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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5再铸鼎》


第1章 倒霉的同学会

20xx年5月2日,10:14am,青岛外海,天气晴。

两艘船,一大一小,正在向东北方行驶。

前面的小帆船上,随着一阵轻风吹过,陆平趁势放开帆绳,使得帆面乘风鼓了起来,然后快速转舵,操纵帆船轻快地转了一个弯,向后面的游艇驶去。

游艇是青岛近海常见的客运船,船头一侧有舷号“东海102”,不急不慢地开着,几根钓竿从上面伸出来,还有几个人对着陆平一边招手一边说说笑笑。

陆平靠近游艇,对着上面喊了一声:“前面就是田横岛了,我先上去看看饭店准备好了没有,你们好好玩啊。”

“让他们别做太多啊,我还准备钓几条大黄鱼呢。”船舷旁边一个正在钓鱼的男子探出头来说。

陆平扬起帆,头转过来喊到:“老孙别做梦了,想钓大黄鱼你得穿回几百年前,老老实实啃骨头吧!”,然后一溜烟向北飘过去了。

陆平是青岛人,他有一个很励志的人生经历:大学读的土木,毕业之后没找对口工作,长期在江浙一带打拼,发誓不混出个样子不回来。一开始在某大型建筑企业搬砖,后来受不了去转行卖汽车,再后来又搞过区块链销售,最后不知道怎么爱上了帆船运动,带着五万块存款回到家乡,加上老爸赞助的五十万,成功买了一艘二手双体小帆船。但这之后整天被他爸按在厂子里看混凝土搅拌,也没几次机会上船。

今年是他们高中毕业八周年,按惯例应该有同学会。当年的少年少女毕业后各奔四方,如今大都混得不错,想在同学面前展示一下,于是顺理成章办成了一届盛大的同学会。近一年的串联之后,几个班联合起来,请了当年的老师一起,租了一艘游艇,准备好好玩一下,陆平也兴奋地趁机把他的帆船开过来过一把瘾。

今天的行程是去青岛东北方的田横镇,这里捕捞业发达,有最新鲜的海鲜,他们一早就订好了大餐,准备中午开过去哈皮一下。但现在才10点多,大家都不急着吃饭,船慢悠悠地开,大部分人在船舱里打牌聊天,小部分在甲板上钓鱼晒太阳,只有陆平忍不住想享受一下乘风破浪的感觉,自己驾着心爱的小帆船乱逛。

“咦……?”

他开出去还没多远,天色突然一下子暗了下来,同时吹起了强烈的东南风,远处浪头也涌了起来。

疾风带来了反常的冷意,小船随着海浪摇晃起来,这样的海况太过危险,陆平不得不控帆转向,回头向东海102靠拢。

他驾船驶到102的艉甲板附近,收了帆,把缆绳扔了上去,上面立刻有人接过,系在船舷上,然后伸手把陆平拉了上来。小船就先由102拖着,反正现在没什么速度。

“谢了,老孙。”陆平向周围一看,除了刚才钓鱼的几人,还有十几个人从船舱钻了出来,紧张地看着东南方的海面。

“这情况不对啊,天气预报说五一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啊。”老孙皱着眉头嘀咕着。

老孙全名孙清南,是青岛某机车厂的工程师,虽说是青岛本地人,但出海的机会并不多,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很是没底。

“谁知道呢,不过这季节变天快也正常。大家把东西收了,先进舱吧,我看这架势,八成得先进港避一下,我去找船长问问。”陆平招呼着把人赶回船舱,自己跑去了顶上的驾驶室。

“船长,这天气……咦,班长你也在啊,还有韩松。”陆平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驾驶室,发现他的同学李如南和韩松已经到了。

李如南是当年他们班的班长,毕业之后仍然活跃在联络同学感情和介绍对象的第一线,这次同学会她也是主要组织者。韩松高考后去了大连海事,后来入了海军,服役处保密,论对大海的了解,说不定他才是这艘船上的第一人。

“是啊,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大家在下面都吓着了,赶紧把我发上来问问。不过张大叔说这情况太诡异,他也没见过。”李如南指了指舵轮旁边的中年男人。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船内还没开灯,中年男人含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船长……”陆平走上一步,刚要开口,中年男人突然把香烟往旁边固定着的烟灰缸狠狠一摁,向左把舵轮用力一转,大喊一声:

“小王,把海图找出来,这次麻烦啦!”

驾驶室右边正在看海的“小王”马上跳起来,在旁边一个布袋里翻出一张海图,一边展开一边拿了过来。陆平瞄了一眼,正是青岛附近的地图。

“他娘条腿的,这真是见鬼了,我还不知道什么天气连罗盘tmd也能干扰的。班长,还有这两位,不好意思啦,现在再去田横太危险,我们得赶紧找个港口避一下,你们没意见吧?”船长指了仪表台一下,然后迅速操作了一番,船只陡然加速,几道灯光亮了起来,但也没照出多远。看样子他已经决定了避难方案,征求同意只是出于礼貌。

陆平一听吓了一跳,赶紧顺着船长的手指看了一下,发现他指的正是韩松所在的位置。

韩松刚才就一直趴在仪表台上,感觉到陆平的视线,转过来朝他苦笑了一下,点了点航海罗盘的位置——指针居然在无意义地乱转!然后他又指了指旁边一块液晶显示器,说:“这里原本显示的应该是gps位置信息,现在却是一片空白。”接着他又掏出手机,叹了一口气“刚才还有信号的,现在全没了。按我的看法,与其说这是恶劣天气,不如说是被emp攻击了。”

陆平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果然同样没信号。他转头和李如南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出口说道:“那当然赶紧避难吧,不过我们现在该去哪呢?”

船长拿过海图,在崂山湾西北侧一处半岛上点了一下:“这里,鳌山。最近的港口就是那边了。不过现在仪表失灵,我只能大致朝西北方向跑,能不能开到港口还要看运气,实在不行只有找个滩头搁浅啦!现在赶紧让你们的人穿好救生衣,老实坐好,别乱动。要命的时候啊。”

李如南赶紧跑去客舱,陆平就地拿过一件救生衣穿上。其它人穿上救生衣也各自忙起来,小王在操作着仪表,船长在淡定地看着海面,虽然外面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韩松蹲在地上,在一个箱子里点着什么东西,陆平凑过去一看,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小盒子。

“嚯,六分仪,星图……这表难道是航海钟?船长你这珍藏不少啊。”陆平痴迷帆船,对这些航海仪表也有了解,此时像是见了宝藏一样双眼发亮。

船长眼睛仍然看着海面,嘴上得意地说道:“嘿嘿,其实都是些压箱底的东西,当初学这些东西还废了不少力气,现在都用电子仪表,那些很久没用都快忘光啦,不过出海总得备着以防万一的嘛,这不就遇到万一了?……我的天,来了,不好!左转舵!”

陆平听到他的惊呼,刚想站起来问个究竟,就感觉到身子一沉……不,是船整个被抬起来了!

一道仿佛能吞天噬地的巨浪突然从船只后方出现,汹涌着向前冲去,把整艘船都高高撑了起来!

配合着这突然出现的巨浪,下面的客舱中瞬间传来了一片尖叫。经验丰富的船长也不禁脸色苍白:“浪,后面来的,老天!近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浪?又是他娘的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陆平虽然以前经常出海,但都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才会出去玩,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旁边的韩松倒是冷静很多,在浪刚到的时候就麻利地把手中的仪器放回箱子,顺手把箱子扣好,接着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窗边。

“这浪高,得有十几米了吧?什么鬼,别说是水下有炸弹爆了……咦?”

正当韩松警惕地审视这股即将过去的巨浪的时候,天色却突然亮了起来,一如半个小时前那般晴朗。

虽说有亮光是好事,可这忽明忽暗一惊一乍的也太诡异了!

但不管怎么说,浪总是过去了,后方也没有第二股巨浪的迹象。客舱中传来了劫后余生的欢庆声,陆平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像其他人一样朝四周看去。

外面的天气已经恢复了正常,碧海蓝天,清风白云。在左右和后方,是平静而湛蓝的大海。在正前方,则是刚刚过去的那股惊天巨浪,它如同一堵水墙一样矗立在众人面前,令人不得不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叹不已……不对啊!

“我……靠……”陆平颤抖着看着前面,大张着嘴忍不住叫了出来。

随着巨浪的远去,前面被挡住的视野也让了出来,然而大事不好!

航向正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道海岸线!

前方航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艘帆船,正在缓缓靠岸,试图停泊在一处木栈桥上,然后就被这股突然出现的大浪抬了起来,裹挟着冲上了岸。岸上紧邻着栈桥的似乎是一处村子,低矮的建筑随意挤在一起,外面用土围了一圈,看起来像是哪里的渔民造的违章建筑,而这海啸级别的大浪正奔着它们过去了!

更麻烦的是,东海102刚才开足了马力逃命,现在仍在以最高速度向海岸行驶,如果没有发生奇迹的话,他们会跟着这道巨浪一起朝岸上撞过去!

船长紧急转舵,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客船的船头直冲着一艘被浪卷起而又落下的帆船冲了过去。

韩松一把把陆平按倒,大喊一声“抱头!”

陆平下意识抱头缩起来,随即感受到一阵……轻微的碰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剧烈,毕竟他所乘的这艘船要比对方的小帆船大得多,但惯性仍然把他整个人都挤到了前面的柜子上。

东海102撞上了那艘帆船,对方居然是木制的,钢铁船身的巨大冲击力使小木船当场碎裂,船尸随着102一直冲到岸上,顺着尚未退却的大浪又继续前行了一会儿,之后在沙滩上继续移动,卷起了大量砂石,最后撞入海岸边那处已经被大浪洗过一遍的违章建筑群里,一连抹平了好几间破屋,出色地为拆迁任务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另一艘木帆船被巨浪冲上了岸,翻了个270度筋斗,船底朝北倒了下去,桅杆被残忍地折断。船上有几个幸运儿反应得快,在102撞过来之前就果断跳海,被浪推上岸之后,一边大喊着一边跑远了。

102的船底很平,冲上岸之后并未倾倒,陆平挣扎着站了起来,和韩松一起扶起船长和小王。船长一起身就冲到操作台前停下发动机,然后和几个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外面。

“这……是什么地方?”这次说话的是韩松,平时一张扑克脸的他此时露出了难得的吃惊表情。

外面这片被“强拆”的违章建筑群虽然惨不忍睹,但依然能看出原先简陋的土木结构。船头右侧,有一片小山;左边远处是一大片旷野,再远处可见一道山脉,放眼望去尽是树林草丛一副原生态的模样,只在近处有少量耕作的痕迹;一条小河从右边山上流下来,一直向左边旷野延伸过去;河边的耕地旁有几间小屋和一台还原度很高的水车,只是这水车并没有在转动。

另一艘“幸运”被冲上岸的木帆船斜立着,船型很古典,木色发黑,船底附着不少藻类,看起来很旧的样子。

“我我我……这这……难难道……我我我我们该不是撞进了哪个仿古度假村吧?”陆平舌头都大了起来,紧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总之先找时光机,哦不对赶紧报警求助……该死怎么还没信号……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紧急避险?万一撞死人要负刑事责任吗?”

船长这时候也在看手机,然后很快摇了摇头,把手机收起来,又看了一下仪表台,还是摇头:“没有gps,没有无线电信号。唉,这到底怎么了?看起来没坏啊。”

然后他叹了口气,转身走过来,拍了拍陆平的肩,说道:“小伙子,别急了,先下去看看吧,把你同学们都叫出来,看看有伤着的没。然后找人去外面看看,看下面有没有人,如果有想办法救一下。求援的事,我们先出去再慢慢想办法吧。”

第2章 难道是穿越?

几个人下到了客厅,里面撞得一片七荤八素,零食和饮料撒得到处都是,不过人倒是基本无大碍。一个女生似乎是崴了脚,坐在座位上咬牙忍着,几个学医的同学围着她,一个男生拿着她的脚,手上一用力,女生“啊”得一声叫了出来,然后试着活动一下脚,很灵活地转了一圈。

“啊,好了,林医生真是多谢你了啊。”女生红着脸说道。

林医生挠头一笑,站了起来,正巧看到陆平和船长他们,挥手喊道:“船长,你们可下来了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乱哄哄的船舱突然静了下来,一群人都看向船长的方向。有些人还没弄清情况,看向船长的目光有些不友善——怎么开的船啊?都撞岸上了!早知道就不包你这贼船了。

船长倒也不怯场,直接用浑厚的嗓子喊了起来:“哈哈,各位,不好意思啊,事情比较复杂,刚才我们失去了导航,不小心搁浅了。现在无法和外界联系,我建议大家不要着急,冷静冷静,先搞清楚情况,最好出去看看,再一起想点办法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人群“轰”一声炸开来,后知后觉的人下意识拿起手机,发现果然没信号,于是叽叽喳喳和旁边的人交流起来。另有几人似乎早就知道这情况,向出口挤了过来,领头的一个大汉一边走一边喊:“别看啦,先出去走走吧,我在这呆得腿都麻了。”

这几个人走过陆平他们身边,韩松一把拉住领头那个大汉:“老田,小心点,外面可能不安全,我跟你们一起去。”然后转过来在船舱里扫了一眼,从地上拾起一把水果刀,看了看说道:“居然没伤到人,还算幸运了,走吧。”

被称作老田的田学林皱了一下眉头:“至于吗?这地界还能有海盗?”。田学林块头虽大,但他其实是个程序员,平时爱好健身。

“按常理是没有,但今天的事能按常理吗?”韩松试了试水果刀,似乎是对手感不太满意。

“别想太多了,先下去再说吧。”旁边一个小个子拿过一杆拖把,提着走下了楼梯。这位叫高正,是正牌pla,当年考了提前批进了某军事大学,前阵子按部就班升了上尉。

几个人相继走了出去,陆平左右看了看,对着李如南喊了一句:“班长,里面就交给你了!”然后也追上了他们。

走到前甲板上,周围的惨样看得更清楚,陆平最后一个出来,但第一个冲到船舷边,探头朝后面看去。“太好了,我的海蓝号还在!不愧是玻璃钢船体啊。”然后就顺着侧舷通道往后甲板跑去了。

他的小帆船挂在102后边,搁浅之后半悬空着,一头已经扎进了砂子里,刚刚登陆的时候被大船拖着在沙滩上留下了一大道痕迹,但整体结构基本完好。

旁边韩松和田学林把舷梯放下去,高度不太够,离地面还有段距离。高正自告奋勇首先爬了下去,然后跳到岸上,等到后面几个人陆续下来,就招呼他们去把小船扶住,又抬头对着陆平喊道:“你把缆绳解开吧,我们给你扶着。这船说不定一会就能用上呢!”

于是三人在船上拉着缆绳,岸上几个人逐渐扶正,小船平稳地躺在岸上,然后陆平也赶紧爬了下来,冲进船里仔细检查了起来。

“别看了,就算真坏了,你也看不好。咱先分两组吧,韩松,老田,陆平,你们去那艘木船上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们剩下的去这片废墟里找找。啧啧,我好像看见一条胳膊。”高上尉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起来,说完就带着人向村子里面走过去。

被点名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耸耸肩往那条侧翻的帆船走过去,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对这条古色古香的奇怪船只发出了感叹。

“我的乖乖,这船难道是实木的?现在的人真会玩啊。老陆,老韩,这船你们认识吗?”田学林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比划着,同时嘴上把两个同学都冠上了“老”字。

“别老来老去的,我才25岁呢。唔,中式风格,有龙骨,船头高,有艉楼,这应该是条福船吧,仿得还挺专业的。其实青岛近海不适合尖底的福船,用平底沙船比较好。”陆平卖弄起了专业的业余帆船爱好知识来。

韩松指了指旁边那根断裂的桅杆:“喏,方形硬帆,倒是挺地道的,不过这年头还用硬帆有必要吗?这船有二十米吧,排水量至少得一百吨吧?随便换个帆都比这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仿古帆船最重要的就是古,宁肯牺牲效率,也要还原历史。你要是给一福船装上现代帆,那多不伦不类啊。再说了,谁说硬帆就不行的,我跟你说现代设计的硬帆,那才叫一个棒啊,兼顾……”陆平正准备滔滔不绝起来,旁边田学林已经借着冲出的沙堆攀上了福船,打断了他:“小陆别说了,你这么懂,告诉我们,这船应该从哪进啊?”

“我哪知道,平时也就看看图片,哪有机会看真正的福船……喂,有人吗?”陆平勉强在倾斜的甲板上站住脚,朝船舱喊了一嗓子。

“安静!”韩松突然止住两人,对着舱门处示意了一下。

两人闭嘴仔细听了一下,船舱里传来“呜呜”的声音,不时还有碰撞声。

“妈呀,真有人。”田学林嘀咕了一声。

韩松拉开舱门,提起刀子钻了进去。田学林看了陆平一下,咬牙也要往里面钻,陆平一把把他拦了下来:“你块头太大,里面活动不开,在外面看着,如果我们出事了,就去喊老高他们。”说完,陆平也钻了进去。

田学林看看船舱里面黑洞洞的样子,紧张地站起来,找了个制高点,向四周张望着警戒起来。他这一张望,是越看越奇怪,这森林,这山水,青岛附近什么时候有这么有原始风味的地方了?

船舱里面黑漆漆的,一股腐朽的味道。

韩松一手提刀,借着舱门透进来的光将附近查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埋伏之后,掏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向舱内深处照过去。

黑暗立刻被驱散开来。舱内是一层甲板,上面有几堆似乎是货物的东西,用绳子牢牢固定住,并没有随着船的倾覆滑向一边。

陆平掏出自己的手机,想补点光,韩松止住了他:“别开灯了,省点电吧,还不知道下次充电是什么时候呢。”

陆平一个激灵,感觉有道理,便把手机塞了回去。想想还不够,干脆给关机了。

韩松借着灯光,在甲板上找到一个入口,走过去持刀做了一个警戒姿势,又看了一眼陆平。后者立即会意,跟上去小心地移开了木板。

“呜呜”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伴随着声音的还有一股恶臭散发出来。

韩松确定没危险之后,用闪光灯照亮底舱,下面的情况便展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下面的船底舱内有数道横向的隔板,隔出了十间左右的舱室,侧边铺了一圈木板作为走廊。舱室中有的装着货物,有的装了些石头,还有的堆着木桶和陶缸……而在靠近楼梯的一个舱室中,弥漫着黑色液体,十几个人被绳索捆住,歪歪扭扭躺在船底,不断扭动着与船板发出撞击声。

“这……”陆平被吓了一大跳,“这是绑架?!”

韩松用电筒又照过一圈,确认除了这些人以外并没有什么活物,便对陆平说道:“我在这里看着,你赶快回去喊人来帮忙!”

陆平一犹豫:“你一个人能行吗?”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客气的时候,立刻扔下一句“那你保重,我速速就回!”便向出口跑去了。

韩松看他离开,又仔细看了一遍底舱的情形,想了想,就朝下面用普通话喊了一声:“你们别急,马上会有人来救你们!”

听了这句话,下面一阵骚动,不像是听懂了的样子。韩松想了想,换成英语说了一遍,还是一样。又换成本地方言,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下面的声音先是突然变大又渐渐小起来,显然是听明白了。

韩松看着下面若有所思。

“听不懂普通话,却听得懂胶东话,这说明了什么?”

第3章 海盗窝

地面上已经陆陆续续下来了三十多个人,高正领头带着十几人在废墟里翻找着,不时扒出点什么,有时是一条咸鱼,有时是一把铁器。还有时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然后几个人皱着眉头,用就地找到的破布一裹,绕过地上的呕吐物,抬到沙滩边上。在这里,林医生几个人弯腰忙碌着,试图把破碎的肢体拼回整片。

“大都是成年男子,全是长发,穿的衣服都是旧麻布随便缝的,好多皮肤病……群众演员也没这么专业吧,看起来跟真古人一样。”

“从刚才开始就透着诡异,我们不会是穿越了吧?张sir你怎么看?”

“穿越了倒省事,不然这就是特大刑事案件了。呃不对,古代也有官府啊,我们是不是该找个讼师?”

正说着,陆平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遍喊:“高正,高连座,快快快,多找几个人过来帮忙,我们在船里发现有人!你们这边发现什么没……我靠,你们这……呕……”

他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堆尸首,绕是神经大,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一个踉跄差点啃了一嘴泥,然后就地呕吐了起来。

刚才被称作“张sir”的男子走过去,拍了拍陆平的背:“早上吃的韭菜包子吧?这是吃了几个啊,亏你能呕这么多。船上什么情况?”

陆平一手抚胸,一手擦嘴:“张正义啊,你来的正好。船上没别的东西,就底舱关了十几个大活人,都用绳子捆着,别的情况太急我也没看清,韩松在里面看着呢。这不会是什么绑架案吧,正好你是刑警专业对口,赶紧喊几个人去帮忙吧。”

“嘿,绑架案?陆平你就没感觉到点什么?我这刑警不知道还有没有地方干了呢。不过这情况确实得找人问一下。林成才,走,去看看,说不定得救人。还有谁要去?”

林医生应声走了过来,抬尸队几个人听到张正义在喊,也赶紧趁机跑了过来,跟着张正义往福船那边去了。

陆平因为刚呕了一场,还没缓过劲来,就留在了这里。等好点之后,他往废墟方向看了看,高正他们似乎已经搜索完了,每人都拿着几件东西,一脸凝重地走过来。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什么,都围了过来。

沙滩上,几十人围成一圈,搜索队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两把木弓、十几串铜钱、几把铁刀、几个破瓷器,还有半块玉手镯。高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一包烟作势欲分,想想又放了回去,抬头环视了一圈,指着地上的杂物说:“各位,刚才找出不少好东西,现在都感觉出不对了吧?有什么看法?”

周围人大都垂头丧气的,一人走出来,从地上捡起一串铜钱,随意拨了一下:“贞通祐宝,淳通祐宝……看起来很新啊,这都是什么年代的钱?咦,皇通宋宝?”

“噗,李成,你别现了,那是贞祐通宝、淳祐通宝、皇宋通宝!”这时候102上又下来几个人,领头一个红衣服的女生听了此人的描述,大声反驳道。

“嘿嘿,我故意的,调节一下气氛嘛。王同彩,你是学历史的吧?给我们分析一下呗。”

被叫做王同彩的女生挤过来,拿过那串铜钱翻着看:“我确实学历史没错,但是历史上那么多年号,我也不可能一个个全记住。既然这枚是‘皇宋通宝’,那贞祐、淳祐也应该差不多是同时期的,根据我模糊的印象,大概是宋金元时期的铜钱吧。”

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这成色很奇怪啊,要说旧,可完全没有几百年的样子,要说新,但看这磨损和斑点锈迹,怎么都像是用了好几年甚至几十年了。这绳子,也是粗糙的麻绳。如果说这是人造的假古钱,那只能说技术专业,眼光有毛病。这技术应该拿去仿造晚清铜钱,仿宋钱太不伦不类了。”

“哈,”李成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头,一反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露出颓唐的表情,“要是假的反而好了,现在就怕它是真的啊。”

旁边几个人也叹气坐了下来,又有一男性拿起一把铁砍刀,仔细看了一下,捡起一块石头,找了个尖角对刀刃一磕,刀刃上立刻出现一个小缺口。

“铸铁的,工艺很原始。”

此人名叫季国风,学材料学的。然后他接着说:“李成,你的意思是,我们穿……”

这时候,福船那边突然闹腾起来,张正义和田学林扶着一个衣着奇怪的人从船上跳了下来,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高正站起来说:“走,先去看看,既然有人可以问,比我们在这瞎想强。”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一窝蜂跑过去了。

跑到福船旁边的时候,田学林刚给这名福船乘客解开绳子,他是船舱里唯一一个穿丝绸长袍的,所以先被救了出来。此人头顶发髻,年纪不大,要不是沾了一身臭水,脸上多处淤青,应该是个挺清秀的年轻人。

此人一获自由,立刻抽出嘴中的破布,后退一步,对着众人跪地行大拜之礼,双手分开,以额触地。“恩公在上,请受小生一拜,诸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恩公告知名号,此后本人每年必上三供……”

此人口音相当奇怪,与胶东话有点像,但也有很大不同,听懂倒是没问题。

人群中发出阵阵嚯声,李成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努力模仿他的口音说:“这位……小哥,你是何人?何方人士?为何被人关在此处?”

“小生陈一成,字伯达,即墨县人。”小哥说完这句,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众人,“诸位恩公不是官军?此次小生随我家商船从南边回来,本该是进湾入胶西停泊,不料偏了航向,跑到这东海地界来,遇上了杀千刀的黑水贼。我家船工都是良善子弟,自然敌不过那帮子刀口吃饭的家伙,被绑了扔在底舱。之后诸事我也不甚明了,想必是整条船都被黑水贼夺了,直至方才蒙诸位恩公搭救,才重见天日。不知那黑水贼可被恩公赶走?诸位恩公一番血战,想必有所折损,我陈家与益都李府君颇有渊源,小生可修书一封,恩公遣人送去即墨县城陈宅,家人必有厚报。”暗中透露出自家的背景后,陈一成又做了个长揖。

这段话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众人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王同彩手按着额头,嘴里嘀咕着:“即墨……胶西……益都……姓李的……宋……不是真的吧,真的穿越了?!”

她忍不住推开众人,走到陈一成面前,问道:“伯达兄,你既然刚从南边回来,南边如今用的是什么年号?今年是哪一年?可有什么大事?”

陈一成见一群髡人里冒出一个不知是哪来的番娘子,颇有些诧异,不过今天他遭遇的大事太多,早就麻木了,下意识地答道:“回恩公小姐姐的话,南边今年是宝祐三年,江南一带并无大事,只是听说中原一带又用兵了,唉,还是少造些杀孽的好。”

“噗,小姐姐~~哈哈哈哈……”人群里有几个忍不住笑起来,王同彩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接着念念有词,“宝祐三年,宝祐三年……是什么时候来着,理宗?”,然后抬头问了一句:“伯达兄,李府君最近可要随大汗出征?”

他们两个人所说的李府君,指的是宋末元初的著名人物李璮,乃是当时盘踞山东地区东南部的一大诸侯。不过陈一成是真的知道,而王同彩只是试探而已。

实际上陈一成刚才拉出李璮的大旗只是狐假虎威,他们陈家虽然跟李家能扯上一点关系,但李璮要去哪打仗他怎么会知道啊,只好惭愧地说:“实不相瞒,李府君何等人物,他的动向我是不明了的,但既然南边起了战事,想必益都那边也会动一动罢。”

“吁……多谢。”王同彩向陈一成抱了个拳,随即把众人都拉到一百米开外,围成圈蹲下来。

“那那个……我我我我们是真穿越了?”说话的是陆平。

“啊啊啊……晓琳啊…………”抱头蹲下的是李成。

“别吵了。王同彩,你给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吧。”这是韩松,刚才他就从船舱里出来了,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与陈一成的对话。

王同彩也按着肚子蹲了下去:“啊……先让我缓缓,这事实太刺激了……谁有零食没有?”

众人相互看了看,季国风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王同彩。

“谢了,”王同彩接过巧克力,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嚼了起来,刚要把糖纸随手扔掉,想想又叠起来装进衣服口袋,然后慢慢站起来,开始说话:

“假设,我们是真的,真的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穿越时空回到了古代,那么,”

她把巧克力吞下,接着说:“根据刚才小陈给的信息,现在应该是南宋末年了。宝祐三年具体对应公元哪一年我暂时还记不清,但应该是1250年以后了。

小陈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也就是他说的李府君这个人。这个李府君,指的应该是李璮,他是这个时代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他干了什么你们先不用管,重要的是,李璮会在1262年起兵造反。既然他现在还没反,那说明还没到1262年。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时空是在1250至1262之间。好了,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不惊讶,而是太过惊讶以至于麻木了。

过了一会儿,韩松站了起来来:“这是大事,不能光我们几个知道。陆平,你回船上,把大家都组织起来,准备开个会。我们先去把人都放出来,尽量多套点情报。”

陆平点了点头,往102跑过去。

众人站起来回头看,惊讶地发现陈一成正跪在地上,不停地朝102磕头。

刚才陈一成被人群围着,没看到外面什么样,等到周围人散开之后才发现远处这幅白色巨舟强势登陆的景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刷新了他达到“呆若木鸡”状态的阈值。现在他脑内一片空白,只知道朝这神一般的造物不断顶礼膜拜。

众人哈哈笑着把他扶了起来。田学林拍着他的肩,说:“陈兄,我们的船不错吧?”

“你们的……船?”陈一成大张着嘴,看着101,再看向众人,又躬身拜了一下。“失敬失敬,没想到诸位恩公有如此巨舶,难怪能一举攻灭黑水寨。”

“黑水寨?什么黑水寨?”

“那里应该就是了吧。”陈一成指着102下面那片废墟,“前年听闻黑水贼占据东海荒地立寨,祸害四邻,乡民皆逃奔他方,人人闻之咬牙切齿,诸位恩公今日拔除此寨,实为替天行道之义举。”

“天哪,那里居然是海盗的窝点?”田学林张大了嘴,然后又想到什么不对,“……等等,既然这些海贼都盘踞两年了,为何官府不来剿灭?”

陈一成苦笑道:“恩公有所不知,此处东海地界,本就是地贫物薄、民风彪悍之地,开荒不易,交通不便,即使有人私下开辟,也不录官府白册。既无从收税,又谈何管辖?就算有一二贼匪盘踞,只要不骚扰乡里熟地,官府也就宁愿视而不见了。”

听到这里,韩松和高正对视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拉着陈一成又问了几个问题。

其它人去船舱里把剩下的船员放出来,拉他们去北边的小河洗了个澡,然后在102找了个空舱让他们“好好休息”。

最后,全体“穿越者”挤到了船上的主客舱里,开始讨论起他们全新的、未知的命运来。

注:小姐姐。宋时,一开始称呼陌生年轻女性为“小姐”,后来这个称呼逐渐演变为对妓女的代指,再后来改将年轻女性称为“小姐姐”。演化路径几乎和现代一模一样。

第4章 临时穿越大会

“咳咳,我简单说两句。”

陆平站在三个箱子堆起的讲台上,装模作样地开始讲话。

下面一片嘘声。

“咳,我的意思是,在开会之前,我们首先需要选一个主持人出来,维持会议秩序。现在有谁报名?”

台下有几个人朝人群中看了一下,似乎跃跃欲试,但最后还是没人出头。

“算了,还是你吧,全程在下面,知道的多一些。”前排坐着的李如南出声说。

“好的,谢谢班长,那本次xx高中第一届临时穿越大会现在就正式开始了!

女士们,先生们,lgbt同胞们,大家现在想必已经知道,今天上午我们遭遇了未知的超自然事故,据权威人士分析,我们是穿越了时空,出现在十三世纪宋元之交的历史时期!

现在我们已经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具体情况,有请前pla陆军上尉高正同学为我们分析一下。”

台下一片喧哗,高正一把把陆平拉下来,顺手递给他一张从驾驶室找出来的地图,让他站在一边打开展示给大家看,然后自己走上台去讲解了起来:

“咳,据王同彩分析,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了某个位于1250年至1262年之间的时空节点上——别问我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地理位置离穿越前不远,根据当地人证词以及我们的侦查,应该是在这里,”

高正在地图中一个背山面海的小半岛上点了点:“鳌山卫,后世隶属于青岛市即墨区,本来船长就是打算来这里避难的,看来我们穿越后并没有改变地理位置。这个地方你们应该听说过,不过鉴于大多数人不是很熟悉,我再详细介绍一遍。”

“鳌山卫是青岛东北方的一处半岛。当然这个名字是明朝时候才有的,现在还是一片三不管地带,当地人管这一片叫‘东海’。之所以后来叫鳌山卫,是因为此地西北方的鳌山,也就是崂山在东北方的余脉,它像在地图上割了一刀,把这个东海地区同西边即墨县广阔的平原分开。

严格来说,所谓“东海”是个泛指,包括沿岸狭长地带一大片区域,鳌山卫半岛只是其中一部分。现在我们所在的地点是鳌山卫半岛的南岸,这个半岛东半边是一片小山,西半边是一片平原,大约10平方公里,再往西就是破碎的鳌山了。

我们登陆的这个小村子,原先是一处海盗的营寨。咳咳,安静!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荡平’了,嗯,物理意义上的荡平。这是我们为这个时空做出的第一个贡献!

好好,都别说话了!

不得不说这些海盗选的地方还是挺不错的。东边有山,可以挡风;西边有耕地,可以提供粮食,如果全开垦出来能养个几千人,不过现在大都荒着。再往西又是一道山,把半岛和大陆隔开,隔绝了官府的管理。占了这么一块好地本应大有作为,不过他们作恶太多,遭报应了。

我们刚才侦查了一下,方圆5公里内没有人烟,好处是暂时不用担心被土著找麻烦,坏处是想找人交流也很困难,要再往西翻过鳌山,才遇到几个村落,再往西走上三十里路才能到即墨县城。

好了,环境问题我分析完了。陆平,下一个谁来?”

陆平咳嗽一声,装模作样上台讲了一句:“既然是全新,哦不全旧的时空,我们想要在这个时空生存,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得有战略规划。当然这个课题不能光靠我说,诸位慢慢思考,等一会上来发言。我们先请王同彩来分析一下这段时期的历史背景。”

王同彩此时正在与一个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桌子上摊着一本笔记本,两个人不断在上面画着什么,听到陆平喊她,很不情愿地放下笔走上来。

她先是看了一下地图,又对着大家开口说道:“之前,下面那个本地人陆一成说今年是宝祐三年,乙卯年,刚才我和张老师排了一下南宋年表,确定了今年应该是1255年。”

张老师名叫张建国,是他们当年的历史老师。这次同学会把很多老师都请了过来,然后就不幸一起穿越了。

“1255年,南宋还保有大部分地盘,不过离彻底灭亡只有二十多年了。

金国早就没了,现在大半个北方都在蒙古人的统治之下。

不过此时蒙古人还没建立元朝,元世祖忽必烈也还没上台,现在的蒙古大汗叫蒙哥,对,就是被杨大侠打死的那个。历史上,他会在这几年征伐南宋,然后在1259年征合州钓鱼山的时候被抛石机打死。合州啊,就在重庆附近。

蒙哥死后,忽必烈与一个叫阿里不哥的人争夺汗位,过程持续了两三年,主战场在蒙古大草原。最后忽必烈胜利,然后养精蓄锐,十几年后建立了元朝、灭亡了南宋。不过这段离我们太远了,我们现在需要关注的,是李璮这个人。

李璮,这是谈到宋末元初历史绕不开的一个人物。现在,他是蒙古治下最大的一个世侯。所谓世侯,就是蒙古人征服汉地之后,把投降的汉人大将分封在某块地盘上,军政大权一手抓,只要定期给汗廷上供,并且派兵随蒙古人出征就行了。

李璮的封地在山东益都,也就是青州,宋元时期是山东的腹心地带,非常富裕。他掌权后不断扩张,现在大半个山东半岛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包括我们所在的这片小地方。不过还好,他的统治非常粗疏,大都是委任统治,派人收点税然后上下分一下,我们暂时还不用担心被查户口。

重点是,这个李璮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他一直在积蓄力量,伺机反抗蒙古人,最终投宋造反,具体的时间节点应该是1262年。但很遗憾,其它汉人世侯几乎没有支持他的,他的起义很快就被镇压了。这场起义是一个标志,在此之后,忽必烈收回了世侯们的特权,权力更加集中,再无人敢挑战蒙元的权威,之后灭亡南宋也一帆风顺了。

可以说,我们现在的区域,名义上受蒙古统治,但实际管事的必定是李璮的势力。不管将来我们如何发展,一定会与李璮扯上关系。

唔,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再展开说就太费时间了,现在有人想发表意见吗?赶紧上来吧。”王同彩一通讲完,麻利地下台了。

台下听众轰然讨论起来,自己居然真的穿越了,穿越到的还不是大汉盛唐等令人追念的时代,而是“沦陷区”,这可真是不怎么好接受。热闹了半天,群众们有说要南下投奔宋朝的,有说要埋头种田猥琐发育的,有说要乘船出海找个岛子躲开战乱风波的,但就是没几个说去依附蒙古人博一场富贵的。

说法一多,七嘴八舌的就容易乱,乱哄哄的一时也没有什么结果。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子走上台来,不少人见了他就心里一咯噔,这家伙怎么冒出来了?

此人名叫孔嘉谊,在群里一向以自由派言论出名——这倒没什么,问题是口头上大义凛然,可在某机关工作的时候溜须拍马钻营结党一点没落下,这就不怪别人鄙夷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大家好,很不幸我们遭遇了这个穿越事故,关于我们的未来,确实纷乱复杂,但我有几个想法,想与大家交流。

不管怎么说,既然事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得想法设法活下去才行。幸运的是,我们之间是可以相互信任的,具体怎么生活可以继续讨论,但在进一步讨论之前,我们应该有一些共识,比如说,第一条,在座诸位,包括你我他,是人人平等,每个人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即使现实达不到,也应尽量追求这种平等,没错吧?”

果然,他一说话,就有那味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倒也没人在这时候跳出来反驳他。不然还能怎样,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要说能力有高低确实是,可这时候谁愿意承认自己是能力低的那个,天然要多干活听别人指挥呢?

孔嘉谊见没人反对,扶了扶眼镜,又说道:“很好,大家达成了共识,那下面是第二条:我们这些人,来自另一个时空,天生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我们有相似的现代思维,有多年的交情,有共患难的经历,所以我们全员应凝聚成一个坚实的集体,互相协作,携手前进,共同面对这个新世界。相反,如果我们一盘散沙,各自为政,那就注定会消亡在这个时代。对吗?”

“好!”

这就更政治正确了,有几个燃点低的当场叫起来,陆平赶紧找纸笔把这段话记下。

孔嘉谊趁热打铁,接着说:“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第一条共识,那么第二条共识就可以表决决定了,认同的请举手!”

场下群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人举起了手,然后举手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举起双手,剩下几个人撇撇嘴,也举起了手。

孔嘉谊看到这样子,暗暗笑了出来。这两条虽然都是废话,但随着他的引导走了这么一个流程,威望无形中就种下了。

他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看到全员举手,接着说:“很好,那现在我们是一个平等而团结的组织了,至于之后具体该怎么做,还请大家集思广益。”说完他就微笑着走下去了。

不过这时候台下群众又闹腾了起来,没人跟他握手,真是不给面子。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啦!”

“今天造火炮,明天造轮船,北征蒙古,西征欧洲,东征日本,南征澳大利亚!”

这几个是热血上头的。

“别闹了,还是想想今晚吃什么吧。”

“先练憋尿吧,万一蒙古铁骑冲过来还死得体面些。”

这些是消极派的。

“我家咪咪没人喂了,好可怜呜呜……”

“爸……妈……俊凯……”

这几个是仍然沉溺在对旧时空的思念中不可自拔的。

喧哗声越来越大,主意越来越不靠谱,窗边一直站着的张正义一脸凝重,突然他一握拳,走上台去,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咳……大家安静一下,我说两句。”

但是喧哗声还是很大。

张正义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木头,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场下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生死关头!”

他突然怒吼了出来。

“同学们,朋友们,现在我们眼前的已经不是休闲而愉悦的同学会了,而是一个危险的世界!

未来一片混沌,而我们只有有限的库存物资,没有任何生产能力,处于坐吃山空状态!

相比那些虚无缥缈的自我实现需求,我们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种田也好,打鱼也好,甚至抢劫也可能是一种选择,总之不能饿死!

先解决这个,才能谈别的!”

经过他这一番激情的怒吼,台下众人也逐渐凝重了起来,张正义看气氛不错,长长出了一大口气,又继续说道:“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至少有三方面的工作要做:

一是统计我们拥有的资源,包括人力、食物、原材料、工具、信息资料等等,这是我们仅次于生命的宝贵财富了,必须慎重地管制起来;

二是动起来,每个人都要动起来!懂农业的去种地,懂建筑的去盖房子,没事做的去砍树搬砖,实在没事俯卧撑练肌肉也行,不管做什么都比不做好,先动起来再考虑效率最大化;

三是确保我们的安全!有些人的思路可能还没转变过来,这个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在这里我们会遇到各种危险,土匪会来抢劫你,官府也可能来抢劫你,甚至连老实巴交的村民都有可能趁乱抢劫你!想活下去,我们必须有自保的能力!

这些问题不是演讲与多数派决议所能解决的,要解决它们只能靠铁……团结一心与强大的执行力!

为此我们必须有一个强力的组织,才能把我们的资源和人力调动起来!然后才能活下去,然后才能用我们的知识改善我们的生活,然后才能把我们的意志推向这个世界!

现在我申请组建……东海穿越大会临时管理委员会,任期一年,我任首席委员,谁赞成,谁反对?”

张正义挥舞着双手,声调逐渐拔高,陆平记录的时候用了好多个感叹号,台下被镇得一片安静,然后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以前没看出来,老张居然还是个德棍啊。”

“说的好,就应该用我们的火枪为我们的拖拉机开拓土地!”

“不行啊,这么冲动,我看这劳什子委员会是吃枣药丸啊。”

“没错啊,确实该有个组织管管,看看这满地瓜子皮,一会你们自己扫干净啊。”

众人反应各异,但一个反对的也没有,当然也没有主动赞成的。张正义正要继续,后排一名女性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说:“老张说的好,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组织,不过委员会不能只有一个人吧,我建议李如南也加入进去。”

李如南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这名提名自己的女性:“若云,你怎么会想到我啊,我不行的……”

这个“若云”全名史若云,之前是做房地产中介的,她笑着说:“班长别客气了,论对大家的熟悉程度,还有谁比得上你啊,我建议你直接当组织部长得了。”

“对啊对啊,班长进管委会,我们都信服。”这时候也有人反应过来,给李如南造势。

组织机构是必要的,但如果让张正义大权独揽太过危险,必须塞李如南这样的老好人进去。

“是啊,李如南你也别推辞了。现在是紧急时刻,每个人必须人尽其用。”张正义并不在意,因为管委会的成立似乎已经成了既成事实。“现在管委会有两个人了,还有谁自荐?”

话音刚落,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张正义就接着转过身,对着高正和韩松说:“高正,韩松,你们两个是军人出身,这时候必须进管委会帮大家一把,没问题吧?”

高正韩松对视了一眼,又看看场下,见没人反对,就点点头同意了。

然后张正义又转向一直在楼梯旁边靠着的船长:“张船长,您作为船员代表,也应该加入管委会,别客气了,过来吧。”

船长嘿嘿一笑:“你们年轻人真会玩,看得我一楞楞的。”

“哈哈,您是前辈,要多指导啊。”张正义把船长拉过来,很得意地看着众人,等待下一个自荐者。这三人本来也有很大机会被选成管委的,但现在他抢先邀请,他们就和他扯上了关系,对培养势力……哦不,增强执行力很有帮助。

“一个陆军一个海军一个刑警,这管委会军方气息太浓,不行啊。”孔嘉谊小声嘀咕着,他提出了“建国纲领”,本想大展一番拳脚,却被张正义摘了桃子,略有点气闷。他捅了捅旁边的饶文辉,朝台上示意一下。

饶文辉穿越前是名律师,跟孔嘉谊关系很铁,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体制问题。他立刻会意,站起来说:“我提名孔嘉谊,他之前是处长秘书,对行政工作很熟悉,是当前不可多得的人才,加入管委会必然会起到很大作用,我代表人民表示支持。”然后把孔嘉谊拉了起来,自己坐下。

孔嘉谊一脸憨厚地挠着头:“哪里哪里,我也就会写点文章……”不过脚上却没停下。

不少和孔嘉谊熟识的人也鼓噪起来,张正义默默把他们记下,然后笑着说:“孔大才子当然欢迎啦,快过来吧。已经五人了,还有其他人吗?不要害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动静,有几个似乎跃跃欲试,但最终都没站起来。坐在前排的季国风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自荐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我也来吧。我一搞复合材料的,估计这辈子别想用上这专业了。不过我对技术史还算熟悉,管委会总需要个工业方面的人吧?”

季国风当年在高中就是学霸,后来又一路读到博士,人很憨厚,虽然内向话少,但同学们对他都一致好评,此时他一自荐,众人都纷纷表示同意。

季国风见众人都同意,又接着说:“另外,我推荐陆平和岳秀也进管委。陆平家里是搞房地产的,横跨全产业链,他对建筑很熟悉,我们以后想在陆上造房子,他能提供从水泥到造房子一条龙服务。

岳秀大家都知道,她是学中医的。我们现在缺少现代社会的医疗支援,必须就地取材利用当下的医疗资源,同时把卫生和预防工作作为重中之重。这个预防工作靠自觉是没用的,必须建立严格的卫生制度,这需要从管委会开始,所以一个医生背景的管委是必须的。还有一点很重要,她是一名女性,多一名女性管委不但可以平衡性别比例,还能避免卫生方面的很多尴尬问题。”

他的理由很充分,大家也都表示同意。陆平其实刚才就跃跃欲试了,但碍于自己大会主持的身份,不好意思站起来,现在有人推荐,自然痛快地答应了。岳秀红着脸推辞了一下,然后被几个女生簇拥着推上了主席台。

之后没有新的管委产生,一个简单的举手投票就通过了这届管委会,张正义简单发表了当选感言,事情就这样搞定了。

饶文辉在下面吐槽道:“这么错漏百出的选举,会选出小胡子的啊!”

但大部分人还是感到了安心,毕竟天塌下来总算有几个高个儿扛了。

然后全体成员立刻执行了张正义“动起来”的决策。

张正义、孔嘉谊、季国风在楼梯出口摆了张桌子,穿越者们一个接一个从这里经过,登记下个人信息和特长。

之后,男性由高正、韩松、陆平领着,下船去继续清理黑水寨废墟;女性跟着李如南、岳秀,由船长领着,和东海102原本的几名船员一起,检查和收纳船上的物资。

人员统计的结果是:共有穿越者207人,其中7人为东海102客运船原本的船员,138人为原先的高中同学,8人为原高中老师,54人为他们的家属(其中有17个小孩子)。

清理废墟得到的战利品有:

铁质武器33把,包括劣质刀剑、缺口斧子和破烂矛头;

轻型弓12把,完好的有6把,羽箭72支;

铁农具112件,超乎穿越者的预料,以海盗可怜的耕地面积似乎不需要这么多农具,推测为劫掠所得;

木工大小工具43件,其中有一些超大号的锯子锤子之类的东西,这倒是很符合预期,因为海盗有修船的需求;

地下仓库一个!这给了穿越者一个大大的惊喜。此仓库修建在地势较高处,内有大小白银铸块7个,共重1221千克;铜钱2831串,散乱铜钱255千克;丝织品87匹;瓷器12件;糙米及粟米大量,无法统计,估计在十吨以上。穿越者挖到这个仓库后狂喜不已,决定把海盗遗体的待遇从水葬提升到土葬。

另外在海岸上还有黑水海盗修建的一个木栈桥,被102登陆时的波浪冲毁了一半;栈桥上原先系着几条小渔船,被浪冲到了岸上,基本没有损伤。

东海102上整理出的物资有:

不锈钢餐具大量,听管厨房的王大妈说有三百套;玻璃器皿37件,碎玻璃387千克;陶瓷器皿12件;塑料容器和餐具66件。由于船只可能颠簸,餐具是以不锈钢和塑料为主,易碎的玻璃器很少,这让想凭借玻璃贸易赚第一桶金的穿越者们大失所望。

航海仪器一套,中国及世界地图一套,航海书籍及手册若干,被列为一级物资重点保存。

手机212台,笔记本电脑7台,平板电脑21台,照相机13台,对讲机4个,手表31只。同样被列为一级物资,但仍由原所有者持有,只是被要求关机妥善保存。

船只零配件若干,修船工具两箱,封存;

防刺服两件,电击棒两根,气狗一把,气罐一个,子弹一盒。这些物资的来历有些暧昧,船长贡献出来的时候解释说是“海上不安全,防身用的”,还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暂时由高正保存。

救生衣五百件,救生圈一百个,救生艇四条,钓竿45把;

人力升降叉车两台,叉车托板七个;

折叠自行车一台;

船用柴油两吨,油箱中还有若干存油无法统计;

啤酒70箱;白酒60瓶;红酒60瓶;各类饮料约500瓶;

面粉六袋,鲜肉约50kg,油盐酱醋各种调料若干,其中有一罐熬粥用的纯碱,交由季国风单独保存。

各类瓜果蔬菜约200kg,其中有两大袋土豆!还有十斤鲜青椒!穿越者发现这两样原产于美洲的作物后痛哭流涕,对天长拜,哭着喊着要把它们画在国旗上。另外还有一些玉米和红薯,不过都是熟的,很是可惜。

各式烟花两大箱,这些和上面的食材其实都是宴会用品。

此外,还有陆平的小帆船一条,上面有几本陆平收藏的帆船杂志,被和海图一起封存。还有一块太阳能电池板,原本是给随身电子设备充电的,现在被郑重地收藏了起来。

穿越者们好不容易整理出这些东西,之后王大妈带了几个人把锅搬到岸上,简单搭了个灶,用废木料烧火,把不易保存的食材混一起煮了一锅。

劳累的穿越者们含着泪吃完这顿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法再吃上的美食,然后因为电力管制没有灯光,一个个都乖乖上船睡觉了。只是这漫漫长夜,又有几人能安心睡着呢?

第5章 烧炭

10天后。

半岛东侧的小山,现在被简单命名为东山。东山脚下,一处土窑正冒着黑烟,陆平带着几个人,背着劈好的木柴,走了过来,大喊一声:“老万,我们送柴来了!”

一脸黑灰的万浩然从里面爬出来,皱着眉头一看:“就这么点啊,我们现在流程差不多跑顺了,准备再盖一个干馏窑,你们得加大产出啊。”

陆平苦笑着:“我们尽力吧,就那么几把斧子。兄弟们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几天能把树整棵砍倒就是大进步了。哎,前路漫漫啊。”

第一次穿越大会之后,管委会把人员进行了简单分组。保安组挑了12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工业组选了10个有工作经验的,其实符合要求的还挺多,但初期并没有什么工业能做,季国风怕影响生产,只挑了10人搭个架子;8个老师年纪都不小了,孔嘉谊陪着他们在船上整理资料;岳秀、李如南组织了20名女同志,统管卫生后勤事业,同时照顾17个小孩子。剩下的全划进生产组,男女平等,胖瘦勿论,哪里需要往哪搬。

除了劳累的生产活动之外,全体成员每天饭后都要进行一小时的队列训练,在高正的呼喝下复习当年的军训,流汗又流泪也真是苦了他们了。

最初几天,为了贯彻张正义“吃饭第一”的要求,生产组优先发展农业,在河边耕地搞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好不容易把原先海盗留下的那点熟地收拾出了十几亩,结果发现那两大袋土豆发了芽之后只够种一亩地的,而且这时节种土豆已经晚了,现在种下去估计要9月份才能收。于是这就很尴尬了。

之后管委会讨论了一番,只留了几十个人慢慢打理地头。又组建了一个商业组,找了几个机灵的,由保安组抽人陪着,带着几串铜钱去西边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附近的村落,交易点种子回来。

剩下的生产组成员自然不能闲着,于是管委会决定先搞一搞房地产,能不能住人先别说,至少下船干活的时候能有个歇脚的地方。但是问题又来了,要建房子,没砖;要烧砖,没燃料;要燃料,就只有捡柴火了。

所以穿越者们最初的产业,就从烧木炭开始了。

工业组的二把刀们抓头挠腮,搭了个小土窑,用捡来的干柴烘干新鲜木材;干柴用完之后,再用烧出的木炭做燃料,继续烘干。一开始产出比很低,十份木材才能出一份木炭,后来慢慢提高,现在六份就能出一份了。

当然这对木材的需求量很大,还好东山上的生态没被破坏过,森林茂密。生产组大部分成员转职成了伐木工,拿着粗糙的铁斧,几个人围着一棵树,琢磨半天才能砍倒一棵,然后运到山下加工。

还好有黑水海盗留下的木工工具,几个以前做过木工活的穿越者被临时招进工业组,又分配了二十个学徒,负责木材加工。砍下来的树干被粗粗锯成大块木材阴干备用,一部分按照保安组的要求削成长棍,剩下的下脚料就拿去烧炭。

陆平这个建设委员,这几天就一直在充当伐木和运输大队长,除了本职工作最关心的就是木炭的产量——能源问题可是一切的基础,有了足够的木炭,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建设,比如烧砖烧石灰什么的。

陆平他们把木柴卸下,帮着万浩然堆起来,这时候张正义和季国风过来了。

“大家辛苦了!”张正义挥手道。

“领导你看起来可不辛苦啊!”大家很不给面子。

季国风“噗”笑了出来,拍拍张正义的背。张正义倒不以为意,继续走了过来。

“老万,现在有多少木炭了?”

万浩然指指旁边的一个山洞:“都堆在里面呢,我们没配备台秤,具体重量不清楚,估计应该有个两吨了。”

“两吨,很不错了啊,辛苦了。”张正义转身又对陆平问道:“本来是想着烧砖盖房的,不过有人说木头存了不少,先盖点木屋就行了。陆平,好歹你是专业的,有什么想法没?”

陆平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翻一边说:“我确实是有些想法的。关于我们以后的建筑形式,我建议还是以砖木结构为主。

有人提出要学美国那样的木结构建筑,这是有些想当然了,美国的木房子也是现代建筑,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木材加上精密设计的结构才能做出来的,技术含量很高,我们现在没那个能力。当然硬要搭简陋的小木屋也能搭出来,但这里是沿海,经常会有台风的,那样的房子有人敢住吗?

石制建筑也不靠谱,我们现在没有采石和加工的能力。

所以综合看来,还是砖木结构比较符合现实,用砖砌墙、用木梁搭屋顶。

至于建材,砖我们是可以自己烧的,这个技术含量不高,原材料是粘土,温度只需要几百度就能烧出来了,普通土窑用木炭燃料就能达到;木材我们也有,这几天储存了不少;

但是水泥就比较麻烦了。原材料主要是石灰和粘土,这倒是好找,我家以前的砼土厂就在鳌山西边,这一带有很多石灰。但水泥是化合物而不是混合物,必须把原料磨得很细才能充分反应,这就超出我们现在的加工能力了。所以我建议先用三合土,也就是把熟石灰、粘土、砂子直接混合起来,也能起到粘合剂的作用,只是效果比水泥差了不少,但总比没有强。等以后技术进步了,再考虑水泥的问题。

现在我们产能有限,我建议先用土窑把第一批砖和三合土做出来,再用它们搭建改进后的干馏窑和砖窑,提升生产效率。

产量就算扩大了,想立刻给每个人都盖一间房子也是不可能的,我建议先盖几间仓库,别省料,砌结实点,然后建一道围墙,再在围墙里增建其它建筑。老张你说的没错,安全重要啊。

但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足够的原材料,我们现在采集的速度还是很慢啊。”

张正义和季国风对视了一眼,很诧异陆平居然一下子如此正经。张正义赞许的说:“很不错嘛,真是士别三日了……这样吧,陆平,你也先别管伐木的活了,让刘一克接手,你找人组织一个建设组,先小批量试制一下你刚才说的建材,如果成功,就从生产组调人过去。好好干啊。”

陆平激动地点点头,旁边季国风接着说:“至于原材料的问题,我们刚才转了一圈。现在伐木的速度其实是在逐渐加快的,已经有几个熟手练出来了,长期来看肯定能满足需求,瓶颈出在木材加工上,我们那几个木工熟练度不够,速度提不上去。

不过河边不是有台坏掉的水车吗?孙清南提了个想法,说是可以想办法把它修好,用水力来带动锯床,就能大大提高加工木材的速度了。我们让他组织一个机械组,去想法修复那台水车了。如果能搞定,那木材的产量就暂时不用担心了。”

随后陆平去找刘一克交接工作,张正义和季国风又溜达到海边。

在这里,沙滩上放着十几个大铁盆和上百个小铁盘,里面装着海水,底部已经析出了薄薄一层盐。

几个女生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铁盆间不断走动。其中一个发现张季二人,挥手打了个招呼,走了过来。这是谢小凝,被派来管理晒盐场。

“小凝啊,穿得真够严实的,这边情况怎么样?”张正义蘸了一点晒出的海盐尝了尝,略微有点苦。

“领导你来了啊,唉,现在防晒霜也是管制物资了,只能把脸遮起来。产量还行吧,这几天都是大太阳,一天能出3公斤左右。做饭用是够了,但如果想批量腌咸鱼,还只是杯水车薪。主要问题是容器太小,除了吃饭用的家伙,剩下的碗盆几乎都收集来晒盐了,但还是不够。领导,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水泥啊?这片海岸其实作为盐场的条件不错的,如果能用水泥筑起盐池,产量就大增了。”

“唔……水泥的事,陆平他们在研究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吧。暂时先这么一点点晒吧,够我们吃饭就行了。至于腌咸鱼的事,现在鱼产量不够,基本当天就消耗了,所以暂时还不用考虑。”张正义说完,又望向海上,近海处飘着三条小船,几根钓竿从上面伸出来。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人都是煮盐而不是晒盐了,实在是因为晒盐的容器比煮盐的柴火还要贵啊……”季国风这时候感叹道。

“嘿,别想了,我们现在可没富裕到能把宝贵的木炭拿来煮盐的地步,先晒一点自己吃着吧。小凝,辛苦你们了。老季,走去看看海军他们。”

所谓“海军”,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捕鱼,为穿越众提供蛋白质和维生素,还能减少宝贵的粮食消耗。

海盗村里留下了几张渔网,陆平的海蓝号被无情征用,由张船长、韩松和小王开着出去(研究)捕鱼了,还有几个人利用海盗留下来的小渔船,飘在近海处钓鱼,还好这个时代海洋渔业资源非常丰富,钓鱼收获量意外的大。

远处,一点帆影逐渐出现,海蓝号徐徐开过来,停在完好的一半木栈桥上。船长和小王拖出几桶鱼,岸上后勤组的人接过去,准备收拾一下做饭了。

韩松脖子上挂着个望远镜,跳下船朝张季二人走过来。

张正义刚想打招呼,就突然发现韩松一脸阴沉的样子,然后就是一句让他心沉了下去的话传来:

“我们有麻烦了。”

第6章 军训

看着韩松如临大敌的样子,张正义和季国风都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张正义问。

“刚才我们出海打渔,顺便在周遭转了一圈,侦查一下情报,结果真发现不对劲了——我们附近还有邻居!”

两人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能在这苦寒之地出现的“邻居”,可不是好惹的啊!

韩松掏出一张海图,展示给他们看。他点了点半岛西南方一处海湾,说:“现在的海岸线跟后世差距很大,不过这里没怎么变,仍然有个地方可以做避风港,也就是后世文武港的位置,离我们这里直线距离大约8公里,如果站高点甚至能直接看到。这里湾口不时有小船进进出出,岸上有个营寨,还好我带了望远镜,不然就一头扎进去了。我想,这总不会是爱好和平的走私商人营地吧?”

季国风倒吸一口冷气,说:“又是海盗!东海地界真是藏龙卧虎啊,这还真是没完没了。”

张正义眉头一皱:“法外之地就是这样的……话说这些海盗是不是和官府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啊,这么嚣张都不来剿?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韩松答道:“不好说,从营寨的规模上来看,足以生活几百人。”

季国风心里一咯噔:“几百人?那不是比我们还多了,这帮子人可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海盗啊!呃,我说,我们是不是该避一下,或者跟他们谈判一下,送点礼物买个平安?倒不是说怂,而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总不能去跟地头蛇硬拼吧?”

张正义往西南方看去,隐约能看到山影,过了一会儿,摇头说道:“不好说,没那么简单。我们跟这个时代的人接触有限,对他们的行为模式所知不多,必须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摩。

就算想退,我们能退去哪,去即墨城么?不怕被当地官府或者大户捉了当奴隶么?

就算去给海盗交保护费,他们会收么?直接过来全抢了不是更好么?

别以为我危言耸听,这事即使在我们那时候都有呢,卷宗里我见得多了。

当然你说的也未必不是个选项,但前提是我们自己得表现出实力来,让别人觉得我们不好惹,然后才能去谈判桌上解决问题。

而且海盗们也未必有那么可怕。几百人的寨子,总不可能全是青壮吧,除去做饭洗衣服的,还得分一部分搞后勤和留守,能出战的顶天也就一百多。再说了,我们登陆的时候声势不小,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也未必敢轻举妄动。我们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全民皆兵,再修点工事,应该能应付,实在不行往船上一躲,他们还能拿我们怎么办?

韩松,老季,我们分头召集管委,先开个会讨论一下。”

……

十天后。

由于突然出现的海盗警报,管委会提高了警戒级别,加强武备。保安组扩充到了三十人,脱产训练;其他成员的训练时间,从一个小时提高到三个小时,中午一个小时,傍晚两个小时,而且,不但要进行队列训练,还要练习使用长矛。

午后,刚刚吃完饭的穿越者们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17个小孩子,全体成员不论男女都集中在一起,管委们也混编在队伍里,进行军事训练。

除保安组在外的160个穿越者,10人一排,组成了四个10x4的方阵。高正、韩松,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军官”,各率领一个方阵,不时发出各种指令。方阵兵们手持长矛,听着指令做出各种动作。

毕竟是在学生时代经历过几次军训的,经过十几天的刻苦训练后,现在他们已经能比较整齐地走出三百米了。但做复杂动作时偶尔还有人出错,所以军官的指令比较简单,只有“向左转”“向右转”“出枪”“收枪”“向前刺”几种。

所有人头上都满是大汗,但没人抱怨,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真正的生死大考了,挂科不能重修的。

他们手上的所谓“长矛”,现在只是一根木棍,为了防止伤人,并没有削尖或者装上矛头。这个长矛,高正原先想定为四米,但是木工组做出样品后,群众们纷纷反应太长太重,实在是玩不来,于是量产的长矛只有25米,只制作了少量4米长矛配备给保安组使用。

此外,保安组与木工组协调过后,申领了一批不锈钢餐盘,固定在木板上,做了十几个简易包钢木盾。做出来之后效果还不错,高正拿一根废墟里翻出来的破铁矛试了试,并不能破甲。

受此启发,他们又找出一些不锈钢饭盆,穿上绳子,垫了点内衬,做成头盔;还拿了十几把菜刀,绑上木柄做成了近战兵器。

于是全副武装的保安组新式武装力量就出炉了。其中有10名刀盾兵,负责前排掩护;10名长枪手,装备4米长枪,在后排突刺;6名弓箭手,使用木弓,以防万一还配备了25米短矛,箭术稀烂,正在加紧时间训练;两名猛士,装备防刺服和大刀,负责冲阵;两名军官,韩松和高正,其中高正掌握那把气枪,负责指挥和狙击敌方首领。全员装备头盔和看上去很不雅的钢碗护心镜。

保安组分成两队,韩松和高正分别带领,又各自挑选了一名副职,全天都在高强度训练,还要负责侦查和轮流守夜,很是辛苦。到了集体军训的时候,可以背着手去教训别人,反而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这都是为了防范南边的龙王海盗。之前管委会咨询了一下陈一成,得知东海比较大的海盗有两家,一是半岛上的黑水寨,二就是南边的龙王寨,其首领姓王。与黑水海盗不同的是,王家是亦商亦盗,平时也跑货运生意,见到肥羊才搞一票,若是交了买路费,通常会放一马。(他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知道龙王寨的信息之后,管委会略微安心,但仍然不敢放松训练,不过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一个月之后,大部分人都能操练得有模有样了,海盗那边却依然没有动静,这就像靴子没落地,让穿越众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在张正义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和龙王寨接触一下的时候,去陈家报信的几个陈家伙计回来了。

这几个人是跟着陈一成一起被穿越者们救下来的,之前商业组去周围村落友好访问的时候,觉得有本地人陪着会更有亲善力一点,就带了他们一起。他们在鳌山沟里转了一圈之后,确实找到几个村落,态度也还不错,成功买了些粟米和小麦种子回来,还用重金(每日120钱的工钱)雇了两个村民做农业顾问。

途中也打听到了去即墨城的道路,要翻过一道小山,之后就是一马平川。商业组觉得既然都到这里了,不如就直接让他们回去报信。

管委会已经敲定了对陈家的策略,那就是好人做到底,人全送回去,船里的货也全让他们拉走。做好事技巧很重要,你要是觉得自己救了他们家儿子立了大功,借此吃拿卡要,反而会坏了印象,以后不好交往。不如直接一次豪爽到位,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反正那福船上的货管委会也看过了,都是些瓷器、茶叶、香料之类的贵重商品,即使扣下暂时也用不到。

不过管委会也不是真想白做好人,他们的想法是,陈家受了恩惠,总不好意思拍拍屁股就走吧?他们家能做海商的生意,在地方上必然是有点势力的,借他们的力量在这片区域站住脚,对穿越者未来的发展会非常有帮助,要是能顺便洗白身份上岸就更好了。

总之在管委会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陈家派人回来了。为首的是一个熟人叫陈平的,还有几个新面孔,报信说第二天陈家会派人来接大公子回去,于是管委会也顾不上龙王寨那边了,赶紧商讨了一份接待方案出来,匆匆准备了一下。

第二天,陈家的人按时来了,为首一辆双轮马车,上面下来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看到东海102后诧异了一下,随后装作镇定,朝着穿越众做了个揖。后面还跟了十几辆大车,基本都是空的,最后几辆上装了几个箱子。

张正义、孔嘉谊和商业组的王泊棠,穿着临时用窗帘赶制的长袍,装模作样的迎接上去。这打扮看着很是滑稽,但没办法,现在就是狗眼看人低的时代,不管东西方都是这样,你可以穿着奇装异服,但一定要穿得高贵,否则第一眼就会被人看不起。

至于如何判断是否高贵,那简单,一看材质,二看是不是繁复。越复杂,越说明你需要很多人服侍才能穿上这件衣服,越说明你有钱有地位。所以欧洲贵族披着棉被戴着假发还穿丝袜高跟鞋;东方士大夫衣服一件套一件,以至于“更衣”成为上厕所的代名词,毕竟穿得太繁琐,不更衣没法上厕所啊。

现阶段穿越众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至于对旧世界移风易俗什么的,等能把大炮架到人家家门口的时候再说吧。

所以管委们必须穿上“华贵长袍”,哪怕不伦不类。反正陈家是海商,各式外国人应该见过不少,不会对奇怪的服装样式太过诧异,只要够“高贵”能镇住场子就行。

其实这窗帘布是鲜艳的紫色,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还真挺唬人的,因为这个时代染色技术落后,浓郁的颜色就意味着珍惜和昂贵,就算样式怪了点,一眼看上去肯定是“好东西”。

三人与陈家人迎在一起,亲切问候并自我介绍起来。

对面这位叫陈忠,是陈家的管家,接待水平很高,一点儿对三人的奇怪服装表示诧异的意思也没有,一个劲地感谢诸位义士出手相助。反倒是旁边几个围观的穿越者捂着嘴偷笑。

穿越众之前已经讨论过,觉得照实说他们是穿越来的太过惊世骇俗,不可,说是从南宋来的亦不妥,万一被当成奸细引了官兵来剿可就麻烦大了,于是就连夜编造了一套来历出来,如今见了陈忠便娓娓道来。

曰,众人先祖于唐末乱世出海避难,不幸遭遇风暴,飘到东边不知几万里的一处大岛上,起名为威夷岛,就地繁衍生息,如今回中土寻根问祖,误打误撞消灭了黑水海盗,救下了陈一成。如今他们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先在东海扎根驻下来,慢慢做点小生意,合股开个商社,然后再设法寻祖归根。既然在东海,那便叫东海商社好了。

陈忠一边听一边点头,似乎是信了。

不久之后,陈一成诸人被从船里接了出来,一见陈忠,立刻不顾体面狂奔过来。陈忠见了他,也是立刻老泪纵横,快步迎了上去。

两人相拥痛哭流涕,之后再次拜谢众人救命之恩不表。

“诸位义士,此次出手救下我家公子,实在是与我陈家有大恩。我家老爷感激涕零,愿以一千贯酬谢诸位。”陈忠说着,让人把车上的几个大箱子搬下来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一串串的铜钱。

穿越众此时对一千贯还没什么概念,以为是一大笔钱,当场露出喜色,想要客气一番。可旁边的陈一成却面露不满,开口说话了:“陈叔,这真是我爹的意思?只有一千贯?这也太过寒酸了!”

说完,他又对张正义揖了一下,道:“张公,真是失礼了,这一千贯还请先收下,待我抵家后,再备足一万贯给诸公送来。我陈家有恩必报,决不会让恩公寒心!”

一贯钱,也称一缗钱,理论上应该指一千枚铜钱,不过历史上经奸商和污吏们诸般操作,发明了一个“省陌”的概念,这个“陌”不是“陌生人”的陌,而是数字“百”的会计写法。“省陌”对应“足陌”,一足陌就是100整,而一省陌就是用77代替100。现在通行的一贯钱,都是用的省陌量制,也就是770枚铜钱。

一千贯就是77万枚铜钱。单看这个数量确实不少,考虑到当前普通人做短工一天可得50-100钱左右,长工一月差不多有一两贯,这一千贯就是几十个底层劳动者一年的工资。二百个穿越者如果能全去城里搬砖,也要半年才能赚出来。

但陈一成带回的那船货,价值就在两万贯以上,他们的家产(也就是未来陈一成的身家),更是以数十万计。所以陈忠拿出“区区”一千贯来酬谢东海商社,实在是太寒酸了点,这不光是钱的问题,也是陈一成的面子问题。

不过他一开口就是一万贯,也是打肿脸充胖子。陈家虽然巨富,但大部分资金都以数字的形式留在往来账目上,一次拿出一千贯没问题,想搞一万贯就得腾挪一番了,正常生意都会受影响。

看着陈一成冲动的样子,陈忠似乎有点肉疼,但又不好意思驳了少爷的面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张正义和王泊棠对视了一眼,感觉有戏,于是王泊棠开口说:“陈公子,一万贯太过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不如这样,我见伯达兄来时乘坐的这艘福船不错,我社现在困在陆上,十分需要船舶,不知贵府上是否有废旧的船只,若能让渡一艘,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陈忠听了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此时海贸,货比船贵得多,这些南货卖掉可得两万多,搭载它们的船买来却只用了两千贯。要是用艘旧船还了人情,也算合适了。

陈一成放完豪言后热血消退,此时也有些觉得刚才出价太高,正好借此下台阶:“不敢不敢,既然恩公想要船,那一成自然要奉上。不过怎么能让恩公用旧船呢,”他转向陈忠,问:“陈叔,咱家现在有多少船在跑?”

陈忠做出一副哭丧脸:“公子,咱家原先一共也就三条大船,您这次回来折了一条,就只剩两条了,都破旧不堪,而且今年还要再往南跑一趟,实在是没船啊。”

陈一成拍着手,道:“没旧船,那正好嘛。恩公稍安勿躁,待今年北风起,我就去南边订做上好新船,明年定将船交到诸公手上!此间诸公若有事须相助,尽管开口!”

在南宋,再好的船也不会超过三千贯,还能延期一年支付,顺便又能拉不少货回来,怎么看都比送出一万贯划算多了。其实在胶州也有几家造船作坊,不过做的大多是近海用的平底船,海船也不是不能做,不过得先付定金,还得等工期,算上资金占用成本,还不如去南宋买现船合算呢。

“海事凶险,公子慎重啊。”

“多谢恩公挂心,若无这点担当,怎敢称陈家男儿!”

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加强点武力值,别又被劫了啊,带不回我们的船怎么办?张正义腹诽道,但他嘴上趁热打铁说:“既然如此,那真是多谢了。另有一事,我社诸人听说南朝繁华,多想见识一番,不知伯达启航时,能否捎上我社一二人?”

这也是之前讨论好的,东海商社虽然在蒙统区,但侦察一下南宋情报是非常必要的,现在正好有了机会。

陈一成一愣,他倒不觉得捎几个人有什么麻烦的,只是万一被这几人打探到福船的真实价格就漏底了,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随后管委会用珍贵的罐头和白酒为陈家众人践行,宾主尽欢,尤其是陈忠对高度白酒赞不绝口,询问是否是东海秘方,若能生产,陈家可代为销售。东海人颇为意动,着季国风安排研究蒸馏酒项目。嗯,还好这白酒是瓷瓶装不是玻璃瓶的,否则又要吓死他。

随后陈家众人辞行,管委会趁这个有人护卫的机会,派了三名商业组成员随行去陈家所在的即墨城考察一番,顺便采购一些急需物资。

这段时间,穿越众发现有很多物资是没法自产或者替代的,其中最缺的是纸笔——管委会发动了“大图书馆计划”,要求每个人都尽可能把自己所知的现代知识记录下来,以备日后发掘,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窘境:船上翻来倒去也只找到一些笔记本和旧纸,毕竟后世都是电子时代了,谁也没料到会有穿越这回事,怎么会准备那么多本子?但没纸笔可真就抓瞎了,总不能把知识刻在石头上吧?于是就得尽快去买一批。好在他们从黑水寨挖出了不少铜钱,买房子买地不敢说,但买点纸总够用了吧?

商业组三人挥手告别,他们的袍子下面,腰间缠着长长几圈铜钱——这就是“盘缠”一词的来源。

其余穿越众继续原先的工作。之前他们在河边划了一片两千米长的耕地出来,由于那边曾经是熟地,所以开垦难度不大,粗粗拉一遍,已经开了四分之一出来,但是还是把他们这些几乎没干过活的人累得不轻。之后在本地农业顾问的建议下,决定先种一季粟,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小米,待秋季收获了,再种一季小麦。

由于劳动力不多,为填满这片耕地,种植得相当粗疏,看得顾问直摇头。其实与传统农民的思路不同,穿越众面对着大量的土地,考虑的不是单位面积产量最大化,而是单位人力产量最大化。这样粗糙的耕种方式,虽然亩产会比精耕细作的耕地低不少,但却能在人力有限的前提下获得更多的产量。

陆平的建设组也做出了不少砖头和石灰;孙清南的机械组仍然没有修好水车,不过进度在持续推进,此外其他人伐木和加工的速度也提升了很多。

在战争的阴霾下,穿越者坚定地向前走着。

第7章 即墨城

“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以为那就是即墨城了,没想到陈家人笑笑,说那是城西的马鞍山……不得不说,这时代的空气真够干净的,周围的山都能清楚看见。

又走了几百米,才看到真正的即墨城,不得不感叹,真小啊!

我就是即墨人,以前对即墨的认知,是从城东到城西得堵近一个小时,而现在的这个即墨城……边长大约只有四五百米,城墙不过五米多高,实在是小的可怜。

即墨这个名字已有千年历史,至少在战国时代就有此地了。不过当初的即墨城是在后世的平度市一带,历史上多次变迁,隋朝时才迁到现在的地址,此后一直延续到21世纪。现在的即墨城是金朝的时候才重修的,坐落在墨水河两条支流交汇之处,一条自东向西流经城南,一条自北向南流经城西,两条支流在城西南交汇,之后一直向南汇入胶州湾。即墨城边墨水河,似乎即墨之名就是因此而来,实际上正好相反,是先有即墨这座城,这条河流才被附会称作墨水河。

不过即墨县的经济情况似乎并不太好,一路上,经常可见大面积的荒地,其中甚至有一些是靠近水源的上等地块。城外,墨水河之南,居然有一片贫民窟,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此挖洞搭棚居住,沿路布满了乞丐。我问了一下,这些人是西南边逃来的流民,胶西那边不愿意收留他们,走到即墨发现这里还算安定,就在此停留寻求一些雇佣的机会。

毕竟是乱世,真的是乱世。

蒙哥汗即位后,虽然还没有大举征发南宋,但是边境冲突时常发生,前线地带很是动荡,导致流民四散,有的去了南边,有的向东北方走,前往山东、河北等相对安定的地方。即墨地处胶东地带,这里向东再无处可逃,所以地方官员往往在敌人打过来之前就痛快投降了,反而在乱世中保存了一点元气,成为逃荒的目的地之一,不得不说真是有点讽刺。

城里面,房子都非常低矮,只有一横一纵两条主街。我们从东门进去,沿街是一些商铺,行人不是很多,再往里就是居民区了,倒是拥挤得很。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应该说比较萧条了,但陈家人自豪地告诉我,这个即墨城可是胶东地区除了几个州城之外最繁华的所在了。当然,胶东的州城还不少,北有著名的登、莱二州,西有蒙统区最大的海港胶州,东边还有一个宁海州,比后世威海市的辖区大一点,不过那边人很少,也不怎么繁荣。

即墨县现在属于胶州治下,知县姓程,名从杰,字辅臣,乳山人,听说和统管胶州的姜万户有亲戚关系,所以得到了这个肥缺。

金朝灭亡之后,原先中央集权式的吏治系统崩溃,科举授官的制度早就不存在了,现在的官吏大多是层层分封封出来的。蒙古人把地盘分封给世侯,世侯再分封给手下大将,这些大将再任人唯亲式地分封给亲戚和下属,程从杰的知县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陈家和程知县的关系不是很好……至少他们谈到程知县时都是很不屑的态度,具体原因他们不愿意多说,似乎是跟胶州那边有关系,我们也不好多问。不过,能连父母官都不鸟,这陈家的背景似乎不浅啊……

到达即墨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们去陈宅拜见了陈一成的父母。陈父五十多岁,皮肤很黑,看起来以前也是常年出海的样子,听说我们的来历后,似乎有些兴趣,仔细询问了威夷岛的情况,我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陈母见到陈一成之后抱着痛哭起来,之后又是常规的道谢吃饭……酒宴倒是不错,可惜没见到其它陈家人,不知道陈一成有妹妹没有……(此段划去)”

王泊棠坐在油灯下,用珍贵的圆珠笔和记事本记录着今天的见闻,另外两个同事李夏和张小平已经睡下了。即使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之后他们的体能大大进步,乍然走上三十里土路还是有些吃不消。

王泊棠现在是商业组组长,但他穿越前的职业其实是建筑设计师,为了跟甲方讨价还价练出一副好口才,所以被李如南挖掘出来,人尽其用放进了商业组;

李夏是个会计,这次来主要是掌管账目;

张小平是正牌的采购工程师……没错,他以前在某电子产品厂工作,因为采购业务需要很多专业知识,所以负责采购的也是正经工科出身的工程师。

他们今晚借住在陈家,准备明天去街上血拼一番,顺便侦察一下即墨的商业环境,后天就回去。

……

第二天。

王泊棠、李夏、张小平三人,还有陈家派来的导游陈安走进一家“书香斋”文具店。老板见阵势不小,笑盈盈地迎上来,为三人介绍各类纸笔文具。

“客官请看,这是南边新到的徽墨,遇水即化,稍研便浓,色泽黑亮,干后有余香,是写字作画上等佳品。”

“你别骗我,写字跟作画能用同一种墨吗?算了,这徽墨多少钱?”王泊棠问。

“呵呵,这位公子看来是行家,承惠,此乃上品,一方340文。”老板回道。

“噫……你还不如去抢!有更便宜的吗?”

“客官说笑了,徽墨虽贵,但这一方能写上万字不止,摊下来可不贵。您可再看看这东平府产的松墨,一方210文,虽不及徽墨顺滑,但仍不失为物美价廉的上品。”

王泊棠皱了皱眉,一万字210文,千字21文,这比网络小说都贵了。东海商社有二百多人要写字,整个即墨城会写字的人怕都没这么多,对墨的需求量太大,这样可消费不起。他摆出一副嫌贵的样子,正在酝酿砍价的情绪。

老板看了他的样子,有些无奈,暗骂穷鬼,从角落里拉出一个小筐,对王泊棠说:“客官,东平墨也不合适的话,我这里就只有本地的石墨了,这倒是便宜,您要的话可以论斤称,一斤50文。这墨太‘重’,得费力研磨,加点灯油才能化开,写起来也不太方便,还容易掉,不过墨色倒是够黑,也没什么味道。”

“等等,”王泊棠还没说话,旁边的张小平却突然挤了过来,拿起筐里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是一些黑色的石头,看着像煤。“你说这是石墨?产地可是莱西?”

“咦,”老板很惊讶,“没想到客官也知道?没错,这就是莱西石墨,产于地下,古已有之,不过写字不太顺手,即使本地人也用得不多。客官可是看中了这石墨?”

张小平所说的莱西指的是后世的莱西市,但老板所理解的莱西是“莱阳西部”,此时的莱西并未从莱阳县中析分出来。

张小平压下激动的表情,说:“没错,你这里还有多少?我全都要!”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到后悔,太过豪爽了,于是立刻变了副表情:“不过……呃……在下张小平,还未请教东家尊姓大名?幸会幸会,批发您得给个优惠价吧,二十文一斤如何?”

老板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失礼失礼,原来咱们是本家,鄙人张好文。客官,虽说量多价贱是商道规矩,但您一次买空,小店一时进不来货,若有熟客上门没买到东西,便是小店怠慢了。而且二十文,就算在莱阳也拿不到货啊……”张好文一边说,一边捋着胡子。

“二十五。”

“客官,不是小店不想做生意,实在是这个价格做不成啊……这样吧,小店现在一共四十三斤石墨,我给您算四十斤,每斤四十文,一共一千六百文,我再出点血,您给两贯即可,何如?”

两贯1540文,43斤算下来是每斤358文,张小平看看王泊棠,后者点点头。张小平从李夏那里拿出两串沉甸甸的铜钱,交给老板,想了想与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又解下了一串。“张兄,这两贯是本次的货款。此外我想再预定一百斤,这一贯是定金,不过这一百斤,你得给我三十文每斤的价格,到时候我们来补款提货。没问题吧?如果做得好,以后还会来你这买更多的,别说百斤,千斤可能都有。”有陈家人看着,倒不怕张老板卷款逃跑。

张好文大喜,但是脸上做出肉疼的样子,哀叹道:“唉,鄙人小本生意,实在是赚不了多少,就当交诸位一个朋友了。请放心,下月初十,各位便可来此提货。”说完他便麻利写了张凭条,交给张小平。

其实石墨在产地价格不超过10文,还可通过水路送货上门,张好文只需要派人捎个消息,便可坐赚数贯。他不是陈家那样以万论钱的海商富豪,一单生意能赚上几贯已经相当令人满意了,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也是不少钱。

之后商业组又在这里买了一批白纸和笔,又留下好几贯。

现在的纸也不便宜,每张尺寸大约100x50厘米,一百张为一刀。一开始张好文开价150文一刀,后来王泊棠砍到了120文一刀,忍痛挨了二十刀。

笔全是最细的小号毛笔,买了250支。

最后王泊棠又死皮赖脸要走了张好文放在柜台上自用的还剩一小半的一方徽墨,准备带回去特供给管委会使用。

陈安出门叫了个挑夫。这些纸墨加一起接近二百斤了,挑夫往两个担子里一分,挑起来依然健步如飞,看得三人自叹不如。

王泊棠给了他二十钱,让陈安陪他把东西送去陈宅,随后几人继续逛街。

出门走出张好文的视线后,张小平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怎么了,老张,有喜了?是男是女啊?”

“别闹,我是笑我们今天赚大了啊……”

“赚?都花出去那么多钱了还赚,难不成我们还有下家能再卖出去?”

“呃,我不是说买石墨这笔交易赚了,而是说买到石墨这事赚了。”

“石墨?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墨真的是我们说的那种石墨?”

“对啊,之前工业组讨论技术发展的时候,确实提过莱西有后世国内最大的石墨矿,还把勘探项目列入了远期计划里面,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开采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石墨可是好东西啊,不是说用来写字,而是工业用。它既是一种优秀的润滑材料,又是一种优秀的耐热材料。唔,太高端的应用我们先不说,就说轴承吧。不搞工科的人可能不清楚,轴承可是机械中非常重要的组件,没有好轴承,机械效率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某些设计都无法实现。你们平时yy的各种车辆和机械,离了轴承都是空谈。

后世常用的滚珠轴承,我们几年内肯定是没法做出来的,只能用滑动轴承。这个石墨就是非常优秀的一种滑动轴承材料,它有自润滑的特性,摩擦系数低,维护简单,即使在后世仍然有应用场景,比如说四川某厂某特殊大型机械,采用石墨轴承后持续工作时间从十五分钟延长到一个月……唉,说远了,总之有了石墨,孙清南的机械组那边肯定好做很多,买了绝对不亏。”

张小平一顿长篇大论,连带着王泊棠和李夏心情也好起来。之后他们三人把两条街都走了一遍,把有哪些店、卖什么都记录了下来。

即墨这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西街有铁匠铺和一个酿酒作坊,南街有药店和布店,还有几间卖南货的。比较特殊的是北街,一般古县城是不开北门的,但即墨城不知道为何北门也常年开着,连带着北街颇为热闹,有车行和牲畜市场,远远就能闻到味道。

商业组买了几把铁斧和一些锯条,买了几坛本地酿的老酒,去药店让老板推荐几副常用药剂,又称了一些硝石和硫磺,就回了陈宅。

第二天一早,向陈家人辞行,托陈安雇了一辆小牛车,带着货物一路向东往鳌山驶去。

现在的道路交通非常有“时代特色”,与其说是“道路”不如说是“轨道”:黄土路上被常年经过的车辆轧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如同特意挖出来的排水沟一样。牛车在车辙中行走,相对来说要省不少力气。看到这个,王泊棠他们才更深刻地理解“车同轨”的作用,并且明白了当下为何要把车轮子做得那么巨大,实在是因为不够大的话,走在车辙里就会擦底盘啊!

如此一路无事,最终平安回到了鳌山。

到了山口小路,车夫就不肯继续向东了,毕竟东边险恶,谁知道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王泊棠也没勉强他,反正根据出发前的约定,保安组乙队已经在山口等着他们了。他给车夫付过钱,就让他回去了,还对他鞠躬致谢,让这个粗糙的汉子受宠若惊。

保安队带了几把自制抬车,也就是一个类似担架的木架子,由两人抬着或者扛着,可以运输小批量货物。现在木工组做不出轮子,做了几根扁担,身娇体柔的穿越众又玩不转,最后搞了这些抬车出来,还算好用。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东山营地,受到了正在吃饭的穿越众尤其是工业口成员们的欢迎。

一场难得的迎接仪式过后,人们又回到了岗位上,开始了新的建设。

“东海商社”的木牌已经在穿越众的领地内立了起来,一切都在向前发展。

第8章 圆

“对,就这样,转起来,好,进给,漂亮!”

东山河边,原先黑水海盗废弃的小木屋,现在被命名为“车库”,是机械组的老巢。

车库外面,十几个人围在这里,脸上裹着沾湿的白布,观看石墨轴承的加工过程。由于粉尘太大,他们没敢在屋子里面搞,乖乖把设备搬到了室外,同时每个人都准备了自制口罩。

今天,他们终于要开工试制水车用的轴承了。

…………

当初,商业组带回石墨的时候,工业口全员都欣喜若狂,恨不得抱着张小平亲一口。但之后这些二把刀们就一个个都傻眼了,该怎么把它加工成轴承呢?

季国风先出手试了下。他把石墨捣碎研磨,加了一点珍贵的柴油,分离杂质,然后与黏土混合,之后就像和面一样,把膏状的石墨捏成圈。想了想觉得不够圆,又找木工组做了个小转盘,像做陶器一样回转加工成型,总算得到了一个还算圆的石墨圈。最后拿去石灰窑焙烧,得到了一个硬质的石墨圈。反复调整配方和工艺实验了几次,熟练后得到的产品看上去还不错,但是仍然有两个问题,一是还是不够圆,二是尺寸控制得很不精确。

不过这给了孙清南启发,它一边让季国风继续制作这样的石墨圈,一边会同机械组一起,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制钻床。结构很简单,一个直径约1米的木制转盘,圆心上垂直固定着一根木杆,木杆通过一个木轴套固定在底座上,再在杆头固定一把刀具,就成了一个粗糙的钻床。

可想而知,他们这些二把刀做出来的东西是多么的不靠谱,转盘转起来之后有肉眼可见的震动,前后两个轴套同心度很低,木杆也不直。一系列不利因素叠加下来,使得这个钻床初号机精度低得吓人,刀头不断晃动,根本没法用。经过长时间的改进,不断打磨木杆和轴套,修正转盘的重量分布,又动用了少量战略储备润滑油,还不得不缩短杆长,才把精度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程度上。

然后他们用这个原始钻床,钻出了本时空第一个可用的石墨轴承。

“大口2012mm,小口1995mm,多么美妙的数字啊!我宣布,公元1255年,5月23日(农历),东海商社第一个石墨轴承试制成功!这是我们的一小步,但却是人类的一大步!欢呼吧,工业时代到来了!历史必将从此改变!”季国风左手拿着石墨轴承,右手拿着一个数显游标卡尺,激动地宣布道。

孙清南小心地把轴承接过去,季国风看看四周,发现众人都在紧张地看着轴承,没人看他。于是他尴尬地从箱子上跳下来,把游标卡尺递给旁边一个女生,后者接过卡尺,用白布仔细擦干净,放进盒子里,小心地抱着。

大小口只相差017mm,这是由钻床的特性决定的,并不是说他们的加工精度已经达到了这个级别。

之后他们又制作了4个这种20mm轴承,从中选出最好的一个,装在钻床底座上替代原先的木轴套,又重新磨制了一根20mm木杆,组合在一起。

换装石墨轴承之后,刀头晃动大大减小。此时机械组有人提出建议,说这钻床把刀头位置换一下,就是车床啊,完全可以用它来加工出更圆的木杆嘛。

于是众人纷纷拍头称善,赶紧改造设备,加工木杆。

就这样,经过不断的自我改造与迭代升级,到了六月初七,他们终于得到了一台精度比较令人满意的手工简易机床,众人决定一鼓作气,把水车用的轴承做出来,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这次他们采用了新工艺,使用两台相对的机床。其中一台是经典的车床,负责切削;另一台是一个大号的转床,一个外径约180mm、内径约100mm的预制石墨圆环型胚体被固定在上面。

一人摇着车床,使刀头快速转动,另一边,孙清南操作着转床不断降低位置,直至与刀头接触,然后慢慢转动,让刀头将胚体外廓切削成正圆。石墨是脆性材料,应力稍大就会崩裂,因此必须慢速切削小幅进给,加工速度快不起来。

随后又调整位置,让刀头切削胚体内部,将胚体切削成一个标准的圆环。孙清南让车床停下,慢慢操作转床,使刀头位于圆环圆心,再小心把圆环退出来。

随后静置一会,让石墨圆环冷却。围观群众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直愣愣盯着圆环,生怕它飞了。

十分钟后,孙清南长啸一声,小心地把圆环从转床上取下,安然无恙!孙清南转身一圈把圆环展示给大家看,群众中爆出一阵阵欢呼!

随后季国风又测量了尺寸,外径17511mm,内径12020mm,旁边木工组的于雄章把早就准备好的弧形木板拿过来,像箍桶一样把轴承包起来,然后用线狠狠扎紧,看得旁边人一阵心痛。

于雄章哈哈一笑,把轴套狠狠一压,看得众人差点要骂娘。然而轴套纹丝不动。他随手递给孙清南,然后对围观群众粗着嗓子说:“担心什么呢,脑子里的材料力学都喂狗啦?这个结构还怕压么,别说我这随便一按,就算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别想压碎。

再说了,石墨这东西又没那么娇贵,就算真碎了,拼起来黏一下照样能用,你们啊,就是穷惯了,刚有点好东西就宝贝得不得了。别看了,趁热打铁,既然轴套做出来了,今天就给水车装上,都过来帮忙!”

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因为有了轴承,传动轴也得加工出来才行。机械组又把水车用的粗短的木轴拿过来,套上转床,外径加工成匹配的尺寸,然后又拿轴承比划一下,把轴打磨到转动顺滑的程度,才算大功告成。

之后众人齐心协力,给水车转轮插上传动轴,又给水车底座装上轴承,然后把轴插入了轴承中,整台水车这便成型了。底座是升降式的,此时正在最高位上,水车转轮还悬空着,有人轻推了转轮一下,巨大的转轮便轻快地转了好几圈,引发了周遭的一片喝彩。

喝彩声中,附近其它穿越者也被吸引过来,人越来越多,围了好几层。在他们的注视下,于雄章不断调低底座的高度,让转轮浸入河中,随着河水的流动,转轮缓慢而坚定地运动起来。

孙清南把传动轴连上一套滑轮组,然后喊季国风过来,两人一起拉着绳子。水车的出力显然很可怜,负担不了两个人的重力,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在水流中静止下来。季国风慢慢松开手,孙清南就被水车一点点吊了起来,季国风赶紧掏出手机给他计时。提高到离地一米半后,孙清南滑了下来,松开滑轮组的连接,一把抢过季国风的手机,看了一眼记录的时间,然后打开计算器啪啪啪算了一下,转身高声向大众宣布:“我们的水车,功率为512w!”

这个功率实在小得可以,连一马力都不到,也就相当于两三个人的输出,不过胜在持续性和成本上。但不管怎么说,从人力到水力,这是一项里程碑式的进步。

“万岁!”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万岁!万岁!”随着水车转动的吱嘎声,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工业口的人和围观群众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又哭又笑,高兴的情绪不断向外传播,又反馈回来,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不少人嗓子都喊哑了,几个性情中人更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穿越者们登陆之后,处于一个陌生而贫瘠的环境中,物资短缺、情绪压抑,每日都要进行繁重的劳动和训练,还时刻笼罩在海盗袭击的阴影之下,每个人虽然强颜欢笑,但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其实每天都在增长,对未来的信心并没有那么足。

而今天,他们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不是用旧时空的物资,而是用这个世界的资源,复制出了一点点后世的成就,这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分,如何不让人高歌痛哭呢?

“这就是我们的成果吗?我们真的做到了?”

“这上面有我砍的木头!我的力气没有白费!”

“呜呜呜,爸爸,妈妈,对不起……”

“这是圆的力量!车床是圆周运动,轴承是圆的,水车运动也是圆周!圆无所不在,圆就是力量的化身,圆中有神!我们要把圆画进国旗里!”

“力量万岁!圆神万岁!”

人群大喊大叫、胡言乱语着,发泄着积累多日的负面情绪,甚至还有人趁乱对暗恋的女孩子表白了出来。

不远处一个小坡上,张正义、陆平还有几位老师在看着欢腾的人群,同样感到激动万分。

“不就是一个水车嘛,至于这么激动吗?都是群小屁孩……”陆平一边抽泣着一边说。

“哈哈,努力并进步,这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啊。”张正义拍着他的肩,脸上也是两行泪。

“孩子们,你们应该感到骄傲,我们也为你们骄傲,你们都是好样的!”前语文老师谢爱莲一边哭着一边说。

老师们抱在一起,簇拥着二人向山下走去。

此时天色渐黑,从海边到东山,从砖窑到农田,人群唱着国歌逐渐汇聚在一起,张正义激动的宣布休息一天,并要动用储备物资庆祝一下,大家欢呼着把他抛起来,一边高喊着“舞会!”,一边手拉着手一起向102走去。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与喜悦,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

“呜——————!”

就在这时,102的汽笛鸣响了,长长的尖啸声四处回荡,似乎要撕破天际一样。

这是警报的声音。

第9章 龙王寨

一个月前。

“龙王大哥,您一定要给我们黑水寨报仇啊!”

一间昏暗的大厅里,地上跪着几个蓬头散发的男子,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

上首高台上,坐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旁边站着几个着短衣的壮汉,不成体统地倚靠在柱子上,指点着跪着的几人嘻嘻哈哈说笑着。

一个短衣壮汉用戏谑的语气大声说道:“呦,这不是黑水寨的李老二吗?去年海上,咱俩还过过两招呢。怎么,现在明白刘黑水那帮只知道胡抢的莽汉没前途,来投奔我们王老大了?”

“张狗蛋,别插嘴!李二,你们黑水寨到底怎么回事?惹上了哪家强手?你知道什么赶紧全吐出来!”台上的中年男人呵斥了短衣壮汉一声,向台下诸人问起情报。看来他就是所谓的王老大了。

李老二抬起头来,哭丧着脸对王老大说:“回老大的话,论对这东海地界的熟悉,谁也比不过龙王大哥您啊,除了咱黑水寨和大哥您的龙王寨,哪还有成气候的帮派?

我们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那天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肥羊,都快要拖回港了,突然老天爷一变脸,漫天的浪头就打过来了,好似龙王爷翻身了。然后不知道从哪冒了一条巨舰出来,不知用了什么料,浑身都是白的,无帆无桨,但船速奇快。这巨舰不讲规矩,照了面连切口都不对,就直愣愣冲过来。还好当时我和几个兄弟在那条肥羊的船上,见势不对直接跳海了,刘老大他们才惨啊,全在那条战船上,被那白色巨舰直接撞上了岸,那叫一个粉身碎骨啊……

撞了刘老大的船还不算完,又直接冲进我们的寨子里,害了留守的几个兄弟,我们黑水寨几年的积蓄都这么毁了啊……那真是船吗?简直就是恶鬼啊,白色的恶鬼……

不怕大哥见笑,当时我们几个死里逃生的兄弟都吓破了胆,不敢回头只敢朝岸上跑,一直跑到西边山沟里跑不动了才找地方藏起来,过了两天才敢偷偷回去看看,也不敢靠近,就趴在草里远远打量了几眼。

那白色恶鬼上下来百多名男女,黑发白肤倒是与中原人无异,只是一个个都颇为高大,男子皆是和尚一样的髡发,女子好几个都不庄重地披散着头发,或许是海外来的夷人?

这些人身着怪异短衣,颜色倒是颇为鲜亮,感觉不像是海上讨生活的。我们想着他们挖出了我们黑水的浮财,这东山头又全是荒地,多半过几天就会走人吧,于是又等着看了几天。没想到他们居然做起伐木开荒的活来,只是一个个都笨手笨脚的,寻常活计都做不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倒像是富贵之家出来的。

我们见这伙人不像是要走的样子,附近村子又发觉了不对,晓得黑水寨平了,不愿意再供奉我们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龙王大哥了……还请大哥看在黑水寨与龙王寨多年情同兄弟的份上收留则个,我李二愿为大哥做牛做马!呜呜呜……”

说完,李老二又带着几个黑水寨难民磕起头来。

旁边龙王寨诸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王老大摸了摸下巴,转头问张狗蛋:“老四,这几天兄弟们出海的时候,可曾去北边看过?”

张狗蛋略一思索,说:“回老大,北边黑水寨出事之后,为慎重起见,兄弟们出海的时候大都绕开东山头,最多远远看几眼。东山那边,确实有一白色巨物,最初兄弟们猜测那或许是一栋高楼,还诧异为何一夜之间能起如此高楼,今天听了李老二这番话,才知道居然是艘大船!这事可真是稀奇了。”

“那白船一直在岸上,从未动过?”

“确实没动过,否则动静太大,兄弟们不会不知道。不过那边倒是有几艘小船,只在近岸转悠,多半是在捞鱼。对了,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小舢板,模样怪异,似乎是两条船拼在一起造出来的,行动倒很是灵活,不过它一见到我们的船就避开,也没能仔细看看。”

王老大捏着胡子,似乎在盘算什么,许久之后,开口对李老二几人说:“我早就告诫过,你们黑水寨行事只知抢掠,不事生产,不是长久之道,现在被人夺了根基,未尝不是报应啊。也罢,你们也算是与我龙王寨有旧,之前的恩仇从此一笔勾销,今天就进我龙王寨,先从力夫做起吧。眼看着南风将起,又是南船北上的时候,你们好好干,只要立功,我王海龙必不会薄待!”

李老二等人做出大喜的样子,磕头致谢。王老大挥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安顿,随后关门与几个亲信讨论起来。

王老大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开口说:“你们怎么看?”

“我看这帮人来者不善啊。”

“放屁,我看这帮人是大大的肥羊,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到刀子就要吓尿。”

“你才放屁,那艘白色巨舰没看见?到时候撞都撞死你。”

“呵呵,要是那艘船还能动的话,早就朝我们龙王寨来了。现在不动,肯定就是动不了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船的,寻常小船搁浅,想拖下水都得费一番力气,那等大舰得怎么拖回海上?依我看,这群人就是海外不知哪国的豪富,被人夺了基业,只能乘船逃出来,结果不知怎么跑到我们这东海地界上,误打误撞灭了黑水寨,然后船搁浅了走不掉,只好就地讨起了生活。啧啧,这船上得有多少金银珠宝啊。”

“嚯……就算是这样,豪富身边能缺了护卫?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笑话,他们要是有厉害的护卫,还能被人赶出国去?”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争论间似乎达成了那群人是有钱贵族的共识。

王老大咳嗽一声,止住争论,说:“说来说去,那些白船人无非有三种可能,要么不堪一击,要么强横惹不起,要么和我们势均力敌。

若是不堪一击,那我们打过去,正好夺了他们的财宝,拿下那艘白船,把他们充作奴隶,说不定还能给我们也造一艘那种大船,以后我们就纵横四海啦!

若他们手底下有真功夫,是不得了的硬茬,那就算我们不打过去,他们也会打过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嘛,所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若他们和我们势均力敌,那免不了要循黑水寨的旧例,定下规矩,划出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当初我们和黑水寨也是打了好几仗才打服了的嘛,现在去打他们一仗,打出威风以后才好谈。

总之不管什么情况,先打他娘的一仗再说。你们觉得呢?”

老大都发话了,还能怎么看,众人纷纷称善。

王老大很满意手下的态度,点点头做了分工,有的去侦察,有的去筹集军备船只,准备进攻那艘白船。

他们龙王寨虽是海盗,但也不是全员随时候着准备杀人的,而是平时各有生计,或是打渔,或是砍树,甚至还有进城打工的,等到有活计了才出海干一票。所以王老大虽然下了命令,却也没立刻就发动,而是准备了许久,才等到正式动手的时机。

……

一个月后,六月初七,傍晚。

龙王寨出动的时机选择得很好,这个时刻天色未完全黑下去,船只可以勉强出航,同时又大大限制了视野,一里外就看不清了,不用担心被对面发现。

之前王老大派人去侦察过几次,发现白船人在西边山上设了哨探,想从陆路摸过去很困难,于是就制定了一个海上夜袭的计划。

他们准备了两艘大船和七八条小船,纠结了一百多名好手,只留一些老弱看家,计划潜伏到白船海岸附近,等待夜深人静之时,再摸上岸偷袭。

这些人常年吃海货,视力很好,没有陆上人常见的夜盲症,而且海上汉子耐得住寂寞,在船上呆几个时辰不算什么。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刚靠近海岸,岸上就响起了一长串尖锐的鸣叫声,怎么听都是告警的声音。但此时前面景象已经一点也看不清了,同理岸上也该看不清海上才对啊,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海盗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了首领。

王老大骂了一声,却不犹豫,当机立断大喊出来:“娘条腿,偷袭不成,就强攻!兄弟们,上岸!咱们都是腥风血雨里杀出的汉子,还能怕了那群软脚虾?杀上去,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那船上有数不完的金银财宝,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

“杀!”海盗们受到激励,兴奋起来,拼命划着船,向岸上靠近。船都是平底,也不用抢码头停泊,直接冲上滩头,然后就争先抢后跳了下来。

现在海上的战斗基本都是跳帮战,强调个人武勇,但他们也知道陆战得讲究配合,上岸之后,勉强排了两个队伍出来,向前喊着冲杀过去。

没想到冲出去没多久,白船上“啪”的一声亮起一道强光,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等到眼睛适应过来,海盗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人墙,队形齐整,身披红甲,长枪如林,一看就是威武之师的样子!

“啪”,一把刀不小心掉到地上。

第10章 海岸血战

在水车立起来的时候,原102船员小王正在东海102顶上,用望远镜不断巡视四周。相比保安组的巡逻,这其实才是东海商社主要的侦察方式,晴天的时候周围半径10km的范围一目了然,包括龙王寨的动向也能看到。保安组的四处巡视,更多的是训练,顺便侦察一下两边的死角。

小王名叫王广金,是原先东海102上的二副。东海102一艘游艇其实没有“二副”这么专业的职位分类,他是张船长的亲戚,被介绍到船上工作,随便安了个“二副”的头衔,实际上干的多半是打杂的活。

穿越之后,王广金进了海军组,但海军组没有军舰,每天的工作除了打渔,就是轮流上船顶当哨兵了。今天他一早就发现了龙王寨前停了好几艘船,有些奇怪,但这些船一下午都没动过,他也放松了警惕,转过去看机械组架水车了。

等到水车架完,他继续瞭望,才发现龙王寨的船已经离了港,靠近半岛南岸了!他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用对讲机联络高正,然后跑到驾驶室鸣响汽笛。

此时高正的甲队还在西山,离船大约有2公里,收到消息立刻小跑往回赶;韩松的乙队正在营地,马上召集人群,开始整队。

穿越众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集合演习也做了好几次,此刻略有惊慌,但仍然条件反射地按预案去最近的武器站领出长矛,穿上救生衣——救生衣虽然里面只有一层塑料泡沫,但多少能挡挡流箭、起个心里安慰作用。然后按编组就地组队,排成四个方阵,在保安组的指挥下,进入预定位置列阵。

韩松用望远镜看着海面,突然拿起对讲机喊了一句,船上立刻打开探照灯,照亮了海岸上的海盗。

海盗人数众多,估计有上百人,一个个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温室里长大的穿越众何曾见过这种真恶人?不少人当场吓得直冒冷汗,手里的长矛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韩松发现队伍里的怂样,皱皱眉头,喊过保安组乙队组成阵势,好为大队壮壮胆。五名刀盾手在前,五名长矛手在后,三名弓箭手在旁边,张弓搭箭,由身穿防刺服的一名壮汉护着,他自己在旁边指挥,看上去倒也有些章法。

海盗群里站出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只见这个首领一挥手,大喊了一声“你脑二!”,似乎是什么高深的战斗指令,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粗犷的海盗勇士站出来,带着二十几个海盗英勇地向保安组发起了冲锋。

韩松也不含糊,立刻要求弓箭手射箭,然后让背后的方阵向保安组靠拢,中间的两个户主保安组后背和侧翼,两侧方阵向前突出,包抄这群勇士的侧面,一点不在意人多欺负人少。

三支箭射出去,一支也没中,不过却有几个海盗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齐步——走”,两侧方阵所属的预备役排长发出指令。

方阵整齐地前行,没走几步,就听到下一个指令:“立——定”“向右(左)——转”

“出枪”“齐步——走”。预备役用的尖头木矛太短,只有前三排出矛前伸,最后一排持矛警戒,两个方阵如同钉板墙一样,从两侧向敌人推进。

此时海盗勇士们已经与保安组接触,前排刀盾手举起不锈钢餐盘盾牌,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勇士用力一刀砍在上面,结果一下子滑开了,随即被后排长矛做了个胸透,发出一声惨叫。

后面的海盗冲得没那么急,刀盾手趁这个空当后退一步,护在长矛手身前。五把四米长矛向前刺出,在后面方阵的支持下,就像铜墙铁壁一般不可逾越。

勇士们的一腔热血似乎被真正的热血泼凉了,都停止了冲锋的脚步,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妈呀”一声,扔下武器往回跑。地上几个被箭“射伤”的勇士也爬起来,跑在了最前面。

韩松立刻命令保安组反冲锋,两侧方阵也下达了“跑步——走!”的命令,但团队行动毕竟不灵活,只留下了几个跑得慢的倒霉蛋。

不过不管怎么说,初战算是告捷了,之后他们并不恋战,马上整队归位。

经此一战,穿越众的恐惧情绪缓解了很多,一些直面战斗的人还隐隐有些兴奋。韩松看向对面,拿起对讲机与高正交流了一下,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

对面的海盗此时陷入了恐慌。

刚才被那莫名其妙的“神光”一照,他们就感觉不对劲了,等看到那整齐的红甲队列,更是知道遇上了硬点子,每个人都在心里把李老二八辈子祖宗骂了一遍。

但他们是有真正的江湖经验的,知道心里越是害怕,脸上越要装得英勇,因此张牙舞爪,尽量做了些声势出来。

而王老大不愧是真正枭雄,知道碰上硬茬了,立刻改变强攻的计划,盘算着该怎么跟这伙强人改善关系。其实他大大失误了,这时候若是莽一波全冲上去,说不定能凭着海盗的个人勇武冲破这些没见过血的菜鸟组成的阵列,但现在一谨慎,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毕竟打仗不是玩游戏,虽然海盗们的平均武力值和总武力值都高于对面,但他们不是npc而是有着独立思维的人,不可能无畏地上去一个接一个去与对面兑子,一旦气势受挫就会想着自保而不是拼命,然后就更没法打了。

不过放马后炮也没用,王老大的想法是卖掉李老二那帮人,让他们做前锋先攻一阵,试试对面的斤两。反正李老二本来就和对方有仇,若对面外强中干,那正好一鼓作气攻下来;若是势均力敌或者输了一阵,就借此下台阶,把李老二绑了卖他们一个人情,以后大家海阔天空,各走一边。

而且这几天他看李老二也是越来越不爽了。这李二不愧是做过老二的,知道拳头里出政权,不管在哪都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虽然在龙王寨只是个力夫,但一点不肯安分,带着他那几个黑水寨的人,隔几天就跑去即墨城一趟,绑几个流民回来逼着入伙,到现在都攒了二十多人了。王老大看在现在是用人之际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里对他的印象分是一天低过一天。

但是没想到,李老二居然一照面就干脆利落地败了回来!

虽然对方是人多压人少,但看那精良的装备,看那娴熟的战术,看那如墙推进的军阵,这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隔壁胶州姜万户的军队都没这么精锐吧?再来二百个李老二也赢不了啊!

而且李老二自己还好死不死地跑回来了。对面安静了好一阵,看得海盗们心里毛毛的,然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集体动了起来,排着那种整齐得吓人的阵列,一步步向海岸推进过来。

王老大那个急啊,连忙大吼一声,命人把李老二抓起来,自己点了支火把,前出到红甲军阵一箭之地外,大喊到:“在下龙王寨王海龙,请贵军大统领一见!”

对面领军那个家伙听了这话,没什么表示,让队列继续前进,然后手拿个黑盒子呵了几口气。

王老大还以为对面没听懂,举起双手表示没敌意,正要说话,突然太阳穴一疼,然后……

没有然后了。

……

穿越众击退海盗的第一波进攻之后,高正通过对讲机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现在在西边海岸附近,潜伏在海盗们侧面近在咫尺的地方,天黑草高,海盗们又乱糟糟的,倒是不用担心被他们发现。

韩松立刻命令队伍推进,让高正择机配合。

此时高正身上还带着那把气枪,有探照灯照着倒是能看见,只是海盗们黑压压一片,不知道该打谁。

正巧这时候,一个打着火把的男人从队列里跑出来,喊了句什么话,韩正立刻传来狙击信号。高正瞄准他的太阳穴,“biu~”的一枪打了过去,男子脑侧喷出一道血线,应声而倒。

海盗们见老大莫名其妙暴毙,发出一阵骚动,韩松趁机带队快速压了过去。海盗群虫无首,有的迎战,有的转身往身后的船跑。高正立刻命令甲组突击,十几人从侧面向海盗冲过去,一边砍杀一边大喊“投降不杀~~”。

此时长矛钉墙也已经与海盗群发生接触,陷入混乱的海盗完全无法抵抗,虽然他们单打独斗至少可以打两个穿越者,但遇到这种真正的军阵就只有被碾压的份。

预备役方阵兵没什么刺杀技巧,就只是举着枪向前走,但没有海盗敢试试这矛墙的锋芒,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跳海逃生,要么跑得慢或者被同伴挡住,被扎了个透心凉。

战斗很快结束,投降的海盗抱着头趴在沙滩上一动都不敢动,敢抵抗的全变成了尸体,往海里逃的大部分被追上刺伤沉进海里,只有不超过二十人成功乘船或者游泳逃生。海盗带来的两艘大船都留在这里,只划走了几艘小船。

穿越者们此时陷入了过量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之中,有人明明是初次见血,却敢对着沙滩上的尸体不断补刀,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女孩子;有人双眼通红,拳打脚踢地把俘虏赶到岸上,找出绳子用力捆起来,疼得海盗嗷嗷叫,但是不敢抱怨。

半个小时过后,清理完战场,穿越者们失去了整齐的队列,或站或坐围在附近,注视着他们的战果。随着热血逐渐冷却下来,开始有人感觉到不适,突然有个女孩子忍不住呕吐起来,随即就像打开了开关一样,呕吐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全员都在面前留下了一滩痕迹,就连韩松和高正也不例外——别看他俩是当兵的,其实也是第一次杀人。

呕吐完之后,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大家又哭又笑叫嚷起来。这时候,一名带着钢盔的女保安组员突然站起来,制止住大家的叫嚷,说:“等等,都起来,今晚还没完。”

她叫林小雅,身材不高,穿越前是个健身教练,穿越后加入了保安组,在军事上的悟性出奇的不错,现在是甲组高正的副手。

韩松和高正对视了一眼,高正站起来,说:“没错,今晚还没完。大家都起来整队吧。”

众人哀叹着站起来,老老实实重新组成队列。

“怎么回事?”陆平看他们慎重的样子,知趣地开口问道。

“等等,我猜,是龙王寨的问题吧?”张正义这时候走了出来,站到阵前说道。其实想到这方面的人不止他一个,只是都很明智地没抢风头。

林小雅点点头:“没错,现在是龙王寨最空虚的时候,正是我们一举解决东海地区安全问题的好机会。如果错过这次,让他们选出新的首领或是四散成为流寇,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大麻烦了。”

韩松走到阵前,拿出地图。高正用两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我们之前测算过,从我们这里到达龙王寨,陆路只有大约10公里,差不多是一个四分之一马拉松的距离。现在我们急行军过去,在天亮之前,就能拿下龙王寨!”

随后他做了个立正的姿势,转身小跑到张正义面前,对张正义敬了个军礼,大声喊道:“报告委员长,保安组申请执行进攻龙王寨计划,行动代号‘阔马’,需调动所有人力及物力资源,请求管委会批准!”

张正义“啪”的一声双脚并拢,对高正回了一个礼,同样大声喊:“管委会收到,正在研究!”

随后他转过身面向全体穿越者,又敬了一个军礼,大喊:“管委会决定执行‘阔马’行动,因属重大战略事项,特提请大会批准!得票比例超过二分之一即为通过,现在,投票开始!”

阵列中的穿越者们面露微笑,穿越之后一直存在的恐惧与迷茫在这一战后已经消失了,每个人都坚定而自信,此刻,他们是一个真正的集体了。

“我同意!”站在队列第一排最左侧的季国风第一个举手投票。

“我同意!”“我同意!”队列中同意的声音汇合起来,远远盖过了海浪,一百八十六只右手高高举了起来。

张正义看看背后,韩松和高正也举起了手。张正义点点头,举起自己的手:“投票通过!我宣布,‘阔马’行动,现在开始,一切事宜由高正同志指挥!”

高正跑到阵前,敬了个军礼:“请管委会和全体大会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队伍中发出欢呼,气氛再次高涨起来。

不过之后高正并没有调动全员攻向龙王寨,而是把大部分人留守,只调了保安组甲队、五十名青年男性预备役和十名青年女性预备役组成“远征队”,又从俘虏里挑出两个向导,携带了一些战略物资,就急忙出发了。

第11章 阔马战役

远征队先向西行进,沿半岛南岸走到了西山附近。在这里,南北走向的西山一直延伸到海岸边,后世这里是处风景区叫鹤山,它把半岛与南边的沿海平原隔开,只在海岸附近留了个狭窄的走廊,可谓战略要地,保安组将此地命名为鹤山口,设立了一个哨站。

对于后世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们来说,黑夜可能只是换了个背景色而已,夜晚仍然是充满了灯光的、可以随意出门行走的。然而对于现在的远征队来说,黑夜是真正的黑夜,放眼望去,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抬头看天甚至能看到真正的银河。但这样的夜晚却没有丝毫美感,带给人的只有发自基因深处的恐惧,队员们只有相互依靠,才能在这样的黑夜中感到一丝慰藉。

还好,现代文明的余晖仍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帮助,高正让前排的陆平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在宝贵的光明的庇护中,远征队越过鹤山口哨站,向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随后在指南针和地图的指引下一路向南急行。

之后经过一条小河和一条大河,前者直接趟过去,后者在向导的指引下找到一条小桥。过桥之后一路前行,又是一大片平原,眼看着都是不错的耕地,可惜并没有开垦出多少来。

沿途没遇到什么村落,稀疏的星月之下和耀眼的灯光之后,远征队默默前行,走着走着,远方渐渐显露出模糊的山影——已经快到崂山脚下了。

高正看着地图,然后用红外望远镜看看周围,带队继续前行,直到进入一处宽阔的山谷,转向东行,在一条自南向北流的小河前面停下来。

此处地形可了不得!远征队现在在河西边,河东边紧接着就是一片山地——这是崂山山脉的一支,自南向北一直延伸到海里,其中一北一南正好有两座高山,中间夹着一个山谷可以通行。想通过这里,必须先想办法渡河,再紧接着穿过山谷。这等地势,如果放大点放到中原地带,就又是一个潼关或者虎牢那样的雄关了。

远征队想去攻打东边的龙王寨,必须经过这里。虽然听向导说,他们把这里叫做西口,并没有安排守卫,但高正不敢轻信他们的话,让队伍就地休息,然后带了几个人摸过去侦察一番,结果是虚惊一场,山林里确实没有埋伏。

高正松了口气,赶紧叫人过来,快速通过了山谷。

向东走出山谷,就又是一大片平原了,龙王寨就在前方。不得不说王海龙真是选了个好地方,这里南靠崂山主脉,雄峻无比,不怕背后偷袭,又有丰富的木材资源;东侧又有一道山脉深入海中,形成一道天然的避风屏障;西边有险要的西口关,既有利于防御又不阻碍与外界交流;北边是海岸,海盗的生存之本;中央是方圆六里的平坦土地,有数条小河流过,是极佳的耕地。综合来看,真能算上一等一的宝地了,可惜王老大出师不捷,唉。

远征队走出来,大家明显轻松了不少。陆平此时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公子为何发笑?”旁边有人戳了戳他。

“我笑那龙王寨见识浅薄,贼酋无智,若是在此埋伏数百弓箭手,我等岂不是皆要葬……哎吆!”

高正一个手刀砍在他头上,“别立死旗了,闭嘴别说话,前面快到了。”

随后他让队伍停下,关掉手电,摸黑喝点水,吃点珍贵的花生巧克力威化饼干,准备最后的战斗。他自己快速塞进嘴里一根,一边嚼着一边拿起望远镜,观察起前方的形势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龙王寨了,由于青壮出征,后方也点了灯火待命,在黑夜中十分显眼。它紧挨一条小河,最外侧是一圈木墙,内部胡乱排布着一些低矮的建筑,大门就开在河岸上,门前有一个吊桥,现在还放在河上没收起来。

这结构有些不伦不类,大门建在河边,似乎是为了防御,但敌人完全可以绕过去……不过如果有一圈护城河就合理了,看来是龙王寨的人偷懒没挖。而且他们还在北边靠近海边的地方开了一个小门,也许是为了方便。

……

此时的龙王寨正在一片混乱之中。

几个时辰前,王老大带了寨里大部分青壮去抢北边的白船,只留了二十人守着家眷和奴工,本来这些人还抱怨错过了发财的机会,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怪响,听得他们瘆得慌,纷纷跑到海岸查看情况,然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等了好久,才有一艘小船划过来,张四哥和几个兄弟慌张地跳下来,一边喊着“败了败了”一边往营寨里跑,看得众海盗面面相觑。

他们从北面好不容易抢船逃出来,一上船就拼命划,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划了很久都没到岸,还好张四哥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水手,敏锐察觉到航向不对,半靠经验半靠运气指了个方向,最后幸运地回到了南岸。其它逃生者就没这运气了,要么迷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要么一开始就没往南跑……

张四哥孤家寡人一个,回屋里拿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就拔腿往外跑,出去的时候路过王老大的住所,想了想钻了进去,发现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于是几人很默契地翻箱倒柜起来,不过王老大的私财藏得太隐秘,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些绸缎和铜器,很是令人不甘心,要知道王老大这几年攒下的财富可是以万贯计的啊……

张四哥看看旁边几人,想了想,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这里了,于是咬牙下了决心,把他几年前偷偷发现的秘密贡献出来。于是几人纷纷趴下敲地板,最终找出一块异常的青砖,扒开之后又挖出一层覆土,终于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满满地堆着各类宝物。

他们看花了眼,不过也无心留恋太久,一人抓上几个大银锭,爬出来草草遮盖入口,就出门对外面的留守海盗宣布大当家只是暂时失败,稍后就会回来,让他们紧闭寨门,守好龙王寨,大当家必然会记得他们的功劳,然后一溜烟跑了。

留守海盗们见他们这副鸟样,就算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好了,纷纷回家收拾浮财准备跑路。但他们还没真正认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动了点歪脑子,跑进男人不在的邻居家开箱子,最后翻出了瘾,甚至冲进奴工院里,强迫他们把最后一点铜板交出来,弄得一片鸡飞狗跳。

张四哥他们这时候早就跑路了,至于往哪跑?当然是西口啊……北边是海,南边是山,东边翻过山还是海,只有西边有地方躲,还有通向即墨的道路,不去西边还能去哪?

至于红甲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龙王寨堵门这种事,他们从未想过啊……

……

西口山坡上,众人吃完战略储备,刚要出发,高正却看见龙王寨里跑了几个人出来,直奔西口这里过来了。

他朝队伍里一示意,陆平立刻带了几人把两个向导封住嘴,全员退进山林里埋伏了起来。

这段路看上去不远,但那几人点了火把快步走了十分钟才到,见到山口,松了口气刚要快速通过,陆平一下子持矛跳出来,高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几个海盗一愣,抬头看了一圈四周,只见周围数十个手持长矛的红甲兵从林地里走出来。他们叹了口气,乖乖扔下包袱,跪地求饶。

“啧啧,这不是张狗蛋张四哥吗,逃出来可不容易吧?不过还不是乖乖撞进东海大兵的天罗地网里了?老实点,说不定能饶你狗命!”一个向导被带过来辨认这几名逃跑的海盗,他被俘虏之后心态微妙,一面是害怕,另一面是对能逃走的幸运儿略有嫉恨,现在看到这些人被抓,居然莫名有些快意,瞬间完成了立场转换,做了一副狗腿子的嘴脸出来。

张狗蛋抬起头,认出这名向导,破口大骂道:“赵大柱!你这忘恩负义的,王老大对你不薄啊,你居然投了白船人!”

“嘿嘿,王老大的恩德俺自然记得,但王老大既然已死,兄弟自然要另找靠山。不过……好啊,这么多银子,张狗蛋,你整天大手大脚,这总不能是你自己攒的吧?我呸,老大尸骨未寒你就敢偷他的银子,原来你才是叛徒!”

张狗蛋支支吾吾不说话了,高正打断他们,喝道:“张狗蛋,现在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表现了!现在你们龙王寨里面是什么情况?有多少兵,能不能战?”

张狗蛋一点没有装英雄豪杰的意思,立刻对高正很狗腿地说道:“回将军,现在寨里就只剩二十个歪瓜裂枣,将军天兵必可一鼓而下,在下愿为将军前驱,还请将军看在……”

“好了!”高正不耐烦地打断他,随即让人把这几个海盗绑住双手,然后全体出发,前往龙王寨。

十分钟后,远征队到达龙王寨,寨门仍然大开着,高正停下队伍,先让陆平带了几人进去侦察,确定没埋伏之后才让全员压进去。

“记住,十人一组,相互掩护,绝对不能分散,如果遇敌,能追则追,追不上也要保持队形,第一事项是自保!”高正一边指挥着队伍分组前进,一边大声喊着注意事项。

远征队冲进去之后,并没有遇到抵抗,只是听到远处一片破败的角落有喧闹声。

“那边是奴工住所……真他娘的,那群穷疯了的,居然都把主意打到奴工头上了。”张狗蛋这时候很识趣地跑到高正跟前说。

“奴工?”高正怒视着他。

“呃……将军息怒……咱们海上讨生活的,修船打铁缝衣制帆,都离不开匠人,但咱这东海地界谁愿意来啊,没办法就只能去请一些回来了。我们都是给他们工钱的,将军……”

高正一把推开张狗蛋,命令全军向前,进入奴工区。

到了之后,发现一群人正哭喊着跪在地上,十几个持刀海盗正在看着他们,还有一些男女不停在破旧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搜刮物资,运到旁边的大车上。

海盗们见突然出现了几十个红甲长矛兵,大惊失色。这时候陆平喊了一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你们所说的……”然而海盗们没给他面子,不等他说完就提刀冲了过来。

见状,高正立刻指挥队员做出了反应,他的战术与韩松不同,进攻性更足:动员兵组成的长矛阵挡住正面,刀盾手从侧面出击,身穿防刺服的猛士和剩下的长矛兵从另一侧杀入,弓箭手在旁伺机骚扰。

那名黑衣猛士一马当先对着几名海盗冲了上去。海盗们倒也不怵,操着家伙就反围过来,却发现这身黑衣有惊人的防御力,刀砍不破,枪刺不入,顿时泄了气势,随后被围过来的长矛兵一个个点杀掉。

其它海盗在矛墙前犹豫不前,被刀盾手砍倒几个,剩下的人见红甲兵这么有章法,自知不敌,干脆地逃跑了。旁边那些正在抢劫的男女看傻了,也跟着海盗们奔逃起来。不过这奴工区为了防止逃跑,围墙相当高,他们往哪里逃?所以最后还是三五成群,躲进了屋子里负隅顽抗起来。

高正一皱眉头,这要是打起了巷战,伤亡可就不好控制了啊。

“算了,还是动用那个吧。”

他下定了决心,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随手取了个火把将陶罐上的引信点燃,看着引信燃烧了一会儿,喊了一句“后退,张嘴!”,然后就把它扔进了一间被海盗占据的屋子里。

远征队员们知道厉害,早就退避三舍了,这时候纷纷张大了嘴巴预防音波冲击,很快不出他们预料的“轰!”一声巨响传来。

“啊啊啊……”里面的海盗还没怎么样,空地上跪着的奴工们倒是被巨响吓着了,发出了混乱的叫喊声。

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迅速向外扩散出去,远处的山林中甚至惊起了大片的鸟叫声。

刚才那个身穿防刺服的勇士,在爆炸过后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刀盾兵冲进了房间里,将几个被炸得黑乎乎的海盗和海盗家属揪了出来。

呃,火药罐里面的火药是用从即墨买回来的硝石和硫磺配出来的,比例应该是对的,也经过了造粒处理,但是可能是纯度不对,或者是因为黑火药本来就这样,威力远没有声音那么大。里面的海盗除了正好被砸中的那个当场血肉模糊之外,剩下的稍微离远了一点的几个都没有重伤,只是被爆炸的震撼吓住了,外带溅了一点灰,可能还被瓦片伤了几道,但现在还看不出来。

不过,高正看出了杀伤力不足的问题,其他人可看不出啊。在旁人眼里,这巨响和火光有如惊雷有如神罚,听着便两股战战直欲磕头,哪里还敢反抗?

在再次使用火药罐制服了第二间屋子里的海盗之后,剩下的海盗被彻底吓住了,不待挨炸便乖乖投降了。他们一个个从屋子里走出来,哭喊着被抓起来,被结结实实地捆住按在了地上。

这时候,地上跪着的那群人却动了起来,冲过来暴打海盗们。

“喂,别打了,别打了,日内……妈的,刚才你们怎么没这么凶猛?”

高正喊了几声都没制止住,只好让黑衣猛士冲进去,然后用一队长矛把奴工与海盗们隔开,无处发泄的奴工们这才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高正看着这些胡闹的人正有些苦恼,人群中站起一个老头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到高正面前,做了个大揖,说道:“老朽胡进宝,见过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高正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胡大爷快起来……这个,你们是什么人?是怎么来到这龙王寨的?”

胡进宝对高正的用词不太习惯,不过看他一副夷人打扮,多半不是中国人士,也没太诧异,回答说:“回将军的话,老朽本是海州人,族里从祖上开始就是船匠。二十多年前,李恩府攻海州,将老朽及族人掳到胶州,便在胶州安了家,之后几经变故,我家又渐渐迁徙到东海地界,寻了此处风水宝地安家——别看现在这样子,可当初看来,此处虽远离人烟,但依山傍海,着实是处不错的所在。

约莫七八年前,我家见崂山多巨木,便又动了重操旧业的心思,伐木造些小船,驶去胶州发卖,颇有利润,一时间竟做得风生水起。没想到,这却引来了海匪的觊觎。

数年前,有人找我家订了艘四百料的大船,给的定钱很是丰厚,实在让我们高兴了一把。随即那客官说须亲自督造,我们也没多想,就请他到我们这里过来。

然而那人却是海匪的探子,探出我们的所在之后,没几日便有海船浮海而来,跳下百十个凶悍的汉子,直朝我们杀过来。我胡家几辈子良民,哪能敌得过这群厮杀汉啊,于是就被掳作奴工了,终日被逼着修船造船。

海匪们看中了我们这处宝地,也立寨盘踞下来,自名什么青山寨。

没过多久,这青山寨又被另一伙海匪击败,换了主人,改名叫龙王寨。

后来,这龙王寨又渐渐掳来些铁匠、木匠、裁缝,和我们一样,强逼着做工。唉,都是些苦命人,我们也只好相互扶持,委曲求全,强笑着给他们做工。若是做得好,他们也会赏几块铜钱下来,但没什么地方花用,只是饿不死罢了。

今天那群杀千刀的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连我们这点家底也要抢,万幸有将军搭救,否则这把老骨头就要去见祖宗了。将军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啊。”

说完,胡进宝又要拜,高正赶紧扶着他,心里却是大喜,这是一群技术人才啊。随即他拍着胸脯保证:“胡大爷,你们安心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自由啦!再也没人能奴役你们啦!呃……你们现在需要工作吗?来我们这里怎么样?底薪每月一贯,另有提成!”

胡进宝一愣,抱拳一礼,小心地问:“敢问将军是哪家的队伍?”

高正一拍脑袋,说:“我们是东海商社,从今天开始东海地界都归我们管啦!你放心,我们东海商社奉行平等自愿的原则,尊重劳动者,重视技术人才,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胡进宝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虽然听不懂但似乎有一种很伟光正的感觉,总之先答应下来再说。之前已经遭过两波凶恶的海盗,眼前这位“东海商社”的将军虽然看起来很和气,但万一拒绝了他就拔刀出来砍你怎么办?

高正大喜,让陆平来对众人宣讲东海商社的政策,留下十人维护秩序,自己带着其它人去龙王寨里确保战果了。

陆平没接到管委会的指示,不敢随便胡吹,只好挑一些血汗工厂的工作条件随便说说。虽然只是空口许诺没见到实利,但工匠们被奴役了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好言好语对他们说话,就算是空头支票也让他们感动得流下泪来,眼中充满了向往,连带旁边捆着的那些海盗都有些心安起来。

另一边,远征队先把寨门关上,分组排查起了寨子里的屋子。寨中已经没有青壮,只剩一些妇孺老弱,应该是海盗们的家眷。远征队只确认了一下屋里没有壮年海盗,就警告他们紧闭房门不要出来,他们自然乖乖听话。

排查过一遍之后,一个小队走到北边海岸,点了一支烟花,在空中爆开红色的图案,表示任务成功。不久后,对面也放出一支同样的烟花,表示收到。

海湾两岸都安心下来,远征队安排好守夜顺序之后,就地找了几间条件还过得去的空屋子睡了下来。

一场决定性的战役终于结束了,等到明天,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2章 事后

“我当年也是跑商船的良家子,后来被张二哥……呃,呸,狗日的张红脸给劫了,我大哥就死在他手里,那个惨啊……后来我们几个被逼着杀了船老大和东家,不得不入行做了海匪。天可鉴啊,我只敢跟在船上吆喝,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张红脸,我日你娘……”

一个又黑又矮的结实汉子在台上哭诉着,脏乎乎的脸都花了,哭着哭着骂了起来,最后忍不住跑到旁边,对绑在柱子上的张红脸拳打脚踢,台上的临时法警赶紧把他拉开,赶下台去。

阔马战役结束后,东海商社收获了很多,比如说龙王寨的那些工匠还有地窖里的一堆财宝,但也遇到了很多麻烦,其中最紧急的就是俘虏问题。

半岛战斗中俘虏了73个海盗,龙王寨战斗又俘虏了15个,此外还有43个海盗家属。

这些人不可能全杀了——已经从狂暴状态消退的穿越者们下不了这个手——也不可能轻易放了,只能当劳动力利用起来。但是这事该如何入手?穿越者可没当奴隶主的经验……如果强制俘虏们劳动改造,那该安排多少看守?要是派少了,这些人单打独斗可都是硬手,万一被反杀了怎么办?派多了,那就是浪费人力,是现阶段不可饶恕的政治错误。

于是想来想去,管委会决定安排一场忆苦思甜暨首恶分子公审大会,把海盗中的首领人物批倒批臭,消灭反抗的主心骨;再让普通海盗反省悔过,相互揭发,揪几个罪大恶极的反面典型出来;最后让剩下的有改造余地的海盗们沾沾坏分子的血,从中提拔几个表现最好的成为基层领导,再地下发展几个暗桩,这就能消除掉海盗原先大部分的组织度,慢慢改造了。

这方法虽然老套,但确实好用啊。

大会过后,效果拔群,海盗们一个个都成了浪子回头的白莲花,一顿老拳打死了以张红脸为首的十一个首恶分子,还恨不得生啖其肉。顺便说一句,原龙王寨排行第四的张狗蛋张四哥,因在阔马行动中立功,被公审大会宣布特赦。

之后再把这些海盗分开,老弱妇女组一个屯垦队,在半岛穿越者的眼皮子底下监督着开荒种地。说实话,就算是老弱,干起农活来也比那帮子五体不勤的家伙强多了。其它海盗分成了几个组,去做采石、伐木、劈柴、烧炭等等繁重劳动,多干少吃,减少反抗可能。

这还不算,再请几个以前的奴工工匠过来做监工,这些人对海盗们深恶痛绝,想方设法要把他们弄死,终日紧盯着正在劳动的海盗挑刺,稍有机会就拉到东海人那里申请处以刑罚。

被这种莫须有的方式弄的挨了不少打,甚至还害死了五人之后,剩下的海盗们确实老实了很多。当然他们心里肯定是怨恨的,只是这时候的怨恨已经从东海人转移到监工身上了。

几十天的高压恐怖之后,东海人再适时地出现,慈眉善目的原语文老师谢爱莲“不忍”见到海盗们这么苦,让监工稍稍手下留情,然后带着林成才医生为他们处理伤口(涂点卤水消消毒),还在晚饭里加了点鱼下水改善生活。

这感动得海盗们痛哭流涕,直称“谢菩萨”,眼看着就要得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之后,东海商社又宣布了刑期制度和积分制度。海盗们被分为两个级别,分别宣判五年和十年刑期,期满就可获得自由;同时根据改造表现和劳动成果,可以获得积分,积分可以减免刑期或者改善待遇。这让海盗们欢呼雀跃——终于有盼头了!同时也把他们分化成了两个群体,有意愿努力的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接下来两者的待遇自然不一样。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海盗们终于成了驯服的劳动力,大量穿越者从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可以从事更重要的工作了。

……

另一边,被解放的工匠们也渐渐被利用了起来。

当时,管委会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喜过望,第二天就组织了一批食品过来慰劳,还领了几瓶白酒掺上水带过来。工匠们听说来的是“大官”,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夹道欢迎。李如南给几个小孩子发了一些糖,然后差点被追着乱跑。

这之后,管委会并没有立刻就把工匠们用起来,而是给他们先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好好调理一下。尤其是搞好卫生工作,先去河里狠狠洗一洗,再换上从龙王寨缴获的干净衣服,又让他们从奴工区搬出来,选间好点的房子,收拾一新后再住进去,省得成为疫病和寄生虫的传染源。

其实管委会是想把这些工匠迁到半岛区域的,但是现在建设组出的砖太少,只够盖一间小屋先练练手,去了也没地方住,就只好让他们先在龙王寨——哦不,现在改名叫阔马区了——在阔马区安顿下来,然后派一队人在此驻扎,保护(监视)他们。

这些工匠一共有67人,其中23人为胡家族人,另有11名木匠、5名铁匠、3名裁缝以及7名其它手艺人,剩下的是他们的家属,家属们也多半能给工匠打点下手、干些杂活,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劳动力啊!

休整了一段时间后,最先是木工组抽调了几名木匠去帮忙。一到场他们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手工实力,娴熟地用那些简陋的木工工具做出了榫卯结构,看得木工组那些二把刀一楞楞的,随后兴高采烈地拉着他们开展了蓄谋已久的运输工具项目。

前不久,工业口合力攻关解决了轴承项目,这过程中研发出的一系列衍生工具也让其它项目收益。比如说有了铅笔——当然不是后世的铅笔,只是把一截石墨和粘土的混合物嵌在木杆一端。又比如说有了车床之后,木工组终于能做出车轮了:直接拿一块干燥的木板,套上车床车出一个圆盘,再在圆心钻出一个圆孔,插上轴承就做好了,连辐条都不用。这比传统木匠用弯曲木板拼成的车轮圆度高多了,生产速度更是秒杀,当然也有问题,那就是受限于原材料,尺寸不能做得很大。

但之后他们尝试制作一个完整的小车的时候,又遇到问题了。他们的手艺实在太潮,虽然依靠机械能做出很好的圆形零件,但是加工非圆形部件的时候就有了很大误差。这是技术问题,不是游标卡尺能解决的。而且他们完全不懂榫卯,连接部位都是用即墨买回来的铁钉固定的,因此虽然勉强拼出了一辆双轮小车,但是质量太过可疑,吱吱嘎嘎随时会散架的样子。

如果没有外力介入,那他们只能靠不断磨练手艺和迭代工艺解决了,但现在有了熟练工匠加入,很快问题就迎刃而解。

木匠们熟练地按照东海人的要求切削出各种部件,并提出自己的建议略作修改,很快就模仿之前那辆试作型双轮车做出了一辆复制品。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推起来的感觉稳固多了。当即就有人大叫着把这台初号机送去建设组试用,剩下的人眼睛放光,拉着木匠们要拜师学艺。

木匠们这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其实东海人的东西也让他们很是吃惊,首先是那个木辁(实心车轮为辁,空心带辐者为轮),虽然看着简陋,但是居然是浑圆一体!而且转动极为顺滑,不知如何办到的。还有他们绘制的零件图纸,笔迹纤细,结构精确,分三面把零件描绘得清清楚楚,真神技也!单此一项就该是家藏不传之秘了,他们似乎还觉得画得不够好……

这还没完,之后木匠们又建议把车改成独轮,这样在山路田间更灵活,东海人自然从善如流。木匠们刚要露一手,却被东海人拉着坐下,摊开白纸写写画画起来,嘴里说着“梨菊”之类的词,写了一大堆夷文,画了张简易图纸给他们。图纸上确实是辆独轮车,但形制与他们熟悉的独轮车相差太大。

木匠将信将疑做了个架子出来,上手一试,果然轻松多了!这可真是让他们啧啧称奇,对东海人更加崇敬了。

此时的独轮车尚未进化到后世的最终形态,车轮在最前方而不是中央位置,这样相当一部分重量就要被手臂承担,很是费力;同时,车架和把手基本是一条直线,要保持平衡必须把车轮做得很大,这就使车轮凸出车架,货物必须分左右分开放置,大大限制了运载方式。

而穿越者根据后世的经验做出了两处改进,一是根据力学原理将车轮的位置调整到了重心附近,使得一大部分重力由车轮承担,节省了臂力;又提高了把手的位置,使得在小车轮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平衡,车架平坦,更方便载货。

这型独轮车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被大量生产,它操纵灵活,运载量大,一个人就可以轻松运送上百斤货物,大大支援了东海商社早期的运输事业,被亲切地命名为“自由轮”。

木工组的外援计划大获成功后,其他组也不断跟进,机械组把铁匠们请去打造铁质部件,准备进行产业升级;建设组请了几个木匠和做过泥瓦活的帮忙造房子;后勤组把裁缝和一些工匠家眷组织起来,研究自制衣物;就连农业组也请了人过去,指导生产。

当然,他们贡献的更多的只是手艺,而不是知识。东海商社把现代知识与传统手艺结合在一起,不断地将他们的事业向前推进。

第13章 改制会议

公元1255年,七月下旬,半岛区。

东山南,建设组在这里选了一处合适的山坡,用石头垫起木板,顺着地势从上到下垒出三排座位,围成半圆形,又在圆心处放上一个小桌子,一个简易的礼堂就搭成了。

当初穿越者在半岛南岸登陆,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

登陆之初,大部分人还是恍恍惚惚的,不太能接受穿越了的事实,只是在求生欲和前半段人生里形成的集体主义意识推动下,勉强在管委会的领导下捏合在一起,浑浑噩噩地重复做着初级工作。

直到遭受到海盗的战争威胁,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自己,血战一场之后,这些人之间才凝结出真正的情谊。他们开始真正认同这个集体,认清必须依靠集体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和发展下去的事实,甚至从中诞生了一点荣耀感和使命感。

但另一方面,随着穿越者事业的一点点发展,最初的临时会议所建立的那个粗糙的架构,已经越来越不适用了。就拿季国风领导的工业组来说,一开始怕没活干只选了十人,但很快就分化出木工组,又分化出机械组,还有人去别的地方帮忙,现在一共有几十人的规模,但是机构层叠,权责不清,令季国风不得不感叹:“工业组?它在哪里?我找不到这样一个组织。”

其他方面也暴露出不少问题,越来越多的穿越者意识到,是需要改革的时候了。

但是六七战役之后,他们忙于消化胜利果实,暂时没空处理这样的大事,直到七月过半,才开始讨论改制事宜。张正义张委员长主动宣布,在当月下旬举行东海商社第一次正式全体大会,然后他在102舷梯旁边放了个箱子收集议题,任何人都可提出议题,然后大会表决讨论哪些。

以孔某某、饶某某为首的部分人欢呼雀跃,相互串联,抓耳挠腮洋洋洒洒列出几十条,声称要推出本时空第一部宪法。

其它人也颇有些想法,一时间田头船尾纷纷出现数人交谈甚欢的场景,管制物资飞快地相互交换着。

到了廿三日,大会正式召开,除了少数必须在外留岗的,全体人员都到了。

穿越者们叽叽喳喳走进礼堂,管委会去圆心站着,其他人坐进座位。张正义走到桌前,“啪”地一声拿小槌一敲,清点人数,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大会前几项,是关于投票权、政体、管委会产生机制等议题。本来争吵甚多,但被张建国老师一句“反正咱就二百人,小事管委会解决,大事开个会一商量不就完了?没空的话留个签名也就搞定了啊!”给堵回去了。

最后,他们决定以后大会每月开一次商量大事,每三年重新选一届首席管委,首席自己组织管委会,最多连任一次。其余的日后开会慢慢再说,现在赶紧讨论别的。前些日子足足收到上百条议题,今天估计肯定是讨论不完了,要是不赶紧把新的管委会选举出来,这几天怎么干活?

于是张正义众望所归地正式被授权为首席管理委员,虽说有些人是想让他学邱吉尔功成身退的……

张正义把讲台让给饶文辉,然后快速把老伙计们点出来,组成了第一届正式的管理委员会,下台致敬。

搞完这些,已经到了中午。饶文辉宣布休会半小时,穿越众迅速解散,上厕所的上厕所,吃饭的吃饭,还有几个趁机去跟管委会套近乎,惹来一片白眼。

半小时后,众人又快速聚过来,下午一开篇又是重要议题:穿越者的对外形象。

上午搞定了集体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个集体本身该是个什么样子还没确定下来,之前跟陈家接触的时候随口胡诌了一个“东海商社”,要不要沿用这个名义?还是入乡随俗改名东海寨,或者干脆直接建国?穿越者对外又该如何自称?他们救下的工匠和俘虏的海盗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以后跟官府该怎么接触?这都是些麻烦的问题。

经过一番讨论,绝大多数人还是认同现在该夹着尾巴做人,建国之类的刺激太大了想都别想,必须继续韬光养晦,打着东海商社的旗帜闷声发大财。

达成共识之后,确定细节就很容易了,他们的组织对外如此宣称:

“穿越众所属的组织名为东海商社,是海外遗民回归中土建立的以和平贸易为目的的商业组织,是一家股份制公司。

穿越者是东海商社的股东,每个人不论出身和年龄具有同等的股份,不可交易,不可转让。至于能不能继承、如何继承,还有待进一步讨论。

穿越者雇佣的工匠为东海商社的劳工;俘虏的海盗们是商社的长期契约劳工。

股东和劳工对外皆可自称‘东海商社的人’、‘商社人’或‘东海人’。”

之后他们又热烈讨论起国旗……哦不,社旗、社歌、社徽、社花什么的来,然后决定采用原国歌为社歌,但只在内部场合或战时歌唱。社徽社花还有别的暂时不考虑。

一名原先是画师的女性股东赵阿洛贡献了一幅社旗——之前有人要求把辣椒、土豆和圆画进国旗,很多人随便画了一下都觉得太不伦不类,只有她把这些东西处理成了一个还算和谐的画面:旗子中央,有一个斜45度向左上开口的半圆,加上一个逆时针的箭头,表示圆周运动,同时也暗示他们是逆时空而来;左上画了半片土豆叶子,和半圆组合在一起;两侧各画了一小串辣椒,远远看去倒像是橄榄枝。

这幅旗一展出,立刻获得股东们的认同,顺利通过投票成为东海商社的正式社旗,被命名为“东海旗”,但是股东们私下常常叫它“辣土豆”旗。

搞定形象问题之后,张正义上来提交了一份议案,是关于管委会架构改革的。

目前的管委会是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架构,管委们没有特定职责,遇事就临时指派某人负责,事情够大就新建一个小组。这样的体制在起初的过渡期还有些灵活的好处,到了现在就开始拖后腿了,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

张正义这几天除了筹备大会事宜,就是找人商谈新的管委会结构,最终决定进行部门细分,把未来一段时间可能需要的部门都规划出来,尽可能把大部分穿越者都分类纳入行政体系,做到人尽其用。

他最终提交的管委会架构如下:

1统合部:负责东海商社整体战略的制定和人员的分配,由首席管委亲自掌管;

2财政部:负责管理物资、资金和记录账目;

3安全部:负责掌握陆上军事力量以及维持治安;

4海洋部:负责掌握所有海上事务,包括海军、造船以及将来可能有的海上贸易;

5劳工(农林矿渔与人力资源)部:负责种植业、畜牧业、渔业、林业、采矿业等等。之所以管得这么多,是因为这些都是“低端行业”,股东未来将逐渐从一线岗位退出只负责管理,具体工作由本地劳工接手。劳工部真正的职责是招募及管理劳工,并根据其他部门提交的需求进行人力资源分配,暂时未分配的劳工也不应当闲着,正好进入这些不需要特殊技能的初级原料产业。

6工业与科技部:这是一个大部,季国风曾提议过要把工业口拆分成几个部门,但召集相关人士讨论过之后,还是决定维持在一个部门里,这样更有利于协作,只是已经预先设好了下属的机械组、冶金组以及非金属材料组;

7建设与交通部:负责住房、防御设施以及道路的修建;

8商务部:负责贸易、外交、情报和税务(如果有的话);

9文化部:负责教育事业,包括未成年股东及劳工的教育,同时负责敏感资料的管理,负责发明历史,还负责向外输出文化;

10卫生与后勤部:负责卫生及医疗事业,同时也负责做饭、制衣等后勤工作。

这十个大部是东海商社宏观上的组织架构,管委会的目标是把全体股东都按需要分配到不同的部门。分配方法是志愿优先,股东们先把自己想去的部门提交给统合部,统合部再根据报名情况和实际需求分配。分配之后,自然也是可以流动的,但同样必须提交统合部同意。

部门之下按需要设立负责具体事务的小组,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跨部门组成小组。

这个架构很宏大的样子,一放出来就镇住了不少没见过场面的股东。饶文辉见机宣布大会暂停半小时,可自由讨论。于是礼堂里突然热闹起来,股东们纷纷聚成小团体讨论这个方案,思考自己该进哪个部哪个组。

半小时后,这个方案还是顺利通过了。于是张正义又趁机推出了部长人选,九个管委中有八人兼任了部长:张正义自任统合部长;孔嘉谊任财政部长;高正任安全部长;韩松主动去做了海军组长,张船长任海洋部长;李如南任劳工部长;季国风任工业与科技部长;陆平任建设与交通部长;岳秀任卫生与后勤部长。

这些任命依次由大会批准(其实只是举个手,很快的),还有两个部空缺,张正义宣布要补选两名管委,这次他不指定,由大会推选,于是不少人眼睛一亮,动起心思来。

最后,原历史老师张建国众望所归地被选上了文化部长。而商务部长则爆了个冷门,原先曾带队探索即墨的商业组长王泊棠颇有人望,但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匹黑马……

当初力捧李如南上位的史若云此时出来竞选了,她表面上名声不显,实际上给张正义这套方案出了不少主意。史若云自信走到台下发表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演讲,阐述了她对东海商社未来“三步走”的发展路线展望:

“首先,是第一个阶段,也就是我们现在到未来几年内都将处于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我称之为‘团结’阶段,也就是说,我们资源匮乏、生产能力不足,同时面临外部安全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团结一心,统筹利用所有资源,每个人都尽可能贡献出最大力量,不计回报地为这个集体做出贡献。

在团结阶段,我们东海商社将是一个计划指令控制下的严密的经济体,经济活动绝大部分是生产,几乎没有个人消费,努力将最后一点剩余产品向外界输出,换回必须的战略物资。

这个阶段,我们将最大程度地发展,获取在这个世界的立身之基。

但是,这样的体制是无法持久的,因为它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付出和回报不平等。有的同志挥汗如雨,在条件恶劣的车间里工作;有的同志彻夜不眠,殚精竭虑研发新的科技;有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与凶恶的敌人战斗;而有的同志却能在前面这些人创造的环境里,安全而舒适地做着简单的工作。

虽然付出完全不同,但是回报却都差不多,甚至随着商社的发展,后者得到的资源反而会更多。如果不及时调整,这样的体制必然会崩溃,我们的集体也将分离崩析。

所以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前,我们必须进入下一个阶段,也就是‘正义’阶段。

在‘正义’阶段,我们仍将是一个遵循集体意志、高度计划行动的集体,但是必须建立起一套合理的分配制度。我们会将部分生产力用来生产个人消费品,这些消费品会按照每个股东工作的辛劳及危险程度分配,并且有功之人应获得额外的激励。

这个阶段,我们会逐渐掌握相当数量的土地、人口和资源,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这些资源,我们应当采取一些更灵活的组织方式,比如开设以追求利润为目标的企业,稍微放松对经济的管制,促进整个经济体健康发展。

而随着我们的发展,如果到时候还没有被外部势力消灭的话,那么终有一日我们所掌握的资源会大到我们再也无法全盘操控的地步,如果强行压制,反而会扼杀组织的活力。

那时,我们就将进入第三个阶段,也许可以把它叫作‘繁荣’阶段。

在繁荣阶段,我们的集体应当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怪物,活跃在社会生活的台前幕后,操纵着政治与经济的运行。

届时,再强求东海人之间的分配公平已经不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将拥有庞大的个人资产,或多或少,但都只在数字上有意义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不能空谈什么‘集体利益’,而是一切以金钱说话,冷酷的同时也实现了效用最大化。

当然,东海商社那时依然会存在,这个巨兽会掌握难以想象的财富,同时我们每个人仍然拥有在东海商社的平等股份。这为我们的个人生活提供了最低保障,也是维持我们这个集体存在的基石。

兄弟们,姐妹们,同胞们,努力吧,我们的伟大与荣光就在不远处!

……”

史若云滔滔不绝,高屋建瓴地描绘着未来的伟大蓝图,听得场上众人心潮澎湃,尤其是讲到后面那个“繁荣”阶段的时候,甚至都有人流出了口水……总之,她一顿分析立刻建立起了高大的形象,顺利击败王泊棠夺得商务部长的宝座。

十个部长全选出来,随后又讨论了法律问题,这其实很重要,但正因为重要所以一时半会讨论不完,于是只能先规定“若股东违法,提交大会讨论处理;若劳工违法,暂时参照后世法律处理,由安全部负责抓捕,交由统合部指定人审判。”

这程序实在不能更粗糙了,但眼看天就要黑了,只能结束今天的会议,各自回去多想想,下个月大会再继续讨论。

于是,东海商社第一次全体大会就这么胜利结束了。虽然表面上看没什么区别,人还是那帮人,但内核已经大大进步了,就像机器上好了油,支撑这个团体更有力地向前进。

第14章 隐藏自己,做好清理

1255年,八月初二。

“从现在开始,咱们这片东海地界就是东海商社的东家们说了算了,今年的秋供不能少!不过东家们怜惜你们这群穷哈哈的,所以给了你们村五个教育名额。什么是教育名额?就是说东海商社的先生们愿意教你们的穷崽子读书识字!最多派五个,多了就不给教,除非你们拿粮食去供应先生!这可是天大的恩德啊,还不谢东海老爷们?”

赵大柱唾沫横飞,对着一群穿着短麻衣的村民很不客气地吼叫着。

林小雅和几个保安队员在旁边无奈地看着他表演。她刚才轻声细语想跟村民们套近乎,结果都躲着她,反倒是赵大柱张口就骂,村民们反而就聚过来听着了。

这里是阔马区以西,崂山沟里的一处村子,约莫有一百多名村民,大部分都姓王。他们在这片山谷地带开垦出一片土地,在山坡上建屋聚居,虽然偏僻了点,但其实日子还过得不错。

这样的村子在东海区域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他们大都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至此。此地多海盗土匪,普通农民不敢在交通要冲以及平原地带居住,就在山沟里找地方建村,如果有贼匪来抢,就拿上仅有的财物往山里四散奔逃,土匪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时间长了,反而形成了一个平衡,村民们给土匪交一些保护费,土匪们也就不去抢他们。后来慢慢地就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画面:少数几个土匪就敢大大咧咧进村收粮,几十个村民客客气气双手奉上;而平时土匪见了村民也不太会欺负他们,偶尔在外面抢到了不容易变现的货物还会来村子里兜售。

这么一个典型的黑社会组织架构,就必然会发生黑社会的经典传统活动:黑吃黑。

海盗土匪们不断火并,争夺收税权,到了前东海商社时代,龙王寨和黑水寨凭借海洋活动带来的资金和装备优势,击败陆上势力,在东海区域独占鳌头,成为一时双雄,各自划分区域收费。除了黑水寨不太地道,把附近半岛上几个村子全给拔了,别的地方的秩序还算稳定。

当然现在这些都归东海商社了。新任管委会上任后,把张狗蛋等几个带路党叫过来详细收集了一下周边情报,才惊喜地发现他们居然继承了这么一大片遗产。

于是新设立的安全部的第一个任务就来了,根据管委会“隐藏自己、做好清理”的指导思想,清查东海区域,统计居民分布,宣示东海商社政策,改善与居民关系,将其纳入东海体系。

新上任的文化部长张建国提出建议,说应当趁机在东海区域建立义务教育体系,对居民的下一代进行东海特色教育,这些孩子将来就是我们的基本盘啊。现在东海商社的教育资源雄厚,有八名资深教师,还有很多人暂时没正事干可以临时充当老师的,建个二三百人的小学都没问题。

这建议受到管委会的一致认同,责令安全部和文化部研究实施,但没想到在第一个村子就碰了壁。那些村民早就习惯上头换人,听说这次又来了劳什子东海商社一点不介意,反正等秋收了交点粮就是;但是一听必须要让他们的娃去读书,立刻就吓坏了,以为是要抢他们的孩子,哭着喊着不同意,求老爷们好心放过他们。

东海人拉不下面子硬抢,只好去下个村子试试,不过这次改变了策略,一上来先说要增加供奉的分量,待村民求情后,再勉为其难地说“也不白收你们的粮,这样吧,我们这里有几个先生,可以帮你们教几个孩子识字,啧,最多五个,不能多了”,果然村民们大喜,又开始央求多收几个孩子。

虽然科举已经断绝多年,但中国人心里还是对读书识字有着憧憬,如果有能接受教育的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

此后就很顺利了,安全部和文化部派出的联合特别小组在向导的带领下,一点点摸清了周边的情况,向村庄宣示主权,并且招募小学生源。这个过程里,他们还在西边发现一个山口,出了山口不远就是墨水河的支流,沿河直下可以方便地到达即墨城,龙王寨的人以前去即墨就是从这里走的,但是敢沿河直上跑到东海去的即墨人却不多。小组立刻把此处在地图上重点标注出来,准备供管委会参考利用。

……

另一边,半岛区,西山脚下,鹤山北麓,两道山在此围出一片谷地,北边有一条小河向东流去,总体来看是个防御的好地方。东海商社决定在这里建设一处基地,作为他们在大陆上的第一个居住和生活的区域,名字都起好了,就叫东海堡。

现在东海商社有了上百名劳工加入,基础物资的生产速度提升了很多,建设部在西山附近选了块地方就地建设干馏窑、砖窑和石灰窑,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砖和三合土来进行小规模的建设。

“来来来,小心点,卸在这边。”陆平带着草帽,对着几辆从北边过来的自由轮大喊道。

旁边,已经建起了几间小屋,统合部派来的验工队评价还不错,建设部有了信心,决定盖一间大厅出来,平时作为小学教室,大会时就用来当礼堂。

运送砖石的劳工是几个前海盗,因为表现最好,被抽来从事相对轻松一些的运输工作,吃的饭也比以前好多了,此刻他们非常老实,即使没人看守,也做得很认真。

“好嘞,辛苦诸位了,给你们记三分。”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几名劳工点头哈腰,然后推着独轮车往北走了。

陆平走到旁边,几个工匠混在一起砌墙,还有几个股东拿着图纸指指点点。

“兄弟们,怎么样?没问题吧,这可是我们的形象工程啊。”

“问题不大,只是墙不能太高,得多设几个柱子,到时候里面可能会比较压抑。”

“行……压抑就压抑点吧,总比塌了好。”

“哈哈,其实不用太过担心,我们现在只能用茅草屋顶,就算塌了也砸不死人。唉,现在没水泥,设计局限性太大啊。”

“唔,水泥的话,工业部在研究了。他们搞了个非金属材料组,除了研究烧玻璃就是搞水泥了,现在有了水车,他们在试着用水力石磨来处理原材料,或许很快会有结果吧……大概。”

“唉,希望他们快点吧,前阵子我们可是动用了珍贵的储存资源给他们盖了那间什么天轴工坊啊。”

“抱怨什么呢,这可是为了伟大的东海事业。”

“是是是。”

……

东边一点,东山河上,水车在顺畅的转动,它的旁边已经盖起了一间高大的砖房。

水车修好之后,由于传动方式的限制,这近两个月真的只是在当水车在用,偶尔驱动一下车床,但也只是试验性质。

改制大会后,管委会雄心勃勃地开展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其中工业化自然是重中之重,所有资源向此倾斜,工业部趁机要求修建了这一处“天轴工坊”。

所谓“天轴”,是电力普及之前的工厂里最常见的传动方式,用原动机驱动厂房顶部一根又粗又长的天轴转动,再用皮带把天轴与地上的机械连接起来,以此实现动力的传递。

工业口的二把刀们目前能制造出来的机械都很原始,人力驱动嫌弱,独占水车驱动又太浪费,于是就设法通过天轴将水车的动力输送到不同的机械上,以更充分地利用这份珍贵的动力。

砖房内部,孙清南和于雄章各领着几人,抬着一根固定了几个拖着皮带的圆盘的长木柱,喊着一二一,插入墙上的轴承孔里,然后把木柱的另一头固定在一个高木架上,同样由轴承承载着。

这根木柱就是传动用的天轴了,是在胡家做过桅杆的船匠的技术支持下,选了上好木材,用车床一点点车圆的,虽然看上去只是一截木柱,但其实是现在东海商社最高技术的结晶,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内行人比如木工组的外聘工匠看了之后简直要顶礼膜拜。

于雄章测量了一下墙上轴承和木架轴承的高度,稍稍垫高木架,然后跑到屋外,给墙外凸出的那一节天轴早就削好的榫口装上一个木齿轮。这个齿轮也是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选了上好硬木,只是现在他们没有加工渐开线齿轮的技术,用的都是梯形齿。

然后他们把水车抬高离开水面,给它的传动轴也装上齿轮,再降回原位。

之后就是重点了,于雄章确认了好几遍两个齿轮的相对位置,指挥众人一点点把天轴往外推,直到两个齿轮位置重合,中间只空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孙清南拿来第三个齿轮,装在一个木架子上,推入两个齿轮中间,三个齿轮顺利啮合,于雄章赶紧固定好齿轮架,天轴在石墨轴承中顺滑地转动起来,。

“万岁!”众人欢呼道。

“哈哈,我就知道没问题,我们的工业又进步了!”孙清南大笑。

“愣着干嘛?天轴都装了,赶紧进去把机器装上试试啊。”于雄章笑骂道。

众人一拍脑袋,赶紧冲了进去,把早就放在角落的一台木车床搬出来。这台车床是新型号,主要改进是换装了不少铁质部件,同时为了适应天轴传动的方式加了一个简单的离合器,用以控制动力的开关。

孙清南把天轴上垂下的皮带拉过来,套在机床的带轮上,使得带轮转动起来。随后他按下一个木杆,离合器随即松开,另一个带轮与转动的带轮接触,带动机床转轴快速旋转起来。于雄章夹了一块废木料凑到刀头上,被唰唰唰切出一堆木屑。

围观群众鼓起掌来。

“这下好了,终于进入工厂时代,不用整天排队了。”

“等明天我们就去搞个石磨过来,非金属组等着要呢。啧啧,是不是该把这车间里隔断一下?到时候粉尘少不了啊……”

“嗯,还要搞个锯床,嗯……还有锻锤,真乱啊,三个工位是不是不够用啊?”

“一共就五百瓦,再多就带不动了。唉,还是要把新水车项目早日提上日程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开始分配未来的工作。

天轴工坊建成后,将大大加快东海商社的生产力,首批项目包括水力锯床计划、石磨水泥计划,以及另一个高优先级项目:复制第二台水车。

孙清南出去把传动齿轮取下,天轴停下转动,水车开始空转。众人随即各回各家,收拾东西准备好好大干一番了。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第15章 海洋事业

“韩东家,您向左打舵,轻点……对,就这样。”

半岛南的崂山湾,一艘小型帆船上,张四海一边指示着两名股东拉着帆绳,一边回头对后面操舵的韩松大喊着。呃,他就是张狗蛋,被韩松抓来教海军组驾驶古典帆船,因为嫌他名字太难听,给改了个张四海的名字,瞬间提升了20点忠诚度。

这艘船是从龙王寨那里缴获的,大约十二三米长,本地制造,传统海船形制,两头高中间低,尖底方帆,因为大小合适,被海军组拿来做航海训练,也不想起个正式的名字,就叫它“训一号”。

海洋部现在的成员不少,但除了张船长、韩松、王广金这几个专业人士,别的基本都没怎么出过海,只是以前对风帆战舰有些爱好,才加入了海洋部。

他们之前的工作主要就是在近海钓鱼,现在有了上船的机会很是兴奋,不过看多了后世的后期木帆船,对现在这艘小破船很是看不上,这几天一直在讨论新的帆船设计,什么横帆纵帆、飞剪艏、多甲板、火炮战列线,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直到真上了船,吐了个一荤二素,才暂时打消这些念头。

韩松站在艉楼上,掌着舵杆,仔细看着前方的模样。真上了船,他才慢慢体会到,这艘福船样式的小船很多设计虽然看起来陈旧,但不是没理由的。

不论中西,这级别的小船,都会有较高的艏部和艉部,相对的中央就要低一块下去。这种船型虽然会对船上人员和物资的运动造成阻碍,但是可以抵御前后的浪花,并降低船只在水上的摇摆,这对保持稳定非常重要。只有到了能建造数百吨甚至上千吨的大船,可以靠自身的分量抵抗海浪的时候,才能出现平直的甲板。

而现在采用的硬帆,也有操纵简单、可逆风行驶、成本低廉可以随时随地修补的优点。其实西式软帆和中式硬帆各有所长,并不能定论谁优谁劣,就算到了18世纪,西式货船在近海的平均航速也只有4节左右,跟中式帆船半斤八两,只有在能利用风带航行的大洋上,软帆才具有对硬帆的绝对优势。

当然,也不是没有能改进的地方,比如他手上这个该死的舵,仍然是用长木柄左右转动控制的,完全可以让工业部来设计个舵轮转向机构嘛。此外,虽说高艏艉是必要的,但具体该多高?现在的船其实只是简单的沿用以前船的形制,并没有真正按不同条件修改过,完全可以从力学角度重新设计一下。

但是——韩松看了看前面,又有一个忍不住跑到舷边吐起来的——但是还是先把基础的操船学好吧,如果不够了解船,说些有的没的不是纸上谈兵吗?

海军组在海上转了一上午,为海洋生物贡献了不少养分,就把船开向南岸,在阔马区码头停下,准备在这里吃午饭,顺便参观一下新设的造船厂。

东海商社在阔马战役中获得那批珍贵的劳工后,一边抽调工匠分散进入各个部门,一边在阔马区以当初龙王寨的造船设施为基础设立了一个造船厂。看上去要感谢龙王寨,但其实这些造船设施都是从当年的胡家一路传下来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当然,股东们也耍了点小心眼,从胡家抽调了几个青壮去半岛区充当工匠,然后从半岛一下子调了十几个人过来帮忙立厂,以降低胡家对这个造船厂的影响。

当初高正给工匠们开的一贯的月薪,对于技术工人来说,其实是有点低了,管委会后来批示提高到一千钱,另加提成,还偷偷给胡进宝许诺会按照造船的成果给他们额外奖金。从龙王寨收缴了贼赃之后,财政部账上已经有了价值一万多贯的财物,现在需要采购的物资不多(其实是想买也买不到多少东西),这些钱足够支持很长时间的工资开销了。

吃完饭,海军组溜达到造船厂,发现他们已经开工了。十几个工人围着两条船的骨架忙碌,胡进宝坐在一个木桩子上,喝着松针茶,看到股东们,立刻笑呵呵地迎过来。

“见过各位东家,这位……是韩东家吧,我们之前见过,多谢东家们的照拂啊。”

“哈哈,我们就来看看,胡大爷您忙。”

“那可不行,东家们过来,我自然要陪着。”

随后胡进宝就领着他们参观船厂的设施,讲解各个设备的作用,介绍起造船工艺来。从一开始的选木材和干燥,到加工、装配,还有捻缝涂漆,固定桅杆、装帆,几百道工艺,其中各种门道,头头是道,听得海军组的二把刀们一愣一愣的,自惭形陋,再不敢卖弄那点水货了。

相比西式帆船有大量丰富的资料和图纸流传下来,中式帆船遗留下来的资料很少,后人只能从史籍的只言片语中一窥当年的风貌,现在东海穿越者们亲眼见识到了古典帆船的制造,不得不说是补上了遗憾。

这两艘船是龙王寨时期就开始建造的,据胡进宝说是三百料的船,长约五丈,福船形制。

严格来说,福船是指在福建制造的船,后世有福、广、沙、鸟四大船型之说,但其实区分没这么严格。福船和广船长得差不多,都是尖底海船,只不过广船经常要下南洋甚至去西洋,所以做得大些,用料也好些。鸟船其实就是福船雕了个鸟头,形体更狭长一些,速度更快一点。而沙船是平底船,其实细分也有不少种类,但都大同小异。所以实际上的分类就是尖底海船、平底海船两种,广义上用福船来代指尖底海船没什么问题。

韩松是真正的海军出身,对船只了解自然深刻,这些日子又跟陆平他们吹了好一阵的水,恶补了不少风帆战舰的知识,现在经过观察和胡进宝的讲解,很快就对他们的造船法有了比较清楚的认知。

与西式帆船相同的是,这两艘在建的木船都有一根长而坚固的龙骨作为船体的核心受力部件,但不同的是,它们并没有西式帆船那样多而密集的肋骨。

就这两艘船而言,每艘只有五对肋骨,胡进宝称之为“胁”,作用也不是承力,而是作为搭接船壳的架子。铺好龙骨和船胁后,船匠们会继续在外部装上横向的船板,构成一整个船壳,再用“捻缝”工艺在船板间塞入密封材料,一艘不漏水的船就做成啦……才怪呢。

这样的船强度太差,如果就这么下水,一遇风浪肯定就散架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要请出中式帆船的标志性特征结构——水密隔舱了。

水密隔舱,就是像竹子的竹节一样,在船舱内部,从前到后固定若干个横向的隔板,从而把船底舱分割成若干个隔舱。这个名字是后人研究的时候起的,其实并不太准确,水密作用只是附加的,真正的用途正是如同竹节一样增加船体的强度。有了这些隔板,整艘船才形成一个稳固的整体,才能在风浪中安然行驶。

不过很遗憾,两艘船的建造只是刚开了个头,现在还处在铺船壳的阶段,没到装隔舱的时候,至少还要等明年才能彻底完工。即使想集中力量先造一艘也没办法,因为很多工序做好之后必须要等待一段时间的,没法加快速度。倒是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做些内河和近海用的小渔船出来,也能让来实习的股东们练练手。

看完造船之后,韩松随着胡进宝到处参观,去了仓库里转了一圈,又看到几个大缸,揭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些粘稠的略微发黄的黑色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

“回东家,此乃柏油。”

“柏油?从地下挖出来的?”

“东家说笑了,地下的柏油,这种东西只听过蜀地有出产,没见人用过。这些柏油,都是柏木中烧出来的。老天保佑,崂山多松柏,船上用的松油和柏油我们都能采到,不然就得大量外购桐油了。”说着,胡福生又打开了旁边一个小坛子,里面是清澈的深黄色液体,显然就是松油了。

“哦?”韩松有了兴趣,这些道道他还真不清楚,“这些油都是干嘛的?”

“回东家,”胡福生做了个手势,开始如数家珍地说道,“其一,是捻缝用,松油柏油对半混合,再掺入麻丝、砺灰等物,塞于船板之间,可防漏水。其二,是防腐用,三柏油混一松油,再混入石灰以及砒霜、硫磺、雄黄等毒物,涂于船底,可防虫蛀朽坏。其三,是防水用,篷布先用松油浸过一遍,待半干未干时再涂一层柏油,则致密无孔,水泼不入,吃风也强了不少。至于桐油,这三处都可用,而且效用更好些,不过桐油产于西南一带,北方价贵,所以能不用便不用,只是存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韩松点了点头,这些显然非常重要。捻缝防漏的作用自不必说,船底防腐也是不熟悉船只的人很难注意到的一点。清澈的海水中其实生长着大量的浮游生物,一块光秃秃的木板扔进海里,很快就会被各种浮游生物占满,将木板蛀成千疮百孔,热带海域还会生出令人san值直降的密密麻麻的长长的触须一样的船蛆。如果木船不加防护就下水,很快就会发生一场灾难,不但船板严重腐蚀,船体很快也会散架,而且船侧密密麻麻的附着物会大大拖累船只的速度,让船在海上寸步难行。想要安全出海,就必须给船底涂上防护层才行,这柏油就是一种常用的船底漆材料,它主要起一个基体的作用,实际上防止浮游生物附着的还是石灰、硫磺这些有毒物质。

当然,船底漆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视水域情况不同,往往几个月至一年就要重新更换一次。山东附近海域水温低,还稍好一些,如果是南方的热带水域,底漆的厚度简直就等同于船体的寿命。

船底防护不但在现在是个难题,即使在后世到了钢铁船体的时代也不是一件简单事。韩松当初刚进海军服役的时候,一大实习项目就是爬到船底给战舰换漆,辛苦程度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了解完涂料,韩松又与胡进宝聊了一下木料问题。

船用木材,必须经过数年的阴干,才能用作船材。否则,浸水之后很快就会变形,整条船都会废掉。这个船厂常年修船,自然备了一批木料,但是数量不多,东海商社如果想要批量造船,肯定没法等那么长时间,所以木材烘干技术的研发应当提上日程了,这方面工业部可能不会给个高优先级,说不定海洋部得自己研究。当然,就算有了烘干技术,也要尽量多采集一些木材阴干起来,烘干木材凑合用用还可以,真正的强度和耐久是怎么也比不上自然阴干木材的。

“胡大爷,你们这木料,用的大都是杉木吧?我见崂山上有不少柞树,柞木质硬,为何不用它来造船呢?”韩松摸着仓库里堆着的一大堆正在阴干的木材,如此发问道。

柞树就是欧洲人常说的橡树,在中国北方地区很常见,崂山地区也有很多,虽说和橡树细节上略有差别,但都是一种优秀的造船木材,不但强度高,而且不易产生碎屑,在火炮时代这一点尤为重要。英国人当年为了获取足够的橡木,在国内大规模鼓励种植橡树,甚至还把它定为国树,可见这种木料的重要性。

胡进宝略微一摸下巴,回答说:“回韩东家,柞木质硬,确实是顶好的木料,但正是因为硬,砍削起来很是麻烦。若用柞木造船,费的工时和钱粮指不定都能出三艘杉木船了,并不划算。纵使能出好船,可海上事难料,一艘柞木船未必就能比一艘杉木船经用多少时日。柞木多用来造些家具,足可用数十年,但也是富贵人家才打造得起。”

韩松听后陷入了思考,从效费比上来说确实如此,此时的技术条件用橡木做船并不经济。而且,后世风帆战舰注重船材是因为海战中出现了大炮,优质船材能大大提升抗打击能力,这个时代并不用考虑这样的威胁,反正都是跳帮战,船本身不但不是目标,反而是战利品,大多数时候并不会主动击毁,太坚固也没意义。

但见了优质资源却不能利用,他很是不甘心,随后又问:“那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大大减小柞木的加工难度,用它来造船就可行了吧?至少用来做龙骨应该是没问题吧?”

胡进宝一愣,这些东家有不少奇怪而神奇的手段,说不定还真能做到,于是说:“那是自然,便是只用柞木做个龙骨,也是艘上等船。”

韩松满意地点点头,等回去就问问工业部,看能不能搞一套水力机械过来。然后他又有了新的问题:“对了,胡大爷,说到龙骨,我在这边见到的船,不管是海商运货的船,还是海贼们用的船,都是尖底有龙骨的福船形制,按理说这近海处多暗滩,难道不是应该用平底沙船更好吗?”

胡进宝对此很是熟悉,稍一思索就回答说:“沙船?可是说的平底防沙船?东家有所不知,沙船平底,若遇暗滩确实安全些,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到了海上遇到风浪便不稳了。若是常出入江河,或是初走新航路不识水文,那确实当用沙船。南边江淮一带,北边清河一带,海船时常入江河,便多用沙船。而海商海匪,皆是熟识周边水文之人,哪里有暗滩他们一看便知,又常常离岸入海,自然要用更能抗风浪的福船形制。”

平底沙船的形制早就出现了,但是“沙船”这个名字却是到了明清时期才正式定下的,这时不同地方对这类船各有称呼,但是为了方便,还是叫沙船好了。

有人可能下意识地认为平底船比尖底船更稳,实际上却恰好相反。尖底船在发生倾斜的时候,一边浸水体积减少,另一边却增加,使得浮力产生差异,进而出现一个回正力矩,使得船身恢复平衡。因此,尖底船是稳定性更高的船型,出海的船只大都会采用尖底。

“原来如此。”韩松恍然大悟,以前他只模糊地知道一个“北沙南福”的说法,没想到还有这些细节。

随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他勉励了胡进宝和工人们几句,便带队回半岛区了。

唉,算来算去,伐木需要人,建窑需要人,半岛区那边也各种缺人,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啊。当初进了上百名劳工确实不少,但现在各部门一分,又捉襟见肘了。希望劳工部能尽快多招点吧。

第16章 募工

1255年,九月初八,东海关。

“嘿呀嘿,嘿呀哦嘿~”

几个长期契约劳工抬着一艘小木船,喊着号子往前搬运,直到到达一处勉强能通航的小河边,才把这条小船放入水中,然后又去东边搬下一艘。

这里是之前保安队发现的能通向即墨城的那个山口,此地发现后引起统合部高度重视,直接命名为东海关,又调动了两艘小渔船过来,承载即墨-东海之间的运输任务。

这个时节即将面临两个重要节点:一是九九重阳节,二是新一批石墨提货的日子。管委会组织了一个跨部门的大规模商业考察团,准备前往即墨城,一来要与陈家处理处理关系,二来采购一批急需物资,三来是招募一些新劳工,现在正是秋收秋种时节,非常需要人手。

于是张正义、季国风、李如南、史若云、张小平、王泊棠、李夏、林小雅就出现在这里。张正义主要是去陈家撑场面的,不会管什么正事,而东海这边的管委会事务就暂时由孔嘉谊代为主持;李如南是去招募劳工的,一开始大家还考虑在这个时代女性出门是否方便,是否要有特殊待遇,后来又加上了史若云和林小雅,女人一多反而更好安排了;王泊棠、李夏、张小平三人是经典的即墨事务三人组,仍然主要负责采购事宜,季国风是来给他们当参谋的。

劳工们把船运到位,随后就在保安队的护送下从陆路返回了。考察团分组上船,东海商社讲究男女平等,所有人都拿起桨划起来,还好现在是顺流而下,没过多久就划到一处湖泊,再往西走一段,就是平稳的墨水河了。

全程差不多15公里,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即墨城外的码头,比走陆路快多了。由于之前给陈家送过拜帖,此时陈忠已经带了几个仆人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见众人一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连声告罪说“少爷去采办货物了,否则必然亲自来迎”,随即帮众人安排船位,告诫码头老大好好看着这两艘船,然后让仆人接过行李和礼物,请大家上车前往陈宅。

陈家消息灵通,东海商社战胜龙王寨的事,他们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对此颇为震惊,毕竟龙王寨也是颇有声名的悍匪,居然被干脆利落地全灭了,不得不对东海商社更加重视起来。

东海商社现在能做的商品都太糙不好意思出手,这次带给陈家的礼物还是旧时空的产物。也不敢拿些透明玻璃杯具之类的,怕吓着他们,只好找了两个空啤酒瓶,洗去商标,装上兑水的白酒塞上木塞送过来。

这时代,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推动下,玻璃器皿在富贵人家已经不算个稀罕物了。透明玻璃非常昂贵,而啤酒瓶这样的杂色玻璃则不算太值钱,但是能把杂色玻璃做成两个完全一致的细颈瓶,这功夫也是很了不得的。总之这是很合适的礼物,算得上次级珍品,足够让人赞叹,但也不是绝世宝物,不会引来多余的觊觎,商务部想出这个主意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之后到了陈家,虚情假意一番宾主尽欢,陈家家主看了礼物也很满意,随后东海众人又顺利在陈家借住几天,晚上陈家女眷拉着李、史、林三女,颇是说了好一顿闲话。

第二天,重阳节,按习俗陈家人出城去赏秋,而东海人没那个闲情逸致,辞谢了陈家的邀请(其实人家本来就只是客气客气),然后上街采购去了。

重阳节,赏秋什么的是大户人家的事,普通人早就见惯了野外的景象没什么稀奇的,但过节怎么也会热闹热闹,街上的商业气氛浓厚了很多,沿街摆出不少摊子,进城的人也多了不少。

张正义、李夏、王泊棠、李如南和史若云换上本地服饰,带着二百个烤饼,出城考察人力资源去了。

宋朝面食有三个发展方向:汤饼、蒸饼和烤饼。

汤饼就是把面食放进水里煮熟,这个方向后来发展出了面条、馄饨和饺子。

蒸饼就是把面食隔水蒸熟,这个方向后来发展成了馒头和包子,北宋时为了避真宗讳改名叫炊饼,武大郎卖的就是这个。

烤饼顾名思义就是把面烤熟,此时的工艺是做一个大炉子,内部生火,把揉好的面团贴到内壁烤熟,和后世的馕差不多。

此时的烤饼是非常便宜普及的一种街头小吃,只要一文钱就能买一个,是城市贫民的首选食物。昨天东海人找烤饼店订做了二百个,掺了不少粟米,总共只要150文。

……

“招长工喽!”

五人拉着一辆小车走到城南,过了墨水河上的桥,找块树荫站住,王泊棠上前一喊,立刻就有几十个流民围了过来。

“去东海,种地,管吃管住,每天两顿,每顿五两熟饭,每两天一条小鱼,但是没有工钱。”

“想赚工钱也可以,去伐木,还是管吃管住,按伐木量给你算钱,砍一棵树给两文钱。”

“还有些更赚钱的,采石烧炭什么的,只要你能干,每天至少一百文。”

“可以带家眷,带孩子也没问题,我们都管住,也可以做些杂活,但是只给一半的饭。”

“做不做?想做去就那边登记,登记完就给一个烤饼。”

王泊棠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吸取了当初提供免费教育反而把人吓走的教训,给出的待遇都很苛刻,反而契合了流民的心理预期。

这些流民的来源很复杂,有的是中原地区因战事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向四方奔逃,一部分人就向东走到了山东,山东西部人多地少不愿意接纳他们,又一路乞讨到达胶东;还有的是山东本地人,因为贪官或者豪强或者蒙古人的欺压,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些人不断分散,乡间大多不愿接待他们,又集中在几个县城周围,一边乞讨一边等待着,看能不能找到工作。他们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没法自己开荒种地,只能等人雇佣混口饭吃,慢慢再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不是本地人,不会被东海地区的凶名吓跑,很快就有几个人忍不住诱惑,去树下登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还有家人没有?会干什么活?”李如南穿着一身淡绿色古装,很和善地问道。

对面的青年流民不敢直视她,只敢偷偷瞄几眼,心里嘀咕着这婆娘咋这么白净呢就是忒高了点,嘴上却说了:“回女菩萨的话,俺叫张二牛,俺家是大名府人,蒙古人抢了俺家地养羊,俺活不了啦带着妹子跑了出来,俺只会种地,但是俺力气大,要是吃饱饭,砍树劈柴没人能干得过俺!”

“哦,你还有妹妹?也行,去拿一个饼,我再给你半个,你带着你妹妹,沿着这条河一直往上游走,走到东边山上有个湖,湖边会有人接应你们,到了好好干啊。哦对了,拿上这张凭证,这可是证明你身份的,别弄丢了啊”

“谢过女菩萨,谢过女菩萨!”张二牛高兴地接过李如南给的一小张纸,小心叠起来揣进腰带里,然后去李夏那里拿过一个半烤饼,回去拉出一个又黑又瘦小的女孩子,过来朝李如南一拜,就沿河向东走了。

东海商社现在没有足够的人力护送移民,如果一次雇佣太多,让考察组自己护送的话,反而还要担心难民会不会暴动的问题。还不如让移民自己走过去,他们能从几百里外来到即墨,再走三十里到东海也不在话下,就算半路跑了,也只不过损失一个烤饼。

旁边的流民之前还在揣摩东海人的身份,看到张二牛拿到饼,也心动起来,觉得这帮老爷还算靠谱,愿意来登记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实这些流民和雇主之间是严重的信息不对称状态,再揣摩能揣摩出什么来?促使他们做出行动的,无非是一些小细节罢了。

“大善人,大善人,你们收女佃户不?我们乡下女人,都壮实得很,照样能干重活,不比男人差!”这时候突然冒出几个女流民,围着王泊棠问。她们伸着手,又怕脏了王泊棠的衣服不敢太接近,眼巴巴地看着他。

王泊棠仔细观察了一下难民营,发现女性难民还真不少。混乱时期,其实女性存活率是比男性高的,虽然她们相对来说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方式,只要向强者示弱,就有很大几率生存下去,反而男性难民因为相互竞争很容易被淘汰。

王泊棠转头朝树下看了一眼,李如南自然是点了点头,于是他转回来对那些女难民说:“行,去那边登记吧,不过到了东海,多干多得,少干就少得,别忘了!”

“是,是,谢谢大善人!”女难民们激动地要磕头,被王泊棠拦住了,随后就呼朋引伴去找李如南登记,然后领了饼往东走。

一长串人影逐渐出现在墨水河边,而在河最东边的源头,一群人正如临大敌地等待着。

田学林,由于职业是属于未来的计算机行业,现阶段没什么事能干,改制大会后进入了劳工部,现在他就在东海关外负责劳工接待事宜,领导由劳工部、安全部和卫生后勤部联合组成的移民接待小组,筹备了一些物资,准备迎接新劳工。

首先重中之重的是卫生问题,流民们餐风露宿,常年穿着同一件衣服而且不洗澡,卫生状况可想而知。但现在东海商社没有肥皂,更别说驱虫药了,在卫生方面能做得很有限,只能先让他们狠狠洗个澡,扔掉原来的破衣服,换上后勤部组织生产的麻布袍服。

现场还准备了粥棚,用大米、粟米和鱼杂混合熬制了稀粥,用来给新劳工补充体力。

同时安全部足足出动了二十人,在旁边严阵以待,生怕闹出骚乱。

刚到中午,第一个,哦不第一对移民就出现了,是一个青年男性和一个黑兽的小女孩。

见到接待小组,青年男性一喜,随即拉着小女孩跑过来,掏出一张纸,对最前面的田学林问:“见过大官人,你们可是那东海商社?俺叫张二牛,俺兄妹可是你们的长工啊,是一个女菩萨叫俺们过来的。”

张二牛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田学林基本听明白了,他接过那张纸,上面写的是张二牛的个人信息和基本特征。

田学林点点头,大声对张二牛说:“好,你们两个现在就是我们东海商社的劳工了,现在去洗个澡,然后就能领新衣服了!领完衣服还有粥喝!好了,去那边吧。”

当个长工还要洗澡,张二牛嘀咕着,不过还是顺从地拉着他妹妹跑去湖边,在其它东海人的指引下跳进去洗澡了。东海商社设施简陋,只能找块席子简单把男女区隔开。张二牛扑通了几下就想上岸,东海人逼着他用力搓了五分钟才让他上来,然后发给他一套新制服。

还有新衣服?张二牛喜滋滋地换了上去,然后在一边等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东海人把他妹妹领了过来,也换上了新衣,脸上还红红的。两人去后面的粥棚领了一个木碗,然后有人给他们倒满粥,美美地喝完,再站到一边,拿着那个木碗,也就是发给他们的餐具,等下一批移民过来。

后面逐渐又来了一批人,按流程处理完,等攒满二十人,就由十名保安队员护送着,前往阔马区,这里还有不少空房子,正好用来安置移民。

后面来的移民越来越多,转移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了,东海关前出现了积压。直到傍晚,才处理完所有移民,最后总计收容187名劳工,人力资源再创新高。

……

在西边一点的位置,葛家村,这是一片大村子。

几个村民在河边,紧张地盯着陆续路过的流民,直到人群逐渐稀疏,最后走完了,才松了口气。

“快去跟族长说一声。”几人朝村子里一间大屋子跑去。

……

第17章 买铁

另一边,即墨城内。

“哎呦,这不是张公子吗?又过来了啊,这两位是?”

在城南五人招募移民的同时,张小平、季国风、林小雅也在城内到处乱逛,先去了文具店拜会张好文,确定石墨按期到货后,又在城里到处看看,现在逛到了城西的铁匠铺。铁匠铺的老板看到张小平,认出他以前来买过不少铁器,立刻打起招呼来。

老板是个粗壮的中年男人,姓罗,在他和张小平寒暄的时候,季国风观察起后面铁匠铺的工作来。

罗记铁匠铺总体是个开放透风的架构,西侧有几个大炉子和各式工具,旁边地上有一堆泥土,还堆着几个泥模,东边有铁砧和锻锤,南边临街放着一张长桌子,上面陈列着各种成品铁器。炉子旁边几个年轻学徒在不断忙碌,一个老头坐在后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

此时,正是一锅铁水出炉的时候,一个稍年长的学徒指挥其它人用工具抬起盛铁水的粘土容器,吃力地抬到一处泥模上,把铁水从料口倒进去。灌满之后还有剩余,又把剩下的铁水倒入一个粘土坩埚,再把这个坩埚移到另一台炉子上。随后,一个学徒给炉子添煤,另一个学徒拼命推拉这个炉子旁边的风箱催动火力,那个年长的学徒拿着一根铁棒不断搅拌着坩埚里的铁水。

奇怪的是,随着搅拌,明明下面有着旺盛的火力,铁水却逐渐凝固下来,逐渐变成一团面团一样的柔软固体。旁边坐着那位老人此时站起来,看了一眼坩埚,大喊一声“起锅!”。年长学徒立刻用工具拿起坩埚,把里面的软铁块倒在东边的铁砧上,拿起锤子不断敲打,渐渐把它敲打成了一块扁长条状的胚体。

“啪啪啪”,季国风忍不住鼓起掌来,“真是精彩,这就是传说中的炒铁之术吧?”

炒铁法是中国古代发明的一种重要的炼铁技术,它是将熔化的铁水在开放容器中不断翻动,像炒菜一样,使铁中的碳与氧气反应被带走,最后得到低碳铁合金的一种技术。在这个过程中,随着碳和杂质的消除,铁合金的熔点也不断升高,所以最初的铁水最后会凝成固态。

炒铁法如果技术到位,再加上运气好,甚至能直接得到优质的钢材,但古代难以控制含碳量,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炒到底变成软趴趴的熟铁。熟铁需要再次渗碳加工,才能打造成合用的铁器。

铺中那位老人闻言抬头一看他,没有说话。旁边的罗老板转头朝后看了一眼,随后又朝向季国风,说:“这位客官也懂炼铁术?小店用的确实是炒铁之法,不过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罗老板谦虚着,不过言语间颇为自豪。

“罗老板客气了,以火力与空气除去铁水中的杂物,铁越纯,便越难熔,等到铁水在烈火中仍渐渐凝结之时,得到的便是精纯之熟铁,此法不简单啊。”季国风看着里面那个老人,故作高深地说道。老人听闻此言果然一愣,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罗老板颇为诧异,先是一惊,再是一敬,抱拳道:“失礼了,想不到公子对炼铁之道如此精通,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季国风摆摆手:“在下季国风,也就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论操作,我不如你们。”随后他没等罗老板说话,又紧接着问:“罗老板,你们这生铁多少钱一斤?”

罗老板有些奇怪,这人是来踢馆的吗?但还是回答了:“季公子,这个,生铁一般不会单卖,若是铸成铁器,市价五十钱一斤。”

季国风又指指刚出炉那块剑胚,问:“如此熟铁,又要多少钱一斤?”

“熟铁费料又费工,若是出售,少说也得百钱一斤。”

季国风点点头,是该这个价,但他没完,又接着问:“若是把熟铁再打成精钢,又该多少钱一斤?”

罗老板此时已经很是奇怪了,这人到底要干嘛?又仔细思考了一会,说:“精钢难制,不是寻常可得,若是做成兵器,价格怎么也得五百钱一斤了。若是上品,那更是论贯的。”

季国风已经胸有成竹了,可惜没带折扇,他两手一拍,问道:“罗老板,若是我用一斤精钢换你五斤生铁,这生意可做得?”

“别说五斤,十斤都做得!”还没等罗老板回话,店里的老人立刻大声喊道,随后他站起来,走过来瞅着季国风说:“那么小子,你的精钢呢?”

“哈哈,老人家,”季国风对他做了个揖,道:“还请老人家先卖我百斤生铁,下月此时,必定用十斤精钢来换!”

“好嘞,我倒要看看你的精钢是个什么样,”老人痛快地一挥手,“从人,卖他一百斤,嗯,收他六贯好了。”然后径直走进屋里,不说话了。

“爹!”罗老板对里面一声大喊,见没反应,只好转过身来,对季国风尴尬地说:“那公子,承蒙惠顾?”

季国风哈哈一笑,这罗老头真是个妙人。他爽快地让张小平给了六贯买下一堆生铁锭,又死缠烂磨额外买了五十斤熟铁,然后……尴尬地发现这看上去没几块的一百五十斤铁实在是抬不动,只好去旁边城门处找了个挑夫先运回陈宅。

回去的路上,季国风颇为春风得意的样子,林小雅好奇地戳了戳他,问:“你这装了一大通,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季国风故作神秘,先不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张小平,说:“这还多亏了张小平啊。”

张小平莫名其妙,这怎么就扯上我了呢?

季国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平,我先考考你,钢铁是怎么分类的?”

张小平不愧是工科出身的,不假思索立刻回道:“按含碳量,超过2%的是生铁,低于002%为熟铁,中间的就是钢了。”

“嗯,没错,但那是现代的标准,”季国风转过头看看林小雅,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现代,已经能轻易剔除钢铁中的大部分杂质了,所以以含碳量为分类标准。但是,古代是测不了碳含量的,铁匠只能按直观经验去分类,炉子里直接出来的叫生铁,冶炼透彻质地较软的叫熟铁,经过千锤百炼兼顾硬度和柔韧性的叫钢。同时呢,他们也没法很好地控制产品质量,同样是钢材,性能可能天差地别。

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们知道啊。实际上含碳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决定钢铁质量的,是钢铁中的杂质,也就是硫、磷等元素。这些杂质会严重影响铁的质量,使铁发脆、强度变低。像我们今天买的这样的生铁,里面就有大量的磷硫,一摔就碎。

而为了改善铁的韧性,就需要降低碳含量。今天我们在铁匠铺看到的那种搅拌铁水最后凝结成铁块的方法,叫炒铁法,用的就是这个原理,最后得到有韧性摔不碎的铁,也就是熟铁。

把熟铁制成铁器需要锻造成型,也就是烧红后用锤子反复敲打。这个过程中会重塑晶型,空气中的氧也会带走一部分杂质,铁的质量就会改善。

俗话说‘百炼成钢’,讲的就是将熟铁反复锻造才能得到钢材。当然,也没这么简单,熟铁虽然韧性有了,硬度却没了,没法用作兵器,这时候又得想办法增加它的碳含量,一般是撒碳粉手工渗碳,同时不断锻造,才有希望获得可以称为‘钢’的铁合金。

这个过程非常麻烦,费了一大堆力气才能去除一点杂质,稍稍改善钢铁的质量,事倍功半,所以现在的钢才这么昂贵。”

古代的炼铁史,就是与硫磷斗争的历史。当然直到工业时代也没发明什么太好的办法,铁质量如何基本靠原材料,哪有磷硫含量低的优质铁矿,哪里就能炼出优质的铁。

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名噪一时、但最后失传了的名钢,比如大马士革钢、乌兹钢什么的,但其实真的好东西哪那么容易失传啊,只不过是这些地方碰巧有极为优质的铁矿,所以炼出了一批好钢罢了,等铁矿采完,就没法继续制作,所以自然失传了。

林小雅虽然对技术细节听得头昏脑胀,但看季国风的表情,还是抓住了关窍,高兴地问道:“这么说,你是有低成本炼钢的技术对不对?呃,这跟张小平有关系?”

季国风微微一笑,点头道:“工业时代之后,有了处理硫磷的办法,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往铁水里面加造渣剂,也就是石灰一类的东西,石灰会与杂质反应形成炉渣,把炉渣倒掉,剩下的就是优质铁了。这种方法的成本要比传统方法低太多了,只要我们搞出来,用一份钢去换老罗家十份铁绝对是大赚的生意。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石灰倒是好找,但不是撒点石灰就自动净化了。先不说这整套工艺流程怎么实现,单说这熔点的问题,就不容易解决。净化后的钢熔点可是高达1500度,你得面临两个问题,一是怎么达到这个温度,二是用什么容器来承载这么高温的钢水。

嗯……一千五百度的高温虽然困难,但是通过良好设计的炉灶、强力的预热通风和足够的高能燃料,还是有可能达到的,据说曾经有古代瓷窑烧出过一千七百度的高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能承载1500度的容器就真不好找了,后世多是用镁基或者铝基的耐火砖,现在我们既弄不到也做不出这样的材料。

但是,要感谢这个但是啊,我们的张小平同学为我们发现了石墨!石墨不但可以做轴承,同时也是一种优秀的耐火材料,1500度完全不在话下!”

林小雅听着他扯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总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好像又是什么技术突破,心里也颇为高兴。张小平倒是很兴奋,连忙拉着他讨论起技术细节来。

随后几人随便逛了一下,晚上与城外五人组汇合,交流了一下情报。第二天拿到石墨,带着采购物资回东海了。

第18章 秋季

阔马区周边的田地上,新劳工们正在辛勤地开垦着土地。

半岛区现在还是没有多余的房子,只能让他们住在阔马区,除了一部分拉去伐木,剩下的就先暂时在周围开辟农田。反正哪里的地都是地,阔马区如果好好开发,至少能出两万亩耕地,能承载相当数量的人口了。

西口,一行自由轮慢慢推过来,走到一处农田附近,停了下来。

领头的田学林摘下草帽,擦擦汗,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打量着周围,直到发现什么,然后大喊了一声:“张二牛!”

正在带着几人忙碌的张二牛听到呼唤,抬头一看,马上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田东家,您可过来了啊。”

张二牛因为第一个投奔东海商社,被提拔做了一个小组长,现在管着九名劳工,在这边开荒。

田学林拍拍后面小推车上的麻袋,说:“来了,给你们送种粮来了,一会儿去收进仓里。你们现在耕了多少地了?”

这些种粮是小麦的种子,从周围村子收上来的。今年东海商社第一次行使对周边村子收税的权力,按往年的惯例,秋季一个男丁交一石粟,每个村子能收个三五十石。不过东海人暂时不缺粟,就跟他们换了小麦的种子,不过现在正是种麦子的季节,村民也没太多富裕的种粮,只换到了一小点,只好去即墨再买一些。

张二牛挠挠头,说:“按东家们的吩咐,不用耕得太细,尽量多耕几亩。可俺们这好几天才能轮到一次用牛,别的时候全靠人拉犁,就算再粗也耕不快啊,再说了,地里还有不少石头和草根,除起来也顶费力的,俺们组弄了这好几天,也才出了十一亩。”

“这么慢啊……不过也没办法,辛苦你们了。”田学林皱了皱眉头,看着周围的耕地,这是在一条河旁边,河两侧排布着几个小组,开垦出的地连河岸都没占满。

东海商社的目标是在阔马区开辟一个两千亩的农场,不过卡在了现实问题上:耕地速度太慢。一个十人小组,能在几天内人均开垦一亩多,已经算不错了,比起股东们可要麻利多了,但这样显然是赶不上进度的。

现在主要瓶颈是耕地速度,想提速最好使用畜力,但是并没有。

平时耕牛大约一二十贯一头,以东海商社的财力能买不少,但是前段日子没人会养牛,所以没敢买,而到了现在的农忙季,耕牛有价无市,出钱也买不到几头。商务部在即墨北街牲畜市场待了好几天,才买到三头,小心运回东海,交给会养牛的新劳工伺候着,轮流在各劳工小组之间帮忙耕地,可谓供不应求。

所以只好想点别的办法了。

“老张、老白,该你们上了!”田学林转头一喊,后面过来两个工业部的同事,指挥旁边的劳工从小推车上搬下一堆木杆和圆盘来。

他们观察了一下地形,在预订开垦的农田一角打下一个木桩,然后给它套上一个可以转动的大号木套,木套上缠着一圈绳子。

随后又在附近插上第二根木桩,这根木桩上面事先固定了一个小轴承。

老张拿起绳子,绕过第二根木桩上的轴承,招呼张二牛他们拿着犁,一直走到农田另一端,把绳子系在犁上,让一个小女孩过来蹲在犁上压住,然后对着老白吼了一嗓子。

老白这边已经带人装好了一个十字型的大木架,听到老张的信号之后,指挥劳工把木架装配到木桩上,与木套连接到一起。

随后他对着老张那边喊了一声“准备!”,招呼四个这一组的劳工过来,一人握着十字架的一根杆,推动木套绕着木桩转动,逐渐将绳子收回,带动另一头的犁动了起来。

犁上蹲着的小女孩紧紧抓着把手,张着嘴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在一点点朝前移动。

由于杠杆作用和轴承的加持,劳工们觉得并不费力,甚至他们都不需要走动,直接站在原地,一手把自己的木杆推给下家,另一手拉过上家的木杆,很快就耕完了这一道近百米的土地,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套机构叫“代耕架”,追根溯源的话是唐时就发明的用于在耕牛不足时方便人力耕种的农业器具,不过机械组看不上古典代耕架那样原始的架构,只采纳了它的设计思想,具体部件都是根据力学原理重新设计的。

代耕架正适用于现在东海商社的技术条件,只靠人力就能高效耕地。等以后耕牛多了也不会浪费,可以改装成畜力驱动,甚至将来还可以套上蒸汽机,如果有的话。

张二牛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欢呼着跑过来拍东家们的马屁。田学林把张、白二人好一顿夸,随后赶着他们回去做下一套了。

……

东海商社登陆之后,在半岛区前前后后种了千多亩的粟米,此时已经收获了。由于种植得非常粗放,亩产不高,只有八九十斤,不但比后世的水平差远了,就连附近村子也比不过,这还是在耕地已经积蓄了两年养分的情况下。

不过从东海商社的角度来看,这收成还是挺让人高兴的,他们前后大约投入了七十名人力在耕种上面,算下来平均每人产出了近两千斤,按宋制接近十八石了,一石拉去即墨或者胶州大约可卖一贯,那么算下来,每人从事种植业三个月可收入18贯,日均150钱,还是挺不错的吧?

实际上即使以农业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只要土地足够,没有官府侵扰,没有战乱,没有自然灾害,那么农民也是能生活得不错的。但是很显然,想凑齐这几个条件可是不容易,东海商社也是运气够好了。

这些粟米足够四百人吃一年,将用来支撑新的劳工。

另外,土豆和辣椒也收获了,这些都是后世多年培育的优良品种,比此时美洲上的那些祖先要高产得多。

由于东海人精心呵护,加上土地积蓄了肥力,烧荒留下的土木灰又提供了最需要的钾肥,土豆的产量颇让人惊喜,居然收了一千三百多斤。

嗯,看着不少,但仔细一算又不多了。最后除了挑出一些残次品给股东们做了一顿土豆丝解解馋,剩下的立刻开始发芽,准备再种一季。之前种这批土豆的时候已经误了农时,所以直到寒露前后才收获,而此时也是该种秋土豆的时候了。不过就算全种上,这些也只够种十几二十亩的,而且随着土豆的种植,会慢慢感染病毒,产量逐年降低,劳工部已经开始在研究水培法,尝试土豆脱毒了。

辣椒没产出多少,小心收集完种子之后,拿去晒成干辣椒,磨成辣椒粉,每次做菜只敢少加一点。

……

东山北,一处山沟,外面挂着一块牌子“集中消毒处理所”,散发着阵阵臭味。

几个长期劳工用布条缠住口鼻,皱着眉头推着自由轮走出来,走到有风的地方,摘下布条狠狠吸了几口气。

车上是发酵好的粪土,反而没什么气味了。

此处山沟长年背阴,四面挡风,潮湿阴凉,是个适合硝化细菌繁殖的好地方,东海商社在此建立了一处集硝站,半岛区的日常排泄物都运送到这里,一边发酵一边生产硝土。

东海人对这种集硝法只曾经听说过,从来没人实际做过,只是试着做一下,几个月下来还真收集到一点硝土。

其实东海地区有不少盐碱滩,天然就有不少硝土,连带着即墨城的硝石价格也很便宜,这个集硝所更多的是实验性质,为以后的硝田建设进行技术储备。

现在来说,更大的意义是提供了一些农家肥。

面对着远超开发能力的土地数量,劳工部农业组的二把刀专家们很豪气地喊出了“不要精耕细作,就要刀耕火种,一年粮食一年草,来年烧灰自然肥”的口号,计划重新开垦1500亩土地出来,把原先的熟地种上苜蓿养一年。

不过实际情况显然不允许,现在事情多了人手少了,种植季肯定开不够1500亩。于是只能向现实妥协,只烧荒500亩,原先的耕地撒点农家肥接着种。

……

不远处,东山河上,天轴工坊。

工坊内有三个工位,已经初步形成了分工生产。

甲号工位上,木工组不断把大块木料切割成各种形状的粗胚。

乙号工位上,机械组拿过切割好的粗胚,再精加工成所需的部件。

之前工业部的头号任务是复制第二个水车,但是做到一半遇到农忙季,不得不先把产能让出来生产几套代耕架,毕竟农业才是一切基础嘛。

旁边的丙号工位与前两个工位被一堵墙隔了开来,现在有几个项目在轮流使用,前不久刚装上磨盘磨完石灰,屋内一片狼藉。

“老大,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万浩然戴着管制装备护目镜,罩着厚厚的口罩,看向窗外的季国风等几人,迟疑地问。窗户是空的没有玻璃,没人的时候就拿木板遮上。

他们是季国风召集起来的钢铁对策小组,目标是攻关最近立项的坩埚钢项目,这项目有众多难题需要解决,其中一项就是鼓风问题。

后世为了提供炼钢必须的空气,都是采用高功率机械动力鼓风的,他们显然没这个条件,只能尽量缩小冶炼炉的规格,同时增大鼓风机的尺寸。为此,他们丧心病狂地找到一棵空树干,把内部修整后整个做成一个巨大的风箱,还设计了一套曲轴-连杆机构接驳到了天轴上,风力非常强劲。

今天轮到钢铁组使用丙号工位,但之前屋子里留下的石灰非常烦人,于是季国风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简单粗暴的想法:直接把风通到丙号工位里,把房间里的石灰都吹走。组员们纷纷叫好,其中万浩然叫得最大声,所以就由他来操作离合器了。

“上吧,找东西按住离合,然后立刻跑出来。”季国风鼓励道。

万浩然没办法,找块重木料把离合杆一压,两个转轮结合,带动连杆前后运动起来,万浩然赶紧跑出来,发现众人已经都跑远了。

“啧,这是石灰石又不是生石灰,怕什么啊。”万浩然嘴上这么说着,腿上却没停,朝着上风口跑过去了。

风箱内的活塞不断进出,把空气鼓入室内,灰白色的石灰石粉末不断被吹出来,形成一阵浓烟,还好今天外面风比较大,很快被刮跑了。

过了一会,白烟逐渐消失,万浩然进去松开离合,又出来跟众人一起等了一会儿,确定剩下的粉末都沉降了,才进去收拾残局。

“效果不错,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季国风总结说。

第19章 北风起,南下季

东海关西边不远处,墨水河的上游源头处,积聚了一个小湖,被东海人直接叫做墨水湖。

之前由于东海地区盗匪猖獗,很少有人敢接近,这一带非常荒凉,现在却有了一个颇具人气的小集市。

东海商社消灭龙王寨后,在东海地区建立了初步的秩序,一部分东海村民开始试着走出东海关,拿他们多年积累下来的山货和干海货去平原地带交换其它物资,也把东海和平的消息渐渐扩散出去。

慢慢的,开始有胆大的乡民和货郎沿墨水河东上,到墨水湖附近兜售小商品,受到了附近村民的欢迎,销量很好。他们的成功又进一步鼓舞了其他人,使得这附近的商业逐渐繁盛起来。

史若云注意到这一点,领导商务部开设了一个“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维持附近的秩序,对摊位收取每天十文的管理费,又在墨水河上开通定期渡船,运营墨水河至即墨的往返航班。

虽然要交保护费,但是秩序和安全有了保证,交通也更便利了,这片区域很快发展起来,史若云已经在考虑是否开发房地产项目了。

今天,渡船停在湖边,从东边呼啦啦过来了一大群人,哭哭啼啼的,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拉扯了好一顿之后,人群中走出三人上了渡船,向岸上众人挥手告别。岸上众人注视着他们向西远去,好一会儿才返回东海关内。

实际上这确实是生离死别了!

今天是十月十九,天气渐凉,北风已经吹起一阵子了。前不久,陈一成托人捎信来,说他南下的船已经准备好了,将于二十一日启航。当初东海商社与他约定,要派几个人随他去南方看一看,如今是到了出发的时候。

虽然这时代从胶州到长江附近的沿海航线已经比较成熟,风险不大,但“不大”的意思也就是“有可能”!于是出行的三位壮士的待遇提高了最高级,管制物资的供应量提高了三倍,以防万一还写好了遗书……

这三位壮士是商务部的魏万程,以前是做证券投资的;海洋部的许嵩涛,以前家里是卖玉器的;最后一个是陆平,他当年在杭州呆过两年,算是四分之一个土著。出发前他们去文化部找张建国和王同彩狠狠补了一下关于南宋的历史记载,然后揣着一腔豪情壮志和忐忑,还有四个啤酒瓶、一个小玻璃烟灰缸、两面小镜子和二百两白银上路了。

他们坐船到达即墨,又紧接着上了陈家的渡船,在上面见到了陈一成,寒暄一番,乘着船从墨水河南下一直进入胶州湾,然后又沿海向西进入了宽阔的大沽河。

后世大沽河两岸尽是发达的农业区,同样发达的灌溉系统几乎抽干了河水,使得水量并不足以通航。但现在并无这个问题,大沽河水深且阔,即使是海船也开得进去,更别说他们的这艘小船了。

沿河北上一段距离之后,河岸两侧出现了繁华的码头,来往的海船在此停泊,然后用小船通过大沽河西侧一条名为云溪河的支流与胶西城之间转运货物。陈家渡船本来就是适合浅水的平底船,不需换船,直接驶入云溪河,上溯一段距离后,就到了胶州所驻的胶西县城。

胶州和胶西县的历史不长。北宋时这片区域叫板桥镇,之后几经变迁,有时属于莱州,有时属于密州,随着海贸的兴盛,逐渐发展壮大,重要性不断提高,后升为胶西县,几十年前又升为胶州,辖区包括胶州湾周围一大片土地,目前内有胶西、即墨、高密三县,州治驻于胶西县。

胶西县城规模不大,城墙大小和即墨差不多,但是人气却繁盛很多。往来行人车辆川流不息,城中人满为患,商铺屋舍甚至都摊到了城外,顺着道路鳞次栉比几乎延伸到大沽河边上。现在是南下季,各种北方商品不断运入这里,大沽河口两侧的码头上密密麻麻停着几十艘大海船,不时有船扬帆出海。

东海三人随着陈一成在南城外的码头下船,走路进入胶西城,路上不断避让往来的各种车辆行人,竟找回了一点后世逛街的感觉,让他们颇为惊奇。

进了城内,这里的建筑比即墨更为密集,还有不少二层甚至三层的小楼,挂着各种招牌和布幡。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各色服饰都有,不但有汉人,还有蒙古、高丽人,甚至还有不少卷毛凸鼻的胡人。

陈一成带他们走到一处“陈记南货”店铺前,从侧门进入后院,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厢房,然后告罪说还要去访客,就出门了。

三人也闲不住,好不容易见到热闹的大城,都想出去看看,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陈一成带着人和礼品也刚要出去,双方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分头朝两边走了。胶州城虽繁盛,面积却不怎么大,魏万程留意了一下陈一成的去向,发现他们走到城北一处大宅子前,恭敬地等着,也不知道是在拜会哪位贵人。

这也不关他们的事,看两眼就继续逛街了。

胶州这边商品汇聚,从北边的人参毛皮到胶东特产的干海货到南边来的檀木香料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玻璃的专门店。三人决定打探一下行情,进了店一看,好家伙,后面柜台上陈列着花花绿绿各种玻璃器皿,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碗,内部还有一道污渍,就要价70贯一个,别的玻璃器也大多是偏红或是偏绿的。一个相对透明的高脚杯放在最里面,许嵩涛问了一下价格,老板看他们不像是能买得起的样子,笑而不语,反而拿出一些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子推销起来,说只要一贯一个,留个纪念也好嘛,吓得他们连忙告辞逃了出来。

……

三人逃出玻璃店,又逛了一会,走到一栋三层酒楼前,咬咬牙决定进去见识一下。进去坐在二楼窗边,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看着楼下讨论起来。

正说着,旁边走过来一个穿长衫的年轻男子,对三人做了个揖,开口说:“三位客官,可是海外来的客商?看诸位的模样,是在犯愁该买什么货物吧?可否容小底为诸位介绍一番?”

魏万程站起来回了一揖,请他坐下,问:“不知公子是?”

那人连忙摆手说:“不敢称什么公子,小底赵仲界,是本地的牙人,三位客官称呼小底赵二即可。客官服饰不类我中国,可是海外的客商?”

牙人是古时常见的城市职业,业务是撮合买卖双方完成交易,和中介差不多。

三人相视一眼,这套路有点眼熟,接下来就该是强力推荐某家店,忽悠我们做冤大头,然后拿提成了吧?

但收集点信息也好,魏万程摸着下巴说道:“正是,我们是南洋澳洲人,带了些家乡特产来到北地,现在南下回家,想趁机做些生意,但不知买何才好。”

赵仲界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澳洲的,不过他不知道的地名多了去了,也没多奇怪,只需要知道他们是往南去的就够了,于是略一思索便开口道:“那便好,北地物产众多,贩去南边,轻松便有一倍利。客官既然是初次跑海,货物不宜太杂,我建议专注山珍、海产、绢缎这三样,此三者贸易量大,既易收购,又易出手。”

“等等,你说绢缎?”魏万程有些奇怪,“我们从南方来,江南一带可是盛产丝绸的啊,怎么还有从北方往南运绢缎的?”

赵仲界微微一笑,说:“客官有所不知,这山东之地,自古以来就盛产蚕桑。像东平府、济南府、益都府,几乎家家户户养蚕收丝,十里之内必有织机,方圆百里必有巧匠,江南之地远不能比。直到那赵氏南渡之后,许多桑农织户跟着去了南边,南边的蚕桑之业才日益繁盛起来。然,要论起织工的技术、丝绢的品质,山东绢仍然要强过南绸许多,故常年有人在北地收购绢缎,销往南边。”

现在正处于经济重心向南转移的过程中,过程中就意味着没转移完,北方仍然有大量优势产业,丝织业就是其中之一。南宋之前,山东一带的气候适合蚕桑的生长,盛产优质的丝织品,是中国最大的丝绸产区。之后渐渐转移,但要直到明代,南方的丝织业才会彻底超过北方。

三人颇有种发现新世界的感觉,果然多听人言有好处,态度都恭敬了不少,又接着问:“那请教,山珍和海产都有哪些?”

赵仲界有点得意,耐心讲解道:“这山珍便是北边辽地的特产,包括人参、鹿茸、貂皮诸类,南边不产这些,贩过去自然利润不菲。而海产,则是我们胶东的特产了,尤其是鳆鱼一物,既是美味,又是滋补上品,南边的富商官员皆爱此物,贩过去绝不愁销。”

这些商品都符合东海三人预期,去南方就该卖这些才对嘛。前面那些山珍都很耳熟,只是那什么鳆鱼没听说过,改天去市场上打听打听。

其实这“鳆鱼”就是后世常说的鲍鱼。吃鲍鱼的习俗早在宋代就开始了,后来又被南迁的士大夫们带去南宋,不过南方水热不适宜鲍鱼生长,于是从北方运输鲍鱼干到南方就成了一项不小的生意。

之后上了酒菜,四人相谈甚欢,最后吃饱喝足,赵仲界起身一抱拳,说:“今日与三位相会,真乃赵某一生之幸事,诸位如欲采购货物,可去城东‘信诚张’北货行,只要报上在下姓名,便可有九折优惠。”随后告辞了。

三人会心一笑,辛苦你了,可惜我们不买。

……

第二天,陈一成带人去把货物装上船,这艘船与之前他家在东海失事的那两艘基本一模一样,挂着“陈”的旗号,东海三人也自告奋勇过去帮忙,发现货物种类果然和赵仲界说得差不多。又装上食水,因为是近海航行,沿途补给点众多,所以并没有装很多,大约是十天的分量。等到忙活完了都快天黑了,于是他们直接在船上住了一晚。

一觉过去,天一亮,船就出发了,顺大沽河进入海域,又借风慢慢驶出胶州湾。同时出发的商船还有不少,但为了避嫌,都远远避开。陈一成拿出罗盘和一个计时的滴漏,指挥船工们张满帆,趁着北风先一直向正南行驶,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才转向西。

这可是他家传的一手绝学,用罗盘标定方向,用计时估算里程,就能在短时间内不借助陆地地标离岸行驶,从而避开盘踞在胶州湾西侧的海盗。

这个时代,大部分商船仍然是沿岸航行的,只有一些大海商才掌握了跨海航行的技术。这类导航秘术价值无穷,自然是严格保密的,陈家好不容易才偷师到了一点。凭借这一手,他们虽然无法做到跨海直达江南,但短距离内的离岸航行还是能做到的。

饶是这么粗糙的手段,陈一成也视之若珍宝,“施法”的时候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看了去。

北风急,即使是满载的商船,也能达到不错的航速,到了傍晚,便看见了陆地。陈一成看看附近的地标,确认了位置,点点头说:“差不多上更了。”

陆平有些奇怪,问:“陈兄,什么是上更?”

“嗯,这如何说呢。一日可分十更,顺风时一更可行六十里。若不及,便是不上更;若有余,则是过更;与之相当,便是上更了。”陈一成解释说。

陆平默默心算了一下,“上更”状态日夜不停可行三百公里,差不多是67节的航速,对于早期帆船来说不算慢了。

不过这之后就要转入近海沿岸航行了,夜间行船风险大,所以他们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择地下锚睡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便到了海州,也就就是后世的连云港。这里曾经通过运河联通汴梁,是海路货物进出中原的进出口,同时交通南北,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海州本应是商贾云集、四通八达的大城,但正是因为太过重要,几十年来被金、起义军、宋、蒙多方反复争夺,频繁的战事大大影响了当地的发展。

他们到达这里之后,远远就望见海上的云台山。后世这里因为泥沙淤积,已经与大陆连到了一起,但现在仍然是独立海上的岛屿,与大陆有一道浅浅的海峡分隔。云台山曾经是云雾缭绕,道观寺庙林立的好地方,但现在却一片萧瑟肃杀之气,一座刚建成不久的小城依山而立,海岸上不时能见到兵丁巡逻,一点也不像个贸易城市,倒像个大军营。

目前,海州的陆地部分已经被北方的益都李璮势力占据,但云台山所在的郁州岛及周边小岛仍然由南宋掌握着,两淮安抚使贾似道在此筑城,作为插入敌后的一颗钉子。

今年(1255)七月,南宋大将章梦飞一举收复潼关,蒙宋关系骤然紧张,各处边境都在警戒备战,地处前线的海州也不例外。此时陆上的海州城和郁州岛上的东海县城都在紧张地防备着对方,危机一触即发。

(郁州岛属于海州东海县治下。顺带一提,后世连云港市也有一个东海县,但这两个东海县不是同一个地方,后世的东海县是1957年将县治迁往海州西侧的牛山镇建立的,是一个内陆县,而宋代的东海县指的则是海州东侧的群岛区域)

海州太乱,陈家商船没有在此贸易,只是在附近的小岛上补充了点食水,顺便活动一下腿脚,就起帆继续南下了。

此后没有沿海大城,商船陆续经过淮安、扬州、通州、嘉兴等地界,途中海边颇多小港,采办食水很是方便,但他们也没登陆,一直睡在船上。

到了长江口附近,陈家人紧张起来,尽量远离海岸行驶。不一会儿,南边开来一艘沙船,帆张得不多,却伸出二十多只桨来,快速向陈家商船接近。这引发了船工们的注意,大呼小叫起来。

陈一成赶紧上了船头,看到沙船上的“张”字旗,才松了口气,对后面的账房大喊:“快把张家的令旗拿出来!”

东海三人组也紧张起来,那沙船似乎来者不善啊,难道是传说中的海盗?

许嵩涛赶紧拉着陈一成问:“陈兄,那条桨帆船上是什么人,需要我们帮忙吗?”

陈一成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说:“莫慌,对面是张家的船,张家讲规矩,交些买路钱就能过。我家去年买了他家的令旗,应当不会为难。”

此时账房已经找了一面绣着“张”字的三角旗出来,陈一成连忙让船工挂到了桅杆最顶上去。

对面沙船看到令旗,果然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放了艘小船过来。

小船靠到陈家商船上,爬上来两个短衣赤脚的凶悍汉子,说话倒是挺客气的,和陈一成交涉了一会儿,拿走了一小箱貂皮,又给了他一面新的令旗,就下船走人了。

这一幕看得东海三人目瞪口呆,陆平拉着陈一成问:“伯达,这张家不是海盗吗?不说杀人越货总得抢点啥吧,可怎么就这么走人了?”

陈一成尴尬地一笑,说:“这江南海匪不像黑水贼那般野蛮,收些买路钱就放行了。他们这其实也是明智之举,若是不二话就抢,那商船自然就断绝了,既是杀鸡取卵,又会招惹到南边朝廷的水师。还是这样拦路收钱好一些,别看每次取的不多,可积少成多,细水长流,一年下来也是十万贯以上的好买卖啊。”

“但是这长江口,不就在南边朝廷眼皮子底下,他们不管管?”

“嘿,他们想管的话确实能管,但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口锅里捞食呢。唉,道德沦丧啊。”陈一成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长见识了。

其实,虽然中国沿海自古就有很多海盗,但像加勒比海盗那样以夺船越货为生的专业海盗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兼职海盗。

小一点的,是海边的渔民,见到落单的商船就做一笔;

大一点的,是亦商亦盗,平日里是正经的海商,在外海遇到了软柿子就做一笔;

再大点,就是一个武装集团,控制了一片海域,不抢劫而是收过路费了。这样的海盗走的是可持续发展道路,有不听话的才做一笔,后来明朝著名的海盗郑芝龙集团就是这样的;

如果能把海盗做到最后,那就是以强大的舰队和要塞控制一整条航路,不但能收过路费,还能垄断海洋贸易,从中攫取超额利润。这就是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国家级势力了。

……

过了长江口,商船有惊无险继续向南航行。

自胶州出航之后第十二天,他们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明州。

明州就是后世的宁波。南宋的海贸政策屡经变迁,曾经在沿海多处新增市舶司又撤销,现在只留下三个:明州、泉州和广州。其中明州位置最北,到北方、到高丽、到日本都很方便,是当前整个东北亚地区海洋贸易的中心。

由于地位太过重要,数十年前明州已经升为庆元府,但驻庆元府的市舶司仍然称明州市舶司,南宋之外的地区也习惯性称这里为明州。

陈家商船到达明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同行,但出于安全考虑都远远避开,直到到了明州港外才降帆停下。

东海三人出仓看热闹,看到明州繁忙的景象那真是倒吸一口凉气:一条大河从西边浩浩荡荡流过来,靠近海口的位置建设了一排码头,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停泊在码头上,几百艘都不止;河西侧的海岸上,也建设了一排码头,开不进河口的大海船停泊在这里;河东边的海岸上,有一大片船坞,里面有不少未完工的船只,还不时有船开进去修理;陆上道路纵横、人头攒动,屋舍农田不知道铺了多远。真是好一幅繁忙的景象,把胶州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明州市舶司的小船划过来,上来一个绿袍官员。陈一成递给他一个小包,那官员也没怎么看,问了几句就下去了,随后把商船引领到泊位,又有另一官员来接待。

这位官员也是绿袍,态度倒是颇为客气,之后检查了一下货物,挑选了几样让手下搬出去,又跟陈一成盘算一番,片刻之后似乎达成了共识,掏出几卷会子递给陈一成。

会子是南宋现行的纸币,从“寄付兑便钱会子”这种民间发行的汇票发展而来,于1160年开始由官方发行,如今已经通行近百年了。

陈一成打开粗略一看,便在官员的簿册上签了字,然后从会子中抽出几张悄悄塞给对方。两人相视一笑,对方痛快地给陈一成开了单子,入关手续便完成了。

这套流程,便是宋朝著名的“博买”制度,是一种变相的关税。

宋朝市舶司当然也有正式的关税,叫“抽解”,也就是从货物中抽取一部分作为实物税,当前的税率是十抽一。但是抽解属于朝廷直接征收的国税,抽解出的货物要解押进京,市舶司能操作的空间不大,因此征收的积极性不高,只要船主送上好处,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少收一些。

而“博买”制度才是市舶司收入的大头。博买,又称和买,字面上是“协商购买”的意思,实际上指的却是“强制购买”,也就是说市舶司看中了你的货物,便可以用一个很低的价格强制买下来,再自己拿去卖给商人,从中获取收入。

比如说你运来一批鳆鱼干,本来可以卖200铜钱一个,市舶司却强制用200文会子买下来,此时会子已经滥发,与铜钱的兑换率低至一贯会子只能兑六十铜钱,可以说是用纸买走了你的实物。

当然,实际操作中,市舶司是比较节制的,抽解和博买的份额加起来,一般只占总量的10-20%,给商人留下足够的利润空间,以免杀鸡取卵。如果是宋朝急需的战略物资,比如铜或者优质兵器什么的,还会给一个公允的价格,以鼓励你继续贩过来。

税务官笑嘻嘻地要下船,又看到了旁边的东海三人组,见他们服装怪异,也不以为意,只当又是不知道哪国的夷人,过来送给他们一个小册子,说了些欢迎过来做生意之类的话,便下船了。

陆平翻开一看,发现是一本来庆元府贸易的指导手册,介绍了一下入关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什么的,还列出一大堆宋朝的急需物资,图文并茂,有铜、钢、硬木、香料等等,标明价格,写了一段鼓励运来贩售、出手必有厚利之类的话。

陆平把册子传给两人看,看过之后三人对视,默默无语,这大宋朝比他们想象的要进步得多啊!

……

好不容易踏上了陆地,魏万程反而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倒了下去,还好许嵩涛一把把他扶住了。

“哎呦,船上还好好的,怎么上了岸反而不行了?”魏万程头晕眼花地说道。

“嘿,老魏,你这是晕陆啊。”许嵩涛回道。

在海上颠簸时间长了适应之后,到了平稳的陆地反而不适应了,这就是晕陆现象。许嵩涛属于海洋部,前阵子整天在船上训练,陆平之前也经常驾驶帆船,都没什么问题,只可怜了魏万程一个,上船的时候吐了好几天,下船之后还要遭罪。

“哈哈,魏兄,初次跑海都这样,上船下船得遭两回罪,习惯就好。”陈一成也过来扶了一把,打趣说。

“好好,不用扶了,我差不多了……天哪,回去的时候我要从走陆路,再也不坐船了……”魏万程挣脱开众人,歪歪扭扭地走起路来。

“好了,诸位都是第一次来南边,人生地不熟,今晚我做东,带大家好好玩玩!”陈一成豪迈地说。其实他在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得等到明年起南风的时候才能乘风回胶州,中间几个月除了置办货物,主要的工作就是玩了。

“好嘞,多谢陈公子!”三人欢呼起来,就连魏万程都走直了。还好,这年头没发现美洲也许是件好事,没太多奇怪的传染病……

第20章 钢铁工业

在三人组游历,哦不侦察南宋的时候,另一边的东海本土,大家仍在为生存与发展而忙碌着。

1255年,10月27。

一大早,季国风拿着一块铁皮和一件救生衣,走进安全部驻地,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林小雅,高兴地大喊:“小雅,过来一下!”

林小雅正在拿自制铅笔写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一愣,抬头看到人之后,起身小跑了过来。

“怎么了?”林小雅奇怪地问。

季国风把手中的铁皮和救生衣递给林小雅,说:“我们试着做了几块胸甲,呃,因为产能有限,只能做成男女通用式的,采用了先进的弧形倾斜装甲设计,”他此时偷偷瞄了一眼林小雅的上半身,“呃,你先试试。板甲需要内衬,等以后可以弄点皮革或者棉花什么的,现在用救生衣先凑合一下。”

林小雅掐了他一下,红着脸接过东西,套上救生衣,然后拿起铁皮看了一下正反,套在胸前试了一下。这块所谓的胸甲面积很小,基本只遮住了肋骨区域,但好处是份量也不算重,就是不知道防御效果怎么样了。

“感觉还行,不是很重啊,不过为什么这么短?”林小雅一手扶着胸甲,一手比划着腹部,一边发问。

“现在我们太穷,只能先做块小的重点防护一下,至少防住要害。而且做太大了活动也不方便。”季国风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回答。

林小雅拿下胸甲,随意一折,就弯曲出一个可观的弧度;随手一抖,整块板呼啦哗啦抖起来,发出响声,似乎很不结实的样子。“这就是你炼的钢?看起来有点软啊。”

季国风脸一红,连忙澄清说:“当然不是,这是普通熟铁热锻出来的,性能不行。这不是正式产品,只是先拿来练练手,确认一下造型,才好正式造钢板甲。”

……

说起来有些尴尬,重阳节那天,季国风对罗老头夸下海口,说一个月后拿十斤精钢来换他百斤生铁。不过他专业方向实际上是搞复合材料的,对于钢铁冶炼也就是纸上谈兵而已,只能召集小组从头开始摸索。

还好阔马区那边有遗留的铁匠作坊,季国风跟已经成为正式劳工的铁匠于财探讨了好几天,终于有了点眉目。后面钢铁小组足足用了五天设计方案,另一边制作坩埚、架设炉子和准备各种材料工具又用了十天,等那个大风箱做完又是七天,到了九月底才开始正式炼钢。

说是炼钢,但他们一开始对付的主要是生铁。

历史上,工业时代之前的炼铁法有两个技术路线。一是块炼法,也就是把铁和木炭放在炉子里低温焖烧,用木炭不完全燃烧所产生的一氧化碳去还原铁矿中的铁,最后可以直接得到碳含量较低的熟铁。但这种熟铁块保持着矿石的形状,多孔而与杂质混合在一起,形如海绵,因此又称“海绵铁”,必须进一步处理才能真正用于打造铁器。

另一个路线则是高炉炼铁,同样是把铁矿石和木炭一起烧,不过却是用了更高温度的高炉并通风,如此一来铁被还原出来之后会熔化成铁水,可以较完全地与原材料分离开来。但这种方法得到的铁料碳含量较高,本身是脆的,没法直接锻造,也就是俗称的“生铁”。这种生铁可以铸造成铁锅之类的铸件,但性能较差,要经过炒铁法脱碳变成熟铁,然后才能打造兵器。

两个技术路线在古代各有优劣。块炼法初始投资小,得到的铁可以直接锻造,因此是世界范围内的主流方法。而高炉法虽然要先炼生铁再脱碳成熟铁多了一步,但可以规模生产,产量更大成本更低,因此被中国普遍使用。

进入工业时代之后,铁需求量大增,因此高炉法又成了主流,一直延续到现代。

季国风在罗家买来的这些生铁,就是高炉法炼出来的。这铁虽然成本低,但售价可不低,而且内部杂质不少,严重影响了品质。所以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试着净化这些生铁,以提升原料质量。

而且他们是有思路的。

历史上出现过一种提升生铁铸造品质的方法叫“二次熔炼”,也就是铁水出炉后不直接拿去铸造,而是冷却成生铁锭之后放到第二个炉子里再加热熔融一遍,然后才正式铸造。

这个办法当时的人不知道原理为何,但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就很明白了——在二次熔炼的过程中,一部分硫磷等杂质氧化或挥发掉,铁品质自然就上升了一点。

季国风用的就是这个方法,操作起来很简单,就是用石墨坩埚装了铁锭进特制炉子里烧——但光是如此效果也不会有多好,他们是在熔炼的同时加入了造渣剂,也就是一点石灰石,才较完全地除去了杂质。

这一步倒不难,因为生铁碳含量高,熔点只有1100摄氏度上下,即使是他们这些新手堆出来的炉子也能达到,折腾了几天后就顺利得到铁水和自铸的生铁锭了。

虽说如此,但他们现在既没法检测原料又没法检测产品,是把不同比例的配方一直做了好几锅,把熔铸出来的铁锭放在固定高处往下落,确定确实比买回来的那些铁锭耐摔了,才敢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就是试着模仿铁匠的炒铁法,给生铁脱碳,得到“熟铁”。

但这一步就难到他们了,虽然原理说的头头是道,看罗家炒起来也挺简单,但自己实操起来总是差了点。当时眼看着到了十月份马上就要失约了,而设备工艺都还没搞好,季国风咬咬牙,干脆先跳过这一步,拿着买来的熟铁和自炼的生铁混在一起煮了一锅,得到了一批“钢”。

实际上这就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三步,用生铁和熟铁混合熔炼,得到碳含量适中的均质钢。

虽然“均质钢”这个名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古代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古代所谓的“钢”,都是用熟铁洒碳粉锻造而成,碳含量高的也就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想获得较好的性能,必须反复锻造,使得碳一点点渗入到里层才行。正所谓“百炼成钢”,费时费力费工费钱,所以钢才这么贵。

而用坩埚直接将生铁和熟铁熔炼在一起,便可得到完全均匀的钢材,既性能好,又方便廉价。历史上著名的乌兹钢就是这么炼出来的,这种产自印度的钢材不但以优良性能而闻名,产量还不小,甚至还能大量出口到中国——俗称“镔铁”的便是它了。近代欧洲人一直在寻找这种炼钢法的秘密却不可得,直到18世纪英国人霍兹曼发明了坩埚炼钢法,用石墨坩埚作为承载高温钢水的容器,才算打破了乌兹钢的技术垄断。

而石墨坩埚这种利器已经掌握在东海人手里了,正是因为有这个倚仗,季国风才敢夸下海口去用一斤钢换十斤铁。

他本打算先炼一些净化后的优质生铁,再用这些生铁脱碳得到同样优质的低杂质熟铁,最后两者混合熔炼得到均质钢,然后这种钢自然就品质无敌了。可惜没想到时间紧迫,没来得及给他完成第二步……

不过第三步比第二步还简单些,毕竟不涉及操作,只需要猛火熬就行了。当然这猛火可不是一般的猛,得把铁烧到1500摄氏度以上才行。还好他们炉子不大,又有强力通风,还设计了一套给空气预热的装置,最后还是堪堪达到了这个水平。

由于原料大半都是直接买来没净化过的熟铁,所以这批钢的品质要比季国风当初设计的差一些,但以当前的标准来看仍然很厉害了。

他们第一批出了二十多斤——实际上铸成铁锭就没几块——季国风拿了一部分给机械组,剩下十斤钢带去即墨给罗老头看。罗老头试过之后确实是上等好钢,对他的态度瞬间好了许多,痛快地给他换了一百斤生铁。季国风又额外买了一些生铁,罗老板给了个45钱一斤的“友情价”,真黑。

然后他回东海带领小组继续试验,参照之前经验,进一步改进工艺,试图攻破炒铁法难关。

后来他们不知道炼废了多少锅,所幸铁和石墨不会蒸发,即使失败了原料也没损失,最终还是勉强搞了一套能用的设备和工艺流程出来,可算是初步跑顺了。

这个月进入下旬后,钢铁小组已经能出产一些完全自产的钢了。这批钢性能优良,强度远超他们现在见过的土著铁器,真是令人欣喜——但问题又来了,均质钢性能过于强了,铸成钢锭之后想锻造成铁器可又麻烦了啊!

于是他们下面几锅吸取了教训,带了于铁匠在旁边,在钢锭还未冷却的时候就趁机锻打加工,确实效果不错,得到了一些质量相当过硬的锤子镰刀之类的东西。

在观看铁匠锻造的过程中,看着高温铁块在大锤作用下不断变形,季国风又突发奇想:这么一直敲下去,是不是能直接敲成钢板呢?

唔……以当前的战略态势来看,除了机械方面,钢的最大应用就是武器装备了。如果做刀剑之类的效费比太低,做成矛头的话又用不了那么多钢,从提升战斗力的方面来说,盔甲无疑是最佳选择了!

上次战役时,东海人组成的军阵虽然效果拔群,但战后他们也没有盲目自大。无甲军队即使可以对付乌合之众,但碰上了正规军也只有被虐的份,不说别的,就是弓箭都受不了。而且进攻龙王寨时,那件防刺服表现亮眼,一人就可以抗住好几个普通海盗,若是再有几十件盔甲……

季国风立刻与旁边的人分享他的想法,果然得到了一致认同,于是临时从安全部拉了两个人来,改组成钢铁对策暨武器装备研发小组,开始研究盔甲的制造。

他们用纸壳和木板做了一堆模型出来,差不多确定了造型,就让铁匠拿熟铁先敲一块试试。这其实难度不大,以宋代的技术水平敲出一片铁板还算简单,之所以不用这种方法生产板甲,是因为熟铁太软,做出来的铁板几乎没什么防御力,矛头一戳就破了,而要想把熟铁板锻炼成钢板,那难度就太高了,不如用小块的钢片串联成甲。比如著名的步人甲,用一千八百块钢片组合而成,重达30kg,防御力惊人。

但是这种札甲技术要求其实挺高的,甲片之间怎么连接、怎么堆叠都有学问,现在的东海商社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反倒是一整块板的胸甲因为有了水力工具可以尝试一下。

……

第21章 失败的板甲

给林小雅确认过版型没问题后,季国风就准备回去开工试制了,林小雅好奇也跟着过去看看。

她本以为能看到个高炉什么的,没想到了工坊旁边,只看到丙号工位门外临时搭建了一个小棚子,上面立了两根烟囱,一根大树干从丙号工位一直通到小棚子里,山寨得不能再山寨了。

进了小棚子,里面分成两部分,靠近工坊的一边地面上挖了一个大坑,树干埋进土里,旁边堆着一个黑色的小炉子,半圆形的非常低矮,比想象的小得多,就像一个倒扣的饭盆。炉子旁边有一个奇怪的架子,一直埋到土里,上面有一个舵轮一样的转盘,不知道是干嘛的。墙边摆了两排架子,最底下是一个小风箱,上面有一些工具,十几块铁锭,好几个黑色的小坛子,只有拳头大小。

另一边看起来像个传统的铁匠铺,有一个铁砧,旁边有各式工具,还有一个小炉子。

“就这么点啊?和我想象的工业化完全不同嘛。你说能日产百斤钢是认真的?”

“万事开头难啊,刚开始就只能从这么一小点的做起。一百斤铁听上去不少,实际上就人头大的一点点,喏,旁边这么小一个石墨坩埚,一次就是五公斤铁啊。”

正说着,外面万浩然等几人推着木炭过来了,进来瞅了两人一眼,相互打了招呼,季国风让林小雅先出去避一下,然后开工干活了。

季国风拿出几块外购的小铁锭,称过后放进石墨坩埚里,又称了一些石灰石加进去。之后用架子把坩埚放进炉子里,趴下看了一下位置,又小心地调整了几下。

万浩然带上护目镜和口罩,跳进大坑里,旁边有人递了一袋木炭下去,他接过打开,往炉底下塞入木炭。季国风看了一下表,说“开始吧”,万浩然拿出燧石工具,熟练地点上了火。

木炭开始燃烧,烟气进入管道,在树干风箱旁边平行走了一段,对风箱进行预热,然后进入烟囱,向上排出室外。由于此时燃烧不是很足,烟气比较黑。

随后丙号工坊里连接上风箱,风箱发出一阵阵大声的呼喊,将空气送入炉膛。炉膛面积颇大,里面又隔成了两圈,空气进入后先在外圈转了一圈,升温到一定程度后再进入内圈,继续升温并加热坩埚。

得到大量新鲜空气后,炉火猛然增大,为坩埚提供了充足的热量。

烟囱中排出的黑烟逐渐变淡,棚子里的温度也升高起来。

季国风顶着热浪穿上一件厚厚的大衣,戴上厚手套、口罩和护目镜,用夹子夹了一个小镜子,靠到炉口上,观察里面的情况。

炉内壁也是黑色的,涂了一层石墨。坩埚是敞口的,此时刚开炉,里面并没有明显变化。直到过了近半小时,各部件温度都上去了,火力更加猛烈,铁块才开始逐渐融化。这段时间里,季国风只是偶尔来查看一次,现在才密切关注起来。等到化得差不多了,他喊了一声“转!”,立刻有两人过来,一人拿起那个小风箱,慢慢向炉子里面通气,另一人转动起旁边那个舵轮来。随着舵轮转动,炉子里发出“吱吱”的声音,里面的石盘带着坩埚转动起来。

随着坩埚的旋转,里面的铁水也震荡起来。

在看得见的地方,石灰石在高温下分解成氢氧化钙,然后与铁里的杂质反应,逐渐生成了一层炉渣,漂浮在铁水表面。

在看不见的地方,铁水中的碳与空气中的氧反应,生成二氧化碳进入空气中。与木炭氧化燃烧一样,这也是个剧烈的放热反应,能进一步提高铁水的温度。这一点非常重要,能够降低冶炼的难度,要不然现在敞口散着热,光靠外部热源是很难达到所需的温度的。

这一流程,实际上是之前计划中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两步合一的结果,既完成了对生铁的净化,也脱碳成了熟铁。说起来,倒是和后世的转炉炼钢有些像。不过他们现在手段不足,没法使脱碳进程正好停留在某处,只能一炼到底变成熟铁,否则这一步就直接能出钢了。

所以他们还需要再加一步。

过了一段时间,季国风看看表,喊了一声:“准备投料!”

旁边的人停止了转动舵轮,炉子里渐渐静了下来。稍后又有两人拿着一个铁架台恰好卡在炉口处,然后用一个特制的夹子夹着一块自产生铁锭顺着铁架台缓慢而稳定地伸了下去,把铁锭投入坩埚中。

之后他们迅速撤走了铁架台,然后把炉口用厚盖子给封住了。

由于少了个散热的口子,炉温进一步升高。坩埚不再转动,也就不再搅动着铁水脱碳,而是静待里面的熟铁与新加入的生铁混合均匀,形成碳含量适中的均质钢水。

“熄火,准备出炉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季国风让万浩然停止烧火,又指示其他人动了起来。

炉口的盖子被启开,小风箱再次开始朝里面鼓风,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脱碳,而是为了排出里面的热空气,让外部有操作的可能。

旁边一人搬过几个砂箱来,上面印着各种形状,看起来是模具的样子。

季国风咬咬牙,拿起工具,从炉子里把坩埚取了出来。虽然温度已经有所降低,但里面的铁水仍处于熔融状态。他先小心地把最上层的炉渣倒在旁边的砂堆上,又移到旁边把一个封闭的小砂模倒满,然后在一个开放的钢锭模具上倒了一点,勉强填满,最后走到另一处大砂模旁边,这个砂模上面没有形状,只是中间略微凹陷成一个弧面。季国风看了看坩埚里面,确认一下钢水量,就一下子全倒了在这个弧面里,钢水快速冷却,形成一块弧形钢胚。

等到钢水基本冷却成固态,两人就迅速把砂模抬起来搬到旁边的铁匠铺,那边于铁匠早已生好火等着了,夹起钢胚就用钢锤放在铁砧上敲起来,旁边摆着那块熟铁胸甲做参考。

但是钢材加工难度明显比熟铁高很多,用力敲了半天之后,钢板已经渐渐冷却下来,但还是差了许多口气,看起来明显过厚且不成形状。于财有些尴尬,把它放火上烤了一会,又加大力气打了起来,但他的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效果。

季国风止住了他,把这“胸甲”夹起来仔细看了一下,歪歪扭扭的,就像交通事故溅出来的铁片。他摇了摇头,把它放到炉子之上大约50cm的位置,举了好一会,觉得差不多了才拿下来,喊万浩然过来,拿了一碗水,直接泼在表面上,“唰”的一下冒出一大团白色水雾。随后他把这块钢壳埋进砂子里,慢慢等它冷却。

“啪啪啪”,此时林小雅很捧场地鼓起掌来,但马上就发现众人没什么反应,尴尬地停了下来。

“喂喂,怎么了,你们刚才好厉害的哦,我都看呆了,胸甲不是也做出来了吗?”林小雅帮季国风脱下大衣,奇怪地问。

季国风尴尬地一笑,让林小雅心里一咯噔,难道出什么岔子了?

实验的结果确实不如人意。虽然他们之前已经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但最后的产品肉眼可见的不满足需求,连徒有其表都没做到,更不用说深层次的性能了。

季国风擦擦汗,皱着眉头说道:“果然还是弄巧成拙了么?”

历史上,欧洲工匠打造板甲的方法是先借助机械锻造大块的薄铁板出来,渗碳成钢,再用手一锤子一锤子把钢板敲成穹壳状的大块甲片。季国风他们一穷二白,没那条件也没那技术,就想了个取巧的办法,也就是像今天这样趁热锻造,可惜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实际上传统方法才是正途,因为冷锻可以重塑晶型,能够得到更高的性能。

万浩然凑了过来,问道:“老大,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要……”

季国风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我们这点手艺也别想着什么花活了,老老实实弯道超车吧。造水车,上大号锻锤,胸甲敲成什么样先不说,至少把钢板给造出来!”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圈,发现众人都有点灰心的样子,又语调一改,给他们打气道:“但我们今天仍然是成功的,看见没,于师傅敲出来的板子虽然难看了点,但至少说明钢材好啊!啧啧,这批出的钢水碳含量很合适了,而且都是低磷低硫的优质钢,罗老头几年也炼不出这么一块。”

众人纷纷“呵呵”地配合笑了起来。

这时万浩然把那个封闭的砂模打开,夹了一个矛头出来,打量了一下,然后高兴地拿过来,说:“没错,这次的矛头就很好嘛,等明天去打磨一下,退火再淬一下,就是一把神兵利器了。”

众人又围观过来,轮流拿着夹子看了一下,心情好了不少。安全部的三人更是兴奋起来,虽然防御没搞定,但攻击总算能升一级了。

之后他们讨论起板甲的改进方案来,现在已经有很好的钢了,问题出在加工上,人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既然现在出不了冲压机,那就先做一套水力锻锤出来,不但能用来加工板甲,还对别的项目有重大意义。但问题又出在原动力上了,还是要优先再造几台水车啊……

第22章 武装力量

1255年,12月12日,安全部操场上。

“我这把长矛,用的是精钢所制的矛头,经过七道工序,表面磨光淬火,尖锐无比,无甲不破。”

段明远拿着一把长矛,对着周围的安全部成员夸张地说。他自己也是安全部的成员,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是钢铁对策暨武器装备研发小组的组员。

他又拿起一块板甲——几十天来工业部和武备小组不断努力,终于堪堪造了个简易水力驱动杠杆锻锤,砸了几块凹凸不平的钢板出来,然后交由铁匠勉强敲了个穹壳形状出来,就是这个了。

“我这件胸甲,呃,虽然有点丑,但确实是胸甲。是用精钢所制,经九九八十一次锤炼,表面淬火,采用了先进的倾斜装甲设计理念,有着优秀的防御力,箭射不透,刀枪不入。”

周围“噗嗤”笑出来,有人阴阳怪气地喊:“那用你的矛刺你的胸甲,结果会怎样呢?”

段明远自然猜到会有这反应,把矛和甲一抬,说:“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高正忍住笑走过来,接过长矛,试了试手感,走到旁边一个靶子旁边,持矛对上面一块五厘米厚的松木板一刺,轻易刺穿。

高正看了一下段明远,段明远又把一块随便打出来的熟铁片挂在靶子上,高正再刺,还是轻松刺穿了。

段明远嘿嘿一笑,拿出一块生铁锭,固定在靶子上。嗯,这个目标太小,对枪法有些要求,高正仔细瞄准,用力出枪直刺,“啪”的一声直接把铁锭击碎了。

“确实是把好矛啊。”高正收回长矛,抚摸着矛头,颇为喜爱的样子。穿越以来,他逐渐熟悉了冷兵器的用法,对武器的优劣也有了自己的理解,这个钢矛头确实比从海盗手里缴获的那些破铁矛强多了,令他很是惊喜。

“不错吧?哈哈。那这矛我们就可以定型了,嗯,就叫东海00式标准矛‘炽炎’,怎么样?”段明远得意的说。

“有够中二的啊,一开始名字就起得这么大,后面怎么办?”高正一面耍着长矛一面说。

“后面的再起呗。唉,其实我一开始想做成三棱的,又坚固又轻,不过模具不好设计,加上长矛主要重量都在杆上,头减轻一点意义也不大,所以最后作罢了。算了,再试试这件东海00式钢质前胸甲‘玄武’吧。”段明远又起了一个夸张的名字,把那件钢板甲固定在靶子上,换了一根旧铁矛递给高正。

高正对这些名字无力吐槽,拿起铁矛对着“玄武”就是一刺,没破甲,“滋”的一声滑开了。随后又瞄准刺了几下,只是给板甲上加了几个小坑和划痕。

“虽然丑了点,但是不错嘛。”高正赞了一句,随后换上“炽炎”,对着板甲又是猛的一刺。

这次发出“吱嘎”一声,还是滑开了,但是在钢板上留下一道很深的痕迹。

“嗯……”

高正抖了抖手,往左走了两步换了一个位置,握稳钢矛,底盘放低,对着“玄武”定睛一看,找准重点,突然出枪,“duang”的一声刺中板甲的右下方,接着稳住矛头方向朝前用力,一下子“渣”的一声刺穿了板甲,在后面的空腔深入大约5cm,然后卡住了。

段明远一副震惊的表情:“嚯,老大,这枪术可以啊,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说着他从靶子上解下板甲,高正直接用矛拉了过去,看了一下刺穿之后的情况,用手摸了摸,又传给其他人轮流看一遍。

“你们的这个……嗯,‘玄武’甲,也挺不错的嘛。看这样子,大部分攻击都可以抵挡或是卸开,除非是特别重的垂直攻击才能破甲,确实是副好甲。”

高正先是给了一个正面评价,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依我看,是太厚了一点,防御力溢出了。”

段明远有点摸不着头脑:“厚了?老大,这是什么个说法?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嫌防御力高的。而且这件只是热锻的,防御力还没到极限呢,否则这么厚的钢板你哪能刺穿……”

“确实厚,我刚才摸了一下,中间这块差不多有四五毫米吧?虽然不太均匀,但薄的地方也有两毫米了。沉甸甸的,过十斤了吧,你们也真舍得用料。这么厚的钢板,想破甲必须近距离大力突刺才行,但是,”

高正说到这里,突然倒转持矛,用木杆轻轻点了一下段明远的肚子和大腿,又作势刺向咽喉,令后者全身一激灵,然后才继续说道:“你只能防住上胸,可我都到能近身突刺的距离了,为什么要傻傻去攻击你的胸甲?直接刺薄弱部位不好吗?

所以说,这单一件胸甲是挡不住近身攻击的。既然挡不住,那干脆就不要以防御近身突刺为设计目标了,而是只要能挡住箭矢和混战中的攻击就行了,把厚度减轻一点,士兵的负担也能少一点,省下的钢材还能多做几件。”

段明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这正好嘛,我这就去给季国风说,他们工业部的人最喜欢偷工减料……哦不,成本控制了。”

“知道了,听着呢!”这时候季国风突然从人群里冒出头来,喊了一句,随后又叹了一口气,说:“也不是我想做这么厚,实在是现在加工有局限,只能敲到这么厚,还得研究研究才能进一步控制。唉,不过水力锻锤的质量控制也是很依赖手艺的,还是得想法造压力机啊……算了,一步一步来吧。”

眼看着季国风又低落起来,高正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说:“好啦,季大博士,你们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比我的期望还要好得多,安全部,哦不,全商社都该感谢你们啊。对了,这些装备成本如何?”

季国风心算了一下,说:“按钢的市价算,也没多少吧。一个矛头一贯出头,一件胸甲,如果按你说的减少厚度的话,差不多只要五贯左右。如果只算我们自己的成本,就更便宜了。”

此时雇佣一个士兵,一个月怎么也得二三贯,这些装备不过是几个月的工资。

高正颇为诧异:“很便宜嘛,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装备不少。”

季国风这时候有了精神,开玩笑说:“这你得感谢我们的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啊,人工成本都不考虑的,要不然这些东西得用千计,单位还是人民币,哈哈。”

“那感情好啊,趁着能免费用你们,赶紧多做点装备出来,得先给我们自己人的保安队换装,要知道义勇队已经招募到二十人了,装备没代差实在是不放心啊。”

……

义勇队是东海商社组建的以本地人为兵员的武装力量。

鉴于新劳工越来越多,重阳节招募了近二百人,后面又陆续招进一些,维持秩序的难度也越来越大。这些原流民鱼龙混杂,虽然刚安顿下来不太敢生事,但时间一长也难免闹出矛盾。对于这些人,一方面要加强行政管理和教育,另一方面也要靠暴力机关的震慑。

安全部成员有二十多个人,已经算是人力占用的大头了,很难再从股东中抽人扩充,再加上以后不可能一直由股东自己冲锋陷阵,所以动了组建土著部队的想法。他们向管委会提出了这个意见之后,管委会讨论通过,于九月全体大会提请批准,最终大会同意组建一支不超过三十人的本地武装力量,取名为义勇队。

现在义勇队已经招募了二十人,其中五人是劳工子弟,三人是改造表现良好的长期契约劳工,剩下的都是新移民里愿意当兵拿饷的。这二十人编了四伍,训练几天后任命了四个副伍长(正伍长是股东亲自担任),驻扎在鹤山北的临时营地里。

此时,这二十人正站在操场上,其中十九人排成两列横队,另一人对着他们,都成军姿站着,一动不动。

“王黑炭,别乱动!别说苍蝇,就是马蜂都忍着!”单独站在队列前的那名少年突然大喊一声,队列中一人身子一直,不动了。

这名少年叫胡福生,原先是胡家子弟,因为对东海人有认同感,加上之前被海盗欺压,深刻认识到武力的重要性,所以参与了义勇队,之后表现突出,被任命为副伍长。今天东家们去旁边看什么装备展示会了,义勇队的训练就改成了站军姿,临时指名胡福生站在前面监督众人,必要时可以拿鞭子抽。

胡福生很是兴奋,这意味着自己的表现得到了东家们的认可,以身作则站得笔直。不过队列中的有些人表现得让他很是不爽,总是有些小动作,有的腿抖,有的偷偷擦汗,等他看过去就一下子认真站好,过一会儿又开始颤。

其中那几个“长期契约劳工”尤其让他看不顺眼,这些混蛋们做了几个月工不知道怎么就老老实实的了,还撞了大运被东家选进义勇队,真是可恶!王黑炭就是其中一个,刚才一只苍蝇落在他鼻子上,他忍不住摇头驱赶,正好被胡福生看见,当即大声呵斥。还好王黑炭立刻站好了,不然说不定鞭子就抽上去了。

而王黑炭其实挺冤的,因为他其实是训练最认真的人之一。那些新劳工还经常抱怨站这么直、走那么齐有什么用,而他可是亲身体会过的!当初东家们那如墙而进的长矛丛林,慢慢走过来的时候的那种压迫感,给他留下了今生都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如今进了义勇队,教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根本不需要体罚督促。

说来他也倒霉,他本来是莒州人,因为乡里税太重,没法子只能跑出来碰碰运气,结果在即墨城外被李老二他们绑去了龙王寨,被逼着当了海盗。但是还没享到海盗的福,就被李老二带着去攻东海人的阵,结果一败涂地,后来东海人压过来的时候,他干脆地就投降了,之后因为身家清白、表现又好,才得到了进入义勇队的资格。说起来李老二后来也没被抓,不知道这混蛋死哪去了。

他们又站了一个多小时,那边装备展示会结束了,一群人说说笑笑走了过来。高正提着一把长矛,走到义勇队这里,让胡福生归队,笑呵呵地说:“都站累了吧?我们活动一下,二十里拉练!走,阔马区吃鱼去!”

第23章 火炮

……

时间飞快地流过,转眼就到了1256年的二月。

“一九得九,二九十八,三九二十七……”

东海堡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围墙,里面多了大大小小十几间房子,朗朗的童声从中央一间低矮的大厅里传出来。

大厅里面,竖着好几根木柱,北边有一个讲台,对面摆了好几排桌子,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在这里,正在摇头晃脑背诵着乘法口诀。

“砰!”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声音不大,但是很特别,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课堂里瞬间静了下来。

讲台上一个中年女性扶了一下眼镜,说:“不要在意,继续背!”随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在东山那边吗?这么远都能听到……”

……

东山东麓,响声过后,山梁后面突然呼啦啦站起几十个人,用力地鼓起掌来。

段明远从山梁前方平地上的一道壕沟里爬起来,向后挥了挥手,然后一边腹诽着“nnd这群怕死的躲得真是够远”,一边跑向前面的一个铁管子,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完好,向后比了个手势,后面又欢呼起来。

这是东海商社第一门火炮的实验现场,因为意义重大,所以附近有事没事的人都过来围观了。包括对口的工业部、安全部、海洋部诸人,还有不对口的统合部、劳工部、后勤部、商务部几位,都过来凑了个热闹。不过为了安全计,真正在第一线点炮的只有段明远一个人,当然也只是躲在壕沟里点燃长长的引线,没敢凑到小炮旁边。

去年年底,钢铁对策暨武器装备研发小组好不容易搞出了一个小号的水力锻锤,勉强解决了钢板的加工问题,还没做出几件,气候就骤然变冷,东山河进入了枯水期,水车动不了了。

于是工业部只能把重点转向暂时不需要水力的项目,比如说玻璃。不过他们拿着砂子、石灰和草木灰反复试验了好几遍,也只得到了一些黑乎乎发红的几乎不透明的物质。没办法,只能一边继续试验,一边先用一些旧世带过来的碎玻璃练习一下玻璃加工技术,试着研究出磨制透镜的方法。毕竟不少人都戴着眼镜,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一旦坏掉就没法复制了。

还有一个项目倒是取得了突破,那就是水泥。当初用水力磨盘制造了一批细石灰,后来经非金属组多次实验和调整配方,终于制造出了一批加水后能凝结的粉状物,虽然跟后世真正的水泥比起来就是渣,但总比三合土好多了。

虽然水车不能用了,但是耕牛闲下来了啊。机械组用代耕架改造出三台畜力磨盘,开始批量生产水泥,又加上冬季农闲,空余出不少劳动力可以投入建筑业,大大推进了建设交通部的进度。

东海堡初现规模,内部多出了十几间各式建筑,预备提供给各部门工作使用,外面还立起了一道圆围墙。其实最开始的计划是把东海堡建成棱堡的,但现在又没远程火力,不需要那么浪费建材,所以只做成圆形的,将来有需要加上几个角就是棱堡了。

这一点提醒了武备组,反正钢也不能炼了板甲也没法打了,不如做点能干的事……我们来研究火器吧!

毕竟东海商社这点人既不够多又不能打,只能想办法弯道超车了。

太先进的火器他们也搞不出来,现实的也就只有爆炸弹、火枪、火炮三个发展方向。

其中爆炸弹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宋金都有所谓的“震天雷”,就是装填了火药的铁球,可以投掷出去爆炸伤敌。宋军还有一种名为“火炮”的武器,实际上也是这种爆炸弹。但就现在的技术水平来说,黑火药爆炸力度低,引信也很不可靠很不安全,爆炸弹很难说有太大的实用价值。之前阔马战役的时候高正试用过一次,虽然声光效果不错,但杀伤力很不足。历史上,爆炸弹也是适用面狭窄。所以这条路暂时不需花费太大力气。

而火枪就很经典也很重要了,不过它虽然用铁量少,但加工起来也是颇需要一些精细技术的,他们暂时还搞不定,只能先搁置了。

剩下的最现实的就是火炮了,它的价值不可小觑,但起步阶段做起来反而比火枪简单,反正只需要铸造就能成型,可以说是最现实的选择。

于是经过几天的讨论之后,武备组行动起来,画出火炮的设计图,设计制造流程。

他们的第一门火炮绕过历史上众多弯路,直接设计成了前细后粗的水滴型,在重心位置上有炮耳,后部用火门点火。不过规格上相当保守,口径只有40mm,平均壁厚差不多也有40mm,倍径只有10,是门相当轻型的小炮,整体重量差不多只有30kg。

但30kg也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挑战,之前坩埚熬铁一次只有5kg,现在规模大了五倍,难度更是倍增。

武备组联合机械组、木工组,先用木头雕了一个模型出来,确定重心位置没错,之后折腾一个多月才搞定火炮用的砂模,暂时放着阴干,又用了十几天做出一个铁-木联合结构的小型龙门吊,用来运输铁水。

铸造材料是普通的自产生铁,虽然强度不如熟铁和钢,但熔点低,容易铸造。熟铁或者钢熔点太高,流动性不好,不适合铸造或者说铸造要求的技术太高,不是他们能做出来的。其实更合适的材料是铜,但贫穷的东海商社显然舍不得拿出来。

他们做了一个大号的粘土坩埚,内径20cm,深20cm,又改造了一处炉子,用人力风箱就把生铁融成了铁水。然后用吊车把粘土坩埚吊起来,移动到旁边的砂模上,小心地把铁水注入进去。铁水量计算的很准确,只剩余了一小点,又铸了几个铁锭。

砂模没有立刻开启,而是在旁边放了几个小炉子继续保温,直到三天后才开模将铁炮取出来。当天,工业部和安全部、海洋部全员都过来围观了,万浩然砸开砂模,段明远立刻扑上去用手把砂子拨开,抚摸着炮身就像亲女儿一样。

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铁水的质量好,也许是他们的技术确实不错,这门炮总体来看还算成功。外形基本与设计意图一致,只是表面上有一道合模线,别的地方仔细一看会有很多坑坑洼洼,内部有没有缺陷也没法检测。

武备组本有人提议学习历史上近代火炮的内膛加工方法,搞个镗床将炮膛切削光滑,这样对于炮弹的稳定性和威力都大有助益。但铸铁是脆性材料,切削的话稍不仔细就很容易崩裂,对他们这些二把刀来说难度过高。他们心疼这门好不容易铸造出来的宝贝炮,最后还是没有尝试,只用毛毡布蘸着从水泥原料里筛出来的细石灰石把内膛打磨了一下,效果聊胜于无。

到了二月初九春分日,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武备组决定今日试炮。

他们在东山东麓划出一片试炮场,选了个位置把火炮和一堆工具搬过来,由段明远主导操作。

火炮放在木工组做的一个简单的木架上,可以上下调节角度,段明远抽出垫木,将仰角调到大约五度的位置,深呼吸准备了一下,开始操作。

他先按照标准程序,用一个蘸水的小拖把捅了一下炮膛,又用干拖把擦了一下,装作清理炮膛的样子。

然后万浩然给他搬过来几个小纸包,这是事先称好的火药,按100g每包进行分装。

由于是初次试炮,为安全起见,段明远只拿了两包撕开倒进炮膛,又用一根木杆推实。随后拿出一个小铁球,也就是炮弹,重300g,推进炮膛。

段明远给万浩然示意一下,后者立刻带着剩下的火药离开。随后段明远拿出一卷引线,抽出一头插入火门,然后拿着慢慢走到后面五米外的一处壕沟边,把引线剪断,就抬起头对着山梁边上围观的群众大喊:“准备,要点炮了!”,众人立刻躲进山梁后面,只露个头看着。

段明远跳进壕沟,戴上头盔,点燃了引线,随后抱头蹲了下去。

山梁上的众人看着引线一点点烧过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离火门只有几米了,高正突然大喊一声“卧倒!”,于是哗啦啦倒了一片。

他自己反倒仍然露头看着,只见引线越来越短,没进火门,发出“轰”的数里可闻的一声巨响,炮口发出一道红光,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从中……慢慢地飞出来,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前方的野地上。

地面上已经事先标了距离,从一百米一直到一千米,炮弹落在了二百米和三百米之间。

随后段明远确认火炮安然无恙,众人又欢呼起来。

即使后世已经见多了电视上枪炮齐鸣的大场面,但亲身在近处听到火药爆炸的巨响,还是觉得心悸无比。试想一下,若是在战场上对面突然来这么一下,就算炮弹没打过来也得吓个半死啊。

相比之前长矛胸甲的小打小闹,这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啊!

大部分酱油群众对武备组表示祝贺之后就散去了,相关人士留下来继续试炮。

之后又测试了正常装药(300g)和双倍装药(600g),都通过了测试,说明火炮质量足够过硬,正常使用不至于炸膛。

按照正常流程,接下来本该逐渐增加装药量直到损毁,以测试这型火炮的极限,让后来的使用者心里有个底。但是现在就这一门炮宝贝得很,不能这么浪费,就先移交给了安全部进行杀伤能力测试,等测完了再做极限测试。

接下来几天,安全部和海洋部联合起来,发了几十炮,测试了这门炮的实战能力。

在正常装药的情况下,这门炮能把炮弹打到四百米以外,但这个距离上已经没有准头和杀伤力可言了。

比较有意义的射程是120米左右,这个距离上发射实心弹可以击断10厘米粗的树干,但是散布范围有几块门板那么大,很难准确打到树干上。

如此近的射程,如果用来吓唬人倒是够的,但很难说有太大的战术意义。于是武备组又制造了一批铅质霰弹,以求更高效率的对人员杀伤。测试下来,小铅子可以在20m的距离上击穿10cm厚的木板,50m的距离上击穿5cm厚的木板,如果换成活人肯定受不住,这个战果很是令人振奋。

测试得七七八八之后,这门炮开始进行极限测试,被依次填上三倍装药、四倍装药,终于在五倍装药的时候轰然炸裂,走过轰轰烈烈的一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

“我算是理解虎蹲炮的设计理念了。这个级别的小炮,就是再厚重、装再多的药,也打不了多远,不如干脆做轻点,以霰弹近距离杀伤为主,还便于移动。据说虎蹲炮只有三十六斤,我们是不是该往这个方向努力?”事后武备组、安全部、海洋部联合举行的总结会上,万浩然翻着测试报告,有些感慨地说。

虎蹲炮是明代的一种小炮,威力不强但小巧轻便,为名帅戚继光所推崇。

“是啊,所以后来火枪普及之后,虎蹲炮就不行了,因为射程还没火枪远,火力密度也没火枪方阵大。”段明远拿着几块火炮碎片,惋惜地说。

“但是我们现在并没有火枪,所以虎蹲炮还是很有意义的不是吗?”林小雅接茬说,她最近也是恶补了很多古典时代的火器知识,“同时,减轻重量以后,也意味着成本更低、能制造更多的火炮。虽说虎蹲炮打不远,但是发射实心弹也有一百米左右的有效射程了,我们完全可以集中使用啊,用火力覆盖来改善威力。”

季国风立刻表示赞同:“没错,我简单算了一下,如果把口径增大到50mm,再适当缩减壁厚,就可以把重量减轻到20kg左右,基本与虎蹲炮的36明斤相当了。根据我们这次的实验,安全冗余是比较富裕的,我这再改良一下铸造工艺和铁水配方,这么改动问题不大。”

众人纷纷讨论起来,不一会儿就对这个方案表示支持,于是季国风记录下来,标注为高优先级项目。

火炮轻型化符合现在的工业水平和军事需要,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的。

海洋部的韩松这时举手发言了:“但同时,更大的火炮也要继续研发。今年我们海军会有几艘船下水,如果按这年代的规矩打跳帮战,肯定是连海盗都打不过的。要想保证海上的战力,必须给船上装备火炮才行。我也知道搞什么十八磅炮、二十四磅炮不现实,但这虎蹲炮也太小了,就算是商船的船板都不一定能打穿。我希望至少能有一种六十毫米口径的火炮,而且身管要长,能打得远打得狠,至少能对轻型小船造成一定的威胁,不难吧?”

季国风眉头一皱:“六十毫米……换算成弹重就是八百克不到两磅,如果是长身管的话,恐怕重量就超一百公斤直奔二百去了,有些难度啊。罢了,反正早晚也得上的,那我们就以二百公斤为目标,慢慢试着搞起吧。”

200kg,这又大大超出了工业部现在的加工能力,不过他们决定接下这个挑战,毕竟这是通向未来的必由之路。

第24章 崂山道士

……

“整个天地就像鸡蛋一样,天是蛋清,地是蛋黄,天地皆是圆球,天包着地,不断回转。”

一处大厅,海洋部的王闻之站在前面,摇头晃脑说了这么一句。

下面或坐或站有几个道士,旁边还有两个穿长衫的年轻书生,听了都没什么反应,这是最基础的浑天说,没什么稀奇的。

王闻之见他们面无表情,决定抛点猛料,又接着说:“而天有九重,其一曰太阴天,其二曰水星天,其三曰金星天,其四曰太阳天,其五曰荧惑天,其六曰岁星天,其七曰填星天,其八曰列宿天,其九曰恒星天。”

听了这一番话,台下诸人纷纷觉得新鲜,直起身子来。

“每一周天,恒星天自东向西旋转一周,万古不易,所以叫恒星。

在恒星天带动之下,其余八重天也旋转一周,但各重天速度不一,各自又有偏移,所以形成了各种星象。

太阴天旋转最快,每二十九日半归位,也就是一月。

太阳天每天偏移稍小一些,每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归位,这就是一年。

其余各重天,每日偏移或多或少,短者数年可归位,长者则需数百年,如果每天绘制星图,就能发现诸星于图上不断运动,所以叫行星。”

一席话毕,王闻之停了下来,作高深状,观察听众的反应。

这些道士整天没事,对星象颇有研究,这一段话与他们之前掌握的知识相互印证,一下子就把之前杂乱无趣的天文知识串联起来,他们果然觉得好有道理,对王闻之的态度瞬间恭敬起来。

王闻之见状微微一笑,又故弄玄虚起来:“但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地上人坐地观天,便以为九重天皆是绕地而转,但若有天上人看地上人,又怎知这大地不是绕天而转呢?”

听众们一下子就被这种朴素的辩证哲学思想戳中了g点,马上纳头便拜口称受教了,然后兴奋地拉着王闻之讨论起来,各种奇怪的想法让他招架不迭,看得旁边的王泊棠和李成差点笑出来。

这里是崂山上的一处道观,嗯,此时称呼“崂山”似乎不太合时宜。

崂山是胶东东南沿海的一处山脉,是历史悠久的道教名山,但不是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

此山古称“劳山”,说法有二,一是说此山险峻,攀登劳累,故曰劳山,二是说秦始皇登此山时征发民夫,劳民伤财,故曰劳山,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名字。

后来又演变成“牢山”,这个说法一直沿用到元末,取义于“天牢星”,古代星象学认为天上的天牢星与地上的牢山相对,所以叫“牢山”。也正是因为此山在星象学上的重要意义,所以山上的居民(主要是道士),颇有些研究天文学的传统。

这时代又有了一个新名字,即“鳌山”。这个名字是丘处机取的,他当年来牢山游历,可能是听本地人介绍时听岔了,也可能是觉得牢山背山向海有巨鳌之势,所以取名“鳌山”。这个名字不常用,后世演变为专指崂山向北伸出的那一段山脉的名字,但此时山上的道士们都是这么称呼的,毕竟是长春真人起的名字,不敢不用。

而“崂山”这个名字则是明朝之后才逐渐确定下来的,此时本地人称牢山,道士们称鳌山,只有东海商社的股东们按习惯称崂山。不过只要不写成字,口语叫起来都差不多,没人会在意。

过去的一个冬天,东海地区的十几个小村子每村都出了几个小孩子去东海堡读冬学。一开始还惴惴不安的,后来看到孩子定期回来就放心了,几次下来双方就建立了信任。村民们看着孩子们会写字数数了也很高兴,毕竟重视教育是华夏的传统,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至于那些汉字少了几画、数字和城里人用的完全不一样这种事,村民们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东海商社也通过义务教育,基本理清了东海地区乡村的情况,觉得东海已尽在掌握了,所以今年天气转暖之后,逐步派出小分队向周边地区进行探索,收集各种情报。

商务部的王泊棠、安全部的李成、海洋部的王闻之这一队,就来了崂山方向探索。

阔马区以南的崂山山脉,山高林密,还有狼出没,无法穿越,向东一直延伸到海上,几乎没有陆路可走,他们向西慢慢探索,终于从村民口中打听出一处小道。

在阔马区西口,沿着西口前的小河一路南上,有一道相对低矮的山谷。穿过这个山谷,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桃花源般的山中谷地,一条河从东向西流过,两岸有相当一片平原地带,真是个做秘密基地的好地方。

不过这处秘密基地里已经有了不少人烟,三人组稍一探查,便发现三四间小屋子,再往南一走,又看见几个道士经过。这里显然不能由东海商社独享了,他们有点失望,于是继续往南走了。

穿过这片谷地,就渐渐有了成型的小路,继续前行,便遇到一条石板路,从西边一直延伸到东边的山上,通向一处道观。

这道观有点破落,挂了个匾额叫“觅天观”。

西边有两个长衫书生走了上来,见到三人一抱拳,便继续往觅天观走。

这时正午已过,三人琢磨着是不是该找道士们打听一下情况,然后就原路返回,免得天黑之前赶不回去,所以也跟着去了这什么觅天观。

观里寒碜得很,也没什么好拜的。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道士们居然在讨论天文学问题,于是王闻之顿时忍不住也参与了进去,最后给他们上了一课,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王闻之,天文系专业,毕业后天文台工作,因为专业极其对口,被拉入了海洋部。他给道士们讲的那些东西,讲的其实是落后的地心说知识,而且是明末传入中国以后,被传教士和士大夫们文艺化翻译了一遍的产物。但正好对上了这时代知识分子的胃口(识字懂天文的道士当然算知识分子了),道士们对此非常感兴趣,觅天观的道长孙志真听入迷之后,甚至邀请王闻之来开坛讲法。

呃,这倒不是说道士们真的对天文学这么热情,这背后是有原因的。

崂山的道观,一向有外来的和尚,我呸,道士好念经的传统。崂山自古是道教名山,宋朝皇帝多崇道,拨款在崂山修建了不少道宫,后来金朝也扩建了不少,几乎每个山头都有道观,各种派系星罗棋布。

直到几十年前,著名的全真教的著名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带领他的六个师兄弟,也就是著名的全真七子,号称“七真”的,来崂山传道,在太清宫常驻,讲道传玄。附近的道士纷纷来旁听或者踢馆,但是很明显战斗力不如七真,纷纷败下阵来,不得不明白了真正的道理。

之后,七真中的长生真人刘处玄在崂山常驻传道,创立全真教“随山派”,同时丘处机带着弟子追随成吉思汗西去,最终取得成吉思汗的认可。全真教受蒙古人支持,一时大盛,逐渐击败了其他流派,成为崂山上的主导教派。

当然,全真教的胜利,不只是政治因素,也是有内在原因的。

道教作为一个宗教,主要目标自然是追求长生,至于如何追求长生,则有“内丹”“外丹”两派之争。

所谓“外丹”,主要指的就是丹药,外丹道士们把各种物质混合在一起,试图提炼出长生药。这条道路害死了不少国家领导人,也做出了一些成就,比如说著名的火药就是这么发明出来的。

顺带一提,火药的发明,不是偶然试出来的,而是在“理论”指导下发明出来的。

所以说“外丹”之道,更像是一门原始混沌的科学,而不是宗教。

所谓宗教,必须要暧昧不可验证才行。你看,成功的宗教许诺的奖励哪个不是死后才兑现的?

而道教把奖励放在生前就很不明智了。你说吃了你的药能长生,但我从没见过长生的,反而有不少人吃了药却死了,这让我怎么信呢?

所以在外丹派盛行的时期,道教在佛教面前节节败退,丧师失地,影响力大大降低。

而全真教呢,却是“内丹”派。所谓内丹,就是说我不去炼实体化的丹药,而是在体内炼制“内丹”——只要平心静气,聆听道理,在体内逐渐培养内丹,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便可长生。

这套理论除了给后世仙侠小说贡献了题材以外,还大大加强了道教作为一个宗教的强度。毕竟内丹是无法验证的,你不能长生,是因为你功夫没到啊,想加深功夫,就得更虔心。

所以内丹派胜过外丹派是必然的,只是被胜过的外丹派,日子就不是很好过了。

觅天观正是外丹派的一员,不过丹炼得不多,倒是经常研究天文星象,当然这也算外物,是广义的“外丹”。作为觅天观的道长,孙志真自然是想着复兴外丹之道的,而且最近还真有了个机会。

去年(1255),全真教和佛教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辩论,是关于《化胡经》的。

《化胡经》讲得是当年老子西行到了天竺,点化了天竺的胡人,被他们称为佛陀。这本书其实是道教中人做的伪经,主题思想是我们道教的祖师是你们佛教的祖宗,所以我们要压你们一头。

佛教和尚们自然会因此不爽,于是就闹到了蒙古汗廷那里,要求进行辩论,结果和尚们赢了一手。而且《化胡经》这个名字太敏感,蒙古人不就是“胡”嘛,于是蒙哥汗大怒,勒令全真教毁去相关经典,全真教在蒙古统治区全盛的地位也因此终结。

消息传到崂山,全真教的道士人心惶惶,而已经被挤到边缘的外丹派们则心思浮动。今天觅天观道长孙志真正琢磨着是否有扩张的机会,天上就掉下一个精通天文的香客,这真是让他大喜过望,越看这个王闻之越是根骨清奇,一副将来能证道长生的样子,恨不得当天就收为真传弟子。

王闻之对孙志真的热情很是警惕,王泊棠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在崂山放颗钉子也不错嘛,不如你就为商社牺牲一下出家吧……好说歹说,王闻之同意定期来觅天观讲课,孙志真也给他们讲解了一下崂山的形势,晚上三人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回去了。

第25章 春季与财政

三月份,冬小麦尚未收获,劳工们已经在各地开辟新的农田,准备再种一季粟了。

原先的麦田收获后将直接种上苜蓿养一年。农业组的伪专家们结合本地情况,设计了一个冬小麦-夏草-春土豆-夏大豆四年周期的轮作制度,以充分利用富裕的耕地,现在就缺足够的土豆了。

每亩土豆田差不多得用二百斤发芽的土豆块做种子。去年种下的二十亩土豆,收了一万五千多斤,放了一阵子等发芽之后,又全部稀疏地种了下去,勉强凑了一百亩。

所以这个轮作制度,至少要后年才跑顺,现在仍然按照当地的习惯种些传统作物,比如粟米什么的,还种了一些青菜。听本地人说,这里的气候实际上是可以种水稻的,不过东海人没经验,又嫌太耗人力,就没尝试。

土豆亩产现在有七八百斤左右,比后世动辄三四千斤的亩产差远了,而且在搞定脱毒技术之前产量会不断降低。但是这个数值也比同时代其它作物强多了,唯一的限制条件只有低下的初始种植量了。

为了适应越来越大的工农业生产规模,东海商社的劳工团队也在不断扩大,但经过最初的野蛮生长之后增长陷入了停滞,这几个月一直保持在五百人的规模上。

即使劳工大多数是雇佣的流民,支付的工资低得吓人,但总归有些额外成本的,吃饭、住房、衣服、绩效奖励,都得花钱。即使以每人一月三百钱的贫困线开销计算,全体劳工加起来一年也要三千贯,已经接近东海商社拥有的现金总额的一半了。

之前商社从龙王寨缴获了一万多贯的财物,之后只出不进,现在已经降低到了八千多贯。如果再继续泄下去,坐吃山空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所以今年管委会最大的议题就是如何实现财政收支平衡。节流已经节无可节了,只能想法子开源,也就是向外输出商品。

说来丢人,东海商社堂堂一个穿越者组织,第一笔正式收入居然是靠卖粮赚来的。

去年年关,他们运了一百石粟去即墨城卖给粮店,即使元旦时节价格较高(民国改制前,农历正月初一才是元旦),对方也只肯给每石一贯的“友情价”,同期零售价至少也有两贯,让人深感掌握经销渠道的重要性。

水泥造出来之后,他们在海边铺了一片盐池,不过规模不大,冬季天冷也没什么产量。而且卖盐发财也没指望了,现在盐禁虽然不像中央王朝时期那么严格,但也不是可以光明正大随便卖的,最后只腌了一批咸鱼在墨水湖市场上发卖,聊胜于无。

目前最有希望的财源就是钢材了。武备组搞出来那些钢在后世看来只能算劣质产品,但在这个时代,经科学手段除去杂质的钢材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虽然并不一定比得过某些大匠千锤百炼做出来的优质好钢,但成本上又有很大优势,所以在市场上是很有竞争力的。

最近蒙古人又要伐宋了,到处都在打制兵器,钢材的价格和需求量猛涨。罗家铁铺之前每个月用百斤生铁换季国风十斤优质东海钢,本来已经满足自家需求了,可后来胶州那边的同行转给他家几个单子,钢材就又不够用了,于是向东海商社提出额外买钢的交易。

双方谈判了一番,同意以一贯铜钱加三斤生铁换两斤钢,同时东海商社可以以45钱一斤的价格大量收购生铁。

罗家若是自己炼钢,成本要比这个数还低些,但他们的生产速度太慢,这时候能充分供应的也就是只有东海商社那边了。再说了,就算以这个价格采购钢材,打成兵器之后仍然能赚上不少。

后来陈家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也跑过来偷偷要收购钢材,而且很豪气地给了七十贯百斤的高价,东海商社也不管他们要干嘛,统统同意。

于是工业部干脆在阔马区南边规划了一个新的水车工坊,专门搞钢铁工业,这里的河流从崂山上流下来,落差大,水流强劲,正是个利用水力的好地方。

阔马区工坊使用了木工组制造的新型水车,功率最高达到了1024w,工坊仍然是天轴传动,有四个工位,两个驱动武备组的风箱,另两个给阔马造船厂加工木材用。

炼钢炉的规模也扩大了许多坩埚尺寸只是稍微增大了一点,容量却从5kg一下子提高到了12kg,对燃料、通风和辅助机械的要求都高了很多。但也有好处,一是坩埚比表面积降低了,更有利于保温,二是炼钢规模增大以后,能源利用率也随之提高,炼出一斤钢消耗的木炭更少了。

现在全力生产的话,一个工位每天能生产五锅,也就是60kg,看上去不少,不过也就一个篮球大小。但是这样的产量需求的原料居然就超过了罗家铁铺的供应能力,他们每个月最多只能筹集约两千五百斤的生铁,根本排不满工期。而且他家流动资金不足,一次只能回购四百斤左右的钢材,等做成兵器卖了钱才能买下一批。相比之下,陈家要阔绰多了,每个月能够吃下近千斤的量。除去供应这两家的,工业部还能留下不少钢铁自用。

这样,东海商社每个月大概可以从钢铁生意中赚取数百贯的现金收入,四月份拿到这笔钱的时候,张正义和财政部的孔嘉谊十分感动,然后决定再招几个劳工。

钢铁工业需要大量木炭,木炭需要人手烧制,伐木又需要人手。砍下的木头只会拿一点边角料去烧,剩下的会加工成各种物品,这又刺激了造船厂和木工组的人力需求。而随着劳工越来越多,住房需求也随之增大,建设部不得不也跟着扩张……总之,人力需求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到了五月份,劳工人数已经增长到八百人,管理难度骤然加大,甚至有几人呆了几天之后偷偷跑掉的,全体大会不得不批准同意把义勇队扩招到五十人。但人多也不是没好处,新劳工中大约有几十人有点手艺,被吸纳进入了各种部门,其中多是些初级木匠、泥瓦匠、铁匠学徒什么的,有两个会酿酒,被后勤部当作专门人才挖了过来,组织了一个酿酒小组。

建设部在鹤山南侧建设了一处“平原新村”,作为劳工的住所。管委会准备以此为基地,开发“平原区”,也就是半岛区和阔马区之间那一片广阔的平原区域。

与此同时,非金属组在玻璃研发上也取得了突破。他们之前多次实验,把原因归咎到了材料问题上,毕竟用的都是黄砂,比真正的石英砂差得远,而且现在没有纯碱,只能用草木灰替代,最终产物自然丑得很。

之前王泊棠三人探索了崂山,回去给管委会写了个报告。非金属组的顾妙妙偶然看见这份报告,发现他们把崂山谷地中的那条河流参照后世地图命名为“白沙河”,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河叫白沙河,那是否应该有白砂呢?于是她组织了一个探险队,沿着白沙河一路侦察,果然在上游发现了一片白色的小沙滩,确实是优质的白砂。崂山上盛产各种石材,此处就是一处石英矿脉,破碎后常年被水冲刷,形成了白沙滩。

顾妙妙当即采集了一堆白砂回去,带领组员进行实验,这次果然得到了一些深绿色的半透明固体,总算是有点玻璃的样子了,只是仔细一看,里面还有有不少杂质,应该是草木灰带来的。

之后顾妙妙咬牙去申领了一点纯碱回来,这是当时东海102船上厨房用来熬粥的,属于一级管制物资,非常珍贵。非金属组用这些珍贵的纯碱试着炼制玻璃,果然获得了成功,出了一锅浅绿色的透明固体,怎么看都是玻璃!

这下子引起了轰动,全船传看这一点好不容易得来的玻璃。虽然比后世玻璃品质差远了,但这将来就是滚滚财源啊!

呃,不过对于东海人来说,那些纯碱可比玻璃珍贵多了,拿来炼玻璃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而且也是不可持续的,必须走别的路线才行。

于是之后非金属组的精力就放到了提纯草木灰上,他们不断将草木灰溶解、析出,同时也尝试不同植物烧出来的灰会不会有什么区别,最终选出了用一种海草烧灰提纯出来的生物碱。

有了白砂、海草碱和细石灰石,他们终于能批量生产出品质相对不错的绿色玻璃了。之后就是进一步提升玻璃品质,以及研究玻璃加工技术了。可喜可贺。

第26章 即墨乡绅与知县

……

“你确实没看错?”

“老爷,真的没错,那劳什子东海商社招人开了几千亩地,现在正种着呢。我混进那些流民里住了七八天,虽然规矩多了点,但干的活就是些种地、砍树、打渔之类的,周围也就二三十个打手,没见他们出海抢船,也没见打家劫舍。那商社的股东我见过几个,有男有女,都和和气气的,不像悍匪,倒像私塾里的先生。”

这里是某处乡下大院,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树荫下喝着茶,旁边站着一个农夫一样的男子,正在对他汇报着什么。

似乎在东海商社努力种田的时候,有人却在打他们的主意。

中年男人转着茶杯,一边思索一边说:“怪了,这些人是怎么干掉王海龙那群杀才的?”

这时候旁边那个农夫有些扭捏,想了想还是开口了:“老爷,我倒是偷偷听到几句,但也听不真切,不知道当不当讲。”

“是什么?快说!”

“是……他们那有个船厂,我去给那边送过木头,还在那边吃了几顿饭,有一次听到他们说什么‘南边’,‘风向’之类的,我想,是不是……”

中年男人一拍大腿:“定是了!这帮子东海商社定是南边来的探子!嗯……”他又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去年他们带着大兵前来,一举攻灭了黑水寨和龙王寨,在东海地界聚寨屯田,意图谋取胶东……”

中年男人想到这里,忍不住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然而东海地界地贫缺粮,他们又不能大张旗鼓来即墨收粮,所以又趁了冬天的北风撤了一大半精兵回去,只留了百多男女扮作商人,在此屯田。”

他越想越是顺畅,又想到了什么,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我在即墨听到一点风声,说去年南边有个姓章的大将攻取了潼关,这是北伐之心不死啊……若南边要发难,自然不会只攻潼关一处,中原地带、山东地带必然都要出兵,何况南边水师强盛,遣一偏师袭取胶东自然是上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中年男子“啪”地一下坐下,抓起茶杯一口喝光,“都连起来了!南边要北伐,准备偷袭胶东,先遣了一批探子,便是那东海商社。定是这样没错,你方才说他们开了数千亩地,他们自己吃得完吗?定然是用来供应大军的。”

他扳着指头一算:“现在是五月,等到六七月份南风大作,南边水师便可顺风北上,届时只需携带少数军粮登陆东海,稳住跟脚之后便可攻入即墨收取夏粮……听说益都李府君今年要随大汗南征,胶州姜总兵亦将随行,彼时胶东空虚,南军又无粮草之虞,必将掀起一番大风浪!”

说到这里,他擦了擦汗,“还好被咱们发现了,咱们可是立了一场大功啊,我这就去告知程知县。这事干好了,不但我们葛家能在东海多圈一片地,说不定还能在姜万户那边露一露脸,以后可就有前程啰,哼哼,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啊。葛二蛋啊,干得好,去账房那领两贯……哦不,这次你干得确实好,去领五贯吧,就说我说的!”

葛二蛋大喜,连忙道谢,然后一溜烟跑去账房了。中年男人也没久留,坐着又仔细盘算了一会儿,就喊人驾车去即墨城了。

……

即墨城,接近黄昏,一处颇有气势的宅院前,两个中年男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前面那个正是之前的葛员外,他走出门外,向后回头作揖:“那在下便告辞了,毕赞府请留步。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毕赞府与程明府定要重视啊。”

后面那个“毕赞府”站着门槛前,略一点头:“那是自然,葛员外放心,这边自有安排,到时说不定还要请葛员外协助,事后定会为葛员外记一功。”

葛员外大喜,又废话了几句就上车走人了,“毕赞府”也没长送,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进门了。

这里是即墨知县程从杰的宅邸。按道理知县应该是住在县衙里的,不过朝廷崩溃之后也没人在意这些个规矩,程从杰上任之后不愿意住在那破败的县衙里,就自己置办了一处宅子,几年下来越修越豪华,甚至都不愿意去县衙办公了,平时有事都在自己的宅子里处理。

这个“毕赞府”名叫毕庆春,是程从杰的发小兼幕僚,同时也是即墨县的县丞。按此时的习惯,知县尊称为“明府”,县丞尊称为“赞府”,毕庆春此时是即墨县排行第二的官员。实际上程从杰对他非常信任,县里的杂事几乎都由他来处理,大事才亲自过问。即墨只是个小县,平时没什么大事,因此毕庆春平时抛头露面还多些。

不过今天算是有件大事了。毕庆春走进门去,七拐八拐进了一间书房,肥头大耳的程从杰难得坐在这里,一见毕庆春便发问:“如何?”

毕庆春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轻蔑一笑:“还能如何,大惊小怪而已。咱俩可是真上战场跟南边打过的,南边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要是他们有这渡海北伐的本事,还会被人赶到南边去?”

程从杰松了一口气,又问:“那这东海商社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不是跟那天杀的陈家有勾结的?还有那葛员外又是谁?看样子你们好像有些交情?”

毕庆春拿了一个瓷瓶,倒上水,放在旁边一个小炉子上热着,慢条斯理地开始说:“不用急,我一条条跟你说。这东海商社,是去年来到东海地界的一伙夷人,不知怎么攻灭了原先东海的两处海匪黑水寨和龙王寨,又搭救了陈家的长子,就是那个叫陈一成的,跟他家搭上了关系,做点小生意。除此之外也没掀起多大风浪来,不过今年倒是招了颇多流民过去开荒,听说闹出了不小声势。”

“陈一成出过事?唉怎么就救下了啊,这陈家怎么就不绝后了呢?”程知县咬牙切齿,似乎对陈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毕庆春呵呵一笑,又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一个小罐子,用勺子挑出一些茶粉,加到两个杯子里,接着说:“至于那葛员外嘛,之前我确实帮过他一把,不过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这人虽然现在看着和和气气的,但以前可是个狠人啊。他大名葛青山,几年前可是东海地界一大海匪,开帮立寨的那种,不过后来被另一帮海匪给吞并了。

这葛青山不愿意屈居人下,那新海匪的老大叫什么王……王海龙的也不愿意放虎归山,他们就找我做中,葛青山从此金盆洗手当个土财主不再出海,王海龙也不再对付他,两人恩怨一笔勾销。

之后,葛青山一个海匪在本地没什么根基,我又帮他在南边寻了一处村子叫葛家村的,他给村里捐了点钱,在族谱上加了名字,就算认祖归宗了,从此在葛家村附近置地收租,当起了地主,之后也帮着县里收点税,总体来说算个良民。”

这时候炉子上的瓷瓶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水煮开了,毕庆春用布垫着瓶侧的手柄,把水小心地倒到杯子里,倒完后取了两支木棍搅拌起来,杯子里冒出一大片绿色的泡沫,同时发出阵阵茶香。

冲完两杯后,他双手递给程从杰一杯,自己转着另一杯,又继续说:“不过从今天这事儿来看,这葛青山怕是雄心不死啊……

他的老仇人王海龙被东海夷人干掉,他立刻就知道了;后来东海商社招人开荒,他又知道了。看来这葛前寨主,可是一直一只眼盯着东海地界呢。

今天他跑过来,说那东海商社是南边的探子,说的确实头头是道。不过,呵呵,现在大汗带着诸侯巴不得要打过去呢,南边只想着求和,哪有胆子敢开边衅?我看哪,是这葛青山觉得东海地界有了插脚的机会,想借县里的兵去帮他开辟地盘呢。”

“哼!想让我们帮他火中取粟,哪有这种好事!”程从杰表示了不屑,喝了一口茶,赞叹了一声,又问:“……不过,你看我们可否借此事谋划一下,比如说那陈家?”

见程从杰用眼神比划了一下陈家的方位,毕庆春立刻会意,回道:“明府英明,此事虽然为假,但我们可以让它是真啊。

哈哈,那陈家道貌岸然,没想到却通过中人与南边勾勾搭搭,着实可恶!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胶州李家经了此事,必定也颜面无光,我们在姜万户那里又能记上一功,实乃一箭双雕之良方。

哦不,应是一箭三雕!东海地界久处化外,此时正是一举收归王化的好时机。嗯,东海虽穷,但估摸着至少也有上千丁口,也算是一笔不小的税源了。还有,那东海商社可是开出了数千亩农田,这可是贼赃啊……”

毕庆春嘿嘿笑起来,程从杰也哈哈笑起来,好一阵之后程从杰才缓过来,开口说:“他奶奶的,陈山那老不死的,当年在战场上就坑害我们兄弟;等我好不容易混成了即墨知县,居然又碰见这老混蛋,整天给我找麻烦,这下子总算能收拾那家伙了。哼哼,等他落到我手上,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哼……”

程从杰又面容扭曲地笑起来,好一会儿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拉着毕庆春问起来:“等等,那东海夷人战力如何?之前东海地界屡剿不尽,这东海商社一来就攻灭了两家海匪,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们要如何应对?陈家这边又当如何处理?”

毕庆春把手上的茶喝完,轻松地说:“无妨,之前东海剿而不尽,并非盗匪有多凶悍。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见到大兵就一哄而散,等拔了营又重新聚齐来。东海地界山多林密,无上万大军根本搜索不尽,我即墨营就那百十人,能顶甚事?故多年来一直放着东海不管,只要不公然西出劫掠就行。

不过这亦是以退为进,可谓‘养蛊’之策。东海盗匪众多,若是官军去剿,便是剿而不尽,但若放着不管,他们自己反倒相互吞并起来,等到只剩一两家大匪的时候,只须遣一营兵过去便可轻易收服。果不其然,几年之后,东海便只剩了黑水寨、龙王寨两处大匪,到了今年,又只余东海商社一家。

至于战力,黑水、龙王虽说是大匪,可每家也不过一二百能战之士。那东海商社能吞并他们,估计青壮不会少于二百,但葛青山有句话说得不错,东海地界地狭民贫,若一次来人太多,去哪里就食?或许确实如他所说,这东海商社原是别处一部悍匪,去年攻灭两寨之后,夺了浮财,又见此地没什么油水,便率众乘船去别处了,只是狡兔三窟,留些许老弱在此耕种,多条退路罢了。

我也曾派人去东海那边查探,这东海商社有百多人,颇多女眷,亦如乡下女子一般抛头露面,还有不少老人幼儿,半年多来也只是一直屯田伐木建些屋子,再没做过道上的买卖,我看大多是海匪的家眷,青壮或许只有数十人。

而我们这边,之前姜万户要南下,要我们也练兵襄助,我去招募流民,凑足了二百战兵,如今已操练数月,还没派到胶州去,正好拿东海练练手,嘿嘿,那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挡?

只要明府一声令下,我便择日带兵奔袭东海,以雷霆之势攻灭东海商社。届时只要俘虏到手,作些陈家与南边勾结的口实还不简单?之后再急速返回即墨城,直接围了他陈家,那陈山定然‘畏罪自杀’,我们证据齐备,胶州李家也无话可说,还会尽量撇开关系。哈哈,到时,整个即墨城就是明府您一人说的算啦!”

听着毕庆春描绘的宏伟蓝图,程从杰不由得咧嘴笑起来,随后两人谈论了一下细节,毕庆春便告辞去准备了。

第27章 征东海

1255年,五月十一

“快快快,尽早赶到即墨城!今日就是我葛青山东山再起之日了,你们跟着我,以后也就有酒喝,有肉吃,有大宅子住了!”

葛青山对着后面五个扛着短矛的农夫大喊,催促他们前进。这几年他一直在打熬筋骨,虽然人过中年,但走起路来仍然不输一般的小伙子。

这五个农夫是他的亲信,有的是从青山寨时代就跟着他的老兄弟,有的是受过他一点恩惠的佃农,那个葛二蛋也在里面。

今天是即墨营征东海的日子。原先毕庆春并没想着带上葛青山,但是他自己的探子水平太差,对东海的具体情形只能说个大概,一问到细节就支支吾吾的,没办法只能把葛青山喊过来,一问之下果然清楚了很多,于是就让他带上几个人随行,顺便也沾点功劳。

葛青山大喜,点了五个亲信,到了约定的日子,天刚蒙蒙亮就出发赶往即墨城东的集合地了。五个随从一人发了两个炊饼和五个烤饼作为今天的食粮,现在他们正吃着难得的白面炊饼,心里有些忐忑,但对葛老爷鼓吹的前景也有些兴奋,快速在乡间土路上走着。

葛家庄离目的地不算远,他们几个又是走惯了路的,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不过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即墨大军过来,直到差不多巳时的时候才出现。

哦嚯,这真是一只雄壮的大军啊,从城中军营走过来,一直到了这里队伍都不带散的。中间的士卒都扛着八尺长矛,并未着甲,两边的士卒身着半身皮甲,背着长弓、腰间挂着短刀,看上去是积年老卒。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应该是即墨营的统领,依稀记得是姓秦的,旁边有一辆双轮马车,里面一人掀开窗帘,正是毕庆春。

葛青山上去拍了一阵马屁,毕庆春便挥挥手,指挥队伍继续向东行了。去东海地区,最方便的交通方式应该是沿墨水河撑船东上,不过这条路太过张扬,而且要经过狭窄的东海关,容易被伏击,毕庆春便舍了水路,从北边走陆路经龙山前往东海。

龙山,是墨水河以北、东海以西的一处小山,是鳌山山脉的一部分,此处山势低矮,可以通行,当初王泊棠等人前往即墨,走的便是这条陆路。

即墨营二里一整队,五里一停歇,两个时辰后便到了龙山。龙山过后,山脉纵横,秦统领小心起来,指挥队伍排成战斗阵型。

中间的二百长枪兵是准备送去南边的,老兵不多,虽然队形还算齐整,但没上过战场,为保险起见,排成了四个五十人的方阵,之间留出三丈的空隙,排成田字,在山谷中央缓行。

外围有三十多个弓手,都是即墨营之前的老卒,经验丰富,五人一队散开在外围,侦察周围情况。散开的距离并不远,只有二十丈左右。秦统领其实并不怕伏击,即使遭遇伏击,他也有信心将那些乌合之众正面击溃,若把弓手散得太远,反而容易被熟悉山林的悍匪偷袭,所以只要侦察出足够示警整队的范围就够了,有事可以直接撤进方阵里,以长枪和弓箭拒敌,即使上千乱匪也攻不破。

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几处山口,秦统领松懈下来,心想东海贼果然只是一帮老弱,玩不出什么兵法韬略来。

他策马靠近毕庆春的马车,谈笑了几句,正说着战利品的分配,突然——

“轰!”“轰!”

两声巨响传来,似乎是打雷了一样。

两人一怔,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探头四顾,寻找敌袭的踪迹,却只看到后方队伍一片大乱,两三个士卒倒在地上,周遭全是血迹,还有几人或趴或卧,嘴里大叫着,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秦统领连忙喊一队老卒过来护住毕庆春,然后赶到后面维持秩序。

此时他尚不知道造成伤亡的是什么,但多年战场经验告诉他混乱比偷袭更可怕,此时稳住阵脚比找出敌人重要得多。

他吆喝着亲兵和军官,带人又打又踢,好不容易重整了阵型,然后才防备起周围的动静来。

不过严阵以待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敌人攻来。

秦统领感觉有些纳闷,把遇袭的士卒喊过来问情况。

新兵们说话语无伦次稀里糊涂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说囫囵话的,说不知咋的,突然凭空两声巨响,后面的王二和李叁就猛地撞过来,回头一看,两人身上就狂飙鲜血出来,然后周围的新兵就都吓得跑开了。

大部分人的说辞都与之类似,只有两三人说在后面的山上看到两股白烟,不知道是哪里的妖怪。

“秦统领,这……太诡异了,你来看看!”

正问着话,毕庆春和葛青山走了过来,拉着他去看那三具尸体。

秦统领这才过去一看,然后果然惊到了。其中两具叠在一起,上面那具背后穿了一个大洞,看得瘆人,下面那具同样背上有个大洞,葛青山伸手一掏,掏了个小铁球出来。

三人惊异地相互看了一眼,又去检查第三具尸体,果然也是被洞穿了。秦统领马上喊人去四周寻找,果然在附近的地上找出一个同样的铁球,这个铁球穿过第三人的身体,击伤了另一人的腿,随后落在旁边地上。

毕庆春立刻吩咐两队老卒带着见过山上黑烟的士兵去山上搜索。这山其实离队伍也没多远,只不过弓手们嫌麻烦没爬上去搜,等他们现在上去了,确实找到了有人经过的痕迹,但是已经走远了。

“这……竟是以铁球杀人,这如何做到?难道贼匪带了砲机不成?但砲机是如何在山林中搬运的?”葛青山手里拿着那枚染血的小铁球,颤抖着说。

砲就是抛石机,体积巨大,移动不便,瞄准困难,一般只用于攻城守城。这时代虽然已经开始将火药运用到军事中,但还没有发展出发射实心弹的身管火器,他们并没有火炮的概念。

“贼匪有这样的利器……”秦统领感觉不妙,看了一眼旁边的毕庆春,抱拳道:“之后如何行动,还请赞府示下。”

“莫慌,”毕庆春强自镇定,“若是此物真犀利,那贼匪早就攻过来了,现在如此鬼鬼祟祟,必定有所缺憾。我们加快速度,直取东海!只要拔了他们的老巢,便不怕这等妖物,秦升,开拨!”

“是!”

秦统领把那四个倒霉蛋先扔下,整队继续前行了。毕县丞说的对,只要攻下东海商社老巢,便不怕这些诡物了。

之后他把弓手散开,深入到山林里侦察,没想到却被偷袭,损失了一队,只好把剩下的撤出来,只在林子边缘侦察。

结果在下处山口,又听到“砰砰”两声,他连忙回头看,只见临近的山上冒出两股白烟,又有三四人被击倒,队伍轰然散开。

秦统领咬咬牙,没去升烟处检查,而是勒令全员急行,离开此处山谷。队伍乱哄哄一时半会儿整不好,听到加速的命令,一窝蜂地往东面的山口跑,秦统领和老卒拳打脚踢也维持不住秩序。

还好山口并没有伏击,出了山口就是一片平原,士卒们似乎放下心来,慢慢重整了队伍。

“弟兄们,有什么困难也……”

毕庆春正要给士卒们训话,却见东边逐渐出现了一道人墙,一百多名男女,身披红甲,手持长枪,排着严整到吓人的队列,一点点压了过来,然后停在前方两箭之地外。

秦统领倒吸一口凉气,但也没太惊慌,看得见的敌人并不可怕,他正准备指挥弓手出阵先射一轮,突然听到身后“砰砰”两响,就感觉一阵疾风从他身边擦过,不远处的一名弓手应声而倒。

他转头一看,背后的山口南北两侧各有一道烟雾冒了出来。两道烟雾下方各有几人围着一个铁管子摆弄着,中间约莫五十人排着横队走过来,为首两名大汉,套着怪异的红盔黑甲,旁边十一人胸前闪亮亮,竟然是一整块铁甲!

第28章 铁雨

……

“啧,打歪了,没干掉那个军官。”林小雅拿着一个望远镜观察战果,见到炮弹与秦统领擦身而过,很惋惜的样子。

旁边,万浩然正在清理炮膛,季国风拿着一份射表,一边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一边说:“这距离有180米了吧?基本是射程极限了,打不准才是正常的。也亏那几个弓箭手没穿重甲,否则打中了也不一定有效果。”

他们三人组操作的是改良之后定型生产的东海01式火炮“虎蹲”,因为采用了虎蹲炮的设计理念,所以也提前占用了它的名字。

这门超轻型火炮用精炼生铁铸造,大约重21kg,口径50mm,炮身不长,前细后粗,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木架上——别小看这个木架,这是武备组和木工组联合起来算了一下午才搞出来的框架结构,不但能调节俯仰角度,还能在火炮发射时保持稳定,只会后退不会翻转。这可不是小问题,要知道,历史上明军的早期火炮就经常发射时炮身倒飞,砸伤自己人,后来的虎蹲炮要用大铁钉把两脚架固定在地上才解决这个问题。

由于炮身轻便,两个士兵拎起来就能带着到处跑,另一人背着弹药即可,因此安全部设计出了以三人炮组为基础的游击战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虎蹲炮毕竟只是超轻小炮,发射实心弹的有效射程只有100米,霰弹更是在50米以内,炮组为了配合军团作战,必须到处移动才行。

这宝贝虎蹲炮只造出了两门,现在由武备组和安全部各出几人掌管着,一边测试,一边编写射表和使用章程。没想到这边还没搞定,西边就传来了即墨县或许会对东海商社不利的消息。

前几天,商务部的张小平带人去即墨交割钢材,罗家铁铺老板罗从人付完钱之后犹犹豫豫的,好半天才拉了张小平到旁边的角落,告诉他一个消息,说前几天即墨营的司务过来要提前取一批钢矛头,罗从人还以为他们是要出征了,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对面却说是要剿匪。

罗老板摆了个复杂的眼神,没有多说。但是不言而喻,剿匪剿匪,即墨周边,除了东海,哪还有需要大兵去剿的匪?

张小平一惊,赶紧对罗老板道谢,回东海报告给了管委会。

管委会对此也是深感震惊,立刻召开了临时全体大会,不出所料得到了备战的授权。此后,一边着安全部研究应对策略,一边加紧打探即墨情报,果然发现即墨军营确实在厉兵秣马,准备出征。

东海商社万万不想招惹到官府势力,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惹上了,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也没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安全部带着义勇队还有两个炮组,定期在鳌山山脉内训练,其它股东都备好了武器,每日二操,准备随时参战,劳工方面也加强了管理。

五月十一,安全部的李成在即墨城东南的墨水河码头上假寐,上午09:11发现约230人的军队出城,立刻撑船向东离开。李成穿越前是田径运动员,体能过人,半小时便划了好几公里,他看看周围,觉得距离差不多了,掏出对讲机联系起留守的安全部员来。

这时代电磁环境非常纯净,对讲机的通话距离可达数公里,不出所料成功建立了通话。李成报告了敌情之后,便返回即墨城继续监视敌军了。

他拿着望远镜蹲在草丛里远远观望着,即墨营的人愣是没发现他。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就又到了对讲机的通话范围,李成把位置报告给高正,高正站在山头上,根据李成的指引,也找到了即墨营的位置。此时他们离鳌山山脉不过5公里,望远镜里清晰可见。

之后便不需要李成继续侦察了,高正用望远镜便看得清清楚楚。在这种单向透明的战场环境下,安全部轻松完成了兵力部署,还安排了两次骚扰。

其实他们有虎蹲炮这种远程兵器,要是骚扰的时候用力点完全有希望将官军击溃。但管委会考虑到夜长梦多,不如创建一次围歼的机会,至少抓点高级俘虏弄清即墨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没有在骚扰的时候倾泻火力,只象征性打了两发折损他们的士气。

等到正式发难的时候,预备役方阵已经成功把即墨营堵在了西山北部的一处开阔地里。此处北边是山,南边跑远一点就是一条河,东边则是长矛阵。不过这次高正不准备动用预备役,只是把他们当背景墙用,十三名装甲兵、五十人的义勇队和两门火炮才是他真正的主力。

嗯……这几个月武备组忙着做火炮,胸甲只做了十一件出来,高正又让他们做了一批装甲片,交给后勤组用厚布缝起来,勉强护住双肩、腹部和大腿,又戴上不锈钢饭盆头盔,凑成了一副半身甲。

现在这十一名钢甲勇士和两名防刺服猛士站在第一排,带着后面五十名义勇队员堵住西边的山口,此时太阳已经西斜,逆光照过来看不清颜面,居然有了点肃杀的气息。

高正带队走到即墨营背后约莫两百米处,对面虽然有些慌乱,但队形仍然还算齐整,他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停下列阵,等待火炮装填。

对面的指挥官见腹背受敌,犹豫了一会儿,可能还是觉得东边的长矛阵不好惹,决定回头来吃掉西边的“软柿子”。他挥手一喊,那三十个左右的弓手便乱哄哄排了三团乱队,向西走来,显然是发现了东海军没有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想用弓箭先发制人。

高正冷笑一声,大喊:“实心弹,一发试射!”

左右两个炮组立刻把虎蹲炮搬到阵前,对着弓手们调整方向。

此时弓手们离东海军阵在百米开外,还未开始射箭,看见那两个铁管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联想到之前的遭遇,下意识觉得厉害,顿时紧张起来,有的拉弓搭箭,有的停住不知所措。

“轰!”炮手按下木架上的一个手柄,连杆将一根燃烧的火绳塞入火门,火炮轰然发出巨响,两个小铁球慢慢出膛,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飞向弓手们。右边炮组的韩松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这种初速很不满意。

但是对于受攻击的弓手们,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见大量硝烟一下子冒出来,又近距离听到如雷般的巨响,是人就知道大事不好,队伍立刻混乱起来。已经开弓的匆忙松手,箭矢无力地落在十几米外;还未开弓的下意识脚步后退,混乱中甚至有绊倒的。

此次射击比之前偷袭时还要近,威力也要强上不少,左边的炮弹击穿两人,还有余力击中第三人的腿;右边的运气差一点,擦过一人,击中了另一人。被击穿的两人当场血肉飞溅一命呜呼,而其余受伤的三人也谈不上幸运,生不如死地哀嚎起来。

鬼哭似的哀嚎更加剧了场面的混乱。这些弓手本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但老卒并不意味着无畏,相反更懂得惜身保命,这时见机不对立刻向后撤退,而一退就更乱了,撤退变成了溃退。

其实这种程度的杀伤并不算过分,真正击溃他们的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随后炮组立刻重新装填,对面的队伍见老卒们仓皇撤回,也骚动起来。

即墨营那些普通长矛兵大都是新兵,刚出征时士气还不错,但路上被骚扰了两次收到了惊吓,到了这边被两边包夹又人心惶惶,现在老卒们还没出手就被打了回来,士气几乎降低到了底点。要是东海人再干脆点立刻逼上去,说不定直接就溃散了。

不过还没等高正他们行动,一个文官样的男人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对着即墨军阵大吼起来,似乎是在鼓动士气。

……

“兄弟们,不用怕!”毕庆春红着眼大喊道。

“我已经看穿对面那东海妖人的妖法了,无非是用妖器发射铁球罢了!”

“如此妖器,贴着脸打,也不过伤个三四人罢了!”

“老爷我,当年在南边跟宋狗对阵的时候,对面那八牛弩,那才叫声势惊人!一弩箭飞来,少说也要带走十几个兄弟!”

“将来你们也是要去跟宋狗拼命的,这要都是怕了,到了南边只有送死的份!”

“刀剑无情,战场哪有不死人的?越怕死,死得越快!”

“现在拼一把,对面不过几十个人,一鼓作气冲过去,就算那妖器再发,能带走几个?”

“只要冲过去了,那东夷贼匪不过土鸡瓦狗耳!”

“他们抢来的金银珠宝,他们的女人,就全是你们的了!”

“兄弟们卖命打仗,搏的不就是一场富贵?现在富贵就在眼前了!”

“万胜!”

毕庆春发表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长矛兵的士气立刻被调动起来,红着眼高喊:“万胜!”

随后不用多说,秦统领立刻指挥列阵,二百士卒士气如虹,持矛向西推进,阵列都比平时整齐了许多,真是走出了气势,对面的东夷军阵似乎都有些动摇了。

士卒们信心更足,加速向前,眼看着只有三十步了,前排纷纷将矛放平,准备冲锋,这时那两个铁管子又搬了出来。

前排士卒们此时已完全不怕了,反而情绪更加高涨,纷纷高呼起来。

“万胜!万胜!”

士卒们迎着夕阳冲锋了起来。

他们的人数更多,不但能与东海军正面相对,还能从两翼展开包夹过去。只要接战,那点人岂不是一触即溃?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们的呼喊,对面又一次按下手柄,铁管子发出巨响。

毕庆春轻蔑一笑,准备看着兄弟们承受少量伤亡后冲入敌阵,展开屠杀。

然而!

巨响过后,发出的不是两个小铁球,而是无数个细小的铅珠!

它们正对着侧翼的两团官军扑来,前排士卒立刻扑倒了一大片,当场牺牲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被铅珠击伤,带走一大片血肉,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后排士卒猝不及防,纷纷被前排倒下的兄弟绊倒。

再后排的士卒像是被瞬间泼了一头冷水,脚步放慢下来,惊恐地看着同伴,犹豫是否该继续冲锋。

中央的士卒虽然被溅射到的不多,但见了两翼的战友这副惨状,哪里还敢冒进?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们本就是新兵,哪里见过真正的厮杀是什么样子?就这短短的一瞬间,先是雷公般的巨大炮响,又是满地连天的痛苦哀嚎,一下子把他们刚刚被催起的热血给泼凉了。而一旦失去了组织度与勇气,即使人再多也没有战斗力了。

就在他们愣住的这段时间里,东海军两侧的人在那两根可怕的铁管子旁边飞快地动作着,让他们心脏砰砰直跳。其实这时两军的距离已经不远了,如果这些官军跑快点,完全可以冲上去把东海军的炮组给冲散掉。然而这时他们已经被恐惧占据了头脑,丝毫不敢离开身边的战友去做这种危险的举动。

而就在这段宝贵时间里,炮兵们又堵上了耳朵,然后紧接着又是“轰”“轰”两声巨响和数不清的铅子飞了过来,然后又是一次血肉飞溅的盛宴。

这次的目标仍是两翼。由于官兵们的队形已经散乱,没有之前那么密集,造成的伤亡要少一些,但带给他们的震撼却一点不小。

侥幸未死的两翼士卒们两股战战,几欲转身而逃。他们逐渐看清了形势——合着炮子是专朝自己来的,中间的就没事!于是有几个人带头,他们纷纷连滚带爬向中央挤过去,其实挤成一团非但没安全多少,反而挤乱了中央的队形。

秦统领也被这一轮打击吓得够呛,但第二轮炮声反而使得清醒了过来——再这么愣下去就真得败了,这紧要关头必须拼命了!

于是他招呼队中军官,拳打脚踢呼喊着士卒们发起进攻。

可是这时对面东海军也动了,那个统领模样的男人喊了一声,军阵听令立即向左右展开,后方士兵向前一步,排成了一道单薄的两列横阵,又不知道哪里响起一阵诡异的乐曲,便抬起一丈多长的长矛,朝着官军推过来。而前面那些甲士则持更方便的短矛分了几队散在阵前,准备对零散的官兵进行补刀。

相比官军的散乱,东海军整齐而威武,更有正规军的样子。

不仅如此,那两个炮组又完成了第三轮装填,见机跑到了阵侧,在官军眼皮子底下来了一轮抵近射击,把最后一团成队形的士卒给打散了。趁这个机会,东海兵又推过来大杀特杀起来。

有一些勇敢的士卒迎了上去,但是矛没对面长,也刺不穿对面闪亮的钢甲,被轻松戳了一身窟窿。剩下的士卒在军官的怒吼和后排同伴的推挤下勉强迎战,但是效果奇差,虽然人比对面要多得多,但是能正面接触的反而更少,上去一队溃一队。

对面似乎杀红了眼,越战越勇,即墨营这边根本无人可挡。慢慢的,试图逃跑的士卒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军阵轰然崩溃,四散而逃。

东边的红甲兵也适时压过来,大喊着“投降不杀!”。

东西方向腹背受敌,南北方向是深不见底的山林,逃跑的士卒无心抵抗,纷纷弃械投降。

一时间,哀嚎声、求饶声和欢呼声齐在这片谷地中奏响,更显得场面一沓糊涂。

好端端一出剿匪的大戏,结果自己却被剿了!

毕庆春傻傻地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形势,脑子完全懵了,嘴里呢喃着“这怎么可能……”,呆在地上不动了。

秦升愤恨却不意外,战场上莫名其妙溃散的例子太多了,这时候还是保命要紧,过来一把拉起他,说:“赞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后就要把他扶上马。

毕庆春回过神来,刚要说大恩不言谢,就见一个矛头从秦升胸前穿了出来。秦升回头一看,怒目圆睁,说:“你……你……”,然后就没反应了。

葛青山扔掉手中的长矛,带着几个随从把毕庆春拉下马制住,举着双手跑到红甲军那边大喊道:“将军,将军,我抓到即墨县丞啦!小人愿投效大宋天兵……”

第29章 什么,我也通宋了?

……

“好嘞,又一个。看,前面有个跪了的,赶紧过去,别让王黑炭他们伍给抢了。”

胡福生带着一伍兵,兴奋地追逐着逃兵,追上一个就用破布条用力捆住双手,到现在已经捆了十一个了。

他们这些义勇队员,之前听到要跟即墨县城的官兵打仗,心里都是有点惊慌的,毕竟这可是对抗官府啊。

但是后来东家们来给他们讲了一番大道理,强调他们过去的悲惨生活和今天的幸福日子,又说了一通“我们是华夏人,对面是来奴役我们的外族的走狗”之类的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不过回去醒过神来再一想,好像也没什么,谁来不是纳粮交税啊?

直到有个杜松林杜东家拿了本经书过来,给他们讲了一番“圆神”创世的故事,又说他们义勇队是为圆神而战,若战胜,圆神将来必然眷顾,若战死,便可上天堂,反之若是怯战逃跑,死后可是会下十九层地狱的,这才把他们吓住,一个个生出战斗的勇气来。

今天,他们被高东家带着,穿山越岭追着即墨来的官军,看着自己这边用那“虎蹲炮”偷袭对面,对面却始终摸不着头脑,让他们感觉到官兵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有点兴奋起来。

后来两军正面对上,对方一齐压过来,虽然队列不如他们整齐,但二百多人的冲锋还是让初临战阵的义勇队员们有些慌张,要不是高东家适时大吼,又响起了当初杜东家讲经时弄出来过的音乐,说不定阵型就真的动摇了。

再后来两边的虎蹲炮不再发射那种小铁球,而是射出一大片铅子,瞬间击倒对面二十多人,紧接着穿着铁甲的东家们带头冲锋,如入无人之境,义勇队的士气也高涨起来,在高东家指挥下全军压上,很快对面就崩溃了。

义勇队越战越勇,不过没一会儿对面投降的越来越多,高东家见大局已定,就让他们按伍分开,去把那些俘虏绑住。

而胡福生、王黑炭两伍特别卖力,从一开始他们就对胜利很有信心,现在果不其然打赢了,赶紧多抓点俘虏表现一下,一边抓一边还有点意犹未尽,胜利的感觉真不错啊。

……

“宋狗!”

一人拔出毕庆春出口中的破布,他刚能说话,就脱口而出这么一个词。

之前他被葛青山制住,愤怒无比,不断骂那混蛋忘恩负义,因为骂的太难听,被塞了一口破布,之后被五花大绑带到统合部临时办公地前,由几个坐在长条桌后的管委围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东海夷人居然如此强悍,完全不是匪类该有的模样,那定是被葛青山这混蛋歪打正着了,这群奇装异服的家伙真的是南边宋军的先遣兵!

怪了,宋军也没这么厉害啊,难道是从哪里收服的夷人?对,定是这样。

毕庆春是又惊又怒,还没等管委们问话,就又抢先说道:“你们赢了我一场也没用,即墨营只不过是胶东最弱的一支兵,只要消息一出,胶州姜万户携上万精兵来讨,你们绝无幸存之理!我劝你们还是尽快弃械输诚吧,若是以礼相待,我也不是不能为你们做个说客。”

这时候他还想着争取一下待遇问题,看来脖子并不是那么硬嘛。

“啪啪啪”

史若云鼓起掌来,她是商务部长,理论上外交也归她管。

她让人给毕庆春搬了块石头过来,毕庆春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没过去坐下,而是举了一下双手,示意要先解开绳子。

“坐嘛,毕县丞,”史若云笑呵呵地说,“您跋涉数十里,带着整个即墨营来投奔我们大宋,自然是该以礼相待啰。”

听到这话,毕庆春一下子急了,“你你你,你说什么呢?休得血口喷人!”

但他也是聪明人,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现在即墨营意外大溃,他人都落在了这帮子贼人手里,对外怎么说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你这妇人,好是恶毒啊。”毕庆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颓唐地说。

史若云使了个眼神,旁边的张正义立刻会意,恶狠狠地说:“如今即墨营已尽丧我手,即墨城旦夕可下,这等汉奸贼子,留他何用?来人,拉下去,明日出征便以此贼人头祭旗!”

说完,旁边就走了两个人过来,强忍住笑,一人把手里的长矛一下子插入毕庆春两腿之间,让毕庆春吓了一跳,另一人随即把他拉起来,拿起那破布就要往嘴里塞。

毕庆春吓坏了,此时也不嘴硬了,连忙朝着管委们大喊:“我愿投奔大宋,我愿投奔大宋,还请饶在下一命!”

张正义还是板着脸:“我大宋要你狗命有何用,拉下去,先拔掉舌头,再砍他双腿!”

“我愿为大军骗开城门……等等,我知道即墨程知县私财所在,我愿用以报销军资!”毕庆春为抓住救命稻草,连自己的发小都卖了。

史若云看时机差不多了,喊了一声“且慢”,拿了一份纸笔过来,让人解开毕庆春的双手,递给他说:“既然毕县丞有心投靠,那我们也不能不给义士机会,请毕县丞先写一份投名状吧。嗯,也不用多写,就写下日期、姓名、事由,哦,把你那个姜万户的兵力分布也写写吧。”

毕庆春双手颤抖着接过纸笔,不敢多想,含泪写了数百字。史若云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胶东乡民毕庆春思慕华夏正统,愿以胶东军情奉上,接引大宋天兵云云,然后罗列了几项,有胶州一千五,莒州三千,潍州二百,密州三百,宁海州五百等等。

“你不是说那姜万户精兵上万吗?这怎么才五千五?”史若云奇怪地问。

毕庆春叹了口气,说:“回上国使者,在下先前有些大话,其实汗廷……哦不,蒙鞑治下的万户,虽名为万户,但多不满编,辖个数千兵乃是常态。这还是备战扩了军,不然姜万户平日只养个三四千罢了。不过这五千五不含治下各县自募的县兵,若算上,还要多个一两千。”

史若云点了点头,这倒是符合常理。她抖了抖这张“投名状”,看了看旁边其它的管委,做了个口型,管委们相互看了看,对她点了点头。

随后她咳嗽一声,让毕庆春坐回石头上,说:“毕县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并不是宋军。”

“什么?!”毕庆春一下子跳了起来,但随后又冷静了下来,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投名状都写了,这可是把柄啊。

“咳咳,你先坐,”史若云忍住笑,“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我们真的只是返回中土的海外遗民啊。”

“不过我们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偷不抢,只是种田做些小买卖,没想到却招来了你们的讨伐,难不成中土的待客之道已经沦落至见客便抢了吗?”张正义插嘴恶狠狠地说。

毕庆春吓了一跳,连忙开头解释:“不不不,我们只是……误听谗言,对,误听谗言!都是葛青山那混蛋,诓骗我们什么宋军来袭,苍天可鉴,我们只是怕即墨县又生战端,才过来讨伐的啊,只是误会而已啊。”

“哦,原来程知县和毕县丞是为了保护即墨县的百姓?”史若云装模作样地问。

“对对对,我们正是为了保护百姓才过来的,没想到却是中了小人的离间计,唉。”毕庆春连忙就坡下驴。

此时有几个管委差点要笑出来了,赶紧借口离场。

史若云一边拿笔画着什么,一边开口说:“那我们就有达成共识的空间了。毕县丞,不用紧张,我们又不是反贼,不会夺你们的即墨城的。你和程知县,官照做,税照收,兵照练,只要咱们相安无事,”她抖了抖手中的投名状,“今天的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毕庆春听了这话有些不敢置信,这条件也太优厚了吧,合着他大败一场,最后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事自然不太可能,于是试着问了一句:“那不知在下,有何事能帮上东海商社的?”

“哈哈,毕县丞是个聪明人,”史若云笑了一下,“我们这边自然也是有几个条件的,放心,都是小事。”

“这第一件事嘛,就是我们东海商社在官面上的事,你们得照应好。包括我们在东海地区的土地凭证,我们商社做生意需要的文书,还有今天这一战的手尾,都得处理好。”史若云不紧不慢说了第一条。

“是是是,这是自然。”毕庆春连忙答应,这都是小事,而且今天的战败他本来就是要想法遮掩的。

然后史若云又说了:“这第二件事嘛,就是我们东海商社以后会在即墨地界做点生意,招些人手,买点土地,或许还会开些商铺、工坊、学校什么的,还请官府给个方便。”

这一条就有些深意了,毕庆春敏锐地察觉到这中间不止她说的这么简单,但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必须应下,于是又点头同意了。

史若云很满意,又把手中的纸展示给他看,说:“这第三条嘛,对你们官府也是好事,我见你们每年收税颇为辛劳,不如将此处交给我们代管,我们保证每年的定税一分不少交给官府。”

毕庆春定睛一看,认出是一副即墨县的简易地图。墨水河从南向北流入胶州湾,把即墨县域分成东西两半;而东边一半,又有一条从鳌山发源的支流向西汇入墨水河干流,把东半边又分成南北两半,交汇点就是即墨城。

史若云所指的那处区域,便是东半边的南半边,占了整个即墨县不到四分之一的面积,大致和后世青岛市区的主要部分重合。不过此时这片区域一多半都是无法开垦的崂山山区,只有一小部分适合耕种的平原,人口不多,可以算是即墨县最荒芜的一部分了。

毕庆春此时终于明白过来,这群人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实际上还是打着占地盘的主意嘛。但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力,同时又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一片没几个人,还有一堆惹不起的牛鼻子道士,送出去也没什么,过了这一关再说,于是也痛苦的同意了。

史若云一愣,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其实统合部之前商量的结果是只要白沙河以南的部分就行了,喊到墨水河以南的价位是她临时狮子大开口,打的是讨价还价的主意,没想到毕庆春根本没还价,直接就同意了。这下她反而有点尴尬了,因为白沙河以北、墨水河以南的区域是有不少大户人家的,万一东海商社大摇大摆去收税,他们搞不清状况闹起来怎么办?要是一不小心捅到了胶州去……

不过人总不能怕被饭撑死,成功打成共识以后,双方的氛围便融洽起来,稍待片刻,便开始执行第四个条件:说服程知县了。

……

即墨城。

太阳刚刚落山,天色马上就要全黑了,守门的士卒正要关上城门,却见东边过来二十多个穿号衣的和一辆马车,似乎是早上去东海剿匪的兄弟。

“喂,那边是怎么回事?”守门的士卒大声问道。

“呵呵,贼人不堪一击,兄弟们在那边扎营了,我们几个先护送毕赞府回来。”

回答的是即墨营的俘虏,守门士卒并未生疑,等到马车驶到近前,毕庆春拉开窗帘瞪了他一眼,他更是深信不疑,连忙让开城门。

天已经全黑了,看不清人脸,只见二十多个人排着队从城门经过,门卒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打了一仗,队伍都齐整多了啊,不过连句话都不说,真臭屁啊,呸。”

毕庆春放下窗帘,直冒冷汗。此时史若云正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而韩松坐在他旁边,手持一把匕首正顶在他的腰上。

“无事,无事,韩东家,可以放下了吧?”毕庆春小心翼翼地说。

一路上,他也弄清了这几人的称呼,也真奇怪,一个商社二百多人都是东家。

随后他连忙指着前面说:“北边,那处最大的宅子,便是程知县的住处了。”

程宅的门房见毕庆春的马车过来,连忙招呼着打开侧门。马车带着二十多名义勇队员鱼贯而入,毕庆春一下马车就喊着把程宅的仆人都召集过来,然后义勇队就将他们全体控制住,稍后韩松带着几人冲入了程从杰的书房。

今天即墨营出征,程知县无心娱乐,吃了饭便在书房盘点什么,见毕庆春带人冲进来,大惊失色,手指着毕庆春,颤抖着说:“知农……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通宋了?”

毕庆春苦笑了一下,旁边的史若云站了出来,对他做了一揖,笑呵呵地说:“不止呢,明府,您也通宋了。”

第30章 善后事宜

之后的事就很顺利了,在毕庆春和东海人的“劝说”下,程从杰顺从地签署了一系列协议,其中一份是献土归宋的协议,程毕二人都签字花押按了手印,还盖上了知县大印。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是用来要挟他们的筹码。正戏是之后的《东海即墨友好通商条约》,列明了之前和毕庆春“谈妥”的几条,还有一系列注意事项和附加条款,都是由饶文辉这个前律师亲自起草的,绝无漏洞。不过写这么详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现在他们的把柄握在东海人手上,东海人想干什么他们还能反抗?

只是东海人并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紧,万一撕破脸狗急跳墙,引来了别地大军讨伐,那东海商社还真对付不了。再说了,索要过多战利品,东海人也消化不了,这些条款里,真正重要的,是可以在即墨范围内自由招募劳工而不被官府盘查的权力。

人口才是东海最重要的资源,地盘并不太重要,第三条索要的那些土地,只是提前在法理上占下,现在东海商社并没有直接施行行政管理的能力。

就连之前毕庆春为保命而“献出”的程从杰的私财,东海人也并没有去强取,只是强行卖给程从杰一个玻璃白酒瓶,换了他价值2000贯的铜钱和贵金属。程从杰摸着那个晶莹剔透的瓶子,颇为惊喜的样子,居然还支支吾吾询问能否再买一个,被韩松一眼瞪了回去,然后把价格提升到了3000贯。经由此事,史若云对封建统治阶级的腐朽本性有了更深切的认识,决定回去督促非金属组进一步加快对玻璃制品的研究。

签订协议之后,东海人干脆要在程宅“借住”几天,程从杰没办法,对下人们吩咐了一番“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声张”,让他们准备一些酒菜,请东海人吃饭。

几名义勇队去厨房“帮忙”,实际上是在监视厨师们。不过他们本来也没下毒的心思,只是有些惊慌,心不在焉地做了几道菜送了上去,味道一般,但吃的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所谓了。

……

“来来来,明府,赞府,我敬你们一杯。压压惊,别紧张,从此之后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嘛,这点冲突只是小事,以后你们就会发现,发财的机会,可是比以前还要多啊!”

史若云举着酒杯,娴熟地对着程从杰和毕庆春二人说。

宋时宴会的规矩是分餐而食,不过程从杰他们受蒙古人的影响,已经改成聚餐制,正好也符合东海人的习惯。只是史若云一个女子不是以妓而是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和他们同桌而食,还是让他们很是别扭,只能勉强应和下来。

假意寒暄了一会儿,史若云又开口问了一个东海人很早就产生疑惑的问题,那就是程从杰他们和陈家到底有什么恩怨,以至于连与陈家合作的东海商社都看不顺眼?

程从杰与毕庆春对视了一眼,后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这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明府和我都是乳山人,当年和老姜万户家沾上些关系,就投了他家的队伍。哦,老姜万户就是如今统管潍、莒、密、胶、宁海五州的姜思明姜万户的父亲,是益都李恩府手下一员大将。

后来呢,李恩府去南边征战,姜家军也去了,我们自然也要随行。不过我们那时驻在乳山,前往楚州有千里之遥,便借助胶西县的水军运送。

胶西彼时由李恩府之兄李福一系经营,李福及次子李通已殁于楚州,由长子李应主事。此次南征亦是为李福报仇,李应自然配合,派了手下水军来乳山运兵,而那陈山,便是李应手下一员水师准备将。

当初运送明府和我去南边的,便是这陈山。

这陈山当初在船上,就颇为刻薄,后来到了楚州,又多次与我们争粮草。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最可恶的是,后来战事失利,那陈山见宋狗……宋军凶猛,竟然不等我们兄弟上船,就拔锚起航了。

还好我们兄弟命大,九死一生逃了回来,还在途中搭救了老姜万户的次子、现宁海州刺史姜思聪。之后程明府有幸入了老姜万户青眼,擢升为百户,又屡立战功,后来姜万户统领潍莒密胶宁海五州,便让程明府来担任即墨知县。

没想到,到了即墨,却发现陈山那家伙已经在即墨城扎下根了!原来他临阵脱逃之后,走了李应的关系,并未行军法,只是贬为民,在即墨城置地住了下来,还做了海商,颇为红火,真是没天理啊。

而且这陈山仗着李应的庇佑,处处与我们作对,李应是益都李府君的亲戚,在胶州又很有根基,姜万户也只能让他三分。

不过之后也没什么大事,这次还想着能扳倒陈家,没想到得罪了诸位,唉,这杯酒就算为各位赔罪了,我先干为敬。”

史若云有些惊讶,那陈老爷子她听王泊棠提过,挺和气的一人,没想到还有这种黑历史,不过这毕庆春语焉不详,说不定其中还有内幕。

之后也没多喝,这二十多人的派遣队在程从杰家住了几天,看着他们处理好手尾,没有异动,便回东海了,回去之前顺便用一百贯买了一处小院子,作为东海商社以后在即墨城的办事处。

……

派遣队回东海后,向统合部汇报完情况,就赶上了义勇队的葬礼。

这次东海商社虽然大获全胜,但并不是没有损失的。义勇队没有装备护甲,对战的时候难免受伤,此战共有十七人伤亡,其中十人只是划破皮流了点血(包括一名股东),另有五人受到了较明显的创伤,不过经后勤组专业外科大夫的治疗都已无大碍了,但还有两人运气不够好,一人是被箭射中面门当场死亡,另一人戳中腹部后救治无效死亡。

幸运或者不幸,这是东海商社第一次发生自己人死亡的事故,事后处理必须慎重。为此高正与孔嘉谊争执不下,前者要对俘虏执行十一抽杀令以示惩戒,后者则强烈反对,表示必须经过审判,找出真正的凶手。

但这两条其实都是扯淡。前者太狠不利于统战,后者执行难度有点高,混战中都在拼命,谁知道具体哪一枪是哪个人刺的?再说了这是战争,不可能把责任派到具体某个士兵头上吧?真正的战犯都被放回即墨城了啊……

最后经过统合部和稀泥,决定仿当初海盗公审大会的旧例,让俘虏们自相揭发,选几个首恶和兵怨过大的头目出来干掉,告慰牺牲战士的在天之灵,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地将俘虏收为己用。

呃,“在天之灵”这个说法是文化部的杜松林提出来的。

杜松林穿越前是个小说写手,穿越后,对穿越众中产生的土豆崇拜、辣椒崇拜和机械崇拜产生了兴趣,召集了一帮闲人,糅合各种宗教典故、心灵鸡汤和简单的科学数学知识,编写了一部劳什子《圆经》,自称创立了一个新宗教叫什么“圆教”的。

不过这圆教的推广很不成功。之前东海股东里有不少喊出拜土豆拜辣椒甚至拜“圆神”的,但都是喊着好玩,没人真当回事,杜松林几次试图传教都没成功,要不是正符合了文化部“向外进行文化输出”的宗旨,说不定就给全体大会禁了。

之后王闻之他们跟崂山的觅天观道士搭上了关系,杜松林干脆修改了一下教义,声称圆教是道教的一个分支,在东海商社的劳工中开始试着传教,结果还真忽悠到一批人。

战前,安全部对义勇队的思想教育束手无策,杜松林毛遂自荐试了一下,结果证明真的对作战起到了一点帮助。没办法,谁让现在的老百姓不信主义只信神呢?

所以,战后杜松林自然就参与到葬礼仪式的制定中了。

经财政部、安全部和文化部一番讨论,制定了一个简洁而肃穆的葬礼流程。

他们在鳌山山脉内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作为东海商社牺牲人员的公墓。此处风水之所以好,主要是因为周围没平原,难以开发,不会占用耕地。

五月十七,东海堡外,义勇队驻地。

随着长长的一声号响,送葬的队伍开始行进了。为首是十名股东,中间是抬着棺材的胡福生、王黑炭两伍,他们因为战时表现最好,得到了为战友抬棺的荣耀,之后是战争中受伤的五人,再后面是其它义勇队员,排着整齐的队列。

队伍先向北,经过战场遗迹,在此停下致敬,然后向西到达东海公墓。

公墓里,杜松林带着几个“神职人员”,已经在等着了。在他们的指引下,义勇队一人一锨土,现场挖好了墓穴,将牺牲的队友安葬。这两人都是单身流民,没有家属,也就省去了不少环节。

之后,在肃穆的哀乐中,杜松林开始念悼词了。

“……他们将受到圆神的眷顾,他们生活在天堂中。天堂中有宽阔的道路,有鳞次栉比的百丈高楼,这高楼竟是以晶莹剔透的水晶造成,走在路上,便能看到楼里的金银珠宝首饰华服,走进去便能拿到。若是走累了,天堂中有日行千里的巨鸟和铁马,可以载他们前往四方。若他们不想出门,也可住在宽敞的屋子中,一挥手就能将屋子点亮,一挥手又能让屋子完全暗下来。他们坐在屋子中,就能看到最美的美姬表演的歌舞,他们动动指头,就有天使将最美味的饭菜送上门来……”

杜松林描绘着天堂的场景,听得义勇队员们那是一个心生向往,差点口水都流出来,不过这场合太肃穆,旁边的东家们听着都忍不住哭出来了,他们自然也要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

念完悼词后,虎蹲炮放了两发空炮,全体敬礼,此次的葬礼就这么结束了。

之后回到驻地,高正来宣布了此次的奖励。全员根据表现不同有5-10贯的奖赏,负伤者额外奖励5贯。战死者有50贯的抚恤,由于死者生前并未指定继承人,故这总计一百贯的抚恤,一半归入教育基金,另一半由全体义勇队平分。

这下子义勇队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说虚的都没用,当兵不就是为了钱嘛。这些钱差不多是几个月的饷钱,在不久前还是赤贫的他们看来也是不小一笔钱了。其实安全部一开始想做些徽章搞个授勋顺便省点钱的,不过现在工业部还没搞出制作徽章的技术,只能作罢了。

此役过后,安全部决定加强义勇队的配置,至少要每人装备一件胸甲,并制造更多更大的火炮。而扩大义勇队规模的提议也得到了统合部的认可,只等大会批准了,现在是消化胜利果实的关键时机,正需要更多的武装力量。

下阶段,东海商社的主要任务是,派出小组侦查清楚即墨县境内的人口和资源分布情况,尽可能招募各类劳工和工匠,尤其是水手,毕竟南下的考察组已经快回来了,这次他们应该会带回一条新海船回来,不能船回来了却没人能开啊。

第31章 起点号

1256年,六月廿二,黄海海面。

“那程从杰就是个无赖子啊!”

陈家商船上,陈一成拍着船舷,对旁边的魏万程、陆平、许嵩涛三人说。

这几个月,陈一成带着东海三人组在庆元府及周边痛快地游览了一番,几人的交情都加深了很多。前不久南风起了,他们在南方也呆腻了,所以早早就启航北上了。

此时蒙宋双方已经在江淮一带打起来了,来往的商船却丝毫不受影响,不论是北人在南还是南人在北,都来去自由,毫无限制,也是没谁了。

眼看着快到胶州了,他们纷纷到甲板上打望起来。魏万程趁机忍不住问了陈一成一个东海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那就是陈家和即墨知县程从杰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没想到陈一成脱口就骂起程知县来,丝毫不顾忌。

“那程从杰,还有他那师爷毕庆春,在乳山时就是游手好闲的无赖之辈,后来投了姜房的队伍,仗着和姜房有点亲戚关系,更是横行乡里,肆无忌惮。

后来李恩府为其兄长报仇,南下伐宋,姜房当时是李恩府手下大将,不得不也跟着出征。

但姜房借口路途遥远,迟迟不肯出兵,当时经营胶西的李应李公,不得不挤出船只,载姜家军南下应战。我爹当时也在李公手下管着几艘船,帮着运了一批,其中就有程从杰他们。

这群姜家军到了南边,作战时畏缩不前,祸害百姓倒是一把好手,我爹看不过去,劝止过他们,甚至还闹得打起来过。

再后来李恩府作战失利,北军大溃,我爹去接引溃军,又遇到了程从杰他们,他们抢了无数财物,定要全装上船才肯走。当时宋军已然接近,我爹为了顾全大局,只能抛下他们带着一部分溃兵先离开。

没想到回到胶西,那程从杰居然恶人先告状,说我爹临阵脱逃,那姜房也偏信于他,李公没法子,只能让我爹解甲归田。我爹恼怒异常,从此不过问兵事,在即墨定居下来,只做些海商的生意,到了我这一代,便连些海匪都对付不了了。

之后,姜房名义上归益都李府君节制,但实际上听命于蒙古人,蒙古人让他做了万户,统领潍莒密胶宁海五州,其中最富裕的胶州本是李公在一直经营,封给姜房显然是不安好心。

姜房在胶州与李公明争暗斗,又让程从杰当了即墨知县。程从杰一到任,就肆意刮取民脂民膏,要不是我爹带着本地乡绅与之相抗,即墨早已是民不聊生、流民四起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还有余力吸纳流民呢?”

听着陈一成不断爆着猛料,东海三人组都大张着嘴,心里赶紧记下来,等回去报告给管委会。

他们现在乘坐的,是一艘今年才下水的中型福船,旁边还有另一艘同样型号的船,正在和他们并驾齐驱。

此次去南宋,陈一成有一项重要使命,就是给东海商社买一条新船。明州造船业发达,随时有现成或者接近完工的船只出售,陈一成带着东海三人组去船厂转了一圈,很快相中了一艘四百料的福船。

这艘船长约二十米,杉木制造,两头高,前后三根桅杆,其中中间那根是主桅,高度达到了十五米,前面那根艏桅只有十米,向前斜插着,最后那根艉桅则相当小,只是配合尾舵转向用的,属于典型福船形制,只要两千贯。陈一成看着有点眼热,想想自家原来那条船也有点旧了,干脆卖掉换新的吧,于是跟船厂一次订了两艘,还打了个九五折,划算极了。

东海三人在明州人生地不熟,在陈一成的帮忙下才把带来的几样宝物出手,只卖了两千四百多贯,又根据陈一成的建议,买了些南洋香料和檀木带回去,总共也没多少。剩下的货舱全堆着陈家的货物,算下来陈一成送了这条船,不但没赔还赚了不少。

当然陈家出的力也是最多的,主要是人力。光凭东海三人肯定是没法把船开回去的,他们在陈一成的指点下,去明州“人才市场”上雇佣了五个船工,这些人都只认钱不认雇主,只要给够薪水,别说去北地,就是去日本高丽都没问题。有了这五个船工,陈一成又把他那条船交给他家人操控,自己带了三个自家船工过来帮忙,才顺利把船开起来。

这时候中式帆船易操控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个位数的船工就能成功操控一艘船,要是换了同级别的西式软帆船肯定是做不到的。

两艘船乘着南风一路前行,经过海州的时候,这里相比去年又大变样了,不少因战事而流离失所的流民聚集在此,陆平和许嵩涛挑了十二个懂操船的和会点手艺的,让他们洗干净上船一起走。

之后顺利到达了胶州,陈一成指挥船队在大沽河东岸的码头上停下来,码头上的税吏看到陈家的旗号,笑盈盈地迎过来。陈一成也很上道,就算是熟人也照样塞红包,然后让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货物交给税吏带走。胶州这边入关也是收的实物税,而且并没有像南宋那样还要装模作样“和买”一下,税吏大部分还算好说话,抽税比例并不高。

这时候东海人才知道胶州码头居然也是分势力的,西岸码头由姜思明家经营,东岸码头由李应家经营。按理说这种多头管理会造成管理混乱,但实际上两家相互竞争,不断降低入口关税,却在事实上促进了胶州海贸的发展。要知道,当年李应之父李福垄断经营胶西县的时候,可是对入口货物征收高达50%的实物税呢,现在却降到了10%的水平,可以说非常优惠了,像陈家这样跟李应关系深厚的,更是象征性交一点就行了。

帮陈家卸完货物之后,归心似箭的东海三人组直接拔锚启航,绕过青岛区域向东海驶去。

路上,他们“恰巧”遇到了正在周围巡逻兼打渔的海军组训一号。

实际上并非恰巧,海洋部估摸着他们就快回来了,这段时间里一直派遣训一号在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到了今天,果然见到了一艘新船驶来,用望远镜仔细一看,桅杆顶上挂着的正是熟悉的辣椒土豆旗——能在船上挂出这种独特旗帜的,也只有去年南下的陆平他们了。

在日常训练的同时,训一号也做好了迎接的准备,现在确认故人归来,当即在虎蹲炮里塞了一小点火药和一堆废布条,放了一发礼炮。

伴随着硝烟和巨响,布条漫天飞舞起来,倒真是有了点隆重的样子。

“这群混蛋,都搞出火炮了啊……”

见到了久别的同志们,三人立刻就泪眼朦胧起来,赶紧指挥船工开过去,又喊又叫,有了些胜利会师的感觉。

训一号放了个小船下来,自己跑回去报信了。小船上是张船长和韩松,划过来爬到了福船上,一见面就给了他们一个狠狠的拥抱,然后把他们引领到了东山南一处小港湾里,这里水比较深,东海商社在此建设了一个临时码头。

魏万程下船,这次没有晕陆的症状了,他跪在地上,夸张地做了一个亲吻大地的动作。陆平在船上指挥雇来的船工和工匠次第下船,这些新劳工忐忑地看着自己的新家,又发现了西边巨大的东海102,惊呼起来。

而许嵩涛打量着这处港湾的情况,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满意,转头对张船长说:“船长啊,你们到底还是决定用这里当基地了?”

当初他出门之前,海洋部里就在讨论未来舰队的母港所在了。东海地区虽然海岸线长、港湾众多,但往往能避风的地方水太浅,水深的地方直面海风,两个都满足的地方背后是山难以建设配套设施,很难满足他们的需求。今天他们停靠的这处小港,就是当初挑选出来相对靠谱的几个选项之一,只能说勉强可用,却算不上真正的好港口。

张船长挠挠脑袋,说道:“没办法啊,选来选去只能选这里了,水深足够,东边又有个小山能稍微挡一下风,现阶段停这些百多吨的小船是够用了。”

许嵩涛叹气道:“现在是够了,可未来要是换了大船,又得换地方。”

张船长哈哈一笑,往他肩头一拍,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把青岛拿下啦!以后就是有千吨、万吨的大船,照样有足够的海军基地!”

听到这里,魏、陆、许三人都是一惊,陆平吃惊地开口问:“你你你们……拿下了青岛?怎么做到的?难道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开出了什么金手指不成?”

“哈哈,没什么嘛,只不过是即墨知县犯傻来找事,被我们揍了一顿,只好把青岛地区‘暂且’交给我们管理了嘛。这时候青岛又不是什么大城市,只不过是鸟不拉屎的破山区,都没几个人,不算什么啊。”

随后韩松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跟他们简单说了一遍,听得他们大张着嘴,看来外出一趟真是错过不少好东西啊。

“也就这样了,我们虽然同程从杰达成协议,可以插手青岛地区的管理,但是也没法真的大张旗鼓去干什么事,胶州湾地区太敏感,虽然现在青岛那里没什么人,但是如果我们真敢明目张胆建设海军基地的话,一定会引发胶州方面的干涉的。”韩松总结道。

胶州湾是山东半岛最优良的海湾之一,它由三个半岛围成一个心形,即红岛、黄岛和青岛。北边的红岛周边全是浅滩,是个农业基地,而南边的黄岛和青岛是崂山的余脉,周边有不少陡峭的海岸,适合做港口的地方很多。尤其是湾口两侧的青岛和黄岛港区,不但是优良深水港,背后的山区还挡住了东南方向的海风,所以后世成为中国北方最大的港口之一。

不过那是海洋时代的事,现在的大多数海船都可以直接驶入胶州附近的大沽河,根本用不到深水港。所以内河交通发达,周边又有广阔的平原,人口稠密的胶州才是北方第一港,而地形崎岖的青岛不适合农耕,几乎没有居民,只有几个小渔村。胶州是姜家和李家的一大财源,对胶州湾内部盯得紧着呢,东海商社虽然对青岛港垂涎欲滴,也只能暂时忍着。

扯远了,眼下最大的事还是三人组的回归。

靠岸之后不久,附近的东海人闻讯都赶过来了,热烈欢迎归来的英雄们。张正义拉着他们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李如南带人安置新来的劳工去了,海洋部的人围着新来的福船爬上爬下,讨论着应该安排谁上船,该在哪里安装炮位,甚至连叫什么名字都争论起来。

第二天,东海商社召开了临时全体大会,主要内容是为南下三人组接风,同时由他们对南方情报进行汇报。会上通过了海洋部提出的以新福船为旗舰组建“东海第一舰队”的提案,并责成商务部和海洋部研究今年冬天南下进行自主贸易的事宜。

新福船被命名为“起点号”,以纪念东海商社海军事业的起点。这艘船被海洋部定位为武装商船,排水量估计有一百五十吨左右,计划搭载六门火炮,包括两门放置在中央甲板的60mm火炮和四门活动的虎蹲炮,因此,即使让水手兼任炮手,此船也至少需要20人才能有作战能力。

不过现在全社上下总共就3门虎蹲炮,60mm火炮还没影呢,只能先拿虎蹲炮练练手。需要的人多也不怕,海军组现在正愁没地方培养水手呢,所以一股脑塞了三十人上船,轮流上岗,以熟悉实地操作。

第一舰队现在只有起点号和训一号两艘“主力舰”,其它杂七杂八的小帆船和渔船都划给了新组建的渔业组。不过明年阔马造船厂自造的两艘三百料小福船就能下水了,它们虽不如新到的起点号,但比老破小的训一号还是强多了。届时舰队的总体实力将大大加强,所以现在更要抓紧培养水手了,哦,还有火炮和炮手。

第32章 战后发展

1256年,七月十九,平原新村。

东海商社把半岛区和阔马区之间的广阔平原地带称为平原区,在这里的中央建设了平原新村,作为劳工的居住区。

平原新村南边有一条不算小的河流自西向东流过,按后世地图看应该叫土寨河。这条河沟通了东海关与海岸,同时南北又有一条陆路连接了半岛区和阔马区,平原新村正处在这一水一陆两条要道的交叉地带,可谓平原区的核心要地。

土寨河在平原新村附近有一座石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过依然很坚固,附近仔细找找也能发现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大概这里也曾经是人烟繁盛之地,不过在金朝末年以来的战乱和匪乱中荒废了。

新村附近已经开垦出了一大片耕地,远处的荒地上还能看到有十几匹牛、马、驴等牲畜,还有一群羊。

居住区里,一阵唢呐声响过,劳工们纷纷出来列队,在工头的带领下,排成还算整齐的队列,喊着号子,分头向各处上工去了。

与之对比的是,东海关方向又过来二十几人,队列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新劳工。这些新劳工到达平原新村后,就由几个等在这里的老员工领着,分别前往不同的宿舍。

“喏,你们两个以后就住这张床了,一上一下。”203的舍长孙庆领着两个新劳工走进宿舍,指着一张上下床对他们说。

然后他又搬过两个木箱子过来,摸出两把钥匙,分别递给他们。箱子是东海自产的,上面的锁是在即墨买的,保密性不高,也就凑合着用。“张进,这是你的。李平,这是你的。以后自己的东西都放里面,对了,要是后来赚了工钱,觉得放里面不放心,也可以先寄在东家那里,等用钱的时候再去取。”

建设部在这里建了一大片劳工宿舍,每间宿舍密密麻麻放了十张上下床,住宿条件简直令人发指。不过对于之前还在颠沛流离的流民们来说,有个屋顶就不错了。

新来的张进和李平摸着坚实的砖墙和木板床,把自己刚领的陶碗和木勺放进木箱,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

住房短缺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个问题,现在建设部占用了二百多人力,每天不停烧砖烧水泥盖房子,以至于有些人戏称东海商社的gdp完全是靠房地产拉动的,但这也只能勉强赶上需求,目前只盖了一些办公室和劳工宿舍,连股东们的住处都还没盖,到现在他们都一直住在东海102上。

不过商务部的确在认真考虑房地产开发的可能了!

现在东海商社劳工数量已经逼近一千大关,随着商社财政状况的改善和客观因素的逼迫,各部门已经开始给资深劳工开工资了。

这倒不是股东们良心发现了,而是现实需求所迫。

的确,当初招募流民的时候给他们开的薪水很低,劳工刚进来的时候因为害怕失去难得的工作机会积极性也很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劳工们处境稳定下来,发现干多干少都一个样的时候,工作效率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为了提升工作效率,各用工部门或多或少提出了激励政策。农业组记起了工分,可以拿公分换粮或者日用品;伐木组、采石组、烧炭组等等都是按工作量发铜钱;工业部制定了一个技工等级制度,给工匠们按级别发薪水,干出了成绩还有额外奖励。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新劳工刚进来的时候,就被分配到平原新村,进行集体农业生产,吃大锅饭。等到过了一段时间熟悉了东海商社的体制之后,再按照个人特长分配到别的部门,卖力拿工资。这个过程中,东海商社赚来的铜钱源源不断流入劳工手中。

无论是从财政角度,还是从满足劳工消费需求的角度来看,都是时候该想个办法从他们手里把钱收回来了。

于是,商务部在半岛区、平原区和阔马区开了三个小商店,卖些自产和外购的小商品,比如布匹、咸鱼、肉干和豆制品、廉价首饰、油盐酱醋茶糖酒等等,满足了劳工们的购物需求,收益还不错。

不过这惹来了部分股东的不满,去全体大会上抗议“分配倒挂”:劳工们生活得比股东都好了!于是管委会不得不做出妥协,让财政部每月给每个股东发500枚铜钱零花用。

不过,买日用品的钱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发下去的钱都被劳工储蓄起来了,毕竟现在吃穿不愁,就想着将来是不是能买块地娶个老婆之类的。这些储蓄,有人偷偷找地方挖坑埋起来,有些人则对东海商社比较放心,直接寄存在财政部那里。根据财政部的数据显示,最高有人都积累到两千多钱了,再攒几年都可以在即墨乡间买个小院子了。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去别的地方买地买房,那对于东海商社来说,既是资金的流失,也是人口的流失。所以商务部就想着尽量把他们留下来,于是便有了开发房地产的想法,建些条件好些的小屋卖给他们,既回收资金,又把他们绑在东海的地盘上。

这也是有现实需求的,劳工中有不少技艺还不错的工匠,就是在即墨胶州也能有个不错的收入,自然不愿意挤宿舍。同时,由于劳工男女比例比较平衡,又有不少看对了眼想结婚的,总不能让他们在集体宿舍洞房吧?所以说个人住宅的需求是很强烈的。

不过现在的瓶颈还是建设部的产能,暂时真没余力来玩房地产。不过还好阔马区有一些之前龙王寨遗留的小屋,就拿出来以20-50贯的价格卖给有需要的劳工,也不需要一次性付清,分期付款从工资里慢慢扣就好了。

……

另一方面,劳工们现在密集居住,他们之前的卫生习惯也不太好,所以防疫问题就成了一个重点问题。

东海商社现在缺医少药,只能把重点放在预防上,不过预防做好了也能解决很大一部分问题。

岳秀带领卫生后勤部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条例,强制劳工们定期洗澡,经常开窗通风,定期在室内洒石灰消毒,还有水必须煮开了再喝、饭前便后要洗手之类的。其中便后洗手这一条执行得尤为严格,因为现在排泄物是东海商社重要的战略资源——粪便拿去发酵肥田,尿液拿去养硝土,所以厕所旁边有专人监督着,既保证排泄物正常分类,又保证劳工正常洗手。

卫生部还把这些编成了“卫生歌”,要求劳工每次吃饭前唱一遍。同时也有强制手段,如果卫生条例做不好,可是要罚款或者体罚的。不过大多数犯了错的劳工看到娇滴滴的卫生部小姑娘们来训斥他们,没等体罚就羞红了脸连连保证不再犯了。

托防疫措施的福,目前还没爆发过大范围的疫病。少数生了病的劳工立刻拉去卫生部诊治,如果是传染病,就隔离起来,如果是其他疾病,就发点药调理一下。

当然,卫生部现在并没有什么对症的药,大部分病都统一给一剂草药炖海参。呃,没错,现在的海参不值钱,沿海居民都不怎么爱吃,不过营养还不错,给生病的劳工多吃一点,再停工修养一阵子,增强一下体质,说不定就由免疫系统自己解决了。另外配的草药主要是用来增加苦味,防止劳工吃上瘾装病的。还别说,这个法子真治好了不少劳工,现在劳工里流传着白衣东家医术神奇的传说。

……

另一边,胶州湾内,白沙河下游河口处,起点号上。

“真是可惜啊,”张正义看着白沙河两岸一大片平原,有些惋惜地说,“这里人口资源丰富,同时既沿海,又沿河,到胶州、到即墨、到东海都很方便,有很高的商业潜力。”他又指指东边清晰可见的崂山,“而且此处是通往青岛地区的咽喉地带,若是建设一个棱堡,便能控制一大片区域,再配合青岛港的海军,整个青岛的安全都无虞了。唉,可惜太扎眼,只能想想。”

今天起点号出来做日常训练,顺便侦察一下东海-胶州沿途的水文和沿岸情报。张正义带着统合部几人也来这艘宝贝新船上凑了个热闹,顺路看看理论上已经划归东海商社管理的青岛地区的情况。

青岛地区在此时非常荒凉,一路走过来都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沿途确实有非常多的良港。等到到了白沙河附近,居民开始多了起来,张正义敏锐地发现这里有巨大的开发潜力,恨不得立刻纳入管委会治下,但是现在东海商社实力太弱,没能力公然在胶州的眼皮子底下圈地盘,只能望地兴叹了。

“也不是不行嘛。”旁边的方迎波过来插话说,他是商务部的成员,对胶州的情况相对熟悉,这次也随船过来了,“我们没法公然占领这里,但买点地建个厂没什么问题吧?这里居民不少,农闲的时候应该有不少劳动力的,我们完全可以雇来织个布缝点衣或者做些小商品什么的嘛,这总不犯王法吧?”

“对啊,等有了产业,就能对周边施加影响力,慢慢地就能扩大规模,把这里变成商社的地盘了。”张正义眼前一亮,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但是这里离东海有段距离,怎么保证我们的人的安全呢?”

方迎波挠挠头,说:“老大,胶州即墨那么多商人乡绅,他们也没担心过安全问题啊。我看即墨民风挺淳朴的,不淳朴的都跑东海去然后被我们干掉了,没什么好怕的啊。再说了,有安全问题不正好吗?我们正好有理由盖围墙,驻军,哦不派驻保安了啊。”

张正义一拍手,又盘算了一会儿,奸笑着过来拉住方迎波的肩膀说:“很有道理嘛,老方,有没有兴趣当个城阳区总督?”

第33章 山东的世侯们

“啪”

王同彩站在一张简易的山东地图前,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地图上分了几个区域,写着“李”“姜”“张”“严”等名字。

虽然挫败了即墨营的进攻,还取得了丰厚的战争赔偿,但此事也暴露出了东海商社情报收集能力的不足。为了改变被动的局面,统合部决定在秋季到来之前搞一次“开地图”行动。一路沿海路向东,绕过山东半岛,收集沿途宁海、登、莱诸州的信息,顺便做点生意;另一路向西沿陆路向西,绕泰山山脉转一周,收集潍、益都、济南、东平、沂、密等地的信息。

出发前,文化部利用他们作为穿越者的优势,整理了一些山东现存势力的情况出来,在全体大会上做了一个报告,以加深全员对于他们所处这个时代的认识。

王同彩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现在的山东地面上,虽然也有蒙古人派出的山东行省实施名义上的治理,但是实际上的地盘和行政权力操纵在三家世侯手里,也就是益都李璮、济南张实、东平严忠济这三家。

其中,益都李璮的地盘最大,兵力最多,即使在全部的汉人世侯里,也是排前列的一家,我们理论上就归属于他的治下。

不过呢,直接管理我们的,是即墨知县程从杰和他的顶头上司,五州万户姜思明。姜思明名义上也是归李璮节制,但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并不融洽。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呢,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听到“三十年前”这个字眼,台下不少听众打起哈欠来,王同彩连忙拍了一下惊堂木,接着说:

“咳咳,三十年前,蒙古人入侵,金朝统治崩溃,山东义军蜂起。其中最大的一支首领叫做杨安儿,他率领的队伍叫红袄军,而第二大的一支,首领叫做李全,也就是现在的李璮的父亲,也自称红袄军,奉杨安儿为大帅。

这些红袄军起义时声势浩大,动辄聚众十万,但实际上都是些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经常被少量金朝正规军打至溃散。这杨安儿就是如此,屡败屡战,最终不幸身亡。

杨安儿战死后,他的妹妹杨妙真带领余部撤离,碰巧遇到李全的队伍,两人在一处叫磨旗山的地方会师,最终情投意合结为夫妇,两支红袄军也顺利整合。他们在此处建堡屯田,鼓励工商,保护来往商路,最终成功发展起来,成为山东南部一大势力。说起来也是很传奇的一段故事呢,写个演义小说都没问题了。

后来,这李全投了南宋,南宋封了他一堆官。再后来,李全又立了一个大功,孤身劝降了当时统治山东北部包括益都在内一大片区域的金朝大将张林,使得山东地区在版图上重归南宋所有。当时南宋面对羸弱的金朝仍然屡遭败绩,这一举动可是大大提升了南宋的人心士气。

不过呢,这张林当时其实也是如坐针毡。他原本只是益都府一小卒,后来蒙古人攻陷益都,原先的官吏或死或逃,蒙古人退走后益都就陷入权力真空状态,这时候张林站了出来,重新恢复了益都的秩序,金国朝廷大喜,封他做了统领益都及周边的大将。但这个大将其实什么都没有,周边只是名义上归他统领,实际上影响力根本出不了益都城。

李全劝降了张林,实际上是替他接过了这个烂摊子,在李全的努力下,才成功恢复了益都周边的秩序。

这李全也很会生财,他让他的兄长李福镇守胶西县,自己在涟水军,也就是后世的江苏淮安劝说商贾走海路去胶西贸易,到了胶西,李福就征收50%的实物税,自己拿去发卖赚取利润。不过虽然要收一半货物,但此时南北商路已断绝多时,南货在北方销路很好,利润很大,来往的商船仍然络绎不绝,为李福和李全提供了大量财政收入。

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这时候,我们亲爱的南宋朝廷,出来发挥它的猪队友本色了。

朝廷派了一个叫许国的官员过来,做了淮东安抚制置使,也就是李全和附近宋军的顶头上司。

这个许国,在上任之前,就屡次上书说李全必反,到任之后,先是苛责李全,后又克扣提供给红袄军的军需,之后又在南北军的冲突中一直偏袒南军。最后,果不其然逼反了李全手下大将刘庆福,许国仓皇逃走,最后可能是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在路上上吊自杀了。

李全恭顺的时候,派人来蹬鼻子上脸,等到李全真有反意的时候,南宋朝廷反而怕了,不但不惩罚李全部下攻击许国的行为,反而多加抚慰。

这下子李全认清了南宋的虚弱本质,开始从一个爱国起义者向割据一方的野心军阀转变,此后多次与宋军发生冲突,宋朝一直忍让,更助长了李全的嚣张气焰。

不过没多久,蒙古人再次南侵,李全北上防守,但是野战敌不过蒙军,只能退入益都城困守。也许他抗蒙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但他也在客观上帮南宋挡住了蒙古的入侵,然而他向南宋求援时,南宋居然一兵不发,坐视李全兵败。

最后李全在益都弹尽粮绝,不得不出城投降。结果蒙古人居然很欣赏他,不但没惩罚他抗拒蒙古大军的罪过,反而把整个山东行省交给他统治。

一开始李全还想着继续在蒙宋之间首鼠两端,事实中立暗中牟利。但在李全困守益都期间,他在南边楚州一带的部下发生了一连串内乱,最终几个将领杀了他的兄长李福投宋,他的妻子杨妙真也差点死在那里。李全得知后大怒,开始兴兵伐宋,蒙古人一开始还不愿放他南下,直到李全断指明志才同意。

之后双方在江淮一带打了好几年,最后李全攻扬州时战败,死于逃亡的过程中。”

说完这一大段,王同彩停了下来,喝茶休息一下。台下一片唏嘘,又纷纷议论起来。过了一阵,她又继续开始讲:

“李全死后,他的部下和统治区一片混乱。这时候杨妙真站了出来,收拾乱局,还带着他们的儿子李璮返回益都,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取得了蒙古人的认可,继承了益都行省世侯的位子。

没过几年,杨妙真又将益都行省传给了李璮,李璮这人也很有野心,表面上顺从蒙古人,实际上一直在积蓄力量密谋反叛。最初,他只据有益都一地,之后不断扩张,现在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山东半岛,还向南攻占了海州一带,实力隐隐居于众世侯之首。

哦,对了,根据南方来的情报,已经确认李璮今年又跟南宋打起来了。不过他一向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攻宋的时候很不卖力,如果历史没改变的话,今年他会在扬州附近被贾似道击败,对,就是那个著名奸臣贾似道,然后退回山东。

再将来,李璮更加出工不出力,今后蒙哥汗将多次伐宋,但李璮会一直以各种借口推脱,只上交税负,不出兵协助。

直到蒙哥身死之后,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大概是1262年,李璮趁机反叛,攻占了济南府。本以为周围世侯会群起响应,结果没想到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反而都跟着蒙古人过来围剿他了,于是李璮独木难支,没坚持几个月就被镇压了。

李璮后来兵败被俘,见到抓住他的史天泽、严忠范等人,破口大骂道‘明明约好了,你们为何不来?’

啧啧,看来这些汉侯,事前也是和李璮通过气的,所以他们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明明忽必烈指名要将李璮活着押送燕京,李璮却还是在路上‘不小心’溺死了。”

李璮之乱,实际上是元朝建立之前,汉人最后一次反抗的机会,无奈这年头也没什么民族主义思想,北方汉人大族短视不肯响应,南方汉人朝廷短视不肯援助,这个机会转瞬即逝,蒙古人的脚步从此便无可阻挡了。

台下有些唏嘘,又哗哗讨论起来,王同彩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这就是李璮的故事,将来如何处理与他的关系,是个重大战略问题。但现在,我们直接面对的,是统领潍州、莒州、密州、胶州、宁海州的蒙古万户姜思明及他背后的姜家。

姜思明的位子继承自他的父亲姜房,姜房是李全手下一员大将,但是李全死后,姜房逐渐与李家疏离,转而去抱蒙古人的大腿。蒙古人也乐见李璮手下分裂,所以直接封了姜房做统领五州的万户,从李璮的领地中生生挖了一块出去。

李璮对这种行为自然是不爽的,尤其胶州原先由他的堂兄李应经营,是李家的一大财源,现在却硬要被姜房插一脚,简直和杀人父母也差不多了。但是他一来没法反抗蒙古人,二来不能直着说封赏姜房不对,否则就会让其他手下寒心,所以只能这么认了。

不过姜房十几年前去世,万户职位由他的儿子姜思明继承,姜思明没他爹那么硬气,对李璮还是比较顺从的,李璮几次出征,他都派兵协从了。当然,事关胶州海关这种根本性的问题,姜思明还是不愿意退让的,他和李应在胶州明争暗斗,冲突一直延伸到即墨的程从杰和陈山身上,连我们也差点卷进去。

后来李璮反叛,姜家自然没有跟从,不过姜家的几个领地都是李璮进军的必经之路,他们的下场大概也不会好。”

统合部的几人交头接耳,似乎在交流意见。

“然后是西边的济南张家、东平严家,先说这严家。

严家起于严实。严实是金末泰安一游侠,金末乱世中,他也拉起了一支队伍,不过并没有像别的起义军那样四处攻略,而只是守住家乡,维护秩序,所以后来被金朝看中,升为百户。

后来严实随张林投降了南宋,之后四处扩张地盘,成为一方军阀。

再后来,金朝过来讨伐,严实抵挡不住,向南宋求援,南宋不理他,没办法他只能投降了蒙古人。

投降蒙古之后,严家军的战斗力骤然提升了一截,之后跟着蒙军四处征战,立功不少,严实被蒙古人封为东平府万户。

东平府位于泰山西南,梁山泊旁边,后世的济宁附近,本来是山东最富裕的地区之一,著名的鱼米之乡和丝织品生产基地。不过被蒙古人劫掠之后惨淡不少,大量农田荒废,大量人民被掳掠为奴。严家在东平府恢复生产,解放奴隶,最终重新恢复了东平的繁华。

严实去世后,位子传给长子严忠济,也就是现在的严家主事。严家后来参与了镇压李璮,不过李璮之乱后,忽必烈开始削藩,不断减少世侯的权力,即使严家出过力,也被他不断折腾,最终衰落下去。”

“然后是济南的张家,张家起于张荣。张荣起家过程与严实相似,都是在金末起兵,割据一方自保,不劫掠而是维护秩序。

不过张荣比较有节操些,他占据了济南府和周围一片领地,却不轻易投靠某个势力,一旦金朝或蒙古来讨伐,就坚壁清野上山打游击。

直到后来,严实和周围的势力都投靠了蒙古,张荣孤立无援,只能也投降了蒙古。投降之后,成吉思汗特意召见了他,问他为什么敢屡屡对抗蒙古大军,张荣此时还特别嘴硬,说‘要不是山东其他部分都被你占了,我还想接着抵抗呢。’

这成吉思汗果然是一代天骄,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欣赏他,加了他一个什么大夫,还有山东行尚书省、兼兵马都元帅、济南知府什么的。张荣或许是以为终于遇到真命天子了,从此对蒙古人忠心耿耿,不断随蒙古人征战,屡立战功。

张荣生了一堆儿子,很多都是宋末元初鼎鼎大名的人物,比如张邦昌、张邦彦、张邦宪等等。也就在这几年吧,张荣差不多六十岁了,就申请退休,把位子传给了长子张邦杰,张邦杰早死,又传给了孙子张宏。

李璮反叛前,与多个世侯暗通款曲,但谈到张荣这边的时候,张荣根本不理他,连送过来的马蹄金都不收,还将李璮意欲谋反的事情报告给了忽必烈。所以李璮起事之后,第一个就朝张家下手,攻占了他的老巢济南,屠掉了张家不少族人,只有张荣带着孙子张宏仓皇逃出来。

此后张荣卖力组织围攻李璮,拿出私财犒劳各方军队。李璮之乱后,张荣又是第一个奏请忽必烈削藩,并且很有觉悟地申请从自家削起。

……这张荣,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按后世的看法,他是个铁杆汉奸,但按传统儒家史观,他可是个大忠臣,大能臣。他未曾受过金、宋的恩典,对蒙元算是从一而终、不仕二主,忠心耿耿,还主动为君分忧,所以算是人臣的典范;他上马能掌军,屡立战功,下马能治民,济南府在他的管理下欣欣向荣,在中央的考核中屡次居于全国首位,又是一等一的能臣。

唉,人是复杂的啊。”

总之,目前山东地区就是由这三家世侯分治着,东海商社日后无论要采取什么策略,都免不了与他们的势力接触,因此必须尽可能地了解他们的信息才成。

现在文化部结合后世历史知识和当下从即墨城打听来的消息,对他们有了一个大而化之的描述,可以说走在了高起点上。但对于细节了解得还很不充分,这就需要去实地考察了。

第34章 整装出发开地图

……

“好好,向左一点,对就这样,放下,好!”

东海临时港中,工业部和海洋部的人正在用一个简易木制滑轮起重机,把一门比虎蹲炮大了一圈的火炮吊装到起点号上。

这门火炮便是最新的东海01b式轻型火炮“虎威”,是钢铁对策暨武器装备研发小组乃至整个工业部最新科技的结晶。

它口径60mm,全长910mm,炮弹重900g,换算成英制差不多是2磅。射程及威力相比虎蹲炮大大提升,可以较为准确地击中200-300m内的中体积目标,即使在500m的距离上对轻甲目标仍然有一定的杀伤力。

比起虎蹲炮,这是一门真正的远程武器。当然,它的重量也是虎蹲炮的好几倍,达到了150kg,人力已经不可能搬动,只能依靠机械移动了。

为了制造这门火炮,工业部一连攻关了好几个难题,并引入了技术援助——季国风去即墨把罗老头挖过来了。

上次为了报答罗家铁铺通风报信的功劳,东海商社免费送了他们二百斤钢材,季国风也作为管委会的代表去感谢了一番。结果罗老头凑过来,吞吞吐吐地问能不能把他孙子收作学徒。他孙子叫罗秉生,就是罗家铁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年轻人,看来他们家对东海炼钢秘术颇有兴趣。

季国风玩味地看着他,最后提出条件:收学徒可以,但罗大爷您也得跟着来帮忙。

罗老头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反正他儿子罗从人早就独当一面了,而且他自己也对东海人的技术很感兴趣,巴不得去看看呢。

季国风也不怕技术泄露什么的。他和罗家签订了为期七年的长期合同,七年过后技术早就不知道升级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大工业的威力完全不是他们这些小作坊能比的。反而罗家这种传统铁匠掌握的低技术条件下的一些操作技巧,对现在的东海商社应当会有不少帮助。

果不其然,罗老头来到东海不久之后就贡献出了一套模具加热技术。

当时,武备组准备制造新型火炮,设计重量远超虎蹲炮的水平,别的先不说,如何准备这么多的铁水就是最大的问题。以他们目前的那点瓶瓶罐罐,一次最多只能融化50kg的铁水,想要更大的规模,就要对燃料、容器、炉灶和通风进行全面升级,一时半会儿是搞不定的。

而妥协一些的办法呢,就是分别准备多锅铁水,次第注入模具中。但这样的话冷却速度就是个大问题。如果前面进去的铁水冷却堵住流道,整门炮就废了。即使表面上铸造成功了,由于前后冷却速度的不同,也会在炮身内部形成各种裂纹和缺陷,严重影响质量。武备组试着这么铸造了一门,果然第一次试炮的时候就炸裂了,还好试炮人员心里都有数,躲得远远的,没伤到人。

后来季国风让罗老头参与这个项目,罗老头简单一看,就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在模具外部加热,使之保持高温,以减慢铁水冷却速度,便于铸造。

这个方法并不新鲜,古代常用来铸造一些超大型铸件,比如镇河铁牛什么的。原理也很简单易懂,之前也有东海人想到过,但是如何在砂模上实现他们就不会了,因为后世用不到,学校自然也就不会教啊。

在罗老头的帮助下,他们才逐渐搞定了这个难题,成功铸造出了新式火炮。而且这样的铸造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减慢了炮身的冷却速度,使得金属能形成更稳定完善的晶相,火炮质量大大提升,测试下来,三倍正常装药也能承受的住。

起点号去胶州转了一圈,魏万程又去找到了那个牙人赵仲界,在他的指点下采购了一批货物,准备在“开地图”行动中沿途出售,然后又回东海搭载火炮,准备正式出航。

这门虎威炮是海洋部早就看上的宝贝,这次行动又有不少风险,所以软磨硬泡要了过来装在了起点号上。

由于现在只成功做出一门,满足不了战舰双面都有火炮的需求,所以木工组为这门火炮制作了一辆双轮炮车,又在甲板两侧分别做了两处炮位,作战时可以推着炮车在两边移动,哪里有敌人就往哪边搬。反正整门炮加上炮车全重也不到二百公斤,移动起来还算方便。

除了这门最新的虎威炮,东海商社总共还有五门虎蹲炮,这次全给第一舰队装备上了。起点号搭载了一门最新的虎威炮以及三门虎蹲炮,由韩松带领,试一号搭载了两门虎蹲炮,由王广金带领。

没什么好说的,商品入舱,食水充足,武备强悍,管委会给他们组织了一个欢送会,第二天便拔锚出发了。

……

“又一节了?好的,辛苦了。”

试一号上,船长王广金听到水手报告,点点头,看了看手表,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下时间,然后心算了一下,不由得皱了眉头。

“还是只有65节啊,明明是侧后风,唉,看起来这船型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虽然目前东海商社还没有大幅度修改船型设计的能力,不过根据后世经验做一些小改进还是办得到的,比如说这个计算航速的线轮。

古代航海,一大问题就是如何计算船的航速和里程。试想一下,一旦你在海上迷路了,如果你知道航行了多少里程,就能根据地图勉强猜一个位置出来,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真抓瞎了。

一开始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后来有个水手想出了一个办法:在绳子上绑一个木桶扔海上,然后看绳子拉出去多长不就知道行驶的里程了?同时为了方便计算绳长,就每隔一段距离系一个节,数一下节数就能知道里程,再计算一下时间,就知道船速了。这个方法非常简单易行,很快在欧洲的海船上推广开来,这也是将海里/小时这个速度单位称之为“节”的原因。

东海人就在船上加了两个这样的线轮,交替记录里程。不过精确的计时工具只有股东们有,所以他们得轮流在线轮旁边看着。现在试一号的航速只有65节,这还是在风向不错、载货不多的情况下,难怪王广金很不满意了。

这时候,旁边的起点号上响起一声号响,王广金赶紧拿起望远镜看过去,见到对面舰艉楼上一个穿越者用手臂做了一个姿势,然后竖起一个信号板来,上面布着红绿相间的许多格子。

“开始,红绿绿绿,红红空空,绿红空空,全空,完毕。这是什么……jin?”

王广金看着起点号上打出来的信号,一边读出来让旁边人记录,一边试着解读起来。

这是东海商社第一次有多艘船编队航行,而现在又没有无线电,所以两艘船之间的交流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海洋部大多数二把刀们以前都没受过正规海上训练,不会什么旗语,学起来也很麻烦,所以他们干脆做了一个信号板,上面是4x4排布的可以旋转的木板阵列,一面红色一面绿色,用红色表示点,绿色表示划,横置表示空,一次可以表示四个莫尔斯码,足以构成大多数汉语拼音了,再把少数过长的简化一下,就成了一个方便的交流工具。

这套方案虽然信息冗余有点多,但是对于穿越者们非常直观,拿着一张码表就能轻松上手,熟悉了之后甚至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不过对于土著水手来说可就苦了,既要学习那些红红绿绿的排列,又得学习股东们那些奇怪的数字和符号,还要学习拼音的规则。这还没完,股东们习惯的都是基于普通话的拼音,所以他们实际上还要学习普通话,也是没谁了。

不过水手里也有几个聪明的,比如一个叫赵虎子的,原先是东海地区北边的渔民子弟,被东海商社雇佣过来做了水手。他以前并不识字,学了东家们的“拼音”之后,触类旁通,惊喜地发现自己能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变成“文字”了,忍不住和周围人分享起来,居然带动了一番学习拼音的风潮。这也引起了海洋部长张船长的注意,把他作为重点苗子培养起来,现在他已经是试一号上的水手长了,管理所有土著水手,顺便负责教授他们拼音。

信号很快打完,王广金也用手臂摆出个姿势表示收到。这次的信息是“jinkoudaole”,王广金想了一会儿,应该是“金口到了”的意思。

金口,是即墨北方一个沿海港口。后世这里名声不显,因为金口附近的海湾已经完全填成农田了。但是在清朝时期,金口港可是山东地区最大的港口之一,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海湾深入大陆内部,又有内河一直联通到即墨和莱阳等地,既有交通便利又有优良的避风条件,是非常优秀的港口。

金口港要到明末清初才开发出来,现在也只是一片寻常的海岸,甚至连金口这个名字都还没有。

起点号在港湾入口处停下,吃水较浅的试一号进去探索了一下,小心地引领起点号进入港湾内,一直向西慢慢行驶到内陆岸边。

王广金掏出临摹的地图一看,吓了一跳,又反复确认了一下,才确定没看错。这里的地形和后世的差别非常大,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长宽接近十公里的巨大的口袋型的海湾,西边、南边、东南边都是陆地,只在东北边有个开口。而后世的地图上,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海湾,只有一大片平地……要说什么沧海桑田,便是如此了吧。

站在船楼上放眼望去,北边有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向南流入海湾,近海处都是荒滩,西南边有数条小一点的河流,附近没什么开发的痕迹。他又拿着地图比划了一下,确认北边的大河应该是五龙河,一直通向莱阳县,而西南边的几条小河和后世的位置差别有点大,没辨认出来,但应该能通向即墨县腹地。

海湾东南边的半岛从地图上看应该是后世的田横镇,但现在看来也大不一样。此时这里是一个锤头状的大半岛,几乎已经要独立成岛,只通过很狭窄的一段陆桥同大陆相连,从船上能直接看到路桥南边的鳌山湾。

岛上有少量居民,据他们所说,此地名为“巉(chan2)山”。这里数百年前应该也是一个独立的大岛,后来周边海域渐渐淤积,才连上了大陆成了半岛。

随后两船开近,韩松和王广金交流了了一下,决定分头测量一下水深。

经过一番折腾,他们发现海湾西边和南边都是浅滩,大船难以停泊,倒是东南边水深条件不错,因为这里岸上有一道山脉隆起,圈出了几个不错的深水港。

韩松对这里很是眼热,毕竟青岛暂时开发不了,金口湾是作为海军基地的一处优良备选。西边有大片冲积平原,可以开垦成农业基地,同时水路四通八达,又有着巨大的商业潜力;东边有巉山岛,树木丛生,良港众多,又挡住了东南海风,条件简直不能更好了。只要在陆桥附近建设一处棱堡,便能轻易控制周边区域,这里又没有讨厌的胶州水师,韩松恨不得马上就回去写报告把这里占下来。

不过随着之后他们继续向东行驶,这种兴奋渐渐麻木了,因为沿线的优良港湾太多了,尤其东北方的乳山县所在的乳山湾。

进入乳山湾需要通过一道宽不过一里的狭窄海口,海口两侧是高山,若是放置一些远程武器,战时再把海口一拦,简直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船队进入这道关卡的时候,韩松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甚至动起了拿下乳山的念头,恨恨地看着两侧的高山,盘算着如何才能攻占这里。

倒也不是不可能。此地虽险,但毕竟没有火炮,只能用些投石机床弩之类的东西防守,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封锁。而且姜万户家就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冲突了呢?

没错,乳山县是姜家的大本营。姜房就是乳山人,姜思明继承万户职位后,把他的弟弟姜思聪请封为宁海州刺史。宁海州州治本应是北边沿海的牟平县,姜思聪却常年驻在南边的乳山县。传统中国人都有浓厚的乡土情节,姜家人也不例外,他们虽然在外面横行无忌,在家乡却是造福乡莘的大善人,乳山托他们的庇护,在这几十年的乱世中一直秩序稳定,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乳山湾入口处也有税关,税吏见东海人的文书是即墨程知县开具的,王广金又很识相地给了红包,也就没为难,只收了通行费,没抽取货物,对盖着油布的虎威炮也没在意。

东海商社在当地呆了好几天,收集了不少情报,同时也发售了部分香料和檀木,由于乳山比较富裕,销量还不错。

离开乳山之后,第一舰队继续向东,准备绕过山东半岛东头,前往渤海沿岸区域。

这段航程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有相当风险的。此地是渤海与黄海交界处,海况多变,风浪强劲,暗礁众多,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故。就连陈一成这级别的海商也很少往这走,只有真正的大海商才敢跑这条航线。后世元明清硬生生开凿了大运河往北京运粮,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段海区的航海风险。

也正是因此,这一路上虽然仍有众多的优良港湾,但并没有海港或者城市,连沿海农田也很少,只有间或几个小渔村。当然,这也是因为当地的自然条件不好,全是山地,少有平原,自然也没多少人了。实际上直到21世纪,这里的人口密度也不怎么高。

不过东海人艺高人胆大,并不将这段航线放在眼里。

他们有海上定位技术作为凭恃,并没有走暗礁密布的近海,而是直接走外海绕了过去,简单粗暴规避了近岸航行的风险。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晚上并没有行船,第一天晚上停泊在半岛头部东南方的石岛湾,第二天一鼓作气绕过成山头,到达了后世威海市附近,停泊了一晚之后,开始侦察附近的情况。

威海港是一个凹型的港湾,开口朝向东北,开口处有一岛即刘公岛控扼住湾口,作为军港的条件非常优良。不过韩松看了之后却有些皱眉,无他,实在是因为这里太荒凉了,连渔船都没见到几条。

威海此时还是一片荒凉的无名海湾,很长时间内连官府都懒得管,直到后来明朝为了备倭,才在这里设立威海卫,有了正式建制。不过之后也没多少居民,真正发展起来还是要等到清末作为北洋水师驻地的时候。

所以这里港口条件虽好,短时间内也无法被东海商社利用,除非他们能移民个几千人过来。

简单测量了一下水文,绘制了地图之后,第一舰队便拔锚继续西行了。

之后,他们到达了宁海州的州治所在,牟平县。

牟平后世归属于烟台市,不过烟台此时还没影呢,牟平才是这附近最大的城市。当然,也只是矮子里拔高个,实际上规模与人口连即墨都不如。

不过牟平的港口条件很好,港外有一长条形的岛挡住了波浪,隔出了一片平静的海湾。虽然水深不足,但对于这时代的小船完全够用了,以当前的目光来看确实是个优秀的港口,所以来往的商船还不少,港口上甚至有不少契丹人和高丽人。韩松在心里给它加了一分。

第一舰队在此休整了五天,期间王广金在牟平做些生意,韩松带着试一号又去探查了一下后世的烟台港。

如同威海一样,烟台这个名字在此时也是不存在的。烟台港外的芝罘(zhifu)岛此时尚未与陆地相连,甚至隔得还挺远。大陆上的夹河仍然存在,与东边的乳子山一道围出了一片三角地带,倒是很适合防御。这一带地形平坦,有不少小村子,估计差不多也有数百人口了。韩松评估着这里的条件,默默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此后他们结束了在牟平的休整,开始前往此行第一个真正的大城市——登州。

第35章 登州与旅顺(百票加更)

1256年九月十三,登州。

“登州,后世属于烟台市蓬莱区,位于山东半岛最北端,和辽东半岛一南一北控扼住渤海湾的入口,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是本时代环渤海地区最重要的港口。

北宋时期,这里是与辽、女真、高丽等国贸易的港口,同时也是水师驻守的军港。当初航海技术还不发达,船只只能沿海航行,登州是必经之地,地位非常重要。

不过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蒙古人占领北方后,登州的地位有所下降。一来是因为蒙古不善水战,水师实力不强,二来是因为蒙古一统北地,环渤海地区可以通过陆路安全通行。

现在蒙古和高丽正在打仗,登州这边都没什么反应。蒙古大军是从陆路攻入高丽的,高丽王室躲在江华岛上,蒙古人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可见蒙古水师之羸弱。

登州水师规模很小,战船也不大,和起点号差不多,懒洋洋地停在港里,似乎不常训练的样子。与之对比的是,旁边有几艘济南府开来的商船,长达四五十米,沙船形制,甲板几乎是平的,并没有福船那样高耸的艏艉楼,足足装了五根桅杆,实在是威武的很。”

写到这里,韩松笔下有些羡慕,实际上他真的很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开上那么大的船啊。

他停下笔,看看手表,又看看太阳,发现快到正午了,就从桌子上拿了一套工具走到院子里。

韩松先在地上放了一块三角形的木板,又拿出一张布满坐标格的纸铺在上面,然后在上面放了一个东海商社自制的简易水平仪,把木板调整至水平。

他又拿出一个带底座的木棍,直立竖在坐标纸上,然后用铅笔描绘下日影的长度,又看看表,标注了一个时间。之后重复了几次,日影逐渐变短,又开始增长,韩松停止了记录,收起工具回到室内。

这是一个测量经纬度的笨办法。日影最短的时刻,就是当地的正午,可以根据与手表的时差计算出经度;同时根据影子长度和木棍本身的长度可以计算出太阳角度,再结合日期就可以查表推算出纬度。

虽然东海商社拥有后世详细的地图,但隔了数百年,很多位置都要重新测量。将来进入深海,也必须要有定位的方法。这时代没有gps和无线电定位,只能重新拾起原始的方法。

前电子时代,比较成熟的测量经纬度的方法是航海钟和六分仪,前者用于测量经度,后者用于测量纬度。这两个东西东海商社都做不出来,不过手表手机电脑之类的计时工具有很多存货,一段时间内够用了,而六分仪只有张船长珍藏的一套,暂时只能用测日影的方法凑合一下。

这法子看上去笨,实际上却需要极高深的天文学基础,要不是东海102上带来的航海资料,他们几年也积累不出足够的天文数据来。不过反过来说,有这份资料打底,相比这个时代的天文学成就,东海商社可以说一下子超越了几百年。

韩松现在所在的是第一舰队在登州临时租的一处小院。登州来往客商众多,头脑灵活的本地人就专门在港口附近建了院落,供来往客商居住和存放货物。第一舰队需要在登州休整和收集情报,要呆一段时间,所以就租了一个。现在其他人有的出去玩了,有的去做生意,有的去收集情报,而韩松不喜欢热闹,就宅在屋子里整理资料。现在他收拾完东西回到屋里,继续开始写报告。

“除了济南大沙船,旁边还有几十艘各类小一点的商船,大部分和起点号大小相仿,不过多是平底船。

其中甚至还有一些高丽商船。两国正在交战,商船却来往不误,真是没谁了。

虽说现在登州有所衰落,但今天看来仍然是一个繁盛的商港,难以想象全盛之时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登州现在主要起到一个转口贸易港的作用,来往的商人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小商户,他们驾着小船,从济南、益都、胶州等地运来丝绸、香料、茶叶、瓷器等商品,然后从登州出发,沿着庙岛群岛前往辽东和高丽,换回那里的人参、鹿茸、毛皮等特产。这其中有些小商人干脆就直接在登州就地卖出买入,只做半程生意,虽然赚得少了些,但频率高又安全,也是门不错的生意。

另一类就是大沙船那样的豪商,在登州附近装满北地特产,然后直接绕过山东半岛前往南方贩卖。此举需要经过风高浪急又多暗礁的东山头,普通商人视之为畏途,只有这些技艺高超的大海商才敢走这条航线,当然,利润也是极为丰厚的。

不过算下来,从登州采购毛皮也未必就比在胶州采购多赚多少,还要多担风险,难怪近几十年北方的大海商都逐渐转移到胶州了。这些沙船坚持走这条航路,听说是根基在济南府,不愿意轻易跑到胶州去。”

写到这里,韩松停下笔,摊开地图,比划着什么。

正巧这时候王广金他们回来了,韩松打了个招呼,突然说:“我们去金州看看吧。”

韩松当初就是在大连海事大学读的书,对这里很有感情,现在正好去看看,顺便侦察一下情报。

……

第三天,起点号和试一号天刚亮就出发,沿庙岛群岛北上,在秋季多变的风向中反复腾挪,终于下午五点左右时抵达了辽东半岛最南端。

韩松在起点号的桅杆上,举着望远镜四处望,果然发现了一道海湾,赶紧招呼试一号跟上。

“啧啧,发现旅顺了,和后世差距不大嘛。”韩松一边对比着地图一边看着前方,心情激动起来。

此时的旅顺和后世的地形差不多,一道山脉深入海中,围出了一边海湾,只留一道狭窄的出入口,是极为优秀的军港。

如此优秀的一个港口,却没发展成航路上一处泊地,反而来往的商船都远远避开,这当然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东海人却不在意这一点。试一号和起点号先后进入,发现内部有一个小渔村,近岸处有几艘小渔船。

这本应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但情况不大对。这些渔船看到这两艘“商船”进来,不惊讶,不躲避,不试探,反而一窝蜂围了过来。显然,能在这里生活的渔民肯定不是善类了。

韩松看着那几条小渔船,并不奇怪,反而微微一笑,对着手下们发出了几道命令。

很快,起点号上的信号板翻成了全红,意味着进入战斗状态。两艘船上的几个股东赶紧指挥水手们把火炮上的油布揭开,开始装填。

“哼哼,虎威炮终于可以见点血了。”枪炮长郑林抚摸着炮身,有些激动。

郑林由于训练时成绩最好,得以操控虎威炮,并成为了起点号上的枪炮长。这一路上平平安安,他还以为不会有开炮的机会了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不长眼的海盗。

现在的小炮折腾起来不难,海军炮组是三人制,一个股东军官担任炮长,另配两个劳工炮手。他左边的炮手拿出油纸包的火药,戳开倒入炮膛,右边的炮手拿推杆塞进去把药压实,左边炮手又放了一个铁球进去,还拿过刚才的废油纸包在一块圆木板上紧紧塞进炮口,让右边炮手推实,防止火炮向下射击时炮弹掉出来。

确认装填正确完成后,郑林立刻举起手,大喊:“土豆幺,装填完毕!”。

紧接着,旁边也陆续传来“花生幺,装填完毕”“花生三,装填完毕”“花生两,装填完毕”的声音,郑林环顾一周,确认举起了三只手,于是对着舰艉楼上的韩松大喊:“报告船长,全体炮组装填完毕,请指示!”

韩松看了一下,虎威炮“土豆1”位于舯部甲板右侧,虎蹲炮“花生1”位于舯部左侧,花生2位于艏部右侧,花生3位于艏部左侧,四个炮长都举起了手。他点点头,喊了一声“预备”,又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

一共五条小渔船划过来,其中两艘绕了过去,试图堵住湾口,其它三艘没有立刻接近,在第一舰队西方三百米左右的距离附近游弋。

渔船体积不大,有一根桅杆,现在没挂帆,每艘船上挤了差不多十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手里都持着桨,看上去战斗力不错的样子。看来他们是早就准备好了,也不奇怪,湾口两侧都有高山,若是他们有人放哨,很容易发现两艘海船的踪迹,那么提前召集青壮准备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也正常了。

“全体都有,靠到船舷上,表情和善点,让他们看到我们没有武器!”韩松大吼一声,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放近点再开火,保证首发命中。”

随后起点号继续前进,领着试一号以阿基米德螺旋线的轨迹绕着三艘小渔船逐渐接近,郑林跑到船舷边挥手大喊:“老乡,这里是哪里啊?”

渔船上的海盗们面面相觑,随后一个首领样的男子吼了一句,三条小船聚成团慢慢向起点号划过来。等到了差不多二百米的距离,似乎是发现对面确实没有武装,连把弓都没有,觉得遇上肥羊了,壮汉们猛地用力挥起了桨,渔船骤然加速起来。

郑林通过虎威炮上的准星看着其中一艘小船,这个距离他有相当高的把握命中了,但还要等待虎蹲炮进入射程才行。

此时三门虎蹲炮都移动到右侧了,这就是轻便的好处。郑林开始分配目标:“顺时针顺序,花生幺,十二点那个,花生两,四点那个,花生三,七点那个。自行决定发射时机,下一发装填霰弹!”

“明白!”三个炮长齐声回答。

等到近到50米左右的距离,渔船上的海盗们摩拳擦掌,准备扔出绳钩了。他们的恶名远近皆闻,熟悉这里的商船不会进来,只能吃些误入此地的肥羊,所以也不像某些海盗那样讨一笔赎金就放人,做可持续发展的海盗事业,而是遇到机会就吃干抹净,竭泽而渔。

眼前似乎就是一只巨大的肥羊了!

“砰!”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海盗们没见过火炮,听到声音有些懵逼,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大大不对了。

一个小黑点快速飞过来,还没来得及引发海盗们的反应,就一下子撞了上了左前方那艘小船,直接穿过一个海盗的身体,砸穿了薄薄的船底板。

这些都是粗制滥造的小船,根本没考虑过抗打击能力,很快开始进水,船上的海盗一片混乱,不知道是该继续划船还是该堵水还是该跳船逃跑。

旁边的两艘小船受此影响,也踌躇起来。

不过没时间给他们反应,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右前方那艘渔船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哀嚎声冒了出来。落在最后面那条运气稍好些,炮弹落进船中伤了三个人,却没砸穿船底板。

此时开火的只是三门虎蹲炮,重头戏虎威炮尚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一直忍耐到现在的郑林见队友取得了战果,也不等了,果断瞄准了第三艘船,大张着嘴按下了击发手柄。

虎威炮“轰”地一声发出巨响,鹅蛋大的炮弹快速出膛,直朝目标而去。

不愧是新锐火炮,炮弹击中混乱而密集的海盗群,一连击穿两个海盗,依然有很大的动能,直接把船底撕出一个大洞,让海水咕咚咕咚直冒出来。

船上的海盗见状只能跳水逃命,没一会儿船就沉了。

“哈哈,果然虎威炮就是猛多了。”郑林一边让炮手赶紧清理炮膛再次装填,一边得意地大笑了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炮膛,嗯,还好,只是有点热度,离必须停炮冷却的程度还差得远。

紧接着,起点号向前开去,后面的试一号也跟着发了两炮,彻底击毁了两艘已经进水的渔船,不过此时海盗都跳船逃命了,没伤到人。

韩松哈哈一笑,对战果很是满意,随后指挥第一舰队向堵在湾口的两艘小渔船开过去。

嗯,这两艘船上的海盗见同行四散逃命,又见两艘大船朝自己冲过来,傻子都明白大事不好了。还好他们旁边就是陆地,见机不对直接奋力划船冲滩搁浅,然后跳上陆地一哄而散逃命去了。

第一舰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送了他们一些刚装填的霰弹,不过大部分海盗已经跑远了,几波铅子只留下了三个跑得慢兼运气不好的。

东海人这次带的人太少,海上凭借火炮可以横行,上了岸可就没办法了。因此韩松也没动什么登陆拔除海盗营寨的主意,试过新刀之后就带着舰队出湾了。

“嗯,海盗就在此盘踞,近在咫尺的登州和金州却不闻不问,是条重要情报啊。”开出旅顺口后,韩松默默掏出小本子记了一笔。

试一号开过来,两艘船隔着十几米,第一次经历实战的东海商社海军笨蛋们兴奋异常,互相吹起牛逼来。

现在天色已晚,他们直接开到外海上停住,在船上过了一晚,第二天前往金州。

第36章 金州与“辽人”

金州,就是后世的大连市金州区,控扼住辽东半岛最南端一段狭窄的陆桥,地理位置重要,曾经是辽东地区最大的海贸港口,现在也是东北地区商品向外输出的一个口岸。

这里太远的历史不可考,辽国的时候,辽国朝廷将苏木底城的居民迁徙至此,建立“苏州”,后来逐渐发展成一个贸易城市。

后来女真兴起,辽人抵抗不住,一部分人逐渐往辽东半岛南部退却,最终战败被女真屠戮一空,苏州也随之荒废。(这剧情好像在哪里见过)

再后来女真建立了金朝,金朝后期,东北地区的女真人在蒙古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最后退入辽东南部,又在苏州的废墟上设立了金州。金州的“金”,既是金朝的“金”,又是固若金汤的“金”,意思是守护金朝的最后堡垒,希望能在这里抵抗住蒙古铁骑的攻击,保住金朝在龙兴之地(东北)的最后一点地盘。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金州只守了三天就沦陷了。讽刺的是,蒙古军的主力并不是蒙古人,而是辽国后裔契丹人。

成吉思汗带领蒙古兴起以后,多次攻击金朝,东北地区的契丹人也蠢蠢欲动。金朝为了监视他们,让两户女真人夹杂一户契丹人居住,结果反而逼反了契丹人。其中一个叫耶律留哥的表现尤为亮眼,最后成为了契丹人的首领,与蒙古人配合攻占了东北的精华地带,后来还重建了辽国,自称辽王,史称“东辽”。

东辽国对待女真人的态度可想而知,辽东地区的女真人要么被杀,要么向东北方的山林中逃亡。后来,耶律留哥向蒙古称臣,引发了东辽国内部契丹复国主义者的不满,发生了叛乱,耶律留哥又带着蒙古人杀回来,又一场动荡降临了。再后来,耶律留哥的后人被封到了辽河以西的广宁府,又把相当一部分人口带了过去。

就这么一轮轮折腾下来,辽东地区的人口锐减。金朝的东京路(辖区大致和后世的辽宁省相仿)有十多万户,而后来元朝在此处建立辽阳行省的时候却只统计到四千户,几十万人口就这么消失了。不过想想后来中原地区的动荡,这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这些消失的人口不一定就是死亡了,相当一部分躲进了山林重新过起了渔猎生活。现在,辽东地区的肥沃土地都被蒙古人和契丹人占据,即使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山民也无法回到平原定居下来,只能偶尔前往海边,用手中的山货与商人交换粮食、茶叶与日用品。

金州就是这么一个贸易口岸。这里战乱后已经荒废,蒙古人看不上这里,连税务官都懒得派一个,但正是这一点吸引了不少商人和山民汇聚过来。

第一舰队天一亮就启航,到达大连湾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韩松用望远镜扫了一圈,发现湾北部有城市的痕迹,就开了过去。

大连湾西北部有一个半岛深入海中,在大海湾中又隔了一个小海湾出来,第一舰队朝这个小海湾开进去,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金州城。

金州城位于一道狭窄的陆桥上,控扼住了通向南方的道路,可谓非常险要了。不过现在旧城早已荒废,城墙都坍塌了,只见废城和海岸间乱糟糟地搭着一些帐篷。

海岸边有一个简易木栈桥,已经停了两艘商船,没有引航员出来迎接。

韩松打了个戒备的信号,缓缓靠近栈桥。

栈桥附近几个人发现了他们,走了过来。为首一个男人身着白色长袍,圆领左衽,头顶剃光,耳侧留了两道长发,显然是个契丹人。他张开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用北地口音的汉话大喊了一声:“请问是哪边的朋友?带了什么货物来?”

韩松走到舷边,也学着他的姿势张开手,回道:“我们自胶州东海来,带了粮食、茶叶、布匹,”他提起一个坛子,“还有酒!”

白袍契丹人看到酒,哈哈笑起来,用大嗓门喊道:“好朋友!我叫耶里合,你的衣服没见过,你叫什么?”

这时候另外几个衣着简陋的秃顶契丹人靠近起点号,抛了几根绳子上去。水手们看看韩松,韩松点了点头,随即水手们把绳子绑在船舷上,栈桥上的契丹人轻巧地用力,把起点号拉到了栈桥边停靠住。

韩松放下舷梯,带着几人走了下来,做了个揖,说:“在下韩松,是东海商社的船长,也是汉人,只不过习俗有些变迁,请问这里可是金州?初……”

韩松正说着,耶里合的脸色却一下子阴沉下来。

金州是金国人的叫法,辽国人把这里叫苏州,这显然是个要命的政治正确问题。

韩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改口,说:“哦不,请问这里可是苏州?在下初来乍到,不知此地听谁号令,有哪些规矩?”

这时候船上有机灵的把那坛酒递了过来,韩松顺手就递给了耶里合。

耶里合接过酒,脸色瞬间阴转晴:“哈哈,这才是好朋友嘛。放心,苏州有耶律庆大(dai)王看顾,守规矩!你的货,我们收两成,别嫌多,你赚得更多!”他指指后面那些帐篷,接着说,“然后你们就能去那边找人换货了,都是些女真蛮子,又穷又傻!绝对比你在登州那边用钱买划算多了!”

耶里合打开酒封,喝了一口,又接着说:“嗯,还行,登州买的吧?我建议你下次去城东买些朝霞酒。不过你这种也不错了,至少可以换五张鹿皮,两坛或许能换一张熊皮!这里有我们看着,女真蛮子不敢乱来的,交两成绝对不亏的,你可赚大了哈哈。”

韩松有些无语,他现在觉得耶里合的“淳朴”是装出来的,实际上精明的很。“那我们先过去看看,等谈好了再过来取货可以吧?”

“没问题,我们对朋友肯定行方便,你们去逛就好了,觉得合适就把那些女真蛮子带过来取货。不过只要你们的货从船上卸下来,就要交给我们两成!”耶里合很是大度的样子。

韩松从船上喊了几人,让他们带着一些样品去帐篷那边谈生意。他自己倒是留在了栈桥上,因为他对这些契丹人产生了兴趣,准备跟耶里合再套点话。

“耶兄,不知是否冒犯,这耶律大王是何许人也?”

耶里合眼珠子一转,避重就轻地说:“耶律大王就是耶律大王,复州以南都是耶律大王的地盘。”

“耶兄让我去找女真人交易,耶律大王为何不自己做这生意?”

“自己做生意哪有这坐地收钱来得痛快!”他倒是丝毫不避讳。

韩松嘿嘿一笑,把耶里合拉到旁边,悄悄地说:“那铁器的生意,耶兄可有兴趣?”

耶里合眼前一亮,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指着远处的卫兵,说:“我们可不缺铁器!嗯,不过,拿去卖给女真蛮子也是好的,你们有什么铁器?”

韩松似乎是找到了一点奸商的感觉,尽量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寻常铁器自然不值一提,不过,铁甲,不知耶律大王可否有需要?”

耶里合一颤,收起了大嗓门,同样低声道:“你可别开玩笑,铁甲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蒙古人征服金朝之后,不少女真人逃归山林,蒙古人也没法进去抓,就仿照当年辽国旧例,对东北地区实施铁禁。不过现在的蒙古政权没有后世的执行力,商船夹带点铁锅菜刀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而且女真族入主中原后经过百年熏陶,已经掌握了比较先进的制铁技术,不再是野人了,完全可以用土法自己炼铁,打造一些刀枪箭矛之类的并不成问题。

但是铁甲就不一样了,打造起来需要的技术比武器高得多,蒙古人完全可以从生产端控制住,所以甲胄是很难流入东北地区的。

自古以来,甲胄就是管制物品,刀剑之类的反而不禁。因为就算聚众几百人造反,只有些刀剑长矛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很容易被少量装备了甲胄的专业士兵击溃。当年辽国就是靠着铁禁,一直压制着强悍的女真,直到宋国向女真大量输送武装,装备了甲胄的女真人如虎添翼,才攻灭了辽国。

韩松感觉这些契丹人不简单,用铁甲试探了一下,果然不寻常。

此时东辽国虽然已经归附蒙古,但和汉地世侯一样,自主权较大,整个辽东地区理论上都是东辽国的地盘。耶里合等人身为东辽国的国族,完全可以去首都广宁府那里获取铁器和铁甲,但是他们不这么做,反而对走私的铁器有兴趣,说明和广宁府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听说,当年东辽国有很多人不满附庸于蒙古人,曾经起兵叛乱,莫非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契丹复国主义者?

韩松做出一个暧昧的表情,上到起点号,招呼耶里合上去。

耶里合看看金州城的方向,咬咬牙也上船了。

韩松进船舱拿了一块东海00式胸甲出来,递给耶里合,说:“耶兄,这是东海产的‘玄武’甲,你看看可否入眼?”

耶里合接过玄武甲,眼前一亮,用手抚摸着这块板甲光滑银亮的表面,又试着弯折了一下,惊喜地说道:“这是钢的?”

紧接着他拔出一把匕首,对着钢甲狠狠一刺,自然是没悬念地滑开了。

耶里合收起匕首,拿着玄武甲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他看明白了,这是个好东西,不会便宜,咳了一声,问:“好朋友,这个怎么卖?”

韩松微微一笑,说:“这玄武甲,精钢所制,用了我们东海的不传秘法,才能制成浑然一体一整块,坚固无比,又能卸开攻击力道,实乃不可多得之上品,我们能弄到的也不多。耶兄诚心要的话,三十九贯一件,可以用山货支付。”

耶里合一愣,不是嫌贵,他本来以为会听到一个天价,没想到想象中的便宜多了。

其实39贯并不便宜,宋朝一副全身步人甲也才30-40贯。不过这是军方采购的成本价,民间禁甲胄,有价无市,现在辽东又遭受铁禁,如果能把步人甲走私过来,估计百贯都不止。这玄武甲虽然只能防御胸部,但这价格也还算不错了,以后契丹人再自己给其他部位配上皮甲,就是一套很不错的战甲了。

实际上玄武甲只有一块钢板,一共也就3kg钢,按卖给外部市场的钢价计算也不过3贯(一宋斤600g)。而且不用考虑与其他部位的连接和配合,误差大点也无所谓,所以一个学徒练一阵子也能敲出来,加工成本非常低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拿十六世纪欧洲板甲比较成熟的时期相比较,那时一个意大利工匠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5弗洛林,一匹马要30弗洛林,一套全身板甲要35-40弗洛林,而一件胸甲只要5弗洛林。可见以购买力平价计算的话,1弗洛林基本相当于此时代中国的1贯。当时的板甲大都是熟铁渗碳再热处理,而玄武甲是纯正的钢甲,所以价格应该比那时的胸甲贵一些,但合理价格有个10贯也就差不多了。

现在卖给契丹人39贯,东海商社赚取暴利,而契丹人获得难得的甲胄,皆大欢喜嘛。更何况39贯只是个结算单位,契丹人可以用山货支付,真实成本又不知道低到哪里去了。耶里合大喜,拉着韩松大喊好朋友。不过现在起点号上没有太多玄武甲,只给了耶里合两件,换他免了这次的交易税赋。

韩松和耶里合称兄道弟地走下船,耶里合拿着用布包好的玄武甲回金州城了,韩松又招呼试一号过来,卸货补充食水休整一下。

过了一会儿,去帐篷区交易的几人陆续带着几个脑后挂着小辫的女真人过来取货了。他们一开始听说要以货易货,还有点头疼,但等到了交易区之后,发现这里的结算方式还是挺先进的:买卖双方的商品都以铜钱计价,只要讨价还价一番,然后相互挑选总额等值的商品就行了。毕竟这些女真人也曾经是文明人,商品经济的那一套还没忘掉,只不过辽东地区没有经济基础,所以铜钱无法大规模通行罢了。

两条船带的货物并不多,天黑之前就交易完成了。为免夜长梦多,第一舰队在入夜之前就离开了金州,停泊在大连湾口几个小岛附近过夜。

晚上船上几个股东一核算,发现在金州这边采购山货确实比在登州合算不少,他们在登州采购了800贯的各类货物,换回的山货在登州要差不多1500贯才能买到。考虑到这其中经过了好几个环节,这利润率只能说合理。不过将来可以用玄武甲换回山货,再拉去南方销售,这个利润可就大了。

金州再往东,据说还有几个这样的贸易口岸,不过现在蒙古人还在和高丽人打仗,第一舰队就不去凑热闹了,第二天就向登州回返了。

第37章 渤海沿岸

第一舰队返回登州之后,又继续向西探索。进入莱州湾之后,航线骤然繁忙起来。

自莱州城以西,潍州、益都、济南等大城附近皆有内河与渤海相连。这时代农业灌溉系统远不如后世发达,没法从水系中大量抽水,河流水量要充沛得多,使得航运业有存在基础,往来商船络绎不绝,进一步促进了这一地区的繁荣。

莱州城位于莱州湾东侧,背靠大泽山脉,控扼住通向登州的狭窄走廊,地理位置险要,是胶东地区有数的大城之一。不过第一舰队在这里没有什么好买卖的,停了几天就拔锚了。

向西前进,遇到的第一条大河是胶水,这条河发源自半岛南部,向北一直流入莱州湾。所谓胶东胶西的分界,就是这条河了。

如果沿胶水河上溯,可以抵达胶州的高密县,然后再通过一段不长的陆路就能走去胶西县了。胶西县交易的南北货物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通过这条水陆联运的商路运输的。

胶水河以西不远处有另一条大河潍水,再往西又有一条紧邻着的白狼河,通过此河可进入潍州的州治北海城。此河通行能力不太强,商船不多,但潍州境内是一大片大好平原,农业极为发达,是当前山东地区最大的粮仓之一。

潍州再往西就是益都府了,也就是后世的青州,不过现在的益都可比以后的青州牛多了。这里从金朝时期开始就是山东的核心地带,周边农业发达、人口稠密,西有泰山山脉,盛产煤铁,东有弥水通往渤海,商业发达,同时又易守难攻,是战略险地。难怪李璮以此为根据地,能成为山东霸主。

不过第一舰队在益都的体验不是很好,税吏见这两艘船是第一次来,不由分说便要抽三成的实物税,他们只好连船都不下就走人了。听说商社的新劳工里也有不堪重税逃荒的益都府人,看来李家在益都征敛得不轻啊。

接下去,他们又前往了滨州,经由此地进入浩荡的济水。

黄河现在夺淮入海,后世巨大的黄河三角洲在此时还不存在,滨州是真正的滨海之州,地处济水入海口,商贸发达,韩松眼前一亮,认定这里是个好地方。

金末,黄河多次改道,最近一次是在明昌五年(1194),阳武县黄河故道决堤,河水东流,一直汇入彼时已经干涸的梁山泊,让这个传奇大湖再度复活。经梁山泊缓冲后,黄河又分为南北两支。其中南支为南清河,向南与泗水汇合,大致流域位于后世的济宁-微山湖一线,从徐州-邳州一直汇入淮河入海。北支为北清河,向北经东平-济南-滨州一直入海,也就是现在的济水,流域与后世黄河山东段近似。

这个状况,要一直到后世的元朝至元二十五年(1288),才因为黄河的再次决堤而改变。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黄河流域在山东区域的水情可谓历史最佳时期。

过去,黄河流域最令人头疼的问题就是泥沙的淤积,一段不错的航道往往过几年就不能用了,必须时常清淤才行。而现在有梁山泊作为缓冲,泥沙大量沉积到湖底,之后再分流到南北清河中就很少有淤积了,因而使得这两条河水深充足,常年可通行。

同时,南北清河分流,又形成了一条绝佳的沟通南北的水路,促进了沿岸商贸的繁荣,也造就了东平和济南两个极为富裕的大城。这条航路的交通条件甚至比后来的大运河还要强,只是可惜现在南北方归属不同的政权,这条黄金水路未能发挥最大效用。

等到后来,黄河再次改道,这个史上最佳的体系便消失了,黄河再度恢复成了多灾多难的模样,元朝政府也不得不开凿大运河以沟通南北。

不过那是未来的事,就现在来说,这条水系正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就韩松他们所见,济水河面宽阔,来往商船络绎不绝,甚至在滨州城附近都堵船了。

溯济水向西南航行,等到了泰山北麓,便能看见闻名天下的济南府了。此时的济南府良田纵横、商贸发达,已经完全看不出几十年前的战乱痕迹了。城西济水某条支流处有一大片造船厂,看得韩松直流口水。

济南城的税吏也和善得多,只收些泊位费,卸货之后才交税,税率也不高。城内人流密集,各类商店鳞次栉比,这才是大城市该有的感觉,看来张荣治理地方确实有一套啊。

济水往北,还有一条重要河流叫御河,也就是后世的卫河。这条河是在天然河流的基础上人工整修而成,是历代沟通中原与河北地区的重要动脉。但现在这条河已经年久失修,多处淤积,要到元朝才会重新疏通成为大运河的一部分。

既然御河不通,第一舰队没法深入河北侦察,便沿海直接北上,来到了后世天津附近。

天津,燕京之海上门户,清末民国时期北方最繁华的城市,与上海一北一南交相辉映。但在元朝定都燕京、开始南粮北运之前,这里还只是一片农田和荒滩,连个县城都没有,只有一个小镇叫直沽寨的,还不沿海。

韩松放下望远镜,看着直沽寨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郑林凑过来说道:“乖乖,这地方的防御也太疏松了吧。就登州水师那尿性,要是我们跨海而来,搞个直沽寨登陆,他们能挡得住?”

韩松摇了摇头:“不,距离就是最坚实的城墙。这里到燕京还有一百公里,就算我们能轻松登陆,也打不过蒙古守军。就算能打得过,他们只要把燕京城闭门一守,然后用骑兵截断补给线,我们就得崩溃。再说了,现在蒙古人又没定都燕京,就算真守不住,往草原上一跑,我们能拿他们怎么办?还能困守燕京不成?”

以现在东海商社的实力,想这些事还太早,之后他们又去山海关看了一下。

山海关,天下雄关,不过这个名字是明朝的时候才有的,之前这个地方叫榆关。榆关在隋唐时期也曾是重要关隘,不过后来燕云十六州落入辽国之手,后又历经金、蒙古的统治,榆关一直处于这些政权的腹地,防御意义大大减弱,反倒因为是陆上商路的必经之地,发展成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商埠。

第一舰队去榆关城逛了逛,发现这里的山货价格比登州还要便宜一些,就顺手补充了一部分。现在风向已经转变,北风即将刮起来,他们也不再久留。采购了食水之后,决定演练一下深海航行,直接向东南方跨海行去,昼夜不停,第二天傍晚准确地开到了牟平,稍作休整后南下返回了东海。

……

“嚯啊……这不会把船给烧了吧?”郑林惊叹道。

在他面前,起点号正悬空架在阔马造船厂的干船坞里,几个工人正举着火盆灼烤着船底。

船只在水里泡久了之后,就会有浮游生物附着到船底上,时日一长就会拖慢航行的速度,继续放任不管的话甚至会蛀穿船壳,导致事故。因此万万不能轻视这一点,必须要定期检查船底,清除附着,乃至更换底漆。

这整个过程非常繁琐,现在正在进行第一步,用火把旧漆烤裂。之后还要把烤裂的底漆一点点清除掉,然后再涂上新漆。

此时,船底漆和上面附着的浮游生物被火烤热,散发出阵阵香气。这烟烧火燎的看上去还挺吓人的,毕竟现在的船可都是木头的,万一给点着了怎么办?

韩松答道:“没事,船材之前都处理过,这点小火伤不到的。待会铲底才麻烦呢。”不过他的目光同样紧紧注视着这艘船,并没有那么轻松。

其实北方水温不高,起点号上的附着并不多。之所以这么急着换漆,是因为不久后第一舰队就要南下去执行贸易任务了,为了保险,还是准备充分点好。

韩松又抬头看了看南边高耸的崂山,低声道:“不知道王闻之他们搞得怎么样了……”

第38章 东海觅天台

1256年,十月初一。

“今天我们来讲两仪数。这个两仪数的两仪,就是太极生两仪的两仪。‘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太极,即是宇宙之初,从无到有那一瞬的状态,也就是万物之始,最初的圆。

宇宙衍化,由简至繁,太极可望而不可及,两仪即是构成宇宙之物质之中最基础的存在。”

崂山山脉北部,阔马区南,白沙河北的一处高山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了一间圆顶小屋。

从这里向四周望去,几乎可以对整个胶州一览无遗。向北可以俯瞰忙碌的东海地区,向西可以看到广阔的平原和胶州湾,向东向南直望大海,向下可以看到山腰云雾缭绕的模样,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就是风有点大。

山顶一条小路弯弯扭扭延伸到南面的山坡上,这里山势稍缓,又有几间道观风格的房屋,围出一个小广场。其中一间屋子里是个教室的模样,堂下坐了二十几个道士和书生,王闻之站在黑板旁边,讲着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黑板上画了三个符号,分别是一个正圆、阿拉伯数字“1”和“0”。

王闻之指着那个正圆,说:“若只有一个太极,那是无法表示任何信息的,我们只能看到圆圆圆圆圆……等等,但是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它既是‘有’,又是‘无’,也就是宇宙之初混沌的状态。”

然后他又指向了那两个数字:“然而太极分化为两仪之后,便有了变化,能表示复杂的信息,可以衍生出万物。这根竖,意味着‘一’,是最基础之‘有’;这个椭圆,意味着‘零’,表示虚无。这两个合起来,便是两仪。注意,零和最初的圆是不同的,它是个椭圆,它只能表示‘无’,不能表示圆的‘既无且有’的状态。”

王闻之讲到这里,一边在黑板上写着一边说:“两仪是如何衍化出万物的?举个例子:0,这是零;1,这是一;10,这是二;11,这是三;10101,这是二十一;11111111,这是二百五十五……

若是更多的两仪数排列下去,不但能表示恒河沙数,还能表示文字、表示图画,甚至表示出一整个世界。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说的就是这个了。

当然,两仪数虽然能表示万物,但看起来未免过于深奥,不够直观,为此又有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说……”

王闻之又写下几个数字,开始讲解起四进制和八进制的知识。堂下的学生们听得既昏头涨脑又如痴如醉,这才是大道啊,来听这一堂课真值啊!

这时候,外面的小广场上有了动静,杜松林和李成带着几个道士,还拉着什么东西,从山下过来了。王闻之瞥见,就暂停授课让学生们自习,自己迎了出去。

“来来来,嗯,这个位置就不错,种在这儿吧。”王闻之招呼了他们一下,指了指位置,就又回教室了。

杜松林和李成指挥着几个道士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抬了一棵柰(nai4)树,也就是苹果树过来,种了进去。又用几块条石把树围起来,形成一个圆形树坛。

如果隔远点看的话,就会发现地上有条长长的南北向的白线,这颗树正巧种在这根线上。这根线是东经1206度子午线,哦不对,现在已经是本时空的本初子午线了。

这处建筑群是东海商社主办、觅天观赞助的天文台,也就是后来著名的“东海觅天台”。

自从当初东海商社跟觅天观发生了接触,王闻之就定期去觅天观讲几堂课。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把一些简单的化学、数学和天文学知识用当代话术包装了一下,然后教授出去,很是镇住了觅天观那帮土鳖道士。后来名声越来越大,连附近另外几家外丹派道观也有人慕名来旁听,最后甚至几个附近的书生也听说了王先生的大名跑了过来,闹出了一番不小的动静。

后来海洋部开始真正迈向海洋,对于定位技术的需求就凸显出来。虽然东海商社有很多后世的知识和导航资料,但毕竟隔了数百年,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标定,所以就有了观测天文的需求。王闻之穿越前就是天文专业,自然是这个项目当仁不让的负责人,他决定在崂山建立一处天文台,组织人手收集数据。

为了方便观测,天文台自然要选在高高的崂山上,至于具体在哪一处,还得实地考察一番才行。于是王闻之去找了觅天观的孙志真道长,寻求他们这些地头蛇的协助。

孙志真对此很感兴趣,觉得是扩张觅天观影响力的好机会,于是就提出帮忙修建这什么天文台。王闻之报告给管委会之后,管委会也同意了,现在人力这么紧张,能忽悠到一群道士帮忙自然好,反正就让他们挂个名嘛。

于是王闻之就带着一帮道士在崂山山脉里到处钻山穿林,每天中午拿出坐标纸和手表记录日影信息,看得道士们一楞楞的,还以为是东海人观风水的秘术。最终他选中了白沙河源头区以北的一处山头,这里位置较高、视野很好,而且紧邻阔马区,交通比较方便,还有一点是正好处在东经12060度线上,方便与后世数据进行换算。

选好位置之后,建设部过来根据王闻之的要求出了图纸,又调拨了一批砖头和水泥,之后就不管了。王闻之就去找觅天观的道士过来帮忙,崂山上能建那么多道观,道士们自然也是有门路的。孙志真带着一群道士还有工匠、佃户,先在天文台的南山坡上找地方建了几间屋子,作为天文台的生活基地,又勉强开了一条小路通向山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了一些建材上去,建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屋,勉强起到避风的作用。按崂山道士原先的施工水平,这过程估计得持续数年,但由于有了东海商社提供的砖头和水泥,几个月就初具规模了。砖头倒没什么稀奇的,水泥对他们来说可就真是神物了,令几个常年为道士们服务的工匠啧啧称奇。

还没等整座建筑群完全建成,王闻之就开始了工作。他晚上带着海洋组的几人去山顶天文台观测星象,他们有东海102上原先给游客观光用的高倍望远镜,设备上可以说是领先这个时代数百年了。白天就在南山坡的生活基地给附近的道士和书生上些课,广受欢迎。

后来,这引起了文化部的注意,又派了以杜松林为首的几个人过来。一是为了审核传播出去的知识;二是以此为试点,编写将来可能有的高等教育的教材和教学方法;三嘛,就是杜松林偷偷,哦不对,光明正大地把他那个“圆教”的私货塞进教材里,教给学生们,潜移默化地传教。没想到王闻之还挺喜欢这一口的,贡献了不少段子,有些甚至还反哺到《圆经》里了。

杜松林和李成今天过来,是按王闻之的要求在生活基地里栽一棵苹果树。苹果早已广泛种植,不过此时本地人都把苹果叫柰子,他们随便从崂山里找了一棵野生柰树,搬了过来。

忙活半天终于栽完,杜松林就把王闻之喊出来看他们的劳动成果。

“怎么样,老王,这树还不错吧?唔,今年有些晚了,等明年秋天来这里一坐,就可以等着柰子砸头了。然后著书立说,把万有引力和力学三定律传播出去,啧啧,数百年后,这棵就是佛祖菩提一样的圣树啊。”

“哈,我不行,得找个姓牛的来啊,就不用改单位了。”王闻之调笑了一句,不过很快又严肃起来,叹了口气,接着说:“任重道远啊。所谓牛顿被苹果砸头而领悟万有引力定律,只不过是演绎的说法。这种说法,其实是把科学庸俗成了武功秘籍一样的东西,以为靠机缘就能领悟了,实际上哪有这么简单呢。

牛顿能得出万有引力定律和三大定律,是建立在众多数据和试验的基础上的。万有引力定律的成功,是因为之前就有开普勒提出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万有引力配上力学定律和解析几何学,就能完美解释这三定律;而开普勒能提出三定律,是因为欧洲各处天文台积累了详实的星图,他才能从中用数学方法分析出行星轨迹。通过这些数据,牛顿证明了天上地下都遵循同样的规律,可以说是重塑了世人的宇宙观,这就是他的伟大之处啊。

我们现在就算公开了力学定律,又有多少人能看懂,有多少人能验证呢?力学部分还好说,可以自己设计实验;天上的部分可就麻烦了,哪来的数据验证?不经验证就信,那是迷信啊。我们这个世界,离这一步还差得远呢!我们缺的不是一个牛顿,而是一群能理解牛顿的人啊……”

王闻之有些激动,杜松林拍了拍他的肩,指指山顶上的天文台,又指向背后的教室。二十几个十几二十多岁的道士和书生坐在粗糙的木板桌后面,拿着粗制铅笔,在土纸上哗哗地写画着。这些知识就算学了也没地方可用,但他们仍然为发现了新的道理而兴奋。

“能理解牛顿的人,不是就在这里吗?”

第39章 基层的扩张

1256年,十月十二,城阳区。

“啊哦呃,一呜吁……”

白沙河以南的一个村子里,朗朗的童声从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面传出来。

当初东海商社与即墨官府达成的协议成功地得到了执行,即墨县墨水河以南的区域被悄悄划给东海商社管理,统合部把这一片命名为城阳区,也就是(即墨)城(南)阳的意思。

今年收秋税时,毕庆春忍痛派了手下负责城南一片的税吏,带着东海商社派出的管理人员,挨个去墨水河以南的村子通知收税的人换了。村民们对这种事倒也习以为常,没太奇怪,轻松地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根据东海商社前一阵子的调查,城阳区有十多个大小村落,两千余户居民,人口数差不多有一万多。其中,大部分村子都在墨水河以南、崂山以北的区域,后世繁华的青岛市区人烟很少。不过,商社虽然获得了即墨官府让渡的管理权,但实际上只是取得了收税权,并没有管辖权,是没法充分利用这些人力的。

金亡后,官府职能衰退,这片区域登记在册的居民不过几百户,比实际上要少不少。但程知县他们自然不会乖乖按这样的数据收税,既然人丁难以统计,他们干脆把所有税收都摊到了田赋中,按田地质量征收定额税。

耕地没法藏起来,因此之前的税吏们在城阳区统计出了四万多亩的应纳税土地。一般来说,普通地块每亩收两斗,沿河地块收三斗,水田收四斗。(斗是容积单位,十斗等于一石,一石也就是120斤。这单位制真蛋疼)。这个比例差不多是十税二,要比宋金时期的正税高得多。但后者往往还在正税之外有许多加耗摊派,执行过程中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什么税吏吃拿卡要、淋尖踢斛,还有跟大户串通吃里扒外啦,一堆龌龊事。实际上农民的负担不会低多少,只不过到不了朝廷手里罢了。当然也不是说即墨县的税吏就清白了,只不过上面有人直接盯着,下手没那么黑而已。

这个税制太粗糙,将来肯定是要改革的,但现在东海商社为了平稳过渡,大致上仍然延续了过去的方案。对于小自耕农,依然按旧例实收,对于之前包税的大户,也继续让他们自行收税,尽量不多做变化,以免刺激他们。就这样,总共也收到了八千多石的粮食,几乎相当于东海商社一年的财政收入了,令人不得不感叹,还是坐地收钱赚得快啊。

按照之前的协议,这些税收是应该给即墨官府一部分的,不过到嘴的肥肉哪能这么容易吐出来?于是商务部就拿了一批非金属组实验过程中做出来的玻璃器具去抵账了。其中大多数都绿油油的,加工也比较粗糙,还有不少气泡,不过仔细挑挑还是有几件看上去不错的。毕庆春交给手下的南货铺去估了估价,居然觉得还挺合算的,又派人来问能不能合作卖玻璃。商务组觉得是个好计划,又开始筹划起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同时,东海商社沿用在东海地区的成功经验,在征收秋税的时候推行起了义务教育。不过城阳区人口分布太广,师资力量不够,只能暂时搞个巡回学校,每个村子教几天。因此这些天里,普通的村子里面也有了稚童的读书声。

下一阶段,文化部准备在白沙河北岸和崂山西北麓的惜福镇建设两所小学,把附近的适龄儿童都收集起来,从孩子开始对外扩张影响力。

……

东海地区,春季半岛区播种了一千五百亩的粟和百多亩土豆,还有二百亩的各种蔬菜,阔马区种了三千余亩的粟。现在这些都已经收获了,总共得到了四百多吨粟米和三十多吨土豆,使得商社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充足的粮食储备。这背后是大量劳工的辛勤劳作,同时也要感谢老天爷赏脸,没搞出什么水旱蝗台之类的灾害来。

土豆留了一些炒菜用,其它又全部作为种子了。根据农业组设定的轮耕计划,这个秋季将再开垦五千亩土地出来,之前的耕地种上牧草积蓄地力,顺便还能养些牲畜。

粮食的充足也给了劳工部扩招的底气。他们去即墨城南数了数,大概还有七八百个流民,干脆全划拉了过来,在平原新村西面一处山沟里用栏栅围了一片区域出来,让他们洗干净后自己挖地窝居住,然后做些垦荒、伐木、烧炭之类的简单工作,表现好的就可以优先住进宿舍。

宿舍仍然是短缺的,不过建设部有了新思路。

之前,王闻之他们自己组织崂山里的工匠就能盖出几间不错的屋子出来,这给了建设部启发。于是部里去附近雇佣了不少会盖房子的工匠过来,发给他们砖头水泥和图纸,配了几个监工,让他们组成小队,在平原新村盖宿舍。

这些专业工匠的表现确实比笨手笨脚的新劳工好多了,建造宿舍的速度明显加快,预计入冬前就能把这些劳工安置完毕,之后就能把产能用来建造改善型住房了。

……

当初王闻之等人发现的通向崂山深处的山道现在被命名为仰口山道,在山道北边的入口处,二十几个伐木组的劳工正在挥汗如雨地砍伐树木。这既是为了获取木材,也是为了扩大这里的通道。

他们两人一组,围着一棵树,一人一斧头,没一会儿就砍倒一棵,然后就能从工头手里领到一个小木牌作为计分凭证。之后就另有人把砍下的树拉到北边的加工作坊,在那里除去枝丫,粗加工一下,就扎成木排放流到旁边的小河里,一直流入鳌山湾,再拖到阔马区或者平原新村或者半岛区去。

过了一会儿,有戴着草帽的两人推着一辆自由轮沿着河边过来了,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劳工们,径直朝这里的负责人孙庆走了过来。

“孙庆,给你送好东西过来啦!”为首一人摘下草帽,原来是劳工部伐木组的组长刘一克。

“组……组长!您怎么过来啦?”孙庆赶紧迎了上去。

伐木组是用工大头,现在有二百六十多人,而且在持续增长中。愿意留在伐木组的股东不多,就提拔了一批劳工进行基层管理。孙庆这人性格和善、服从性好、尊重股东,在劳工部的内部评价中得分很高,所以也被提拔了起来。

刘一克从手推车上拿出一把斧头来,斧刃上闪着寒光,一看就是把利器。

“这是,呃,东海01式多用途联合战术钢斧‘旋风’……呸,这破名字就别管了,斧头确实是好斧头,可是精钢制造的。你们拿去试试看,我好不容易才从统合部磨来的钢材指标,一共才造了三十把,我给你们队分了四把,好好干,别浪费了我一番苦心啊。”

“多谢组长!我们一定努力增产!”孙庆接过旋风斧,仔细地观摩起来,又挥挥试了试手感。

刘一克对着后面的树示意了一下,孙庆会意,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就砍出一个大缺口来。刘一克过去帮他把树拉倒,孙庆拿起斧头看了一下,一个缺口都没有,用手摸了两把,爱不释手的样子。

呃,其实钢斧砍起树来也未必比就生铁斧头强多少,不过耐久度是强多了,刘一克也是用这个理由说服统合部划拨钢材制造钢斧的。

现在罗家铁铺每个月能给东海商社提供一吨多点的生铁,除去损耗和出售牟利的部分,能结余400-500kg自用。其中有一半得用于军事工业,剩下的大部分又被机械组拿去用了,可供其它部门使用的数量少得可怜,必须得由统合部统一分配才行。具体分配给谁,就看各部门忽悠的能力了。

目前制约东海商社工业发展的一大因素就是原材料的来源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铁的流通受到了严重管制。上溯到北宋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只要交了20%的铁课,矿冶主就可以把剩下的铁自由发卖;到了金朝,为防造反,加强了对铁器的管控;而到了蒙古统治的时代,铁禁则进一步变本加厉了。

嗯,单论铁禁,威力倒没那么大,毕竟蒙古人是著名的放羊式管理,即使制定了政策也没法有力执行。但是,他们在占领区实行了臭名昭著的“匠户”制度,也就是把工匠们抓起来,强迫他们进行生产,等同于奴隶。其中与军事直接相关的铁匠更是重灾区,无数铁矿和铁匠被蒙古人控制,无偿为他们服务。可想而知,这样的生产方式绝无什么效率,而且大大破坏了民间的铁器市场,使得相关产品难以有效流通。

当然,他们也没法子把所有的铁匠都抓起来。像即墨的罗老头他们一家,原先就是兖州莱芜监的冶铁大户,为了逃避蒙古人的抓捕才跑来了即墨。像他们这样散落在各地的自由铁匠仍然有不少,再加上后来山东主要地区被三大汉人世侯控制,没像蒙古人那样丧心病狂的编匠户,所以各地冶铁业恢复了一部分,至少民间用的铁器是能正常供给了。

但大批量收购仍然不行,一来没有那么多货源,二来必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东海商社没法大肆购入生铁,只能通过罗家的渠道悄悄买一些。说实话,就每个月这一吨多点的零星生铁,离股东们梦想中的工业化可差得太远了。

不过最近可能有所改观,东海商社和莱阳县一处矿主搭上了关系。事情是这样的,当初王闻之、王泊棠、李成三人第一次到觅天观的时候,遇到过两个书生,其中一个叫薛之远的,对王闻之的学问深感佩服,后来经常去东海觅天台听课,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后来有一次王泊棠去即墨给罗家铁铺送货,偶然发现薛之远也在。打了招呼,才知道薛家是莱阳县的矿主,罗家是他们的客户。

山东的主要铁矿产区在西边的泰山山脉周围,不过胶东东北部多山,也有不少小铁矿。这些小矿以后世的角度看几乎没有开发的价值,但是现在来看也还算可以了。于是商务部就动起了通过薛家直接采购生铁或者铁矿的主意,派了几个人跟薛之远一起回莱阳县拜访薛家长辈了,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第40章 火枪实验 上

1256年,十月十五。

西山以西有一处隐秘的山谷,外围几乎四面环山,受风力的影响较小,内部却有不小的平地,所以被划归为武备组新的武器试验场,各种“新锐”装备大多在这里进行检验。

今天这里又围了一群人过来,因为今天是个大日子,武备组终于做出火枪……的枪管啦!

目前,阔马区工坊每月能生产出数百公斤的钢材,但受技术条件的限制,每批钢材的碳含量浮动显著,除杂效果也不一致,还有更细节的一系列因素更控制不了,具体出了什么样的钢完全看运气,只能铸成钢锭,检验后再分类处理。硬度比较高的拿去做刀头和武器,适中的拿给机械组做零件,较低的锻成钢板然后敲成板甲,不合格的就卖给罗家和陈家。

之前,武备组受铁输入量的限制,没法做太大的火炮,所以有些人就心思浮动起来,想试着做些火枪出来。虽然这些二把刀们穿越前从未玩过真铁,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不是?纸上谈兵的本事总是有的。

他们的确没有实操技巧,不过手头上却攒了一批不错的钢材,杂质少、品质好,同时碳含量相对较低、容易加工,理论上大大要优于17世纪用来造枪的熟铁,可以做出很好的火枪。话又说回来了,不去做的话,经验是永远不会有的,不是吗?

这种想法果不其然就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纷纷叫嚣着早就该研发火枪了。随后二把刀们就纷纷开始设计起方案来。

由于有历史上众多成功经验可以参考,他们做出的方案并没有千奇百怪,经过一番相互串联之后,最终的意见集中到两个主流方案上:一个是20mm口径/1000mm管长的中型火枪,另一个是25mm口径/1500mm管长的重型火枪。看着口径只差了5mm,但前者发射的铅弹约重40g,后者却超过80g,威力差了一倍以上。相应的,后者必然也会笨重许多。

在当初的讨论会上,两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差点打起来。

“中型火枪是历史证明了的最佳方案!”段明远拍着桌子,大声说:“不管哪个国家,都最终采用了这种尺寸的滑膛枪作为军队的主要武器,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万浩然作为重型火枪的支持者,当然要反驳,“中型火枪成为主流,是因为重型火枪把盔甲淘汰了!而我们这个时代,主力军队依然是重甲步兵和骑兵,没有足够的火力和射程怎么行?别打赢即墨的一帮乌合之众就飘飘然了!”

“别搞笑了,就滑膛枪的精度,你以为加长一点枪管和口径就能增大多少射程?”段明远自然不会同意,“近距离,中型火枪和重型火枪都能破甲;而远距离,两者都打不准,多出来的威力完全没有意义嘛。再说了,按你这方案,一把枪不得十公斤以上?这么大的重量,还怎么机动?”

“怎么会没有意义?中型火枪有效射程也就100米,重型火枪至少150米!这至少增加了50%的输出!而且面对结阵的大面积目标,射程还可以再延伸!十公斤算个什么问题,现在宋朝的步兵盔甲可是有30公斤,他们不还是照样打仗?”

万浩然喝了口水,又继续说:“还有,我们现在用挑出来的优质低碳钢做火枪,也许确实能做出不错的中型火枪。但现在品控只能靠运气,万一哪天好钢不够用了又急着生产火枪,到时候只能有什么铁用什么铁,还能保证火枪的质量吗?真这么搞了,就只能增大壁厚,枪重也得增加,还能算中型火枪吗?重型火枪就没这个问题,壁厚就算稍微增加一点,也不过是10公斤和12公斤的区别罢了。”

“与其担心钢铁产量,不如担心兵员数量吧。一把枪用3公斤钢,200人也不过600公斤,我们的储备完全够用,但是哪来这么多兵员?中型火枪可以配刺刀,重型火枪就必须配近战步兵保护,这不就是降低火枪比例了?最终火力优势全抵消了啊。”段明远如此说。

“哼,新兵员好招募得很,直接发个长矛就能上战场,但火枪手不还得训练?直接把老兵全训练成重型火枪手,到时候配上新兵长矛手就行了,二百把重型火枪配上二百长矛不还是比二百中型火枪强?”

“新兵配长矛,怕不是骑兵一冲就溃散了。”

“骑兵冲过来,中型火枪难道能防得住?”

“中型火枪机动力好,我可以提前进入骑兵冲击不到的预设阵地啊。”

“你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还不如直接远远就把骑兵击溃呢……”

“……”

“……”

眼看着他们论战起来没完了,季国风赶紧喊停:“得了得了,我看你们谁都有道理,干脆混一起做撒尿……呃,这个真没法混。我的意思是,你们各自去做,做些样品出来,实战检验一下,看谁的更好用不就行了?”

双方看了看,只能如此了。于是各自领了一批低碳钢,回去分头,哦不对,是又聚在一起研究火枪制造了。不管规格是大还是小,制造技术都是通用的。

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麻烦了。这些二把刀们虽然说起技术来头头是道,但具体操作就抓瞎了。历史上,日本人拿到葡萄牙火枪的实物之后,都用了两年才仿制成功呢,更别说他们凭空瞎想了。但又说了,他们的“凭空瞎想”,也是有数理知识和后世经验支撑的,并不一定就比日本人的照猫画虎差了。而且他们也并非全无基础——在之前制造板甲的时候,他们摸索出了一套还算靠谱的锻造铁板的技巧,现在这些铁板正好可以用来卷制枪管。

经过他们与本地专业铁匠尤其是罗老头的探讨,最终总结了一套兼具现代机械与古代手艺的特色工艺出来:

1用水力锻锤把低碳钢锭锻造成长条形的钢板;

2用生铁做成一根长棍,用车床削圆;

3将钢板卷制在长铁棍上,锻成钢管,再将另一根钢板卷制上,形成双层钢管;

4用钻床钻削钢管内膛,形成光滑平直的枪膛;

5堵住后膛,形成药室和火门。

他们一开始先用普通熟铁试制,由于生产板甲的时候已经把锻钢板的技术练得很熟了,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但接下来很快就卡住了,卷板的时候搞得奇形怪状、歪歪扭扭,根本形不成想象中的铁管模样。最后还是请罗老头这样的专业铁匠出手才搞定。

后面的步骤也遇到了一堆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问题,耗损了大量时间。

这个项目年中立项,到了九月才勉强做出一根20mm左右口径的枪管,装上火药放了几发,从少到多打了五十多发才炸膛,还算可以了。

之后他们又做了几根熟铁枪管练手,觉得差不多了,才用宝贵的自制低碳钢试制。

这所谓的“低碳钢”实际上并非特制的,而是平时冶炼过程中因为工艺控制不佳而意外得到的一批碳含量偏低的钢材。它的硬度和加工难度也没比外购的熟铁高多少,但是杂质含量要低得多,强度更高,能承受大得多的膛压。

(这年代的“熟铁”和后世的熟铁不是一个概念。后世的熟铁指的是碳含量接近零的纯铁,非常软,想脱碳到这种程度其实也不容易;而这年代的熟铁受限于技术仍然含有不少碳,只不过相比生铁有了一定韧性不会摔碎罢了,用后世标准来说也算低碳钢的一种)

加工低碳钢枪管的时候,由于罗老头手艺熟练了许多,加上有机械辅助,加工效率还算不错,在一个月内接连把20mm和25mm口径的枪管做了出来。看样子,以后量产了还能再提速。

这两根只是枪管,木托、发火机构等等都没做,但现在只是实验一下,有枪管就够用了。武备组诸人简单把两根枪管测试处理了一下,制造了合口的铅弹,确定了适宜的火药用量,由各自强装药确定安全无虞,便准备拉出去见真章了。

第41章 火枪实验 下

到了十月十五这一天,武备组、安全部还有其他部门一些围观群众,聚集到西山试验场,对两种火枪进行测试。

两把火枪被固定在15m高的木架上,左边是代号“虾蛄”的20mm中型火枪,右边隔着100米是代号“牛丸”的25mm重型火枪。两把火枪正前方100m处都放了一个松木板拼起来的方形靶子,长3m高3m厚10cm,中央的位置画了一个人形图案,胸部位置放置了一块2mm厚的钢板。

随着季国风宣布测试开始,万浩然和段明远走到枪边,对视了一眼,做了个手势,开始操作。

装药的流程大同小异,先把枪口朝上,拿出用小竹筒事先称好的颗粒火药,倒入枪膛,再装入用纸包住的球形铅质弹头,用通条捣实。之后把火枪固定到架子上,给火门处的药池加上一点引药——实战中这个步骤应当是在装药之前的,但是现在只有一个枪管,没给引药池加上盖子,竖直枪身装药的时候会洒出来,所以不得不在装药之后才加引药。

同样的,现在枪身上没有发火机构,采用了与火炮类似的点火方式。固定枪身的木架上有一根杠杆,杠杆顶部夹着一段火绳,按下开关之后,杠杆向下转动,准确将火绳送入引药池中,点燃引药。引药燃烧产生的火焰再通过狭窄的火门,引燃枪膛内的火药,这更多的火药遇火瞬间爆燃,产生大量的气体,推动铅子向前沿着枪膛运动,一直加速到每秒数百米的高速,呈直线向前运动,在人眼反应过来之前,就击中了前方的木靶。

为了安全本应隔着屏障远程点火的,但两人都对火枪的质量很有信心,就站在架子旁边操纵开关。随着两人按下开关,“啪”“啪”发出两声枪响,枪管前后冒出一阵灰烟出来,远处的靶子扬起几片木屑,围观群众哗哗鼓起掌来。

但这还没完,随后两人又不紧不慢装填起弹药来。今天得测足一百发,既是测试命中率,又是测试枪管的耐久度。他们以1-2分钟一发的速度慢慢射击,过了一会儿玩累了又换人继续。围观群众一开始还饶有兴趣,没过多久就无聊起来,几人一组交头接耳地聊天,很少有人还在注意射击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暂停了三次用来清理枪膛,终于射完了一百发。等打完这一百发,枪膛都微不可见地扩了一圈,不过好歹没炸膛,算是初步通过可靠性验证了。

接下来就是检验射击效果了。围观群众精神一振,终于到正戏了,纷纷跑去靶子旁边围观。

经过清点,20mm“虾蛄”枪共有87发中靶,落入人形区域的有51发,击中靶心钢板的有11发;而25mm“牛丸”枪有91发中靶,落入人形区域的有54发,击中靶心钢板的有24发。

两把枪击中钢板的子弹全部成功穿透。揭开钢板,下面一片狼藉,穿过钢板的子弹在木料中翻滚,虽然没能继续穿过木板,但造成了一大片创伤。此时就能看出两把枪的区别了,牛丸枪的大号子弹造成创伤明显要更为惨烈。

并未击中钢板而是打到木板上的子弹大部分也穿了过去,不过虾蛄枪有几颗斜向的子弹卡在了木头里,而牛丸枪一颗留下的都没有,全部子弹都成功击穿。

“这可真有意思。”高正开始发表评论,他对现代枪械挺熟悉,但是古典的滑膛枪还是第一次接触,“就算增大了口径和倍径,命中率也没多大改善,仍然有50%的子弹脱靶了。但是,没有脱靶的子弹,精确度却显著提高了。”

季国风接茬说:“这说明了什么?就算增长了枪管,仍然有50%的子弹是无法控制的,只能增强剩下的50%子弹的精确度?”

段明远此时得意起来:“怎么样,还是我们说的对吧?这个距离上,中型火枪已经有了足够的破甲能力,而重型火枪并没有更高的命中率。综合看下来,中型火枪远比重型火枪实用。”

万浩然并不同意,要求把靶子放到150米远再测一轮,高正也表示赞成,于是季国风又组织众人重新安排了一下场地。

之后再次测试了50发。结果虾蛄枪有40发中靶,17发打中人形,击中钢板的只有3发;而牛丸枪有43发中靶,25发击中人形,仍然有10发击中了钢板。

这次虾蛄枪有一发没能穿透钢板,击中木板的也大多卡在了里面,穿透的不多;而牛丸枪不但穿透了钢板,击中木板的大部分也穿了过去,只卡住了一少部分。

150m的距离上,25mm的牛丸枪显著优于20mm的虾蛄枪,万浩然和段明远又争辩起来。高正没参与讨论,而是思索一阵之后,叫了几个安全部的人往半岛区跑去了。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后,高正等人带着几把弓还有几个即墨营的老兵回过来了。

这几个老兵被东海商社俘虏,战后便做了长期契约劳工,高正把他们叫过来,是让他们测试一下弓箭的射程。安全部虽然也有人练习了一阵子弓箭,但技术比靠弓吃饭的古代弓箭手还差得远,即墨营的这些弓手即使在整个蒙军中只能算作杂兵,玩起弓来也还是比他们强多了。

高正把他们带过来,疏散人群,站在离靶100m的位置上,把弓箭发给老兵们,让他们向靶上射箭。

“东家……这靶子得六七十步远了吧?太远了啊……俺们平时操练,都是用的三十步的靶,您看是不是挪近点?”说话的是一个叫万有三的弓兵,高正许诺他们中一箭记一工分,所以他就想着争取点好条件。

“哦,三十步?”高正盘算着三十步是多远。古代“步”这个单位指的是左右脚各迈一步,差不多是150-160cm的距离,三十步还不到50m。“我听说弓箭不是能射一二百步远吗?你们只练三十步,上了战场怎么办?”

万有三腹诽道:上了战场不就被你们俘虏了吗?但是脸上仍然堆出笑,说:“东家有所不知,若论射远,寻常弓兵确实能射一百二三十步,猛将力士能射出二百步去。但到了这等距离,其实已经没什么力道了,不过轻飘飘飞过去罢了,稍有点甲衣便破不了。一般弓手三十步才有把握中的,军阵可在三十步外、八十步内齐射。八十步外,纯属浪费箭支和臂力罢了。”

“原来如此,那你们先在三十步处射上十箭吧。”高正把他们带到离靶50m的距离上,玩味地看着他们,这弓箭似乎不如传说中那么厉害?

几个弓兵轮流射了十箭,可能是干了几天重活技艺生疏了,基本只中了十之六七。射中人形区域的更是不到中靶的一半,别说穿透钢板了,就是木板都只能射入四五公分。他们可能是觉得表现得不好,有些垂头丧气。

高正过去给他们送了一些肉干和清水,他们感激地接过去,席地坐下吃了起来。高正也跟着他们坐下,问了起来:“你们平时训练,要比这个成绩好吧?”

万有三嘴里塞满了干肉块,喝了口水,好不容易咽下去,说:“那是,老三我别的不敢吹,平时三十步外,射中人头那是没问题!”

“呸,万老三,你平时能十中五就不错了,还射中人头呢,撞大运了吧?”旁边另一个弓兵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万有三老脸一红,立刻反呛回去:“周孙子,你还有脸说,上次射中自己脚的事都忘了?”

高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那你们可见过益都李家的军队?他们的射术如何?”

万有三赶紧把刚咬进嘴里的肉干掏出来,回答道:“李府君的队伍我是没见过,不过胶州姜万户家的弓手倒是认识几个,说实话也就跟我们半斤八两,只不过姜万户有钱,队伍里用的弓和箭都好些罢了。就这三十步靶,他们最多也就比我多中一箭。不过蒙古人的箭术我倒是佩服的,他们力气大,又射得准,射五十步靶跟我们射三十步差不多。”

高正心里思索着,等他们吃饱喝足恢复了力气,又让他们试着射了一轮100m靶,结果只有十中一二的水准,有几支刚中靶就掉了下来。高正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把剩下的肉干全给了他们,让人送他们回去了。

武备组的人见这一套搞完,又围了上来。

季国风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之前听他们吹牛,吹得好像弓箭比火枪还要准一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精确度不行,威力就更没法比了,反倒是射速不错,一个人哧溜哧溜十支箭就射完了,换了火枪都不一定能开两枪……老高,你是什么意思?”

高正拿过两把枪,一手一把,掂了两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一句:“这两把枪重量多少?”

段明远抢先说:“虾蛄重356公斤,牛丸重870公斤,都只是枪管重量,不含其他部件。如果做成真枪,还要再重个一两公斤。”

高正嘿嘿一笑,说:“本来我是倾向于虾蛄的,它的威力和射程比较平衡,重量低便于机动,符合历史趋势。但是评估了弓箭的威力和射程之后,我的想法又有点改变了。”

他停了一会儿,吊了吊众人的胃口,又接着说:“弓箭的射程和威力虽然不如火枪,但是射速更快,在50米内对无甲和轻甲目标有不小的威胁。所以说,我们火枪部队的优势是在50米以外。牛丸有效射程150米,虾蛄100米,本来差别没那么大,但减去50米,就是100对50,可以说是优势很大了。考虑到将来对付骑兵必须配备一定的长矛兵,重型火枪更容易配合作战,所以,我的意见是……”

高正拔高嗓子,看着周围表情各异的人群,心里偷笑,继续说完:“两个都造!按需要配属不同部队!”

“切~”人群中响起一片嘘声,但段明远和万浩然两人都同时松了口气。季国风笑着拍了高正几下,心里又盘算起钢铁产量来。

第42章 再次南下(加更)

火枪量产是重大战略决策,工业部在当月廿三日的全体大会上提交了议案进行讨论。股东们大都清楚地理解火器的重要性,一番问询之后就轻松通过了。

与此同时,大会也通过了安全部和海洋部联合提出的将义勇队扩充至二百人的提案。

其实上个月安全部就申请扩招了,但当时全体大会觉得财政太紧就给搁置了,只通过了一个“预备役”议案,加强对劳工的军事训练、以便必要时能进行动员。等到了这个月陆续收上了秋粮,财政状况有所缓解,扩招方案才再次摆了上来。再加上安全部拉上了海洋部,号称要把这二百义勇队练成水陆两栖的全能士兵,将来还可以作为海军陆战队使用。这等于把一个兵掰成两个用,提高了人力利用率,最后终于获得了全体大会的认可。

开完大会后没多久,第一舰队就准备完毕,整备好了船只,装满了货物,可以南下贸易了。

这是东海商社第一次自主的对南宋贸易,出行人员包括海洋部的韩松、王广金、许嵩涛、郑林,还有商务部的魏万程几人,财政部、后勤部也有人随行。陆平这次忙着盖房子,没一起去。

准备的货物包括第一舰队从北方带回来的山货、200kg东海钢、几十件自制杂色玻璃器等工艺品,还有大量鳆鱼干和海参干,既有自产的也有从附近渔村收购的,又去胶州采购了一批绢缎,终于装满了货舱。哦对了,还有一批崂山奇石,既能压舱,又能在喜造园林的南方卖个好价钱,是些好东西啊。

这期间武备组又造了几门火炮,第一舰队终于能达到当初计划的武装了。现在起点号装备有两门60mm虎威炮,四门虎蹲炮;试一号装备一门虎威炮,两门虎蹲炮。如果遇到一两艘海盗船,应该是不怕了。

在欢庆会后,十月二十五日上午,起点号与试一号到胶州湾口与陈一成的船汇合。之后不再像上次那样磨磨唧唧地沿岸而行,而是直接张满了帆乘风向东南方向跨海而去,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大海,将胶州湾附近的所有商船和海盗甩在了身后。

有技术,就是这么任性。

……

第二天一早,魏万程走到甲板上,看到船舷边的陈一成,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伯达兄,感觉如何?”

陈一成一直在看着旁边的起点号,转头看见魏万程,露出两个黑眼圈,做了个揖,说道:“魏兄,早。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贵商社真是艺高人胆大。走这跨海航路,日夜不停,岂不是两三个昼夜就能抵达明州?这航路也不是没人想过,只是东南方全是无尽大海,一旦迷航就再找不到陆地了,不知韩兄他们是如何定位的?难道是传说中的牵星之术?”

一个月前,陈一成派人来询问东海商社这次是否要一起南下,第一舰队打算好了要走跨海航路,就以这个理由想要推辞。没想到陈一成听说了之后很感兴趣,非要跟过来,管委会商讨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但兴趣归兴趣,心态归心态,陈一成跟着第一舰队出海后,周围全是茫茫大海,一点陆地都看不见,心里不免还是非常忐忑的。虽然这经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以前是自己看罗盘导航,这次是跟着别人走,命运操纵于他人手上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尤其是到了晚上之后。以前他走的都是近岸航路,晚上看不见是不能航行的,东海人却一反常规,在茫茫夜色中大胆地高速前行。他心里实在是没底,在甲板上一直看着起点号指示用的篝火,生怕出事,一直等到天亮都没睡。

其实把准航向这么直走倒也不难,但海上多变,就怕突然来了场风雨偏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到时候若是没有观星定位的真本事,那可就抓瞎了。

魏万程打了个哈哈,他大概知道海洋部的人确实是靠观察天体定位的,但具体细节他也不太清楚,只能说:“那是,等明年回即墨了,你可以去我们的东海觅天台听听王闻之他们讲课,听完就明白了。”

“什么?”陈一成有些吃惊,这等秘术不应该是珍藏家传的吗?怎么还能对外人传授的?“当真?这观星之术也能学?”

“当然啦,那边都是公开授课的,什么崂山道士胶州书生啦都能过去听,也不用学费……诶呀,对啊,学费啊,怎么就忘了这个呢?回去得写个报告啊……欸,陈兄你怎么了?”

陈一成一阵眩晕差点摔倒,魏万程赶紧扶住他。结果没什么事,只是睡意上来了而已,陈一成喊人来掌着船,自己回去睡觉了。

魏万程耸耸肩,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海,没什么好看的,到达明州至少还要一昼夜,他又回去船舱看资料去了。

……

另一边,试一号上。

“辛苦了,去休息吧。”王广金对着夜班的水手们说。

“谢谢船长!”水手们齐声回答,然后去一边领了早饭,下到船舱睡觉去了。

虽然之前他们在渤海的时候也试过夜间航行,但在黄海和东海这样广阔的海域上航行也是第一次,夜间打足了精神,但其实既没什么好看的也看不远,很是无聊。

水手长赵虎子嚼着一根腌海带,下到狭窄的舱室里。他的室友是虎威炮的炮手关大富,正在难得的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赵虎子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几行阿拉伯数字,“哈,大富,今天怎么用起功来了?算什么呢?”

关大富嘿嘿一笑,挠着头说:“俺在算俺那一脚能赚多少钱呢。虎子,你和船长亲近,你说东家们真能给咱们分钱吗?”

“东家们什么时候骗过人?放你的心吧,回去之后你就能跟小萍提亲啦!啧啧,之前教你算术怎么都教不会,等到分你一脚居然就无师自通了,厉害啊关大富。”

“嘿嘿,原来算数的时候,总觉得跟自己没关系,自然看着就像鬼画符一样。现在真算不好就要吃亏了,再一看,原来很简单嘛。”

“哈哈,那你多练练,以后不出海了还能当个账房!”

两人打趣起来,过了一会儿赵虎子也拿了几张纸出来演算了一遍,看了看算出的数字,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不管在什么时代,出海都是一件枯燥无聊且风险大的事,因此为了招募足够的水手,必须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才行。

欧洲人的激励措施非常简单直接,远洋航行的时候允许水手随身携带两个手提箱,可以装上自己采购的货物带到目的地出售。这样水手的收益就直接与船的收益挂钩了,之后在海上遇到各种状况之后才会拼命出力,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而中国这边有一套更成熟的股份制分配方法,就是“百脚制”。商船的收益权被分为一百“脚”,船东、船长和船上人员分别占有不同的脚数,完成贸易后按各自的份额分配利润。一般来说,即使是普通水手也能分到一脚,资深船工更多,甚至有能分到五脚甚至十脚的。当然,占最大头的还是船长和船东。后世把参与到某件事中称为“插一脚”,就是从这种分配制度中流传下来的。

东海商社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直到出航前,当初从明州雇来的五个船工要求“插一脚”,他们才发现这个激励制度的问题。后来海洋部又去找张四海等以前的海盗问了一下,发现原来连海盗都有类似的分配制度,他们才认真思考起来。

最后海洋部请示了管委会,决定还是要施行这样的激励制度。毕竟这时代的人没什么家国情怀,不可能凭思想教育就跟你出海卖命,就算能强拉上船,万一在海上哗变了怎么办?就算到了二战时期,穷得要吃草的日本还要尽力保证海军能吃上大米粥呢。

一开始海洋部还是比较倾向欧洲人的手提箱制度的,毕竟简单易行,让水手自己去买货卖货,盈亏自负,不用像百脚制那样还要向水手公开财务信息,容易产生纠纷。

但财政部强烈支持百脚制。

孔嘉谊亲自跑到海洋部解释,说现在几条船都由自己人掌握,看上去向水手公开财务会比较麻烦。但想想将来,等到商社有了很多商船、开始由土著担任船长的时候,该如何监督船上的财务呢?百脚制下的水手不就是最佳的监督员?

海洋部几位大员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决定在南下贸易时实行百脚制了。不过也没那么大方,大部分普通水手都只有一脚,个别表现好或者资深水手才给了两脚,剩下的几乎全是东海商社的。后来李如南和岳秀仗义执言,指出海洋部的股东们冒风险出海,应该给他们也分几脚才对,这才给了船上的股东们一人分了三脚。

像赵虎子这种重点培养的人才,就有两脚的待遇。其他水手知道能从商船收益中分一脚之后,也很兴奋,连带着学习数学的热情也高了起来。

之前出海无聊的时候,股东们经常利用空闲时间教水手们识字和算术,但他们总是兴趣缺缺,现在倒是肯主动学习了,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接近正午的时候,韩松把起点号上几个股东召集起来,轮流使用六分仪测量纬度,以让他们增加熟练度。

六分仪可以视作光学仪器与量角器的结合体,使用者通过上面的望远镜和反射镜可以同时看到太阳和海平线,再逐渐调节镜头的角度,使视野中的太阳与海平线重合,就能读出太阳的高度角来。

随着测量次数增多,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太阳高度角的读数也逐渐增大。等到读数开始减小的时候,就说明正午已经过去了,此时再回顾之前的数据,找出其中最大的那个,就能确定正午对应的时间和当时的太阳高度角,从而计算出此地的经纬度来。

最终结果是现在大约是在东经1215/北纬335度的地方,离出发地差不多300公里了。韩松又把船尾线轮记录的里程数据拿过来,是153海里,也就是283公里。看来这线轮记录的里程要比实际里程小一些,以后得加个修正系数。

继续行驶不停,第二天正午到达了长江口以东的海域。

韩松看了看地图。这时代长江口附近的地貌与后世很不一样,南岸倒是差别不大,但北岸后世启东市所在的区域现在尚未淤积出来,海岸线要比后世靠西得多。

根据从陈一成那里打听来的信息和文化部提供的历史资料,长江口附近的海盗以崇明岛上的朱清和张瑄为首,他们号称有五百条船(实际上大多数是小渔船),仗着对水文的熟悉,拦路收费,不服就抢,横行一时。

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的话,这朱清和张瑄后来会投靠蒙元,先是帮缺乏水军的蒙古人把临安宝物运回北方,又探出了南粮北运的海上航路,可谓给蒙古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这朱张二人势力虽大,却也不可能控制住茫茫大海,只能守在长江口近岸必经之地上,等着往来商船自己撞过来,绝不会想到第一舰队居然从外海绕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现在舰队里有陈家商船这么个拖油瓶,韩松暂时不想和海盗打交道,向西南选了个方向,直航明州。

到了杭州湾内,便有南宋水师巡逻了,毕竟是通向临安的水道,不能放任贼匪胡来。除非你作死跑去湾口星罗棋布的群岛中,否则是不太用怕遇到海盗的。三只船向西航行,一路无惊无险,傍晚时分便到了明州港。

明州港外依然是那副繁忙的样子,韩松等人虽然之前听南下三人组描绘过,但亲眼看到这种桅林帆海的景象还是很震撼的。

跟上次一样,等了一会儿就有小船来引导他们入港,他们也按惯例准备了贿赂。到了岸上的和买环节,东海人把那200kg东海钢抬了出来,税务官检验一番之后颇为惊喜,收了这近400斤上等好钢,又收了一笔贿赂,便不再和买别的货物了。算下来这批钢换了到岸价一两千贯的货物,也算是值了。

之后的事情就很顺利了,他们在港口租了个小院子,做居住兼仓库用,又给水手们一人预支了五贯钱,让他们自己玩去了。

休息一晚之后,韩松等海洋部的人把卖货的事宜委托给商务组,就决定出门去好好考察一番明州这个繁盛的港口了。

第43章 庆元府

1256年,10月28日,庆元府,望海镇。

明州是习惯称呼,现在南宋官方的正式名称已经是庆元府了。庆元府的港口位于甬江入海口处的望海镇,溯甬江往西南方向上行约20公里,在甬江南侧的鄞县,才是庆元府的府治所在。

望海镇虽只是个镇,却也不可小觑,屋舍林立,商业繁盛,石板路纵横,人流密集,繁华不下于胶州。

海洋部众人在望海镇逛了一会儿,走到甬江边上,走在前面的王广金突然停下来,手指着江面,大张着嘴,说:“我靠,那是……轮船?”

众人连忙跟上来,看向江面,惊讶地发现甬江上真的行驶着几艘“轮船”:船身两侧有三对或者四对桨轮,不断转动着划着水,推动船身无视水流和风向轻快地航行着。要是再多一根烟囱冒点黑烟,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蒸汽轮船嘛,这可真是稀奇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车船吧?呦嚯,真牛啊,这东西或许我们可以研究一下……老许,你们上次来见过吗?”韩松听说过这种船,但见到实物后还是产生了一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旁边的许嵩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们上次去鄞县,是沾陈一成的光坐的花船,“没,上次没注意。要不我们上去看看?”

众人对此都很有兴趣,当即表示同意。于是他们涌到渡口边,找到一艘停泊待客的车船,一问是去鄞县的,便上船了。只是这价格有些贵,去鄞县40里的水路,一个人要100文铜钱,比寻常渡船要贵了近一倍。

这条车船长约10米,三对桨轮,上层结构和后世的客船倒是有些像,甲板是平的,中央用篷子撑起一个简易客舱,甲板底下是水手们用人力驱动水轮的动力舱。

一群人在船上东看看西摸摸,韩松凑到在船尾掌舵的船主跟前,做了个揖,问道:“请问东家,你这船到鄞县,为何船价如此之贵?”

船主奇怪地打量着他,心道上船前你不嫌贵,怎么到了船上反而问起来了?但看这群人髡发短衣,应该是不知道哪里的夷人,也就勉强解释了一下:“我这车船,费工又费料,但又快又平稳,当然要贵些。”

“费工可以理解,费料是如何说?”

“唉,你不知道啊,这车船机关复杂,用上几个月便朽坏滞涩了,到时便得更换。一年几换,船价能不高吗?”

“原来如此,多谢东家。我能下到船舱看看吗?”

“唔,公子你不嫌味道大的话,就去看吧。下面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臭烘烘的苦汉子。”

韩松走下船舱,下面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六个赤裸上身的壮汉坐在底下,满身大汗,有节奏地用脚蹬着传动轴,不时拿起旁边的水袋喝一口。韩松仔细观察了一下传动机构……其实没有什么传动机构,连接两侧桨轮的轴直通通插在船舱里,没有任何变速或者转向结构,传动轴上插了三块木板,间隔120度均匀排列,壮汉们不时朝木板蹬一脚,然后收回腿,过一会儿再蹬一脚,总体来看非常低效的样子。

韩松叹了口气,退了出来。其他人也轮流下去参观了一遍,没过一会儿都出来了,然后一群人挤在船舱里,悄悄地讨论车船的改进方案。

……

于此同时,望海镇,一间挂着“四海奇珍”招牌的商铺门前,魏万程等人背着几个箱子在此停住,门口的小二赶紧朝里喊了一声,然后热情地迎了过来。

“史掌柜,好久不见!上次我带来的玻璃器可卖了个好价钱?”魏万程打了个招呼,走进门去。

店里一个锦衫长须的中年胖男人正迎出来,闻言一愣。

他刚才看到魏万程,就觉得有点眼熟,听他说起玻璃器,才想起是去年北边来的一个冤大头,带了几件上等琉璃器还有一面水晶银镜,却只要了两千四百贯就打发了。

想到这里,史掌柜微笑起来,迎了上去。

“哎呦,这不是魏公子吗?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来来来,魏公子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史掌柜赶紧请魏万程几人坐下,又招呼小二上茶。

这个四海奇珍店据说是鄞县某大族开的店,主要做些买进卖出的转口生意——收进北货,卖给南方商人,再收进南货,卖给北方商人,再从其中捡出一部分上品运到鄞县甚至临安发售。现在环顾店内的货架,什么皮毛、人参、瓷器、丝绸、香料、珍珠、工艺品等等各地奇珍琳琅满目,不愧“四海奇珍”之名。

史掌柜做了多年生意,自然深谙低买高卖之精髓,上次魏万程来这里卖货,就狠狠压了一笔。其实魏万程对此也心知肚明,但东海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销售渠道,到哪里都是挨宰,还不如找家熟悉点的呢。

“史掌柜,来看这四维琉璃玉碗,晶莹剔透,浑然天成,要集齐这一套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啊。”魏万程拿出一块红布,铺在桌子上,又拿了四只玻璃碗出来,放在红布上。

这一套碗是非金属组用模压工艺做出来的,仍然是深绿色的,而且颜色并不均匀。不过这反而多了一点异样之美,再加上表面没有任何纹路,突出了材质自身的特色,颇有汝窑雨过青天瓷的风味,简约不简单,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也还算不错了。

史掌柜眼前一亮,拿起来看了一下。这种成色的玻璃器并不罕见,不过这四只碗的形制与常见的碗大体相同又有点说不清的区别,确实有种别样美感。而且,四维?

他翻来覆去把碗看了一遍,果然在碗底发现了一个“廉”字,又把另三只碗翻了个底,果然分别是“礼”“义”“耻”三字。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这可了不得了。要知道玻璃器都是从西洋传过来的,西洋可不通行汉字,如今这一套“四维”碗光靠这几个汉字,就与寻常玻璃区分了开来,显然大有钱途啊!

不过史掌柜毕竟是老江湖,脸色波澜不惊,放下碗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碗成色不佳,也无纹饰,按理说只是下品。不过四只碗一般大小,又按文字成套,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嗯,看在魏公子是熟人的份上,一百二十贯我就收了。”

要是别人,说不定就忽悠过去了。但魏万程对商业技巧也很是娴熟,一看史掌柜这做派就知道有戏,既不灰心,也不恼怒,而是不急不慢地讨价还价起来。

最终,双方达成一致,以220贯成交。这个价格史掌柜自觉还有不少利润,可对于魏万程来说至少赚了二百贯,更别说这四个破碗其实只是量产品,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四维套碗只是开胃,紧接着魏万程又拿出一套文具出来,包括一个玻璃砚台、一个玻璃长条形镇纸、一个玻璃笔筒,还有一个玻璃搁笔架,笑嘻嘻地等着史老板出价。

这套玻璃文具的技术含量和成色可要高多了,不仅如此,还更贴合了南宋市场——能买得起玻璃器的不都是文人士大夫么,整天摆弄些杯杯碗碗瓶瓶罐罐多俗啊,还是文房四宝有气质嘛!

他本以为史掌柜看了这套宝贝之后会吃惊、会贪婪、会假装不屑一顾,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大得多。

史掌柜一把站了起来,表情都恭敬了许多,客气地将几人请上了二楼客厅。上楼刚一落座,他对着魏万程就是一做揖,说:“魏公子,实在是唐突了,也不需再冗谈了,今天的货,我用三千贯收了,就算给公子赔罪,何如?”

魏万程有些惊讶,这批玻璃器他本来打算卖个1500贯也就差不多了,毕竟品质比后世的透明玻璃差得远。没想到史掌柜居然主动出了这么高的价格,这是要干嘛?

史掌柜看着他的反应,笑呵呵地说:“魏公子,我没猜错的话,这批琉璃器是你家人自产的,没错吧?”

居然被看出来了?果然不能小觑了这老狐狸啊。魏万程略一沉吟,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也没什么,但如果是的话,难道公子的胃口只限于这几百贯的小生意,不想做些成千上万贯的大生意?”史掌柜开始煮茶。

听了这话,几个东海人都是一愣。

“这……”

史掌柜看他们反应,知道已经猜对了,捋着胡子说道:“海外番商,老夫也认识不少,什么大食商人、波斯商人,都见得多了。据他们所说,这玻璃器,在西洋也如同中土的瓷器一样,不过是砂土烧制而成,只不过跨洋越海多有损耗,才昂贵无比。当然,饶有暴利,也是人家的本事,不是我想指摘的。

公子家里能做出琉璃来,必然有能人异士,不过这与我无关。我想说的是,公子拿这几件琉璃器过来,与我讨价还价,争夺几百贯的差价,徒耗心力,没什么意思。何不一次运个几十数百件过来,由我代销,赚上数千上万贯呢?”

魏万程暗暗吸了口气,这史掌柜所图不小哇!

实际上商务部确实在打玻璃批发的主意,毕竟工业部非金属组那边流程已经跑得差不多了,产量很快就能上去,到时候不想办法批量销售,难道还继续一件两件小打小闹?

但现在搞销售可不是后世那么简单,这不仅是个经济问题,还是个政治问题。获得商品可不只有“拿钱买”一种办法,一旦外界发现了你这里有源源不断的珍贵的玻璃器流出来,难保不会有人起觊觎之心,直接逼上去动用政治手段乃至军事手段去抢啊!

所以他们现在还是十分慎重,好东西只敢一点点往外输出,准备等过个几年培养出充足的销售渠道后再扩大输出量。没想到这第一站在史掌柜这里就露馅了。

正当魏万程思虑着如何回应的时候,队里另一个东海人发问了:“庆元府这么多商家,我们为何非要卖给你呢?”

史掌柜笑道:“确实,如果诸位遍访商家,每家卖一些,或许确实能多卖不少钱。但那样一来,岂不是整个庆元府都知道琉璃器能大量到岸了?到时候还能卖出这个价吗?更别说还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史掌柜腰板一直,露出自豪的神色,“诸位可放心,我家店可是与鄞县史忠献公家有关系的,堂堂正正赚钱,自不会做那下三滥的事。而且届时诸位把琉璃器卖给我,我家可远销至临安、建康、江西诸地,不会堆积在庆元府跌价。事关重大,还请三思。”

第44章 透视画法与糖

1256年,10月28日,庆元府,望海镇。

听了史掌柜的一番劝诱,魏万程有些心动了,不过还是表示要回去请示才行。

史掌柜自然表示理解,其实心里已经觉得十拿九稳了,不由得得意起来,这可是真正的大生意啊。

他们把箱子里的玻璃器全拿了出来,四维碗一共有三套,文具有四套。史掌柜清点了一遍,请他们去楼下稍待,然后自己去隐秘处取了三万八千五百贯的会子,喊来店员陪侍,郑重地交给了这帮“东海人”。

会子虽然贬值了,但还是比铜钱方便很多,真要给三千贯铜钱,他们几个人可抬不动。

魏万程掂着这厚厚一叠纸,数了两遍,又心算了一遍汇率,确定市价正对应三千贯的铜钱,便笑呵呵收了起来,对史掌柜表示感谢。史掌柜见状暗自称奇,这么大一笔数寻常人可算不过来,这姓魏的居然没用多久就收下了,看来是真有些本事的。

之后魏万程又拿了一些崂山石的样品给史掌柜看,史掌柜看了一会儿,就痛快给了十文一斤的价格。东海人很高兴,毕竟是把石头卖出了大米的价格,但史掌柜也赚了不少,因为江南大户时兴修园林,最喜欢这种有来头的石头了。

完成交易之后,宾主尽欢,喝了一会儿茶,东海人就起身告辞了,史掌柜亲自送出门。

出门之后,魏万程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史掌柜问:“敢问史掌柜,若要出售书画作品,该去寻哪家店?”

蒙古入侵后,北地文艺人才凋零,很少出过什么书画大家,不过之前毕竟有数百年的积累,难免有名家作品流传下来。史掌柜有了兴趣,问:“不知是什么作品?老夫可先帮公子参谋一下,若中了眼缘,还请公子割爱,老夫就收下啦!”

“哈哈,”魏万程从箱子里取出一副画卷,当街展开给史掌柜看,“那您看看这幅画,可否入眼?”

史掌柜本没多重视,可刚打眼一看,立刻被这张画震住了,眼珠子差点要瞪进去:“这,这是哪位名家所作?”

太真实了!

画中绘制的是一处道观的景象,依山傍海,风格似乎和普通的水墨风景画没什么区别,但观感完全不一样,一笔一划将山海楼阁勾勒得清清楚楚,近处稍大些,远处稍小些,而且这个大小关系完全不刻意,浑然天成,看起来就像真的景象一样!

两宋时代,中国绘画艺术有了很大的进步,在小尺度上能画出很逼真的形象,比如花鸟之类的。但是对于宏观景象,虽然也领悟到了“近大远小”的道理,但是没有几何学知识,并不理解近处到底该多大,远处到底该多小,画出的景象一看就知道是“画出来的”。

而魏万程展示的这幅画是文化部的赵阿洛绘制的崂山太清宫的风景,运用的是领先了这个时代数百年的透视画法的技巧,远小近大,逐渐过渡,符合光学原理。如果给她足够的颜料,甚至能画成照片一样的油画。但是现在并没有足够的颜料,她觉得水墨风格就足以镇住一般人了,于是先用铅笔画了个轮廓,又用毛笔沾墨画成了水墨画,之后就塞给魏万程带到南宋了。

论艺术价值,这幅画自然是比不过历史上的名家名画的。但艺术价值是需要历史积淀的,现在两宋名家们死了还没多久,活着的名家也有一堆,所以古典水墨画的艺术价值并没有积累到足够程度。而论技术水平,这副画可要把90%的名家都踩在脚下了!

逐渐的,周围的路人看到动静也围了过来,看到画之后纷纷惊呼起来。眼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史掌柜赶紧把魏万程几人拉进店里,关上门不二话又点了五千贯会子给他们,魏万程嘿嘿一笑,双手把画奉上,然后告辞了。

此时南宋士绅阶层积累了巨量财富,又有浓厚的文艺传统,名人字画经常能卖出数万贯会子的天价。当然东海人不指望能卖到那等高价,现在南宋大城市中经常有些不第士子卖画为生,一副新鲜做好的画也就几贯会子,这次能卖出五千贯算是大赚了,折合四百多贯铜钱呢,利润率比玻璃器都高了。嗯,下次是不是得把赵阿洛拉过来,包装成才女打出名气呢?

……

把这些工艺品出手之后,剩下的都是交易量大的常见商品,不用急慢慢等个好价钱卖出去便可,魏万程等人又在望海镇的街上逛起来,考察一下该收购什么货物带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家“唐记饴糖”,走了进去。

老板看到来了一帮奇装异服的,心道大客户来了,赶紧摆出笑脸迎了上去。

魏万程看了一圈,见店内陈列的都是各种糖类,他也不懂行,就随便指着一小袋敞口的红糖问:“掌柜,这红糖怎么卖啊?”

这种糖色泽深红,结成不规则的小块,看上去很便宜的样子。

老板看了一眼,说:“客官识货,这是本地产的砂糖,二十文一斤。”

“哦?庆元府也产蔗糖?还有其他地方的吗?”魏万程有些奇怪,他印象中甘蔗都是热带种植的。

老板立刻回道:“客官您说笑了,若是庆元府都不产糖了,天下也无处觅糖了。若是您不喜当地糖,也可看看南来的。”

这个时代气候要比后世热一些,明州一带也是宋朝著名的蔗糖产地,与四川、两广、福建并列。

老板又搬了几袋红糖出来,是福建广南等地产的,看上去和本地红糖也没多大区别,价格在25-30文之间。

魏万程左右看了一会儿,又发现一袋黄白色的糖,结成大大小小的晶体,半透明带着些黄色,就指着它问:“这是什么糖?要多少钱?”

“这是西洋糖霜,一百四十文一斤。”

魏万程吓了一跳,这价格差也忒大了吧:“哈,这么贵?这糖霜没有本地产的吗?”

“呃……庆元府确实产不了这等糖霜,”老板有些尴尬的样子,又从旁边翻了一小袋糖霜出来,比西洋糖霜稍白一些,但在东海人眼里仍然是黄色,“不过我这有四川遂宁府产的糖霜,原先只要一百文一斤,但不瞒您说,最近北边蒙鞑攻四川,商路断绝,遂宁糖霜现在是买一点少一点啦,当下市价可要一百七十文了。”说完,老板又叹了口气。

东海众人也陪他叹了口气,接着魏万程又比划着问:“那个……就没有那种,雪白的,像盐一样的白糖吗?”

老板吃了一惊,你们要求也太高了点吧,连忙摆手说:“那等顶级糖霜,每瓮只产一丁点,自古都是进贡用的,我这小店哪能有?”

甘蔗原产于印度,很早就传入中国,唐太宗时曾经遣人去印度和中东学习过制糖技术。之后经过几百年发展,到了两宋时期,制造蔗糖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浙江、福建、广东、四川等地都有大规模种植甘蔗和榨取蔗糖的产业。只不过,原生蔗糖都是红色的,要经过除色工艺才能得到接近白色的“糖霜”,而除色工艺现在很不成熟,所以红糖和糖霜的差价很大。

两宋时,四川遂宁盛产糖霜。遂宁人王灼曾经写过一本《糖霜谱》,里面记载了制造糖霜的方法:把将要成型的糖浆放入特制的容器里,自然沥干后,最上层是深紫色的红糖,越往下越白,最下层就是糖霜了。

苏轼曾经有诗赞曰:“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拿琥珀来比喻糖霜,可见糖霜也只是黄色固体,达不到后世白糖的水准。

此时印度人的除色工艺是用牛奶、蛋清等富含蛋白质的物质吸附色素,埃及人的工艺是用特制的植物灰吸附,都成本高昂而效果不佳。直到明朝晚期,中国人才发现了手工业时代最佳的除色工艺:黄泥水吸附。

据说这个工艺是广东某糖户无意间发现的,他家房顶没修好,某天夜里屋顶上的黄泥滴进了正在干燥的糖斗里。这本该是一起食品安全事故,却惊讶地发现黄泥流过的地方产生了洁白如雪的白糖。后来便有意识地在生产时添加黄泥水,经过不断调整工艺,成功量产出了优质白糖。

这种方法产出白糖品质极佳,成为明末清初与瓷器、丝绸等并列的重要出口商品,影响力很大,以至于蔗糖的原产地印度后来都把白糖称为“cini”,意为“中国来的”。

相比黄泥法,当前南宋的制糖工艺仍然很落后,最好的糖霜也无非是黄白色。但落后也就意味着商机。

几个东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感觉有戏。魏万程跟老板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以30贯会子一石(120斤)的价格买了五百石四明红糖。

老板做成一笔大生意十分高兴,又送了他们一小袋糖霜尝尝鲜,还发了一张名片让他们下次再来。呃,没错就是名片,一张薄木片,上面用阴文刻着店铺名称、地址、主营业务和老板名字,原来这位老板叫唐季和。

几人与唐老板寒暄了一会儿,留下地址让他送货上门,就接着去别的地方逛了。

第45章 南宋造船业

1256年,10月30日,庆元府。

“咚……咚……”

一阵阵钟声响起来,叫醒了韩松等海洋部的人。他们打着哈欠,出门打水洗脸漱口去了。

他们到达鄞县后,走马观花玩了一夜一日,第二天去鄞县东北的阿育王寺借住了一晚,然后今天就是第三天了。

阿育王寺虽然是寺庙,但是往来人流甚多,生活很是方便。一大早,寺外就有小贩支起了摊子烧水做饭,只要一文钱就能买一份热水洗脸,顺便还能喝点粥吃点炊饼什么的。

这阿育王寺可不是一般的寺!

此寺建于西晋年间,到这个时代也是千年古寺了。它地处两道大山中间,风景秀丽,又连接着鄞县和昌国县两块平原,是交通要道,香火繁盛。后来甚至被朱元璋封为禅宗第五山。

几十年前,南宋权相史弥远曾经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想夺过来建成自己的墓穴。阿育王寺的和尚们被逼得没办法,跑去临安散播阿育王寺这块地有“天子气”的谣言,暗示史弥远图谋不轨,惊动了宋理宗赵昀,才迫使史弥远放弃了这块地。

不过海洋部来这里可不是来拜佛的,他们只是路过,真正的目的地是东北方宁海县内的北轮造船厂。

鄞县东北方沿海有一块三角形的平原地带,后世这里是宁波市的北仑区,此时和舟山群岛一起都属于宁海县治下。宁海县境内,造船业发达,尤其以北轮山附近最为繁盛,多条河流在此地汇入大海,可以方便地运输木材和部件。此地聚集了上万名造船业者,几百料的小船完全不在话下,几乎随时都有现货,据说连两三千料的大船都能造。海洋部早就听说过此地的大名,此次来明州,怎么能不好好考察一下?

韩松他们解决了早餐问题,就离开了阿育王寺。还没走出去多远,就感受到了北轮造船业的威力。

“这么早就开始砍树了,真是辛勤啊。”

走在山道上,听到周围不断传来的斧头与木头撞击产生的笃笃声,郑林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东边的山上一早就有人开始伐木,声响此起彼伏,还能看到旁边的河上不断有原木放流下去。

王广金左右环顾着,啧啧称奇道:“他们这里船场历史怎么说也有上百年了吧,这山还没砍秃呢?”

许嵩涛之前来过一次明州了,自以为是地解释道:“他们这山林都是有主的,分区划片轮流砍,自然砍不完。不过也换了不知道多少茬了,都没有太高的树,论品质不如我们崂山。”

他们沿着河继续往北方走,走出山道后,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大片平原,数条河流自南边山路流出,一直向北流入海中。而这几条河沿岸不但有农田,还经常有大片的工坊区和仓库区,河流上大量木筏和小船就在这些点状的区域中运动着。

见状,韩松惊叹了出来:“这么一大片,难道都是为造船业服务的?”

他回想起自家阔马船场那点家底,自惭形陋。其余几人自然也被震撼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郑林说道:“这么远也看不出什么,走,过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继续前行,一路上逐渐见识到了造船的各种工序。

先是有人把上游放流原木收集起来,进行粗加工,去除枝桠和树皮,又有人把粗加工后的木料放流下去。他们经过时特别留意了,原木转移的时候有专人在做记录,还把一些牌符分发给相关人手,应该是用来区分生产者的。

再下游一点,有一大片仓库和棚子,河边有人把粗木料收集起来。拉上去的大木头就陈列在岸边,有几个老师傅在掌眼,拿着木尺,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些形状不一的木料适合加工成什么部件,做出记号。然后便有人拿着账本去与商家买下这些木料,运回去分割成大块。同时,又不断有人把切割好木料放到木筏上,再运到下游。

下游有若干大型的仓库区,大块木料在这里进行阴干。同时这里也是木料的交易市场,来自不同船坊的师傅们在这里选购阴干好的木料,又运回自家船坞。

最后就是船坞了。接近海岸的地方,一连串排了几十个船坞,大部分都不算很大。上游运来的阴干木料在这里加工成具体的部件,然后组装到船上去,有时还要一边组装一边加工。船坞区热闹无比,人来车往,细碎的敲钉声和大型机械的撞击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船只就这样渐渐成型。

这一路看得海洋部众人是目瞪口呆,震惊久久无法平静。

郑林惊道:“这完全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流水线作业啊!”

韩松苦笑着说道:“真是厉害,就算让我们这些人来设计工艺流程,几乎也无法做到更好了……算了,好好看着,多学点吧!”

他们夹着尾巴跑到船坞旁边,开始观摩起装配作业来。

“幸会幸会,诸位可是海外客商,可需购船?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一个牙人发现了这几人,迎了过来,为他们介绍起业务来。

正好第一舰队这次南下,也准备再买条船替换掉老旧的试一号,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牙人翻着一本小册子,带他们去不同的船坞参观即将完工又没有被预定的船。

大大小小的船看了十几艘,最终他们还是决定买一条和起点号吨位相当的四百料福船。虽然宋代已经能制造八百料乃至上千料的大船了,但大部分商船仍然采用四百料这一最受欢迎的级别,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中式硬帆虽然有操纵方便、七面来风皆可行驶的优点,但也有一个致命缺点:重。硬帆用竹篾等物为帆骨,厚麻布为帆面,密度很大,如果把总面积做得太大,就会过重难以操作。

四百料这一级别的船,采用两根半桅杆(两大一小),帆面大小适中,不用太多水手就可以操控,是载重量、船速、操纵难度比较平衡的船。如果要继续增大船身,那么要么得增大帆面,要么就得增加桅杆数量。前者会导致需要十几个水手才能拉动帆,后者会导致操帆难度大大增加,而且转向不便。

所以虽然海洋部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大炮巨舰主义者,也只能暂时向现实妥协,订了一艘即将完工的四百料的“小船”。

料这个单位有两个意义,一是指造船耗费的木料,二是指船只货舱体积,一料相当于一石。

这两个不同的指代,差别很大。指代前者的时候,根据种类不同,一艘四百料的船的排水量也不尽相同,起点号这种薄皮大馅的商船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吨,狭长而结实的战船可能就一百吨左右;而指代后者的时候,四百料载重却只有二十多吨。

这种混乱的称呼一开始给东海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惑,后来与本地人交流了一通,才明白过来。原来指代前者的时候,通常说的都是“四百料”“八百料”这种按百计的数量级;而指代载重的时候,说得通常都是“两千料”“三千料”这种按千计的数量级。

他们听明白了之后,先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能分出来呢,后是一阵吐槽,这也忒胡闹了,同时更加坚定了推广国际单位制的决心。

订下船之后,也不用付定金,只要签下合同凭由,留下姓名地址就好了。这艘船十天后可以完工,到时候带会子过来就能取货了。众人一边感叹着南宋造船业的先进,一边去找客栈住下了,准备再在这里考察几天。其中王广金尤为兴奋,恨不得就住在船坞边盯着直到完工了。

这几天里,他们又订购了一艘小型车船,长6米,两对桨轮,没有甲板,基本就是条小艇。就这么条小船,就要四千贯会子,折三百多贯铜钱了,性价比极低。之所以买,主要还是准备做个技术参考。

他们去海上试了试,蹬起来确实又麻烦又费力。船上附带了几根木桨,他们换成桨划了一会儿,居然觉得省力了不少!只是极速不如桨轮罢了。

看来这车船后来被淘汰,也不是没理由的。

不过在东海人眼里,现在的车船实在有太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了,等带回本土让机械组来折腾一下,想必会大大改善吧。

第46章 纵横号

1256年,11月15日,庆元府。

“呦哈~~~”

王广金站在新船的艉楼上,一边操着舵,一边兴奋地喊着。

前几天新船下水,海洋部兴奋地把它开回了望海镇,又把试一号上的东西全搬到了新船上,之后直接把试一号廉价处理掉了。没办法,他们现在人手不足,开不了三艘船。

海洋部把水手们都召集回来,开始海试。试一号的水手们见有了新船,也都很兴奋。王广金仍然担任新船的船长,许嵩涛调过去给他当大副,他们和其他股东商议了一番,很快一致同意把新船命名为“纵横号”,取纵横四海之意。

现在,起点号和纵横号一前一后,虽然都是空载,但也只敢升半帆小心地航行着。因为这里是舟山群岛之间的海域,海路狭窄,不得不谨慎些。

他们此行,一是为了给纵横号进行海试,二是为了完成预定任务——探索明州附近的岛屿,如果有可能就建立一个根据地,作为南下贸易时的基地。

这目标其实是有些高了,以海洋部现在的人力是很难开发一个荒岛并保证安全的,不过先做点准备也好。毕竟,每个海洋部股东心里可都有一个拓殖梦呢。

出发前,他们点着后世的地图列出了几个优先目标,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明州东南部的六横岛。

六横岛是一个大岛,岛上良港众多,明代中期曾经一度成为整个东亚贸易的中心。

由于明朝的海禁政策,海商无法正常到大陆上贸易,只能在岛屿上进行走私贸易。大海盗王直以六横岛为基地,打出了一片偌大的海洋事业。

其实明代的海盗大多是因为海禁政策无法正常进行贸易的海商,做的都是正常买进卖出的生意,只不过不被官府认可,蔑称为海盗罢了。这些“海盗”背后往往与沿海地区的世家大族有关系,能轻易从大陆上取得货源,同时也与他们分享超额利润。

彼时六横岛上,秩序井然,来自日本、朝鲜、葡萄牙等地的商人络绎不绝,大量交换着各种商品,成为一个极为繁盛的贸易港。可惜后来被朝廷捣毁了,连水路也堵塞住,永久废弃了这个优秀的商港。

因为有这段“历史”在,所以东海人对这个岛格外看重。这个时代,宋代朝廷实行贸易开放政策,海商可以自由登上贸易口岸,根本无须去荒岛上搞什么走私贸易。舟山群岛大多数是风高地狭的苦寒之地,没多少人感兴趣,住在上面的要么是渔民,要么是海盗,要么两者兼是。如果六横岛也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正好乘势占下来而不用担心引发南宋官府的注意。

舰队比照着地形一路前进,终于在前方发现了一个位置和形状都与目标类似的大岛,应该就是六横岛了。

前面的起点号打出信号,收了一半帆,王广金见状命纵横号也降低速度谨慎前进。

起点号把那艘小车船放了下来,去前面探路。两艘大船跟在后面,慢慢绕着六横岛转圈。

韩松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有些失望。六横岛上已经有不少人烟了,西侧海岸上甚至还有几艘商船停着,应该是朝南方去的,暂时在此补给。这也难怪,毕竟六横岛离大陆不远,岛上又有不少平原,又处于南方前往明州的必经航路上,早早被开发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还有个村子,耕地不少嘛。唉,地方倒是挺好的,可惜人太多了,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

既然六横岛已经不行,他们转了一圈,又去旁边几个小岛看了一下。虽然确实有一些无人岛,但岛上也没几块平地,不适合开发。

这一天没什么收获,到了下午就转头回望海镇了。回去的时候是逆风,要小心地走着之字航线,水道又很窄,实在是考验技术,还好最后有惊无险。

其实东海商社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直接在庆元府买块地。

他们虽然不是宋人,但买地问题不大。北宋仁宗时,曾经颁布法令,禁止外国人在广州购置产业,其它口岸也或多或少有这种潜规则。但上百年过去了,禁制早已松弛,如果是西洋人或许还会盘查一番,但东海人这样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纯种中国人肯定没问题,只要走走门路就行了。

这么来看,买地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不过又一个突发事件使得他们在原来的路线上坚持了下去。

这几天魏万程找过来,兴奋地说发现一个商机:庆元府盛产红糖,供销两旺,如果能在附近建一个工坊,把红糖提炼成白糖,直接返销回当地市场,那可是一个能大量盈利的现金奶牛啊!

海洋部众人听说之后也很兴奋。不过黄泥除色工艺并没有技术门槛,如果把工坊开在庆元府,说不定没几天就被本地人学走了。为了保密起见,最好还是能找个荒岛建设秘密工厂。

第二天,第一舰队又起帆,顶着侧逆风向东北方行驶,前往杭州湾口的洋山岛考察。

洋山岛后世是上海市的主要港口,孤悬海外,却有着极其优良的港口条件,名气很大,自然也被海洋部列入了考察目标。之前第一舰队南下的时候,就从洋山岛旁边路过,但当时没仔细观察。

由于风向不好,接近傍晚才到达洋山岛,粗看了一遍之后,韩松他们又失望了。这里毕竟是离松江府最近的大岛,是南宋水师巡回的必经之地,岛上甚至还有一处营房,显然是不能作为东海人的基地的。

两条船避开南宋水师,趁着天还没黑,又前往东北方的徐公岛停泊了一晚。

这个徐公岛倒是让海洋部的人眼前一亮。该岛面积很小,不过朝西北有个大小适宜的海湾,东南边有山林能挡住海风,同时有不少平地,能供养几百人,条件可以说很不错了。只是位置太靠西了些,容易被过往商船发现。韩松把这个地方重点标记下来。

第三天,第一舰队继续向东北行驶,这时候航线与西北风形成90度夹角,风向可以说相当舒服了,很快就到达了崃泗列岛。

崃泗岛面积在周围算是比较大的,岛上良港众多,平地也不少,好好开发一下至少能有数千亩农田。可惜这里是日本航路上一个重要地标,经常有商船来往,如果做收过路费的海盗基地是上上之选,但做秘密工厂还是太张扬了点。

他们又去东南边的大小黄龙岛看了一下,这里两岛夹出几个不错的避风港来,是个合适的选择,韩松又把这里标记出来。

天色尚早,他们干脆直行东方,去附近的马鞍列岛看了看。等看到枸杞岛和旁边的崃山岛的时候,韩松眼前一亮,大叫出来:“就是这里了!”

韩松打出信号,放下车船,探索了一处合适的泊位出来。起点号和纵横号陆续下锚停泊,船上人分批走到陆上,活动起来。

“哎呦不错呦,几乎把北风全挡住了。”郑林伸手试着风向。

“不止呢,”许嵩涛指指对面的崃山岛,“那边有个朝北的港湾,到了夏天又能避东南风。这样全年都有避风港了。”

韩松拿出地图,比划着说:“而且这里远离主要航路,不容易被发现,到现在岛上连点人经过的痕迹都没有。同时,农业条件也不错,有好几条淡水河,这些平原如果种上土豆,至少能养活上千人。还有,这里是著名的舟山渔场的中心,光靠渔获就能解决一大半的食品问题。”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韩松拿出笔记本,给了这里一个最高评分。

第一舰队在枸杞岛上停泊了一晚,天亮之后南下,试着从舟山群岛东侧返回明州。南下的时候风向舒服了很多,五个小时之后就到达了岱山岛东边的一连串小岛附近。

然后,就有点不对劲了。

这一串岛链东西排布,蔓延出数十公里,想通过必须穿过小岛间狭窄的通道才行,显然是伏击的好地方。

“看看这地形,藏龙卧虎啊。”韩松一边在地图上做着标记,一边感叹地说。

随后,他便命令降半帆,同时给桅杆望斗上的水手送了一个望远镜,让他好好看着前面的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瞭望手就发出了警报。

韩松拿起自己的望远镜一看,前面出现了两艘突然冒出来的船只,没有升帆,但船侧伸了不少桨出来,不紧不慢地划着,等待上风向的第一舰队自己撞上来。

第47章 舟山海盗

韩松冷笑一声,发出一连串信号。先是打出全红战斗信号,然后让两船降全帆,静静等在原处,之后命令全体成员着甲。

全体成员一阵忙碌,先是套上一件红色的“救生衣”,再套上一件亮闪闪的“勇气甲”。

这所谓的“救生衣”,其实只是在红布马甲里塞上几块轻木板做成的,勉强能使人保持不沉状态。轻木板本身也有一定防御力,虽然对长矛重箭没什么作用,但至少能防防流矢什么的,把轻伤变成皮肉伤。不过,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种鲜亮的橙红色颜料,只能用寻常的铁基染料染成深红色,看上去倒像是血色,多了些肃杀的气息。

勇气甲全称东海01式胸甲“勇气”,其实是玄武甲的猴版,厚度降低到了1-15mm,本来是准备专供给金州契丹人的。不过海洋部自己拿去试了试,觉得这勇气甲轻便了不少,更适合海军使用,就装备了一批。反正海上水气大,弓弦会变软,威力不如陆上大,有这点钢板也够用了。

枪炮长郑林指挥炮组们揭开炮衣,准备装填,不过韩松先止住了他,让他带人把一门虎威炮搬上船头。

虎威炮加上炮车接近200kg,搬上艏楼不是做不到,不过也费了一番力气。韩松看着直皱眉头,这台阶真是碍事。

随后各个炮组开始装填。

韩松用望远镜看了看对面的海盗船,他们已经等不及,开始划过来了。

这些海盗很聪明,没有直着划过来,而是向偏东的方向划。因为根据现在的风向,两艘福船如果想要掉头或者绕路,必须先向东转才行,这样双方就直接撞上了。

“很懂行嘛,但这毫无意义。把我们的社旗升起来,让他们知道是败在谁手下!”韩松喊了一声。

很快,就有水手拿出画着土豆叶子、辣椒串和圆的东海旗,升到了桅杆顶部。

两艘海盗船不为所动,继续一前一后往这边划过来。

韩松一直盯着他们,不时用望远镜观察一下细节,等到他们接近到约一海里时,才命令船员升半帆,慢慢向东南行驶。这就使得舰队驶向了海盗的后方,海盗见状,也向左转头正对着舰队驶来。如此这般,双方便形成了纵队相互接近的队形,正如马路上靠右对向行驶的两队车一般。

然后韩松让水手给后面的纵横号打了个信号,自己走上了艏楼去了虎威炮旁边。

“怎么样?瞄准他们左舷侧的桨或者桨窗,多少距离有把握命中?”韩松对郑林问。

虎威炮虽然可能是这个时代威力最大的火炮,但实际上也只能击沉些小渔船,对付这种级别的海盗船是很困难的。敲几个小洞倒是没问题,但除非能连续正好击中水线,否则根本无法对目标造成太大的破坏。而一旦不能凭火力优势快速击退敌船,就会被具有机动优势的划桨船快速接近,然后用绳钩固定住,被迫卷入接舷战。所以最现实的办法是攻击他们的动力,先打断腿再说。

郑林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估算一下距离,皱着眉头说道:“这是滑膛炮又不是狙击枪,想精确打中那么点点大的东西,做梦呢?不过他们有十几根长桨和窗,撞撞运气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得近到五十米内才行。”

“很好,这就够了。”韩松点头回应,然后放大嗓门,喊起来,“现在给两条敌船编号,离我们近的那艘命名为渣古,远的那艘命名为强人。”

全体船员大喊:“收到!”

韩松点点头,接着发布命令:“命令甲:艏炮土豆幺,接近渣古50米后,攻击渣古左舷侧的船桨或桨窗,不管是否命中,再次装填实心弹,自行选择目标攻击。命令完毕!”

“土豆幺收到!”郑林的炮组大声回应。

“命令乙:船舷炮土豆两,搬运至左舷,待土豆幺攻击后见机行动。若土豆幺未成功击中渣古船桨,你们就见机补射;反之若是土豆幺成功命中,那你们就先待机,等到与后面的强人接触后攻击对方的左舷船桨。命令完毕!”

“土豆两收到!”

“命令丙:虎威炮花生幺、花生两、花生三,移动至左舷。进入射程后,自行判断发射时机,攻击敌船甲板!命令完毕!”

“花生幺(两/三)收到!”

“命令丁:操帆手,待土豆幺、土豆两发射后,升满帆!命令完毕。”

“操帆手收到!”

韩松布置完一连串命令,回到艉楼掌舵。船员们默默回想着自己的职责,看着对面的海盗船,不由得紧张起来。

郑林看着前方。那艘“渣古”一点点接近过来,船桨不紧不慢地划着,显然是在为最后的冲刺保持体力。甲板上的海盗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和绳钩示威。

相对而行的两支船队都在不断调整着方向,海盗不断向左偏,试图接近第一舰队;而第一舰队则借风向右转向,试图和海盗保持一定的横向距离。

“200,150……”郑林一边估算着距离,一边感受着起点号上下颠簸的节奏,心跳加速起来,手放到击发手柄上,“预备……”

眼看着接近五十米了,郑林仍然没有击发,只是默默通过准星看着对面。

这个距离已经近到眼皮子底下了,对面海盗可能是觉得时机到了,骤然开始加速,划桨的频率一下子成倍加快了。

郑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船只的颠簸,先是逐渐升高,又开始下降。此时他睁开眼开始瞄准,等到船头随着海浪即将降到最低点的一瞬间,他眼睛突然大睁,用力按下了击发手柄!

燃烧的火绳点燃了火门附近的引药,引药引燃了炮膛内的大量火药,火药骤然爆燃起来,推动一公斤重的铁球快速向前飞出,飞向海盗船“渣古”!

听到炮声,全船人都屏息紧张起来。只见炮弹错过了前面几根船桨,然后逐渐下落,成功击断了一根船桨,然后又是一根,之后擦过后面的桨窗,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在第四根桨的位置从桨窗穿了进去——里面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

虽然只打断了两根桨,但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炮击结结实实地把左舷里面的海盗们吓了一大跳,划桨速度骤然减慢。而右舷反应就慢了一拍,仍然在奋力划船,这就使得整艘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船头大幅向左偏转,同时船速也减慢下来。

“干得漂亮!”韩松见状,忍不住大叫起来。

此时他也不等土豆2击发,直接命令升满帆,向右前冲去,把渣古甩在了身后。

后面的纵横号见机迅速向左转向,绕开了渣古。原先,两支船队是排成纵队相向而行,现在却穿插到了一起,纵横号和起点号把渣古甩到了身后,然后一左一右夹住了“强人”。

被抛下的渣古号开始手忙脚乱地转向、升帆,而强人号似乎是一下子被炮声吓住了,没搞清楚什么状况,船速有所放慢。

土豆2见是时候了,攻击了强人号的左侧船桨,打断了三四根。另一边的纵横号也开炮,打断了强人右侧的一些船桨。两艘船上一共六门虎蹲炮也趁脱离接触前纷纷发炮,起点号攻击甲板,而纵横号继续攻击船桨。

“轰轰轰……”

强人号上的海盗被一连串炮声吓得抱头鼠窜,其实并没伤到几个,但这艘船的行动受到严重干扰,一下子迟缓了下去。

第一舰队向前行驶一会儿,又编成纵队向左转向绕了回来。

此时渣古号似乎不信邪,挂着帆划着桨又冲过来,而强人号还在艰难地掉头。

渣古号再次与第一舰队接触的时候似乎学乖了,桨停止了划动,只靠风力接近,一群海盗涌向船头,准备接舷跳帮。

“来的好,吃我一炮!”

起点号艏楼的郑林哈哈一笑,直接把炮口瞄向了密集的人群,毫不留情地按下手柄。

铁弹直朝海盗们飞过去,留下一道血肉横飞的痕迹。密集的人群当即就如同马蜂窝一般炸开了,舷边甚至有人逼急了直接跳进了海里,甲板上的也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

此后三门虎蹲炮也有样学样,轰击着甲板上的海盗,他们威力虽差,但打出去的都是霰弹,造成的伤亡并不亚于刚才的实心弹。而土豆2仍在继续攻击船桨,这次距离近,瞄得准,直接通过桨窗打了进去。瞬间一大片桨停了下来,同时又是一阵惊恐的哀嚎声传来,估计船舱里面现在一片狼藉了。

纵横号跟上来,虎威炮攻击船桨,而三门虎蹲炮对着渣古的船帆猛轰。

现在的硬帆没考虑过抗打击需求,被倒霉地击中关键帆骨,轰地一下掉落下来,又砸中了两个操帆的海盗。

渣古几乎完全失去了动力,后面的强人号看傻了,开始转向,试图逃跑。第一舰队跟上去,炮组们飞快地装填着,这次起点号也让虎蹲炮攻击船帆,果然成功击毁。虎威炮又慢慢拆着船桨,后面的纵横号跟上来也打起了船桨。

很快,强人号也失去了动力。

第48章 开拓队

……

“你就是这帮人的首领?”

韩松对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赤脚壮汉问道。

起点号的甲板上,捆着三十多个湿漉漉的海盗,都垂头丧气的,还不断打着寒颤,显然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纵横号上的样子也差不多。

两条船中间,强人号老老实实地停着,上面已经没有海盗了,只有几个穿着红衣钢甲的东海水手在搜索着。而不远处的渣古号已经半沉进水里,眼看就不行了。

之前的海战中,两艘海盗船失去动力后傻傻停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慢慢前进。第一舰队围着它们,不紧不慢地转着圈子,不时朝甲板上开两炮,要求海盗们投降。

刚开始海盗还没有反应,于是韩松让郑林瞄准渣古号的水线开始轰击。

实战中很难准确击中这个部位,但现在目标几乎是静止的,瞄准起来很容易。几门炮连续击中同一位置,很快渣古号开始进水。

于是船上的海盗不得不跳水逃生,然后被第一舰队一个个拉上来,一上船就拿绳子捆住。海盗当然也知道上船就是被俘虏的命运,然而现在是冬天,在海里泡久了真的会死的,没办法只能先投降了。

强人号看见了渣古号的命运,只好也挂出白旗投降。韩松要求他们跳海游过来,他们一开始还很犹豫,直到虎威炮开始轰击才乖乖跳下水。

收容完海盗之后,起点号上的水手拿着25米短矛围着他们,韩松走了过去,摆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其实和平时的表情差不多),问道:“你们的首领是谁?”

海盗们不明白情况,没敢贸然回答,但眼神显然出卖了他们。韩松轻松顺着眼神指示找出了目标——一个三十多岁的络腮胡子壮汉。

“你就是这帮人的首领?”

壮汉一副很硬气的的样子:“废甚话,要杀便……”

“扔下去!”韩松果断满足了他的愿望,让水手把他拉到舷边,一脚踹了下去。

“我日你娘……”壮汉叫骂着,随后便是“嘭”的一声入水声。叫骂声很快变成了咕嘟声。

韩松笑着看着海盗们,慢慢地说:“我需要几个协助者,表现好的或许可以回到陆地……”

海盗们刚才海战时就对这帮狠人其声如雷的攻击心有余悸,现在看老大被毫不留情地处死,更是吓破了胆,连忙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配合。韩松让人把他们分批带到艉楼上审问,掏光了他们知道的信息。

原来这些海盗不是同一伙,而是两帮。渣古号是西寨岛上盘踞的刘家寨的船,而强人号是东边菜花岛上风头寨的船,刚才被扔下去的那个壮汉就是刘家寨的大当家刘一水。风头寨的老大朱双全刚才海战的时候已经不幸战死了。

舟山这一串群岛上到处都是海盗,平时捕鱼为生,也没什么远海航行的能力,就守在岛链附近,等着打劫迷航误入此地的商船。不同岛寨的海盗也经常联合起来做一票,今天就是这种情况,没想到遇到了硬茬,两家联手还是翻船了。

韩松问了他们北边马鞍列岛的情况,没想到这些海盗一无所知,他们根本航行不到那么远,最多只能沿着岛链前往宁海县等地。

韩松又问了他们西寨岛和菜花岛防御的情况。他们一开始还支支吾吾不想说,直到韩松许诺“取了财物就放他们生路”,才勉强透露一些情报。

果然,两个岛现在防御都很空虚,韩松果断下令前往西寨岛,连那艘俘获的强人号都不管了。

西寨岛上有一个朝北的海湾,湾内有一个小寨子,应该就是刘家寨了,确实没什么防御。寨子里的老弱妇孺见有陌生的船过来,麻利地收拾行李就跑进后面的山林了。

韩松也没管他们,派许嵩涛和郑林带了十五个水手,搬上两门虎蹲炮,绑了两个带路党,下船冲进寨子里。

他们也没动寨里的民居,直接找到刘家寨的仓库,搜出了他们积攒多年的存货。里面大约有一千多贯铜钱、少量金银,不少瓷器铜器等工艺品,还有一批日本货物,应当是刚抢来的,还没来得及运去庆元府发售。

之后他们又闯进刘一水的私宅,东翻翻西挖挖果然找出一处地窖,又找到一个二十多斤的银瓜,还有一些字画什么的。看不出来这刘老大还是个雅人啊。

东海人笑纳了这些财物,又对菜花岛的风头寨如法炮制了一番。不过风头寨穷多了,只搜出约合两千贯的财物,倒是还有差不多一千石粮食,大约够全寨人吃一年的。韩松想了想,召集第一舰队的股东们商讨了一番,达成共识后,让水手搬了五百石到船上,又去寨子里搜了一些生活工具搬了回来。

做完这些事已经傍晚了,第一舰队找了个无人岛停泊一晚,多安排了几组人轮流守夜。海盗们仍然捆在甲板上,只扔了些帆布让他们裹一下。

第二天,第一舰队又航向东北,回到枸杞岛上,把海盗们扔了下来,又把那五百石粮食和生活工具留给他们。

之前股东们进行了商议,决定让这六十七名海盗做枸杞岛的第一批开拓者,也就是把他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能开拓出一片村镇最好,死光了也无所谓。

“根据《东海基本法》第十三条和二十七条,你们犯有对东海商社的战争罪、抢劫罪。当然,你们是抢劫未遂,够不上死刑,所以现在宣判,你们被流放了!加油,在这好好干,我们明年这个时候来看你们。如果能开垦出五百亩地,就送你们回家。”

韩松对岸上的海盗们说了一通,就带第一舰队在海盗们哀求和愤怒的眼神中走人了。至于后来海盗们会玩成大逃杀还是神秘岛,就看他们自己了。

出海后没多久,韩松把两艘船靠近,把水手们召集起来,开始分配此次的战利品。

“商业的归商业,战斗的归战斗,这次是战斗收益,所以不按之前的脚数来分——但也不会让兄弟们吃亏!

首先,五成的战利品归商社所有,没有商社就没有我们的现在,所以大头必须归公!其次,我再拿出两成来,由所有人平分,只要参加过战斗,人人有份!最后这三成,便是按表现分配,越勇猛,越能干,拿的就越多!”

这一原则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然后就开始正式分配。需要变现的商品都划进了商社的那一半里,剩下差不多三千贯的贵金属可以分配。

韩松先拿出一千二百贯铜钱,平分给第一舰队46名成员,每个水手都分到了沉甸甸的二十多串铜钱,喜笑颜开——确实够沉,都有一个人重了,因此这些钱最后还是先暂存在船里,等回家了再分到手上。

之后是论功行赏,不过这次海战没有太大惊险,也没伤亡,所以功劳不太好分配。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指挥此次的功劳最大,然后是炮组,尤其是艏部的土豆1,居功甚伟。最后,韩松自己就拿了差不多二百贯,郑林和他的炮组也收获不小,剩下的水手或多或少都拿到了丰厚的奖励。

对于这些前不久大多数还是普通农民或者渔民的水手来说,这可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钱,他们笑得嘴都咧了,这时候才觉得给东海人卖命真是值啊。

股东们也在感叹,岸上老魏辛辛苦苦卖那点家当才赚个几千贯,自己一出手就抢了个差不多的,果然还是抢劫来钱快啊。

之后顺风顺水返回望海镇,入港的时候有市舶司的官员过来检查,不过因为起点号之前交税的时候拿了凭证,可以自由停泊三个月,所以不需要再次交税。当然,东海人还是例行给了税务官贿赂,毕竟船上多了不少从刘家寨搜来的货物,真要搜查的话会有点麻烦。其实明州市舶司对海上你抢我夺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只要不在眼皮子底下打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望海镇,他们先找了几个箱子过来,把财物和货物运到租住的小院交给留守人员保管,又跟他们好好吹嘘了一番。

第49章 曲线

1256年,腊月初四,城阳区。

“汉朝初年,曾经对匈奴采取和亲政策。和亲嘛,就是把汉朝的公主嫁给匈奴的大汗,换得两国和平……这也不是说汉人打不过匈奴人,只是匈奴人都会骑马,汉军一过去,他们就往草原里一跑,汉军就没了办法。直到汉武帝时期,才决定一举解决匈奴问题。当初汉武帝麾下有两员大将,一曰霍去病,二曰卫青,两人皆是身高九尺的英雄好汉,手持……”

这里是崂山以西的一处村子,工业部木工组的秦晋站在一个小台子上,唾沫横飞地讲着卫青霍去病北伐的故事。

他旁边围坐着一群大小孩子,外围还站着不少凑热闹的村民,都兴致勃勃地听着,听到精彩处还喝起彩来。

嗯,再放个破碗就能收打赏了。

在第一舰队在南方摸爬滚打的同时,东海商社的其它成员也没闲着。不过由于北方进入了枯水期和结冰期,半岛区和阔马区的两个水力工坊不得不停工,工业部的很多工作陷入了停滞。秦晋等木工组的人一时也没活干,就被管委会分配到新占领的城阳区各个村子,暂时充当教师,拿着文化部编写的充斥着民族主义思想的教材,给孩子们上课。

东海商社在管理区推行义务教育,一来可以通过提供教育服务,获得本地人的认可,体现东海商社统治的合法性;二来可以为未来的产业提前培养高素质的工人;三来可以潜移默化地推行东海价值观,或许能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中提升一点凝聚力。

张正义曾经在七月全体大会的年度总结里说过:“我们东海商社所能依仗的武器,一是枪炮,二就是教育。有人说,我们现在财政状况这么紧张,真的有必要去给那些和我们几乎没关系的村民提供教育吗?但我要说的是,正是因为我们财政紧张、资源匮乏,我们才更应该重视教育,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国家是因为办教育办穷了的,恰恰相反,教育是摆脱穷困的最佳手段!”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东海商社拨出紧张的预算,在城阳区开工建设两所小学。不过现在还没完工,仍然只能派出教师团轮流到各个村子讲学。现在冬季富裕出不少人力,正好拿去扩充师资力量。

各地村民们对教师团也非常尊敬,往往主动让出村里最好的屋子给东海教师上课,还会送上一些腊肉、山货、粗布等自产的商品。

与此同时,文化部还考虑支持一下东海觅天台里王闻之等人开办的小课堂,或许可以扩充成一座真正的大学。

秦晋讲了半天,突然村外响起一阵唢呐声,旁边围观的成年村民纷纷打招呼告辞,拿起旁边的锄头出村去了。

村民走到村外的小河边,开始在东海商社建设部派过来的资深劳工带领下修建一条夯土路,这条路一直向东延伸到东海关之内。

在中国古代,农民除了要以实物和货币的形式缴纳税负,还要出人力承担徭役。徭役的形式在不同时期经常发生变化,有时会成为农民的一种沉重负担,但纵观整个历史,不得不说徭役算得上是封建王朝相对有效地利用空闲人力的一种方式。它通常在农闲季节征发,用来修建道路、水利、城池等等。这些工作,如果不是官府征发,也没人会干,干完之后,收益的也是人民,总体来说还是建设性的。

东海商社从即墨县取得了城阳区的管理权后,也继承了征发徭役的权力,自然不会轻易浪费。

他们把城阳区和东海地区的人力组织起来,准备修建两条道路。

一条是东西向的“崂山北路”,从东海关内的土寨河上流开始,向西延伸出去,一直穿过东海关,修到崂山西侧的惜福小学,最后在白沙河的一条支流处终止。这条路可以把土寨河和白沙河航路连接起来,打通东西商路。

另一条是南北向的“城阳大道”,位于城阳区西侧,由北向南把墨水河和白沙河连接起来。这里原先是有官道的,不过年久失修,这次是重新休整一遍,工作量相对不大。

现在水泥的制造成本仍然不低,没法用在修路上,这两条路大部分路段都只是夯土路,只有东海关附近的一小段铺了石板路。

建设部请了崂山的石匠来做技术指导,就地开山取石,把大块的石板铺在路上。加工过程中产生的碎石也不浪费,拿去铺在了东海关至土寨河一段上,形成一条碎石路。

……

东海关以东,崂山北麓。

“哐!”

随着一声巨响,一大片山石被炸下来。几个崂山工匠和临时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副场景,吓得两股战战。

旁边陆平看着他们震惊的样子,很是得意,不过脸上却做出装逼的表情,摇了摇头,说:“不行啊,这比硝铵差远了啊……”

他们这些人负责修建东海关附近的石板路。刚开工的时候,工匠们都是用手动工具凿石,效率有点低。建设部看着发急,向统合部申请后,调用了一批火药来炸石头。

陆平原先家里就是搞建筑的,在鳌山附近有采石基地,因此对这一片的石头很熟悉。在他指导下,建设部选了一处地点进行爆破,果然效果拔群,火药炸出了一批大大小小的石块出来。工匠们上去挑选一下,大块的加工一下就拿去铺石板路,小块碎石拿去铺石子路,效率大大提升了。

说到火药,由于水力机械停工了,刚刚开头的火枪量产计划也被迫放缓。现在武备组只能安排一些铁匠和学徒拿熟铁练手,不求速度,只求增长熟练度。

武备组的人很郁闷,只好开始研究起火药来。虽然现在只有黑火药可以用,但黑火药也是有很多讲究的,从原始黑火药到终极黑火药,威力可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此时,西山试验场。

试验场边上盖了一件小屋,武备组和安全部的十几个成员挤在里面,季国风站在最前面的黑板旁边,一边画着一边讲着什么。

他先在黑板上画了两条垂直的坐标轴,给x轴标了个“t”,给y轴标了个“f”,然后从原点开始,画了一条曲线。

这条曲线先是陡峭上升,然后迅速下降,降到一半,又开始平缓下降,一直延伸出一道长尾。

“如图所示,这就是火药在枪管中爆炸的全过程,一开始爆炸时力道最大,后来逐渐减小。”

季国风点了点曲线的最高点,接着说:“这个最高点,就是爆炸时的冲击力,决定枪管能不能撑得住和人能不能受得了后坐力的关键。很好理解,火药威力越大、装药越多,这个冲击力就越大,如果超过了枪管能承受的限度,就会炸膛。”

“但是呢,推动子弹加速的却并非这个冲击力,而是……”季国风用斜线把曲线与x轴之间的部分涂黑,接着说,“而是这个面积,也就是火药爆炸时产生的总冲量。”

台下的听众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一点学过高中物理就很好理解。

“所以,同样很好理解的是,如果我们能在保证总冲量不变的前提下,让这个曲线更平缓,就能降低击发时的冲击力,同时子弹威力不减。这样的好处不用我多说,可以降低枪管壁厚,或者增加装药量。”

“嗯,没错。”听众们很配合,“但是如何让曲线平缓呢?”

季国风点点头,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降低火药的燃烧速度,速度越慢冲击越低。当然也不能太慢,否则就没法爆炸了。至于如何降低燃烧速度,现代方法是改变火药成分和造粒形态,不过那需要化学工业,跟现在的我们没关系。而近代有个经典方法,那就是颗粒化火药。”

“颗粒火药?”堂下坐着的林小雅奇怪地问,“我们不是已经在用了吗?”

颗粒火药是黑火药时代的一条著名先进经验。

最初的黑火药,是硫磺、硝石、木炭三种粉末简单混合而成,由于是物理混合而非化合物,所以在运输过程中随着不断的颠簸三组分会不断分离,导致运上战场的火药失去最佳配比,威力大大降低。

而颗粒火药,就是把黑火药加水混合,搅成面团一样,然后铺开晾干研细,就形成了一个个的小颗粒,组分不易分离,威力要比粉末火药强得多。

这么一条著名而又简单的经验,自然一开始就被东海商社用上了。

不过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季国风微微一笑,接着说:“没错,颗粒火药我们已经在用了。但是颗粒火药为什么比粉末火药强,真的只是组分不易分离那么简单吗?”

众人伸长了脖子,季国风见吊起了胃口,感觉很满意:“当然不是。我们知道,一个物体的面积与他的尺寸成二次方关系,而体积与尺寸成三次方关系。所以尺寸越大,它的面积与体积的比值就越小。颗粒火药也是这个道理,从粉末变成颗粒,总表面积就大大减少了,因此点燃后燃烧速度就会大大降低,在冲击力相同的条件下,全冲量大幅增大,所以颗粒火药即使比新鲜制成的粉末火药,也要强得多。”

“哦……”听众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所以,这就是我们现在能做的事。”季国风总结说,“虽然都是黑火药,但通过调节颗粒大小,也就能调节燃烧速度,进而调整爆炸时的冲击力,从而做出远远优于原始火药的颗粒火药。”

这总算说清楚课题了。于是一群人开始设计起实验流程来,不过很快又遇到了一个问题:他们现在没有力学仪器,该如何测量最大冲击力呢?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难住了这帮人,一群臭皮匠抓耳挠腮开始思索替代方法,最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制作一批小木筒,少量装药爆破,根据破坏程度估算冲击力。

此后这些人分工合作,有的人制作木筒,有的人运来材料,有的人制作颗粒火药,有的人拿筛子筛选出不同的粒度,有的人进行测试……

经过一个多月的实验,他们得出了结论。颗粒越大燃烧越慢,但也并不是越大越好,过大之后燃烧太慢,反而会影响威力。最终,他们筛选出两种等级的颗粒火药,一种小颗粒,用于枪药,而另一种颗粒更大,用于炮药。

这过程中,还有一些意外收获。他们一开始尝试着把颗粒尽可能做大,但是黑火药之间的粘结力无法制成过大的颗粒,稍一晃动就碎了。于是就有人试着用浆糊做黏合剂,没想到这样子做出的火药居然大大降低了燃速!

这下子他们可就产生了兴趣,分析一下应该是淀粉的作用,于是在此基础上多次进行改进实验。先是根据化学反应式,适量减少了木炭的用量,果然效果要好一些。后是嫌现在的浆糊杂质太多,又做不出纯淀粉,就试着用白糖替代一下,结果效果大大好于预期。

多番折腾之后,他们得到了一种相当优秀的炮用火药。可惜白糖太贵,用在现在的小炮上效果也不太明显,于是就暂时搁置下来,只做个技术储备。

改进后的枪药相对于现在使用的颗粒火药略有提升,但不显著,在冲击力相当的情况下,可以多装10-15%的火药。武备组经过讨论,决定暂时不改变火枪的设计和标准装药量,新枪药的应用相当于提升了火枪的耐久度。

而炮药的改进则明显得多,膛压明显降低,差不多可以多装30-50%的火药。不过装药量的提升直接的效果是提升了炮弹的初速,而高初速则会快速衰减。经安全部测试,增加30%装药后,虎威炮在100m的距离上对厚木板的穿深增加了23%,而在200m的距离上只增加了15%。于是安全部和武备组商议后,决定改进火炮的设计,减少壁厚,制造更轻便或者口径更大的火炮。

第50章 城阳工业区 上

1256年,腊月十六,城阳区。

“居然这样,真没想到啊,张荣和严实这两个汉奸,居然把地方治理得不错。”

一桌酒宴上,方迎波拿着酒杯,有些感叹的说。

这是一间简陋的砖房,四角点着蜡烛,不是很明亮。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商务部的方迎波、财政部的李夏、后勤部的谢小凝还有两男两女坐在一起,桌上的酒菜以当前的标准来说还算丰盛,有辣椒炒腊肉、白菜炖猪肉、蘑菇炖小鸡,还有两条大黄鱼,分量都很足。酒是附近买来的土酒,度数很低,口味很一般。

这两男两女,是几个月前东海商社派出的陆上考察队,他们先是往东北前往莱阳县,又转向西经过胶水县,路过潍州,一路前往益都、济南、东平、兖州、莒州、密州等地,详细考察了沿途的风土人情,前不久才回到胶州,可算是非常辛苦了。

他们到达胶州后,搭乘渡船从海路到达了墨水河口,本想继续前往即墨,没想到却遇到了在此处考察的城阳工业区主任方迎波等人,于是就被他拉到了东海商社在城阳区建设的“基地”,置办了一桌酒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唉,不过也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好些。有些蒙古人直接管理的地方,哦不对,他们根本不管理,直接把良田全变成牧场,强迫人民为奴,真是造孽啊。”

说话的是潘轻语,她是考察团的成员,后勤部的人,原先是个牙医。她并不是方迎波等人的高中同学,而是安全部钱文柏的妻子,当初因为陪着钱文柏参加了同学会,才卷入了穿越事故。钱文柏此次也是考察队的一员,考察队的另外两人,也是一对夫妻,这是为了出行方便。

“哼,所以我们东海人才应该负起责任来,解救这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啊。”钱文柏咽下一块辣椒,如是说。

他是东海商社中的铁杆鹰派,主张用军事手段解决民族问题。

说完,他又夹了一块辣椒嚼起来。

“嘿嘿,你多吃点。”方迎波有些尴尬,他是主张低调发展,尽量别惹事的。“这辣椒出了东海地界,可是吃不到了。”

潘轻语瞪了老公一眼,说:“可不是嘛,今年秋天又收获不少吧?可惜我们没看到。说起来,这短短几个月,东海这边又发展了不少啊。老方,你拉起这么个工业区,可真了不得。”

“哈,没什么,都是商社的支持。”方迎波有些得意,“明天我带你们参观一下,今天多吃点,好好休息……”

随后几人轮流敬起酒来,吹牛吹到八九点钟才结束。

……

第二天,考察队睡到接近正午才醒过来。前面几个月他们都睡在“敌占区”,很不安稳,这次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方迎波也没来打扰他们,他们洗漱完毕,就在附近溜达起来。

东海商社在白沙河两岸划出一大片地,白沙河北岸是建设中的白沙小学,而南岸就是工业区了,两岸之间有一条石桥连接起来。

工业区理论上占地很大,不过现在只用上了一小点,建在白沙河南约500米的地方,紧挨着一条汇入白沙河的小河,沿河用一道木栅栏围出一片狭长的区域,大约占地300亩,里面建了两排砖房,用作厂房。

厂区角落里又单独用砖墙围出一片区域,里面分成两半,一半驻扎着20名义勇队员,另一半是方迎波等人居住的区域。出于多方考虑,这里规划了不少住房,不过现在只建成了七间,其中两间大的给义勇队用,五间小的用作各种用途,昨晚考察队就住在这里。

建设城阳工业区是半年前方迎波向张正义提出的想法,以建设工坊的名义,在城阳区打下一颗钉子,既能作为东海商社辐射出影响力的基地,又能利用当地人力,还不太容易惹起胶州方面的注意。

这个方案后来经过统合部讨论通过,于是方迎波就顺理成章成了第一任城阳工业区主任。他招募了几名助手,上下奔波,又是跑建设部申请盖房子,又是跑工业部申请制造机械的,忙得要死,前不久总算勉强把第一期厂区运行起来。

工业区的工人大都是附近的村民,其中有不少女性。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并没有明清时期那么严重,村妇们出来赚些工钱,并没有多大阻力。

到了中午,厂房附近响起了一阵铃声,几十个工人陆续走出来,洗了洗手,准备领饭。

方迎波这时候也笑呵呵地过来了,请考察队去吃顿工作餐。

工人的工作餐是请附近的村妇做的,内容很简单,每人一条手指长的小咸鱼、一勺腌咸菜,盐分都很足,一小块白面炊饼,此外粟米稀饭管够。

这时代,普通百姓一日只吃两餐,上午一餐,晚上一餐。而东海的工坊提供三餐,早餐只提供一碗粟米稀饭和一点咸菜,午餐和晚餐规格一样,单这一点就吸引了不少村民过来做工。

钱文柏还想试试味道,方迎波就把他们拉回了居住区,这里东海人有单独的餐厅。

餐厅主食仍然是粟米饭,不过多了些鲜鱼和肉食,义勇队和劳工们都是定量的,而股东可以随便吃。餐厅里有一个隔间,昨天他们就是在这里喝的酒,李夏和谢小凝已经在里面打好饭等着了。

“哈,要说这时代有什么好,就是这大黄鱼了。”钱文柏笑呵呵地坐下来,把筷子伸向桌上一条接近半米长的大黄鱼。

大黄鱼在后世由于过度捕捞已经接近灭绝,这种大小的野生大黄鱼能卖出天价,但现在他们却可以天天吃,都吃腻了,也就钱文柏这些刚回家的人吃个新鲜。

“嗯,现在捕捞业不发达,黄海附近鱼类资源很丰富,当地人也不觉得这大黄鱼有什么珍贵的,我们买过来也没花多少钱。”谢小凝把装鱼的盘子往他那边挪了挪,“尤其是后来海洋部的人试着用敲罟法捕鱼,结果捞上一大堆,吃都吃不完,只能腌成咸鱼廉价卖了。这卖咸鱼,与其说是卖鱼,不如说是卖盐啊。”

潘轻语有些好奇,问道:“敲罟法是什么?”

“唔,敲罟就是用敲击船桨、竹竿之类的,发出水下声波,把鱼震昏。”谢小凝比划着说,“这大黄鱼又叫石首鱼,它头上有两颗‘耳石’,听觉很敏感,一旦遇到自然界不存在的剧烈声波,就会昏阙。用了敲罟法以后,海上哗啦啦浮起一大片大黄鱼,随便一捞就满载而归,效费比极高……后世的野生大黄鱼就是这么捞没的。”

“天哪,”潘轻语一边夹了一大筷子鱼肉,一边做出不忍心的样子,“我们不会也把它们给捞没吧?”

“哪能呢,我们才多少捕捞量,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李夏插嘴说,“而且海洋部雄心大着呢,张船长已经做出远洋捕捞规划,号称要去北海道捞鲑鱼呢。”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外面义勇队五人一组都轮流吃完饭了,工人们都开始上工了,他们才结束。谢小凝和李夏分头去不同的车间了,方迎波带着考察队,一间间地参观。

第51章 城阳工业区 下

“这里是我们的麻纺织车间。”方迎波指着一扇半开的门介绍道,然后走了进去。

考察队也跟着进去,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看到工业时代应该有的巨大的机器轰鸣着不断吐出布匹的场景,只有十几台小型木机械在车间两侧排列着,旁边有一或两名农妇在操作。

仔细看一下,整套工艺差不多可以分为三个工序,一些人在处理一些长条干草一样的原材料,然后另一批人把原料纺成麻线,再交给最后一道工序织出麻布。

“哈哈,有些简单是吧?”方迎波笑着说,“我们也想搞些珍妮纺纱机水力织布机什么的,但是谁会做?只是知道个名字罢了。没办法,只能先用这时代的机器生产,然后等机械组的人慢慢试着改了。”

他带着众人离开噪杂的车间,站在门外看着里面,接着说:“不过,即使是同样的机械,通过集中组织生产、分工协作的方式,也能大大提升生产效率。对于这些农妇来说,来这里做工虽然比自己织布去卖要少赚一点,但只管卖力,省心得多。而我们核算下来,付给她们工钱之后,仍然有接近50%的盈利,可见这个时代对生产力利用得很不充分啊。”

考察队点了点头,方迎波又搬出一台空闲的织机出来,说:“当然,你们也不能小看这些原始的机械,虽然看起来和普通农家织机没什么区别,但这可是商社第一次标准化分包生产的产品!”

哗,这下可厉害了,考察队纷纷拉着方迎波追问起细节来。

“其实也没什么。工业部产能不太够,这织机又是流传很广的成熟产品,就外包给附近的木匠进行生产。不过当然不能任由那些木匠们自由发挥,机械组把普通织机的架构画成图纸交给他们,又给了两根公制的米尺,让他们按标准尺寸制造。

这也不是什么高精尖产品,本地木匠们虽然一开始不太适应,但上手多做几次就熟练了。现在的产品,虽然无法精确到毫米,但至少厘米级别的精度是可以保证了,可维护性高了很多。我们拿回来之后,再把关键部位换上石墨轴承,就是很好的织机了。”

众人啧啧称奇,围着这台织机左摸摸右看看,不过也看不出多少门道。

不久之后,方迎波又带他们进入下一个车间:“这是棉纺织车间。”

棉纺织车间要小得多,里面只有三台机器,空气中飘着不少细小的棉絮,里面的人都戴着口罩。谢小凝也在里面,看到他们进来,打了个招呼。

因为空气不太好,他们又退了出来,走到前面的窗子旁边看着里面的场景。方迎波给他们介绍说:“这个时代棉花的种植仍然不广,即墨附近只有零星种棉花的,我们能收购到的不多,大部分原材料还是靠胶州买的棉纱。”

他又递给众人一块刚从车间拿出来的棉布。这块布略略泛黄,又厚又硬,和他们印象中轻软的棉布很不一样,倒像是劣质牛仔裤的材料。

“现在的棉纺织技术也不太好,基本上是沿用麻纺织的技术,所以织出的棉布纱线粗大,穿起来很不舒服,成本又很高,因此才没迅速流行开来。不过这种粗布耐剐蹭,可以做工作服,而且刷上桐油之后就是很好的帆布了,被建设部和海洋部拿去不少。我在胶州也见过南方产的细棉布,又薄又软,不知道是怎么织出来的,要三四贯一匹,价格比普通丝绸还贵得多。如果我们能研究出织造上等棉布的技术,就又是一个拳头产品了,这个车间核算下来几乎没什么盈利,现在维持着只是做技术实验用。”

考察队看了一会儿,又分享起他们在东平等地看到过的棉种植业的情况。

过后,方迎波带他们前往另一侧的厂房,里面远远的就传出叮咚的敲打声。

“你们猜,这里面是什么产业?”

“这声音,一听就是打铁的吧。”

“接近了,具体是打什么的呢?”

“这怎么能猜中,老方你就直说吧。”

方迎波嘿嘿一笑,揭示谜底:“是制造钢针的。”

“针?”钱文柏有些惊奇,他还以为是些锄头铁锅什么的,“这东西有什么门道吗?”

“哈,老钱,没看过《国富论》吧?”这时候前面的门打开,李夏主动出来了,听见了他们的话,如此对钱文柏说。

“这制针行业可是亚当斯密钦点的代表性资本主义手工业。别看只是一根小小的针,一个普通工匠,从头到尾自己操作,一天做个几根十几根就到极限了;而十几个工人分工合作,每人负责一道工序,做熟练了之后,每天却能轻易制成数万根针。当初老方来找我讨论该上什么产业,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制针业。我们这边技术条件受限,没法搞机械化,论起什么产业单靠良好组织就能大幅提升生产率,那就是这个了。”

“嘿嘿,”方迎波接着说,“正好,我们去劳工部翻阅档案,发现有几个雇佣来的工匠祖上就是济南府的制针商人,家传的手艺,娴熟的很。说起来这家人也是倒霉,金人入侵的时候逃难到兖州。后来蒙古人入侵,逃到密州。在密州重操旧业,又有人觊觎他家产业,要把他们编成匠户。结果一路逃到即墨,被劳工部雇佣了过来,当时在机械组帮忙做些零件,我们好不容易才挖了过来。”

确实感觉很厉害的样子,考察队兴趣被吊起来,走进车间,想要好好看一下。

进门的位置是产线的尾部,许多小木盒堆在墙边的架子上。再往前走一点,一个工人从一大盘做好的针中麻利地数出一部分,装进小木盒里。

钱文柏走上前去,从针盘中取出一支,仔细看了起来。这种针尺寸比后世的针大得多,又粗又长,后面的针眼也比较大,倒是方便穿线了。

其余几人也围过来,小心地取过针看起来,然后又退回几步,避免打扰工人工作。

“刘大匠!”李夏对着车间里面喊了一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听到,抬起头见又来了几个髡发的,连忙快步走过来。李夏拉着他,给众人介绍说:“这位是刘全刘大匠,我们制针工坊的技术指导,祖传的制针手艺,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全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摆手说:“哪敢哪敢,微末小技罢了。倒是诸位东家,才是真本事,要不是东家教导,小老头还真没想到针还能这么制。就我们刘家以前的做法,一年做出的针都未必有这里一个月多。”

“哈哈,刘大匠,别客气了。来,给这几位介绍一下我们的制针手艺吧。”李夏笑着说。

“是!”刘全连忙立正,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东家请随我来。”

众人把手上的针放下,跟着刘老头往前走,很快在一处工位前停了下来。

刘老头介绍说:“此处是给针卷出针眼的地方,原先都是一人完成,现在分了三道工序,一人将针尾拉细拉长,一人将针尾卷成圈,另一人修形。”

考察队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只见一个小伙子手持两把钳子,左手把针放在火上烧软,然后右手持钳夹住针尾巧力一拔,针尾就被拉出去,变成了一段细长的铁线,顺手就放到左边的铁盘里。他麻利地操作着,几乎五六秒就能拔好一根,每根几乎都一般长短,这手上功夫可了不得啊。

第二个小伙子从针盘里夹出一根,娴熟地用小钳子把针尾卷成一个圈,然后截断多余部分,又传递给下一道工序。

第三个小伙子把针尾烧了一会儿,然后拿着一个小锤子敲了两三下,又磨了几下,一根光亮的针就成型了。

钱文柏拿起一根一看,针尾处衔接紧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是卷制而成的,功夫可谓非常到位了,忍不住喊了一声好出来。

刘全替工人谢过东家的称赞,又带着他们继续向前走。

前一道工序,是磨尖针尖。

再前一道,是把细铁丝切割成合适的长度。

再前一道,是把粗细不匀的铁丝通过一个小孔,拉成合适的粗细。

钱文柏一路看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等到走到最前面,看到工人们把铁锭烧软,锻造成长条状,然后通过一个简易机械拉成长长的铁丝,再伸入一炉铅水中退火,截断之后运走,他忍不住问起刘全来:“刘大匠,这个工序,你们从祖上开始就是这么做的?”

刘全连连摆手,说:“哪能呢,我们祖传的法子是拿小块铁条拉长再磨细。到了东海之后,东家给的铁材好,又加上要分工,我们才想出这个办法。做成铁丝再截断,比磨铁条省事多了。”

“就这样,连续不断,你们能拉出多长的铁丝?”

“不断?”刘全有些奇怪,“不断的话,应该能拉出个四五丈吧。不过太长不方便,我们……”

这时候钱文柏已经激动地大吼了起来:“你们真他娘是个天才!这可是铁丝网啊!我之前跟武备组要,他们还说太难搞不出来,没想到你们这边居然做出来了!刘大匠,你发达了啊!”

第52章气象

1256年,腊月十七,城阳区。

“哎呦,这不是小胡吗?当上什长了啊,看来这几个月干得不错嘛。”

今天,考察队准备返回东海地区,正好工业区驻扎的一什义勇队也到了换防的时候,可以陪他们一起回去。钱文柏出门的时候,恰巧看到来接替的那什义勇队是胡福生领头。钱文柏是安全部的人,对老义勇队员都很熟悉,胡福生是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胡福生也看到了钱文柏,小跑过来敬了个军礼,说:“钱长官,您回来了啊,辛苦了!”

钱文柏哈哈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好好干,我看好你。小胡啊,这可是个风云激荡的大时代,你好好训练,多学一下军事思想,将来必然是能大用的,升个排长连长都是小意思,说不定能成指挥上万人的将军呢。我跟你说啊……”

眼看着钱文柏要传播起鹰派思想来,潘轻语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把他拉开,让胡福生回去交接了。

胡福生之前作战时表现优异,义勇队扩张后自然也得到了提升,现在担任了二排一什的一副什长。之所以是一副,是因为正什长是给股东预留的,不过现在股东不会下到什一级的基层,只有小型任务的时候才会临时指派,所以一副其实就相当于正职了。有一副自然就有二副,一副和二副各带一伍,战时由一副指挥,若一副伤亡,便由二副接替。

从全体大会批准扩招,到现在也没过几个月,所以义勇队还没招满二百人。不过编制倒是做好了,根据安全部做的预算,五人一伍,十人一什,四什一排,这之后就暂时没了。他们准备训练四排长枪兵或火枪手,然后剩下的兵额用来训练一些炮兵、骑兵、工兵什么的,先练起来再考虑如何编制。

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第一批老兵基本都提升到了伍长级别。他们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用鞭子和拳脚让新兵尽快学会遵守纪律就行了。当然的,他们做的不亦乐乎,把自己当初训练时的郁闷清楚地传达到新兵身上。不过现在新兵还不足,往往一什里会有四五个伍长,也是没谁了。

过了一会儿,前后两什交接完毕,一排二什一副什长谢八斛过来报告可以出发了。他们沿着白沙河,一路向东到达了惜福小学的建设基地,又顺着铺设中的夯土路前往东海关。不管是义勇队员还是考察队,都是走惯了路的,正午前就到了东海关。

东海关里外已经铺好了石板路。现在是年关时节,墨水湖市场非常热闹,东海关到墨水湖一段人来车往,令钱文柏等人颇为感叹。

东海商社到达此地一年半之后,终于有了些繁华的样子。

过了关,谢八斛一声“披甲”,十名义勇队员纷纷从背包里取出血红色的救生衣,穿在身上,士气都高昂了不少,继续向前走。

这救生衣原本是给海洋部的人做的,但是义勇队的人看到之后非常羡慕,请求安全部给他们也装备一套。现有几十名义勇队员里面有不少是见识过当初东海人穿着齐刷刷的“红甲”排成整齐队列进击时的威武气势的,对此非常向往。

正好安全部此时也在考虑用什么军服,听到他们的请求之后,觉得一身红甲也不错,而且多少能有些防护作用,就报备统合部,将救生衣作为义勇队的制式装备了。

还别说,等义勇队换上血红色的救生衣,排成整齐的队列,气势确实一下子就出来了,连带着每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很多。不少新劳工,就是因为羡慕这种气质才报名参加义勇队的。

当义勇队派驻东海关外的地区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避免刺激其他势力是不能披甲的,这些队员憋了好多天,一进关就猴急地穿上心爱的甲衣,雄赳赳气昂昂地返回了驻地。

之前东海关留守的股东已经用对讲机通知了东海堡,所以考察队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出来迎接了。之后又是一顿接风宴不提。

……

1257年,正月初六,西山试验场。

一晃就过年了,今年的元旦要比去年过得好多了,统合部拨出一笔预算,去即墨采购了不少年货,又起用了不少管制物资,大家过了个好年。这年头没春晚,他们自己排了几个节目,好好热闹了一晚。

劳工们也得到了五天假。大部分劳工仍然挤在宿舍里,不过他们苦中作乐,在平原新村外面搭起了小戏台,一些会唱戏的轮流上去唱一段,虽然没戏服,还是搏来了阵阵喝彩。

年前,东海商社给劳工们发了一些咸鱼、面粉等年货。海洋部又组织了一次敲罟,捕了一大堆大黄鱼回来,除夕夜让劳工们敞开了吃鲜鱼,表现最好的一批劳工还能去加了辣椒和牛油的锅里吃。这可是难得的待遇了,他们不管能不能吃辣,都吃得涕汗直流,事后和别人好好吹嘘了一番。

元旦当天,东海商社又派了一些股东过来给劳工发红包,虽然就十个铜钱,但博个彩头也是好的嘛。劳工们说着吉祥话,相互问候着,轮流去戏台上找股东们领红包。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女劳工去领红包,当时发红包的是文化部的老教师赵兰,她见这孩子是东海小学的学生,平时表现还不错,就多给了一个红包。

没想到那中年女劳工因为这个举动,却突然感动起来,当场嚎啕着给赵兰磕起头来,说着什么“这辈子没见过东家们这样的大善人”“做牛做马无以为报”之类的话,搞得场上气氛一度非常尴尬,旁边的劳工被她带动也纷纷哭着磕起头来,闹出了好一阵动静,赵兰几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场面。

之后就没什么大事了。不过这个年过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就是硝烟味。

过年时燃放爆竹是中华民族一项久远的传统,不过这个时代的爆竹是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爆竹”,也就是把密闭的竹节扔到火里烧,膨胀爆炸后发出声响。这声音不够大,也没硝烟味,对习惯了后世鞭炮的东海股东们来说很不对味。

这年头已经发明了火药爆竹,不过在即墨这个小地方还没普及,统合部也不会批准用战略物资去制造鞭炮,很是有一些人憋得牙痒。所以这些人在年后,纷纷涌入西山试验场,“帮助”武备组测试新制造的火枪。

……

“砰!”

硝烟随着一声枪响冒出来,旁边的段明远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下五十米外巨大的靶子,报出成绩:“四环!”

“擦,只有四环?”钱文柏放下手中的“虾蛄”火枪,摘下护目镜和铁头盔,喘了口气,“一定是头盔阻碍了视野的锅。”

钱文柏回来之后听说武备组搞出了火枪,一回到东海堡迫不及待跑去观摩,拿着诞生没多久的火枪翻来覆去地看。虽然这枪非常简陋,但还是让他爱不释手,后又兴冲冲地当起测试员来。

是的,最初的枪管已经变成真正的火枪了。现在水力枯竭,没法量产枪管,武备组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已经做好的几根枪管装上各种部件,组装成了成型的火枪。

由于有后世众多先进经验可以参考,东海商社的火枪设计绕过了许多弯路,采用了不少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优秀设计。比如说符合人体工学的抵肩木枪托,还有准星-照门瞄准系统。虽说滑膛枪精度差,但加上准星照门后,在不超过五十米的距离上还是能有一个可接受的命中率的。

不过木托准星什么的还好说,发火机构可就要命了。

武备组一开始想一步到位直接做出燧发枪,但这东西对工艺要求挺高。二把刀们试着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燧发机,结果发现可靠性低得令人发指,十次只有两三次能击发,而且打上几次零件就错位了,根本没法实用化。

没办法,只能先凑合用一下火绳发火了。火绳机构简单,就算各个构件粗糙又丑陋,也能有不错的发火率。就是太麻烦了点,但反正也不用立刻上战场,只是测试用,慢慢改进工艺吧。

钱文柏现在穿成了一个铁罐头。

为了保证安全,武备组给测试员装备了之前试着做出来的一套“板甲”。这“板甲”现在只有头盔和上半身,也算不上真正的板甲,只是把大片的装甲片缝制在厚布衣服上罢了。不过这样子防御力也够了,钱文柏穿上板甲,戴上全覆盖式头盔,再戴上护目镜,顿时感觉充满了安全感,就算火枪炸膛也不怕了。

当然,这把虾蛄枪采用了优质钢材,同时火药也是低燃速的新型枪药,安全性其实是很好的,即使三倍装药也扛得住。这几天几帮人轮流折腾了几百发,一点事都没有,不过似乎是枪膛产生磨损了,最近的精度比起刚制造出来的时候有了明显的下降。

“应该是枪的问题,磨损后游隙扩大了。可惜啊,枪身还一点毛病都没有,枪膛就这么到寿命了。”段明远叹了口气,在铅子里翻了一通,找出一颗看起来比较大的,用纸包起来,递给了钱文柏。“老钱,这几天我没去开会,你们商议好怎么编制火枪部队了没?”

钱文柏已经装好了火药,接过铅子,拿通条捅进枪膛,说:“还在吵呢,现在新兵还是在训练队列,拿的还是长矛。”说完,他也不戴头盔了,直接抬起枪,瞄准靶子扣动扳机,火枪发出“砰”的一声响声。

“七环。”段明远报出成绩。

“哈哈,这次就准了,看来上次打歪确实跟游隙有关系啊。”钱文柏挥散硝烟,又接着说:“不过我是倾向于多用虾蛄的,牛丸太笨重了,而且没法上刺刀,不能白刃战算什么火枪手?……对了,说到这个,你们的刺刀准备的如何了?”

段明远指着虾蛄枪枪口上方那个圆环型的准星说:“喏,那个准星,我们设计的时候就是准备当作刺刀的卡座的。不过现在没有焊接技术,所以固定得很不牢,也不能用锤子敲上去,不然枪管就变形了。而且工差也是个很大问题……”

“所以暂时还搞不定,是吧?”钱文柏插嘴说。

“呃,”段明远有些尴尬,“是这样的。”

钱文柏哈哈一笑,把枪递给段明远,说:“搞不定就慢慢搞嘛。我给你们个建议,先不用想着一步到位,先量产起来,做出个几百把来。滑膛枪是消耗品,又不是家传的宝贝,数量比质量重要啊。而且说不定做着做着,手艺熟练了,很多东西就迎刃而解了呢?还有啊,”

他凑到段明远跟前,小声地说:“现在全商社也没几把火枪,你们抢在牛丸枪前面,先造一批虾蛄出来,那么不就能优先装备了?等到士兵们都练熟了,到时候不就成了事实标准,不想用虾蛄也不行了?”

段明远眼前一亮,觉得是个办法,不过转念一想又皱起眉头:“不是我们不想量产啊,但现在工坊都停了,没水力怎么制造?”

“多找几个铁匠用锤子敲啊!”钱文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古时候怎么做火枪的,你们参考一下不就行了?多借用一下本地铁匠的力量啊!他们只是不懂现代知识,但手上的功夫可比你们这些二把刀强多了。看看城阳工坊,就几个工匠带着十多个刚入门的农夫,就能做出不错的铁丝出来,你们还能不如他们?”

第53章 逆风航线

1257年,正月廿一,明州。

第一舰队虽然远在南方没法回家过年,不过在这边其实也过得挺舒服的。尤其是正月十五,望海镇上一片花灯,烟火绽放,正如辛词所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四海客商都出来参加灯会,热闹非凡。

这段时间,第一舰队已经完成了贸易,采购好了回程带的货物。眼看着到了雨水时节,东南方出现轻微的暖湿气流,汇入大陆上寒冷的空气中,降水开始增多。这意味着北风开始减弱,第一舰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顶着北风,走逆风航线返回东海。

这个时代,已经发展出了逆风行船的技术。所谓逆风行船,并不是真的能逆着风行驶,而是借助水体对船身的阻力和风侧流过帆面时形成的升力,产生向前的合力,从而能够与风向成一定夹角斜着行驶,走出一段之后再转向另一个方向,总体路线形成一个“之”字。

传统的中式硬帆就极其适应这种行驶方式,所谓“八面来风七面可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真正行船时,逆风行驶却用得很少,一般只会走一些短途航线,从来不会走明州-山东这种长途航线。

这其中原因很多,一是因为逆风既费事又慢,二是因为容易迷航。

海上突发情况太多,你顶着风走之字航线,万一从其他方向突然刮起一阵大风,你不得不改变航向应对,结果飘了几百里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到时候就抓瞎了。尤其是大多数小海商只能近岸航行,没有导航定位的能力,所以根本不敢冒这种险,宁愿等上几个月风期。

如果不想等风期,也有变相的解决方法。那就是北风的时候一路南下,下到福州、广州,再到南洋,甚至到达三佛齐。等到一路生意做完,也差不多起南风了,再倒回去走一遍,充分利用了全年风期。

不过这次第一舰队肯定是没法走那么远的,他们归心似箭,只想着尽快回东海,于是就动起了逆风回航的念头。

陈一成听说他们的疯狂计划之后非常震惊,这次可再不敢跟着玩命了。所以第一舰队就自己北上了。

出发前,按惯例,明州市舶司官员又上船检查了一遍违禁品。所谓违禁品,其实主要指的就是铜钱。

这个时期,周边国家没有铸币技术,对中国铜钱需求量很大,所以铜钱持续外流,无论是金还是宋朝廷都屡次下令禁止铜钱出口。虽说基本没什么效果,不过态度还是要做的,更何况前不久南宋皇帝赵昀刚重申了一遍铜钱禁令。

不过第一舰队本来就不会做运一船铜钱回去这种蠢事,早早就把钱换成货物了,剩余一点也能解释成“个人财产”,所以那个绿袍官随便看了看,拿了一点小礼物就很有职业道德地放行了。

然后,在正月廿一这一天,起点号和纵横号满载着瓷器、红糖、茶叶、香料、工艺品、白纸等南方商品,在岸边众人惊奇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望海镇港口,开始向东北方行驶。

……

“哗哗……”

赵虎子把便桶用绳子吊到海里,反复拽了两下,冲洗干净,吊了上来,绑在旁边的栅栏上。过了一会儿,又用旁边一个干净的桶提了一桶海水上来,洗了洗手,走了出去。

这里是纵横号艏楼的厕所。没错,与一般人的第一印象不同,帆船的厕所一般是放在船头最前方而非船尾的。这是因为帆船是靠风推动的,对于船来说风是从后朝前吹的,因此要把厕所放在船头,才不会被风把便便吹到船板上。

不过,他们现在是逆风行驶,风向很任性,所以船头厕所也不保险,必须拉到马桶里,再吊到海水里冲马桶才行。

这个季节主要刮的是西北风,雨水节气过后也不算太强了,第一舰队离开明州时是朝东北方行驶,还不算费力。行驶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正午的时候,测量过经纬度,就根据风向,转向近乎正西的方向行驶。

这种逆风的情况下,船速很慢,差不多只有2-3节,又行驶一天一夜后,差不多到了扬州的纬度。在此转向东北,再行驶一天一夜后,再次转向西方。

如此这般,还要折腾个七八次才行,不过操作量也不大,一两天才换一次方向,所以还是很无聊的。

赵虎子走出厕所,去甲板上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需要调整的,就坐到船舷边,拿起一个橘子吃了起来。

因为此次航行耗时会比较久,为了预防坏血病,正好明州附近也盛产橘子,这个季节也正是上市的时候,第一舰队就采购了一批橘子带上船。同样的,一半淡水里也加了酒,以防止时间长了之后变质。

土著水手们大都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对这些用了几百年和无数人的健康才换来的经验嘻嘻哈哈的,只当是东家们又改善伙食了。对此,股东们比较无语,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再次增加了海上补习班的教育强度。

过了一会儿,赵虎子吃完橘子,把最后的核吐进海里,结果有水珠溅到了脸上。

“咦?”他感觉有些不对。等等,他伸手试了一下风向,这是,东南风?

又一滴水滴到他脸上,这不是海水,是雨水!

“不好了!许东家,起南风了!”赵虎子连忙跑向艉楼,通知在值班的许嵩涛。

现在这个季节,海上偶尔会刮一点南风。但这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他们现在处于暖湿的东南风与寒冷的西北风交汇处,这种要命的区域会起风暴的!

“镇定,莫急!”许嵩涛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一边让人吹号示警,然后转向后面记录里程的水手,问:“从中午到现在走多少了?”

“线轮实测里程是……”水手数着记录簿上的正字,快速报出一个数字,“11海里。”

许嵩涛拿出海图一划,“切,这位置对我们不利啊。”

这时候王广金和其它股东也揉着惺忪的睡眼上到艉楼了,刚见面就问:“起南风了?什么情况?怎么办?”

“现在起南风,多半是东南有气旋,”许嵩涛拿着海图比划了一下,“我建议朝西南走回头路,避开这里。要是继续朝东走,可能会正面遭遇气旋;往北走,可能会被北风吹回风暴区。”

这时候,旁边的起点号开始打出信号板,几人连忙记录起来。

“绿红空空,红绿空空,绿红空空,全空”,这是nan

“绿红红绿,红红空空,全空”,这是xi

这时候对面做了个表示数字的姿势,快速翻起信号板来。表示数字的摩尔斯码需要五位信号,现行的信号板表示不了,于是很简单粗暴地直接用五进制表示数字。

“0100”王广金立刻翻起五进制转换表,旁边的许嵩涛直接心算出了结果:“是25。南偏西25度!果然韩松和我想的一样!”

此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众人连忙指挥水手忙碌起来,朝着南南西的方向行驶过去。这时候为了尽快避开风暴区,两艘船仍然挂满了帆高速前进,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东南方的雨云,一边还好整以暇地拿出水桶接起雨水来。

行驶过程中,雨逐渐变大起来。不过还好,正月的气旋没有夏季那般狂暴,没发展到风暴的等级,向西南行驶一个多小时之后雨就渐渐停了。众人松了一口气,改向正西行驶。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后,第二天清晨风平浪静,于是第一舰队转向东北继续前进。到了正午,测量经纬度后调整了一下航行计划,此后就没什么大事了,只是耗时间罢了。

……

1257年,二月初五,惊蛰。

“惊蛰这个节气果然名不虚传,到了这天就准时打起雷来,不愧是老祖宗的智慧啊。”

鹤山关附近,陆平正指挥一帮征发来服徭役的村民在铺一条石子路,突然听见凭空一阵惊雷,想起今天是惊蛰,不得不感叹起来,对着旁边的田学林这么说。

“不对啊,”田学林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不是晴天吗?哪来的雷?”

“晴天霹雳没听说过吗?听,又一声……咦?”陆平此时也察觉出不对来,“等一下,这是不是炮声吗?!”

这炮声不是从西山试验场来的,倒像是从很远又没什么障碍的地方传过来的,两人等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声。

“海上?!”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这时候,东海102上也拉起了警报,整个东海地区纷纷惊动起来。

但是这个时代,能放出炮声的还能有谁呢?

不一会儿,东面的海上出现了两艘帆船,桅杆顶部挂着辣椒土豆旗,帆上画着一个倾斜的“0”和“1”交叉的图案,像一个倾斜的“φ”,也就是觅天台王闻之提供的创意符号,代表两仪,被海洋部用作标志。

这不是第一舰队还能是谁?

第一舰队,从明州出发十六天后,累计航行了近九百海里,折合一千六百多公里,比南下时多跑了一倍还多的距离后,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东海地区。他们放出空炮,告诉家里人“我回来了”。

“我靠,韩松他们这就回来了?牛坏了啊。老田你先看着,我去看看。”陆平跳着叫起来,扔下施工现场直接朝半岛区的临时港跑过去了。

田学林无奈的看了看,叫过旁边的张大牛,让他临时担任监工,监督村民们休息一会儿,自己也跑过去了。

第一舰队慢慢靠岸,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迎接的人们拉着船员们左问右问,几乎是用抬的把他们送回了东海堡。不过此船员们最想的,还是先好好洗个澡,再一直睡上一整天。

之后的收获也是巨大的。

由于起点号和纵横号是今年第一批从南方回来的船,所以船上的货在胶西县市场卖了个好价钱,最后一统计差不多有两万四千贯。

这还有几项没算进去,一是五百石红糖和大量的白纸,前者要提炼成白糖,后者是东海商社自用的。二是当初带过去的玻璃制品和那副太清宫的水墨画。

亲兄弟明算账,虽然是自家的船自家的货,但由于百脚制要给船员结算分红,所以这些货物还是得上帐比划一下。

东海商社办事从来是童叟无欺,财政部痛快地给红糖和白纸按胶州市价结算了两千八百贯,只是先记在账上,等分红完毕再交割。玻璃制品和水墨画则算成商务部的生意而非海洋部的生意,所以不算进第一舰队的盈利里,只支付给第一舰队200贯作为运输费用。

最后核算下来,最初置办商品成本差不多是六千贯,最终销售额是两万六千八百贯,再扣除修船费用八百贯,总计盈利两万贯。两艘船一共二百脚,所以每脚可分红一百贯。

起点号上共有一脚水手9人,二脚水手3人,三脚股东7人,共36脚;纵横号上共有一脚水手8人,二脚水手3人,三脚股东6人,共32脚;剩余的就都是商社的。扣除这些分红后,东海商社可以得到13200贯的收入,再加上出售玻璃器和字画所得的4300贯,又扣除买糖和纸的2800贯,总共获得了14700贯的收入,超过了目前卖一年钢材所能获取的财政收入!更别说炼出白糖后又能赚一笔。

这下子统合部和财政部从上到下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见到海洋部的人都觉得特别顺眼,动不动就悄悄塞一点管制物资给他们。毕竟他们可是真财神啊!

获得了巨额分红的水手们更是乐开了花。他们当初在舟山“做了一票”,当时就分到不少钱,这次又有了一百甚至二百贯的分红,一个个都真正发财了。他们推着着装满铜钱的车子,神气活现地走出了东海堡……当然没多久他们又主动搬回来了,现在这一大堆钱没地方存放,带在身上实在扎眼。所以除了几个原先是附近村民的水手想办法把钱运了回去,其余的都暂时存在了财政部,他们现在对东家的信誉非常放心。

不久后,他们就成了商务部和建设部联合开发的房地产项目的第一批全款买主。

商务部在平原新村以西的位置规划了一片“高档住宅区”,请建设部盖了一些“联排别墅”。其实只是一排连在一起的六十平米的一层平房,里面分了几间,门前用栅栏隔出一片小院,也能算是独门独户了。不过这些房子都是用先进的红砖水泥建造的,质量比旁边即墨乡村的普通土屋好得多。

现在建设部有了余力,已经在此建成了七八十间“独户别墅”,准备卖或者奖励给商社里的优秀劳工。价格也不贵,根据地段不同,差不多二三十贯就够了,劳工们多干点,两三年就能存出来了,更别说还能分期付款。当然,为了控制供需关系,分期付款只开放给工作中表现优异的员工,不好好干就只能付全款。

东海商社当然也想一次掏空劳工们几十年的收入,但是没办法,这是要跟隔壁竞争的。在即墨乡下,一二十贯就能买到一间旧屋了,再添点还能买块耕地,如果东海的房价太贵,劳工就跑去即墨了,所以房价只能“适宜的贵”。

但这不等于亏了。如果不计算土地成本只计算建筑成本的话,这批房产仍然有60%左右的利润率,还是能赚不少钱的。

此举一出,劳工们的积极性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到了去年年底,商社评定出了二十五个“劳动模范”,给予了他们光荣的分期买房资格。当天他们就办完了手续,在舍友们羡慕的目光中,收拾好行李搬进新家了。当然之后还要例行请室友和工友吃肉喝酒不提。

现在,去南方的水手跟着船队回来以后,一下子就成了身怀上百贯的富翁,自然买起房子来是毫不眨眼。这些水手有不少也是曾经的流民,当初选择做水手的时候,还被别人认为是“卖命了”,结果没几个月就成了“巨富”,自然在劳工中引起了轰动。不少人蠢蠢欲动,也想找个机会上船吃这碗饭。

海洋部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阔马造船厂自造的两艘新船马上就要下水了,能招募到的水手自然是多多益善。不过劳工部对此有些担忧,这样的“暴富神话”惹得人心浮动,可不一定是好事啊。海洋部对此嗤之以鼻,不过还是放出风来,说如果应征水手的太多,那么就必须经过考试择优录取,平息了一点风潮。这也为后来海军“质量优先”的路线奠定了基调。

第54章 东海储蓄所

1257年,二月廿五,东海堡,东海储蓄所。

“承蒙惠顾,赵兄,您的账户余额是十五万四千文,您确认一下。”

柜台后面,财政部的雇佣劳工王清泉对着赵虎子如此说。

赵虎子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他数学很好,很快换算出这就是两百贯整没错。他之前寄存在财政部的就是这个数额,于是点头确认:“嗯,没错,多谢啊,王秀才”。

东海商社发工资的流程是各部门发给劳工工资条,然后劳工拿着条子去东海堡内的财政部领取铜钱。由于大部分劳工没有固定住处,不方便保存财物,就有不少劳工暂时把得到的工资寄存在财政部,等需要的时候再支取。

这一开始只是记笔账的事,没多大麻烦,后来随着第一舰队贸易回来,一下子又多了几十个大额储户,财政部就意识到了该改革的时候。于是,他们就计划设立一个银行机构,管理存款业务。

他们在正月廿三的全体大会提出申请,顺利得到了批准,然后就在东海堡财政部办公室旁边设立了一个“东海储蓄所”,把储蓄业务转移到了这里来。

东海储蓄所由股东纪萍萍负责。她穿越前是正经的金融专业、银行柜员,到任后首先就做出了重大改革:储蓄所的记账单位统一改成“文”,不再使用“贯”这种别扭的770进制。

“太奇怪了,极不合理,又不方便,我早就看它不爽了。”第一次储蓄所内部会议上,她如是评价省陌贯制。

储蓄所参考后世先进的银行业经验,结合本地实际情况,设计了一套业务流程。开业没几天,首先就是把之前的储户一个个叫过来,跟他们确认账户余额,发给他们存单。赵虎子作为储量排名前列的vip客户,自然是第一批过来办业务的。

现在在储蓄所存款并没有利息,储户们也没什么意见。在他们看来,不收保管费就不错了,还想要利息?哪来的好事啊!

“柜员”王清泉是财政部的雇佣劳工,因为之前读过书,脑子灵活,很快学会了阿拉伯数字和借贷记账法,所以被纪萍萍要了过来,既当柜员,也要做些别的工作。

他被赵虎子称为“秀才”,不是因为他考过科举。实际上“秀才”作为科举制度中的一个等级,是明朝才确定下来的,这个时代只要读过书就能被称为秀才。

金朝崩溃之后,科举制度不复存在,只在1238年由名相耶律楚材主持过一次试科举,之后就一直断绝了。

但北方大族、乡绅和商人仍在按照以往的习惯培养读书人。这些基层知识分子没法考科举,其中有家业可以继承的也只是极少数,大部分人就只能流入各种行业,做些记账、文书、代人写信之类的行业,形成了供过于求的局面,东海商社就雇佣了不少。

其实经统合部的分析,这些底层读书人大概是最可能支持东海商社的阶层了。地主和军阀阶层追求稳定,除非把刀架在脖子上,否则是不太可能支持东海商社的;而底层农民则不太在意谁在他们头上,虽然不会反抗东海商社,但也不会主动支持。只有这些底层知识分子,因为通天梯断绝,所以多少对蒙古人是有些怨恨的。虽说即使科举存在,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是考不中进士的,但总是个念想不是?

不过科举的断绝,也使得他们不会年复一年把青春浪费在故纸堆上,为寻生计多少会学些实学。所以北地的读书人不会像南宋的读书人或者后世的明清读书人那样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排斥东海商社这样的“蛮夷”。相反,他们能看出东海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愿意学习东海学问,这就容易在文化上对东海商社产生认同感,成为可争取的对象。

王清泉就是这么一个人,听说他家祖上也是潍州大族,在几十年前的乱世中跑来即墨避难,在墨水河南买了几百亩地,勉强做了个小地主。他是家中第四子,没家业可以继承,虽然比普通农民强一些,但也没什么前途,只能去即墨城寻点活计做。正好这时候东海商社占领了城阳区,他见这帮人似乎是讲道理的,就接受了雇佣,去财政部办事,结果对这方面的知识一点就透,很快被重视起来。

王清泉把两份合同递给赵虎子,赵虎子看了一下,上面用的都是简体字,他基本都认识,写的无非是些储蓄业务的注意事项,他觉得没问题,就歪歪扭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清泉确认了一下,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了旁边的纪萍萍。纪萍萍看了一下,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存档了。

“赵兄,你是想要记名存单,还是不记名存单?”王清泉坐回柜台,对赵虎子如此说。

赵虎子有些奇怪,问:“记名存单是什么?不记名又是什么?”

“记名存单,就是专属你个人的存单,”王清泉拿出一张样品来展示给他看,“你得留下花押或者密语,以后必须你本人带着存单过来验证花押密语之后才能取钱。”

“嗯,是该这样的,”赵虎子点点头,钱就该好好保存起来才行,“那不记名呢?”

王清泉又拿出一张票据,是用南方买回来的硬纸做的,上面印着一些花纹,左边写着“100”“一百文”、“壹佰文”三个数字,右边画了一百个铜钱,十个一组分了十组,左下角有一长串编号,右下角有一行小字“东海02年内可提取”。

他把这张纸递给赵虎子,说道:“不记名存单就是这样子的了,不管是谁拿着过来,都能取钱。你要是丢了,自然就没了,但也有好处,如果你要买什么东西,直接把存单给他,让他来取钱就行了。”

赵虎子这下子明白了,他在南边是见过会子的,这不是差不多嘛。

于是他把大部分存款都放进了记名存单里,只取了两千文的“不记名存单”试着用一下。

王清泉给了他10张一百面额的和50张二十面额的。这之后就没有更小面额了,现在纸张和印刷成本太贵,铸币税还不够纸钱呢。

赵虎子接过记名存单,看了一遍,小心折起来收进怀里。又把不记名存单数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之后,想了想,取出一张二十面额的递给王清泉,笑道:“王秀才,那你给俺把这张取了呗。”

王清泉轻轻一笑,接过存单,到后面的小木箱中数出20枚铜钱,交给了赵虎子。这种小额提取,他有权限直接操作,不用向纪萍萍申请,只要结算的时候对上账就行了。

赵虎子接过铜钱,憨厚一笑,对王清泉和纪萍萍道了谢,就出门往南去了。今天他们海洋部还有重要的海试要做呢。

储蓄所搞出这个“不记名存单”,自然是对发行纸币的一种尝试。实际上现在东海商社还没搞出成熟的防伪技术,不敢一下子就大量发钞,这次只是小规模实验一下,发行的“不记名存单”都备足了准备金,绝无超发,而且限定了有效期,到明年就作废了。

路要一步步走啊。

第55章 自造舰与新型帆

1257年,二月廿五,阔马区外海。

一前一后,两艘挂着辣土豆旗的船只相继驶过。

“快快,把帆往左转!”

后面那艘船上,王广金一边掌着舵,一边对前面大喊大叫着。

甲板上的赵虎子赶紧带着水手转动起了桅杆底部的一个棘轮。棘轮发出咔咔的声响,通过绳缆间接牵动与帆骨连接的数根帆索,使整个竹篾织成的帆面围绕桅杆逆时针转动,以一个略有偏斜的角度对准了变化后的风向。

帆吃满了风,帆面微微鼓起,推动船只达到了极速。船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不时有浪溅到甲板上。但即使这样,这艘船也没赶上前面那艘。

一前一后两艘都是新船。赵虎子上午在储蓄所办完业务后,就急急忙忙赶到阔马区,为的就是参加这艘船的海试。

它们是阔马造船厂前不久下水的两艘三百料木船,仍然是传统的福船结构,大约有16米长,标准排水量约一百吨。

这两艘船从55年开工,到前不久第一舰队回来之后才正式下水。下水的时候,海洋部好是兴奋了一番,毕竟这是东海商社自造的第一批船啊。他们把两艘船分别命名为“金牛”“白羊”,王广金和赵虎子这些原纵横号的船组现在就在白羊号上。

其实这两艘船在去年末就基本完工了。阔马造船厂一直在招募工匠,现在工匠加工人已经过百人了,所以进度比预计提前了一些。只是由于第一舰队南下贸易,海洋部人手不足,船造出来也没人开,所以只分配了一小部分人力进行收尾工作,再让一部分新手造些小船练手,大部分人力分配到了新型船的制造上。

是的,随着海洋部对本时代航海船只的逐渐熟悉,他们也对木帆船有了了自己的理解,决定在仿制起点号的基础上进行多项改进,制造一艘吨位相当的新型船。

新型船的下水还不知道要多少个月,不过研发过程中产生的一些成果可以先在现在的船上试验一下。今天金牛号和白羊号要试验的,就是新型的船用风帆。嗯,准确地说,试验者是金牛号,而白羊号装备的仍然是旧式的硬帆,是作为对照的。现在这个试验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在介绍新型风帆之前,有必要对历史上出现过的帆装梳理一下。

风帆按材质可分为硬帆、软帆两种,按固定方式又可分横帆、纵帆两种,此外还有一些辅助帆太杂暂且不谈。历史上排列组合,出现过很多各种类型的帆装,但最终大浪淘沙,比较成功的有三种:软纵帆、中式硬纵帆、欧式软横帆。

先说软纵帆。软纵帆是欧洲和中东都经常采用的一种帆装形式,大多是采用三角或者四角梯形形状的一整块帆布,沿桅杆纵向布置,可以绕桅杆转动,所以能够利用七面来风,可以制造一些快速灵活的小帆船。但是由于需要一整块帆布,在古代技术条件下难以做大,所以很难用在大船上。

然后是中式硬纵帆,这是中国独立发展出来的一种帆装形式。这种帆是用竹篾、草茎等编制而成,再用竹木为骨撑起来,材质较硬、不易变形,故称硬帆。大多数硬帆都可以绕桅杆转动,所以算是纵帆的一种。中式帆具有纵帆的优点,可以凭借七面来风航行,同时又易于操作,非常适合东亚沿海多变的风向,材料又容易取得可以随时修补,所以被东亚各国广泛采用。16世纪葡萄牙人到达中国后,也把部分西式帆船改装成中式硬帆,以适应东亚的海况。

中式硬帆突破了帆布面积的限制,可以做出比纵帆船大得多的船,但做大之后,帆重也急剧增大,仍然不能用在太大的船上,这时候就需要横软帆登场了。

欧式横软帆,就是用两根“二”字型横向排列的木棍拉起一面帆布,再把很多组这样的帆布装在桅杆上,形成大面积的帆装。若是论同等面积下的用风效率,那横帆肯定是比不过纵帆和中式帆的,要论起灵活性,更是被吊打。但横帆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不跟你们玩同等面积,我就要堆面积碾压你们。

由于横帆是多块帆布的组合,所以既不用受纵帆单块帆布面积的限制,又不用受中式帆重量的限制,可以把总面积做得很大,能够驱动一些超级别的大船。也许近海航行时跟纵帆半斤八两,或许还不如,但在能利用常年风带航行的大洋上,横帆则具有了绝对的优势。所以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船越造越大,跨洋航行越来越多,欧式横软帆也成为了主流的帆装形式。

不过横软帆同样也是有缺点的。采用横帆的船通常具有超高的桅杆和巨大的帆面积,为了保证桅杆强度和操控多组横帆,就必须在桅杆上装上密密麻麻的支索和帆绳。这些绳子就限制了横帆的转动,使得横帆船只能利用顺风和侧风,难以利用逆风。

为解决这一问题,西式帆船又加装了艏斜桅帆和艉纵帆乃至支索帆。这些帆与船体轴向平行布置,在逆风时会被吹鼓起来,而风流过鼓起的帆面时会产生升力,这些升力便可以带动整艘船戗风而行。如此虽然效率不如纵帆船,但总归是能动了。

但这一套复杂的帆装又进一步加大了操纵的难度。一艘纵帆船或许只要十个水手就能操作,而一艘横帆船却可能需要几十上百个水手。不过,在危险的大航海时代,这倒未必是缺点。人多力量大,水手多了,战斗力也就更强,不管是抵抗海盗还是自己做海盗,都是人越多越好。

东海商社没那么多水手可以折腾,所以不想用横帆,再说现在他们的船也没大到硬帆用不了的时候。但他们对目前的硬帆形式不满意,于是就参考后世现代帆的理念,设计了一种新形式的帆。

那么现代帆是由这三种帆装中的哪一种发展来的呢?很遗憾,都不是。

现代根据流体力学设计出来的帆,与其说是从古典帆演化而来的,不如说是从飞机机翼变过来的。

古典帆主要靠风吹扇面的作用力推动,而现代帆则主要靠风流过帆面时由于两侧空气流速不同而产生的压力差来推动,和飞机机翼同样利用的是伯努利效应。

硬要说的话,现代帆大多采用不能形变的骨架结构,又能绕桅杆自由转动,和中式帆倒是有些像,但帆布采用的是轻薄而强度高的现代纤维材料,比最软的帆还要软,所以算是集大成者了。

海洋部就是参照这个理念,用轻薄的帆布替代竹篾作为帆面材料,同时用弯曲帆骨将帆布撑起形成能够高效利用升力的弧面,软硬帆结合,设计出了一种历史上罕见的奇异帆,也就是今天放在金牛号上试验的这种了。

金牛号上,韩松见大局已定,便放心地将舵交给旁边的郑林掌着,自己去前面细细观察起主桅上的新式帆来。

“嗯,这个帆骨,倒有些像肋骨……”

可不是嘛,主桅上的三面小帆是通过四根横向帆骨连接并支撑起来,这四根帆骨又自下而上通过一套帆索系统固定在了一根竖向的“脊骨”之上。收帆时,放下帆索,整个帆就像遮阳棚一样折叠起来了;升帆时,拉紧帆绳,整面帆就完全展开,中部向前凸起,形成桶状的巨大弧面。

而这根脊骨则通过三个短支柱与桅杆连在了一起,连接处是轴承可以相对滑动,以此实现了帆面的转向。如此一来,便可调整角度以适应风向。不过与旧式帆不同,新式帆不是以背面迎风,而是以侧后面迎风。此时风一面从前方的弧面快速流过,气压降低,一面堆积在后方的凹面中,气压升高。帆在两个气压差之下产生巨大的推力,推动船向前行驶。

因此,同样的船体同样的风,金牛号能跑得比白羊号快,也就不奇怪了。

为了制造这款新型帆,海洋部和工业部又整合了不少新技术,比如说用钢骨代替了竹木骨架。东海商社能自产优质廉价的钢材,钢虽然密度比木材大,但是刚度要高得多,算下来比刚度(模量比密度)更高,在风中不易变形,所以可以用很细的钢骨替代木骨。但那根固定承力的“脊骨”仍然是木质的,因为木材的比强度要比钢高,也更容易加工成大型构件。

此外,帆和桅杆之间的连接使用了东海商社的王牌产品石墨轴承,保证了转动顺畅。又有一套新设计的滑轮和索具系统,以完成升降帆、转动、固定等操作。

这时郑林把舵交给了水手,自己也跑了过来凑热闹。他先是攀上了桅杆,试了试猎猎作响的帆布的手感,又跳了下来,说道:“方迎波给的这批帆布不错,我看比南方的都不差了。”

韩松点点头:“岂止不差,他们折腾这么久,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好东西。我看城阳也干脆别产什么破商品布了,专产帆布得了。”

嗯,这帆面用的是新型棉麻混纺帆布。之前城阳工业区曾经做过一批纯棉帆布给海洋部试用,重量相比麻布减轻了不少,但是棉的强度不如麻,城阳工坊的纺织技术也不怎么样,结果大风时产生了撕裂现象。为此,他们又改进了配方,使用棉麻混纺,经线交替使用一根麻线一根棉线,纬线用两根棉线一根麻线。这看起来复杂,其实在手工织布时代和普通布织起来没多大区别。

但这也是基本操作,没什么特别的,这种帆布的真正秘诀在于提前数百年使用了上蜡工艺,也就是事先把线浸过防水油料再织布,可以增加布料的气密性和防水性。帆布如果不经过防水处理,风就会从纤维间稀疏的空洞中穿出去,降低推进效率。为此,传统的做法是织造完成之后再涂蜡或桐油,但这样用量不好控制,达到同样的气密性重量要大上不少,而且成本高昂。因此历史上有的船为了省钱,就用普通布料做帆布,行船时泼上水浸湿防漏风。东方硬帆之所以用竹篾编制而不用布,也是有出于漏风率低的考虑。相比之下,城阳出产的这种帆布真的是上好的防风布了。

说到这里,郑林又心痒了,回头对艉楼喊了一声:“计一下航速!”然后在十几根帆索里找出自己想要的那根,从固定处解开,用手拉着慢慢放下去,又提起来。

最顶层的帆骨随着他的动作先是下降,又升起来,牵拉起来并不费力——由于一系列新技术,最终造出的帆面不但用风能力更强,重量也比同面积的硬帆少了三分之二,整面帆都可以由一个水手收放,更别说这顶层的三分之一了。

他把帆索绑了个绳结固定回去,拍着手说道:“这么轻省,你说当时造的时候为啥不干脆把桅杆造高点,好挂面更大的帆?”

韩松道:“造的时候都定型了,哪那么好改,完全体还是得看新船。而且,”他在甲板上用脚点了点,“听,这还没多大风呢,就吱嘎吱嘎了,帆力再大,说不定哪里的结构就得出问题。毕竟是练手的船,不能要求太高啊。”

郑林点头道:“也是。而且这帆只是有个雏形,还没优化完全。回头给其他几艘船也换上试试……对了,头儿,你说,这帆软帆硬帆都不完全是,得起个特有的名号吧?”

韩松一愣,然后说道:“既然是类似机翼的原理,那就叫东海式翼型帆吧……唔,太长了,干脆叫海翼帆得了。”

郑林一拍掌:“好,就叫海翼帆!”

这时,后面的水手拿着表和记录纸来报告了:“报告舰长,之前五海里平均速度8节,最高速度86节!”

韩松一听就笑了:“很好,今天还是没什么大风,不然说不定能上九节。也不错了,这应该都甩出白羊号有一节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打信号通知他们返航!”

其实他们今天一共比了三轮。第一轮,由于海翼帆的用风方法和硬帆有很大区别,金牛号上的班组对海翼帆还不是很熟悉,没发挥出效果,甚至比白羊号还落后了一点。等到第二轮渐渐熟悉了,才持平甚至反超。而这是第三轮,完全上手之后终于表现出了显著的优势来。

两艘船逐渐调头回航,而此时海翼帆又展现出了一个优势——由于是利用侧风升力,所以可以调整帆面角度使得升力垂直于船体,从而获得较大的力矩辅助转向。因此金牛号比白羊号更快地完成了调头动作,等到后者也转向南行驶的时候,两者都差不多并驾齐驱了。

郑林命人降了顶层帆,与白羊号保持速度一致,又走上艉楼喊来了王广金他们,笑呵呵地吼道:“王兄,承让了!”

王广金嘴角抽搐,回道:“新式帆果然厉害,郑兄在上面都跑得这么快,回头我就给白羊号也换上!”

韩松也走上来,喊道:“对,还有起点、纵横,还有以后的新船,都换!”

第56章 四轮马车

1257年,三月初十,东海堡。

“这么说起来,我们种了这么久土豆,种出来的几乎全部作为种子又种回去了。等到终于有点剩余产品能上桌了,我们也不缺粮了,这岂不是完全没起到金手指的作用吗?”

东海堡的食堂里,木工组组长于雄章对着对面农业组的张国庆如此说道。说完,他又夹了一口酸辣土豆丝。

张国庆穿越前在某农业大学读博士,穿越后理所当然地被划进了农业口。但实际上他学的是克隆,专业并不算对口。好在他是农村人出身,好歹能把麦苗跟草分出来,所以仍算得上农业组的首席专家。

去年秋季,东海商社收获了差不多三十四万斤土豆,其中三十万斤今年仍然要种回地里,剩下的四万斤终于能端上餐桌了。刚开始,股东们抢着来尝这几年吃不到一次的土豆,不过没多久就腻了。现在东海商社主粮储备丰厚,四万斤吃了几个月也没吃完。

“等这一季收完,我们就实现土豆自由了。”张国庆说,“到时候有了上百万斤的土豆储备,足够几千人吃一年了,我们就不用死命种土豆,而是可以按需种植了。从人力产出比的角度上看,种土豆还是非常划算的,用土豆代替一部分粟,我们就可以把更多的人力用于畜牧业了。”

现在,东海商社的规模已经增长到了两千五百人,与之相对应的,是东海地区已经开发出了两万亩耕地。当然,这两万亩是指全部开垦过的土地,其中有不少收获过一季之后就种上草养起来了,现在在耕种的大约有八千亩。

自己产的麦、粟和土豆,再加上城阳区的税收,主粮供应已经相当充沛了。所以,目前统合部的规划是,在保证粮食储备和主粮供应的前提下,加大畜牧业和经济作物的发展力度。

根据劳工部农业组的测算,整个东海地区大概有五六万亩适宜耕种的易开发土地。统合部做了一个宏大的规划,准备全部利用起来,其中四分之一用来种植主粮,四分之一种植经济作物,剩下的作为牧场,饲养牲畜。

当然,前途很光明,道路很曲折。牛羊什么的还好说,劳工部和商务部搜罗了三十多头牛,二百多只羊,交给懂行的劳工饲养,也不算太费事。但是马就麻烦了,这东西和铁一样,偶尔买一两匹没问题,但如果持续大量采购,就会引发官府的注意了。

在即墨县,虽然有程从杰和毕庆春罩着,但经营城北马市的是一对蒙古夫妻,他们属于统治阶级,可不会因为知县放话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商务部只好多番腾挪,请人代买,再去即墨乡间收购,累死累活才搜罗了二十多匹马。这些马品质都不太好,现在放在平原新村北边的区域养着,去年还生了几匹小马,也算是开了个头吧。

话归正题,今天木工组和农业组凑在一起,是为了测试木工组的新产品——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不是个新产品,中国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现在的即墨、胶州一带,也偶尔能见到四轮车的身影。但是,这么长的时间内,运载车辆的主流仍然是二轮车,而不是四轮车,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中式的四轮马车真的就只是四轮车而已,也就是在一块车板上固定四个轮子,这样的四轮车相对两轮车有不少缺点。

一是转向不便。四轮车并不是不能转向,只是转弯半径比二轮车大得多。古代中国城市街道非常狭窄,四轮车穿街走巷很不方便。

二是耐久度的问题。四边形是不稳定的,四轮车经过颠簸路面,或者转向的时候,四个轮子的相对位置都会发生轻微的变化,这就导致车架中产生扭力。而古代路况通常非常不好,颠簸是常有的事,所以时间一长,车架频繁受扭力,就坏得非常快。

所以虽然早就有了四轮车,但中国民间运输的主流仍然是二轮车。

不过二轮车也有它的缺点,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载重量低。二轮车只有两个轮子作为支点,要套上牲畜才能保持稳定。这就意味着牲畜拉车时,不但要把车向前拉,还要负担一部分货物的重量,这样累得更快。而如果是四轮车,所有重量都由车架承担,牲畜只要向前拉就行了。所以四轮车的载重量比双轮车要多得多。

之前,木工组制造的“自由轮”独轮车和双轮车在50-100公斤级别的运输上非常好用,为东海商社的运输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不过随着事业的发展,大批量运输的需求逐渐显现,自由轮不太够用了,因此四轮马车的研发就提上了日程。

农业组需要运输大量的农产品,对四轮马车的需求最急迫,所以木工组做出第一辆样车之后,他们也参与到了测试之中。

于雄章和张国庆吃完饭,走出东海堡,在东边的空地上一边聊天一边等着。不一会儿,一头小毛驴拉着一辆四轮“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南边过来了。

木工组的秦晋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刚打了个招呼,张国庆就兴冲冲地跑到四轮车旁边,上上下下看了起来。

“老于,老秦,你们这车,不就是两个双轮车拼起来的吗?”看了一会儿,张国庆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掉手上的灰,对着他俩说。

他刚才趴在车底,看出了点门道。

这辆四轮车实际上是两辆双轮车拼在一起组成的,前后两对轮子,中间用一根粗大的木梁连接起来。木梁后端与后轮的车轴是固定在一起的,而前端有一个竖向的通孔,与前轮车轴上的一个立轴连接在一起,这样前轮就可以左右转动了。再在这根大梁上固定一个车斗,这整辆马车就成型了。

“嘿嘿,我们当初也想做个四轮独立悬挂的承载式结构啊,”秦晋抢先说,“不过统合部不给批钢材。再说了,就算真用了钢,现在那些钢也不一定能满足疲劳强度的要求。所以就只能仿照欧洲人的做法,用这种两截的非承载式车身啰。”

承载式和非承载式是汽车行业的术语,前者意味着车厢和底盘是一体的,而后者意味着车厢与底盘分离,底盘可以独立行驶。

木工组最初的想法是给一个车厢加上四个用钢制簧片连接的轮子,簧片可以产生形变,这样既能减震,又能吸收四轮位移时对车厢产生的扭力。但是这种设计对钢材的质量要求很高,否则就会在反复的弯折中很快疲劳断裂,现在武备组产的钢很明显满足不了需求,所以这个方案只能搁置了。

现在用的这种马车结构,是历史上比较成熟的设计,前后轮分离,车厢与车架独立。如此一来,颠簸时就不会形成太大的扭力,即使有也会被大梁承受,可靠性好了很多。而且马匹直接带动前轮转向,灵活性也很好。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摇晃会很严重。不过现在紧要的是解决有无问题,舒适问题等等再说。

张国庆和于雄章跳进车斗,秦晋赶着小毛驴,摇摇晃晃进了东海堡,走到粮仓旁边。张国庆已经晃晕了,下车后走了几步才正过来,然后他跑去旁边财政部,找人来开仓领些土豆出来。

“七……八……,老秦,这都二百公斤了,还能接着装?”几人轮流把二十五公斤一袋的土豆搬到车上,张国庆一看都八袋了,有些担心。

“没事,这车额定载重可是有一吨的,最大装一吨半都没事,这才多少啊。”秦晋又抬了一袋土豆上去,很自信地回答说。

张国庆看了看前面的小毛驴,说:“不是,我是担心你这小毛驴。这车这么宽,不是设计给两匹马用的?一头驴能拖得动吗?”

“呃,”秦晋心算了一下,“起步可能困难点,走起来问题就不大了。不过也是,今天先装五百……四百公斤试试吧。”

说话间,几人已经装好了十六袋土豆。秦晋给小毛驴喂了一把豆子,又坐上驾驶座轻轻抽了一鞭子,小毛驴叫了一声,开始吃力地向前走,车子挣扎着动了起来。

张国庆和于雄章见状,赶紧上去帮忙推。车子加速到步行速度,小毛驴似乎轻松了一些,缓步匀速拉着车向前走着。这台驴车虽然结构很原始,但是采用了先进的石墨轴承,只要不上坡,行驶起来还是很顺滑的。

“哈哈,老秦,你该找个胡萝卜挂在前面。”于雄章一边走着一边说,“对了,我一直没见到过,这时候有胡萝卜了吗?”

“谁知道呢,”张国庆又加把劲推了一把,“既然是‘胡’萝卜,那想必是外面传进来的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事。嗯,你们这车倒是挺结实的,不过动力不足啊,也亏最近把路给修了,不然遇到个小坡不就上不去了?”

秦晋抽了一鞭子,说:“我出发的时候也没多想,这几天都是用这头驴测试的,挺听话就直接赶过来了。让它一次拉整辆车加上这么多货确实过了点,等下午再加一匹,应该拉一吨也没问题了。不过关键还是得修路,路不好就是一半量都拉不动。”

“已经不错了,”于雄章说,“如果这车是二轮的,这小驴子拉个二百公斤也就差不多了,现在车重和载重都翻倍了,却依然能勉强拉动,说明我们的设计很成功啊。”

“或许我们可以做个小号的四轮车出来,三百至五百公斤载重,一头驴甚至两个人就能拉动,可以用于小批量快速运输。”秦晋的思维发散开来。

于雄章眼前一亮:“是个好主意啊。嗯……不过缩小比例,轮子也得缩小,那么离地间隙就小了,对地形要求更高。而且材料也未必能减半。唔,反正在修了路的东海地区应该是够用了,到时候大车用于定点运输,小车用于小规模运输,非常合理啊!等回去就做一台试试!”

两个人兴奋地讨论起小四轮的技术细节来,张国庆不时插一句,二十分钟后,便到达了目的地——半岛区的土豆种植区。他们把土豆运到农田外围的一处小屋里,土豆将在这里切块发芽,然后种进地里。

卸完货之后,让小毛驴喝了些水,他们又坐上车,前往平原新村北部的牧马场。虽然名为牧马场,但牛、驴之类的也养在那边,他们准备再去领一头驴,测试一下双驴牵引的效果。由于是空载,速度比刚才快得多,五公里的路用了十几分钟就走完了。

牧马场相当简陋,北边靠近鹤山的地方建了一排马厩,用高栅栏围了起来,白天近百匹马、牛、驴就放养在外面的草场上。

这个时候,十多个义勇队的预备骑兵正在草场练习骑马,一个个都很笨拙的样子,三人一边看着他们,一边走进了栅栏内。

他们很快办好了手续,领到了一匹体型和现在的小毛驴相当的驴,不过颜色要黑一些。秦晋把牵引具换到小黑身上,让小灰休息一会儿,又驾车去了半岛区的工坊,去换装两匹驴使用的牵引具。

双驴的牵引具要比单驴复杂的多,要先给两匹驴分别套上束缚用的“轭”,再用一根横木“衡”将两个轭连接起来,用于平衡两匹驴的拉力。由于是四轮马车,还要用两侧的木杆“辕”把衡和车前轮轴连接起来,使得它们能带动前轮转向。可见,一辆车上的各种组件,真是贡献了不少汉字出来。

秦晋左手拉着两根缰绳,右手拿着鞭子,勉强将驴车赶到东海堡,又一口气直接装上了四十袋土豆,也就是一吨。

这次双驴拉起来可就比单驴轻松多了,虽然载重增加一倍,但驴车本身的重量没变,平均负载降低了,不用人助推就轻松拉走了。之前二十分钟的路程,这次十多分钟就走完了。

之后木工组检查了车辆情况,一切正常,显然达到了设计目标。

木工组干脆直接把这辆试验车移交给农业组使用,几天下来,都很好地完成了运输任务。于是他们就给统合部写了报告,申请调动资源开始量产。

木工组人手不是很充裕,不过马车的部件制造起来技术难度不高,后来他们仿照城阳工业区的外包生产模式,把各个部件画成图纸分包给附近的木匠,再运回东海组装,生产速度得到明显提高,成本也控制在了20贯以内,可算取得了大成功。

此后,他们又制造出了载重350公斤的小型四轮车,由于只需要一头驴就能拉动,小巧方便,很快受到了欢迎,产量超过了大型四轮车。

最终,东海区域有了四种级别的陆地运输工具:100公斤级的单人独轮/双轮车“自由轮”,350公斤级的单驴小型四轮车,一吨级的双驴/单牛大型四轮车,还有用马牵引的快速客运四轮车。

这些车辆大大增加了东海地区的经济活力,也倒逼东海商社修建更好的道路,并且设法增加牲畜数量。但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第57章 产学研一体化

1257年,四月十七日,阔马区一号工坊。

这个当初武备组和造船厂合用的工坊原本叫做“阔马区工坊”,由于阔马区后来又建设了两个工坊,所以名字就变成了“阔马区一号工坊”,划给了武备组专用。

开春以后,水力恢复,工坊里面又出现了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甲乙两个工位在生产各种武器装备,丙工位在维护,丁工位正在生产钢材。

丁号工位旁边,万浩然带着六个学徒在观察生产过程,他先给学徒们重申了一遍要点,然后让他们轮流上去观察钢水颜色。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学徒首先站出来,穿上一套厚衣服,拿起工坊特制的固定在一根长杆上的小镜子,跑到坩埚炉旁边,远远地避开热浪,用镜子观察起炉口内的景象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手上一张五颜六色的纸对比一下,跑回到万浩然旁边,怯生生地说:“一千八百开?”

万浩然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这个学徒松了一口气,笨拙地脱下防护服交给下一位,自己站到队尾去了。

这些学徒是武备组自己培养的后备人才。

这个时代,或者说整个古典时代,技术人才的培养和需求都处于一种供需两弱的状态。有技术的工匠不愿意轻易将自己的技术传授给别人,只会培养少数几个学徒;而这些学徒就算学成了,除了继承师父的事业,也不容易找到别的工作,这种情况反过来又进一步抑制了学徒的数量。

所以古代工匠数量的自然增长是非常缓慢的,这对东海商社的进一步发展造成了很大的阻碍。56年的时候,各部门洒着钱几乎把附近的自由工匠搜刮一空,剩下的要么不敢来,要么有自己的产业不愿意来,到了57年,就很难再招募到新的工匠了。

因此东海商社只能走自己培养人才的路线,一方面对现有的劳工进行基础知识和技能培训;另一方面把劳工中的适龄青少年组织起来,教他们读书写字,然后分配到各部门,一边学习专业知识一边实习。

由于经过了颠沛流离的逃亡路,流民劳工中的适龄少年不太多,劳工部又在东海地区的村子中招募了一些,凑足了二百名少年学徒。

这些青少年不管有没有父母,对此都是非常感激的。所谓士农工商的排列顺序是上层阶级的事,对于普通劳动人民来说,有一门手艺肯定是好事。以前想学些铁匠、木匠之类的手艺,必须得请人托师傅的关系,再给师傅做上十几年的契约奴才行,现在东家们居然敞开了教授,不但不收钱,还管饭,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

东海商社当然是不藏私的,他们恨不得这些学徒下个月就能独当一面,怎么会把知识藏起来不教给他们呢?再说了,现在商社的技术水平也没比周边强出多少去,虽然思路上领先数百年,但具体的实现手段是很简单明了的,所以实际上想藏私也没什么可藏的。

因此,东海商社在教授学徒的同时,也在努力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他们虽然有着领先数百年的知识,但真实的技术道路上是有很多坎绕不过去的。

就拿这坩埚钢来说,虽然武备组用这个方法成功实现了“批量”炼钢,但是质量控制做得一塌糊涂,每一锅能出什么样子的钢全看运气,碳含量、杂质含量还有另外的一堆复杂要素都无法控制,偶尔能出一锅很好的钢,但也有很多时候比熟铁强不了多少。

解决这些问题,没有取巧的道路可走,只能小心地控制好生产流程的各项参数,做好原材料的检验,控制好温度和时间,控制好旋转速度和通风速度……这些“控制好”不是口头说说就能做到的,首先你得有手段测量出这生铁含碳量是多少,这炉温达到了多少,然后才能知道该如何进行调整。更何况,还有不同条件下的配合,非常复杂。

东海人现在还谈不上控制,只能从第一步“检测”做起。他们没有先进的仪器可以测量,只能用土办法一点点接近真相。

万浩然现在带着学徒们做的,就是通过观察钢水的颜色来估算它的温度。“观色”是传统铁匠的必备技能,很多资深大匠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一看铁水颜色就能判断出成色好坏和铸造的成功率来。东海商社当然也想获得这样的大匠,但却是不好找的,只能自己培养了。相比传统只能靠“悟”的师徒培养,他们至少有一点长处,那就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比如说这个色温的概念就是了。

对比颜色用的色温表是工业部的人请赵阿洛用珍贵的颜料画出来的,很不准确,不敢说就与真实色温一一对应了,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可对比的标准。

通过估算色温,虽然他们暂时无法做出太多的调整,但至少当做出一锅废品的时候,他们查看生产过程中的各项参数,或许能指着色温一栏恍然大悟地说:“这温度不对啊!”

而且,学徒培养多了,说不定就能练出一个火眼金睛的,那可就赚大了。

……

“师兄,测好了,这批铁锭,平均压痕直径13毫米。”一个穿着道装,不过撸起了袖子的年轻道士站起来,把一张表格递给旁边的一个穿长衫的书生。

“好的,辛苦你了。”书生接过表格,又问了一句。“这是十四日即墨来的那批吧?昨天到的那批铸成标准块了吗?”

道士指指旁边架子上摆着的一排小号铁锭,说:“好了,那些就是,昨天一到就铸好了,后天就能测试了。”

书生点点头,说:“行,季公今天出去了,我带你做一下冲击测试。呃,这个测试有些危险,你把胸甲和头盔穿上。”

“好嘞。”道士去旁边找了一套板甲穿上,两人开始忙碌起来。

这里是一号工坊外面的一个简单的实验室,里面摆放着机械组做出来的两台“大国重器”。

一台是硬度测试仪,结构非常简单,把铁锭固定在上面,然后转动手柄让高碳钢球压进去,根据压痕大小测试硬度。另一台是冲击测量仪,把钢球从不同高度落下来,测试要多高才能把铁锭砸断。

两台仪器的测试精度都非常粗糙,但至少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能够产生一系列可对比的数据。

其实这实验室还缺了一台重要仪器:拉力机,用于测试材料的静态强度。但这拉力机对机器本身的强度要求比较高,机械组还在折腾,暂时没搞定。好在钢材的硬度和强度有很明显的相关关系,所以暂时测测硬度也就凑合用了。

实验室由季国风负责,这两个人是他的“研究生”。其中那个书生叫董德水,是即墨乡下秀才,当初进了财政部,后来被派来武备组管理耗材。因为性格沉稳,账目处理得很细致,被季国风发掘出来,挖到实验室帮他做测试。而道士叫赵兴,原先是崂山上道士,经常去东海觅天台听王闻之讲课,领悟力很好,触类旁通,被王闻之推荐来东海“深造”,于是也被季国风拉进了实验室。有了这两人,季国风繁琐的日常工作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解放,可以去从事一些更有价值的工作了。

当然,季国风也不是纯粹把他们当实验室民工用。实验室负责进出两道检测,进,就是把罗家提供的生铁融成标准块,测试一遍性能;出,就是把生铁炼成钢后,再测试一下钢标准块的性能。季国风带着他们把两个性能相对比,再列出生产过程中的一系列参数,评估生产参数对钢材性能的影响。

这几个月下来,实验室已经积累了数百组的数据,在季国风的指导下,他们两个把这些数据列成图表,从纷乱的数据中一点点筛选出规律,写成报告交给工坊,受到了武备组一致好评。

两人在这个过程中受益匪浅,培养出了科学思维,学习了大量冶金学和统计学知识,一旦单飞,那就是……没什么鸟用。

出了东海地界,这些知识也没什么用武之地,所以他们学得越多,其实和东海商社绑得也就越深。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机械组、木工组、造船厂等等地方,股东们一边让学徒在实践中练习手艺,一边把生产过程中总结精炼出的知识一股脑塞给他们,同时还群策群力,不断对生产过程进行改进。

技术的领先只是表象,思想和体系的领先才更重要。

第58章 骑兵

1257年,四月十七,平原区。

平原新村以北的农田刚收获完小麦,一些女性劳工把新村里养的鸡赶进麦田里,让它们啄食遗落的麦粒,顺便把粪拉在田里增加肥力。

季国风和林小雅驾着一辆驴拉的小四轮车从麦田旁边经过,后面的车斗里坐着段明远,三人有说有笑的,沿着刚铺好的十字路前往北边的牧马场。呃,原来季国风不在实验室,是跑这儿来了。

牧马场占地不小,安全部的范龙城正骑着一匹小黄马在草场上遛弯,远远看到他们,一挥鞭子,就朝他们奔过去了。

范龙城现在是义勇队的骑兵排长,他原先不叫这个名字,穿越后才给自己改名“龙城”,寓意不言而喻。

“老范!嗯,有点威风啊!”段明远正好朝着这个方向,也看到了他,远远就打起了招呼。

范龙城今天特意穿了玄武甲,还装上了军官专属的造型肩甲,很是威武的样子。

义勇队的制式盔甲原先只包括胸甲和头盔,后来为了防箭矢抛射,又增加了肩甲。普通士兵的肩甲只有两块弧形钢片,而军官的肩甲则附加了飞檐的造型装饰,上面用不同的纹路区别阶级,是专门请赵阿洛做的设计,很是神气。

范龙城驾马过来,和四轮车并驾齐驱,哈哈一笑,说:“今天好不容易把你们请过来了,怎么也得展示一下骑兵的威风啊。”

“确实威风,”季国风转过头来,“老范,你们骑兵练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范龙城有些尴尬:“唉,也就刚会跑而已。我们的义勇队之前要么是农民,要么是渔民,没几个会骑马的。光训练他们跑出直线就用了不少时间,更别说战术动作了。不过他们学起养马来倒是挺快的,这也不错了,要知道伺候马也是骑兵的基本功啊,不跟马养出感情,怎么才能人马一体呢?”

正说着,他们走上了一处山坡,看到了前面骑兵排训练的场景。

大约十个人骑在马上,另外十个人牵着马,缓步向前走。旁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也穿着义勇队的红甲,骑在一匹小黑马上,不时喊着什么,又用鞭子抽了一下。

范龙城指着那个少年,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好苗子。那个少年,叫王二虎,原先家里是西北边胶水县的农民。蒙古人来了之后,把大泽山以南一大片区域都划成了牧场,把当地人民掳掠为奴,也包括他家。

他从小给蒙古人牧马,练出了一身好骑术,不过他这种牧奴在蒙古人那里只是一种商品罢了,经常被转卖。前不久,他被卖给即墨北市卖马的那对蒙古夫妇,上次我去那里买马,就见到这小子被老板娘暴打。他一边抱头求饶,一边眼里就像在喷火一样,我当场就觉得这小子不简单,于是把他跟马一起都买回来了。

结果果然捡到宝了,他在养马和马术上的经验可比我们这些二把刀强多了,给骑兵排的建设出了很大的力,现在可是义勇队里第一个正什长。嗯……我现在给他改名叫王破虏了。”

众人不禁笑起来,这范龙城还真喜欢改名。

他说了这一通,车马已经行驶到训练场附近了。王破虏看到他们,刚要过来打个招呼,范龙城做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训练,随后转头与武备组几人商议起来。

这才是今天的正题。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骑兵技术可以说是非常之水,”范龙城指着训练场说道,他也不藏拙,“别说跟蒙古人比了,就算比起胶州、益都的骑兵,都大大不如。基础的马术不行,玩什么都不行,所以我们也不指望练出什么枪骑兵、胸甲骑兵之类的高端兵种,现阶段就只训练一样:跑!”

众人没笑,很凝重地看着他。

范龙城又说:“现在这些骑兵只是种子,我们也不指望他们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只要能完成简单的侦察任务,再跑回来就行了。”他指指胸前的玄武甲,继续说:“但是现在我们的护甲,都是为了正面战斗准备的,对于后背几乎没有防御。所以还是之前说过的那事,我希望武备组能为骑兵专门设计一款护甲,在不超重的情况下护住后背,即使前胸甲薄一点也没关系。”

“行,老范你别动,我给你测量一下尺寸。”段明远在驴车上站起来,掏出一卷皮尺,靠近马上的范龙城,一边测量着,一边说:“给你们做一套全身甲怎么样?人和马都用钢板裹住,绝对刀枪不入。”

范龙城眼前一亮,但随即摇摇头:“确实好,但现阶段不合适。我们的马不行,穿太重就跑不快了,就算刀枪不入,被敌方几十骑一围也肯定跑不掉。到时候铠甲非但用不上,反而是资敌了。唔……不过你们可以先做一套试试,做技术储备也好嘛,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嘿嘿,”段明远结束了测量,“当然是开玩笑的,我们现在可没那么多钢折腾,就算有,季老大也不会批啊。义勇队用的玄武甲都是刚刚凑齐,还得给第一舰队生产外销的勇士甲,唉……”

生产板甲需要使用水力锻锤锻造钢板,一台锻锤一天可以生产两件,一号工坊有两个工位可以安装水力锻锤,那就是一天四件。不过工坊还有别的任务,不可能让你一直占用工位,武备组内部除了生产板甲也还要锻造枪管用的钢板。所以除了开春那一阵子赶了一批玄武甲给义勇队补齐装备,此后都是不紧不慢地生产着猴版的勇士甲,只要能在六月份之前准备五十件就行了。

“对了,说到未来。你们安全部对骑兵到底是个什么规划?”这时候季国风插了一句,在场四人除了他,都是安全部的。

“还是往龙骑兵的方向发展呗,”林小雅很肯定地说,“骑兵的训练速度还不一定比枪炮的发展快,未来骑兵重要的还是机动速度,能快速赶到战略要地,下马步战就行了。马上的技术,只要能追杀溃兵就够了。”

欧洲近代骑兵有胸甲骑兵、枪骑兵、骠骑兵、龙骑兵等诸多分类。其中,胸甲骑兵是装备厚重盔甲的重骑兵,靠集团冲锋和马刀发动凶猛的进攻;枪骑兵也是冲阵近战的重骑兵,不过武器是长枪,需要较高的武艺,难以训练;骠骑兵是轻骑兵,一般用于战前侦察、骚扰,多单打独斗,更贴近传统的游牧骑兵。而龙骑兵名字看起来最威武,但其实是骑马步兵,上马机动、下马作战,对骑战技术反而要求不高,这个路线对东海商社来说无疑是最现实的。

段明远也表示同意,他是热兵器爱好者,对古典骑兵用刀子和骑枪拼杀的行为很不感冒。

“呃,”范龙城欲言又止,他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的,不过这是安全部的主流意见,他把手下这二十多个小伙子练出来之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季国风看他的样子,一笑:“得,不管怎么用,总得先练出来再说。范大将军,来,做个测试吧。呃,你有披风什么的没有?”

范龙城一愣:“披风倒是有,但什么测试还要用披风?”

很快他就明白了,季国风从车上搬下几把弓箭和一大捆无头箭,还有一桶白石灰:“来,你裹着披风往前跑,再找点人朝你射箭,我看看什么部位最容易中箭,好针对设计!”

范龙城拿了一支箭往石灰桶里一蘸,又在一块石头上随意画了一道,苦笑着说道:“那我还是找块旧布吧。”

之后,他也没亲自上,而是让王破虏裹着块布骑马跑着,又找了几个会射箭的朝他射石灰箭。这几个家伙平日没少挨王破虏的训,现在可算是出气了,一个个都把弓拉得满圆,即使没箭头也挺痛的,射得王破虏直骂。

根据这些数据,后来武备组做出了一种两片式的骑兵背甲,钢板很薄,大部分面积只有05mm,只是在脊柱位置有加强,但很轻便,对于逃跑时的防御基本够用了。

于是,东海商社义勇队的第一支骑兵,就在这样“走为上策”的宗旨下,建立起来了。

第59章 食品工业

1257年,五月初十,半岛区,东海食品厂。

林成才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手表,在纸上记录下时间,然后舀起一小勺黄泥水,小心地抖入旁边一个玻璃漏斗中。

之后,他把这个过程重复了几次,在五个锥度依次变化的漏斗中加入黄泥水,等待结果。

这些玻璃漏斗是工业部非金属组制造的。经过多次改进,虽然现在的玻璃还带着明显的绿色,但至少已经足够透明,能够用作实验仪器了。

漏斗中是过饱和红糖水与固态红糖混合而成的膏状物,漏斗底部的玻璃管用宣纸塞住,防止糖水一下子全漏出来。

随着黄泥水的加入,上层的红糖逐渐变白起来,然后随着黄泥向下沉淀,白色在红糖中“扩散”开来。林成才看着五个漏斗,因为锥度不同,所以颜色的扩散情况也不同。他一边等待着,一边记录着实验数据,一段时间后,他拿起中间的三号漏斗,说:“就是这个了。”

林成才穿越前是骨科医生,改制大会后就一直在卫生后勤部工作。虽说现在医生们因为缺少药品和器材做不了什么,不过他这个骨科医生还是非常忙碌的,毕竟现在东海商社重体力劳动非常多,跌打损伤是常见工伤。

直到今年,林医生带的几个学徒勉强出师了,他才有了些空闲,为了换换口味,就接了卫生后勤部发布的提取白糖的研发任务。

第一舰队从明州拉了五百石红糖回来,这让卫生后勤部非常兴奋。食品方面的工作都是他们负责的,之前为了制造蒸馏酒还在半岛区设立了一个工坊,现在提炼白糖正是他们的对口业务。

卫生后勤部一直默默在幕后付出,从部长岳秀到普通员工都没什么存在感,这次终于能扬眉吐气了。这一袋袋的不是糖,是钱啊!

但是上手开始提炼的时候,这些二把刀们就抓瞎了。“黄泥法制白糖”这五个字说起来很简单,不就是往红糖里加黄泥吗?但实际上该怎么操作?

黄泥是什么样的泥?应该用干泥还是用泥水?每次该加多少?

红糖应该装在什么样的容器里?糖里用不用加水?加多少水?

泥水和红糖该怎么混合?用不用搅拌?提炼出的杂质该怎么分离?

看,随随便便就是一堆问题。他们一开始试着做了一斗,果不其然失败了,于是只能一点点摸索起工艺来。

林成才等人实验了两个月,才能稳定地制取出白糖来,之后就一直在优化工艺,以达到最大的生产效率。到了今天,终于差不多得出了结果。

林成才拔掉三号漏斗下面塞的宣纸,一股黑水流了出来,流干之后,又慢慢流出一些粘稠的红糖,之后颜色逐渐变浅,最后变成了黄白色,后面似乎是堵住了,不再流出来。

他点点头,对此很满意,拿了一个小勺过来,把糖从漏斗里舀到一个水杯里,搅拌溶解,滤除杂质,又架到火炉上煮了起来。

随着水分的蒸发,糖分逐渐结晶凝结出来,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冰糖状。林成才从中夹出一块,稍稍吹凉就迫不及待地放进了嘴里。

“嗯,很好,浓烈、绵长……明天可以去试试量产了。”

……

第二天,在后勤部十几人的注视下,林成才从一锅煮过的黄泥中舀了一勺,又紧张地倒在一个草编的漏斗里,然后等待起结果来。

他当然该紧张,虽说本次量产实验使用了实验室测试出来的最佳工艺参数,但从实验室到量产一向是会有很多奇怪问题的,谁知道这次会不会搞砸呢?

不过还好,随着黄泥水的渗透,漏斗表层的红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起来,林成才舒了一口气。

这个草编漏斗是昨天才编出来的,形状和实验室里的三号漏斗一致,容积正好是一斗,也就是1/10石。

说起来“石”这个古代单位真是很有意思,它既是重量单位,又是容积单位。一石等于十斗,同时又等于120斤,不仔细区分会产生很多困扰。但实际上120斤谷子的容积正好是十斗,这种把体积单位和质量单位通过一种物质联系起来的思路,说起来和公制单位的一吨水正好是一立方米有些像。后世见了可能还会称赞一句“劳动人民的智慧”,但现在这种粗糙的联系带来了大量的误差,习惯了精确描述的东海人对此只想吐槽。

这之后就很无聊了,过了大概四个小时,林成才看看表,等了片刻之后,拔掉了漏斗底部的草塞子,黑水流到下面的木桶中。等到黑水流完,又流出一些红糖,他赶紧换了一个桶接住。

随着流出的红糖逐渐变白,最后成为黄白色的糖霜,围观群众禁不住鼓起掌来。

林成才有些得意,又等了一会儿。等过了工艺规定的静置时间,他拿起一个干净的勺子,从漏斗中央开始,依次把白糖舀到旁边准备好的按螺旋线排列的玻璃碗里。

最中央是纯净的白糖,虽然不如后世白砂糖那样洁白,但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几乎可以评价为“似雪”了。舀到后面颜色越来越黄,但即使是最外侧颜色最黄的那一部分,也比现在市面上的糖霜要好得多。

等到林成才舀完,把空漏斗抬起来展示给周围人看,大家忍不住欢呼起来。

“等等,别急,”林成才止住欢呼,又拿了一个玻璃瓶子,装满水,取了一些最外侧的黄白糖加进去。糖溶解在水里,过了一会儿,有一点点泥土沉淀下来。“相比历史上的黄泥法,我们应该有所突破,把最后提炼出的白糖再溶解煮干提纯一遍,既能除去残留的泥土,又能消毒。”

听了这番话,众人又佩服地鼓起掌来。经过三个月的努力,成功提炼出优质白糖,林成才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在林成才的指导下,食品厂以每天两石的速度不紧不慢地生产着白糖。这个产能扩充起来很容易,不过红糖储量有限,没必要生产那么急,反正销售也需要时间。

由于北方不产蔗糖,所以红糖在胶州的价格比在明州还要贵一倍,达到了50文一斤。不过糖霜市价也就200文一斤,只比明州贵了一半,或许是因为豪富没江南那么多。

商务部给白糖分了四个等级,颜色泛黄的第四等卖199文一斤,而最白的第一等卖到了两贯一斤。这些白糖一出现在市面上立刻引起了轰动,如此高价依然供不应求。算下来,一石糖盈利竟达到了50贯,这五百石糖如果全卖出去,能赚的钱比一整船货物都多!

不过商务部不敢太张扬,分别和几家店铺谈好了交易,控制了交易量,一次只出几石。而且还与商家约定时间,让他们自己到即墨城取货,生怕引来有心人觊觎。

……

民以食为天,食品工业是东海商社事业中的重中之重,东海食品厂的业务当然不止白糖一个。

现在,食品厂拥有独立的水车工坊,用以磨面粉和榨油。面粉原料主要来自于自种的小麦,空闲时也帮附近的村民磨一些。榨油原料则大多是收购的大豆,自己种的比较少。可以预见,这之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畜牧业的发展,对大豆的需求会越来越多,所以农业组正在大面积种植大豆。

除此之外,食品厂还有酿造车间,在有酿酒经验的劳工指导下生产土酒和醋。最初土酒的品质不太好,后来卫生后勤部介入,标准化了酿酒工艺,开始一点点改善。不过酿酒的周期比较长,现在也没迭代几次,产出的酒口味仍然不太好,在外面没什么销路,只能放在居住区的小卖部里卖给劳工们。

最后,食品厂还有理论上的拳头产品——蒸馏酒。蒸馏酒的制备其实不难,当初管委会关照过这个项目,卫生后勤部买了一些本地酒回来试了一下,用简陋的陶器就做出了一些大约30度的白酒。不过因为器械太过简陋,所以产出比不是很理想。

直到前不久,非金属组的玻璃加工工艺有了些突破,做出了一套蒸馏器具,才能比较高效地生产出蒸馏酒。

不过,这些烈酒在周边的销路不是太好。高档的青楼、酒肆等等嫌它太冲,不太愿意进货,倒是在平民中颇受欢迎,可他们消费力又不是很强。

此时普通土酒大约卖15文一升(一石=100升),东海商社在墨水湖市场和即墨城办事处卖这些烈酒,得卖99文一升才能有个可接受的利润率。虽然独特的口味确实吸引了一些死忠,但大多数消费者还是理性的,总体销量不是很大。

这项利润其实是很薄的,因为得3-5升普通酒才能蒸馏出1升烈酒,这几个月蒸馏酒赚的钱说不定还没那套蒸馏酒具贵,这就很尴尬了。

倒是高度酒可以拿去消毒,给卫生部提供了一种新的医疗手段,人命无价,也算是收之桑榆了。

第60章 北地贸易 一

1257年,六月初一,东海临时港,金牛号上。

“好东西当然不会埋没的,只是没有去到合适的地方罢了!”

魏万程举着一个绿色玻璃瓶,对旁边的韩松说。

这个玻璃瓶是非金属组最近的产品。之前由于掌握不好吹塑技术,他们制造的玻璃器都是模压的敞口容器,也就是杯碗砚台一类的。直到最近非金属组的劳工练出来了,才敢试着做一些细口玻璃瓶。不过,为了防止炸裂,这些瓶子又小又厚,容积其实很有限。

“不是,我说,你真确定北边那些山民能买得起这玻璃瓶的‘龙息’酒?”韩松指了指地上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着11个玻璃瓶——还有一瓶在魏万程手上——同时还用干草和碎布仔细地垫着。

魏万程作为商务部的优秀员工,自然会关注商社的最新产品,当他得知蒸馏酒销路不佳的时候,立刻大包大揽地领了一大批,保证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出去,还给这种酒起了个好名字叫“龙息”。

他的办法,就是趁第一舰队要北上采购山货的机会,把酒运到辽东,卖给契丹人和女真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毕竟谁都知道这些苦寒之地的人好酒。不过用酒坛装也就罢了,魏万程还去领了一批最新的玻璃瓶,装上龙息酒,好好包装了一番。这样一看就非常贵的“好酒”,他带了足足两箱二十四瓶上船。其他人不得不怀疑,北边那些钻山林的苦哈哈能买得起吗?

“别担心,什么时候都有权贵阶层。你之前都说了,金州,哦不苏州,不是有那什么大王吗?他们占了苏州这么久,还能大批量买我们的胸甲,手里能没点钱?看看,这精致的玻璃瓶,这浓烈的龙息酒,呃,我还加了点槐花进去,香气逼人,怎么也得二十贯一瓶吧?——至少四十!嗯……你也别觉得他们舍不得,他们买了这酒,再倒卖给山林里的女真酋长,或者卖给附近的蒙古人、东辽人,说不定还能赚上不少呢,哈哈。这可是把瓶子卖出了三倍的价钱,把酒卖出了十倍的价钱,顶的上你卖一件胸甲了。”魏万程很自信地说。

韩松耸耸肩,就当这样吧。反正别的货物也准备了不少,就算玻璃酒卖不出去也没什么。

现在已经到了南风季,第一舰队决定北上辽东,去找金州的契丹人换取山货。由于起点号还在维护,白羊号还没换完帆,所以这次只带金牛号和纵横号北上,直接走外海前往金州,换完货尽快顶风南下,说不定年内还能再跑一程。

这次的货物都是东海商社自己准备的,包括辽东急需的粮食、布匹、铁器,还有五十件勇士甲,又试着带了一些白糖和龙息酒试试销路。

……

“哈哈,这海翼帆果然好用啊。”

金牛号上,许嵩涛一边看着水手们轻松地操纵海翼帆的方向,一边在海图上画着什么,得意地说。

“嗯,现在我们往东北走,基本上是侧风行驶,而且五月份的风向经常变化,海翼帆在这样的风中可以说是再适宜不过了。”旁边的韩松说。

许嵩涛现在是金牛号的船长了,韩松虽然也在金牛号上,不过他是舰队指挥官,行船的事一般不会插手。

金牛号和纵横号从东海地区出发,直接走的外海,一路向东北开到成山头以东,再转向西北前往金州。出海之后,海翼帆展示出了优异的性能,在各种风向下的表现皆优于硬帆,速度明显提高,预计两天半即可完成航程。

另一边,纵横号上。

“呕……”

一名穿着红衣的义勇队员忍不住抱住一个木桶,呕吐起来。他旁边的船舷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多个义勇队员,全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旁边,王广金走来走去,不时训斥他们一句。

艏楼上站着的赵虎子和关大富嘲弄地看着他们,挤眉弄眼,指指点点地交头接耳。

“这些陆军旱鸭子就是不行啊,这才刚出海呢,就吐成这样,能挺到金州吗?”

“啧啧,上船前还一副神气的样子,一晃悠就现原形了吧?”

“陆军上船就是添乱嘛,海上还是要靠我们海军男儿啊。”

“唉,这群笨蛋,不知道等一会儿有力气刷甲板没有,不然还得我们来收拾。”

“今天就不能给他们吃饭啊,自己捞海草吃去吧。”

这次第一舰队出海,韩松挑了两个什的义勇队带上,既是作为武力,又是训练。当初安全部可是说好了,义勇队也有海洋部的一份,义勇队员都是应该水陆两栖的。不过之前一直没什么海上训练的机会,所以这次就干脆“以战代训”了。

为了照顾他们,这二十人都安排在相对平稳的纵横号上。果不其然,真到了海上,这群旱鸭子大部分都晕得一荤二素,不过也有几个能勉强站着的。

“你叫什么名字?”王广金走到一个站得还算稳的矮黑汉子旁边,问了一句。他对此人有些印象,应该是某个一副什长。

“报告长官,俺叫王黑炭!”

原来是王黑炭啊,他现在也是一副什长了,这次不幸或幸运的,他的什被挑到了船上。

“站得挺稳啊。王黑炭,你以前出过海吗?”

王黑炭有些尴尬,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说:“报告长官,俺……俺以前被龙王寨绑了去,上过几次船,后来……后来在义勇队干得还不错,受长官们抬举,现在才做到一副……”

“哦……”王广金明白了,“以前不重要,以后好好干。嗯,你适应性不错,有前途,把海上功夫练好了,说不定会有大用的。”

王黑炭受到表扬,激动地一立正,大声回复:“是,谢长官栽培!”

王广金拍拍他的肩,又无奈地看着东倒西歪的义勇队员们,没什么办法,只能先去艉楼休息一会儿了。

……

第二天,船队已经转向西北行驶,这时的金牛号上,突然响起“砰”一声枪响。

船员们围在甲板一角,中间的韩松拿着一把25mm的牛丸火枪,朝海上开了一枪。海上没靶子也看不出什么效果,他感受一下枪管的热度,又把枪竖起来看了看枪管里面,点了点头。

与陆军的选择困难症不同,海军简单试过枪之后就选择了重型的牛丸枪。毕竟海上运输方便,重一点无所谓,射程远更重要。而且牛丸枪穿透力强得多,能轻松击穿目前大部分海船薄薄的船板,就算敌人躲在船舷后面也能打得到。

“老万,你们没考虑过把这个支架底部做成三脚架吗?稳定性很重要啊。老万?万浩然?”韩松对着人群外的万浩然喊了起来。

由于海军选择了牛丸枪,万浩然也随船来检验效果。不过他是第一次上木帆船,吐得七荤八素,一天过去也没好多少,现在正瘫在艉楼门前。他听到韩松的喊声,勉强打起精神,回了一句:“好,我们回去改进一下……你们这船真带劲啊……”

组装好的牛丸枪重近十公斤,抬起来非常吃力,所以配了一根支架。现在的支架就是一根木杆,顶部连接在枪身的木托上,可以旋转和拆卸,底部直接拄在地上。在陆上,杆底可以插进土地里,稳定性很好,但是在帆船的木甲板上就很不稳了,所以韩松想出了这么个换成三脚架的办法。

由于武备组至今都没搞定燧发机,所以现在生产的火枪都是火绳发火机构。到现在,20mm的虾蛄枪抢先一步,生产出了三十多支,义勇队已经装备了一部分,评价不错。而牛丸枪到现在也只生产出十多支。万浩然听说安全部有一小撮统一装备虾蛄枪的反动思潮,对此很是着急,正好海军有意采用牛丸枪,于是他就跟着上了船,以确保这个订单拿到手。

纵横号上,义勇队员也勉强恢复了一点状态,现在正在甲板上列队,勉强站直,训练一点平衡感。

到了傍晚,船队便看见了陆地。韩松对比了一下地图,发现这里应该是金州以北的海岸。此时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再赶往金州已经来不及,于是择地下锚休息了一晚。

义勇队员们得到机会下船休整一会儿,他们欢呼着踏上陆地,却在水手们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倒了个东倒西歪。这就是晕陆,没办法啊。

第61章 北地贸易 二

1257年,六月初四,天气晴。

出发后第三天,船队一早就拔锚启航,向南到达了苏州(金州)港。

到达苏州港的时候,港内已经停泊了五艘各式商船。相比去年,港口周边开垦出不少农田,种了一些粟和蔬菜,由于是初夏,正是生长旺盛的时候,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金牛号在前,纵横号随后,两艘船慢慢开进港内。今天天气好,码头上看场子的契丹人早早就望见了东海商社的两艘船,已经在栈桥上迎着了。

和上次一样,契丹人把金牛号拉到栈桥上。韩松站在舷边,环顾了一下前面的契丹人,并没有发现上次和他洽谈生意的耶里合的身影,于是抱了抱拳,出示了一下耶里合给他的一块木牌信物,说:“在下与耶里合兄弟谈好了生意,今日来给他送货,不知道耶兄何在?”

栈桥上的契丹人交谈了一会儿,领头的那个把木牌要过去,检查一番,又还给了韩松,说了一句“你先在这等着。”就遣了一人往金州城废墟去了,自己走回陆上一个小棚子里坐着了。

既然没什么问题,韩松让纵横号也停泊了下来。船一停好,王广金就把义勇队赶了下来,经过几番折腾,他们勉强能站着了。韩松嫌他们松松垮垮的有些丢脸,就把他们赶到旁边的空地上去休息了。义勇队如蒙大赦,一路小跑过去,一个个都或坐或躺瘫在地上,看得韩松直皱眉头。

等了好一会儿,耶里合带着两个随从,骑着马从金州城奔过来了。他们绕过集市区,在栈桥前下了马,快步走了过来。韩松和魏万程跳下了船,朝他们汇合过去。耶里合一把抱住他,用大嗓门喊道:“韩兄弟,你可过来了。”

“哈哈,与耶兄约好了,怎么能失约呢?等等,我给耶兄带了礼物,给,这是外洋珍品,龙息酒,可拿好了啊。”韩松好不容易从耶里合怀里挣脱出来,从魏万程手里拿了一瓶龙息酒,递给耶里合。

“兄弟太客气了,哪还用带什么礼物啊。”耶里合眼前一亮,嘴上推辞,手上却麻利地接了过去,然后小心地摩挲着。这玻璃瓶玲珑剔透,光这瓶子就值不少钱啊。

韩松向他一示意,耶里合略有犹豫,然后拔开了瓶口的木塞,灌了一口。没想到这酒浓烈似火,即使他酒量不小,仍然感觉到血气一下子涌到了头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吁……真是好酒啊……”耶里合长长出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酒精的味道,“兄弟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烈的酒!说实话,兄弟,就凭这瓶酒,我就想给你把这次的税免了,不过……”

耶里合脸已经有些红了,不过神志仍然很清醒,比划着胸前的位置,显然是在询问胸甲的事。

“没问题,耶兄请随我来。”韩松心领神会,把他拉上了金牛号。

两人进了船舱,魏万程仍然待在栈桥上,从怀里掏了几个小杯子出来,又拿了一小罐瓷瓶装的龙息酒,请耶里合的两个随从喝起酒来。这两人年纪不大,不过似乎也挺好酒的样子,从刚才闻到酒味开始就蠢蠢欲动,现在稍一推辞,就接过杯子喝了起来。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聊起辽东的情况,不知不觉间“交流”了很多情报。

不一会儿,韩松和耶里合有说有笑地出来了。耶里合左手拿着一件作为样品的勇士甲,右手又拿了一瓶龙息酒,满意地走下了船,见两个随从喝了酒,数落了他们两句,转过头来对韩松说:“兄弟,好样的,就按照我们说的,我现在去给你准备山货去。”

韩松做了个揖,耶里合等人往金州城去了。魏万程收好酒具,走上船去,问:“这么快,你们谈了个什么价钱?”

韩松挥走酒气,说:“勇士甲按照上次说的价钱,39贯一件,50件一共1950贯。龙息酒按你说的40贯一瓶,他倒是没还价,不过只要了十瓶,一共400贯。两个加起来2350贯,不过他们这里要收20%的税,所以耶里合把零头抹了,只给2000贯,那350贯就当税收了。”

魏万程盘算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说:“这耶里合也真精明。我们这两船货,总值差不多4000贯,但勇士甲就占了一半,剩下的正常税收也就400贯。勇士甲是军火交易,本来就不该交税,这样子相当于基本没优惠多少税嘛。”

韩松耸耸肩,说:“也就这样吧,税确实没少多少,不过也没办法,就算扣了税,我们在这里采购山货也是赚的。哦,现在我们就算通关了,你们商务部可以去集市区交易了。”

“好吧好吧,听说这里的以货易货有点意思,看今天我大显身手,忽悠掉那些女真人最后一条裤子,走!”魏万程招呼着商务部的几个人,带着样品往集市区去了。

韩松暂时无事,就把水手们分了两班,让他们轮流去陆上放风了。接下来,他又跑到旁边的空地,命令义勇队整队,训练起他们来。

义勇队被大海折腾了三天,几乎只剩半条命了,不过随着熟悉的命令响起,他们渐渐找回一点状态,开始下意识地做起“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等动作起来。

过了一会儿,耶里合拿着一张单子过来了,他远远地看到义勇队训练,有些感兴趣,跑到旁边看了起来。

韩松发现了他,命令义勇队去跑个五公里,自己迎过去了。

“怎么,耶兄,准备好了?”

“嘿,兄弟,你家兵勇练得不错啊。”耶里合把单子塞给韩松,又看向跑步的义勇队,“喏,要什么你自己选吧。啧啧,不得不说,若是单打独斗,你家的兵肯定打不过后面的女真蛮子,但二十个蛮子肯定打不过你这帮人。”

“不是,我们没有,”韩松白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呢,“你别瞎说啊,哪来的兵勇,这只是我们商社的力工罢了。”

辟完谣,韩松又看了看耶里合给他的单子,上面用汉字写着常见山货和它们的价钱。这可就为难他了,他卖些胸甲和白酒这种简单的货物还行,这么复杂的采购事宜肯定是搞不定的。于是他带着耶里合,进了贸易集市,找到正在唾沫横飞和女真摊主讨价还价的魏万程一行人,让他来选择。

魏万程草草看了一遍,很快做出决定,拿出自带的铅笔在单子上写了几个数字。韩松拿过单子一看,他选的全是些貂皮、山参之类单价高的东西。

“有点意思。”韩松想着,把单子递给耶里合。耶里合接过去也没多说什么,带着韩松在集市上走着,不时在某个摊位前停下来,用不知道什么语言叽哩咕嘟说了一通,摊主就无奈地拿出一些货物交给他的随从。

韩松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赞叹一句:“耶兄,你们这生意真是做得一本万利啊。”

耶里合哈哈笑着,说:“兄弟,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没利谁做生意呢?你们把这些山货运走,不也是一本万利?你看这女真蛮子交貂皮交得心疼,但实际上这皮子在山林里算什么?他们来这里市走的货物,带回去也是一本万利啊。正是因为一本万利,咱们这生意才能做成不是吗?”

韩松真是越来越佩服这老兄了,反正他也插不了手,就在周围溜达起来。

虽然去年就远远看过,不过他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踏足这片集市区。集市实际上是围着一个小山坡布置的,最底下是一大圈小地摊,摊主大多数是梳着小辫的女真人,不过也有些特意剃成秃顶的契丹人;山坡上,就有些帐篷了,看起来是做大了的商人;坡顶上没什么人,不过有间小木屋,不知道是干嘛的。

地摊上的商品各式各样,大多数都是皮毛、山参、鹿茸等北地特产,但也有不少摆着布匹、铁器、粮食等中原商品的,看来是面向山民的商贩。韩松再往里走走,发现还是有不少意料中或者意料外的商品的,比如蘑菇、木耳、水果、干肉,还有珍珠、奇怪的兽骨和石头,连卖纸笔的都有,甚至,还有,人!

山坡背面,有一圈木栅栏,里面分区域用绳子绑着三四十个衣不蔽体的奴隶,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韩松刚看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不过随后想想现在辽东的社会生态,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他看了一会儿,就回头找耶里合问起这奴隶的事来。

“说起来,也是造孽啊。”耶里合听到韩松的问题,叹了口气,“韩兄弟,看你也是习惯了生死的样子,不过这女真人的习俗,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韩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耶里合又接着说:“这女真人,自古就有猎头的习惯,就是派十几岁的小娃娃进林子里,拿回一颗人头来,才算是成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林子里不比平原,养不了人,他们这般相互厮杀,才能活下去。不过这也养出了他们凶悍的性子,所以当年大辽才……”

耶里合叹了一口气,见韩松不是很惊讶的样子,只好继续:“唉,不说了,这都是旧事。女真蛮子被蒙古人逼回山林,在林子里分化成一个个部族,他们那东真国又管不了事,不得不拾回祖宗的旧俗,这猎头又恢复了起来。不过他们入主中原百年,多少也开化了些,击败对手以后,能不杀的时候,也不会滥杀,而是送到山下发卖为奴,也算是给对手一些生路吧。喂,兄弟,你要不要买几个?也算是积德了啊。”

韩松听到这里,果然两眼放光,把耶里合拉到一边,说:“耶兄,觉得我们的龙息酒怎么样?帮我挑几个骑术好的,我用酒跟你换。不不不,精装的可不行,就普通的,一坛换一人?好的,说定了!”

第62章 北地贸易 三

最后,韩松用了几坛瓦罐装的龙息酒,成功换到了八个女真少年。耶里合牵了一匹马过来,当场考校他们的马术,这些表情麻木的少年一骑上马,立刻化身半人马,熟练地操控着马匹做出各种动作,看得韩松直叫好。

这可比义勇队骑兵排那帮菜鸟强太多了啊!

辽东虽然多山林,但这山林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实际上,由于辽东巨木太多,相互竞争之下,树木之间的间距很大,树冠遮蔽了天日,树下是很少有灌木之类的障碍物的,只有生命力顽强的草才能生存。所以这样的森林构造是能养马和跑马的,同时为了在森林中绕开树木穿行,生活在这里的女真人要么根本不会骑马,要么一定练出了娴熟的骑术,这些少年奴隶便是选出来的后者。

韩松此刻的心情那个激动啊,这八人可以算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他与这些少年交流了一下,其中只有一个能勉强说些汉话。

“你叫什么名字?”韩松问那个能说汉话的少年。

少年指指自己,说:“我,&*&%,@!”

韩松果然没听懂,干脆根据这音节,给他起了一个名字:“算了,你就叫黄富甲吧。黄富甲,你让他们站成一排。”

韩松连说带比划,黄富甲终于明白了,对着其余七人说了一句,他们默默站成了一道横队。韩松给他们调整了一下顺序,按高矮排列,然后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给这七人依次取名黄民乙到黄法辛。

这个过程中,几个少年一直面无表情,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命运一样。韩松想了想,把他们带到栈桥上,让人取了一袋白糖下来。

“来,这是糖,试试?”韩松让他们伸出手,然后给他们黑乎乎的手心里一人舀了一勺,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勺,做出舔嘴的模样演示给他们看。

少年们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黄富甲忍不住先舔了一口,果然发现了白糖的美味,三下五除二就舔干净了。其他人看到之后,也试着吃了起来,随后马上沉浸于糖分带来的幸福感中。

韩松哈哈一笑,又连着给他们添了两勺。少年们吃完糖,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神采,对韩松的态度也崇敬起来。

韩松让两艘船的船员们翻箱倒柜,凑出了八件衣裤,然后带他们去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还好现在是夏天,水温很适宜。

等洗完澡,也到了吃饭的时候。王广金带着船员们在空地上架起了锅,把刚采购来的肉干、香菇、蔬菜和随船带来的粟米、调味料、盐混在一起,煮了一锅乱炖。在海上飘了三天,这是第一顿热食,船员们纷纷围过来,准备大快朵颐。

“想吃饭就排好队!”韩松大吼着。

等船员们取完餐之后,他把少年们带了过来,在周围船员的围观中,费了好大力才教会他们排队,然后发给他们木碗和木勺,一个个给他们舀了满满一碗。

少年们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了,每个人都顾不得烫,坐在地上猛扒起来。

“不要急,今天管够。”韩松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在每个碗里添了一勺,之后就不给了,以免久饿之后吃太多撑坏肠胃。

少年们把碗底都舔了个干净,之后一个个都呆呆地坐着。突然,黄民乙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仿佛会传染一样,八个人最后都嚎啕大哭起来。就连旁边一些水手也有所触动,似乎想起来自己当初颠沛流离的日子,憋不住流出泪来。

哭干净之后,几个人纷纷跪在地上,朝韩松磕起头来,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只有黄富甲说了一句“报恩”什么的,也不知道哪学来的。

韩松有些感叹,摸着他们湿漉漉的头发,说道:“唉,你们今天脱离苦海,也算是幸运的了。但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还在受苦,希望你们能为解救他们出一份力吧。”

……

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插曲,感慨一番过后,众人又开始忙碌了。

耶里合带人把价值两千贯的商品运了过来,商务部清点确认没问题后,便把勇士甲和一箱酒交给了他们。

义勇队吃饱喝足之后,继续在陆上进行着恢复训练,顺便侦察一下苏州附近的地形。韩松带着少年们,也加入了训练中。他们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第一次练习队列,还是东倒西歪的,不过一个个都不愿意叫苦,咬牙坚持着。

水手们从附近的河流中取来淡水,冲刷着两条船。

魏万程继续去集市区进行未完成的交易,这次贸易耗时比较长,直到第二天才结束。最终结算一下,本次贸易差不多换到了在胶州价值六七千贯的货物,盈利相比南下贸易不算大,不过考虑到周期短,也还算不错了。

第二天,第一舰队从苏州港拔锚出发,准备返回东海。临行前,耶里合特意来欢送他们,还送了他们两件白狐皮和一把精致的长弓,让韩松颇为惊喜,这家伙原来也不是只知道占便宜嘛。

……

不过,这世界上还是有些人喜欢作死啊。

离开大连湾的时候,第一舰队从湾北侧的孤山与小山岛之间的海峡经过,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遭遇了两艘海盗船的突袭!

这两艘福船是沙船形制,没挂旗帜,不知道什么什么来头。不过不得不说他们确实选了个好地方。由于这里是湾口,为了避免触礁,船只到了这里一定会减速,他们躲到孤山北边,见到有一小一大两条吃水很深的船开了过来,以为见了肥羊,果断划起桨,在东南风和桨动力的双重动力支持下,朝第一舰队直冲了过来。

这个年代,短距离水战中,机动力最强的还是桨帆船。金牛号和纵横号虽然采用了先进的海翼帆,但在这个距离内仍然比不过二十多个壮汉奋力划桨贡献出的动力,双方以超过15节的相对速度快速接近,眼看着几分钟内就要接触了!

不过有几分钟就够了!

“打出战斗信号,各自为战。老郑,装填链弹!”韩松娴熟地一边发布起命令,一边走上艉楼,结果尴尬地发现许嵩涛已经在上面了,这才想起来他才是舰长,自己是舰队指挥官。不过这年头没有无线电,现在他们这几艘船打的也不是战列线排队炮轰,舰队指挥官似乎没什么用啊。

“呃,老郑,土豆1,装填链弹!”许嵩涛赶紧把命令重复了一遍,又看了看韩松。

韩松走到一边拨弄信号板去了,表示不再干涉指挥。许嵩涛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舵往右打满,以稍稍避开前方的海盗船。

“好嘞,已经在装了!”艏楼上的郑林高呼着回答道,一边摆弄着身边的虎威炮。

现在第一舰队的火力并没有多大改善,金牛号装备了两门虎威炮和两门虎蹲炮,纵横号装备了两门虎威炮和四门虎蹲炮。

上次在舟山群岛的遭遇战之后,海军组进行了战后总结。他们确认,以现在虎威炮的薄弱火力,是几乎不可能在初次遭遇的时候就击沉敌船的,如果应对不当,很容易被对方拖入接舷战。为此,他们想出了两种应对策略。

第一种方案是快速破坏对方的动力,主要指破坏对方的桨和帆。上次遭遇战中,两艘船就成功实践了这一点,但他们能准确击中船桨,依赖于炮手高超的射术和对手的无意识,以后是很难复制的。为改善破坏动力的效率,他们就想到了风帆时代一种经典的炮弹:链弹。

链弹就是用铁链将两个炮弹连接在一次,发射后会旋转飞出,射程很短,不能对付船板,但是能有效攻击桅杆和船帆,对付船桨更是轻而易举。不用像实心弹那样拼运气,只要打过去就是一扫一大片!

随着金牛号与对面海盗船的接近,对方似乎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海盗们纷纷站到船舷边,准备跳帮——然而金牛号上突然发出一阵巨响,两个铁球旋转着飞了出来,一下子击中了海盗船右侧船桨,像剃须一样,扫过船体,几乎将十多根桨一齐击断!

海盗们这下子傻眼了,船只动力完全失去平衡,拐了一个猛烈的弯。此时,金牛号与它擦肩而过,舯甲板上的土豆2趁机开炮,又是一发链弹直朝船帆而去。巨大的硬帆显然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靶子了,链弹轻松击中,野蛮地将帆骨扯淡,大半片帆轰然砸落在甲板上。

于此同时,两门虎蹲炮也依次开火,发射霰弹给船上好好洗了洗甲板。不过虎蹲炮射程太近,两艘船隔了近百米,其实并没干掉几个海盗。

金牛号凭借海翼帆的高灵活性,围着海盗船转了一圈,把它左侧的船桨也给扫断,让它彻底成了一条死鱼,然后转身去支援纵横号了。

纵横号此时在做什么呢?什么也没做!反而转身向湾内逃了,似乎被吓傻了一样。

另一艘海盗船追着纵横号,见它逃跑,更加确定了这是条肥羊,于是加速追上去。而纵横号也很配合地“拼命逃跑然而装货太多跑不动”起来。

海盗船很快追上了纵横号,舷边的海盗们成功抛了十几根绳钩过去,正要把两船拉近,对面的船舷上却突然竖起了几根栅栏,中间用两道亮闪闪的线连了起来。

海盗们下意识地觉得不好,犹豫起来。这两根线看起来细,但似乎不好逾越啊。

海战中之所以大船对小船有优势,就是因为大船船舷更高,容易对小船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就像城墙一样,大船能攻击小船,小船上的人却需要费一番力才能爬到大船上。两艘船本来是差不多大的,但这道栅栏一树,却平白增添了海盗们爬到对面甲板上的难度。虽说也不是不能爬,但万一等你爬到一半,对面站出个人往你肚子上一刺,那画面简直太美不敢想象……

他们正纳闷这是什么东西、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对面的船上突然齐刷刷站了几十个人出来,每个人胸前都有一道闪亮的银甲,手上都拿着或粗或细的铁管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海盗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该躲一下,但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就响起一声暴喝“放!”,然后无数铅子扑面而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牛丸枪和火炮放过两轮之后,对面的海盗船上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义勇队员拉着海盗抛过来的绳索,把两艘船并到一起,然后把铁丝网推倒到对面的船上,拿起短矛踩着铁丝网的木桩跑到了对面,喊着“投降不杀”,对着没反应或者没反应过来的海盗们捅杀起来。

“哼,不就是接舷战吗?接舷战就能敌得过火炮了?一群土鸡瓦狗而已嘛。”

王广金站在艉楼上,看着义勇队员清扫战场,得意地说道。可惜现在没烟给他点,不然就能好好装一逼了。

这就是海军组的第二方案,既然很容易被拖入接舷战,那就堂堂正正跟他们打接舷战呗,难道接舷战他们就能打过我们了?笑话啊。

这次用的铁丝网是城阳制针作坊的产物,海军倒是比陆军先用上了,平时卷起来堆在船舱里,战时在舷边一竖,就是一道简单而坚实的屏障。不过这次火力优势太大,铁丝网还没起到作用就结束战斗了。

过了一会儿,金牛号赶了过来,不过也没什么事可做了。

义勇队清理完了甲板,把尸体抛进海里,又把俘虏绑住审问起来,不过似乎无法交流。

韩松带着黄富甲跳上海盗船的甲板,见这些海盗的服装有些陌生,先是用汉话问话,又让黄富甲用女真语问,都没反应。过了一会儿,船舱里有几人颤颤巍巍上来投降,里面有个会说汉话的,才知道他们原来是高丽人。

义勇队把俘虏赶在前面,下到船舱里面,清理了一遍,确认下面已经没活人了。货舱里满满的都是货物,主要也是北方的山货,还有一些高丽布匹。

韩松让义勇队把俘虏关在船舱里,留下一伍看守,再留下三个水手掌控住这艘船,就带着金牛号和纵横号去处理之前那艘海盗船了。如法炮制了一番之后(字面意义上的炮制),这批海盗也干净利落地投降了。经检查,这艘船也装着同样的货物。

经审问,他们是高丽的商人。当然,这年头,海商和海盗之间经常会相互转换,海上是法外之地,抢劫既能获得巨额财物,又能打击竞争对手,很多海商见到落单的海船会忍不住突破道德底线。这帮高丽人就是这样,他们带了两船货物,本来准备去登州销售,路过苏州的时候,根据以往的经验(原来还是惯犯),在孤山后埋伏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别的商船,只是没想到这次是硬骨头罢了。

韩松召集两艘船上的股东们,商议了一会儿之后,把这两艘高丽船拖回了苏州港,把船上的高丽布匹卖掉,换了些高价不占吨位的山货。

那艘损坏了船帆的船只短期内无法修复,干脆送给了耶里合他们,搞得他们既高兴又苦恼。而另一艘基本完好的沙船,则随着船队一起返回了东海,连带着几十名高丽俘虏——这可是珍贵的长期契约劳工啊。

第63章 金口新区

1257年,七月十一,金口堡建设基地。

“老实点,还想不想吃饭了?”

“走快点,别晃悠!”

一个又黑又瘦但很结实的独眼监工挥舞着皮鞭,将一群衣衫褴褛的高丽长期契约劳工赶下沙船“创世号”。栈桥上,还有四五个这样的监工,手里拿着皮鞭和木棍,把长期劳工们驱向西边不远处一座小山山脚下的营地。

前不久第一舰队返回后,带回了数十名高丽战俘,正好东海商社最近在开发北边的金口港,于是就把这些长期契约劳工投入到这里的建设中。连带着之前的一些长期劳工也沾了光,他们中的一些表现好的被提升为长期契约监工,负责监督新人干活。

这些新监工一个个都神情兴奋、精力旺盛,把自己受过的苦加倍施加到高丽人身上。什么,语言不通?那不更好吗?监工们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只要不按命令行动,就是一阵鞭子棍棒下去。在这个过程中,高丽人的汉话水平被迫飞速提升起来。

同时俘虏的那艘沙船,因为是平底,也正好适合金口堡附近多浅滩的海岸,所以简单修理了一下就投入运输事业中了。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创世号”,寓意是在荒凉的金口新区创建一个适宜居住的新世界。

这艘船由于是为内河和近海设计的,并没有福船那样高大的艏艉楼,只在艉部有一间小屋子,甲板几乎是平的,平底吃水不深,差不多能运输四五十吨的货物,一艘顶十几艘小渔船。

开发金口地区是今年的决定。东海地区有数万亩适宜开发的土地,当初管委会面对这么多的土地还发愁怎么才能充分利用起来,分配的时候很是大手大脚,这一块种小麦,那一块种大豆,再划出一大片种草做牧场,面积不大的小块土地干脆种上柞树或果树,工业区和居住区也占地不少……到了今年财政状况改善,又招收了不少新劳工,准备先让他们去垦田历练历练的时候,管委会赫然发现,已经没多少“空闲”的土地了!

当然不是说真没空闲土地了,只要把休耕的土地稍微挤一点出来,或者开发一下丘陵地带,又能多出很多可耕地出来。不过东海商社不愿意做这种低效率的事,宁愿去开辟新的地盘。于是他们就决定,把在待开发地区列表上排名第二位的金口地区开发出来(排名第一的是白沙河以南的青岛地区,但此时太敏感没法大张旗鼓地开发),在此处咽喉地带建设一处堡垒,在周边地区开发农业和航运业。

金口地区是去年第一舰队勘探出来的,此时很荒凉没什么人烟,但是当地港口条件好、有多条内河可以通向即墨、莱阳等县腹地,适宜耕种的平原也不小,有着很大的发展潜力。

此时金口地区的地形与后世大相径庭。在后世的地图上,这里就是一大片陆地,没什么稀奇的。但在此时,这块地上有着一个巨大的海湾深入内陆,提供了大量可避风的泊位。东海商社将这个海湾命名为金口湾。

湾东南方有一个“巉山岛”,通过一道狭窄的陆桥与大陆连接起来,成了一个半岛。这道陆桥也把金口湾与鳌山湾分隔开来,最窄处差不多只有500米,是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咽喉地带。

陆桥以西有一道东北-西南方向的小型山脉,管委会决定在此山和陆桥之间建设一个屯堡,也就是金口堡。

金口堡既能控制住巉山岛和西边的平原,又能同时在金口湾和鳌山湾建设港口,把两片海域连接起来,可谓这片区域的核心了。不过这两侧的港口都位于正在慢慢淤积的浅滩上,尖底海船停泊不了,只能通行平底的沙船或者小型内河船。

金口堡今年五月份才开建,现在连个雏形都没有。建设基地上只有两圈木栅栏,里面扎了一些简易的帐篷,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处建设中的砖石建筑,十几名劳工在工地上忙碌着。

另一边的空地上,一些穿着红甲衣的义勇队员手里拿着木制假枪,保持持枪姿势满头大汗地站着。安全部在这里驻扎了两个什,一个月轮换一次,也不帮忙盖房子,而是按计划正常训练,只起一个震慑作用,既对外又对内。

长期契约劳工们下船之后,就被赶去西边山脚下的营地了。他们将在这里从事一些凿石、烧炭等等的重体力工作,为金口堡提供建设材料。

等到他们走完,岸上的汤桦树指挥几个劳工上船,和水手一起把船上的货物搬运下来,装到后面的四轮牛车上。汤桦树是建设部的人,现在是金口堡建设基地的总指挥。

许嵩涛这时候也从艉屋里走了出来。

第一舰队返回东海后,又抓紧时间再跑一趟,不过这次去的是起点号和白羊号,金牛号和纵横号留下检修。所以许嵩涛暂时无事,带着几个水手操纵创世号跑跑短途运输。

“老汤啊,你们不准备在这陆桥上挖条运河吗?”许嵩涛下到岸上,对着汤桦树打起了招呼。

“运河?或许吧。现在金口刚开发,有南边一个港运输材料就够用了。等以后北面的商业区建设起来,或许是该挖条运河。不过这片海滩淤积太严重,就算有了运河也只能走些小船。”汤桦树一边记录着到岸的货物,一边说。

许嵩涛点点头,大点的海船连这片港区都开不进来,更别说运河了。“不过,商务部不是规划要从北边的五龙河运输原材料吗?看来到时候只能从外海绕过巉山了啊。”

“什么,有这事?”汤桦树有些诧异,似乎是第一次听说。

“上个月全体大会你睡觉了吗?商务部觉得现在的运输路线太长,想直接通过五龙河去莱阳取货,现在正在研究呢。”

汤桦树挠挠头,他还真没注意,“那就先用海船运吧,现在金口堡建设任务重,不可能抽出人力挖运河的。”

今年王泊棠跟着薛之远去了一趟莱阳县,在薛之远的指点下,给薛家家主送了一幅崂山风景图,成功博得了这个老头的好感。之后一番谈判,东海商社与薛家达成了协议,以每贯二十斤的价格收购生铁,每月差不多可以收购八千斤。

这个价格着实黑了点,折合每斤385钱了。原先莱阳生铁的生产成本不会超过一斤10钱,售价也不过25-35钱一斤。但这几年到处都在备战,钢铁价格一路上涨,而东海人又是不知根底的新客,自然拿不到优惠价。他们急需原材料,就算如此高价,也只能忍痛买了。

八千斤听上去不少,不过换成公制也就不到五吨,在工业时代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在现在已经是薛家冶三分之一的产量了。

现在,这些莱阳生铁先由薛家通过大沽河运输到即墨西北方,再转陆路运输到墨水河,再由东海商社运回东海,又麻烦又危险。

而且,这些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煤炭而不是木炭炼的,硫磷含量很高。

古代大部分的铁都是用木炭炼出来的,不过宋朝时已经开始用煤炭炼铁了,但这算不上技术进步,只是节省成本的举措罢了。因为相比木炭,煤中有不少硫、磷等杂质,炼铁时会进入铁中,导致质量大大降低。直到后世发明出将煤炭炼成焦炭的方法,除去煤中的杂质,才能用焦炭炼铁。

莱阳县既产铁又产煤,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煤炭来源有着落了。但薛家用煤炼铁,这就很坑了,所以武备组就提出了直接收购铁矿石和煤炭,运回来我们自己炼的建议。

不过这样对运输的压力就更大了,所以商务部看看地图,发现金口湾北部的五龙河向北一直延伸到莱阳县境内,就想着通过五龙河直接去莱阳运输铁矿石煤炭,现在已经派人去考察了。

寒暄一会儿,劳工们搬完了货物,许嵩涛就领船南下了,今天还得再运几趟呢。

这次的货物是一批机械构件和建材,汤桦树等人驾着牛车把货物运回了金口堡,把建材送去工地,就开始组装起来机械来。原来这是一台粘土搅拌机,主体结构简单,由一台从代耕架发展而来的人力机械提供动力,亮点是减速结构和铁质的桨叶。这个桨叶大约长半米,虽然外形有些丑陋,但也是机械组费了好大的底气才锻打出来的,在这个时代也算上一件利器了。

汤桦树赶快让人拿到工地上给正在生产砖块的劳工们试用,果然比手工搅拌方便了很多。在搅拌缸中加入粘土和水后,由四名劳工转动绞盘,带动桨叶慢慢转动,将黏土搅匀。这搅拌机一次能制造半吨的砖用粘土,相比之前的手工搅拌大大提升了生产速度。

汤桦树调整了人力分配,把一部分搅拌工人放到了下个工序制砖胚上。制砖胚说起来简单,只要把粘土放进模具里压实就行了,但为了满足巨量的用砖需求,这道环节也吞噬了大量的人力。下一阶段,机械组会提供一种简陋的制砖机,以提高制砖效率。

制好了砖胚,再下一步就是拿去小土窑烧了。这些土窑烧出的砖,不会直接拿去盖房子,而是用来盖一座16门的小轮窑。

所谓轮窑,就是把砖窑建成环型,内部分隔出多个窑室,轮流烧制。如此一来,一间窑室烧砖时的热气可以提前加热下一间窑室,节省了燃料和时间。这种轮窑技术要求简单,既节省了燃料,又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生产过程,大大提升了产量,不但能烧砖还能烧石灰,正适合东海人现在的条件。

磨刀不误砍柴工。建设部初期曾经严重困扰于建材不足的窘境,建设了很多小土窑,每烧出一点砖就要拿去盖房子,即使投入了大量人力仍然供不应求。后来他们痛定思痛,暂停住房的建设,把珍贵的建材拿来建设了一个小轮窑,大大提升了生产砖和水泥的速度,之后才有足够的建材来盖房子。今年东海堡里终于建起了一百多间小平房,让所有股东都能从东海102上下来,住到地上了,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是拜此所赐。现在建设金口堡,自然也要从磨刀开始。

“好嘞,”汤桦树看着即将完工的轮窑,高兴地自言自语起来,“三天内应该就能完工了,这下子终于能正式开建了。啧,机械组的制砖机什么时候好啊?”

第64章 渐开线齿轮(庆春节及推荐票满千,今明两日十更,此为第一更)

1257年,八月十八,东海堡。

中秋节刚过,东海人没时间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立刻又投入了工作。

工业部办公楼,武备组的实验室中,季国风、林小雅、段明远三人正围着一个软泥捏出来的火炮模型研究着。刚才,他们把这个泥炮装上了少许火药引爆,试图通过观察炮体膨胀的情况来研究膛压的变化,以改善火炮设计。

“唔……十五厘米的位置应该加一道加强筋,别的我看就不用大改了。”季国风摸着炮身说。

“我也觉得这样,再修改下去也未必能改善多少,不如试造一门看看先。”段明远附和道。

“等等,”林小雅看了看炮口,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一直有个疑问。火炮是口径越大威力越大没错吧,但是炮弹动能不是和装药量正相关吗?如果是小口径、大壁厚的火炮,使用与大口径火炮相同的装药量,威力不是一样的吗?”

“呃,”季国风看了看她,她自从对火炮产生兴趣之后,就经常冒出一些角度新颖的想法,“是这样没错,但是小口径有两个不利因素。一是速度快了之后,炮弹在炮膛内停留的时间也会缩短,这样既不利于火药的充分燃烧,也不利于炮弹的充分加速,所以即使装药量相同,小炮弹的初始动能也会比大炮弹低一些;二是出膛初速高了之后,空气阻力会急速增大,动能快速衰减,所以即使初始动能一样,小而快的炮弹在远距离上的威力也不如大而慢的炮弹。两个因素相加,小口径自然就比不过大口径了。”

“哦,原来如此,”林小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那如果换密度更大的炮弹,是不是能增大小口径火炮的威力?”

季国风摇头道:“你是说把铁弹换成铅弹吗?确实会有作用,不过铅要比铁贵上不少,而且弹道还要重新标定,有些麻烦……”

段明远也说道:“而且铅是软的,高膛压发射的话会变形,影响弹道稳定性。火枪百多米打打问题不大,但换几百米的火炮就有问题了。”

“是这样啊。”林小雅仍锲而不舍,“那么如果把铁炮弹做成空心的,里面灌铅怎么样?这不就不变形了?”

季国风笑道:“但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一颗炮弹而已,这么一搞成本比纯铅弹都贵了,性价比太低啊。与其折腾这点心思,还不如干脆做个大口径的炮呢。”

林小雅白了他一眼:“这不我们铸不出大管子只能研究这些小炮嘛,所以我才想着怎么在炮弹上做文章啊。”

季国风一愣,刚准备说点什么,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随后就是连续的高喊:“我算出来啦,我算出来啦,原来如此,居然这么简单!”

段明远和林小雅都是安全部的人,对工业部的其它业务不太熟悉,听到之后有些奇怪。而季国风却一下子激动起来,跑出门去,一边跑一边喊:“老孙,你真算出来了?”

两人跟着去了隔壁,见到机械组的孙清南拿着几张稿纸递给季国风,激动地说:“总算是算出来了,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只要一根长直齿滚刀就能加工了,我们终于能生产渐开线齿轮了啊!”

季国风接过稿纸,看了一遍,同样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拉着孙清南说:“老孙,赶紧准备试制,你要什么资源我给批什么。”

林小雅还是有些一头雾水,段明远却已经明白了,他这是终于把渐开线齿轮的制造原理给搞定了啊。

渐开线齿轮,非工科人士可能不太清楚,但后世工科课程中这是必学的一课。这种齿轮具有连续平滑的齿面,能够使啮合的齿轮以稳定的角速度转动,对机械设计有着重要意义。

普通人印象中的齿轮,大多是一个圆盘上排列着许多矩形的轮齿,实际上早期齿轮也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想象一下,齿轮做的是圆周运动,而矩形齿是有棱有角的,这样的齿轮转动起来必然是不顺滑的,轮齿之间相互碰撞摩擦会导致传动一顿顿的。低精度条件下可以无视,但一旦对精度有了追求,这一点就必须重视起来了。

如果把轮齿做成弧形的,就能改善这样的卡顿,但是具体应该是怎样的弧形?简单的圆形?还是特殊的椭圆?还是抛物线或者别的曲线?

历史上的机械学家早就用几何学计算出了最佳方案,那就是渐开线曲线。(此处省略若干字)。

以渐开线为形状制造的两个齿轮,可以始终稳定地啮合在一起,把齿轮传动变得像两根传动轴直接摩擦传动一样顺滑。

这是工科人士的常识,但是常识归常识,后世又不用亲自制造齿轮,只要选择合适的齿轮买回来组装就行了,所以渐开线这些知识考完试就还给老师了。工业部的这群二把刀们,虽然一个个都知道渐开线齿轮的必要性,但楞是一个记得渐开线是什么的都没有,更别说如何制造了。所以之前机械组制造的机械,都尽量避开齿轮传动的设计,实在无法避免的时候,才拿直齿齿轮凑合一下,在傻大粗黑的时代也勉强能用了。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机械组的组长孙清南从去年开始就在试图推导渐开线的原理。他几乎从欧几里得几何学开始,把整个古典几何学体系重新推导了一遍,为东海觅天台和文化部贡献了不少教材。到了今天,终于把渐开线原理推导出来了!

当公式写在纸上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居然是这么简单。就连曾经发怵的加工方式,也只不过是一把直齿的滚刀罢了。

……

十六天后,东山工坊。

“老孙,你们这刀怎么就一个齿啊?”季国风指着一台简陋的机械,转过头来问孙清南。

“没办法,我们的加工水平你还不清楚?想做出后世那种多齿的花式滚刀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先做一个齿,多转几圈吧。”孙清南耸耸肩,无奈地说。

工坊中今天挤了不少人,工业部几乎全来围观机械组的第一次渐开线齿轮加工了。这些天来,机械组777工作,好不容易拼出一台齿轮加工机械。这齿轮加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要保证刀具和工件按一定的速比相对转动,实在是不容易,机械组不得不采用了不少旧式的直齿轮,误差很大,只能勉强实验用。

孙清南拿出一片穿孔的木圆片,固定在一根转轴上,然后转动起齿轮机右侧的动力转盘来。转盘带动机械内部的齿轮组,使上方的刀具快速旋转起来,而下方的木圆片则缓慢地转动着。两者转动方向互相垂直,接触后,刀具很快在木片上切出一个小口,然后快速转动切割不断将切口扩大。过了一会儿,随着动力转盘的不断转动,木片上一个个轮齿渐渐显现出来,有了齿轮的模样。等到木片转完一整圈,齿轮差不多就成型了,但孙清南继续转着让刀具对它进行修整,一直让它转了三圈,才取下来,交给围观群众传看,又开始加工第二个木齿轮。

由于机械的精度问题,这个木齿轮很不完美,轮齿边缘很粗糙,偶尔还能找到两个小缺口,仔细看的话,每个齿的大小都略微有些区别。但即使是这样的齿轮,也比之前粗制滥造的直齿齿轮强多了。等孙清南加工出第二个木齿轮之后,季国风把两个齿轮套到两根轴上,然后靠近相互啮合,随意拨了一下,两个齿轮顺滑地转动起来,围观群众禁不住鼓起了掌。

由于加工技术和材料的限制,机械组现在只能加工容易切削的木齿轮,而且精度还不怎样。下一步,他们计划批量加工一批,选出最好的,用这些刚加工出的渐开线齿轮去替代齿轮加工机中的直齿齿轮,以提高加工精度,之后再把这个过程重复几次,等到精度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再尝试加工软金属例如铜质的齿轮。铜齿轮的稳定性将比木齿轮有较大的提升,到时候可以再次回头提升加工机械的精度,之后再用来制造更精确的刀具和齿轮。

这样反复迭代的过程可能要持续数月甚至数年,直到做出高效率的刀具和加工机械、培养出熟练的工匠之后,渐开线齿轮才能大量采用。

虽然痛苦、漫长又无奈,但这就是工业发展的必经之路啊。

第65章 星火级(第二更)

1257年,十月初八,寒露,阔马造船厂。

“为了这荣耀的一刻,让我们祝福‘寒露号’吧!”

张正义抬起一坛自酿的老酒,和周围海洋部的人一起用力向前推去。酒坛吊在绳子上向前飞去,一下子撞在一艘木船的船头上,哗啦一声撞了个粉碎。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因为东海商社自主设计制造的第一艘海船终于下水了!

为了纪念这一代表着东海商社造船事业真正开始的船型,海洋部将这种船命名为“星火级”,并为它举办了一个盛大的下水仪式,还请了张正义亲自来开光。

为向先贤致敬,星火级用节气命名,由于最近的节气是寒露,所以就从它开始了,同时也特意选在这一天下水。双喜临门的是,当初星火级一次开工了两艘,所以几天后就能见到第二舰“霜降”啦。

此时距离之前的“金牛”和“白羊”下水只过了七个月。这不是说星火级用七个月就能建成了,而是在金牛和白羊建成前,阔马造船厂就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两艘四百料福船的建造。等到海洋部已经积累了不少海战经验,决定根据他们对帆船的理解,大幅修改船只的设计的时候,这两艘四百料福船已经备好了木料,把龙骨铺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需要修改的话,只要改动上层船体就行了,所以才能赶在今年南下季之前下水。

古典造船业就是这样的,有些工序是很难缩短时间的,就算堆上再多人力也没法大幅压缩一条船的建造周期。但是你可以通过同时开工多艘船,来提高成品船只的下水频率。阔马造船厂现在是人力占用大户,正式员工就有过百人,算上学徒等辅助人员都快二百了,更别说还有大量的人力通过伐木、烧炭等等间接为他们服务,因此产能相比最初也大大扩充了。

说起来惭愧,来自现代的东海人居然是土著手中学来的流水线造船作业。

第一舰队从明州返回后,参照北轮造船厂的先进经验,对阔马造船厂进行了改革。他们把造船全过程分为五道工序,每道工序指定专门的劳工负责,完成一条船的某道工序后不是去下一道工序帮忙,而是去下一艘船上继续做此道工序。这样子,经验不足的劳工可以专注于某种特定的工作,得以快速提升熟练度,而总体的生产效率也明显提升了。

最初的磨合期过后,现在阔马造船厂可以同时开工五艘船,每艘船的完成度不同,每两三个月就能下水一艘。

星火级诞生后,原先试造的小福船既没有性能优势,也没有多少成本优势,因此停产了。海洋部已经决定了,阔马造船厂大部分产能用来生产自主研发的船只,最多再造些内河小船,普通的福船或者沙船通过外购解决。

相对于福船形制的起点号,星火级做出了多项改进。其中最显眼的一条就是甲板整体高度有所提升,但完全取消了艏楼,甲板整个前三分之二部分畅通无阻,极大地方便了物资(主要是火炮和弹药)的搬运。艉楼的高度相对就降低了一些,不过由于前面没有了艏楼的阻挡,视野反而好了许多。

之前起点号等船改用了海翼帆,总体来说显著改善了动力,但实践中也发现了几个小问题。比如说三根桅杆前大后小,在风中产生的升力也不一样,如此一来在部分风向中就会产生一个不平衡的偏转力矩,使船有偏航的趋势。虽然可以人工修正,但也挺烦的。

所以,星火级在船首前方安装了一根类似欧式帆船的首斜桅,上面布置了一面三角帆,如此一来侧后风吹来就能产生与主帆方向相反的升力,平衡偏转力矩。

同时,这面额外的首斜桅三角帆也能提供额外的动力。

还有一点,之前的船上为了不阻碍海翼帆的转动,并未像欧式帆船那样用许多斜拉的支索把桅杆固定住,而是和中式帆一样只设置了少数支索,这大大限制了桅杆的高度。而有了首斜桅之后,就能从首斜桅顶部这样一个较高的位置开始拉支索,以一个很大的角度连接到三根主桅杆的顶部,再一直拉到艉楼后面固定住,这样既不妨碍帆的转动,又增加了桅杆的强度。所以星火级的主桅杆达到了15米,比起点号的12米高多了。

另一项重要改进是采用了舵轮驱动的升降式穿孔船舵。

升降舵算不上创新,传统中式船只一般用的都是这种舵,相比之下欧式船多采用固定式船舵。升降舵在浅水时可以将舵升起以避免触礁,深水时可以把舵降得比船底更深,以取得更强的舵效,能够更好地操纵方向。不过这需要一套升降机构,带来的缺点是强度不高,在大洋深处的恶劣海况中容易折断。但现在星火级也不会去大洋,升降舵正合适。

东海人做出的改进是用钢材加固了舵体并增加了石墨轴承,还在舵面上打有多个小孔,在不影响舵效的前提下,显著减少了转动时的阻力。同时,他们还把传统的操舵杆换成了熟悉的舵轮,用绞盘带动铁链操纵舵的方向,转起来就像方向盘一样,操纵起来比以前顺手多了。

除此之外,星火级的船体结构仍然和传统福船差不多,船长22米,宽7米,吃水25-3米,和起点号的尺寸几乎一模一样。实际上,这个船体原先就是起点号的逆向工程,当初为了稳妥起见,将新船做得尽可能与起点号一致,以免自己瞎改搞出毛病。

船身的主要材料还是杉木,不过用柞木做了龙骨和肋骨,并且增加了肋骨数量,以加强船体结构,更好地适应火炮的后坐力和海翼帆带来的强动力。这是向成本妥协的结果,柞木是几年前造船厂刚建的时候韩松就让人砍好阴干备用的,数量有限,得省着用。虽然经过几年的摸索,烘干木材的效果也不错了,但龙骨这样重要的部位还是不太敢用,只能慢慢等阴干木材。不过易耗和不重要的部位,都大量采用了烘干的杉木和松木。

福船标志性的方形艏和水密隔舱也没有取消。

陆平这次也参与到星火级的设计中,虽然他身在建设部,但心一直挂在帆船上。他研究过很多船型,曾经很疑惑,为什么传统中式船的艏部大多都是方头方脑的?这样不是阻力很大吗?后来他去造船厂问了胡进宝,然后实船考察了一番,才搞清楚原因。

中国船匠并不是不懂尖头阻力小的道理,福船在水线之下的部分,也是很科学的流线型。之所以水线之上是方形的,是因为如果做成尖形,就会在内部形成一个三角形的船舱,不好放置货物。反正这部分也不在水中,所以干脆砍掉,还能节省一点木料和船重。

陆平听了眨眨眼,觉得很有道理,本来还想做成尖头试验一下,现在决定还是遵循前辈经验的好,不要一次上太多新技术弄巧成拙了。

另一项水密隔舱,由于海洋部第一次自己造船,心里没底,所以即使增加了肋骨,还是保留了这项强化结构的设计。

但他们也没完全照猫画虎。原先的隔舱板是木头拼成的一整块厚薄均匀的木板,但根据材料力学,主要受力的就是隔板边缘的一圈,内部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小。所以造船厂把隔舱板和肋骨结合在了一起,先在肋骨两端加了一道横向的木梁,再在中间立一道竖向的木柱支撑起来,形成一个“t”字结构,然后再在空白处铺上薄木板以隔水。这样在保有原来功能的前提下,船体的结构强度提升了不少。

结构强度提升之后,船舱内部原先一些无所谓的零碎就可以一扫而空,整体结构简洁了许多。原本起点号船体内部的不少舱室是错落布置的,现在星火级就简单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水密隔舱分割的底舱,放置压舱石和粗笨货物,上层是贯通的夹舱,住水手和放置轻便货物。

当初画概念图画到这里的时候,海军组的人一度深受鼓舞,雄心勃勃地要把这层夹舱设计成一层炮甲板,在舱壁上打出若干个炮窗,放置上火炮。这样星火级立刻就能变成一艘火力惊人的炮舰,到时候海战只需要躲在安全的舱壁后面打炮就行了,简直美滋滋啊。

但是最后一计算,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由于星火级仍然是条不到二百吨的小船,船舱空间很有限,所以这层贯通甲板是处于水线之下的,不可能开炮窗。如果再加高船体,那么对原设计修改过大,他们对稳定性很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取消了这个设计,火炮仍然要放置在露天甲板上。当然,即使做不成炮甲板,也是有好处的,底舱分了两层之后,就有空间多设计几个居住舱室,至少高级水手可以改善一下居住环境了。

再说了,以商社现在的铸炮能力,就算有炮甲板也是白搭。就这么点炮,连露天甲板都放不满呢!

火力不足仍然是个大问题,炮不光少,还弱。现在的60mm虎威炮发射900g(2磅)炮弹,只能对付一些小船,稍大一点的船打上去就跟挠痒痒一样,大多数时候只能攻击敌船的动力,或者发射霰弹洗甲板。

虽说海军组已经发展出了一套适合接舷战的战法,应付海盗是够用了。但考虑到将来可能有的更大规模的海上冲突,他们还是想要更大的火炮,以快速处理具有数量优势的敌船。

武备组今年搞出新型火药后,雄心勃勃,做了个计划,试图一步到位直接制造100mm口径的火炮。这级别的火炮能发射36kg(8磅)的炮弹,威力远超虎威炮。海洋部一度深受鼓舞,设计星火级时就以搭载这型火炮为目标。

不过现实很骨感,这炮还不知道哪年才能问世呢。计算下来,这样的火炮至少要四五百公斤铁才能搞定,而现在的技术条件最多只能搞定二百公斤级,所以工业部还在忙着搞产业升级,一时半会是折腾不出新火炮来的。

所以现在寒露号只能凑合着用虎威炮和“近战武器”虎蹲炮。

虎蹲炮由于射程太近,而占用的炮手数量和虎威炮一样,已经被义勇队弃用了,但由于搬运轻便,接舷战前来一轮效果显著,所以仍然被海军保留着。反正船上不在乎那点载重,随便找个位置一塞就行了。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由于武备组搞出了低膛压的新型炮药,所以最新一批虎威炮的设计有所改进。新型虎威炮虽然口径还是60mm,但是重量降低到了120公斤,机动性提升了不少,所以……安全部准备换装新虎威炮,把他们现存的旧虎威炮全淘汰给海洋部了。好吧,虽说是旧炮,不过威力还是一样的,也就是重了点,对于海船来说问题不大。拜此所赐,寒露号能够搭载五门虎威炮,总算是能初步自保了。

总之,经过多年努力,海洋部终于获得了一型外观优美、帆装先进、“火力强大”的船只,可喜可贺。

之后进行海试。由于采用了更大的帆,风向最好时寒露号一度达到了95节的航速,加强后的船体在这个速度下也依然很稳。

这样的机动性,几乎可以傲视东亚海面了。海军组对它很是满意,打得过的小船逃不掉,打不过的大船追不上,可以很好地满足战略需求,有几人甚至摩拳擦掌要去当海盗了。

不过对于海洋部的主要任务——贸易来说,这么高的速度其实没什么卵用。反正都要等上几个月风期,早到个一两天没什么区别。所以真到出海的时候,还不如尽量多装点货物,加深吃水,速度有个五六节就够用了。

星火级与起点号这样的四百料福船大小相仿,但起点号撑死装个七八十吨货物,而星火级装了一百吨后仍然能和满载的起点号差不多快,运输能力大大提高了。

如果不装货物,星火级极限情况下最多能塞进去一百名乘员,只是这时候居住条件和贩奴也差不多了。正常情况下额定搭载二十五名军官与水手,其中十人负责操控船只,十五人负责火炮。虽然有分工,但其实也没那么细,经过海洋部长期的素质教育,现有的水手基本都成了全能选手,既会操船又能开炮,还懂文化至少认识拼音,必要时甚至还可以去陆上比划比划,可以说全是精锐了。

为了最大化发挥这些老水手的作用,海洋部准备在这次南下季塞四十个船员进去,新老搭配,以尽快培养更多的水手。

现在新来的水手已经不能立刻“插一脚”了,必须先进行一年的实习,实习期内只能拿每月3贯的固定工资,一年过后才能分到半脚,再过两年才能分到一脚。即使这样,由于有了之前一年暴富引发的示范效应,来应募水手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让海洋部选出了不少好苗子,看得隔壁安全部实在是羡慕。

第66章 李璮(第三更)

1257年,十一月初七,沂州。

临沂城外的空地上,三百个壮汉身穿亮闪闪的札甲正在操练着。

随着军官的口号,他们一会儿抬起沉重的石锁,一会儿拿出大刀劈砍,虎虎生风,很是威猛的样子。

城墙上,十几个文武官员簇拥着一个穿着紫袍的中年男人正在观礼。

中年男人大约四五十岁,身材高大,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他就是山东地面上听到名字就会抖三抖的李璮,看起来领导做久了确实养出了些气质。

李璮看着操演,点了点头,看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喊人拿过一件崭新的札甲出来,双手举着恭恭敬敬交给了李璮。

“确实是上好的钢片,”李璮摸着这件札甲,一副很识货的样子,“远夫啊,这次干得不错,你家守着胶州,确实搜集到不少好东西嘛。”

年轻人受到表扬后大喜,随即谦虚道:“相公谬赞了。胶州汇聚四海货物,其中自然有些珍品,不过想要挑选出真正有用之物,也是需要眼光的,不然就只是收些银钱罢了。”说完,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姜家子弟,后者不屑地“哼”了一声。

“远夫”是年轻人的字,他全名李平安,是胶州李应之子,按辈分算是李璮的侄子。李平安这几年一直在李璮麾下效力,不过李家子弟不少,他也没什么出彩的表现,一直不怎么入李璮的眼。直到今年,胶州家里给他一次送来三百多件优质札甲,由他献给李璮,这才得到了李璮的赏识。

这些札甲品质极为优良,刀枪不入却不厚重,远超军中常见货色。李平安声称是“海外珍品”,李璮也不怀疑,但其实这批甲具却是李应家自己打造的——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这可是三百精甲啊,上千工匠一年都不一定能赶出来,你李应何德何能有这本事?

实际上,这跟东海商社扯上关系了。这段时间来他们不断向即墨陈家出手钢锭,不问去处,而陈家拿到这批好钢转手就交给了胶州李应家。

现在正值战乱,李应将这批好钢视之若珍宝,暗中招募工匠打造成了甲具。他们没法锻造出一体式的板甲,不过把钢锭分成小块再锻打成钢片,然后把钢片串联起来就很好的札甲了。这种札甲重量只有四十多斤,防御力却比六十斤的步人甲还强不少,算得上上等好甲了。

这种级别的好甲在李璮军中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多钢,自己炼钢或者把熟铁片打成钢片费时费力,制作一两件不难,但要制作上百件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所以普通札甲通常都是用熟铁甚至是生铁铸片制造的,由于山东主要铁产地周边树木早已被砍伐一空,早早就开始用煤炭炼铁,所以这些甲片质量都很不好,即使重达60斤,防御效果也不怎么样。

即使这样,李璮的部队中也只有一小部分能着铁甲,大部分都凑合用皮甲乃至纸甲,还有不少没甲的,李平安一次提供了三百件优质的钢甲,就立刻引起了李璮的重视。

去年(1256年),李璮配合蒙古人南下骚扰,结果被南宋军击败,一路败逃,甚至连海州都丢了,只能退到沂州与宋军对峙。其实当初李璮本来就没指望能有什么战果,只是配合蒙古人装装样子罢了,但大意战败,后来连海州都丢了,这就很丢面子了。要知道,海州作为蒙宋边界的重镇,自1252年被李璮攻占后,就一直作为一个重要据点在经营,现在丢了,可真是大亏一场。

所以李璮率军退到沂州后,就一直在厉兵秣马,准备夺回海州。得到这三百件钢甲后,他挑选军中猛士,组建了一支“选锋队”,准备用在关键地方,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别以为三百人不算什么。古代军队虽然动辄号称数万数十万,但多半是虚张声势,真实人数至少得砍一半。剩下的一半里,至少又有一多半的运输兵、炊事兵、工匠、征发的民夫等等。再剩下的少数战兵里面,又分了好几个层次,大部分是拿着每月几贯的微薄兵饷、用着劣质盔甲和武器的炮灰兵,只有少数精锐才能有丰厚的报酬、充足的营养和严格的训练。这样的精锐作为战斗力的核心,是真正的百里挑一,像李璮这样占据大半个山东的大军阀,也只不过掌握了两千多而已。现在这三百选锋,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支力量了。

李璮他们看完操演,就回到了临沂城中益都军的府衙,议论了几件杂事之后就各自散去了。李璮把李平安单独留下,带到旁边的书房,问询起胶州最近的情况来。

“远夫,你坐,不用拘谨。”李璮屏退下人,大喇喇往书桌后面的椅子一坐,亲切地招呼李平安坐下。

李平安自然不敢真的坐下,见书桌上有套茶具,就伺候起李璮用茶来。

李璮微笑了一下,问道:“姜家现在在胶州是谁在主事?”

“回相公,是姜万户的五弟,军事和商事都由他一人决断。”

李璮思索了一会儿,说:“是姜思敬啊。哼,此子当初在东平求学,不少同门都入了幕,看来是真把自己当蒙古人的人了。前几天胶州有个腐儒上了道疏,要汗廷在胶州设立市舶司,被我给压下来了。如此看来,多半便是这个姜五在背后谋划了。”

李平安闻言一惊,胶州税关由他家和姜家分管,虽说只能分一半,但也是一大财源,要是被上面收了去,那还了得?

姜家这计甚毒,虽说他家的税关也会被收回,但蒙古人多半会把新设的市舶司委托给他们管理。这么一来,就相当于借助汗廷的权威把整个胶州税关都夺了去。还好被李璮压下了……想到这里,他赶紧行了个礼,由衷道:“相公英明!”

李璮哈哈一笑,随即脸色阴沉下来,狠狠地说:“姜家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这在前线打仗,姜思明却窝在莒州听调不听宣,姜思敬在背后捅刀子。哼,胶州可是靠海的,他们得小心一下南边水军跨海偷袭啊。”

李平安正在倒水,听了这句差点洒到手上。

李璮的意思显然不是说南宋真的会突袭胶州,而是说他准备假扮南宋水军攻击姜家在胶州的势力。

李璮最近接连用兵,财政非常紧张,所以想出这么个敛财的馊主意很正常。但是兵勇一旦进了富庶的胶州,目标难道会仅限于姜家的产业?怕不是整个胶西城都会遭殃啊!这么一来,胶州港的产业和贸易必然会元气大伤,几年内收入都会大减,是典型的竭泽而渔之举。

他连忙劝阻李璮道:“相公,姜万户在胶州有近千水军,攻取不易。况且胶州日益兴盛,这几年定能为相公在财事上大大分忧,助相公成就大业。一旦胶州有事,恐怕汗廷都会有所震动,有打草惊蛇之嫌啊……”

李璮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其实他只是敲打一下堂兄李应家,让他们多送点钱过来罢了。

正说到打草惊蛇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亲兵报告,说汗廷有命令过来了。

李平安很识相地告退,李璮却让他在旁边等着。很快信件就递了过来,李璮确认过印鉴,拆开一看,原来又是催他出兵的命令。

此时,蒙哥汗已经确定了全面攻伐南宋的决策,准备发四路大军,分别从关中攻蜀、从河南攻鄂、从云南攻湘、从山东攻淮。各路世侯纷纷出兵,前往指定位置整军备战,只有李璮这个最大的世侯,明明就处在攻宋前线上,却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派兵助军,惹得汗廷一道接一道发命令过来催促。

“也罢,”李璮放下信件,“大汗这次动静不小,我们不能一直窝着不动。正好选锋也练出来了,等今冬一封冻,就拿下海州吧。”

第67章 订购货船(第四更)

1257年,十一月初七,明州,北轮造船厂。

“观世音保佑!快看,那是什么船?”

一艘从未见过的船只缓缓驶入北轮山附近的修船厂,前半部平直的设计和前伸的首斜桅使它显得船体修长。高大而洁白的海翼帆四边画了红线,在风中鼓起,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没错,这就是第一舰队新的旗舰,星火级“寒露号”,他们在这个北风季又南下明州进行贸易了。

优秀的设计必然也是美的设计,寒露号一驶进北轮厂区,就吸引了岸上人的目光。这些人终日与帆船打交道,一眼就看出了寒露号的美,纷纷赶过来围观了起来。

船头上站着的韩松很自豪,也有些无奈。这次第一舰队南下,为了稳妥考虑,只带了寒露号一艘星火级,外加起点号、纵横号和金牛号一共四艘船,另一艘星火级“霜降号”在东海留守。

由于是第一次出海,寒露号上配了三个船匠(普通船只配一个),随时检查有无故障。到了明州,卸完货之后又赶紧开进修船厂全面检修,以排除隐患。

这需要让造船厂的船匠上船,或许会有些泄露技术机密的隐患,但韩松并不在意。因为星火级的技术全在外形上,制造工艺没多大进步,想学看一眼就学去了,根本无法保密,也就不需要保密了。更何况海翼帆这个核心技术依赖于东海特产的材料,他们就算看到了也没法学。

实际上,韩松甚至想把星火级的图纸交给北轮造船厂,在他们这里定做新的星火级,以快速扩充海洋部的舰船数量。但这个想法太过激进,没获得全体大会的批准,于是他退而求其次,申请在北轮造船厂订做一批大容量的货船,只是在福船外形的基础上稍作修改,不涉及技术机密,这一条就很容易地通过了。

于是韩松把修船事务交给大副,自己带着几个商业组的同事去找熟悉的船家订做运输船了。

……

“什么,客官,您没开玩笑吧,这样的船能开得动?”

一处船坞旁边,老板拿着韩松给的设计图,吃惊地问道。

他没法不吃惊,其一是因为这份图纸绘制得栩栩如生,其二是因为上面画的船。

这份设计图上画的虽然也是福船,但肚子要大得多,一看就是为了增大载货量而忽视了船只设计的定规。而且三根桅杆都是直的,不像传统船前后两根桅杆是斜向的。还在艏前多了一根向前伸出的斜桅杆,不知道是干嘛的。

“没错,就是这样的船,但是桅杆一定要用好料,你们做出来没问题吧?”韩松很清楚他会是这个反应,肯定地说。

这种福船叫“顺风级运输船”,是海洋部的自主设计,也是他们脑洞大开的结果。

南下的时候,为了充分利用动力,寒露号足足装了一百一十吨的货物,把速度压到与普通福船一样的水平。这给了海洋部启发,既然风帆时代的贸易要等上几个月风期,那么航路上用三天和用十天并没有多大区别。如此说来,与其考虑速度与载货量的平衡,不如最大化商船的载货量,能在顺风中动起来就可以了。

所以他们就设计了一款“顺风级运输船”,以福船为基础,比星火级稍长一些,肚子却大得多,吃水也更深,设计运载量达到了二百吨。这样的船必然会非常笨拙,走在近海上几乎就是在大喊着“我是肥羊”,但第一舰队走的是外海,又有星火级这样的优秀武装商船护航,自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当然,也不会真的让顺风级走不动,他们计划用大面积的软帆替代传统的硬帆,再给桅杆拉上支索,这样就能在顺风时提供充沛的动力了。虽然软帆操纵会复杂一些,但风向单一时也不需要太多的水手。还有一个好处是不怕泄密,在明州就地制造软帆,被本地人学去也就学去了,不会产生根本性的优势。等开回东海后,还可以视情况决定该不该换装海翼帆。

老板无奈中接受了这个订单,毕竟职业精神不能跟钱过不去。这船虽然奇怪,不过大体还是延续了以前的结构,制造起来是没什么难度的。

韩松在他这里下了两艘船的订单,明年此时交付第一艘,后年五月交付第二艘,然后便与老板签了合同凭由,交了六千贯会子的订金。

之后他去另一家船坞又订了两艘。第一舰队现在有的是钱,买起船来一点不心痛。

……

与此同时,胶州湾以西的海岸边。

这个季节虽然主要刮得是西北风,但偶尔风向也会发生变化,现在就刮起了反常的东风。一艘挂着“孙”字旗的商船被从东边吹过来,艏楼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拿着一张简陋的地图,焦急地看着岸边,试图寻找熟悉的地标。

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来,只好求助身边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问:“安叔,你看我们这是到日照了吗?”

“安叔”手里拿着一个罗盘,正在掐指算着什么,摇摇头说:“这还不到三更,不像……”

“有船!”

话音未落,旁边的水手突然高喊起来。众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西边的海湾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艘黑色的大船和四五艘小船,正挂了帆划着桨朝他们驶过来。

“坏了,海匪!”安叔发出惊恐的声音,“这里还是密州地界!”

这艘船是高密县孙天和商行的商船。他们所处的这片海岸,属于密州管辖,但是与即墨的情况类似,密州的主要辖区位于北面的平原地带,南边沿海多山少田,官府很少管到这里。所以这片海岸线曲折、港湾众多、水文情况复杂的化外之地,就成了海盗的天堂。

与长江口统一在朱清、张瑄二人旗下的海盗不同,这些密州海盗既分散又不成气候,平时在海边种田捕鱼,见到落单的商船就蜂拥而上打劫。这样的分散使得他们无法完成海盗产业升级,由抢劫向收过路费的方向转变,只能杀鸡取卵式地一次性赶尽杀绝,成为臭名远播的存在。

这是一场注定双输的博弈。就算好海盗收了一笔过路费就把商船放行了,下一家坏海盗还是会把商船抢光。好海盗无法通过合理的收费吸引更多的商船路过,只能自己也化身坏海盗。

同样的,既然这一片的海盗不讲规矩,那么从胶州南下的商船自然就会尽量避开这里。虽然他们的导航术仍然很原始,但已经足以在外海行驶一段距离,绕开这片区域,到达西边的日照县之后再沿岸南下了。这自然也导致了这片区域海盗事业的日益衰败,只能靠打劫偶尔出现的迷航商船或者不懂行的新商船讨点生活。

而今天,孙家商船就因为突变的风向误入此地,眼看着就要成为肥羊了!

年轻人一下子慌了神,他旁边的安叔赶紧把他拉下艏楼,指挥船工们操船向东南转向,然后喊人从船舱中抬出一捆武器,让船工自己挑选顺手的武装起来。

安叔把一柄细长的钢刀塞进年轻人手里,尽力镇静地说:“少爷,密州匪杀人不眨眼,要是落在他们手里,是万万讨不了好的。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吧,这是罗记的上等钢刀,你好好拿住,别忘了,你也是自小修炼武艺的,别给老爷丢脸!”

“我知道,安叔,”年轻人反应过来,紧紧握住刀柄,随即转回头去,对着船工们大喊道:“兄弟们,现在咱们是真正的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用想着逃跑,海上跑也跑不掉,不用想着投降,密州匪是什么样你们也都知道!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跟他们拼了!只要扛过登船那一阵,等起了北风,就能进外海甩开他们了!等过了这一关,这趟船每人加一脚,立功另赏!”

“喔!!”一番恩威并施之下,水手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手里拿着各式武器,翘首看向渐渐逼近的海盗船,准备死战了。

虽说海盗船已经在五六里外了,但两者相对速度不过四五节,真正接触还要一段时间。然而,当前的风向对于商船很不利,而海盗船可以好整以暇地划桨,被追上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这段时间无疑是漫长而又充满着煎熬的。眼看着海盗船一点点接近,孙家商船上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中渗满了汗,甚至都滴了下来。

正在这时,桅杆望斗上的船工大喊了起来,众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一看,发现东边又有一艘船快速向西驶来。

什么船会在这时候出现?难道也是跟他们一样迷途的商船,又或者是另一条趁火打劫的海盗船?

但不管这船是敌是友,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

安叔当机立断,立刻喊道:“快,快调头,往那艘船那边去!”

反正已经凶多吉少了,再来一个吃肉的同样是死。但万一东边那个也是迷航的商船,一头向西扎进海盗堆里,这样他们不就能趁机逃生了?

两艘船,一艘向东南行驶,一艘向西直行,相对速度很快,没过太久就拉近到了一里之内。逐渐看清来船模样后,孙家商船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安叔,这是什么船?为何船头还向前伸了根挂帆的杆子出来?这主帆居然是弧形,这是哪方的形制?”艏楼高甲板上,孙家少爷大张着嘴看着这艘奇怪又漂亮的船,辨认不出,只好请教起旁边的安叔来。

安叔也认不出来,只能勉强解释一下:“唔……这帆我也没见过,不过甲板一直通到头,倒像是沙船的样子,只是沙船如何在海上开得如此稳的?真是奇怪了……天哪,看!”

这时候,东边又出现了一艘帆船。众人提着的心又放下一点,虽说海盗船仍然在后面跟着,但海上突然热闹起来,至少能起个心里安慰。

这之后也就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前的怪船已经与他们擦身而过,真的一头朝海盗船扎过去了……

“船上的仁兄,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会给你们供奉牌位的……”孙家少爷感到大难得逃,双手合十默默念叨起来。

第68章 陆军海战(第五更)

……

“哈哈,又一群送菜的。土豆幺两三,打掉那些小舢板;土豆四,攻击敌船右侧船桨;土豆五,攻击船帆!”

顺风中,以超过8节的速度快速向西行驶的霜降号上,张船长站在艉楼上,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着。

霜降号今冬在东海留守,但其实没什么好守的,东海以东的地区早就没什么海盗了。张船长有了新船心里痒痒,就联合安全部一起,组织了一次“狩猎行动”,带着一排义勇队,跑到胶州西侧的这片海盗密集的区域打起海盗来。这些海盗战斗力弱,既能给海军和义勇队练手,又多少能有些缴获。

跳帮战的时代,水战和陆战是大不相同的。船上不能列阵而战,只能小规模捉对厮杀,这对战斗技巧要求非常高,必须是熟悉了船只颠簸的水手才能做到。普通陆军士兵上了船,就算过了晕船这一关,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握水上作战的技巧。相应的,水兵上了岸,也很难对抗有纪律优势的陆军。所以,古代水军和陆军看着都是打肉搏,却是无法相互替代的。

不过东海人有远程火器和训练的优势,完全可以跳到下一阶段。

今天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狩猎”了,技术熟练了很多。别人对这片黑暗海域避之不及,他们却主动闯了进来,早早地就望见这艘倒霉的商船和后面的海盗船,赶了过来。

水手们转动帆向,快速地擦过那艘倒霉又“幸运”的商船,朝对面的海盗开过去。海盗船见有一艘大船冲过来,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在意,因为能出现在这里的大船基本都是商船,能有什么战斗力?于是反而带着小船围了过来。

接近到差不多500米后,寒霜号开始收帆降速,以增加瞄准的稳定性。

船上共装备了五门虎威炮作为“主炮”,其中一门新产的轻量型放置在船头,可以旋转射击,另外四门旧炮分别布置在两舷,只能小角度调整射击方向。

火炮早已装填好了弹药。等了一会儿,艏部的土豆一首先对着最近的小渔船开炮,60mm的炮弹以接近音速的速度直射过去,声势惊人。

然而不幸打歪了,在小渔船旁边掀起一道大水柱,倒是把船上的海盗吓了一跳。

“啧,”土豆1的炮长吐了口唾沫,随即马上组织重新装填。

左舷的土豆2和土豆3为了稳妥起见,朝着同一艘小渔船一起开炮,结果老天赏眼同时命中,倒霉的小渔船很快开始进水下沉,不久后就在海上留下一片血迹和扑通的海盗。

张船长看着炮击结果,有些皱眉头,到旁边抓过舵轮,改变方向直朝剩下的几艘小渔船撞了过去,同时对着前方甲板大喊:“拉起铁丝网,准备接舷战。义勇队,准备!”

甲板上站了一整排四十个穿着勇士甲的红衣义勇队员,船虽小,但还是足以让他们站出一个宽松的队列。只是由于船上杂物太多,他们站得歪歪扭扭的,队列勉强才能看出来。

听到张船长的命令,他们没怎么动,只是检查了一遍手中早已装填完毕的25mm牛丸步枪,然后点燃了缠在身上的火绳,拉出一段,夹在火枪上。几个水手推搡着从他们当中穿过,找出一卷铁丝网,抬到船舷边小心地拉开,把铁丝网上的木柱插到船舷内侧事先布置好的铁套筒中。

由于降了帆,霜降号的速度慢了不少,小渔船向左右灵活地一划,就避开了它的冲撞,然后风骚地做了个机动,绕到霜降号侧面,准备抛绳钩跳帮。

然而艉楼上的两门虎蹲炮趁机朝近在咫尺的小船发射霰弹,炮声刚落,两侧就发出一大片惨叫。

“哈哈。”张船长笑了一声,然后一打舵轮,把船朝那艘最大的海盗船开过去。

那艘船似乎是用俘获的商船改造的,沙船形制,比霜降号还大了一圈。上面搭载了不少海盗,舷一侧就伸出近20条桨,甲板上还有三四十个赤脚裸上身的精瘦汉子,一看就是经年老匪。

海盗船上的海盗看到小渔船被霰弹扫过的惨状,似乎有些惊慌,但还来不及反应,霜降号就逼到了一百米内。

“砰”“砰”。土豆四和土豆五接连发射了两发链弹,一发攻击船帆,一发攻击船桨。这个距离上闭着眼也能打中,船桨一下子被扫断了七八根,船帆也破了个大洞,虽然没完全掉下来,但船体已经完全失控了。

之后霜降号华丽地转了一个弯,绕到了海盗船的左侧。船上的义勇队员和水手抛出绳钩,把两艘船拉近固定在一起,双方的角色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海盗船上的海盗知道遇到了硬茬,咬牙提刀准备冲过来,却在铁丝网和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前挠起了头。

“第一什,射!”随船的第三排排长钱文柏不给海盗们思考的时间,指挥义勇队扣动了扳机。

“砰砰”声纷纷响起来,第一什的义勇队员们各自选择最近的目标开枪。这种距离下,即使滑膛枪也几乎是百发百中,巨大的25mm铅弹呼啸着穿过人体,残忍地撕下一大片血肉,甚至穿越过人体后仍有余力杀伤后面的海盗。

第一什开完枪后,在满船的硝烟中转身与第二什交换了位置,然后一直换到了最后尾。

这种场景下,其实最有效率的战斗方式是保持队形不变,后排装填,把装填好的枪交给前排,由前排开枪。但现在对于义勇队来说,更重要的是训练而不是效率,应当尽量让每个人都有开枪的机会,所以用了这种变换队列射击的麻烦办法。虽然之前训练过,但实战中变阵时还是出了不少篓子,既说明训练不足,也说明了训练的必要性。

射击完的义勇队员回到最后排,后退一步,先检查子弹打出去了没有,然后开始装填起来。

由于有了历史经验可供参考,东海人的弹药分装形式直接进化到了前膛枪时代的最终形态……的前一个形态——纸包定装弹。

定装弹中,铅弹和称量好的火药都由纸包装在一起。装填时,射手咬开纸包底部,往引药池中倒入一小点,以作为引火药。

加完引药之后,把剩下的火药倒入枪膛中,再把纸包连着铅弹一起塞进枪膛,用通条捅实。这不是图省事,而是因为包装纸可以起到重要作用。第一,它能把火药压实,封闭枪膛,使燃烧更充分并减少漏气;第二,它能固定住子弹和火药,使得它们在枪口朝下的时候不会掉出来。别小看这一点,当年(后世)清朝征缅甸的时候,就是因为不会这一招,明明占有居高临下的地势优势,却因为朝下射击的时候子弹纷纷掉出来,所以反而在对射的时候败给了缅军,不得不说败得太无厘头了。

前膛枪的装填,经历了好几个发展阶段。最开始,火药没有分装,全装在一个瓶子里,装填时随性往枪膛倒一点。这样子当然会遇到很多问题,要么装药不足威力不够,要么装药太多炸膛。

所以,历史上很快发展出了定装药包,把事先称量好的火药用纸包、小竹筒、小瓶子等容器分装起来,战时直接倒入枪膛就可以了,比之前进步了很多。但这个阶段铅弹和火药仍然是分开装的,直到很久之后,才发展出把铅弹和火药包装在一起的方法。历史就是这样的,很多后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历史上却经过漫长的时间才演变出来。

义勇队现在用的就是这种纸包弹了。后来还有一种终极的定装弹,即把包装纸用硝酸钾或者硝化棉浸泡过,制成可点燃低残留的硝化纸,再用这种硝化纸把火药和弹头包装成定装弹,使用时不需撕开,直接一股脑塞进枪膛,简单快捷。不过这样的定装弹需要化学击发装置比如火帽引燃,同时硝化纸制造起来也不算简单,所以东海商社暂时还采用不了。

不过这些道道义勇队员们都不清楚,现在只是按部就班地装填射击。即使有了纸包弹,火绳枪的操作仍不简单,他们只能背诵着口诀一丝不苟地做着动作。其实第二什射完的时候,对面海盗船上就没有站着的人了,但钱文柏仍然命令他们继续轮次射击,以获取宝贵的战场经验。他们一直不紧不慢射击了三轮,才停了下来。

水手们打着哈欠等他们打完枪,之后听到张船长的炮击命令,马上嚎叫着把几门火炮中装填好的霰弹射出去,然后推倒铁丝网,让义勇队换上短矛冲了过去。船上的海盗在连续不断的响声中早已失去了战斗意志,根本没怎么抵抗就全投降了。

这段时间内,旁边的小渔船早已吓得往岸边跑了,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划到这里,划回去哪有那么容易?于是很快被霜降号和后面赶来的白羊号追上,要么被击沉,要么做了俘虏。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痛快的战斗啊。”张船长大嗓门笑着,对旁边的钱文柏说。

“啧,希望这次的海盗能富一点,上次那个胡家寨才搜出七百贯,也忒寒酸了。”钱文柏愤愤不平地说。

正说着,刚才一直静静在旁边停着似乎吓傻了的孙家商船有了动静,大概是确认了霜降号没有敌意,放了一艘小船下来,打着白旗,划向霜降号。

小船上站着一个穿着绸袍的中年男人和两个水手,船上放着一个箱子。寒霜号放下绳梯,中年男人爬了上来,他首先看到对面海盗船的惨状,一愣,然后认出魁梧的张船长是这帮人的首领,大拜了一下,说:“在下高密孙天和商行孙安,谢过诸位恩公救命大恩!”

他这又是孙天和又是孙安的,张船长琢磨了一会儿才分清楚,然后说道:“孙先生不用客气,顺手帮个忙而已。孙先生的船可是要南下?怎么跑密州这片海盗窝来了?”

“唉,海上风云莫测,今天突然刮起了东风,我们在海上偏了针路,不得不靠岸定位,没想到误入了此地,”孙安哀叹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带的两个水手把箱子抬上来了,他连忙让他们搬过来,打开推到张船长面前,说:“还好蒙恩公搭救,不然我家一船人就要葬身于此了。船上没带重礼,无法酬谢恩公,搭载的北货想必恩公也看不上,这百两银子还请收下,不知恩公家住何方?待明年我家从南边回来,必备重礼上门拜谢。”

孙家商船去南边贩货,自然不会带太多流动资金,拿出一百两银子已经很有诚意了。现在银贵,这可是相当于几百贯铜钱了。

其实他们也不敢不出钱,海上可是法外之地,刚才见识了霜降号的高速度和强大战力,要是不道个谢就扬长而去,万一人家追杀过来怎么办?所以他们尽力凑了这笔钱出来,还给了一个另备重礼的许诺,既是致谢,也是留个买路财。

张船长也不客气地收下了,随后眼珠子一转,说:“重礼就不必了,我比较喜欢吃糖,孙兄弟带个几斤红糖来就行了。等明年孙兄回来,送去即墨城南街,找一家‘东海酒楼’说给老张即可。既然孙兄是高密人,说不定咱们还能谈成一两单生意呢。”

高密县位于胶水上游,胶州的货物有很大一部分经陆路或水路在此转运,可以说是商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这次东海人与孙家搭上关系,说不定会对以后的商业有所助益,所以虽然孙安给了个重礼的许诺,张船长也不敢狮子大开口,以免把他吓跑了。红糖在南方不算太值钱,但到了东海人手里却能炼制成昂贵的白糖,算是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礼物。

其实他不需要这么谨慎,孙安既然报出了孙天和商行的名字,就是以商行的信誉作为担保,一定会带礼上门的。

这时代许多商行都以人名为名,“孙天和”亦是如此。实际上“孙天和”并非店主的名字,而是一个商业家族世代传承的商业代号。古代信息不发达,维持这样一个名字的信誉往往需要数代人的努力,一旦报出名号,就绝不会轻易毁约了。

孙安闻言盘算了一会儿,红糖虽然从明州运到胶州有一倍利,但是本身价值低,一倍利也赚不了多少,一般是舱位不满时顺便捎上一些。虽说这位恩公只要了几斤,但为人情计怎么也得送个几十石过来,也就是几百贯的货值,不算多贵。但能结交这么一帮强悍的海商,可以算是相当值了。想到这里,孙安马上做出笑脸来,口称必然会多备一些。

随后张船长与他随便说了两句,就送客了。孙安回到他家船上后,马上就升帆启航了。

霜降号等了一会儿,收拾好了海盗船,又让俘虏带路抄了他们的老巢。这家海盗能开上大沙船,果然是有些积蓄的,寨子里搜出大约两千贯的贵重财物,还有不少劫掠来的货物,可惜都是北方货物,在胶州不值很多钱,唉。

第69章 对日贸易 一 贸易逆差(第六更)

1257年,腊月初一,庆元府,望海镇。

“这么一枚小小的铜钱,真是有魔力啊。”

望海镇的大街上,狄柳荫一边走着,一边拿着一枚“宝祐通宝”把玩着,心中若有所感。

这枚铜钱是最近新铸的,成色很新,但颜色偏深,声音也有些低沉,定是掺了不少贱金属。不过这样的劣钱仍然能当一文钱使用,不但在大宋能用,在北地、在高丽、在日本、在南洋,甚至远在印度,都作为货币被广为认可,是宋朝除了丝绸瓷器之外的另一大拳头产品。

狄柳荫有此感叹,是因为他今天去找“四海奇珍”的史掌柜请教了一下日本贸易的情况,学习了不少,其中相当一部分很是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不得不有感而发。

狄柳荫是东海商社商务部的股东,海归语言学者出身,精通日英俄法德等诸般外语,甚至还会拉丁语,而且对国内许多少数民族语言也浸淫颇深。这样的人才自然一早就被拉进了商务部,这次也跟着一起南下了。

第一舰队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贸易,在明州没多少事可做了。虽说他们能走逆风航线回去,但也至少要等到明年西北风开始减弱的时候。那么这段等风期的时间不能浪费,得找点事做,所以他们就打起了去日本贸易的主意。既然狄柳荫会日语,自然当仁不让地扛起了这个项目的旗子。虽说现在的日语和后世日语有很大区别,但总比其余一帮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强。

当然,即使有基础,也得多收集一些情报才行。他今天就是多方求问,收集了不少信息,大大刷新了对宋日贸易的认识。

现在,明州市舶司的海外贸易中,日本贸易占了很大一部分份额。

从明州出发,到日本贸易,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是一条相当优越的贸易路线。

首先,日本正好处于明州的东北方,无论是冬季的西北风还是夏季的东南风,对于走在这个方向上的船都是侧风,所以一年四季都可通行,不像北地贸易或者南方贸易还要等风期。

其次,明州东北方向的日本-高丽地区有密密麻麻的陆地和小岛,只要根据罗盘的方向,一直往东北开,行驶几天后就能见到陆地,即使没有海上定位术也不容易迷航。返程也是这样,只要往西南开早晚会看到海岸线,就算偏航几百里也能摸回明州。这样就大大降低了远洋航行的技术门槛,使得海商只要有一定的经验、技术和胆量,就能参与到日本贸易中。

所以,明州和日本虽然空间上远隔重洋,但时间上的距离其实是非常近的。这条航路从这个时代开始,一直兴盛了数百年,历经明朝、清朝,甚至到了现代,都是非常繁忙的海上交通要道。

明州(宁波)在日本也成了最为家喻户晓的中国城市之一,是繁盛和富裕的代名词。后来日本的丰臣秀吉,就曾经计划先征服朝鲜,再征服中国,然后定都宁波,以宁波为基地征服全世界。当然,这个日本梦连第一个小目标“征服朝鲜”都没完成,就被明朝推下海了。

早年的北宋时期,日本处于闭关锁国的平安时代,和中国几乎不交流,只有极少量的走私贸易。到了12世纪,差不多与南宋的建立处于同一时期,权臣平清盛开始开埠贸易,由此获取了大量的财政收入,从而在日本建立起军事独裁,开启了日本的武家时代。此后,日本的贸易开放政策也一直保持,就连平家政权被镰仓幕府取代后,也没有改变。

更妙的是,现在的日本和宋朝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这意味着完全没有官方的管制,所有的宋日贸易都是自由的走私贸易!日本实际上对宋人是完全开放的,宋人可以到日本任意一处海岸停泊进行贸易,没有讨厌的关税和进出口限制,日本人也相当欢迎他们。

这样的条件,要是让后世的欧洲殖民者知道了,肯定得羡慕得要死。然而宋人完全没有殖民的想法(要是他们有这本事,也不会偏安江南了),日本漫长的海岸线对他们也没多大的吸引力,反而嫌弃处处有不同的领主,政令不通、风俗各异,贸易起来太麻烦,宁愿集中到少数几个港口进行贸易。

不过,与明朝时期日本大量输出白银换取中国商品的贸易模式不同,这个时代日本才是贸易顺差国,出口大量初级产品,换取中国的少量奢侈品和大量铜钱。

这个时代的日本,是教科书般的庄园农奴制经济。各地领主划出一片片庄园,自行组织领民生产粮食和手工制品,由领主进行分配,如果有剩余,就拿到市场上出售。对于领主来说,如果剩余产品卖不出去,就只能分配给领民,和烧掉也差不了多少,因此商品的会计成本相当于0,只要一个很低的价格就愿意出售。

同样的,既然日本的经济基础是一个个自给自足的庄园,那庄园自己也不会需求多少其他庄园的产品,这些剩余产品很难在日本国内消化,只能向外出口,也就是卖给宋国商人。

这些廉价的商品对于宋人来说简直像白捡的一样,只要运回一海之隔的明州,立马就能翻几番卖出去。于是,他们运来瓷器、成衣、书籍等等中国的奢侈品,换取日本人的廉价商品。但是日本人对奢侈品的需求也有限,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宋朝的铜钱。

日本也曾经学着唐朝铸造铜钱,但随着天皇和朝廷的衰落,这项活动也就停止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本都依赖外来输入的铜钱,后世甚至还有大名把永乐通宝用作家纹的。

对货币的喜爱就像刻在人类基因里一样,即使是习惯以物易物的日本庄园主也对来自大宋的铜钱极为渴求。即使不能吃,不能穿,他们也愿意用自产的商品换来一串串的铜钱,堆在仓库里,光是看着就很满足了。

这样的输出货币换取商品的贸易行为,其实对宋朝是有利的。但是在经济学不发达的时代,统治者总有些朴素的重商主义思想,看到铜钱外流非常不爽。于是前几年,宋理宗赵昀命人通知镰仓幕府,让他们设法减少宋日之间的贸易逆差。而镰仓幕府这时候不敢忤逆宋朝,同时也觉得稻米之类的货物外流确实太多了,就减少了遣宋船只的数量。

当然,这种逆市场潮流而动的行为自然是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的,官方折腾那几笔根本无法影响大局,民间的宋日贸易依然火热地进行着,最多把铜钱藏隐秘点罢了。

在这个背景下,东海商社想去日本贸易,最好的方式显然是带一船铜钱过去,买一船商品回来。当狄柳荫去请教史掌柜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这大幅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同时也感叹起了铜钱的魔力。

但东海人下意识地不喜欢这种笨拙的贸易方式,同时也没信心逃过市舶司的检查,所以狄柳荫出门后继续搜集起了其它情报,关心起两地的其它进出口商品来。

……

“什么,纸?”狄柳荫坐在一家“庆福脚店”里,对面坐着一个长衫的牙人,“袁兄,你刚才不是说这边往日本国卖纸过去吗?怎么又买回来了?”

这家店是望海镇码头附近一处卖酒的店家,汇聚了不少八方来客,消息很灵通,狄柳荫到这里,找了个牙人打听起了日本贸易的情报。

这个牙人名叫袁修,说的情况和史掌柜告诉他的差不多,先罗列了一遍宋朝对日本的出口商品,有瓷器、茶叶、书籍、笔墨纸砚等等,很常规。又一个个说明日本输出的商品,有铜材、长刀、折扇、漆器等等,也很合理。但后面又有一项是纸,这就很奇怪了,双方互相输出纸,这是什么情况?

袁修轻轻一笑,说:“客官有所不知,这日本国有种特产叫雁皮树的,用此树的树皮制成的纸细腻坚韧,乃上等好纸,我朝的文人雅士皆爱使用。不过日本国的士人反倒是万事皆以中华为贵,撰文作画爱用大宋的宣纸。所以卖去宣纸买回雁皮纸,并不冲突。”

“哦,原来如此。”狄柳荫明白了,“那日本还有什么特产呢?”

“唔,”袁修想想,说,“前面说的那些货物,不一定常有,即使有,不知会纲首也不一定能随意收买。但有一种货物,是一定会有的,那就是木材。庆元府多年造船,大料稀缺,日本国却有不少数十上百年的巨木,运回明州,一定收益颇丰。”

木材贸易狄柳荫倒是听明白了,但是有个关键词引起了他的注意:“等等……纲首是什么?”

袁修有些无语,纲首你都不知道,怎么做海贸的?但他很有职业精神,耐心地解释说:“纲首就是船头,掌船之人,又或是商船的首领。我大宋前往日本国的商人,有些在日本国置地定居,当地人就称他们为‘纲首’。久而久之,这些纲首们就成了日本海上勾当中呼风唤雨的人物,寻常海商去日本做生意,必须知会他们,否则是买不到珍稀商品的。”

狄柳荫这下子就很清楚了,果然商人做到最后都想着垄断啊。他想了想,干脆邀请袁修上船:“袁兄对东瀛风物如此清楚,窝在望海镇上岂不是明珠蒙尘?我想聘请袁兄做个向导,不知现在这边是个什么行情?”

袁修呵呵一笑,摆了个手势。狄柳荫与他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约定给他五脚的份额,外加三百贯会子的行李费,雇他从购货到销货全程指导。

两人去旁边柜台借纸笔签了一份合同,狄柳荫给了他一些会子,就回租住的小院召集其他人开会商议赴日事宜了。

第70章 对日贸易 二 谢国明(第七更)

数天之后,腊月十二,日本九州岛以西海域。

在西北风的吹动下,寒露号“飞快”地自西向东驶去。

这次东海商社来日本只是探探路,为行动方便,只派了寒露号一条船,货物也大多选择质轻价高的丝绸茶叶书籍等等,相比南下时船身轻快得很,在侧风的加持下跑出了近八节的“高速”。

“叮叮”

在看了大半天海水之后,望斗上的水手终于在右前方发现了一连串破碎的小岛,连忙摇铃警示起来。

甲板上的船员们精神一振,纷纷寻找制高点观察起来。过了一段时间,视线内出现了连贯的陆地,水手们爆发出了欢呼。毕竟他们是第一次来日本,出航前虽然听东家们讲过课,但心里还是很没底,之前在海上飘了三天三夜,心情随着航程的增加逐渐忐忑,现在看到陆地,顿时放下了心。

东海商社雇来的向导袁修站在舷边,仔细辨认着右前方的陆地。他上船的时候带了个罗盘,一路上自己记录着针路,船的航向很正,正得都让他有些惊讶,根本不用担心迷航。

当然,这一路上让他惊讶的地方还有很多。当时看到这艘奇怪而优美的船,他就吓了一跳;等船开出了码头,跑出过更的高速,又是让他吃了一惊;然后出了外海,这帮东海人很自信地自行导航确定方向,不用他帮忙,更是让他差点吓到。还好,事后证明他们的航向非常准确。

“袁兄,这一片可是五岛?”一个声音从袁修背后传来,他差点又被吓一次,连忙回头看,原来是这条船的纲首,他们称呼“舰长”的韩……韩什么来着?

“韩……舰长,你来过日本国?怎知这是五岛?”

“唔,我是没来过,不过我们的……先祖,之前来过这里,传下过地图,所以认了出来。”

“失敬失敬,”袁修对这帮人是越来越佩服了,“原来韩舰长是有家学传承的,难怪如此精于行船。”

“没什么,都是前人的功绩。唉……”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寒霜号继续向东行驶,六七个小时后,便接近了九州岛北部的博多湾。

博多港是现在日本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历史上,这里曾经是日本九州地区的最高政治机构兼日本的外交机构大宰府所在的地方。不过大宰府发挥外交作用的时期也正是日本闭关锁国的时期,博多在那时只是个稍有人气的小港口。随着日本朝廷权威的日益衰落,锁国措施渐渐失效,来往博多的宋朝商船越来越多,这里才慢慢发展起来。

1156年,平清盛在博多正式开埠。由于得到了武家的支持,再加上地理位置的优势,有不少商船在此聚集。之后更是产生了规模效应,整个日本的贸易中心都渐渐转移到了这里。

中国商船在博多将货物卖出,日本商人再转运到日本各地;同时这些日本商人也把各地商品运到博多,由中国商船带回中国。中国商人在博多建立了日本人称为“唐坊”的聚居地,选出代表,对外与日本政府统一交涉,对内在唐坊内部制定法度、自行议事。

这种模式,简直和十九世纪的上海一模一样。

寒露号逐渐驶入博多湾,狄柳荫带着袁修上了艉楼,帮忙导航。进了湾口后,袁修突然指着航路左侧一个小岛,惋惜地说:“唉,可惜谢纲首去世了,要不就能直接在这小吕岛上请他指引了。”

狄柳荫看了看那个小岛。它差不多是个半球形,像个馒头一样扣在海上,几乎没有平地,只在岛南侧有一段小海滩,上面有十几间宋朝风格的建筑。他摸不着头脑,问:“这小岛有什么特别的吗?”

袁修叩着船舷,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谢纲首,讳国明,可是博多宋商中的风云人物。他家近百年前就在博多经营,传到他时已是博多一大海商。谢公乐善好施又急公好义,在宋人和倭人中都吃得开,有了纠纷往往找他调解。十多年前博多闹饥荒,谢公从大宋运了米粮过来,赈济了不少灾民,至今仍有不少倭人感念他的恩德。

谢公在时,曾托庇于日本国一大族曰三浦家门下,得以做了刚才那小吕岛的地头。谢家在小吕岛好生经营了一番,初来博多的宋船,只要备礼去小吕岛上拜访一下谢公,他就能帮着把生意做起来。

不过可惜,这三浦家后来与日本国的当家北条家闹翻,被北条家灭门了。谢家没了靠山,就常常被这小吕岛原先的主家宗像家刁难。谢公在时还好说,谢公一去,宗像家就当即把谢家的孤儿寡母赶出了小吕岛。还好谢家在博多还有产业,仍能惨淡经营下去,不过经此变故也一落千丈了,谢家母甚至出家为尼了,唉,好人没好报啊啊。”

“哦……唉……”狄柳荫这时候也想起谢国明是谁了,也跟着感叹起来。

他自己对日本历史略有了解,出发前又去文化部补了补课,对这段时间的历史不说精通,但总归是有个大概的印象的。这谢国明可是博多历史上一个重要人物,他在博多做了很多善事,在民间威望很好,甚至有人把针灸、造船、荞麦面、剪刀等技术的传入都归功于他。直到现代,博多仍有纪念谢国明的传统。

谢国明死后葬于博多,传说墓边有一棵大楠树,后来长成了参天巨树连墓都包了起来,可惜后来失火烧没了,再后来又复制了一个,成为了博多一处景点。

不过谢国明后世的名声显然在现世起不到多少作用,由于他投靠的三浦家在政争中身死族灭,谢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谢国明1252年去世,53年他的家人就被赶出了小吕岛,也太快了点。

旁边听着的韩松此时起了兴趣,说道:“这谢公的后人还在博多吧,我们去拜访一下怎么样?”

……

博多地界内有两条大河自东南向西北流入博多湾,南为那珂川,北为明堂川,中间夹着的平原地带上就坐落着居住区博多町。

寒霜号驶入那珂川河口的码头停泊下来。码头是当地商人运营的,只需要缴纳少许停泊费即可,没有讨厌的市舶司过来收关税。

冬日昼短,到岸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由于人生地不熟,东海人先在船上过了一晚,第二天才分批让水手下船放风。

没想到第二天,码头边竟然围了一大帮人。原来昨天寒霜号的英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博多町本来就不大,很快就传遍了,然后天一亮,好事者就纷纷过来围观这艘漂亮的“大船”。

水手们被围观群众拉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这问那,很是不耐烦。不过没过多久,有几个贼眉鼠目的过来悄悄说了几句,水手们马上心领神会,跟着他们去了一处偏僻的所在,后话不提。

深知人靠衣装马靠鞍以及狗眼看人低的道理,韩松和狄柳荫等人换上在明州定制的绘有简化版辣土豆logo的华丽丝绸长袍,才走下船去。围观群众见了这几个“贵人”,自惭形陋,果然自觉让开路来。

袁修轻车熟路地跑去旁边,与一边看着寒露号一边在小巷的阴影里等着的几个牙人交谈了两句,然后带了一个黑瘦子过来。

这些牙人其实也是华人,不过久居博多,会说流利的日语,对日本的风土人情也非常熟悉,可谓标准的地头蛇。

……

“谢太郎国明啊,”这个叫杨平的牙人听了韩松的问题,不用思索就回答起来,“他家也在唐坊,就是最靠近栉田神社的那一间大宅。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时候他在不在,如果不在家,或许会在承天寺那边。”

“等等,”韩松有些糊涂,“谢公不是过世了吗?还有这谢太郎国明是什么意思?”

杨平奇怪地打量了一下这几个没常识的人。他们虽然穿着华服,但都是髡发,难道是还俗的和尚,太久没过问世事了?想到这里,他双手合十,说道:“大师,谢公虽然过世了,但他的名字还要作为商人的名号继续传承的啊,不然一世英名不就白白流走了?所以这谢太郎国明的名号就由谢公之子继承了。这名字是日本式的说法,谢公排行老大,倭人便称他为谢太郎,当初谢公做了小吕岛的地头,按惯例得取个日本姓氏,倭姓以字多为贵,谢公便用这谢太郎为姓了。”

这个时代,商人把名字作为家族资产传承是件很正常的事。这谢国明,还有高密的孙天和,都是这种情况。不只中国和日本,就连阿拉伯地区和欧洲也有类似的传统。

而日本这个国家,有着奇怪的亲外又排外的特性。他们一方面大量地吸收外来文化并崇拜外国人,一方面又固执地保持着某些本国传统,要求外人融入日本而不是反过来,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如此。

就拿现在来说,他们一边贪婪地吸收宋朝文化,一边对宋人保持尊敬,另一边却坚持要求在日的宋人“归化”,改用日式姓名,使用日式语言。历史上,不少华人曾经在日本定居,获得过一时的超国民待遇,但最终都渐渐化为了日本人。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便要杨平带他们去拜访这代的“谢国明”。杨平去旁边小巷子雇了几顶小竹轿子,抬着众人,沿着江岸边的小路,前往南边的栉田神社。

栉田神社建在那珂川东岸,是神道教的活动场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它东边就是宋人的聚居区“唐坊”,谢国明一家也居住在这里。

韩松和狄柳荫等人带着几件礼物,在杨平的带领下,找到了谢国明的宅邸。但没想到,这时候他家门前站了一排提着刀的武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韩松跳下轿子,走到杨平身边,问,“总不能是日本官府要抄了谢家吧?”

杨平连忙摇头道:“不会的。看旗子,这些是大宰府的人。谢家是纲首,或许是大宰府找他家有要事相商?也不对啊,大宰府都多久不管博多的事了……”

狄柳荫给了那几个轿夫一把铜钱,他们点头哈腰地退走了。然后他凑到前面,看了看那些武士,摇着头说:“唉,来得不巧啊。算了,杨平,博多町还有哪家纲首能说的上话的,带我们……快看!”

他正说着,谢家院内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六七岁剃着光头的小孩子爬到院内一棵大树上,顺着枝杈爬到了院外,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然后真的掉下来了!

韩松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过去,接住了他。

这个小男孩爬树的时候没想到后果,乍然摔落却知道怕了,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

门口的武士们闻声警觉了起来。

第71章 对日贸易 三 宗尊亲王(第八更)

“这……这是谢家的孩子吗?”韩松抱着这个哭闹的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

狄柳荫倒是有些经验,将他接了过去,逗弄了起来。

旁边的杨平挠挠头,说道:“刚才院子里的人好像在喊什么‘相模太郎大人’什么的,不会是哪家的贵人吧。哦,等等,看,有人出来了。”

几个侍女从大门中跑出来,带着门口的几个武士朝这个方向疾奔了过来。

其中领头的一个侍女一把抱过这个小男孩,自己也忍不住流出泪来,然后一边哄着他,一边把他带回了谢家宅子里。剩下几个侍女看见东海人的短发,大概是又把他们当成和尚了,双手合十道谢起来,然后又排成队走回去了。

几人在街角傻傻站着,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刚才的一个侍女又跑了出来,对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哇啦哇啦说了几句。

“她是请咱们进去说话。”杨平翻译道。不过有个代词他觉得自己是听岔了,没敢翻译出来。

韩松转头看了狄柳荫一下:“你怎么看?”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有些意思。”狄柳荫耸耸肩,“反正无事,去看看吧,我觉得不像是坏事。”

几人跟着侍女进了谢家大门,发现门内站了一排侍女,吓了一跳。

狄柳荫拿着礼单,不知道该给谁,连忙悄悄问旁边的杨平:“现在这边访客是怎么个流程?”

杨平也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啊,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还好前边过来一个尼姑,接过狄柳荫的礼单,扫了一眼之后有些惊讶,然后连忙敬了个礼,让人把礼物搬下去。

“那个……”狄柳荫忍不住问起对面的尼姑,“请问师父,这里不是谢家吗?”

尼姑听他一口口音迥异的日语,有些奇怪,一边请他们继续向里走,一边用汉话说道:“叫我道净即可,莫称师父。这里确实是我谢家,对诸位有所怠慢,还请包涵。本来今日原有贵客来访,我家是不见客的。不过我家照顾不周,致使贵客出了意外,还好有诸位出手相助,才未酿成大祸。所以贵客想见诸位一面,以当面道谢。”

原来这个道净尼姑就是谢国明的遗孀,在他死后出家为尼了。不过日本人的出家很多时候只是个形式,她身为尼姑,仍然在谢家操持不少俗务。

这时众人已经穿过了宋式的有假山和池塘的庭院,登上了宋式的高脚木屋,在侍女的服侍下脱鞋准备进入宋式的榻榻米房间。一直在旁边默默跟着的袁修这时说话了:“不知道净师父所说的贵客是哪位?我方应以何种礼节相待?还请指教一下,莫要怠慢了。”

道净微微一笑,说:“莫要拘礼,贵客是现任征夷大将军宗尊亲王,亲王平易近人,诸位以常礼相待即可。”

说着,她拉开了前面的一扇纸拉门,里面是一间不大但是采光很好的榻榻米房间,四人围着一张矮桌正坐着。正对着门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门右侧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宋式衣装的高大男子,左侧有一个中年日本男人,旁边坐着刚才那个坠落的小男孩,眼睛仍然红着。

狄柳荫听到“宗尊亲王”的名号,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韩松扶住他,用力掐了一下,然后拉着他,学着四人的姿势,走进房间正坐起来,又略一附身行了个礼。

杨平和袁修等人本来就有所犹豫,见房间狭小,干脆就没跟进去。道净笑了一下,拉上了门,请他们到旁边的房间暂坐喝些茶。

也难怪他们吃惊,这个宗尊亲王来头确实了不得,他可是日本国现任的“征夷大将军”,也就是俗称的“幕府将军”!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镰仓幕府时期的将军,和后世德川幕府的将军可是大不一样。

镰仓幕府时期的政治架构,是一种“双层傀儡”的结构。天皇是幕府的傀儡,而幕府将军又是“执权”的傀儡。

这个时期的幕府更像是一家股份制公司,由多家实力领主联合组成,将军扮演着企业法人的角色,背锅你去,实权没有。而领主们选出“执权”掌握幕府的行政,相当于ceo。

执权本应是公推出来的,但由于北条家势力最大,做得也还可以,所以由他家长期担任。后来北条家又利用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到了今天已经一家独大,可以说是日本的实际统治者。

之前的幕府将军是由藤原家担任的,但是藤原家与九条道家关系密切,而这个九条道家是北条家的政治对手,因此北条家找机会废除了藤原家的将军传承,改立当今天皇的庶长子宗尊亲王为将军。反正他们天皇家当傀儡都当习惯了,再当个傀儡将军也正好是专业对口。

宗尊亲王没什么实际权力,掌握的兵说不定还没韩松多,不过在封建制度根深蒂固的日本,他这个身份的震慑力还是挺大的。

韩松和狄柳荫也入乡随俗,长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按地,把头一低,口称:“在下东海韩松(狄柳荫),拜见亲王殿下。”

宗尊亲王现在只有十五岁,不过他们皇族没什么事可做,终日只能研究学问,对汉语很是精通,当即用流畅的明州口音汉语说道:“两位免礼。”

随后右边那个宋人男子起身行礼,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他就是现任的“谢太郎国明”。

然后他又把另几个人也介绍了一下。宗尊亲王自不必说,左边的那个日本男人是“小侍所别当”北条实时,小男孩是宗尊亲王的“乌帽子子”相模太郎时宗。

“小侍所别当”和“乌帽子子”是什么,谢太郎也没细说,东海两人完全不明白,只能跟着点头致意。不过既然是北条家的人,两人自然多留意了一下,但光看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实际上,“小侍所”是将军的警卫机构,“别当”就是小侍所的首领,这个北条实时可以说是宗尊亲王的首席警卫员(兼监视人)。

而“乌帽子子”和后世常说的“干儿子”差不多。按日本的习俗,男子在元服礼时应当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为他带上一顶乌帽子,并且给他起个名字,从此两人结成父子之亲,长者称为“乌帽子亲”,幼者称为“乌帽子子”。这个相模太郎,就是被宗尊亲王执行元服礼,成为了他的干儿子,相模太郎时宗这个名字也是宗尊亲王给起的。

那么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有这种荣幸,能请到一位皇族将军执行元服礼呢?当然不会是一般人。他就是镰仓幕府第五代执权、威权深厚的北条家家主北条时赖的嫡长子,北条正寿!

正寿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之后会把北条家的姓与宗尊亲王起的名结合在一起,使用一个新名字,也就是著名的……北条时宗!

北条时宗的主要功绩是抵抗了元军入侵。他后来继承执权大位,在元朝入侵的时候调动起整个日本的武力,成功抵御了元军的攻击。虽说元军主要是被台风击败的,但北条时宗至少争取到了等台风的时间不是?要是没人抵抗,元军顺利登陆,台风再猛也不管用了。

不过这个后来的日本英雄现在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今年,他刚刚由宗尊亲王执行了元服礼,按惯例应当在日本各地游历一遍。宗尊亲王其实也只是个大孩子,在镰仓待久了心里痒痒,也借此机会向北条家提出以“乌帽子亲”的身份陪同时宗出游。由于他之前表现得还可以,很符合傀儡的气质,所以北条家也就同意了,不过例行的由北条实时全程陪同。

当然,日本一片穷山恶水,能有什么好玩的?所以他们走着走着就到了全日本最繁华的地方——博多。到了博多,又听说了谢国明的事迹,就跑来谢家参观一下。

谢太郎前不久还在担心失去靠山之后谢家该怎么办,这下子就像天上掉馅饼,忙不迭拿出家里的珍藏招待起宗尊亲王来。

大人谈事,北条时宗觉得无聊,就跑到院子里去玩了。没想到侍女们一下子没看住,让他爬到了树上,还好遇到了韩松等人解救,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宗尊亲王和北条实时知道之后大惊,连忙询问事情经过,听说是几个“华服和尚”救下的时宗,宗尊亲王顿时起了兴趣,让人把他们请进来。

不过这些复杂的背景韩松和狄柳荫两人是一点不清楚的。他们一头雾水地跟宗尊亲王交流了一番,给他讲了几件东海的趣事,引起了他的兴趣。狄柳荫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再笨的人也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于是就趁机向宗尊亲王求取一件墨宝。

宗尊自小练习书法,颇为自得,这时候确实有些跃跃欲试,谢太郎见状,连忙为他准备笔墨纸砚。

“那么,就赠狄君和韩君一首香山居士的《池上》吧。”

宗尊亲王拿起笔,面带微笑地写下“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二十个字,又让北条实时取出自己的大印,盖了上去。

这是白居易的《池上·一》。白居易的诗在日本非常受欢迎,学过汉文的上层阶级经常能吟上两句。

狄柳荫接过这张幕府将军的墨宝,大喜,连声称谢。这几个破字没多大艺术价值,但加了印可就不一样了,以后在日本做生意的时候随手一晒,可就是最好的敲门砖啊。

眼看气氛不错,宗尊干脆又把《池上·二》写了出来,送给了谢太郎。这下子宾主尽欢,谢太郎又请几人吃了顿饭。吃完饭后,东海众人很有眼色地赶紧告辞,谢家稍加挽留就送客了。

这下子,东海商社不但跟谢家建立了联系,还跟幕府将军搭上了关系,可算是赚大了。

第72章 对日贸易 完 石见国(第九更)

1258年,正月十七。

“竟然是将军大人的真迹,真是了不起啊。”

一件低矮的木屋中,狄柳荫和一个穿着宋式绸衫的日本年轻人对坐着。后者正恭敬地捧着已经装裱好的宗尊亲王写的那首《池上》的复制品,一边看一边用生疏的汉语赞叹着。

这里是博多东北方,本州岛北部,石见国领地中的一处叫滨田的地方。

日本年轻人叫伊东守,是石见国守护伊东士堂的独子,也是庶子,这一点让伊东家有些头痛。

石见国曾经是佐佐木家的领地,三十多年前,佐佐木家因政治斗争倒台,石见国被分给了北条家的亲信伊东家,如今传承至伊东士堂已经是第三代了。

但士堂没有嫡子,只有伊东守一个庶子。这本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时过境迁,北条家现任当家北条时赖掌权后,屡次扩张权力,说不定就会以这个理由收回石见国的治权,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这些大事暂时还烦不到伊东守,他前不久被任命为石见国“最大的沿海城市”滨田的地头,过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之后,就是整天无聊地看海。

今天破天荒的,有宋船来了滨田,他收到下人的报告后,在滨田城远远地眺望起来,果然在海湾中多了两艘白帆大船。他赶紧换上珍藏的华服,带人迎接了上去。

石见国地狭民贫,来往的宋船都不太愿意停靠,往往一两年才能见一次。现在刚过年就一次来了两艘,这简直像过节一样热闹啊。

这两艘船自然就是狄柳荫带领的起点号和纵横号,如今已经是他第二次来日本了。

之前东海人与谢太郎搭上关系之后,在博多做起生意来方便了许多,很顺利就把带来的货物出手,换了一大堆日本工艺品,包括折扇、漆器、刀具等等,带回明州出售。由于那次寒露号是轻装出行,携带的货物不多,所以回去后很快就出手了。这一趟下来,扣去市舶司的和买后,收益只有两千贯多一点,不过考虑到周期短,利润率也还不错了。

于是在明州过完年后,第一舰队又把四艘船全部拉上,组织了一次大商队,再次前往博多进行贸易。

不过这次就有些麻烦了。

日本贸易,利润主要来自于把廉价的日本商品运回南宋出售。而南宋商品虽然在日本也广受追捧,但是主要客户只有那些贵族和领主,交易量不大,赚得并不多。所以宋朝商人经常要偷运不少铜钱过来平衡贸易。

而东海人在市舶司没什么人脉,没法带太多铜钱出来,就只能以货易货了。

现在这个时机就很不巧,新年刚过去,日本人对奢侈品的需求大减,所以将带来的南宋货物出手就更不容易了。没办法,第一舰队只好把一部分货物放在博多,慢慢出售,然后兵分两路,分别去日本的其它地方兜售。

没想到效果还不错。狄柳荫跟着起点号和纵横号北上,先去了博多东边的长门国,与博多相距没多远,宋货的价格却显著高了一截。狄柳荫在当地换到了不少山珍和海产品,其中居然有一些脸大的干鲍鱼,运回明州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受此鼓舞,狄柳荫决定再往东北方碰碰运气。不过本州岛北部多山少平原,走了一天才发现一座海边小城,派向导去打听了一下,本地人说这里叫滨田,是石见国的地盘。

“石见国?有些耳熟啊。”

狄柳荫打量了一下这里。滨田町位于一个海湾的东侧,只有巴掌大一点。町前建设了一道栈桥,有不少小渔船进出,海湾周围只有大约一公里的平原,再往内就是连片的高山了。居住区以东的小山上,建有一座微型小土城。

乡民见到有船过来,也不惊慌,反而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甚至有人划着小船过来兜售蔬菜,看来是习惯了海船到来。还有几人去了土城里报信,不一会儿,就有个穿着宋式衣衫的年轻人带着几个随从过来了。

狄柳荫与他交流了一番,得知他就是此地的地头伊东守,而且还很热情地邀请“大宋来客”去旁边的滨田城做客。狄柳荫想了想,就挑了几件小礼物跟他过去了,还把宗尊亲王写的那首《池上》展示给他看。这不是原本,而是他们回明州后请人摹写的复制品,不过忽悠日本人够用了。

不得不说,幕府将军虽然在现在只是个傀儡,但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这张二十多字的纸简直是日本市场的vip门票,东海人凭着它,做起生意来简直是无往不利。如今把它一拿出来,伊东守果然肃然起敬。

两人又鸡同鸭讲地寒暄了一会儿,便开始了交易环节。狄柳荫带来的商品有香料、书籍、丝绸、成衣、瓷器等等,伊东守看着样品,一个个都爱不释手,是哪个都想要,就算自己用不完,拿去转手卖掉也有不错的利润。不过可惜滨田是个穷地方,拿的出手的只有一些海产品和少量的香菇、皮毛等山珍,数量也不多,实在是换不了多少。

伊东守咬咬牙,出门拿了两个盒子回来,打开给狄柳荫看,说:“狄君,你看这些如何?”

狄柳荫眼前一亮,盒子里分别是几根铜锭和银条,不过很粗糙的样子,一看就是冶炼技术不过关。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这个石见国是什么地方了,不就是石见银山的所在地吗?

石见银山,日本最大的白银产地,最盛时年产量曾经超过百万两,为16-17世纪世界范围内的通货膨胀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这里不但产银,也盛产铜、铁、铅等金属,甚至还有一些有色金属出产。当然,这是后来的事,现在的日本没有引入提炼白银的“灰吹法”,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提炼一些银含量高的矿石,效率很低,算下人工和耗材并没比种田捕鱼合算多少,所以石见国坐拥宝山却依然只是个穷乡僻壤。

不过,即使开采效率低,这几十年下来,伊东家也积攒了不少铜和银等金属,伊东守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就很败家地拿了一些出来试图换取奢侈品。

狄柳荫心里那个激动啊,不住盘算起怎么才能从这个小子手上坑出最多的钱来。但他脸上仍然尽量装出平静而挑剔的样子,随意拨弄着那几根银条说道:“这确实是好东西,不过成色有些差啊。唔,伊东君,你这里还有多少?”

伊东守有些失望,说:“我这里只有三千斤铜,还有几百两银,不知道够吗?”

“嗯……也行吧,我东海商社这次交伊东君这个朋友了,就以五斤铜或半两银折一贯钱,请伊东君来挑选货物吧。”狄柳荫皱了皱眉头,但心里一阵狂喜,终于换到些好东西了。

对面的伊东守也很高兴,因为这个折算比例比日本的市价还要高一些,看来狄君确实是个好人啊。

一文铜钱的重量正好就是一钱(因此钱才被称作“钱”),十钱一两,十六两一斤,三千斤铜就是四十八万钱,差不多是六百贯。但考虑到铜钱在日本的升值,这三千斤铜在日本是卖不出去六百贯的,所以伊东守认为自己赚了。

但是在中国,铜是管制物资,虽然理论上六百贯铜钱可买三千斤以上的铜块,但实际上是很难买到的,有时甚至不如把铜钱融了做成铜器划算。而且现在流通中的铜钱,大多掺了不少的铅和锡,就算融了六百贯铜钱,也只能得到两千斤铜。所以以这个比例换铜,狄柳荫也觉得自己赚了。

这就是共赢啊!

银的情况也和铜差不多,日本产银,又缺铜钱,所以一两银换不到两贯钱;而在中国,银作为一种优质高值金属,被上层阶级广泛收藏,现在又不是白银大量流入的明清时期,一两银的价格极高,甚至可换三四贯钱。

这样的交易双方都认为自己赚了,自然进行得很顺利。寒露号留下了三分之一的货物,换来了三千斤铜块和将近三百两白银(听上去挺多,但堆一起还装不满两个箱子),还有不少海产品,又通过伊东守雇了两个本地的向导,便继续往东北方进行贸易了。

在向导指引下,他们又前往了东边的大田町,这里比滨田还要穷一些,没换到多少东西。直到到了再东边一点的出云国,当地有难得的大片平原,明显富裕了很多,两艘船才清空了带来的宋国货物,换了不少出云国的工艺品和贵金属返航了。

起点号和纵横号返回博多的时候,寒露号和金牛号已经停在港中了。他们走的南线沿途更富裕些,货物出手也更容易,所以早早就回来了。

狄柳荫和韩松等人汇合后清点了一下此次交易,那些工艺品和农产品先不提,光是铜就换了近万斤,还有一千四百多两的白银,此外,还有大量的战略物资硫磺,可谓收获颇丰。

不过,这些贵金属和硫磺如果运回明州,很可能会被市舶司给和卖掉,所以他们干脆在博多买了一处仓库,将这些东西存放进去,狄柳荫带着一批水手留在这边驻守。之后,第一舰队准备再在这条商路上多跑两趟,多攒点货物,等到南风季一起运回东海。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动起来吧。”总结会上,韩松如此宣布道,但随后他又摸着下巴思索起来,“怎么老觉得忘了点什么东西呢?”

第73章 巴格达(第十更)

1258年。

这个正月,在一些幸福而幸运的人能够沉浸在新年欢乐中的时候,世界上的另一些地区却陷入了战火。

底格里斯河畔,一座宏伟的城市坐落在这里。巨大的城墙围出了足够几十万人居住的城区,高耸的清真寺越过城墙依然能远远看到。

这里就是巴格达,在很长的时间里,这儿才是世界的中心。

东西方的商品在此交汇,历代先贤的知识在这里储藏和传授。早在一百多年前,巴格达就已经有了大学,开始传授宗教学、数学和天文学的知识。阿拉伯商人能够纵横四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于他们先进的知识,能够在茫茫大海上观星定位。

而商业的发达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大量的财富,无论是黄金还是丝绸,都充盈得难以想象。大概现在的世界上,也就只有临安能与它一比了。就连伟大的君士坦丁堡也不行,因为它之前被十字军攻占并洗劫,已经沦为了乞丐之国。

然而,这座伟大的城市现在却陷入了恐慌之中。

巴格达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将这座巨城团团包围起来,就连底格里斯河两岸也不例外。他们就是由蒙哥汗之弟旭烈兀统领的蒙古军团。

军团前不久在野战中击败了阿拉伯军队,成功的包围了巴格达。不过这个“蒙古”军团中,真正的蒙古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是征服过程中一路收服的突厥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甚至从东方带来的汉人。

曾经强大无比的阿拉伯帝国传承到现在,其实只剩了个空架子而已。哈里发几乎沦为跟日本天皇一样的傀儡,被几大天方强权轮流控制,手里没什么兵力。现任哈里发穆斯台绥木最初并未重视蒙古军的威胁,对旭烈兀的招降也置之不理,甚至回信羞辱了一番。直到蒙古大军压境,他才匆匆组织了一支杂牌军队迎战,结果被蒙古人用水攻轻松消灭。

少数战斗部队逃回巴格达后,已经不足以守城,只能用来维持秩序。大量的巴格达市民被临时征发,拿起简陋的武器,离开哭哭啼啼的家人,硬着头皮上了城墙,战战兢兢地看着城外凶恶的“蒙古人”,盘算着保命的办法。

这些市民与伟大的巴格达城共荣了数百年,自然有保卫它的义务,但是长久富裕的巴格达人,究竟有多少战斗力呢?

……

“这报达城,简直就是百年前汴梁事的重演啊。”

报达是这个时代东方人对巴格达的称呼,城东阿只迷门外的军阵中,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汉人将领站在木制望楼上,看着巴格达城墙上服色驳杂的“守军”,有感而发。

这时,南边大营的位置过来三骑怯薛,用蒙古语高喊着:“旭烈兀有令,郭侃接令!”

汉人将领听到,连忙下了望台,带着几个亲卫迎了过去,喊道:“我就是郭侃,命令呢?”

怯薛下马,与郭侃核对了一下印符,便将一个木筒交给他,道:“回回教主拒绝投降,旭烈兀大王要你轰开城墙。”

郭侃打开木筒,确认命令无误,便行了个礼,表示接令。三名怯薛随即继续去别的地方传达命令了。

郭侃是汉人世侯史天泽的养子,自小在蒙古军中效力。他极具军事天赋,对新技术很敏感,尤其擅长火药武器的使用,因此早早就升到了千户。这次旭烈兀西征,他便率部跟随,途中屡立战功。

当初蒙军侵入波斯,在暗杀教团“阿萨辛”的据点鹰巢山下受阻,是郭侃带领他的汉军,用八牛弩射出火药箭,一个个拔除了山中的防守要地,才彻底消灭了这个纵横西亚百余年的教团。

此后郭侃凭借战功,获得旭烈兀的信任,屡次托付重任。这次攻击巴格达,墙高城阔,自然也要靠郭侃的攻城重器打头阵。

郭侃得令后,马上登上望楼,指令汉军行动起来。士兵们搬出一台台的八牛弩和回回砲,对准城墙,等待长官的命令。

八牛弩是汉地的传统武器,属于床弩的一种,由三张大弓两正一反串联积蓄弹性势能,通过人力或畜力转动绞盘蓄力,可发射长达两米的重箭,穿透力之强甚至可以钉入城墙中。蒙古人侵攻中原的时候,屡受这种武器的重创,自然也深刻理解这种利器的价值,西征的时候便带了八牛弩和汉人工匠随行。

而回回砲则是西亚流行的一种强力武器,它其实是一种配重式抛石机。与用牛筋、簧片、韧木等材料积蓄弹性势能来抛射弹丸的扭力式抛石机和用人力借助杠杆效应抛出重物的人力抛石机不同,回回砲的结构就像一个不等长的跷跷板,力臂短的一头固定大质量的配重物,力臂长的一头放置弹丸,松开锁定装置后,配重物就自然下落,把弹丸抛射出去。

这种配重式投石机结构简单、廉价,不需要使用昂贵的牛筋或钢片,既可以大量制造,又突破了材料和人力的限制,可以制作出一些巨大的超重型抛石机,是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攻城利器,所以被蒙古人发现后很快就广泛采用。

郭侃看了看,巴格达城墙上也有不少回回砲,如果用砲对射,他们位置高要占便宜些。他盘算了一会儿,见附近几支仆从军已经开始试探性攻击,于是发布了命令:“令:百人队甲乙,前出至城墙一百步外,射箭搦战,若遇砲石攻击,则后撤五十步。

令:八牛弩前出至城墙两百步外,用火药箭,把城墙上的回回砲打掉!

令:回回砲前出至城墙二百步外待命。”

亲兵得令后,前往军阵中发布命令,各种器械纷纷运动起来,前往城墙前三百米左右的位置开始架设。

城墙上的民兵没有战斗经验,看到这种架势,一下子紧张起来。很快就有人操作起城墙上的投石机向前方射出石弹,但是三百米显然超过了回回砲的有效射程,石弹即使有高度的加成,勉强飞了二百多米之后也只能无奈地落到地上,惹来了蒙军的嘲笑。

已经装填好的八牛弩趁机朝这些暴露出位置的回回砲射击。士兵们点燃火药箭的引线,然后用一个小锤砸了一下旁边的机括,长箭呼啸着发射出去。

七枚长箭射出去,首发命中的不多,只有一枚成功击中,而且只是插在回回砲的木梁上,没有太大伤害。

“吁,还好……”

这门回回砲旁边的民兵松了一口气,伸手要把滋滋响的长箭拔出来——结果这时它却突然爆裂开来,强大(相对于此时的认知)的冲击波和火焰瞬间吞没了回回砲!

硝烟之下,附近的几个民兵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城墙上的其它民兵被这种恶魔式的爆炸吓傻了,呆呆站着手足无措,直到旁边有士兵挥舞着鞭子赶来才动起来。但这时候接连又有长箭射过来,准头越来越高,城头的回回砲逐渐被摧毁。

在接连的爆炸声中,民兵们惊恐万分,但又不敢往城墙下跑,只好一个个趴在地上抱着头向阿剌祈祷着。

不过,八牛弩只能直射,对于稍低一点的目标就没办法了。城墙上的回回砲虽然一个个都哑了火,但这种抛石机可以曲射,在城墙之后也布置了一些,它们就不是弩箭能射得到的了。现在民兵们在爆炸声中仓皇反击,墙后不断有石弹抛出来,只是毫无准头,给攻城方造不成什么威胁。

郭侃见状,果断命令自己的回回砲前推一百步,轰击墙上和墙后的目标。

汉军迅速前推,在城墙眼皮子底下架设起回回砲,然后以五六分钟一发的速度“快速”投掷着石弹。虽然同样没什么准头,但城后民兵们的心理素质也没专业士兵那么高,见有石弹砸来,一下子就慌乱了,装填也慢了,在对射中落了下风。

而汉军则越打越准,找到了准头之后,他们又放上点燃的震天雷投掷出去。这种铁壳爆炸弹曾经在中原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现在突然出现在巴格达战场上,与当地特产回回砲结合在一起,效果更是拔群。铁弹无序地在城头墙后爆炸,气流和硝烟四处弥漫,刺鼻的烟味有如地狱,激起了一片哀嚎。

如此轰击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就连墙后的抛石机也全都哑火了。

“哼,土鸡瓦狗耳。”

郭侃得意地看着城墙上的惨状,正欲派一队兵登城——可是这时候大营却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他环顾了一下战场,发现附近试探性攻城的友军已经退了下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蒙古军收服了大量的各族仆从军,但带来的问题就是指挥困难,只能各自为战,相互之间难以配合。今天只是试探性攻击,友军本来就没想着一天就能攻下来,只派了些炮灰兵象征性攻击一下,旭烈兀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看出巴格达的兵力分配之后就收兵了。郭侃虽说已经打出了极佳的战果,如果有步兵配合说不定能一鼓作气把城墙攻下来,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遗憾地收兵了。

不过这一点遗憾并不会改变大局。

正月三十,旭烈兀命令全军进攻。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阿只迷门的戍楼已经被郭侃的汉军完全摧毁,这几乎意味着城门旦夕可下了。

但是旭烈兀又停了几天,劝降城内的哈里发穆斯台绥木。未果后,蒙军才于二月五日全面进攻,一举夺取了巴格达的整个东城墙,在城墙上筑垒、架砲。

他们守城的技术可比巴格达民兵强多了,后者屡次试图夺回城墙都被轻松击退。

在这样的情形下,城中人已成瓮中之鳖,穆斯台绥木不得不带着家人和贵族出城投降。

然而。

……

“阿剌哪……我做了什么啊……”

穆斯台绥木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痛苦流涕地看着陷入烈火和哀嚎中的巴格达城。

蒙军士兵一个个红着眼,冲入失去抵抗能力的城中,地位较高的蒙古士兵直接朝着城内最宏伟的建筑去了。他们冲入一间间寺庙、宫殿、大学和图书馆,抢出最值钱的宝物,拿不动的东西就直接烧毁,无数珍贵的典籍、艺术品和建筑就这么消失了在烈火中。

剩下的仆从军吃不到头啖汤,于是蛮横地闯入一户户民居,杀死屋子中的男人,凌辱屋子的女人。精美的瓷器和玻璃器被砸碎,美丽的丝绸和毛毯直接扔在血泊中……入侵者只带走最值钱的贵金属和宝石,往往还会顺手将屋子一把焚毁。

天堂般的巴格达城在沦陷后变成了地狱。

蒙军早已做好了合围,根本无人能逃出去。数十万市民死于这场大屠杀之中,其中包括天方文明大部分的精英。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开始讨论理性的价值,开始将教义向着更宽松的方向解读,对异教徒有包容的传统,同时在数学和艺术上做出重要的贡献。在这个时代,这无疑象征着智慧的光辉。在此之后,天方文明开始陷入沉沦,巴格达或许能够恢复商业上的繁荣,但思想上的繁荣再也找不回来了。

穆斯台绥木本人,在被强迫观看了巴格达的惨剧之后也被处死。为了给他一个符合哈里发身份的处刑方式,旭烈兀命人将他裹在华丽的毯子中,由马践踏而死。

历经五百余年,传承三十七代,曾经一度地跨欧亚非三洲,被中国人称为“黑衣大食”的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就此灭亡。

1258年又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不但西方的巴格达毁于战火,东方的大宋也遭受了蒙军的全面进攻。

二月,蒙哥率大军亲征四川。

二月,宋军意图收服成都,战败;成都东侧云顶山要塞的宋军守将、当初曾经陷害了余玠的姚世安,向蒙军投降,自此整个成都平原落入蒙古之手。

二月,安南国向蒙古投降,蒙军得以打开了从西南向南宋进攻的道路。

四月,李璮攻占淮河之畔的涟水城。蒙古亲王塔察儿率军直逼淮东。

不仅西边的巴蜀和东边的淮河流域发生了战争,蒙哥汗之弟忽必烈也在组织一支大军,试图南下中原、剑指长江中游。

只要任何一点完成突破,南宋就危在旦夕了!

……

但这一切跟东海人没什么关系,他们刚刚在这个世界的偏僻一隅扎下脚跟,还在懵懂地探索着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国家兴亡什么的实在太遥远。

此时的东海地区。

金口区上空,几道黑烟正飘起来,十几个工人合力,把一大锅红得发白的铁水注入砂模中。

平原区的海岸和内河上,一艘艘小船忙碌地运输着物资,新来的水手笨拙地操着帆,不时惹来老水手的呵斥。

陆上纵横的道路中,大大小小的木制四轮车南来北往,不时有两辆相向而行的四轮车相遇,然后驭手们默契地同时向右避开。

阔马区南边的崂山上,一组组的伐木工人砍下数十年的参天大树,然后运到北边初具规模的工业区,加工成船只构件或者木制器械。

城阳区的工坊已经扩大了几倍,上百名附近的雇工在此工作,以个人作坊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生产着常见的商品。

东海堡的学堂中,读书的小学生已经增长到了一百多人,正懵懂地学习着与传统经典完全不同的知识。数年之后,他们将意识到这些知识的力量。

……

胶西县城东的主路上,一家挂着“东海商行”招牌的商行悄然开业,卖的有的是寻常南北货,有的是些稀奇东西,但总体来说,在海商云集的胶西县毫不起眼。

一队在码头上扛活的力夫路过这条街,其中一人瞥见了这处前楼后院的商行,注意到了什么,突然颤抖了起来。

……

第一卷筚路蓝缕完。

一点感言

首先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书的第一卷到此为止终于完成了。

其实当初我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只是偶然有了些创作欲,开始一点点列出提纲、做出设定,用简短的文字去描述途中发生的重要事件,将整个时间线串联起来,满足自己的幻想。后来沉迷其中,开始寻找更多的技术资料和历史资料,将世界观和故事线逐渐完善起来。直到整个故事有头有尾有了雏形,才试着正式动键盘写作。当初没什么信心不敢献丑,一直写了不少,觉得有把握能写完不至于被人骂太监了,才敢发到网上来。

这第一卷其实完成有些时日了,修改了好几遍,但现在看来还有不少稚嫩的地方,也多亏各位包涵了。

在此辞旧迎新之际,书中的日历也翻过了新的一页,来到了1258年。东海商社至此已经在偏僻角落里种了三年田,初步做出了一点微小的成就。然而局势不可能让他们一直这么安稳地发展下去。

从这一年开始,中华大地上再起波澜,进入了一段混乱时期。先是志得意满的蒙哥汗动员全国蒙汉兵力大举攻宋,后是他意外身死,兄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夺汉位。还没等他俩争出个结果,山东就爆发了李璮之乱……

这种混乱是挑战也是机遇,如何浑水摸鱼,就看后面的发展了。但是,将心比心,到这个时候,这么一群人可以说是劫后余生,生活刚有点起色,哪里会愿意折腾呢?虽然也有一些人胸怀大志,但大多数人想得还是如何安稳地活下去,毫不希望外界的风波干扰他们平静的小日子。

想要让他们真正登上历史舞台,只能逼一逼才成。

第74章 金口铁厂

公元1258年,己未,南宋宝祐六年,蒙古宪宗八年,东海商社登陆第四年。

四月初四,金口堡。

计划总是随着变化进行的。

金口地区,最初是作为农业基地和商业港口规划的,然而现在还没垦出多少地,商业更是没影子,金口堡的上空却已经飘起了道道黑烟,有了点工业都市的苗头。

去年商务部勘探出通过五龙河从莱阳县运输矿石回本土的航路后,为了省事,就把整条航路分为两段,先用内河小船把矿石运到金口堡,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再派创世号一次全拉回阔马区。

统合部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干脆在金口堡批了一个炼铁工坊,就地把矿石炼成生铁,以节省运力,顺便利用金口堡附近的木材资源。毕竟经过三年的乱砍滥伐,半岛区和阔马区周边也到了该合理利用森林资源的时候了,得把木材来源向外拓展才行。

嗯,虽然从莱阳买到了煤,但炼铁还是要用到木炭的。木炭在炼铁作业中有两种用途:一是作为燃料提供热量,二是作为铁矿石的还原剂,也就是用碳与氧化铁中的氧反应,生成二氧化碳飘走,还原出单质铁。

煤也可以完成这两个作用,但其中富含磷、硫等杂质,会混入铁中严重影响质量,所以不能直接用来炼铁。要想避免这一点,必须先把煤炼成焦炭,除去杂质才行。

不过不是什么煤都能炼成焦炭的。武备组反复试着把莱阳煤干馏了几次,都得不到坚固的焦炭,而只炼出了一些一捏就碎的半焦。这样的半焦跟铁矿石混合冶炼的时候,会因为强度不够而粉碎错位,造成铁炭混合不匀的情况,导致炼铁失败,所以是不能直接用于冶铁的。不过半焦的热值很高,相比木炭或者未处理的煤能够大大提升炉温,作为燃料还是很好用的。

武备组在金口堡建了一个小冶铁炉,主要使用木炭做燃料和还原剂,但在开炉等工序时会用半焦辅助加热。这个小冶铁炉从最顶上加入石灰石、木炭和选矿处理后的铁矿石,铁矿石与碳在高温下反应,生成单质铁、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嗯,这个过程有时会产生多余的一氧化碳,所以加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为此机械组又做了一个加料吊车,让劳工站在地面上操控吊车加料。单质铁又在高温下融化成铁水沉入冶炼炉底部,之后就可以从放料口放出来,撇去炉渣,铸成生铁锭了。

因为炉子小,生产周期也比大型高炉短一些,大约2个小时可以出一锅铁水,不过一锅也就五六十公斤。按理说这种炉子应当24小时连续生产,但现在没有夜间照明,东海商社也支撑不了这种工作制度,更别说原材料不够,所以都是生产一天检修一天。一个月只能生产五千公斤左右的生铁,燃料消耗也很大,跟后世以“万吨”为单位的钢铁业根本没法比。

这个小冶铁炉其实主要是依靠土著技术建筑起来的——股东们虽然理论上懂得不少,但毕竟谁都没真正干过这活,真搞起来还是得靠有经验的师傅们才行。所幸中国是最早普遍采用高炉冶铁的文明,不但徐州利国监、兖州莱芜监等大型冶铁基地普遍使用,民间也很常见,因此学习一下还是不难的。

不过现在常见的所谓“高炉”实际上并不高,炉型矮胖,只能说能出铁,并不能充分利用燃料和提高炉温。因此工业部在借鉴的基础上,大幅提高了炉身的长径比,冶炼效果好上了不少。

而且,凭借石灰石造渣这个“秘方”,他们能除去铁水中大量的硫、磷,大大提升生铁的质量。更不用说,东海商社引入的定量分析和标准化思维,能够对生产过程进行持续改进,不断提升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很快就会把停滞不前的古典冶铁业甩在身后。

有了自己的冶炼炉之后,生铁产量就超过坩埚炼钢法的处理能力了。因此工业部又在金口堡建了一个“搅炼炉”,用于把生铁脱碳成熟铁。

搅炼炉的原理和炒铁法一致,都是不断搅拌铁水,让空气带走过量的碳和杂质,生成熟铁,和东海版坩埚炼钢法的前半段也是一个道理。这个搅炼炉规模更大,相比坩埚能处理多得多的生铁,但也是因此使得它没法达到坩埚那样的高温,最后的产物是固态铁团而非高温铁水。这也使得它没法加入生铁提高碳含量,最后得到的是传统意义上的熟铁而非已经小有名气的东海钢。

不过这问题也不大。搅炼炉得到的熟铁脱碳程度没有高温的坩埚熟铁那么彻底,比之前偶尔得到的低碳钢低不了多少,而强度比市面上的普通熟铁强多了。不是什么地方都必须用钢的,有熟铁用总比没得用好,加工起来还容易些。而且这些熟铁还是可以送去阔马工坊炼成工具钢的,还省了那边一道脱碳的工序,可以调整工艺扩大产能。

剩下的就直接打造成各种铁器了。由于经过了两道除杂质工序,这些熟铁品质大大强于同时代的普通熟铁,武备组拿去打造火枪,检测下来的结果是“还不错,与以前的低碳钢差距不大,加工还更快了”,这就大大扩充了火枪的原材料来源。

搅炼炉还有另一种用法,那就是隔绝空气加热搅拌。这种方式下,杂质仍然会从铁中排出去一部分,而碳含量则基本不变,从而维持熔融铁水的状态。更妙的是,这个过程中,高温铁水还会将炉底的石英材料少量还原,略微增加铁水中的硅含量,使得铸铁结晶时能生成石墨化组织,成为优质的灰口铸铁。灰口铁不但性能大大强于传统的白口铸铁,还可以切削加工,为铸件的精细化提供了基础。

所以,用搅炼炉既可以生产出优质熟铁,又可以生产出优质的铸造用铁水。不过这两种用途所需的技术指标实际上是矛盾的。生产熟铁时,由于最后要对“面团”锻造加工,很费力气,所以一次熔炼的规模不能太大,有个四五十公斤就差不多了;而生产铁水时,则要求量越多越好,以铸造更大的铸件。

工业部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决定在金口堡建设两个搅炼炉,一个炉腔小但炉壁厚,用于冶炼熟铁,另一个尽可能把容量做大,用于熔炼铸造用铁水。前者倒是好搞,后者就要费一番手脚了。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能熔炼300kg铁水的铸造炉,外形看上去仍然不大,内径不过半米,不过这已经是目前技术的极限了——既是炉子制造技术的极限,也是铸造技术的极限。

这下子武备组可就高兴坏了,他们终于能实现早就做好的设计,开始铸造新型火炮了。于是他们又在金口堡建设了一个铸炮工坊。这下子金口堡从冶炼到铸造一条龙全有了,好好的一个商业港口就这么发展成了重工业基地。

但是,这年代的繁华商业港口到处都是,可重工业基地还能去哪里找呢?

第75章 狮吼炮

1258年,四月初六,西山试验场。

“轰!”

随着一声轰然炸响,一辆新式炮车后坐了一步距离,一枚炮弹伴随着火光和硝烟向前飞去,跨越两百米的距离,砸在一块足有二十厘米厚的松木靶子上,轻松扯了一个大洞,之后仍有余力飞行许久,落地后又荒地上擦出了一大道痕迹来。

“好啊!”安全部的谢光明见状激动地叫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火炮!”

说完,他就转向旁边的姚崇义,喊道:“姚哥,就是这个,赶紧定型量产吧!虎威炮我们都不要了,全给海军得了!”

姚崇义得意一笑:“得,那你赶紧签字吧,我们这边先做着,等这个月大会正式报告。呵,这个‘狮吼’项目我跟了半年多,终于搞定了。”

“狮吼”指的就是旁边这门最新式的火炮了。这种新火炮口径75mm,长1200mm,发射16kg重的炮弹(约35磅),炮身重约265kg,比虎威炮大了一圈。

姚崇义作为工业部的元老成员之一,之前一直在默默管理着虎蹲炮和虎威炮的铸造,积累了大量经验,因此被指派为工业部下属的“金口第一铸造厂”的厂长,负责日常生产的监督和新型狮吼炮的制造。

这型火炮从当初研究出低燃速炮药之后就开始设计,直到金口铸造炉投产才能真正量产,过程中可谓坎坷颇多。当初他们也曾试过模仿铸造虎威炮的方法,用多炉铁水同时注入模具试制75mm火炮,但虽说只是多了几十公斤,结果就大不一样,试造出的火炮在打了几发就产生了裂纹,很明显是不合格的。直到金口铁厂的运行步入正轨,铸造用铁水既在质量上得到改善,又在单炉产量上大幅提高,借助这两处技术进步,狮吼炮才成功铸造出来。

现在第一批样炮已经生产出来,自然就拉到西山试验场来测试一番了。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测试了,当时在金口生产出来没多久,姚崇义等人就拉着它去附近的山林里好好打了一通。现在拉过来给谢光明等人展示,更像是个展销会。

相比之前60mm口径的虎威炮,狮吼炮不仅在材料上取得了进步,还得到了更精密的加工——由于灰口铁可以切削加工,所以第一铸造厂配备了水力镗床,用于把炮膛切削圆滑。

总体来说,狮吼炮的威力和射程要远远强于虎威炮。在200m的距离上,它能够轻松击破船壳级别的木靶子,如果换成人体怕不是能一连穿十几个;500m的距离上,它仍然有可观的杀伤力,此时散布半径也不过50m,呃,别嫌大,击中密集的步兵方阵够用了;最远可以打到1000m外,虽说这个距离已经没有准头了,但一旦有倒霉蛋被打中,还是一个至少重伤的下场。

之前的虎蹲炮、虎威炮实际上都是试水性质的火炮,相比于冷兵器,威慑意义更甚于实战意义。而狮吼炮可是真正的军国利器,拿到战场上是能够发挥出重大作用的。

随着展示的进行,谢光明更是赞不绝口,迫不及待地拉着姚崇义问道:“那如果大会批了的话,下个月能凑够四门吗?”

姚崇义哑然失笑:“呃,这个,恐怕还得过段时间,现在成炮率不高,铸五门只能出两门……”

不过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新炮的质量控制还很不稳定。第一批试造了五门,其中三门在两倍装药的时候就炸膛了,剩下的两门却在多次三倍装药测试后仍然稳固,上下限差距之大令人费解。

谢光明听了他的解释,也感到了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没什么办法吗?”

姚崇义摇摇头:“据季国风分析,这三门废品应该是在铸造过程中出现了不可控的缺陷,别的部位强度足够,怎么炸都没事,但万一有缺陷就拉跨了。要解决有两个办法,一是增加壁厚,二是多铸几门选出好的,说不定铸着铸着融会贯通了就改良了。嘛,这门炮都二六五了,再加厚恐怕就得上三百了,你们愿意?所以还是忍着这个良品率慢慢等吧。”

谢光明摸着下巴说道:“也是,能轻最好还是轻点,我们就那几匹马,跑现在的烂路实在是不轻松。等就等吧,反正炮兵也就那点,多了也用不了。倒是按你说的,重一点成炮率就高,那干脆就做批重的特供给海军呗,他们船上无所谓。轻炮还是要优先供应陆军,毕竟陆上的威胁才是主要的嘛。”

“嘿,”姚崇义摇了摇头,“这个还是你们安全部去跟海洋部争去吧,我只管铸炮。”

“没问题,”谢光明拍着胸脯说道,“韩松这些主力都在南方没回来呢,大会上他们绝对说不过我们!”

“行吧。”姚崇义拍了拍这门灰黑色的新炮,“那么,东海03式轻型野战炮‘狮吼’,这就开始量产了!”

但没想到,这狮吼炮后来竟在全体大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

四月廿三,东海堡礼堂。

“……所以,我们目前的火炮制造技术,是肯定无法与工业时代相比的。如果要比较的话,大约相当于18世纪后期的技术水平,不过……”

东海商社管理委员兼工业部长季国风站在讲台上,对着近200名股东介绍着目前武备组的生产情况。

今年是东海商社登陆这个时代的第四年,也就是三周年了,按照当初改制会议制定的制度,今年七月份就是管委会换届的时候。所以,最近不少人蠢蠢欲动起来,想搞个大新闻,哦不,是实践东海商社的共和制度,竞选下一任首席管委。

自然,他们的最大敌人就是这三年干得还不错的现任首席张正义了。这届管委带领东海商社走过了最初的困难时期,成功在当今的地盘上扎下脚跟,成绩有目共睹,张正义也建立起了威望,连任概率是很大的。

所以嘛,想要击败张正义,就得从打击本届管委的威望开始。从去年底,全体大会上就有了些火气,不时有人贬低或质疑现任管委的决策,到了今年,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最近武备组成功量产了75mm的狮吼炮,安全部喜滋滋地提交了一个新炮兵编制计划。本来是件大好事,没想到却引来了某些人的质疑,认为花费过大,是穷兵黩武。作为工业和军事方面的头头,季国风和高正不得不在全体大会上对此事做一个报告。

客观来说,东海商社面临的安全形势仍很严峻,加强武备是很有必要的。但他们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心里实在是不想再起什么波澜了。如今各部门都在大发展,哪里都要钱,军备上每多花一点别处就要少一点。而且他们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别处的花费算是“投资”,现在的投入以后会有更多的回报,而军事投入则纯属“消费”,花下去也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收益。

“既然是18世纪末的技术水平,”此时台下有人打断了季国风,翻着一份资料,问:“根据武备组整理的资料,真实历史上这时候战场上已经普遍应用12磅乃至24磅的大炮了,你们这狮吼炮撑死也就跟四磅炮相当,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出真正的大炮呢?”

季国风定睛一看,原来是文化部的乔玉山,是“宪政派”的一员,最近很是活跃。他正要开口解释,台下的林小雅就嘟囔着打抱不平起来了:“真是不干活就没点斤两,平日屁事不顶,说风凉话倒是本事不小。”

“啪!”此时旁边的主持人饶文辉敲了一下惊堂木,“安静,请按秩序举手发言。”

台下安静起来,于是季国风开口说:“刚才我正要说到这点,虽说我们的总体技术相当于18世纪末的水平,但是细节上有很多区别。我们既有优势,又有劣势,所以造出的火炮不会与那时一模一样。

所谓优势,主要是材料和理念的优势,而劣势,则是技能和规模上的劣势。

相比历史上的前工业时代,我们能够明确有目的地生产精炼铁,这是材料上的优势。同时,我们有着后世的冶金学知识,因此能够针对性地对火炮进行退火和回火处理,之后还可以用水力机械进行精加工。在火炮设计上,我们也可以直接汲取后世的先进经验,我们现在甚至可以根据火药的爆炸规律来针对性地设计火炮造型,这些都是理念上的优势。这些优势能让我们能制造出一些很好的小型火炮,甚至可以优于工业时代早期的同类产品,狮吼炮就是这样的产品。

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就无敌了,我们现在在规模和技能上仍然差得远。规模大家都懂,而技能就是手艺、经验,这些东西是不会因为你懂得一些技术名词就一下子学会的。

历史上17-19世纪的欧洲和中国,已经出现了超大型的铸造工坊,有着用几十年的积累建设起来的大型冶炼和铸造设施,有上百名经验丰富的传统工匠。他们看看颜色就知道火候够不够,听听声音就知道铁水是什么情况,用手就能把数千斤的砂子堆成模具,所以他们能铸造出重量以吨计的巨型火炮。

而我们则完全没有这些积累,除了罗老头等少数几个资深铁匠,其它股东和劳工基本都是从零做起的。所以不太依赖铸造技能的小型火炮我们能做得很好,而需要丰富经验和大型冶炼设施的大型火炮则完全做不出来。”

台下众人表情各异,刚才讲到优势的时候有不少人鼓起掌来,但后面季国风强调了一下困难,他们又冷静下来。

乔玉山犹豫了一下,为免太拉仇恨,把“你们工业部干什么吃的”咽了下去,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距,你们工业部没想什么措施改善吗?”

季国风耸耸肩,说:“我们上个月提过一个方案,找一个水力充沛的地方建设一个大型水力工坊,以提升工业能力,但是全体大会没通过啊。”

目前的水力工坊,即使使用改进后的水车,平均功率也很难超过五千瓦,大大限制了水力机械的使用。为此,工业部曾经提过一个极富木工朋克色彩的方案,即把十个或更多个水车连接在一起,建设一个能提供五十千瓦动力的“大型”工坊,以跳过大型铸造需要面对的各种难题,直接过渡到机加工时代。

说实话,这个方案其实是有很多人赞成的。但现在即将换届,一旦通过,就又成了这届管委的一大政绩,所以受到了暗中阻挠,甚至有人喊出了“奇观误国”的口号,最终以微弱劣势没有通过。与之类似的,还有安全部和海洋部联合提出的军衔和勋章制度,因为授衔仪式会大大提升管委会的威望,所以胎死腹中了。

乔玉山想起这事,哑口无言,只好坐下了。

随后又有人质疑了一下生产成本。现在狮吼炮一个月计划铸造十门,但预期合格的只有三门,综合成本很高。季国风解释说是“必要的学习成本,如果有建议可以去现场指导”,对方对此也只能无话可说。

之后简单问答了一下工业部其它产品的生产情况,季国风这就算过关了。

接下来高正板着张脸上台,他才是今天主要被怼的对象。

第76章 枪杆子

1258年,四月廿三,东海堡礼堂。

高正简单把近期的安全部活动一介绍,就直身站住,等待股东们的质询。

“咳,”坐在第一排的孔嘉谊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笔记本翻到后边某一页,开始发难了。“高部长,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安全部申请给狮吼炮配套的炮车重达215公斤,这都接近炮重了,真的有必要吗?其实从虎威炮的时候我就想质疑了,海军用的炮车不过四五十公斤,你们陆军却要二百多公斤,这不是浪费材料?”

高正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孔嘉谊,回答说:“孔财委,陆上和海上情况是不一样的。船上全是平整的木地板,移动起来很容易,而且炮位上有阻拦索和斜坡卸去后坐力,所以船用炮车只要有轮子会动就行了,自然可以做得很轻。非得算的话,你得把整条船的重量都分摊到每门炮上啊。”

台下有人“扑哧”笑出来,孔嘉谊脸上仍然一本正经,不以为意的样子。

高正又接着说:“而陆上情况就复杂了。为了通过崎岖的路面,炮车车轮必须做得很大才行。同时为了承受后坐力、保持稳定性,还有增加可靠性,车架必须做得粗大厚重才行。两方面加起来,陆军炮车自然就沉重无比了。这215公斤还是采用了不少硬木部件的结果,否则真要超过炮重了。”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听众纷纷表示赞同起来。

孔嘉谊翻过一页,又接着问:“这一点就算了,但是一门不过265公斤的狮吼炮,你们足足配了七名炮兵来操作,还配了四匹马,这是不是太浪费了点?海军一个炮组不过三人,照样玩得转啊。”

这海军是别人家的孩子吗?高正腹诽着,不过嘴上还是老实回答:“如果单纯把炮弹射出去,那三个人确实够了,甚至如果不嫌慢,一个人操作都可以。但炮兵不是火炮测试员,是要上战场的啊。

刚才说过,狮吼炮自重265公斤,炮车215公斤,总共就近半吨了,还有配套的弹药工具车,又得至少三四百公斤。这样的重量,如果想跟上步兵的行军速度,至少要配两匹马或者骡子拉车才行,还只能在铺装道路上拉,如果考虑到野战时的恶劣地形,至少得四匹才行。这已经很保守了,拿破仑时期,一门四磅炮可是配6-8匹马的。

单单伺候这四匹马,就要至少两个人,更别说还要开炮了。我们给一门炮配七个人,已经考虑到一人多能了。战时,一人看住四匹马,三人负责开炮,两人负责搬运弹药和打杂,还有一名炮长负责指挥、观察战场和调节射击参数,分工很合理不是吗?这样能大大提升射速,实际火力并不比两个三人炮组低多少。而且真实的战场上,必须考虑到减员问题。七人炮组,即使死了四个,也能继续开炮,弹性比三人炮组强多了。

我们的条件跟海军是没法比的,海军有一整条船来运输物资,还可以躲在船板后面,自然三人就够了,但这是不能打真正的硬仗的。”

“咳咳,”海洋部长张船长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决定支持一下高正,要不然财政部砍完陆军就该砍海军了,“说得没错,军事上很多问题不能想当然的。”

台下众人也表示赞同,孔嘉谊的质疑没什么效果,把笔记本合上,又继续说:“谢谢,高部长,你的解答很充分,财政部的问题结束了。接下来,请你谈一谈安全部对义勇队的编制和规划吧。”

高正松了一口气,拿出几张纸,一边看着一边说:“目前义勇队不计股东共197人。其中包括四个步兵排,每排满编四十人,实有157人;一个骑兵排,满编二十人,实有20人;两个炮兵排,预计每排十五人,实有20人。

对于步兵,我们现在同时训练长矛和火枪使用技术。对步兵的运用,我们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全部装备带刺刀的20mm虾蛄枪,二是长矛和25mm牛丸枪搭配。目前这两个方案还在测试,一时无法说谁优谁劣,也许要到战场上检测才行。我们计划把这四个排编成两个连,分别实践两个方案。

对于骑兵和炮兵,我们计划把他们编在一起,成为一个骑炮连。这不是异想天开,实际上这两个兵种是联系很紧密的。

为了让马适应火炮的响声,必须从训练时就经常接触火炮;而火炮需要很多马匹牵引,所以炮兵也需要学习养马和控马,这是第一个共同点。

我们现在的骑兵不能指望有多少战斗力,更多的是作为侦察兵使用,所以在骑术和作战技术之外,他们还需要学习素描和地图学;同时,炮兵作为一个技术兵种,自然也是要学习数学和地图学的。两者都需要学习大量知识,这就是第二个共同点了。

这两个步兵连和一个骑炮连,加起来组成一个营。但是说实话呢,我们这么腾挪,也只是螺狮壳里做道场,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前面还好,等高正说到“没什么战斗力”的时候,台下一片哗然。都装备了超越几个时代的火器了,怎么还能没什么战斗力呢?难不成经费都被你们贪污了?

饶文辉赶紧敲了几下惊堂木维护秩序,孔嘉谊咳了两声,说:“高部长,请解释一下。”

高正早已预料到这个反应,翻过演讲稿的第二页,接着说:“问题还是出在人数太少上。虽然我们有火力优势,但面对数量动辄上千的敌人,还是很难避免被拖入近身战的。根据著名的兰开斯特平方律,需要九倍的质量优势才能抵消三倍的数量优势。我们可没有九倍的质量优势,而敌人的数量优势可远不止三倍啊……”

哦……股东们这下子明白了,原来安全部这是要兵呢。孔嘉谊敲着本子,问:“高部长,那你觉得需要多少兵员才能有战斗力呢?”

“至少一千人,编成两个营,才能利用地形的基础上缩短战线长度,抵消敌军的数量优势,充分保证安全……”

大会这下子就热闹了,东海商社总共也就四千多在册劳工,其中还有近一半是妇女儿童和老弱,这一下子就要扩军到一千人,也太夸张了。

不过这只是狮子大开口,讨价还价一番后,全体大会同意把义勇会的兵额扩充到250人,以容纳更多的技术兵种。要知道,韩松带回来那八个女真少年,虽然已经在平原牧马场跟骑兵一起训练了,但是由于义勇队兵额不足,现在还以水手的名义挂靠在海洋部呢。

同时,义勇队目前全部都是战兵,没有辅助兵种,后勤全靠其他部门提供。这样子是无法野战的,所以需要再编制一些工兵、辎重兵、炊事兵等等。因此,大会还通过决议,组建一支军民两用的工程队伍,由建设交通部管理。这支工程队将抽调熟练劳工组建,暂定员额200人,军事化管理,平时做些修路、盖房等基建作业,战时可以为义勇队修建工事和运输补给。

这其实也是变相扩军了,但由于和平时期也能发挥很大作用,所以这个决议很容易就得到了通过。

“好吧,这支新部队叫什么名字?”决议通过后,张正义如此问道。

“既搞工程又干运输,就叫工程运输队吧。”有人随便说道。

“工程运输队?这个名字太绕口,我不喜欢。”建设交通部部长陆平如此说道。

张正义看了看他,说:“既然是你们建设部的队伍,你来起个名字吧。”

陆平略一思索,说道:“就叫铁道军吧。”

“噗……”

不少人忍不住笑起来,有人喊了出来:“陆部长,你目标可真够远大的啊。”

“笑甚麽!”陆平一脸正经地说道,“锄头铁锨是铁的吧?干的是修道路运输的活吧?是按军事化组织的吧?叫铁道军有什么不好?”

“好了好了,”张正义强忍住笑宣布道,“就按陆平说的吧,不过我们现在还要韬光养晦,名字里不能有‘军’字,就叫铁道队吧。”

于是铁道队就这么成立了。试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建设部发现这样的组织虽然薪水开支多了些,但效率也提升了不少,于是又动起了再度扩充的念头,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77章 即墨商路

1258年,四月廿五,墨水湖南岸。

两年来,由于东海地区的大发展,连接东海与即墨城的墨水河支流也变得繁忙起来。商务部下属的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在墨水河上经营了一条定期渡船航线,每日都有三五条小渡船往返于即墨与墨水湖,搭载沿岸人货在这条线上快速流动着。

商路的繁荣也带动了墨水湖市场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为即墨县东侧一处繁华的所在,不但有附近的村民自发聚集形成的定期集市,还有固定的茶摊、酒馆、小饭馆,有说书先生和小戏班聚集,甚至还有几个半掩门子。

“……那齐天大圣从炼丹炉中挣脱而出,当即就在太上老君的道观中闹将起来……”

一处小酒馆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说书人拿着从东海商社买来的话本,绘声绘色地讲着传奇故事。台下围着二十多个听众,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击掌叫好,还有人摸出铜钱打赏。

“好啊,痛快!”窗外,东海商社的劳工张二牛一边拿着一个流着油的带馅炊饼吃着,一边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到精彩处,忍不住喝起彩来。

这个带馅炊饼是后勤部下属东海食堂的特产,里面的馅是满满的肥猪肉、鸭肉和土豆的混合物,油水之足甚至深深渗入面皮中。

这样的热量炸弹,现代人看一眼都会昏阙,但在缺乏营养的重体力劳动者的眼中却是无上的美味。即使售价高达25文一个,几乎是普通炊饼的五倍,依然广受普通民众的欢迎,销售情况很好。

东海食堂在墨水湖市场和即墨城南开设了两个小食铺,卖些这种炊饼、炸鱼、糖水和烈酒,收益颇丰,甚至打出了不小的名气,经常有人慕名来品尝一下。

张二牛当初是第一个应聘东海商社的劳工,颇受股东们的赏识,很快做到了阔马区开垦队的小组长。不过开垦队本身没多少工资,她妹妹又进了东海堡小学读书不能赚钱,他想多攒点钱买房,就向劳工部申请了调动工作。劳工部把他分配到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去给渡船摇橹,每月也能赚个近两千钱,再加上劳工本来就有的包食宿的待遇,也算可以了。

不过他有个贪嘴的毛病,吃食堂还不够,经常拿钱去买额外的肉和酒吃,一月能花掉四五百钱,实在是有点败家。为此不少别人介绍的女劳工都有点嫌弃他,只有同船的售票员吕红儿能跟他说几句话。

他今天在墨水湖市场听书,不是因为放假,是公司通知他今天会有艘新船过来,让他在这里等着。等半天都还没信,不自觉地就过来听上了。

没多久,他就听到吕红儿喊他,回头朝东海关的方向一看,惊讶地嘴里的肉都差点掉了出来。他赶紧咽下去,然后跑过去帮忙。

真有艘船“过来”了,不过是从陆上来的!

一艘大约六米长的小木船,架在两辆大四轮上,由两头牛拉着,还有六七个人扶着,晃晃悠悠地从东海关过来了。后面还有另外一辆车,拉着两个大轮子以及不少木构件。

“白东家,于东家,这难道是车船?要用在墨水河上啦?”张二牛迎上前去,一边帮忙扶着船,一边对车队前方的白洛和于雄章问道。

白洛是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的总经理,于雄章是木工组的组长。这条小船,是东海商社参考第一舰队从明州带回来的车船后,用现存的小渔船改装后制成的新型车船,木工组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气。

这种新车船比较小,没有双层甲板,只有一个露天船舱,前半部分是载客区域,后半部分是动力舱。相比旧车船原始的动力机构,新车船进行了大幅改进,具有一前一后两个工位,工位上有一个类似自行车脚踏板的转动机构,可以带动一根纵轴转动,纵轴再通过齿轮连接船侧两个桨轮之间的横轴,桨轮击水带动整条船前进。

由于齿轮传动结构调整了传动比,船工能够稳定持续地输出动力,再加上石墨轴承的加持,新车船无论是动力还是耐久度都远远超过了旧车船,成为一种真正可用的船只。阔马造船厂已经改造了四艘这样的车船,用于东海地区的水路运输,反馈很好,于是第五艘就被墨水湖公司要来了,放在即墨航路上跑运输。

车队好不容易把船拖到墨水湖边,于雄章指挥众人把船组装起来。张二牛得到白洛的同意后,咋呼着跳进船中,一手把着舵,两脚用力蹬了起来。小车船空载的时候没多重,他一个人就轻快地开了起来,在墨水湖上一会转出一个s字,一会转出一个8字。

过了一会儿,检查过没漏水之后,白洛和于雄章又招呼众人跳上了小船,让张二牛蹬着,开向了即墨城。由于这个方向是顺水,仍然只要一个人蹬轮就够了,速度比摇橹时要快得多。

……

即墨城内。

一辆粪车摇着铃,从即墨城的南门经过,城门士卒纷纷捂着鼻子避开,连城门税也没收。

这样的场景,不但在即墨,也在中国的其它所有有人治理的城市中发生着。中国古代的城市,很少有下水道系统,也不太需要这样的系统,因为此时的粪便,不是需要丢弃的废物,而是珍贵的肥料。每天都会有人赶着粪车,挨家挨户收集粪便,再拉去乡间卖给农民,这样一条产业链既保证了城市的清洁,也为农业生产提供了肥料,是中国古代城市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这辆粪车和传统粪车不太一样,没有把大小便混合,而是分了两个桶放置。粪车驶出南门后,过了桥到达墨水河南岸,经过“东海集”,再一直向南行驶到一片味道很大的空地旁边,把尿桶卸下,又继续去把大粪卖给城阳区各个农村了。

墨水河南岸的这片区域原先是流民聚集的难民营,即墨人嫌弃这里,很少到这儿来。尽管当初东海商社将这里的流民一网打尽了,但后来随着战事的爆发,又逐渐有流民迁徙过来,于是劳工部干脆在这里建了间小院子,设立了一个办事处,来一批流民就拉走一批。

不过这里的地理位置其实是很好的,靠近即墨城,又有桥连接墨水河两岸。于是劳工部的小院又逐渐扩建,还在墨水河畔建了一个码头,成了东海商社在即墨城南的一处商业据点,东海关来的货物首先卸到这里,再分发到即墨城或者城阳区或者胶州。渐渐的,这里有了些人气,商务部和后勤部又在这里开了些小店,后来竟发展成了即墨城南一个热闹的集市,人称“东海集”。

东海集之南,东海商社又买下了一片荒地,建设了一个“城南集中消毒处理所”,用来就近处理从即墨城收购来的含氮排泄物。为了隔绝味道,还在集硝所和东海集之间种了一排柞树。

商社之前在东山集硝所做了多年实验,也算是研究出了点门道,比如说尿液的产硝效率要远大于粪便,可能是尿素含量不同所导致的区别。所以东海商社出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格,只收购尿液。即墨城的收粪工们虽然比较奇怪,但在市场的指挥棒下还是成功让即墨市民改变了习惯,将粪尿分置,尿卖给东海人,粪继续卖给以前的农民,收益高了不少。

城南集硝所的结构和东山集硝所完全一样,动用了不少水泥,铺设了四个硝化池,中间种上树木和灌木分割开来,形成一个“田”字形。水泥池上铺了薄薄一层泥土,然后洒上尿液,等待硝化细菌将尿素转化为硝酸盐,再提纯制成硝酸钾。

为了培养出最好的硝化细菌,集硝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新铺设一遍,保留产量最高的那块田,将其他三块用石灰消毒后清洗掉,换上高产田中的泥土重新培养。这样的持续改进过程持续了两年之后,硝化效率相比最初已经有了可感知的提升。

除了东山集硝所和城南集硝所,东海商社还在平原区和阔马区都设置了集硝所,下一步计划在城阳区再新建两个。这些集硝所为东海商社提供了充足的硝酸盐供应,甚至有余力将一小部分硝土当作肥料来用,可谓劳苦功高了。

第78章 第三产业

1258年,四月廿五,即墨。

……

“嗯,到了?怎么样,二牛,费力吗?”

正午时分,白洛、于雄章等一行人乘着车船顺理到达了东海集的码头。白洛正翻着一本《刑法通则》,对里面的发财手段看得入神,发现已经到岸之后,转身对张二牛如此问道。

张二牛擦擦汗,憨厚一笑,说:“比摇橹要废力些,不过蹬起来之后就好了。这船可真快啊。”

于雄章点了点头,这和他的预期相符。其实按照做功效率来讲,车船这样的明轮传动是不如划桨和摇橹的,不过能发挥出腿部力量,而不单靠手臂,巡航速度比后两者要快一些,对于墨水河渡船这样载人为主的轻载场景更合适。如果是货船,还是慢慢摇橹更好一些。

船上的乘员陆续上了岸,活动了一会儿,木工组的人开始检查起车船来。

白洛对南边迎过来的东海集负责人席志明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对张二牛说:“那好,你再载着木工组的同事回墨水湖吧,他们还要在那边检修一下,等明天我回去安排船期。”

这时候南边的集市上传来一阵酒肉的香气,张二牛动了动鼻子,见状,白洛又补充了一句:“嗯……那你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谢东家!”几人大喜,拉帮结派往南边去了。

白洛和于雄章等在船边与席志明汇合后向北进了即墨城。南门的士卒见是东海人,也没敢收税,点头哈腰就让他们过去了。

一进南门,就看到右前方不远处有一栋两层的砖石小楼,挂着“东海酒楼”的布幡,门口有不少客人来往,很是热闹。三人倒是没进这东海酒楼,而是拐进旁边的小巷,朝东边紧挨着酒楼的一处院子走去。

院子门口,坐着一个穿着蒙古服饰的红脸汉子,正拿着一个酒袋小口嘬着,看到席志明过来,连忙起身招呼:“席安答,你过来了啊!”

席志明似乎跟他很熟,上去一抱,捶着他的肩,说:“哲布啊,大白天的就喝酒,被你老婆看到又要骂了。”

这个哲布哈哈大笑,吹牛说:“她敢,看我不回去打死她!怎么,你们今天过来有事?”

“嗯,我们来算下账,顺便看看器械的情况。”席志明回答道。

哲布赶紧把门拉开,说:“对对对,是该好好算算,不然分到的钱又少啦!”

三人进了门,院子里到处是喧哗吆喝声,还有一堆稀里哗啦的声音——这竟是一处赌坊!

呃,这处院子就是当初史若云和韩松“占领”即墨城后,花一百贯买下的一处据点。一开始只做在即墨城采购和出售物资的临时仓库使用,后来,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商务部试图把这个据点开发起来,搞搞商业补贴一下财政收入。

但那时的东海商社并没什么拳头商品可以出售的,所以只能发展一点第三产业。参考了一下孔嘉谊和饶文辉等宪政派编写的《刑法通则》之后,商务部决定在即墨城开个赌坊。毕竟东海商社中女同胞占了一半,“黄”她们是肯定不同意的,而“毒”这东西东海人既不想搞也没能力搞,于是就只有赌了。

由于他们已经与即墨官府达成了肮脏的交易,又掌握了武力,所以很快摆平了即墨城的黑白两道,成功把赌坊开了起来。借助于后世的先进经验和精确的概率计算,这个赌坊很快就成了月入数百贯的吸金窟,为当初商社贫瘠的财政贡献了不少。

但商务部也知道独食吃不久的道理,于是又给了程从杰和毕庆春一些干股,换取他们在明面上的照应,毕竟义勇队不可能常驻即墨城,遇到有人闹事的时候还是得请官府衙役来镇压的。官府得了好处,果然尽心尽力,为赌坊保驾护航,让它日益兴盛起来。

不过有些人是官府也搞不定的,那就是蒙古人。

蒙古入侵中原后,大多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将一大片良田划为牧场,然后按部族聚居,继续过着放牧的生活。但也有少量散居在各地的蒙古人,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或者有了残疾不能上战场,又在部族中没什么地位,不能或不愿意居住在蒙古聚居区,才跑到汉人的地盘落脚的。

即墨城里就有这么十几二十个,虽然他们在蒙古人中是底层,但在汉人中可是妥妥的大爷。偏偏他们还喜欢赌两手,一旦输红了眼就闹起来,而东海人本来就鹊占鸠巢怕引起上层的注意,于是往往只能赔钱息事宁人。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当时即墨据点的负责人席志明就想起了城北马市的哲布夫妇,动起了让他们参股的主意。

哲布夫妇是北边胶水县一个小蒙古部族的人,十几年前觉得放牧生活太无聊,就搬到了即墨城生活,在城北马市做起了贩马的营生。由于他们有廉价而丰富的马匹来源,又有超然的政治地位,所以很快就做到了马市中的头把交椅。

客观来说,这对夫妻虽然是侵略者的一员,但日常生活中他们的性格很随和,对汉人的态度还算不错,交易时也很公平,算得上“好人”。他们在汉人的城市中生活了十多年后,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习俗也和本地人相近,要是换一身衣服,那就和汉人真没什么两样了。

当初,东海商社急需马匹,但又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哲布夫妇多接触。席志明接任即墨据点负责人之后,拿着东海商社蒸馏的烈酒去和哲布打交道,没几次两人就混熟了,甚至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如此一来,买马的事情就很顺利了,哲布丝毫不觉得安答多买点马有什么奇怪的,几乎每个月都能卖五六匹马给东海商社。因此,哲布夫妇也就成了东海商社体系内的一个重要供应商,商务部每个月都要拨出相当数量的龙吟酒用来和他维持关系。

所以赌坊遇到麻烦之后,席志明自然就想到了他们。哲布夫妇虽然在整个蒙古人群体中也只是个小角色,但在即墨城的蒙古圈中还算有威望的。席志明许了他们一成的干股,并且允诺哲布龙吟酒随便喝,成功将他拉了过来,在赌坊镇住了场子。自此再有蒙古人闹事,就直接被哲布丢了出去,他们也不在意,酒醒之后第二天还是来玩。其实这一成干股的分红还没哲布夫妇自己卖马赚得多,任意喝酒的条件才是吸引他的地方。

赌坊成功稳住脚跟之后,席志明干脆把西边临街的一处酒店也给盘了下来。这个酒店原先已经破旧不堪,虽然地角很好,但是仍然经营不善。席志明找了建设部帮忙,把原来的木结构拆掉,重新建了一栋两层砖楼,临街的位置经营餐饮业,后排用作旅店。

这个东海酒楼出售烈酒和重油重盐的辣味饮食,在此时相当有特色,而且卫生条件也很好,很快在即墨城打出了名气。连带着“龙吟酒”这个品牌的认可度也渐渐高了起来,赌徒们玩两把之前,经常会先买上一小瓶。同时这里作为东海商社在即墨城的脸面,也有不少商业行为,比如说著名的“海地”白砂糖就是从这里出货的。

由于成功打开了局面,席志明在商务部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现在统筹负责即墨城和城南东海集的工作。不过最近面临换届,财政部打了枪药一样到处挑刺,席志明穿越前是搞保健品销售的,对会计不是很精通,账目记得很有些模糊的地方。为此,他就请了交好的墨水湖公司的白洛过来,帮他把账目处理一下。

三人进了赌坊,里面管事的张四海和葛青山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是股东们来了,当即做出一副笑脸,争相巴结起来。

由于东海商社不想让在编的劳工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沾染些坏习气,所以赌坊的雇工用的都是收编的即墨城游侠儿。为了消磨这些恶人,商社把真正的恶人给派过来了。

张四海本来在海洋部当临时教练,做得还行,不过毕竟是龙王寨海盗头头出身,用起来始终不太放心,就派到即墨城赌坊管着一群打手。

而葛青山当初临阵投降,东海人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想用不敢用想放不敢放。后来席志明把他带到了即墨城,帮着处理一些黑道上的事,在赌坊干得还不错,就让他负责了赌坊的日常运营。反正在即墨城,毕庆春恨他很得牙痒痒,离了东海人的庇护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怕他不听话。

两个恶人在赌坊一个管武力,一个管行政,互相牵制,干得居然还不错。

不过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账目记得稀里糊涂,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小动作,看得白洛直皱眉头,把两人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样的问题最近越来越多,随着东海商社摊子的铺开,股东们已经不足以充分管理每一处细节,如何改善管理,加强控制,将是他们下阶段面临的一个难题。

第79章 试炮

1258年,五月初四,平原区。

“快快快,进入预定炮位,甲组操炮,乙组辅助!”

一个小山坡顶上,义勇队骑炮连炮一排一班班长王青,在旁边一大堆股东和上百名义勇队员的围观下,一边挥着手,一边高喊着。

东侧的山坡下,四匹矮马拉着一辆组合式的狮吼炮车,在驭手的鞭笞下奋力往上爬着。炮车旁边,还有五名身着红衣的义勇队员在帮忙推。

用了差不多两分钟,车队才到达坡顶,然后这六人立刻忙碌起来。

驭手跳下车位,拉住马匹,站住不动。

另三人将炮车的尾部抬起,从弹药车上分离开来,然后推到前方。

又有一人从弹药车上拿起25mm牛丸枪,走到两边环视一周,然后开始戒备起了周围的状况。

最后一人则从弹药车上提出一桶水,搬运到炮车旁边,之后又用燧石工具点燃一根火把,举着火把站在一边。

负责炮车的三人,就是二班的“甲组”,而旁边站着的三人则是“乙组”。此时前者管开炮,后者管杂务和警戒,不过两组的职责并非固定,而是定期轮换的。

甲组将炮车推到王青所指定的位置之后,组长通过准星和照门,将炮口对准前方山坡下靶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炮车上一个简陋的重锤式水平仪,喊了一句:“左轮降低两厘米!”

左侧的装填手迅速拿出一把小铲子,在车轮周边刮了一道。组长把炮车左右反复推了几下,看到水平仪中的小重锤差不多处于正中了,就喊道:“确认水平,检查工具!”

随后,左侧的装填手打开炮车左侧的一个小弹药箱,检查起里面的弹药来;右侧的装填手同时开始清点炮车右侧的装填工具。这一过程迅速结束,两人几乎同时报出“检查完毕,确认无误”。

于是组长向右转身,对着班长王青大声喊道:“报告班长,炮组已就位,请指示射击参数!”

王青回了一礼,随后报出早就准备好的射击参数:“标准装药,射角2度0分整,一发试射!”

组长高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拿出一个带有垂线的量角器,往炮身准星位置上的一个卡槽上一卡,看了一下读数之后,又取出一个小锤子,把炮身下方垫着的一个楔形木块敲进去一点,将炮尾抬高,使炮身的水平角度调整到2度。

与此同时,左侧的装填手从弹药箱中取出捆扎在一起的球形铁弹和纸装药包,一股脑塞进炮膛,而右侧的装填手拿着木制推杆,一下子将弹药推到底。

此后,组长左手拿着一根细长的铁钎,从火门插进去把纸药包刺破,随后右手迅速将一根引信插了进去。这根引信是用硬纸卷着特制的火药做成的,这种火药改变了硝石和硫磺的比例,并且混入了一定量的糖,将燃烧速度调整到特定的水平,能够恰好在一秒钟内燃烧完毕,既留给点火手反应的时间,又不至于产生太大的延迟。

这一长串做完,其实也就过了十多秒,随后组长又转身对王青喊:“准备完毕,请求开火!”

王青确认无误,发令:“开火!”

组长重复一遍“开火!”,然后从旁边的乙组辅助员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引信,之后迅速向右后方退了一步。

引信呼吸间就烧完,引燃了炮膛中的火药。火药轰然爆炸,释放出大量的气体,并且烧断了捆扎炮弹的绳子,铁球在气体的推动下,以超过音速的速度出膛,随后在空气中一边减速一边飞向了前方的目标。同时,炮车在后坐力的作用下,也稍稍向后移动了一跬左右的距离。

班长王青拿起望远镜,观察起炮弹落点,而甲组的三人则立刻忙碌起来。

组长将炮车推回原位,然后用大拇指堵住火门,这是为了防止清膛时火门灌入空气引燃残余的火药;左侧装填手将一根蘸了水的拖把伸进炮膛,熄灭残余的火星,清除炮膛中的残渣;之后右侧的装填手又用一根干拖把吸干水分;再之后就是等待下一次装填了。

王青观察到炮弹在靶子前方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落地,于是将射角提高到2度15分再来了一发,这次又险险飞过了靶子,落在后方的空地上。不过这已经形成跨射了,王青又把射角降低到2度10分,果然顺利命中了,直径七厘米多的铁球在二十厘米厚的松木板上凶猛地扯出了一个大洞。

围观群众鼓起掌来,王青有些得意。但今天的演习项目仍要继续,他让甲乙组角色互换,令乙组把炮车换了个位置,重新把这套流程再来了一遍。这次由于摸准了位置,第二发就命中了,果然又引发了掌声。

林小雅得意地走出来,这可是她调教出来的兵啊。不过她不准备让他们松懈,在七人中刷刷刷点了四下,说:“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阵亡了,现在去旁边坐着吧。你们三个,现在继续射击,把靶子给我打烂!”

现在一班两个组长和班长全“阵亡”了,“幸存”下来的只有马车驭手和甲乙组各一个装填手。三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迅速做出了分工,以驭手为临时炮长,两人分别负责装填。驭手从王青的“尸体”上取下了望远镜和测距工具,对着靶子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然后使用了刚才早已确定好的射击参数,带着三人装填射击起来,最后在第三发的时候命中了靶子。

不过即使已经找准了射击参数,滑膛炮在这个距离上仍然有不小的散布,偶尔还是会有脱靶,他们一直射了七发,才使这个靶子完全倒塌。但这也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了,在座的股东纷纷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就连孔嘉谊也不得不承认军费没白花。

第80章 第一舰队归来

1258年,五月初四,平原区。

第一轮演习结束后,王青带着自己的班撤离了坡顶,接下来其余三个炮兵班也会接连上场。

在轮换的间隙中,林小雅走到季国风身边,一边戳着他一边炫耀地说:“怎么样,我练的兵不错吧?你们什么时候能把狮吼炮多造几门,补齐我们的编制啊?”

季国风有些尴尬,狮吼炮到现在也才出了四门,全给骑炮连装备上了。但是安全部胃口越来越大,四门野战炮已经觉得不满足,还想再要十门放在关键位置防守用,还嚷嚷着要装备50%的冗余备炮。但这之后炮兵又不够用了,于是他们就想让步兵连也来学着操炮,这可真是苦了他们了。今天的演习,一方面是给股东们展示训练成果,另一方面也是让步兵们观摩学习一下,方便上手。

但问题是,你要炮,可我没有啊。于是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唔,现在不是那个,姚崇义在精益求精吗,所以生产速度慢也是难免的,而且海军那边还得准备着呢。”

“海军那边不用急嘛,第一舰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林小雅一边拉着他的袖子一边说。

季国风无奈地看着旁边偷笑的高正,用美人计实在是太无耻了。

不过,正在这时,不知哪里又响起了炮声,众人连忙四处打望。季国风指着东边海岸,庆幸地说道:“看,你说巧不巧,第一舰队真回来了。”

……

这次第一舰队的回归,声势要远远超过以往。四条船满载着近四百吨的货物,还在明州临时买了一条二手沙船,又带了几十吨,轰轰烈烈地返回了东海。论规模,他们现在在整个胶州也算大商队了。

贸易的盈利也是极为丰厚的。

总体核算下来,本次南下贸易的收入超过了十万贯,而且由于占有脚数的老水手分散到四艘船上,而新水手只有固定工资和奖金,所以归属于东海商社的比例也提高到了82%。东海储蓄所的存款余额一下子扩大到了“千万”这个数量级(以文而不是贯为单位),眼看着就要过亿了。

除了货币上的大丰收,船队还带回来了近十吨的铜和其它金属,还有大量的硫磺,大大补足了军工储备,在战略上有重大意义。

这下子统合部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有钱不知道该怎么花的烦恼中,但仔细一算又冷静了下来。

现在东海商社除去海贸,每月通过出售钢材、普通商品和经营商业获取的收入大约有六七千贯。看上去不少,但另一方面,目前商社的正式劳工和临时雇工已经达到了4800人,虽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只从事基础工作,拿的薪水很低廉,但平均月工资也达到了五百文,还在逐渐上涨中。算下来,光是工资一项就吃掉了大半的财政收入,更不用说还有其他的支出项目了。所以这数万贯的一次性收入,也只不过是稍稍填补了一下财政赤字而已。

……

“唉,当家不易啊。”

东海堡统合部办公室中,张正义拿着孔嘉谊刚出的财政报告,看着上面的赤字,无奈地苦笑道。

孔嘉谊把手中的记事本往后一翻,说道:“其实问题也没这么严重,我们发给劳工的工资中,很大一部分都存在储蓄所里,准备将来买房子用;而没有储蓄的那部分,又有不小的比例用于购买我们自产的产品。总的来说,大部分工资又回流到我们手中,流出东海体系的比例很少,所以实际的财政状况并不像数字显示的那么严峻。”

“哈,房地产果然是灵丹妙药啊。”张正义打趣道,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来,问:“等等,这么多铜钱流入我们的经济体系,而流出的却不多,这样不会引发通货膨胀吗?”

孔嘉谊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目前,东海商社仍然是个指令控制的小规模经济体,内部市场很不活跃,大部分私有财产都储蓄了起来,没法引发通货膨胀。即使有小规模的物价上涨,也能从外部迅速引入物资平抑下来。再说了,我并不认为现阶段出现通货膨胀是件坏事,这会刺激商业的发展,让经济更有活力。要知道,当年西欧的大发展,就是从美洲白银带来的通货膨胀开始的。我甚至建议,我们应当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以吸引人才,加快发展速度……”

孔嘉谊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发现张正义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于是停了下来。张正义笑着说:“老孔,看来你对经济很有一套嘛,怎么,今年有没有计划竞选?”

“等等看吧,”孔嘉谊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气,含糊应了一句,随后就起身告辞了。

刚要出门,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指着张正义桌上的报告,说道:“首席,商务部递了份在胶西县开商店的申请,我觉得很合理,你先看看吧。”

等孔嘉谊关上了门,张正义收起脸上的表情,拿起那份报告看了一下。

商务部早就有在胶西县开设一个商店的计划,毕竟那里是整个胶东地区的商业中心。但是现在东海商社自产的商品,比如钢甲、白糖、玻璃器等等,都是利润率极高的抢手货,贸然深入胶州,很容易引发有心人的觊觎。一旦真的有人起了疑心,顺着蛛丝马迹摸到东海地区去,将东海商社暴露在胶州姜家或者别的什么强力势力眼中,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之前东海商社的商业行动,都缩在即墨县境内,在知县程从杰的掩护下进行。

但这毕竟损失了不少效率。

第一舰队回归后,带回了不少日本工艺品,商务部就灵机一动,计划在胶西县开一个贩售日本商品的商店,借机卖一些东海自产的商品。这样的商店在胶州并不少见,应该没人会觉得奇怪,自产的那些白糖和钢甲,就说是“外洋”产的就好了。

张正义看了看,觉得风险相比收益可以接受,就拿毛笔签上了“同意”和自己的名字。但放下笔后,他又不禁哑然失笑:“这样畏畏缩缩做生意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81章 崂山学宫

1258年,六月二十七,崂山。

东海觅天台南边的山坡上,当初草草修建的生活基地现在已经大变样了。

基地正中还是那棵著名的苹果树,以它为中心,本时空的本初子午线横贯南北,形成了一道中轴线。

树北边原本只有一排东西向的简陋砖房,后来屡次扩建,旧房已经变成了气派的二层小楼。前不久,北楼东西两侧又新盖了两列单层砖房,总体形成一个“门”字结构,在内部形成了一个小广场,将苹果树围了起来。

广场之南,有一面大大的照壁新立起来,上面的图案非常新奇诡异却又符合当地的背景——是一片连贯的密集的竖排“0”和“1”,其中1为笔画,0为空白,构成了“瀚海求知”四个大字。

再南一点,又有一面高大的牌坊刚刚落成。就在现在,近百个学生不上课在这里围观着,其中几人正在王闻之的指挥下,把一面“崂山学宫”的牌匾高高挂起来。

东海觅天台的小课堂经过两年的发展,已经在崂山地区小有名气,不但外丹派的年轻道士来这里求学,就连全真派也有人来旁听。周边地区前来崂山地区求道的读书人,听说了这里的名声,往往也会来听上一两课,然后其中一部分又留下来长期求学,甚至还有返回家乡呼朋结伴过来上课的。

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人在觅天台学习了一些知识之后,进入东海商社的体系内工作。相比大字不识的文盲流民,他们很快就在商社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充实了东海劳工的中坚力量。

为了更好地利用这股力量,六月份的全体大会以微弱优势艰难地通过了成立崂山学宫的决议。这种标志着东海商社高等教育事业开始的大事,自然在换届前受到了暗中阻挠,但是这事太过重要,股东中的大部分人还没昏头,最终还是通过了。王闻之也被从海洋部调到了文化部,担任崂山学宫的首任掌门。

“吁,终于成了。还好,只比欧洲晚了一个半世纪,不算太晚。嗯,不对,我们拥有最终解释权,这才是世界上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王闻之看着挂好的牌匾,自言自语道。

从今天开始,他准备作为世界上首所大学的校长,哦不掌门,好好干出一番事业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决定做点事情出来,于是把学生们召集到了广场中央,自己转身去拿了一个玻璃瓶、一支蜡烛和一盆水出来,大声宣布道:“同学们,我们今天要研究一下空气成分的问题……”

……

城阳区,与工业区一水之隔的白沙河北岸,一片崭新的红砖建筑刚刚落成。

这片建筑就是早就规划好的工业区小学,三排小屋加一面围墙,中间围出一片操场,整体呈口字型。

操场上,三十多个小学生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在上体育课。旁边的教室中,还传出朗朗的读书声,有什么“山田水火土”“九九八十一”“我是中国人”等等。

在东海商社的高等教育建立了雏形的同时,基础教育也在稳步推进着。

几个主要基地都建设了轮窑之后,砖块和水泥的产量大增,建设部不但有足够的建材把股东们的平房都换成了二层的独栋别墅,还成功在城阳区建设了工业区小学和惜福小学两所学校。

这两个小学结构都一样,最多可以容纳五百人居住,不过目前每所学校只招收到了两三百学生。这些学生吃住都在学校,每十天才放回去一天半。为了照顾他们,商社雇佣了三十多个本地人,每月的工资和食品开支不算小,不过都是从城阳区的税赋中支出,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

这个夏收季,东海商社实现了一项重要突破,那就是由农业口独立完成夏收,其他部门继续进行建设、铺路、生产、训练等活动,不受夏收影响。

通常的夏收季,农民需要收割去年种下的冬小麦,然后种上粟一类的夏季作物,整个时间窗口很短,所以有“抢收抢种”之说。

但现在商社耕地充沛,完全可以将夏粮和冬粮分两块地种植,在谷雨时节提前种上夏粮,然后等到芒种前后从容地收割冬粮,将时间窗口岔开,就不用那么匆忙了。

这虽然有点浪费耕地,但更能节约人力。而且闲置的耕地也并不是真浪费了,而是会择机种上牧草,既积蓄地力,也能养些牲畜,一举多得。

这样的轮作制度跑顺之后,东海商社的人力利用率有了很大的提高。虽然无法达到后世建国初期国营农场人均一百亩地的高效率,但是人均五十亩还是能搞定的。

今年夏季除了传统的土豆、粟和大豆,还种了一百亩棉花。棉种是第一舰队从明州带回来的,还顺便招募了两个懂棉花种植的农民,据他们说,现在种棉花已经稍晚了点,不过农业组还是决定先种个一百亩练手,反正休耕的土地多得很。这样的大手笔看得两个习惯了精耕细作的平江府农人目瞪口呆,直呼东家真是豪气。

……

东海关上,一群劳工正撸起袖子满头大汗地建设两个塔楼,东边的石子路上,还有多辆驴车来来回回运输着建材。仔细一看,他们穿的衣服是和义勇队同样式样的救生衣,只不过是天然的灰白色而没有染成红色。

这群劳工就是建设部下属的铁道队,薪水比普通建设部劳工高了一半,达到了每月两千四百钱。但代价就是近似义勇队的军事化管理,需要定期训练,还要从事一些艰辛的工作,比如说铺路架桥、修建军事建筑等等。即使是这样,依然有不少劳工愿意多赚点卖力钱,200个名额很快招满了。

事实证明,这多出的一半工钱物有所值,铁道队的工作效率几乎是建设部普通工作队的两倍,建设部已经在考虑扩招了。

……

与此同时,涟水城。

涟水县隶属于淮安州。淮安以前叫楚州,三十多年前李全叛乱后,楚州改为淮安军,后又废军置州。不管名字是什么,此地一直是南宋的边防重镇。涟水就是淮安州境内位于淮河北岸的一座城池,地处抵御北军进攻的第一线,可谓标准的军事要地。

而此时,涟水城头的宋旗已经撤下,一队队宋军有序地从南门撤出,到河岸乘上渡船撤往南岸。而城东、北、西三面,密密麻麻围着挂着“李”字旗的营帐,正是李璮所率领的益都军。

李璮此时在城东观望着宋军的撤离。

去年年底,他利用装备钢甲的“选锋队”为先锋,一举夺取了海州城,南宋震动。此后,他一路势如破竹,直达涟水城下,又在野战中击败了淮安方向的援军,将涟水城团团围困住。

涟水守将李应庚懦弱无能,强迫士兵加固城防——这本没什么,但他没做好后勤工作,入夏后天气炎热,结果一线修城的士兵连口水都喝不上,不少人就活活中暑渴死了,士气愈加低落了下去。李璮见机发动攻击,虽然没打下来,但也杀伤了不少士卒。

不过再怎么说,涟水也是多年备战的坚城。李璮一不愿意在攻城战中折损太多实力,二不愿意与宋朝闹得太僵,所以与李应庚达成了交易,用允许他们撤回淮安的条件,换取他们让出涟水城。而李应庚贪生怕死,一口就应允了这个条件。于是到了今日,双方便在移交这座城池了。

其实益都军与宋军在两淮沿线多年对峙,早已打出了默契,战场上输赢没话说,但是战后都不会做得太绝,遗体和伤员都各自收容,俘虏也会相互交换。所以此时宋军安然撤离,不太担心益都军偷袭,而李璮也确实按军不动,只是远远看着。

不过这时候有些人就不长眼了。

胶州万户姜思明一行人骑马过来,到了二十步外下马,姜思明本人过来一抱拳,问道:“相公,为何不趁宋军渡河时发起袭击?如此可一举夺下涟水城,还能多杀一些宋军,以后攻淮安也容易些。”

李璮斜眼看了看他,一股无名火冒出来。当初退守沂州的时候,这姜思明躲在莒州迟迟不肯发兵,等到老子一举拿下海州,又立刻跑过来沾功劳。现在还来指手画脚,真不把老子放眼里啊?

于是他哼了一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已经允了宋人,自然不会再反复。姜万户,你还是约束部众,准备攻略淮安吧。”

姜思明讨了个没趣,只好告辞回营了。

李璮盘算了一会儿,着人拿出一张舆图研究起下一步的计划来。

听说蒙哥汗已经攻进四川了,这大宋朝看着是要完了,在新的时代中,李家该何去何从呢?

第82章 换届

时间进入了1258年的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东海商社也调整了工作制度,在中午留出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但相应的,上工的时间提早了,下工的时间也延后了。

这天中午吃完午饭后,阔马造船厂的一个劳工小组照例凑到一起,去小卖部买了一个井水镇过的西瓜,坐在树荫下分着吃了起来。

“王有田,今天该你请了!”吃瓜群众们一人拿着一块西瓜,对着刨工王有田喊道。

“知道了,不用嚷嚷,本来就没忘。”王有田一边回头喊道,一边走向售货员,掏出一张二十文面值的不记名存单递给她,然后舀了一瓢刚打上来的井水,浇在头上,直呼过瘾。

他一边甩头一边往树荫下走去。甩着甩着,余光突然瞟到西口方向过来一辆载客马车,直朝造船厂的办公楼去了。

“又一辆,最近真多啊。”王有田自言自语道。但随后又摇摇头,这管他什么事呢?

像王有田这样敏锐的劳工,最近已经察觉到了东家们的不寻常。虽然工作依然很辛苦,但以前那种隔一阵子就上新项目的繁忙没有了。而且东家们相互串门的频次大大增加,经常莫名其妙地拉到一边说悄悄话,一看就是在搞什么阴谋的样子。

如今已经到了七月,马上就是东海商社管委会第一次换届的时候了。这段时间的紧张程度不亚于当初第一次临时大会的时候——不,应该说远远高于那时候。

当初刚穿越,大部分人还处于被一锤子砸晕的懵逼状态,稀里糊涂就在从众效应下让张正义带了节奏,整个过程就没什么感觉。而三年过后,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管委会的意义有了深刻的理解,对这次换届也重视起来。于是这几个月可谓暗流涌动,政治生活中充满了明枪暗箭。

还好,这样的紧张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眼看着离全体大会也没几天了,首席管委候选人的名单已经确定,张正义继续竞选连任,孔嘉谊也参选了,此外还有几个酱油众,平时也没积累出多少威望,一看就是报名混个脸熟的。

不过其中有个叫向文的,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竞选,但主张几乎和张正义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出来分票仓的。

商务部长史若云本来也很有竞争力,有不少粉丝推她竞选,但她只是摇头说:“还不到时候”,并不搅这次的浑水。

与一些人的预料不同,张正义竞选时完全抛弃了当初的“铁血”风格,不再提什么团结扩张战斗什么的,而是做出一副保守派的姿态,希望在现有体制的基础上稳步发展。

这也是为了迎合现在商社大部分股东的心态。他们已经渡过了最初的彷徨期,把商社的现有体制和成就视为安身立命的依靠,不愿意承受太多的风险,自然不想改变目前已被证明成功的政策。

而孔嘉谊的思路也与之类似,没有提出激进的主张,而是希望在保持稳定的前提下,完善东海的法律和行政体系,用财政手段进一步刺激经济的发展。说实话,这样的主张是相当令人心动的。

激进的当然也有,安全部钱文柏就号称要“大扩军,以战养战,将蒙鞑逐出中原”,也赢得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响应。不过看这些人自己的态度,似乎也没打算真投给钱文柏。

此外也有一些奇怪的,比如口号是“多夫多妻”要改革婚姻制度的,还有“文化演变”要用爱去感化侵略者的……这就是纯属胡闹了。

……

“……之前的财政政策过于保守,总是有了收入之后,才根据收入进行支出。这样的策略虽然稳妥,但不利于快速发展。如果我能就任首席,将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把人力成本支出扩大一倍,用以招募新的劳工以及为现有的劳工提供更多的激励,这将大大加速我们的发展。

不用担心入不敷出,实际上,劳工们领取了工资,大部分也会用于购买我们自己生产的住房和商品,工资支出增长的同时也会促进收入的增长。即使有一部分流出东海,也并不是坏事,这些流出的资金会吸引商人前来交易,而商人为了利润最大化,通常不会只带钱回去,这就为我们自产的商品提供了销售渠道……”

时间已经来到了廿三日,全体大会上,孔嘉谊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施政理念,直到旁边的主持人饶文辉提醒他时间快到了,才勉强收了个尾走到一边站着。

今天终于到了换届选举的日子,几个候选人轮流上台发表一番演说。此后便是投票环节了,一百九十三个有投票权的股东(这几年又有三名股东成年),轮流上台,把票投进票箱里,然后现场唱票。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设备,票数就用正字写在一块简易的黑板上。不出意料,张正义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优势,正字比其他人长出一截。

看到结果,孔嘉谊松了一口气,凑到张正义身边:“老张,恭喜你了,果然还是众望所归啊。”

张正义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而已。其实这一两年,我也就是盖个章,事情都是大家自己干出来的。老孔,其实我真心觉得你的经济思路很不错,怎么,再搭伙一届吧?”

孔嘉谊有些犹豫,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首席,管委会的架构还保持不变吗?不准备调整一下?”

张正义摸着下巴说:“我是有些想法的,不过换届之前不好说。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再研究一下。”

他们正说着,近两百张票已经唱完了,张正义以一百零四票的绝对优势赢得了连任,大会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张首席在掌声中挥着手走上台去,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冗长演说。

按照1255年改制大会确定的体制,选举年七月廿三进行换届选举,十月一日才正式进行交接,这中间仍然由上一届管委会主持工作,新首席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组织自己的管委会班底并熟悉工作。但既然这次张正义连任,这个过渡期就成了他调整管委会架构的时间。

目前的管委会架构三年来总体运行良好,但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换届会议结束后,张正义多次找人商讨,最终确定了改革方案。

总体来说,现任管委大致保持不变,组织架构进行微调,改革项目如下:

1鉴于东海人口数大大增加,当初权宜性质的卫生后勤部已经不堪重负,所以拆分为专管医药卫生防疫事业的卫生部和专注于提供饮食、衣物、清洁服务等的后勤部。卫生部仍然由岳秀担任部长,而后勤部则由原城阳工业区主任方迎波担任部长,方迎波也被选入了新一届管委会。

2鉴于安全部和海洋部经常为资源分配的问题争夺,同时义勇队和海军联合行动的机会也增多,所以在两部之上增设军事委员会,由张船长、高正、韩松三人担任军事委员,排名不分高下,统筹分配军备资源,指挥联合作战行动。这个军委会没有调兵的权力,只是个协调日常事务的机构,话说回来全军总共就那几百号人,也用不上太复杂的管理机制。

3鉴于劳工数量大增之后产生了不少治安问题,而这些事不可能总派义勇队上场,因此新设公安部负责维持秩序、抓捕盗匪、调解纠纷。由原属安全部的吕双卓担任公安部长。

此外,本来还有一条,张正义计划把各部门下属的各个小组和工坊统统改组成独立核算的公司。

这些小组多年来做出了很大成就,但到现在也开始显现出资源调度低效、职能重叠的问题。比如说钢铁该分给谁不分给谁,几乎全靠各小组自己游说;又比如商务部下属的城阳工坊在生产工作服,而后勤部下属的被服组也在生产工作服,产生了职能重叠,但这种重叠也不是没有好处,竞争带来了进步。这样的问题在当初不到一千人的时候不算什么,但现在却令统合部很是头疼,所以有了改革的想法。

但是这样的改革牵扯太广,暂时无法一下子推行,只能先放放风,从新设项目开始抓起。

总体来说,东海商社的这次换届变动不算太大,今年来兴起的风波在尘埃落定后很快停歇下去,各部门各股东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上来,又一轮新的建设开始了。

第83章的建设 一 造纸厂(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割肉加更)

1258年,八月十八,城阳工业区。

工业区西边的一条小河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建好了一排砖墙木顶的建筑,旁边还种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植物,外面用一道木栅栏围起来,大门上的牌匾用红布遮着,门口挂着一道红布拦起来,围墙附近又插了不少彩布小旗子。

今天这里围了不少人,门外点了一堆火,旁边许多小孩子兴奋地把一捧捧小竹节扔到火中,发出阵阵爆响——这就是真正的爆竹了。

没一会儿,城阳工业区主任方迎波和商务部的张小平从门内走出来,还拉着即墨城书香斋的老板张好文。周围的劳工和村民见状,立刻按安排好的程序鼓起掌来。

三人笑呵呵地抱拳感谢捧场,然后一起握住一把剪刀,将门口拦着的红布剪断。

大门两侧早已等候多时的两个资深劳工见状,立刻把手上的绳子一拉,上方遮住牌匾的红布便被扯了下来,连带着里面包裹住的不少花瓣纷纷四散开来,露出牌匾上“书香纸坊”四个大字。

围观群众配合地吆喝起来,张好文激动地向前一步,大声地宣布:“书香纸坊,今日就建成了!”

说完,他便和其他人一样,卖力地鼓起掌来,一边鼓着一边心里还有些感叹,不禁回想起当年三名东海人上门买纸墨的场景。那时,他不过是即墨城一家普通小店的店主,也就是勉强糊口而已,哪里想到今天能拥有一家自己的纸厂呢?虽然只有三成股份。

换届会议完成后,原先耽搁的不少项目也骤然加速起来,这书香纸厂就是其中一例。

自从当初王泊棠等人在即墨城的书香斋买了一批纸墨,便迅速成了他家的第一大客户。整个即墨城,会读书写字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二百人,而且大部分也只是偶尔写写字,对纸的需求量并不大。但东海商社就不一样了,不但股东们有大量的资料和日常数据需要记录,各个工坊和学校也需要大量用纸,连军队也要拿纸去包火药,总体需求非常旺盛,远远超过书香斋之前的销售额。

书香斋的老板张好文对此自然是欣喜若狂的,但东海人就很不高兴了。这年头的纸价格太贵,即使后来拿到个优惠价,也要一文钱一张,一个月总要花一二百贯来买纸。而且这些纸质量也不太好,很容易划破折损。非金属组做了一批玻璃蘸水笔出来,在这些纸上就很难使用,只能写在日本雁皮纸上。

所以东海商社就动了自己造纸的想法。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解决书写用纸的需求,还可以为研发特种用纸比如卫生纸打基础。现在商社每个月都要批给女股东一批棉布和绸布,开销也不小。

但是他们对造纸一窍不通,这附近也雇不到造纸工匠,于是商务部的张小平就动了跟张好文合资办造纸厂的主意,毕竟他在这行当浸润了十多年,应当对造纸熟悉一些。

张好文听了之后,既有些疑虑,也有些心动。

疑虑在于,跟东海人合股办了造纸厂,纸价肯定得降低不少,利润还要分给他们一大半,自己的收益会不会降低呢?心动在于,这也是个家传的产业啊,比这小店倒买倒卖的无根之萍稳当多了。

他盘算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可以办。自造纸虽说价格会降,但成本降得更多,利润未必低。而且张小平许诺纸厂的名字由他来取,将来东海商社会大量采购自造纸,还会派人帮忙进行技术改造。这最后一点让他尤为心动,毕竟东海人的机巧在即墨城也小有名气。所以他决定跟着东海人干了,说不定将来也能造出一方名纸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谈成了,张好文去兖州雇了四个造纸匠,东海商社提供场地和设备,把这个“书香纸坊”开了起来。在这个开业仪式之前,其实纸坊已经试运行了好几个月,用来理顺生产流程,直到能比较流畅地进行生产,有了把握,才正式开业。

当初东海人虽说要提供技术支持,但他们对造纸本来就没什么研究,只能让造纸匠们先演示一遍造纸流程,再看看有什么可以改造的地方。

但没想到这造纸过程的冗长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光是第一步沤料,就要将树皮、竹子等材料浸泡在水中长达一百天,以浸出杂质,软化纤维。

接下来需要用碱水将原料蒸煮一遍,再将原浆捣乱,使得纤维细化。

之后把细化后的纸浆再次浸水,然后用特制的平板容器将纸浆捞上来,也就是所谓的“抄纸”。

最后把抄上来的纸压榨成片,再烘干就成了真正的纸了。

后续流程所要的时间要短一些,不过也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搞定。

第一批纸用了四个多月才做出来,期间东海人一点都没有插手。最后做出的纸质量还可以,比之前外购的纸稍厚一些,但也更耐划,只是粗糙了些,而且颜色泛黄。最后这一点东海人倒不是很在意,反而觉得比较护眼。

工业部派来一个叫祝天明的帮忙改进工艺。他刚刚看明白这套造纸流程,也没多少能插手的地方,只是搬了台小水车过来,用铁制搅碎机代替人工捣料,效果还不错,最后产出的纸细腻了不少。

其他沤料和蒸煮的过程或许能用化学药剂缩短,但现在的东海商社还没能力研究这个,祝天明只能带着几个劳工分组实验沤制的方法,留待以后满满改进,现在先用规模换时间吧。

……

开业仪式过后,纸坊内部又摆出一道流水席来,请工匠和雇佣工人大吃大喝了一顿。

酒饱饭足之后,张好文把四个造纸匠叫到办公室中,一人发了一个红包,然后说:“诸位大匠,明天咱工坊就正式开工了,此后就有劳各位了!”

“谢过东家”“自当出力”“东家客气了”“包在俺身上”几个工匠纷纷回道。

张好文随后关心地问道:“如今我们工坊也能顺畅出纸了,今个是八月十八,不知十月初一前,产出两千刀可否?”

一刀就是一百张纸,两千刀差不多是东海商社四十天的用量。张好文核算下来,工坊的生产成本不过一刀二十文,即使只卖五十文一刀,利润也超过了以往从外地购纸倒卖的时候,而东海商社的需求非常旺盛,所以他现在非常关心产量。

“呃,”为首一个姓陈的工匠有些为难,“东家,这两千刀确实有些难了,最多也就出八百。”

“啊?怎么会这么少?”张好文有些失望,之前试生产的时候他全程都跟着,私下也计算过工时,觉得一个月至少也能出一千五百刀啊。

陈工匠扳着指头说道:“回东家,咱工坊现在原料和人工都不缺,但是纸药实在是没多少。我们就带了几棵杨桃藤过来,试制的时候用了一些,其他的全种在地里了,至少半年后才能用,还不知道这即墨地界能不能长,所以再急也出不了纸啊。”

所谓纸药,就是某些植物的胶质,在抄纸之前加入纸浆中,将纤维搅匀粘连在一起,抄纸之后才能形成一张完整均匀的纸。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纸药作物,某些地区特产优质纸,往往就是因为当地有某种特产植物可以产生优质的纸药。

在北方,常用的纸药就是杨桃藤,也就是猕猴桃的藤。陈工匠等人来即墨的时候带了一批,又在纸坊旁边种了几亩,现在剩下能用的不多。

“嗯……”张好文思考着。他对造纸流程也算清楚,纸药自然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这么缺。“那么,就没什么能代替的?这崂山上什么树草都有,我估摸着该有些能产纸药的吧?等等……如果不用纸药会如何?”

陈工匠有些为难地说:“确实有些花草也能出纸药,但难不成还能一个个试过去?老祖师都试过了啊,结果就是杨桃藤和黄菊葵最好。唔,不用纸药也不是没办法,用浆糊也能凑合,不过效果要差不少。要是连浆糊都不用,那出来的纸就是一块厚一块薄,不成纸样了。”

张好文眼前一亮,说:“反正没纸药也没事干,那你们就先用浆糊造一批试试。我再去问问东海人,看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

四天后,祝天明拿着一张用浆糊做出的纸,在太阳底下左看看右摸摸,研究着有什么不同。这张纸和之前用纸药做出的纸相比,局部质量并不差,只是均匀性要差一些,透过阳光,能看出一处厚一处薄。

“唔,看来纸药并没有粘连作用,只是让纤维分布得更均匀了啊。”他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把陈工匠叫了过来,问:“郭师傅,你们就没想过用什么工具,手动将纸浆布匀吗?”

陈工匠先是尴尬地纠正道:“东家,我姓陈,郭师傅是络腮胡子的那个。”然后又回想了一下,说道:“我曾经见过有用碾子压平的,不过那样得一张一张压,太费事,不如用纸药,自然就平了。”

祝天明思索了一会儿,便让陈工匠回去继续用浆糊生产了,只需把纸做厚一些即可。这样的纸不说写字,至少包火药已经够用了。随后,他带着几张自产的纸回到办公室,掏了一支东海产的铅笔出来,开始画起了设计图。

后来,祝天明联合机械组设计了一套辊压机,将特制的粘稠纸浆平铺在草席上,经过辊压机压制成厚薄一致的纸片,之后简单晒干即可。

这样的机制纸省去了纸药,成本要低得多,质量却比用纸药时更好,很快就大量被东海商社收购,甚至销往外地,成了东海一项著名产品,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84章的建设 er….等等,有麻烦了?

1258年,八月二十,半岛区。

张船长走进东海102的驾驶舱,又一次深情地抚摸着它的舵轮,喃喃地说道:“伙计,你可别比我先老了啊。”

东海102,这艘带着东海股东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白色大船,依然静静伫立在半岛区的海岸上。商社现在没有能力将它修复,只能让它继续停留在岸上,直面风吹雨淋的日夜侵蚀。

船上的现代物品,能拆卸的都已经卸了下来,有的运到东海堡封存,有的在各个工坊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拆卸不了的,比如发动机,也涂上油,用厚布层层裹起来。船身暴露在外面的部分用木船用的桐油漆涂了一遍,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得抢救一下。

但是这样子仍然无法避免它将来腐朽成一堆废铁的命运。所以当初全体大会上就有人提议,干脆在102彻底朽坏之前将其拆解,把拆出的钢材拿来用。这些钢材在后世虽然普普通通,但现在可比武备组炼出的那些山寨钢强多了。

但大多数股东对102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在当初的彷徨期,这艘钢铁大船可是为他们提供了坚实的庇护,这刚搬下船住进砖房还没几天呢,怎么就能过河拆船呢?所以全体大会不但没通过拆船的提案,还责令管委会每月分出一点珍贵的预算用于东海102的维护。

张船长走出驾驶舱,又下到已经空荡荡的客舱走了一圈,然后下了船,走到船底下正在忙碌的万浩然等人的旁边,问道:“小万,效果怎么样?”。

万浩然举起一个金属块,兴奋地说:“效果很好,锌块腐蚀严重,而船体的腐蚀情况却大大减缓了,和半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这简直是效果拔群啊!”

张船长连忙接过那块金属看了起来,依稀能看出原先的银白色,但是表面粗糙灰暗,像被狗舔了一样。他又趴到船底看了一会儿,果然并没有多少锈迹,这下子他的精神头一下子高了起来,拍着万浩然说:“好啊好啊,这下子保存期就长多了,说不定我们还能看到它再次下水的一天呢,哈哈。”

其他人也哈哈笑了起来,万浩然把金属块又连在一根铜线上,埋进了土里。然后几人便返回了东海堡。

没错,这个金属块就是锌。他们现在做的事,就是用牺牲阳极保护法,把锌和钢制船体连接在一起,形成两个电极。这样阴极的钢铁在发生电化学腐蚀的时候,阳极的锌块会向铁中注入电子,代替铁遭受腐化,而损失的锌块是可补充的,这就大大延缓了船体的腐朽。

这样的方法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加工技术或者材料学,只需要一些锌而已,而这时代的中国已经有了提炼锌的技术,在莱阳就可以买到。

事实上,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冶炼出锌的国家。国内的锌储量相当丰富,往往与铅共生,提炼起来也不算很困难,只要把氧化锌矿石加热到九百度即可。不过锌提炼的难点在于,金属锌的沸点也只有九百多度,所以往往一还原就紧接着气化,提炼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炼出了一种新金属。直到偶然有人用封闭的冶炼炉加热铅和锌的共生矿石,在内壁上发现了一层金属,才渐渐摸索出提炼锌的蒸馏法。

当然,此时的人并没有认识到锌的真正价值,只是把它当一种成色比较好的铅来用,称其为“白铅”。

义勇队需要大量的铅做子弹,而各个工坊也需要一些作为材料,所以铅也是东海商社的经常采购项目。莱阳不但有铁,也有铅、铜、银等多种矿物出产,商务部买铁的同时,一般也会顺便买一些铅回来,这中间就间杂了一些白铅,被武备组慧眼识珠地认了出来。

锌的用处很多,比较常见的是与铜混合形成颜色鲜亮的黄铜合金,不过商社面临着维护东海102的难题,所以首批锌就被用作牺牲的阳极来保护这艘钢铁船了。半个月实验下来,效果确实很不错,锈蚀情况大大减缓,看来这艘船又能挺几年了。当然,这消耗的锌不算个小数,不过大家都认为值得,而且腐蚀后的锌块也是可以重炼的,实际损失并不多。

……

与此同时,胶西县。

胶西县城是百多年前就建成的,此后即使升为胶州驻地,也没有扩建,只是修缮了一番。所以在胶州海贸大兴的现在,狭小的胶西县城已经容不下众多的商行和居民,城外四个方向都到处修建了或高或低的建筑,尤以南边为甚。这个方向有云溪河与大沽河上的海运码头连接,可谓黄金水道,河边几乎修满了建筑,地价也是水涨船高。

其次就是城东了。由于云溪河不堪重负,不少人选择从城东走陆路去码头,日子久了这里也发展得不错,来往人流车辆非常密集,城门外侧两三里全铺了石板路,路旁一栋接一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楼,招牌和布幡高高挂着,商业气氛非常浓厚。

所以,这条路上,几个月前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家“东海商行”,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周围的店家在开业时捧个场,见是卖些长刀纸扇之类的东瀛货物,跟自己没什么竞争关系,也就放心了,最多偶尔串串门聊个天而已。

“好,那就有劳孙管家了。”

“定然定然,乌兄,我这就告辞了,下个月初十之前,必定给你消息。”

两个人有说有笑,从东海商行的门口走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上了门口一辆绘着“孙天和”字号的四轮马车,向西而去了。

这个男人就是去年冬天在胶州湾西侧被张船长救下的孙安。孙家今年从南方返回后,果然如约带了一百石红糖到即墨东海酒楼致谢。这一来二去,他家就和东海人混熟了,成了东海商品的一个分销商。如今东海商社在胶西县开了商行,离他家在高密县的主店更近,所以生意重心就转移过来了。

而旁边另一个男人叫乌文成,是东海商社的股东,商务部的人,现在被派到胶西县负责此处网点的运营。

他在门口目送孙安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却见西边过来一顶青布轿子,走到这边停了下来。

一个小厮拉开轿子上的布帘,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绸布道袍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抬头看了看东海商行的招牌,又与小厮说了两句,便向店内走过来。

乌文成见状,知道来了个狗大户,立刻迎了上去,做了个揖客气地说道:“这位客官,不知有什么可帮你的?”

道袍男子看了看他的短发,顿了一下,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不少奇珍,可是真的?”

乌文成为他拉开门帘,夸张地说:“自然是真的。我们东海商行搜罗四海奇珍,泰西翡冷翠的玻璃器,东瀛吹毛断发的精钢长刀,大食大马士革的整块板甲,极东海地岛的雪花白糖,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啊。”

乌文成一边吹嘘着,一边带这个男子参观店内的展示品。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东海自产的,但为安全起见,也为了吹出个好名头,所以都各自安排了个响亮的名字,假托为海外商品。

男子看着这些东西,确实有了些兴趣,拿起一个玻璃笔筒,问:“这东瀛和大食我是知道的,不过你说的泰西翡冷翠,是何处?”

乌文成早已打好了草稿:“回客官,这大食以西,仍有一片胡人居住的土地,这些胡人分散成数百个小国,各有其名,统称便是泰西之地。之前流入中原的各种玻璃器,多产自泰西南边的一个小国曰威尼斯的。而我们所进的这批玻璃器,则产于威尼斯附近另一个小国,曰翡冷翠。这翡冷翠玻璃,器如其名,如翡翠一般翠绿,亦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男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拿起一个玻璃碗装的白糖,尝了一点,说:“嗯,这雪花糖确实不错,你刚才说它产自极东海地,这又是何处?”

乌文成不假思索地说:“东瀛再往东,不知几万里,有一片蛮荒之地,物产不丰。但此地东南方有一大岛,却特产多种奇珍异果,这便是海地岛。岛上有异种蔗树,取出汁液再熬制,便是这雪花白糖了。”

男子一边摸着这碗白糖,一边听着乌文成吹牛,一边啧啧称奇,突然“咦”了一声,举起碗底一看,问道:“这玻璃碗底居然有个‘礼’字,难不成翡冷翠国用的也是汉字?”

“自然不是,不过我家商社与翡冷翠商人有联系,可以从他们那边定制,自然就能印上汉字。”乌文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然后又拿过一个檀木盒子来,把里面的四只玻璃碗展示给他看,“客官,这就是我们专门定制的礼义廉耻四维翠玉碗,可有兴趣?”

男子拿过四只碗看了起来,确实眼前一亮,问过价钱,就痛快买了下来,还是用的白银付款。

此后,他在店里又转了一圈,拿起一件勇士胸甲,掂了掂,问道:“这是大食的钢甲?早就听闻大食产上等镔铁刀,没想到造甲术也如此精湛,这甲要多少钱?”

“客官好眼力,此甲是用大马士革特产精钢打制,六十九贯一件。”

“啊?你也真敢要。就是全身的步人甲,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客官,全套步人甲,不得五六十斤?而我们这大马士革钢甲,只不过四斤上下,轻若无物,却又坚固无比,技术含量可不是步人甲能比的,六十九贯自然是值的。”

“唔……”男子沉思了一会儿,又微微一点头,“算了,给我来一件吧,顺便把你们那长短刀也给我一套。对了,这甲你们还有多少?”

乌文成笑呵呵地喊人帮他把东西包装起来,说道:“承蒙惠顾。大马士革甲从大食万里迢迢运过来,我们这里也没几件,不过客官若是愿意付些定金,我们也可多订一些,只是时间就有些长了,您看?”

男子摆摆手,表示下次再说吧,又付了一些银子,就出门了。乌文成把他送出门,笑吟吟地看着他上了轿子,目送他离开,然后喜滋滋地回去了。

男子进了轿子,脸色却立刻阴沉下来,摸着那件勇士甲不知在想些什么。

轿子进了胶西县城,七拐八拐,进了城北挂着“姜府”牌匾的大府邸里。男子下了轿子,对着下人喊了一声“把李二给我叫过来”,便进了房间。

第85章 私访

1258年,九月初二,即墨。

即墨城西,两辆看似普通的双轮马车从西而来,走到城门前,慢慢停下。

前面的马车上,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跳了下来,走到后面的马车旁边,点头哈腰地请示道:“四爷,即墨城到了,咱们怎么进去?”

“四爷”拉开窗帘,正是之前在胶西县东海商行买了胸甲的那个男子。他看了看城门的方向,轻声道:“不要声张,就说我们是来即墨访友的,进去找间客栈先住下。”

猥琐男点头应下,回去继续赶车,心里却是一片狂喜:“哈哈哈哈,东海红衣贼,这下你们惹上了胶州姜家,看你们还怎么收场!”

原来这个男人竟然是当初黑水寨的李老二!

当初海岸一战之后,李老二趁乱抢了艘小渔船逃了出去,由于当时王老大已经与他翻脸,所以他不敢往南边龙王寨的方向跑,而是向北逃了。这反倒是救了他一命,不然就被连龙王寨一锅端了。

他向北绕过半岛区,找了处荒滩登陆,一路跑到了即墨城,投靠了城里的黑帮,靠收保护费勉强混个日子。

没想到后来东海红衣贼竟然打败了即墨营的官军,把势力一路延伸到了即墨城里!

他一开始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后来东海人开了赌坊,他的同伙有的被收编,有的不明不白就失踪了,他知道再也不能在即墨呆下去,于是又逃到了胶西城去。

他在胶西没什么熟人,只能在码头扛货过活。这年头流民多,苦力不值钱,只能勉强糊口罢了——但是到了今年,东海人就像阴魂不散一样,居然又跟到了胶西!

看到东海商行前那熟悉的髡发和怪异短衫,还有即墨城常见的东海四轮车,李老二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想起当初在黑水寨的幸福生活和后来的颠沛流离,忍不住捶地大骂起来:“你们他娘的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气愤之下,李老二径直跑到胶州州衙,想要告发东海人谋反的阴谋。但是衙役一见是个苦汉子,就立刻嫌弃地打发他去旁边的胶西县衙,道:“民事去找胶西县,别来这里闹事!”

他没办法,又去了县衙,但书办一听是即墨的事,立刻就没了兴趣,喊人把他轰了出去,说:“即墨县的事跟我们胶西县何干?刁民别来捣乱,再闹就打板子了!”

其时天降大雨,李老二在雨水中对天大叫:“老天哪,这世上就没王法了吗?”

但他后来仍然不死心,又跑到胶州的实际控制者姜思明的府邸附近转悠,想玩一出拦轿伸冤的戏码。转悠了几天,才逮到一次机会,拦住了一顶华丽的四人大轿,在被护卫打死之前引起了轿中人的注意。

轿子里的人是姜思明的四弟,姜思恭。

姜家人丁兴旺,姜思明这一辈共有兄弟九人,他排行老大,是五州万户,几个弟弟也各有重任。二弟姜思聪是宁海州刺史,五弟姜思敬现在主持胶州事务。而这个老四姜思恭,之前一直在军中帮姜思明处理杂务,这次回了胶州,一是休息几天,二是搜罗所谓的“东海钢”。

胶州李应家之前向李璮军中输送了数百件优质钢甲,看得姜思明甚为眼馋,但他家与李应家素来关系不好,求也求不到。不过这几十年下来,他家在李家也有不少眼线,最终打探出李家用的是“东海钢”,产地应该就在胶州不远,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量。

这种优质而充盈的钢材供给,往轻了说是赚钱的好行当,往重了说是军国重器,自然令姜家眼红,派出姜思恭来关注此事。

但胶州这么大,商人这么多,能工巧匠也不少,该如何找出那什么东海钢呢?难不成还能把商人一个个抓来拷问不成,那不是自毁基业吗?所以姜思恭一直没什么进展。直到今天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流民拦了轿子,他本来准备直接赶走,但没想到这人口中一直喊着“东海红衣贼”什么的,一下子引起了他的兴趣,就让手下把他带来盘问了一番。

没想到这一问,一下子问出了不少惊人的情报出来。

即墨东海地界居然有了群海外来的夷人占地为王,还带了艘巨大的白船?

这群夷人一个个都身高八尺凶神恶煞,都是精兵强将?

即墨官府居然派兵跟他们打了一仗,还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些夷人里有不少能工巧匠,能制造不少奇怪的器械出来?

他们大肆招兵买马,势力都扩展到胶西了,官府还不知道?

信息量太大,姜思恭一下子被震住了。

但是他仔细一想,觉得此人所说虽然荒诞,但也暗合了之前打探出的消息。若是东海确实来了一帮夷人,这帮夷人能打制优质的“东海钢”,然后辗转提供给李应家,那事情不就串起来了吗?

所以他重视起这个“流民”李二来,让人把他带回府中洗干净安置起来,然后着人悄悄打探起这帮“东海夷人”的情报。

最后汇总出的情报,让他更为震惊。这些东海人居然偷偷招募了数千的流民,在即墨大肆开荒,还到处开店,据说还有好几艘大船做起了海贸,甚至还在胶西县开了一家商行。这样的势力,哪个官府不会警惕,偏偏还在即墨程从杰的眼皮子做大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二说的都是真的?

前几天,姜思恭亲自低调地着私服探查了一番这个东海商行,果然有所发现。他们所售的那种精钢板甲,刀箭难入,姜思恭也是行伍中人,一眼就看出是绝对的军国利器。如果有这种手艺,那制造出全身的札甲想必也不会很难。同时,那些琉璃和白糖,也一看是有厚利的珍品,如果能握在手里……

由此,他对李二的话已经信了八分,所以决定亲自去即墨一趟,看看这所谓的“东海商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次的行程很低调,没打出旗号,也没兴师动众,只有两辆马车和几个护卫而已。

第86章 这是要反啊

1258年,九月初二,即墨。

“哟呵,还真新鲜。”

姜思恭摸着床上的棉布薄被,啧啧称奇道。

这棉布本身是最素的那种,没什么稀奇的,但却是开水煮过的,清净干爽,这就是头一回儿见了。

今天他们一行人低调地进了即墨城之后,想先找间客栈落脚,不料却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来了这家“东海酒楼”,一听就是东海人的产业。李二还有些下意识的抵触,姜思恭却起了兴趣,决定就住这家。

东海酒楼的小二勤快地把他们领进后面的院子,停好马车,着人把马牵下去喂起来。

姜思恭一下车,便见院中一口大锅,旁边有几个壮妇在把一些本色的布匹放进去煮。问了小二,才知道这些都是客人用的床单被套,用水煮是为了“消毒”。

这事就有些新鲜了。姜思恭常年在外面奔波,也住过寻常的客栈,平时这些被褥洗都不一定洗一下,更不用说水煮“消毒”了。这东海酒楼也没比别家贵太多,却有这种心思,看来这东海人确实不简单啊。

几个随从包括李二只能住通铺,而姜思恭则在小二的带领下,上楼进了“上房”。

东海酒楼的格局与别家大不相同,所谓上房,面积不大,门口却有一大一小两个门。姜思恭正要发问,小二已经打开了大门请他进去,他只得跟上。

一进门,一阵清香铺面而来。

姜思恭定睛一看,进门是一个小过道,右边架子上放着两双木屐,左边木隔板上又有一个小门,看样子里面应该是个小隔间,外面那个小门多半也能进去。过道再往里,地面相比楼面用木板架高了一层,清扫得甚是洁净。换了木屐走进去,见里面摆着一张大床,上面铺着消过毒的本色薄被,旁边有一张小桌子,两把小椅子,桌子上摆着一个装水的瓷瓶、几个小杯子还有一盏油灯。

整体格局虽然窄小简单,但别有一种整洁的舒适感。姜思恭见多了奢华的房间,这种简洁的格局反而令他眼前一亮。

紧接着,小二便向他介绍屋内设施的功能和用法。之后又拉开旁边的小门,原来里面是放马桶的地方,不过没有厕所常见的脏污,反而很是洁净,还微微有股香味。里面正中摆着一个椭圆口的马桶,顶上用软木做了一个坐垫,其上又有一层木盖,都可以掀起来,设计很是精巧。旁边隔板上钉了一块小板,放着草纸,角落里还摆着一个盛满水的陶盆,装在高脚架上,正好到了腰间的位置,可以方便地洗手。由于整体比屋内的地面低了一层,也不容易把水带出去。

这下子不用小二介绍,姜思恭也明白外面那个小门的用处了,定然是给仆人换马桶用的。

果然,小二又按服务流程给他演示了一遍。门内有个木门闩,一拉开,门外便竖起一个小红牌子,示意“服务员”过来换马桶;若不用换,则把门闩插上即可。

姜思恭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称奇。这些东西都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却能明显提升居住体验,确实是下了不少心思。

不久,小二给他讲解完毕,便说了一句“客官您好好休息”便出门了。

姜思恭插上大门的木闩,踩着木屐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水,看着这个浅绿色的小杯子,不由地感叹道:“这东海人,还真是不简单哪。”

……

第二天,他们根据之前收集来的情报,先去城南东海集转了转。

这东海集今天还没到逢集的日子,不过依然很热闹,来往的人畜都不少,但却有种秩序井然的感觉。

姜思恭仔细一看,才发现地上用白灰画了三道线,小贩都在线外摆摊,行人沿中间的白线左右分开对向而行,市集中还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乡老在嚷嚷着维持秩序。他琢磨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法子虽简单,却实在精妙。

集上贩售的东西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摆摊的大多是附近的村民,卖的也是寻常的农副产品和手工制品。

东海人在这里开了几家小店,有的卖些酒肉吃食,有的卖些布匹、钢针等日常用品,品质还过得去,价格倒是意外的挺便宜,不时有货郎过来采买上一篮子。

还有一家车行,占了一处大院,卖的都是些木制的大件,包括独轮车、双轮车、四轮车,还有些木床、木桌等等。姜思恭进去转了一圈,跟小二聊了一会儿,了解了不少情况。这些东西都不算便宜,不过设计确实精巧,而且零部件都是一般模样,坏了直接换一块就行了。这可就难得了,怪不得生意还不错。

姜思恭看着那四轮车有些眼熟,等小二给他演示了一遍,才想了起来,这不是最近胶西偶尔能见到的拉货大车吗?这车比两轮车大不了多少,能装的货却多得多,而且转向灵活,经久耐用,很受胶州经常运输货物的商贾们的欢迎,在胶西县附近越来越多。没想到居然是这里产的!

他们又逛了一会儿,还买了几个特色肉炊饼。姜思恭尝了一口,觉得太腻,就扔给李二了。李老二倒是很喜欢这种高热量食物,没几口就塞了下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之后,他们上了墨水河上的定期车船,在惊讶中一路到了墨水湖市场。

墨水湖市场不如东海集人多,但是整洁程度要更高一些,主要道路上都铺了石板。道路两侧不再是密密麻麻的地摊,而是建起了一间接一间的小砖房。这造价可不低啊,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砖?

“这……”

他们顺着道路,一路走到东海关门口,想再往里走的时候,却被拦住了。看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的坚实的塔楼,还有关口站得笔直的红衣卫兵,姜思恭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一个侍卫想上前理论,被姜思恭用眼神制止住。然后他们往西走了一段,见这里有道路通往西边,便继续前行,看看前面有什么东西。

走了一会儿,遇到一个小村子。他们正要进去找村人问询一番,却见西边过来一帮小孩子,一边跑着一边拿着短竹竿相互打闹,嘴里还喊着什么。

姜思恭竖耳一听,竟是些“打鞑子啦打鞑子啦”“呸,你才是鞑子,我要代表人民消灭你!”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听到这些话,他的脸色更是黑得能滴出水来。

正在这时候,东边方向突然响起了阵阵响声,就像打雷一样。

“咦,怎么打雷了?”李二抬起头看了看,明明是晴空万里,日头还有些毒,“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

但姜思恭久经行伍,自然能听出这是什么声音:“不,这不是打雷,这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接着,他压住怒气,阴森森地说:“私蓄兵力,设垒建墙,自制火药,这是要反啊!”

第87章 狮子搏兔 上

姜思恭等人又在即墨盘桓了几天,查出的情报越来越让他们触目惊心。

东海人居然占据了东海关内数万亩土地,建关设卡,自守一方,形同割据!

这还不算,他们在即墨城南又建了两处坚固的“屯兵站”,公然在周边乡村征税,城阳之地数千户丁口只知有东海商社,不知有官府!

对此,即墨程从杰、毕庆春等人非但不管不问,还与之同流合污,合办了不少产业!

东海关内的情况难以打听到,但据李二和部分村民所说,东海商社至少蓄养了二百私兵,皆是精锐军士。李二所说的他们曾经打败了即墨营,多半也是真的!

……

“他娘的,这程辅臣是怎么回事,嫌活得长了?要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我今天就发兵去即墨把他捉回来马踏处死!”

姜府的议事堂内,姜家老五,也就是负责胶州事务的姜思敬,气愤地把一叠纸摔在桌子上,怒吼道。

今天,他四哥刚从即墨回来,就黑着脸把他拉到这里,把东海人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果然,姜思敬的反应也与老四一样,又惊又气。

即墨可是姜家势力范围内的富县,这东海人不是公然挖他家的墙角吗?更恶劣的是,他们居然与李应家勾结,却不与自家这个地头蛇勾结,真是瞎了眼了!

“老五,莫急。现在胶州是你在主事,你准备如何应对?”堂内没有佣人,姜思恭自己倒了一杯冰镇西瓜汁,如此问道。

姜思敬稍微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说:“这东海商社是必须拔除不可了。击败他们倒是容易,但怎么把他们全留下来,尤其是把那些能工巧匠留下来,却是个难题。四哥,你久经行伍,兵事比我清楚,你觉得该怎么打?”

说到能工巧匠,姜思恭也是心有戚戚焉。他去即墨这几天,对东海人的跋扈自然是恼怒的,但对他们的巧思也是心服的,若能收为己用,那对姜家必然大有助益,甚至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斩铁截钉地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东海人虽说只有两三百私兵,但战力不可小觑,连即墨营都折在他们手上。我们不可轻敌,若派个几队兵上去,说不定非但打不过,反而会打草惊蛇。要打,就全军押上,把贺、王两个千户调往即墨,以雷霆之势镇压即墨之东海贼,进逼东海关!”

由于主力南下随李璮征伐南宋,姜家在各地的兵力部署发生了很大变化,各州只留一两个百户看家。但胶州乃财赋重地,所以仍留了两个千户镇守,一个驻在胶西县,另一个驻在西边的门户高密县,不过都不满编,战兵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人。

听到这里,姜思敬打断道:“四哥,听你所说,那伪东海关地形险要,若是强攻,岂不是要折损不少?”

姜思恭冷笑着说:“自然不会派兵白白送死。我们不还养了五百水营吗?他们整日无所事事,也该动动了。那东海贼纵然能借山险守住陆上,数十里海疆又如何守得?等到水军上岸,四处奔袭,东海贼首尾不能相顾,东海关必然旦夕可下。届时,不但能把东海贼一网打尽,关内的工匠也必然尽入我手,哼哼……”

姜思敬也很配合的阴森地笑了起来。

天色渐渐阴沉下去,两人又点起了灯,一张针对东海商社的阴谋大网正在悄悄织成……

……

1258年,九月十五,胶西县东海商行内。

“嗯,对,把这批绢放到地窖,好好封起来,这是一个月后要出海的,千万要保存好了!”乌文成指点着几个伙计,把一批刚到的货物分类放好。

一个月之后,就又是一年一度的南下季了。

去年,阔马造船厂按流水线分工的方式重新编制了生产计划。不过调整过后必然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再加上船多了之后修理和维护工作又占去不少产能,所以实际生产速度比预期低得多。

今年三月,在调整计划前就开工的两艘星火级“立冬”和“小雪”陆续下水;

七月,调整计划后生产的首舰“大雪”下水;

还有一艘“冬至”已经基本建设完毕,预计十月份可以下水。

这样子,到南下之前可以凑够六艘星火级,足以把老旧的外购福船全都替换掉。

海洋部的雄心壮志不由得萌发起来,声称要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型贸易行动,狠狠捞上一大笔。

这自然需要大量的货物,所以为南下贸易准备货物的举动也早早就开始了。东海商行作为今年在胶州新设立的贸易据点,靠近货源地,自然要担起收购货物的重任来。

东海商社的海上力量从无到有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太缺船了,反而缺熟练的水手和火炮。水手在高薪诱惑下倒是好招,但培养起来可需要一些时日,太多的新手上船只会添乱。火炮嘛,就更要等金口工厂慢慢爬产能了。

海洋部对新式的75mm狮吼炮也非常眼热。这种炮的威力已经足够击破目前大多数木帆船的船板,虽说无法像后世的舰载32磅巨炮那样直接将商船轰碎,但十数发瞄准了打下去,也足以让常见的四百料小船以无法修复的速度进水,接舷战的压力大大减轻了。

但无奈金口铸造厂一个月也就能出四五门良品,到现在一共才攒了21门狮吼炮。其中四门给了义勇队骑炮连,两门架在了东海关上,四门用于守卫东海堡,只分给海军十一门。这点数量可以说捉襟见肘,得等到这个月产了新炮,才能给每艘星火级都装上两门,其它三个炮位只能继续用60mm的虎威炮。两种规格的炮弹无疑增加了后勤压力,所幸一艘船只有五门炮,这个问题在当前还不算大问题。

清点完货物,乌文成一边翻着手里的账本,一边喜滋滋地想着自己在商务部中的业绩排位——正在这时,外面却突然喧闹起来。

他正要出门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几个士兵就已经将拦在院口的伙计踹倒,冲进了院子里。

乌文成一头雾水地迎了上去,小心问道:“诸位军爷,不知道来小店所为何事?”

领头那个百户看了看他,用鼻孔吭气道:“你这髡贼,可是此店的东家?”

“东家?正是在下,哦不,等等也算不上……喂,你们干嘛?”乌文成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没想到那几个士兵却径直把他按住,拿绳子将他绑了起来,然后从旁边的货物中扯了块绸布出来,堵住了他的嘴。

百户命人把他拉出去,又喊了十几个士兵进来,看了看满院的贵重商品,淫笑着说:“弟兄们,这些都是东海贼人的罪证,都好好收拾起来,可千万别‘折损’了。”

众兵丁立刻会意,齐声说:“百户放心,定然刮地三尺,把贼人的东西全刮出来!”

说完,他们便像恶狼一样直扑各个仓库和地窖去了。亮晶晶的玻璃器和白花花的雪花糖亮瞎了他们的双眼,连几个伙计逃散而去都没注意……

第88章 狮子搏兔 下

1258年,九月十五,胶西县。

在乌文成遇险的同时,胶西县城的李府内。

一个二十多岁的家仆急匆匆地跑到书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叫喊着。

书房内,五十多岁的李应正拿着一本《道德经》心不在焉地看着,听到声音,立刻让他进来,急切地问:“如何,姜小五调兵是作甚了?”

李应家在胶州与姜家相争有一个很大的劣势,那就是姜家名正言顺握有真正的兵力,而李应家却只有几十个家丁,全靠益都李璮的威势唬人,实际上心里虚得很。

本来两家斗而不破,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前几天,姜家突然把驻高密的王国昌部数百兵调到了胶州,与原先驻守胶州的贺进部并在一起,还补了些欠饷,又操练了一轮。此事是秘密进行的,但李家在姜家军中向来埋了眼线,这轰轰隆隆的调兵自然瞒不过他们。

保密举动反而更引起了李应的警觉。最近胶州又没什么战事,他们这么鬼鬼祟祟的,是要对付谁?想来想去,他家的对头好像就只有自己了啊!

他不由得思索起最近是不是又和姜家起了什么冲突,越想心里越是没底,于是派出了多路“斥候”,去探查姜家军的动向。并且还在府里收拾好了细软,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这个家仆就是斥候中的一个,他喘了口气,说道:“回老爷,不是朝咱家来的。他们去了东门外,把一家叫什么东海商行的给抄了,还把人家的东家给绑了去。现在城东的商家都人心惶惶,纷纷闭门谢客,以为姜家要抄了商贾充军资呢。老爷,我看哪,这姜家是穷疯了,他们这是自取灭亡,我们得趁机行动起来才行哪!”

“没事就好。”李应见不是朝自己来的,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嗯,等等……东海商行,这名字有些耳熟啊。哦对了,这不是陈山上次关照过的商行吗?”

想到这里,他又站起来,踱着步说:“嗯,不对,这么多富商不抄,怎么就偏偏抄了这家?莫不是他姜家看了我们献给相公的精钢宝甲眼红,顺藤摸瓜找上门,想干脆夺了去?可恶,我都没干的事,他姜小五居然抢先干了,这不还是冲着我来的吗?不行,你马上去即墨,去领一匹快马,动静小点,把这事通知陈山,让他们知会东海工匠一声,能躲就躲,不行出海先避一阵子,不能让姜家抓了去!”

家仆气都没喘顺,就立刻又出门忙碌了。李应坐了下来,开始盘算起此事的始末和得失来。

李应是知道东海人的存在的,但基本都是从即墨陈家听来的二手消息。只知道这是一帮海外来的夷人,在即墨海边苦寒之地讨讨生活,有些能工巧匠,能炼出好钢,还做一点海贸生意,此外就没了。他对这帮人就没怎么在意,反正占的又不是他的地盘,就算能产些好钢又如何?李家认识的能工巧匠多了,若是每个都要抢过来,那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所以,李应并不在意帮他们一把,反正又不用自己出血,还能坑姜家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

九月十六,上午6:30,城阳工业区小学。

这时节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昨晚又是个月圆之夜,一整夜都罩着银色的月光,不知引发了多少人的诗意。斗转星移,一夜过去,天色刚放亮,鸡鸣声一阵接一阵。

工业区小学的门卫郭大打着哈欠起了床,戳了戳还在酣睡的懒婆娘,见她懒得动弹,便哼唧着自己穿好衣服,洗了把脸,按例出门巡视一圈。

郭大原先是海州人,因为战乱,和同乡搭船出海逃亡。当时因为风向的关系,没法向南投宋,只好往北去稍安定一些的胶州,没想到飘到密州海岸,遭了盗匪打劫,只得一路乞讨逃到了即墨。后来他被东海商社收容,成功摆脱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还和一个女流民看对了眼,在东家的主持下结成了夫妻,日子在这乱世中还算过得不错了。

所以郭大对东海商社的忠诚度是很高的,他夫妇两个也得到了荣耀的在工业区小学工作的机会。他负责看大门,他婆娘帮忙给学生们做饭,还做些杂务。虽说工钱不算多,但也不辛苦,还整日与小娃娃们相处,有生气。

这样的生活,用东家们的话说,就是“非常有意义”。郭大对此非常自豪,每日的巡视都做得一丝不苟,不过这地方民风还不错,实际上没什么好巡视的。

不过今天有些不对。郭大出门走了没多久,就见西边有个身形狼狈的人,沿着白沙河,踉踉跄跄向这边走过来。

多半又是哪来的流民吧,唉,这年头啊。郭大心想。

不过他也是这样过来的,感同身受,于是走上前去,朝着那个人大喊道:“喂,兄弟,是哪边过来的?你往北走,有大善人收容!”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看,不但没转向北,反而加速朝他奔过来。不过他似乎是脱了力,没走出多远,就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郭大见状,连忙跑过去把他扶住,还没说话,对方就先用微弱的声音开了口:“快,扶我去见东家……”

……

九月十六,下午14:30,东海堡。

财政部办公楼内,孔嘉谊、饶文辉、乔玉山三人围着一张小茶几坐着,拿着一套南宋前几年才出版的《淳祐条法事类》相互传看。

饶文辉一边在纸上写下“论法的精神”几个字,一边说着:“宋朝的法律实践中,判例占了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其实宋朝的律法是相当开明的,比如婚姻法中……”

“呜——!”

他正说着,东海堡中突然响起警报来。

三人面面相觑,但没犹豫多久就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出门朝议事堂走去。

一路上,不少股东都一脸懵逼地汇合而来,聚成小群体,一边走着一边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

议事堂中的小学生们已经被临时疏散,张正义、高正、张船长、韩松等几人脸色铁青地站在台前。

看这架势,股东们心道大事不好,一个接一个走进座位坐下。

此时在东海堡的股东还不少,张正义见差不多有了一百人,就宣布会议开始,然后立刻把手里的文件甩在演讲台上,激动地握着拳大吼了出来:

“同志们,我们正面临着侵略!这是不宣而战!虽然敌人是落后的中世纪军队,不值一提,但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请求全体大会,立刻进行动员!”

第89章 光荣与梦想

听了张正义这番爆炸性的发言,台下的股东们顿时大哗起来,一只只手举了起来,要求张正义做出解释。

张正义咳了一声,向后一退,请高正上前发言。

高正同样黑着一张脸,拿出一叠文件,开始读了起来:“今天上午,城阳工业区小学员工郭大发现胶州东海商行的劳工贾森,经校长纪航询问后,得知东海商行遭遇胶州军队劫掠,乌文成下落不明。”

听闻此言后,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屏息顿住。这消息冲击力过大,他们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高正接着说:“另外,今天正午,即墨陈家送来消息,说胶州姜家起了两个千户,要来讨伐我们,让我们赶快躲起来。”

他顿了一下,给大家反应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两方情报交相印证,事情已经很明确了——胶州姜家不知道为何对我们起了敌意,意图发动军事袭击。胶西县距东海不过三四十公里,途中全是平原,而且有铺装道路,他们的行军速度应当很快,至多两天就能跨过墨水河,我们应当立刻准备起来!”

股东们一直静静听着,希望高正能告诉他们这只是个玩笑,但最后的结论无疑让他们失望了。

胶州军的讨伐,意味着东海人的韬光养晦政策已经破产,从此之后必然暴露在各政治势力的视线中,不得不面临各方的压力,闷声发大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堂下立刻炸了开来,到处都是愤怒和不甘的声音。

“我们就好好在东海地界呆着,人畜无害,这是招谁惹谁了?”

“为什么啊,他们是强盗吗?”

“我们这么低调,还是被盯上了,这还有没有天理?”

“他们想抢就抢?我们是这么好欺负的?就该打进胶州城,活捉姜思明!”

“出动义勇队,把他们全灭掉,在胶西城门前筑京观!”

见情绪已经调动起来了,张正义走上前,敲了敲惊堂木,让堂下安静下来。

“同志们,事已至此,追究原因已没有用了。我提议,东海商社及其控制区立刻进入战时状态,所有资源立刻转为为战争服务,着军事委员会进行战争对策。现在开始表决!”

“同意!”“同意!”“干他娘的!”

堂下响起一连串带着愤懑的赞同之声,股东们纷纷举起手来,就连孔嘉谊等鸽派人士也毫不犹豫举手表示了同意。

很快,同意的票数便达到了97人,超过了投票权的半数,进入战时状态的决议得到了通过。

……

15:34东海堡战略物资储备库。

孔嘉谊令人打开库门,把一箱箱铜锭装上马车,然后对着姚崇义说道:“你们先拿两吨过去,随便用,用完再来领,要是铜锭不够,就把库存的铜钱拿去融了!”

16:01阔马造船厂。

安全部的钱文柏带着十几个劳工,走到几根加工中的桅杆旁边,对胡福生说道:“胡大匠,军事委员会命令,这套桅杆由我们义勇队征用了,你火速派几个人把它和望斗装上车去,另外多配几根支索!对了,再拨一组人给我帮着搬运和组装!”

17:04城阳工业区。

一辆马车从东边直冲过来,门卫一看是方东家的马车,赶紧打开大门。马车冲进门后才勉强停下,方迎波跳了下来,大喊着:“刘大匠,刘全!不下班了,点灯,今晚加班!”

18:13东海赵家渔村。

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骑士一边加鞭,一边高喊着:“赵虎子,赵虎子,你的休假取消了!”

18:44平原区牧马场

范龙城高呼着,将骑炮连全员召集起来,发表着激情洋溢的演说。

正当他们要向步兵驻地进发集结的时候,牧马场不远处的医务室突然大门洞开,股东陈远琪医生背着医疗箱带着一队护士跑了过来,对范龙城喊道:“等等,要打仗了,少不了流血,我跟你们一起去!”

19:30平原区义勇队驻地。

夜色已黑,分驻各地的义勇队都被召集了回来,现在集合在营地中的操场上。

两堆熊熊的篝火照亮了台子上的高正,他反复踱步,看着下面站着笔直的义勇队员们,许久之后,才用特别的语气吼了起来:“弟兄们,战斗的时刻到了!”

……

九月十七日。

10:27城阳区中央地带的一处小山坡上。

“什么,这里没名字?那好,从今天开始这里就叫守望塔了。你们谁眼力好?上去……哦不,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钱文柏看着高高竖起的桅杆,对着旁边的铁道队劳工如此说道。

昨天,他们从阔马造船厂征用了一根桅杆之后,连夜运到了城阳区中央的这处小土坡上。第二天天一亮,又立刻把它组装了起来,三截木杆间用箍紧紧固定,底端固定在木制底座上,底座又埋进土里,顶部拉出四根支索,向四个方向稳稳拉直,固定在地上,说实话,比船上的桅杆稳固多了。

胶州姜家军是积年的老兵,有充足的游骑,可以遮蔽战场,义勇队骑炮连那点新兵是肯定没法与他们抗衡的。所以为了弥补战场上的信息劣势,安全部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在城阳区竖起一根桅杆,用作侦察的哨塔。

这根桅杆本身不高,不过加上小山自身的高度就有近百米了,根据地球曲率视距公式,足以看到三十多公里以外的目标。

当然,由于观察手段的限制,实际上是很难看到那么远的。不过,即使只能侦察半径十公里以内的情况,也足以覆盖北至即墨城、东至东海关、西至马鞍山、南至白沙河的广大平原区域,囊括了即墨城以南的整条墨水河流域。这么大的区域,找出一个特定的人当然很困难,但是沿着特定道路结队而行的上千人的军队肯定无所遁形。

钱文柏咬着牙爬上了桅杆。他在部下面前做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实际上怕得要死,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爬上了望斗,才大大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往下看了一眼,还好,离地也就是三五层楼的高度,不算很吓人。

他适应了一会儿,就抬头往四周望去。如今秋高气爽,又没有工业污染,能见度极高,即使不借助望远镜,也能轻松看到南边的胶州湾,还有大沽河西岸胶西城繁盛的建筑群。

“让我看看,你们……在哪呢?”钱文柏毕竟只是个业余军迷出身,没受过正规侦察训练,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胶州军在哪,只好拿起望远镜沿着即墨到胶州的主要官道搜寻起来。

“墨水河沿岸……没有;棘洪滩……也没有,你们这是在哪呢?”

钱文柏拿着望远镜一遍又一遍的搜索,但仍然一无所获。这实际上有些为难他了,因为姜家军刚刚出发,刚出胶西县城还没多远呢。

“等等……我靠,我没看错吧,刚过大沽河?搞什么呢,兵贵神速懂不懂?”

又等了几十分钟,钱文柏终于发现了姜家军的踪迹。他们过了大沽河,走在官道上,速度比一般人走路还慢,还走走停停,看得钱文柏都有些着急,不由得替他们吐槽起来。

实际上这就是这时代军队的常态,行军时为了保持队形,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整队,一日能走个三十里就不错了。这次姜思恭带队出发,由于是内线作战,他准备日行五十里,十七日出发,十八日白天就可到达即墨城,简直可以称得上“神速”了。若是再快点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又想不到消息竟然能走漏得这么快,怎么会平白耗损自家的体力呢?

第90章 遭遇

1258年,9月17日,墨水河西。

……

“哦,挨靠五?收到。重复,挨靠五。”

守望塔不远处,义勇队临时驻地,高正通过对讲机收到了钱文柏发来的敌军位置。

他拿了一个图钉,插到壁挂地图上的e5区域,周围几个安全部的人围了上来,看到敌军的位置仍然在西边二十公里外,松了一口气。

新任的营参谋段明远比着地图,轻松地说:“这离得还挺远嘛,老大,怎么打,要不要去伏击他们一下?”

“胡闹,先不说这一大片平原有没有可以伏击的地方,我们数十里奔袭过去,他们慢腾腾地以逸待劳,这是谁伏击谁啊?”一连连长谢光明立刻驳斥道。

高正一直看着地图不说话,听着他们争论,过了一会儿,突然转身问了一句:“铁道队的人训练得如何了?”

谢光明和二连连长尤力对视了一眼,谢光明开口道:“还好,队列很整齐,长矛也拿得稳,单独调动的话很顺畅,只是和火枪排的配合还有些问题。上了战场,就算不能进攻,也至少能当墙用。”

在昨天之前,义勇队共有三个连,其中一个虾蛄枪连,一个牛丸枪连,一个骑炮连。前两个步兵连都只下设两个排,每排四十人。骑炮连下设一个三十人的骑兵排和两个十五人的炮兵排,一共四门狮吼炮。总兵力不含股东军官一共220人。

进入战时状态后,出于各种考虑,统合部并未立刻征召大量劳工入伍,只是增加了每天两小时的军事训练,并且从建设部下属的铁道队中“自愿”招募了两个排八十人的后备兵力。

铁道队一直进行军事化管理,这八十人虽然没经过火绳枪的训练,但拿上长矛,穿上玄武甲和头盔,就立刻成了一支堪战之兵。安全部把这两个排分别编入两个步兵连,充实了他们的兵力。这么一来,现在义勇队能调动的兵力就有三百人了。

高正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转向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个营参谋,问:“夏有书,你怎么看?”

夏有书不慌不忙拿起一根教鞭,指着地图,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我们虽然具有火力优势,评估战力高于敌军,但是我军只有三百人,且多是未经战阵的新兵,而敌军可能超过一千人,其中不乏百战老兵。如果在平原地区相遇,很可能被敌军利用数量优势在我军发挥出火力优势之前就造成重创。

当然,这是最悲观的估计,也有可能他们被狮吼炮轰了一轮就溃散了。但是,这是我们的义勇队进行火器化换装后的第一战,必须尽可能稳妥才行。

按一般思路,我们人少,应该据险防守才行。但这个思路又太保守了。我们有什么地方能防守,即墨城?这点人城墙都站不满呢。东海关?一旦退守东海关,外面的城阳区可就任人蹂躏了。所以不能固守,必须出去野战。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我们应当尽可能选择对我方有利的战场。在当前的条件下,对我方有利,也就意味着交战面窄,能减少我们的数量劣势,同时最好能对敌军的撤退造成阻碍,以减缓敌军的失败传回胶西县的速度,为我们的下一步行动赢得时间。

这一带的地形都是平原,所以没有山可以利用,能利用的只有河流,符合条件的只有这几处。”

夏有书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又接着说:“但是,在墨水河以西的区域,我们无法控制敌军的行动,也就不能立刻确定战场在哪一处。只能监视敌军的行动,等他们靠近墨水河一带之后,再想法将他们诱入合适的战场。”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等姜家军跑到墨水河附近了,就找处河汊跟他们干一架。

不过这么长篇大论确实能唬住人,旁边几人听着连连点头,高正笑着说:“行,就这样吧,也到正午了,让兄弟们休息一会儿,今天敞开了吃肉!”

说完,他又笑呵呵地对着段明远说:“老段,钱文柏在守望塔上吹风有一段时间了,你去替替他吧。”

……

胶州军刚刚向东渡过一条河,高密千户王国昌看了看将要落山的太阳,喊了一个斥候过来,问道:“此地是何处,距即墨还有几里?”

斥候抱拳回道:“回禀千户,此地乃万家村,前方再走五里可到墨水河,沿墨水河上溯二十里,便是即墨城了。”

“行,你且退下吧。”

王国昌打马赶到前方胶州千户贺进旁边,说道:“贺兄,天色将黑,我们就在此地扎营如何?”

贺进拿出一张粗糙的地图看了一眼,又回头朝西望了望太阳,说:“行,就依王兄弟所言,在此扎营吧。两军同驻,如何安排,还请兄弟多多照应!”

“哈哈,贺兄客气了,我见前面这村子还算富裕,不如让士卒去取些供应回来,咱兄弟俩今晚小酌一杯如何?我新得了几坛龙吟酒,实在带劲得很!”

“好说好说,我最近也收了一位美人,不如今晚就让她来献上一舞,来助助兴?”贺进指了指他旁边的一个细皮嫩肉的亲兵,笑着说道。

“哟……那是自然,哈哈。”

“哈哈……”

这两个军官有说有笑,进了士卒刚拉起的大帐。前方的万家村里,几十个士卒蛮横地冲了进去,惹起一片鸡飞狗跳。

这次征东海,姜思恭嫌行军太无聊,就给王、贺两个千户规划了路线图,让他们带兵先行一天,第二天他再乘快马赶过来。既然他现在不在,两人没上官约束,自然行事恣意得很。

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把所谓的“东海贼”放在眼里,一股海匪能成什么气候?这近千兵力发过去,还不立刻灰飞烟灭?他们根本就是把这次出征当成了发财的好机会,这时候,两人正一边欣赏着舞妓的表演,一边商量着该给即墨的土财主按个什么罪名呢!

不过玩闹归玩闹,这姜家军到底是打过仗的,依然认真扎了营地,还安排了明暗哨守卫,游骑也撒出去转了一圈。所以虽然他们一举一动都在守望塔眼皮子底下,却依然无机可乘。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两军拔营起行,沿着墨水河,继续龟速向东北方即墨前进。

没过多久,姜思恭就带着十多个亲卫,还有新近提拔的李老二,骑马沿他们走过的轨迹追了上来。两人见上官来了,也不敢松懈了,把游骑放出五里外,做了个侦察的样子出来。

没想到,这一侦察,还真查出了点东西。

“什么,墨水河东,有一支红衣队伍,也在朝即墨方向行军?”

姜思恭收到斥候的报告,有些惊讶。

这红衣队伍,自然就是东海的红衣贼了,但他们去即墨干什么,莫非是讨伐的事泄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叫来斥候问道:“他们有多少人?行军速度如何?可曾发现你了?”

斥候回道:“回将军,红衣贼约莫二三百人,有十数头驴马拉着几辆大车,行军颇慢,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他们应当不会注意到。”

姜思恭感觉有些气闷,把王国昌、贺进二人叫过来,先是大骂了一顿,责怪他们露了形迹,然后拿出一张简易地图,问道:“好了,如今事泄,依你们所看,该如何补救才好?”

两人有些莫名其妙,这一路上连个东海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怎么就泄了密呢?该是你们胶州那边出的问题吧。但他们只敢想,不敢说。

王国昌硬着头皮,走到地图旁边,这地图虽然写意了些,但至少把这附近的主要山脉和河流都标明了。他点了点墨水河东侧的一处支流,说道:“回四爷,贼军不过三百人,若是野战,实在不值一提。但若让他们遁入即墨城,据城而守,那就有些麻烦了。所以上策当是将他们截住,在即墨城之南就击败他们。

四爷请看,城南乡道经过此处时有一小河,此河下游汇入墨水,上游又有一段曲折处,地势较窄,是红衣贼必经之地。所以,我军可加快行动,在红衣贼之前先渡过墨水,在此河之北布好军阵,以逸待劳。也不需半渡而击,只要他们全军过河,便成了背水之势,逃无可逃,我军只要此时压上,便可毕其功于一役!”

姜思恭听完,大喜,说:“不错,正与我想的一样。好了,王千户,贺千户,约束你们的部下,抛掉辎重,留五十人看守,其余士卒轻装前进,抢渡墨水!”

两个千户受命,立刻带着部下行动起来。此地距离王国昌规划的目的地还有十多里的距离,他们把大部分粮食和军帐等辎重都就地留下,只带了甲衣和兵器,轻装行军,速度大大提升,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墨水河边。

目的地上游不远处有个村子,沿河有渡口,倒省了他们功夫了,直接就地征集渡船,连成浮桥过河。过河之后,找了片小林子藏在北边,便静静等待起红衣贼的到来。

……

11:22城阳区。

“唔,别走这么整齐,走乱点。什么,走乱反而不会了?哦,算了,就这样吧,要是太乱被他们看得太低,万一直接冲过来就麻烦了。”

墨水河东侧,高正指挥着两个步兵连和两个炮兵排,刻意放慢了行军的速度,郊游一般慢慢向北走着。

不一会儿,对讲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范龙城的声音:“呼叫指挥部,呼叫指挥部,这里是骑兵排,敌军已经向东渡过墨水河,正在列阵。重复,敌军已经向东渡过墨水河,正在列阵。”

高正一边拿出地图看着,一边回复道:“指挥部收到,骑兵排,你们先去敌军辎重附近隐蔽起来,然后就地准备一堆柴火,等待命令。”

“骑兵排收到。”

高正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立刻命令恢复正常行军速度,向前过河。

安全部昨晚确定了敌军的位置之后,一开始还很头疼怎么把他们引诱到预定战场上去,但后来换位一思考,他们想堵他们,可他们也想堵他们啊!于是便干脆制定了这样一个作战计划,故意示弱暴露出行踪,引诱敌军过来围堵。

敌军多半不会把义勇队这点人放在眼里,会谋求全歼。而一旦他们产生了这个想法,只要他们有基本的地理知识,就很容易进入安全部选好的预设战场等待。那里由墨水河及其支流围出一个三面环水的狭窄地带,作战宽度只有半里,一旦战败就逃无可逃,是打歼灭战的最佳地形。

果然,今天义勇队一现身,敌军立刻快速行动前往了那里埋伏起来。

只是,谁会是猎手而谁是猎物呢?

第91章 就绪

1258年,9月18日,12:01。

散了一个上午的步后,义勇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来,没多久就到达小河南岸。

小河本不宽,两岸只隔了十几米,河滩很浅,有一条古木桥架在上面。高正让队伍在南岸整队,然后做了一段简短的演说:

“……好了,敌人虽然多,但是没什么战斗力。先喝点水,打完这一仗再吃午饭!”

听他说完,队员们立刻回以标准的口号:“为东海而战!”

声音整齐而响亮,河对岸潜伏着的斥候听到后有些吃惊,匆匆向北报信去了。

木桥通过能力不强,一连先过去警戒,然后四门狮吼炮开始通过。为了保险,组合式炮车被拆分为炮车和弹药车两部分,分别依次过桥,耗了不少时间。

炮车过桥期间,列阵的步兵也没闲着。高正一声“检查装备”,各伍伍长有序出列,一个个检查起了士兵的装备。

“火绳,就位。刺刀,就位。弹药,就位……”

义勇队员的装备从内到外分了衣服、装具、武备三部分,总负重接近20kg,不算轻,不过比穿着步人甲的重步兵还是省了近一半的重量,灵活性也高了很多。

最内层的衣服,就是简单的本色麻布裤子和套头衫。

第二层的装具,首先是从救生衣发展来的红色外套,上面有多个口袋,战时塞进轻木板当作内衬,平时可以装点零食铜钱什么的;外套之外用一条皮腰带和两条武装带捆扎起来,上面有多个锁扣,可以用来搭载刺刀、工具、弹药盒等装备;本来还有一个背包,可以直接挂在背后的武装带上,用来装毯子、餐具、干粮等等,不过今天是内线作战就没带。

第三层,就是盔甲和武器了。盔甲包括胸甲、肩甲和头盔,武器就是火枪和刺刀。

胸甲仍然是玄武甲,不过已经进化到了东海03式,在保证关键位置2mm厚度的同时降低了其它部位的厚度,面积也略微缩小。侧面还敲出了几道棱线,以增加强度并止住兵器的滑动。内面有四个内扣和两个外扣,直接扣在武装带和腰带上即可固定。这样的03式玄武甲重量成功降低到了25kg,比猴版的勇士甲也重不了多少,但防护效果比厚薄一致的后者强得多。

肩甲只是两块弧面钢片,为了不影响行动,做得尽可能小,直接卡在外套上的布扣里。肩甲理论上是为了防御弓箭抛射而装备的,不过现在似乎更多的是用来标示身份。

头盔与一战时期的带缘钢盔有些像,顶上固定了一根斜向上伸出的木质装饰角,还带了一个面甲,总重达到了13kg。这面甲只有薄薄一层铁皮,上面划了三道v型通气槽,遮住下半张脸露出眼睛,其实没什么防护力。不过安全部观察到,义勇队的新兵们罩上面甲之后紧张情绪明显缓解,对火枪的惧怕也降低了。所以即使没有实用性,也还是保留了这个面甲。

由于武备组仍然没搞定燧发机的问题,所以义勇队到现在用的还是火绳枪。这一点安全部很是无奈,但也没办法,至今燧发机的发火率还不超过五成。钢簧倒是搞定了,但是燧石的质量不太好,要么不发火,要么直接被击碎,所以在彻底改进之前,只能凑合着用火绳枪。一把20mm的虾蛄枪全重要55kg,25mm的牛丸枪更是要107kg,着实不轻。

不过刺刀倒是成功做出来了,效果还不错。后世设计思路与现在的加工条件相妥协的结果就是,东海人做出的刺刀与历史上的套筒型刺刀和后世的卡簧型刺刀都不一样,与其说是刺刀,更像是……螺丝刀。对,螺丝刀。一个木柄上,伸出一道细长的三棱刺,怎么看都是螺丝刀的样子,甚至有人戏称串上肉就可以烧烤了(他们真的烤过)。

在刺刀设计定型之前,曾经有两派争执不下,一派认为应当把刺刀做成常规的西瓜刀造型,这样不但可以装到步枪上拼刺刀,还可以握在手里劈砍,还能当工具刀用,一举三得。而另一派则认为一寸长一寸强,刺刀必须做得尽可能长才行,现在的钢材质量不行,劈砍型的扁刀很容易弯曲或者断裂,面面俱到只会做成三不像,无法胜任战斗需要,所以应当做成三棱刺的形状。

最终,三棱派胜出,义勇队装备了这种长达半米的三棱形刺刀。

三棱刺的头是钝的,并没有开刃,边缘薄而圆润。这样的结构曾经被一部分股东质疑,但测试下来的结果证明了它有着相当好的破甲和杀伤效果,后来连普通的长矛也换用了这样的矛头。而且这样的刺刀还有个好处,就是钝头不会划伤自己,所以不需要用刀鞘,只要一个绳扣固定住就行了,又省了几百克负重。

刺刀的护手位置固定了两片半圆形的钢片,顶端由一个椭圆形的锁扣接连,形成一个圆形的套环。安装的时候,只要把木柄插入枪管前部圆形的准星环中,同时用套环套住枪管,再把锁扣旋转九十度,就把刺刀牢牢固定在枪管上了。

火枪装弹药用的通条也稍稍改进了一下,末端做成了“l”型,多了一个小把手。这样的好处是装药时手不用正对着枪口,万一走火,也不至于被伤到。这样的通条每支枪准备了两根,以便战时手忙脚乱插在枪口里发射出去之后还有备用的。

很快,装备检查完毕,炮车也全部过河完毕,第二连紧随而至。高正指令他们排好队列,通过对讲机与守望塔交流了一会儿,看向北方,冷笑着说:“好戏开场了……”

12:25

如今深秋,正午时分天气不冷不暖,姜家军士卒们在太阳底下席地坐着,啃着干粮,不时喝一口水,而姜思恭等军官则坐在树荫底下,一边吃着熏肉一边等着。

突然,一个斥候急匆匆地跑过来,报告了一句什么。

姜思恭听了之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吃惊地喊:“什么,他们已经全过来了?还列好了阵势?”

不久之前斥候来报,红衣贼已经到了南岸,似乎士气很高,姜思恭还不以为意,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过了河。那小河他派人去探过,虽然有桥在,但一次走不了几个人,怎么会过得这么快的?

这时贺进插了一句:“四爷,那东海贼据说是海匪出身,或许士卒都会水,是游过来的呢?”

姜思恭想了想,也有道理,道:“也许吧,但既然如此,以水困敌的法子就不太好用了。不过也好,他们就失了死战之心。唔,现在就起军迎战吧,早点打完,然后去即墨把程辅臣拿下问话!”

王国昌和贺进“喏”了一声,叫起士卒,开始披甲。

他们两部镇守富庶的胶州,披甲率还是很高的,军官都有专门定制的钢甲,刀盾手都备了铁甲,其它人也有皮甲或纸甲。穿上甲衣就有些闷热了,但刀剑无眼,没人敢轻视,不一会儿就全体披甲完毕,然后开始列阵。

王部在西,贺部在东,各列成三阵,弓箭手在前,刀盾手居中,长矛手在后,还有五十多名马军在最后压阵,呈两道纵队开始向南压去。

出了树林,不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了红衣贼的阵列。这次出兵走了几十里,就是为了对付他们。姜四爷身边那没见识的李老二,整日吹嘘红衣贼的强大,听得甚是聒噪,这下总算是见到真面目了。

这红衣贼名为“红衣”,实际上身上的红色并不多,裤子和衣袖都是本色的麻布衣服,只有胸前披了一件红马甲,但被胸甲一挡,也透不出多少颜色来,说不定叫“白衣军”还贴切些。不过他们还装备了头盔和胸甲,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发光,倒是让人颇为惊奇。

他们在前方列出了一整道横阵,中央是四个整齐而疏松的长方阵,士卒都手持着三四尺的异形短棍;两侧分别排着两个双轮小车,车上都架着一根粗铁管子,不知道是做甚的;小车再外侧,分别有一队长矛手,用的矛都长达一丈多,但放那么外边有什么用?

王国昌眼力好,远远地就看破了贼军的虚实:“吁……这夷人的队列倒是颇为齐整,不过果然不会打仗啊,士卒之间隔了半步之远,前后也不过四行,这么单薄的阵列,不是一冲就破了?等等,他们胸前这银闪闪的,是钢甲?”

姜思恭定睛一看,隔了两里地,也看不真切,不过看那亮闪闪的一片,他很快意识到他们穿的是当初胶州东海商行售卖的那种“大食甲”。

他不惊反喜:“没错,确实是钢甲。哼,那乌文成当初诓我说此甲产自大食,一共也没几件,结果果然是藏私。他们能一下子穿出几百件钢甲来,必然是背后有能工巧匠供应,只要我们打下东海,这些就是我们的了!”

说完,他立刻指着右前方墨水河上的那条之前搭建的浮桥,说道:“王千户,待会儿贼军败退,慌不择路之下定会向浮桥奔逃,你速速派兵守在后面,好以逸待劳!”

“是!”

王国昌应命,刚要点兵过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接连又是几声。他骇然转身向红衣贼的军阵一看,只见那几台小车的位置冒出了一片白烟,几个黑点飞向了那条小桥,一个砸中了桥身,另几个落入水中。这还没完,过了片刻,又有几个黑点随着巨响从小车处飞了出来,正中桥身,年久失修的桥板在轰击之下支撑不住,断裂开来,西岸的部分继续挺立,而东岸那段则重重砸落水中。

姜家军的士卒禁不住惊呼起来,王国昌叫骂道:“闹什么,不就是桥断了吗?”

“不是,千户,你看!”

王国昌顺着士卒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东南方冒起了一股烟柱,那不正是他们辎重所在的地方?

他打了个寒颤,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断归路,烧辎重,红衣贼这是意欲何为?”

第93章 弹如雨下

1258年,9月18日,13:14

见姜家军中走出了骑兵,义勇队员们也禁不住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火枪。

之前刚开始与敌军的步兵对峙时,他们还紧张了一会儿,但后面随着己方火炮的开火,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他们与手中的家伙相处了数个月,深知它们的威力,再加上身上又穿了钢甲,所以对与步兵交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骑兵就不一样了,面对快速冲锋而来的一大坨物体,正常人都天生感到恐惧。

之前义勇队曾经进行过骑兵与步兵的对抗训练,结果是双输——步兵菜鸟们见到一群马冲过来,一下子就吓溃散了;而骑兵菜鸟们也没好多少,看见人墙心里发怵,忘了该怎么控马,而马儿本来就不会傻傻撞上去,跑到人墙跟前就自动转弯,结果不少骑兵就这么被甩了下来。

安全部的股东们看到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心情可想而知,将来他们要面对的蒙古人可是以骑兵著称的,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于是他们把对抗骑兵作为重点项目,加大了训练比例,让义勇队一遍遍地练习,后来终于能正面迎接骑兵排的冲击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但就像经过再多模拟考,高考的时候还是会紧张一样,就算训练时已经很习惯了,见到真正的敌方骑兵冲过来,义勇队员们还是免不了紧张起来,整齐的队列中出现了微微的晃动。

高正见状,就算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也叹了口气。这就是骑兵的威力啊,就算没接战,也能对士气产生动摇。

不管什么时代的战争,士气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冷兵器时代尤甚。未战先怯,一个逃兵导致全阵崩溃的例子比比皆是。高正之前又是烧黑烟又是炸桥的,闹出好大动静,就是为了打击姜家军的士气。此后隔着五百米用火炮轰击敌方军阵,对面的士气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可现在敌军骑兵出阵,受影响的就是我方了。

不过这也是义勇队必经的一环,高正没有下太复杂的命令,只是指示执行预定的对骑兵对策。众军官摩拳擦掌,各自准备起来。

炮一排排长林小雅报出几个射击参数,右翼的两门狮吼炮迅速调整了角度,把已经装填好的实心弹朝敌军骑兵射了过去。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左翼的两门炮也开火了。

四发铁弹有三发成功命中马队,不过由于队形比较稀疏,真正被击中的骑兵不多。但是马儿们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巨响和冲击,免不得混乱起来,四散开去。领头的那个军官又打又骂,好不容易才整好了队,又继续向前冲锋。

与此同时,炮队以超过训练时的高速完成了清膛动作。装填手迅速将捆在一起的铁弹和药包塞入炮膛,组长紧接着刺破药包插好了引信,稍一调整角度后,直接开火。四枚铁弹先后疾驰过去,两枚击中了奔跑中的马队,两枚落在了后面。但马队有了经验,骑兵们纷纷用匕首刺入马臀,马匹吃痛,发命向前狂奔,没怎么受到铁弹的影响。林小雅见状,立刻命令装填霰弹待命。

这时候马队距离义勇队中央的步兵阵列已经不足三百米,而且发起了冲锋,眼看着半分钟内就可抵达。一连连长谢光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强作镇定,大吼一声:“一连,全体都有,上刺刀!”

听到这个命令后,同样紧张的一连队员们条件反射式地行动起来,迅速从武装带上拔出刺刀,准确地套到枪管上,顺手把锁扣扣死。这毕竟是他们多日苦练的结果,动作流程早已印到了肌肉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连他们自己都有些惊讶,也因此稍微提升了一点信心。

见整个一连在五秒内就完成了上刺刀的动作,谢光明非常满意,紧接着发令:

“第一什,蹲下!”

“全体都有,检查火绳!”

“第一什,第二什,瞄准!”

“第三什,准备!”

第一连有两个火枪排,并排着列了两个4x10的横阵,由于火绳枪操作复杂,明火又危险,所以两个兵之间隔了一米的距离,整体队形相当稀疏。所谓第一什,指的是两个排的第一什,也就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横排人。谢光明此时脑子非常活跃,突然意识到了这样的编制有些指挥混乱的问题。不过士兵们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最前一行立刻蹲下,然后前两行都端起上了刺刀的火枪,瞄准着前方正快速接近的骑兵。

眼看着敌军已经冲锋到两百米附近,谢光明高举着手,仍然沉住气,没有命令开枪。不过这时候右侧传来了第二连连长尤力的声音:“第二连第一什,预备——放!”

第二连装备了重型的25mm牛丸枪,射程要更远一些,不过因为需要把火枪架在支架上,所以第一什没有像第一连那样下蹲,而是站直着瞄准了之后直接开火。

“砰砰砰砰”一大片枪响过后,20枚重铅弹向马队飞去。不过200米上面对稀疏的马队,即使是牛丸枪命中率也不高,只有四匹马应声而倒。第一什开火过后已经没时间再次装填,在尤力的指令下立刻下蹲,将牛丸枪放到地上,拿起支架当作长矛举起来。

牛丸枪过重,没法装配刺刀,或者说就算装上刺刀也舞不动,但万浩然想出了一个变通的法子:这不是有根支架嘛,把支架做长做粗一点,再加上一根三棱刺刀当作矛头,不就是一根不错的短矛吗?于是武备组深受启发,拿了一批做好的短矛过来,在木柄合适的位置上装上一个挂钩,就成了牛丸枪的支架,配发给了第二连。

第二连第一什下蹲之后,第二什也紧接着开火,然后有样学样蹲了下去。这一次又倒下了四匹马,不过剩下的骑兵见同伴不断倒下,拿起鞭子用力抽了起来,迅速朝一百米的距离接近着。

谢光明和尤力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很默契地没有继续开火。

端着枪的义勇队员们手心不断冒汗,手指不敢放到扳机上,以免误开火,眼睛盯着慢慢燃烧的火绳,生怕出什么意外。

敌军骑兵见那种可怕的响声没有继续响起,以为红衣贼黔驴技穷,加紧马腹,身体下倾,做好了冲阵的准备,一头扎进了义勇队做好的一百米标记里。

两个连长见状,果断下令:“第一连第一什第二什,放!”“第二连第三什,放!”

听到长官命令,六个什的士兵松了一口气,重重按下手中的扳机。

在机械结构的带动下,药池盖迅速打开,于此同时闪着火星的火绳一头捣入药池里的引火药中,引火药立刻点燃,将明火通过火门传入了枪膛内部的颗粒火药中,后者骤然放出大量气体,将铅弹从枪膛中以极高的速度推射出去。

六十枚或大或小的铅弹朝密集的马队激射而去,这个距离上已经有了足够的命中率,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匹马冒出血花,重重摔在地上。

后面的骑兵,有的手疾眼快绕了过去,但是无法避免地放低了速度,而还有一部分则直接被倒毙的马绊倒,重重摔了出去——全速冲击之时遭遇这样的撞击,受到的伤害绝不亚于被铅弹打上一发!

马队瞬间减员了一半,然而这还没完。开过枪的士兵迅速下蹲,将刺刀向侧上方竖起,给后排让出射击空间。紧接着,第一连第三什、第四什和第二连第四什陆续开枪,又是六十枚铅弹激射过去。这一连串弹雨之下,剩下的马队立刻又减员大半,还能继续冲锋的人马仅仅只剩下九匹了。

此时,两个连的前三什都已经蹲在地上,按命令左右收缩挤成紧密阵型,将刺刀高高竖起,形成了一片钢尖丛林,而第四什则在好整以暇地继续装填。残存的九名骑兵已经吓破了胆,失去了继续冲阵的勇气,而马儿又是很有灵性的动物,见到明晃晃的枪尖,自然不会傻傻撞上去。于是这九名骑兵到了阵前,却突然萎了下来,散成两股,分别向左右绕阵而走。

“哈哈哈哈……”谢光明忍不住笑起来。

两连步兵经过惊心动魄的冲击,却有惊无险,心情也一下子愉悦起来,忍不住也跟着长官大笑了起来。很快,便传遍了整条阵线。

连成片的笑声震破天际,对面敌军的阵列闻声都禁不住有些骚动。

五名骑兵耷拉着头从林小雅的炮阵前经过,林小雅很无语地看着他们,也没继续对他们浪费霰弹,而是对旁边的矛兵排长使了个眼色。矛兵排长见机,立刻派出一什长矛兵将这几个骑兵围住,把人拉下马来,还一边喊着:“打人就行了,千万别伤着马!”

刚才姜家军步兵跟着骑兵快速行进,现在已经接近到了差不多三百米的位置。结果骤然生变,骑兵被干净利落地全灭,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脚下开始踯躅不前。

高正通过望远镜看到敌军惊恐的表情,心知大局已定,大手一挥,喊道:“敲起鼓来,全军进攻!”

义勇队的军乐队水平不高,只能用古典的牛皮大鼓敲出节奏。步兵们此时已经全部装填完毕,刺刀也没拔下来,直接握着枪,随着鼓点向前整齐地走着,经过倒地的敌军骑兵的时候,还顺手补了个刀。

经过对骑兵一战,他们放下了心理包袱,士气高昂起来。虽然仍然只有四个排,但气势上已经完全压倒了对面的近千人。

两侧的炮兵和长矛兵,也跟着一齐压了过去。

……

“稳住,稳住!”

姜思恭声嘶力竭地指挥亲兵,维持士卒们的秩序。刚才马队满怀信心地出征,结果却在红衣贼的怪异兵器下眨眼间就全军覆没了,任谁看了都知道大事不妙。

姜思恭虽然敏锐地看出红衣贼的“短矛”是和大铁筒类似的火药兵器,但也无济于事。此时他们已经是进退两难,进,肯定是打不过,退,肯定会迅速崩溃,比打输了还惨。只能寄希望于稳住阵脚,然后想法寻找战机了。

“王千户,现在贺千户已殁,两部都给你来指挥,赶快想个办法出来!”姜思恭自己想不出办法,只好将王国昌叫过来,把烂摊子甩给了他。

王国昌也没什么办法,硬着头皮上了阵,把弓箭手又调到前面。弓箭手们本来在后面划水正爽,听到命令,不情不愿走上前去。

正在他们调动的时候,对面阵后又响起了鼓声,红衣贼再次排着整齐的队列,雄赳赳气昂昂,还唱着不知道什么歌,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

现在两军的距离已经不足二百步,姜家军的士卒大多眼力还可以,足够看清红衣贼的真面目,这时候他们真正被吓住了。

妈呀,这红衣贼胸前那竟是一整块铁甲,上面还用红漆画着奇怪的符号!头上那铁盔闪闪发亮,连脸都用铁甲盖住!

这样的盔甲,得多少贯才能买到?这么精锐的敌军,就算面对面肉搏都不一定能打得赢,更别说对面还有那种怪异的远程兵器了!老爷们竟然骗我们说这只是贼匪,这不是坑我们送死吗?!

鼓点和着红衣贼整齐的脚步声一声声敲过来,一直敲到姜家军的心底。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差不多进了一百步内,这下连他们的歌声都能清楚地听到了。

“前进,前进,进……”

随着长长的尾音,对面的歌声停了下来,王国昌立刻预料到了不妙,也不管射程够不够,大声下令:“弓箭手,快射箭,全速射出去!”

前排的弓箭手早已看得两股战战,听到命令,立刻搭弓把手中的箭抛射出去,然后也不看中了没有,继续取出下一支箭再次射击。

这样的箭雨自然没什么杀伤力,大部分还没到达对面的军阵就落地了。少部分射过去的,软绵绵落在红衣贼的钢盔和钢甲上,发出叮叮咚咚一片响声,紧接着弹到地上。只有少数几支运气好插中了缝隙处,不过受伤的贼兵忍住不吭声,仍然保持队列走过来。

眼看着红衣贼走到了约莫七十步的距离,鼓声戛然而止,军阵“唰”得一下停了下来,气势如山。

有了之前的经验,姜家军的士卒们立刻暗叫不好。

果然,对方军官一声令下,前排的红衣贼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短矛,黑洞洞的管口直指这边,看得人头皮发麻。

“放!”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从中央到两侧,大大小小的铁管子都喷出强烈的火光,难以计数的铅弹如冰雹一般迎面扑来,前排的弓箭手就像割麦子一样被一片片地扫倒!

这还没完,随着对面一道道指令传来,原先第一排的贼兵站住不动,竖起手上的铁管往里面塞着什么。后排的贼兵从他身边走过,到了前排又一次举起手中的铁管,随着熟悉的“放”命令,又是几十发铅弹铺面而来!

十几名倒霉蛋应声倒地。

其它弓箭手之前还存在侥幸心理,但现在快速运转起了他们贫瘠的算数知识,数了一下前方的贼军数量,再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很快就有人“妈呀”叫了一声,扔下手中的弓箭,转头朝后奔去。在他们的带动下,前方的弓箭手阵列很快崩溃,蜂拥向后逃亡。

“后退者斩!”姜思恭红着眼,手持钢刀,手起刀落斩掉一名逃兵的狗头,大声吼着。

王国昌也指挥后方的刀盾手,维持住秩序,砍死二十多个逃兵之后,终于勉强让队列稳了下来。

“兄弟们,贼军近在咫尺,只要冲过去,赢的就是我们了!”王国昌此时也红了眼,知道已经是生死时刻,举刀怒吼着要做最后一搏。

然而。

“——轰轰……轰!”

就在这时,推上前来的四门大铁筒再次发出怒吼,四枚铁球径直冲入军阵之中。这个距离下的威力要比当初一里之外时还强的多,铁球一直在姜家军密集的阵列中犁出四道血线。

“妈呀!”“我的腿!”“奶奶的莫挨老子!”

军阵顿时动摇起来,尤其是之前一直没尝过铁弹滋味的王国昌部更是陷入了混乱,人群脚步不自主地后退,甚至有不少人明明没被打倒却自己倒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祸不单行,五十步外的短矛贼兵也趁机射出一轮轮铅弹。他们的队列不再前进或变化,前排开火之后,直接右手把手中的短棍递给后排,左手又从后边接过一支新短棍,立刻举起来朝这边开火。

他们就这样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却几乎每做一次就有一个姜家军的士卒倒下。盾牌和盔甲根本阻挡不了这样的武器,鲜血在无谓而可笑地流着!

后方的士卒们看着前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惊恐地向后挪动着,姜、王二人的亲兵鞭打怒骂,但怎么也弹压不住。

突然,接连的响声乍然安静了下来,红衣贼不再开火,反而一起大喊起来: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这样的喊声持续了三次,姜家军士卒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

“轰轰轰轰!”

贼军两侧的大铁筒又发出一阵巨响,这次射出的就不是实心铁弹了,而是无数四散的铅子!

铅子呼啸着,如马蜂一般瞬间撞入姜家军已经散乱成一大团的军阵之中,不知多少血花就这么溅了出来!

与此同时,正面的红衣贼阵列也动了起来,还是像对付骑兵时那样,前排下蹲,好几排一起举起了短矛。然后硝烟大作,无数铅子应声袭来,又是一轮腥风血雨!

不过他们这次打完一轮之后没有继续装填,而是提着短矛直朝这边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而且嘴里仍然喊着“投降不杀”!!

铁筒两翼的长矛兵也动了起来,由外向内包夹而来。

大部分姜家军士卒都被他们给吓住,不往后逃跑就不错了,哪里敢对抗呢?

前排倒也有几个刀盾手勇敢地迎了上去,却被冲上来的红衣贼三人一组,用手里的短矛一个个刺死。这短矛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准确地从扎甲的缝隙中插了进去,没几下刀盾手就咽了气。然后杀人凶手不屑一顾地将尸体踹倒在地,继续端着凶器冲了过来。

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条阵线顿时崩溃。士卒们哭爹喊娘朝后方奔去,一边跑还一边丢盔卸甲,这些东西已经不能保命,反而成为逃命的累赘了……

然而解盔甲也是要时间的,在完成这个动作之前,笨重的盔甲无疑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两边都是河水,他们又无法四散而逃,很快纷纷被红衣贼追上,不投降就去死。

很快,第一个跪地求饶的就出现了,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姜家军经过连串的火力打击后还剩六百多个能动的,大部分都跪在了这里。

剩下一些幸运儿向北逃出了树林,还来不及喘气,突然见前方一阵烟尘,几十骑冲了过来,为首一人砍倒最前方的那个逃兵,然后用不熟练的汉话吼了一声:

“投降不杀!”

第9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1258年,9月18日,15:07

“l16区域,有一个游上岸了。”

“l16,收到。”

“k20区域,有一个试图往北跑。”

“k20,收到。”

对讲机频繁响起来,守望塔上的钱文柏指示着范龙城到处截杀侥幸逃出包围圈的姜家兵,防止他们过快把战败的消息传回胶州。

河汊战场上,到处坐着垂头丧气的俘虏,东边赶来的铁道队看守着他们,不时有劳工过来运走一批。

小树林北侧,商务部从即墨城方向组织了一批猪羊过来劳军,义勇队就地架起大锅,杀猪宰羊,痛快地补着午饭。队员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相互吹嘘着刚才自己的英勇,享受着胜利后的喜悦,好不痛快。但也有一些热血过后看着满地的残肢鲜血很不适应脸色苍白的,被队友们善意地调笑着。

旁边,随军医生陈远琪带人用胶州军带来的营帐扎起了一个野战医院,二三十个负伤的队员一边喝着特供的加了香料的羊肉汤,一边看着后勤部的五大三粗的女护士给自己处理伤口。

此战虽然顺利,但仍然有九名义勇队员牺牲了,两人是进军时被弓箭以刁钻的角度射中无遮挡要害而死,四人在追击时棋差一招被负隅顽抗的敌兵杀害,一人追击时不幸落水溺亡,其余两人则是重伤来不及救治而身亡。不过现在是战胜之后的庆功时刻,士兵们都不去想这些伤心事,烈士们的遗体暂时放在一边,由几名志愿者默默看守着。

在这个难得的空闲时刻,高正趁机把军官召集起来,总结此战的得失。

林小雅首先举手发言了:“我觉得,75mm火炮的威力虽然不错,但对于重甲目标的穿透力还是差了点,现在用用还可以,等以后规模大了,还是得有更粗的管子才行!”

听闻此言,其他军官也纷纷点头。

狮吼炮的威力与四磅滑膛炮相当,用当年法军的说法,就是“一次能击穿三分之一个连纵队”,也就是差不多二十人。当然,这是理想情况,而且打的是那时不着甲的线列步兵,现在东海人拿来对付穿着重甲的步兵,效果自然大打折扣。虽然一层铁甲在炮弹之前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但是接连几层铁甲就足以吸收炮弹的大部分动能,即使正中一连串也很难打穿十个人。

当然,今天狮吼炮发挥出的巨大作用仍然是不可否认的,他们只不过是贪心不足罢了。

接下来,二连连长尤力也说了一句:“说实话,我觉得重型的牛丸枪在今天的表现不尽人意。虽说射程和威力确实比20mm的虾蛄远了一些,但是由于要配合虾蛄作战,所以实际上并没表现出多大的优势。反而自身笨重的劣势大大拖了整条战线的后腿。我建议,干脆把牛丸都淘汰给海军,我们全换装虾蛄算了!”

众人闻言,有些惊奇,纷纷鼓起掌来。这尤力身为牛丸枪的连长,却能自曝其短,确实有些气度啊。

“其实虾蛄枪也有不少毛病,”一连连长谢光明接过话茬,“首先是刺刀的安装方式。不得不说,段明远这个把刺刀安装到准星上的构思确实有些巧妙,但是这么一来,装上刺刀之后就没法瞄准了,很影响射击的准确度。这在现在不算大问题,反正火绳点火的时候不能直视,但以后肯定不行。而且刺刀在枪口上方,拼刺时不是很好发力,所以我建议改进一下,把刺刀的安装位置放到枪口下方,通条固定到旁边去。”

众人转头看向角落的段明远,今天他指挥左翼的那排长矛兵,没什么表现机会。他见目光汇聚过来,连忙说:“说的好,肯定要改,我们武备组一向从善如流!”

谢光明点点头,又接着说:“还有一点,你们不觉得我们火枪的口径有些过于大了吗?二十毫米的口径,弹丸差不多要四十克重,算上火药和包装,一枚整装弹都五十克了。一次战斗带上六十发,总共得三公斤重,比胸甲都重了。如果换成16mm的口径,弹重立刻就能减轻一半。可能有人会担心小口径破甲能力不足,但据我今天的观察,现在即使是虾蛄枪的威力都已经过剩了,敌人的扎甲根本挡不住,你还能指望一次穿两个不成?再说缩小口径,威力未必会低多少,保持装药量,减轻弹重,增加初速,动能足够的话一样足够杀人,反正本来有效射程就不过一百米,衰减不了多少。”

众人听着觉得有道理,又转过头看向段明远,他连忙道:“对,有道理!不过改变口径和装药量,枪长和壁厚或许也需要修改,这得回去做几次实验才能取得最佳效果,急不得。哦,等等,老谢,我看你还没说完,有什么一次都吐出来吧?”

谢光明嘿嘿一笑,又接着说:“最后就是这发火机构的问题了,今天你们都看到了,这火绳又麻烦又慢又危险,战场上有不少士兵手忙脚乱耽误了开火的。还好今天没下雨,不然我们就全哑火了。段兄弟啊,你们武备组什么时候能搞定燧发机呢?”

段明远有些尴尬,挠着头说:“唉,我也想,但这急不得,慢慢来吧。”

这也是很无奈的一点,众人都知道这情况,只能耸耸肩,没法说什么。

谢光明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又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太多了,就看看后边的夏有书。

今日的作战计划就是夏有书一手策划的,功劳实在不算小,不过他很是低调,一直一言不发,见谢光明看来,才站起来说:“咳,刚才我和谢光明先讨论了一下,我们都觉得现在的四什一排、两个排并列为一个连的战斗阵型有些僵硬。这样的编制方式,最初是考虑以排为基础作战单位,同时为了照顾火绳枪的低射速,才选择了厚重的四排阵,但是一经实战检验,就暴露出了问题。

首先,四排阵战斗起来很不灵活,无论是齐射还是后排装填的发射方式,总有一排无所事事。梯次前进进行轮射的时候,过于厚的四排阵移动起来也很不方便。而且与当初想象的相反,厚重的四排阵对近战并没什么帮助,火枪加上刺刀也没两米长,第四排的刺刀根本伸不到前方,只能在后面干瞪眼。虽说理论上人墙厚了有助于抗冲击,但要是骑兵真冲了进来的话,那三排四排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我们现在的排枪战术也有问题,要求四行阵里的每一行轮流射击,而这一行实际上是包括了两个什的,基层士兵要接受指挥官和什长双重指挥,很是混乱。现在人少还行,以后人多了肯定得大乱。还有用语混乱的问题,整个一横行,有叫‘行’的,有叫‘什’的,还有叫‘排’的,现在能分清,但外人和新兵肯定就一头雾水了。”

夏有书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心有戚戚焉,走到黑板前画了起来:“所以,我建议改变步兵连的编制,一连下设三排,一排下设三班,每班根据需要可设十人至十五人。这样,以连为单位作战时,一排就是真正的一整排,一连就是一个一百人左右的三排阵;而以排为单位作战时,也可以将三个班排成三排阵。这么一来,战斗时的灵活性就大大提升了,无论是齐射还是轮射还是三段击都能玩得很好。”

听闻这样的建议,军官们纷纷讨论起来,有的赞同,有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高正咳了一声,正准备分享自己的整军意见,陈远琪却突然骑着马奔了过来,下马之后黑着张脸走到众人身边,低声说道:“甄别出来了,有些麻烦,姜思恭死在乱军中了。”

……

16:47,即墨县衙。

“什么,姜四爷死了?!”

即墨知县程从杰难得地坐在县衙大堂上,听到这个消息,一屁股跳了起来,又惊又恐地喊道。

昨天,他突然从东海人那里接到一个晴天霹雳似的消息:他与东海商社之间的不可告人交易事发了!胶州姜家发了两个千户,过来讨伐他们!

那时听到这个消息,他先是不敢置信,后是被吓了个屁滚尿流。

说实话,他虽然被迫“割让”了一个城阳区出去,但在与东海人合作这两年内,通过各种商业活动和奇珍异宝着实赚了不少,到现在颇有些乐在其中的味道。他也曾想过这事终究纸包不住火,可能泄露给上司姜家知道,也暗自盘算过该如何应对,应该给谁送礼。但没想到,真到事发的那一天,姜家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发兵来讨!

姜家什么实力,别人不知道,他程从杰一个从姜家军小兵干上来的能不知道?东海人就算有几百精兵强将,又如何能挡得住?他甚至都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了,但是即墨东南西北都是姜家及其上司李璮的地盘,他能往哪跑?

于是在东海人和毕庆春的安抚下,程知县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配合东海人的作战计划,击败这支“孤军深入”的“敌军”,拿下一二大将,再跟姜家谈判条件。至不济,也能给跑路争取时间。

今天,他和心腹毕庆春,还有东海人在即墨城的代表席志明,坐在县衙里,商讨了一天应当与姜家如何谈判,没想到最后却等到了姜家四爷姜思恭死在军中的噩耗!

这样一来,姜家还不和他们不死不休?

侧席坐着的毕庆春此时也急了,急忙走出来,拉住东海人过来报信的使者,问道:“姜四爷如何在军中的?又是因何而死?”

使者是骑兵排一个普通骑兵,不太习惯跟这样的“官老爷”说话,支支吾吾地说:“俺们问了几个胶州兵……他们说,那姜、姜四爷前几天来过即墨一趟,看了不少东西,回去之后便要发兵讨伐‘红夷贼’,呸。他们还说,姜四爷是没了马,跑不出去,又不愿意被俘虏,就自……自裁了!”

“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程从杰听完,双眼失神,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口里继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收场……”

旁边的席志明见状,摇了摇头,知道这家伙已经没用了,起身告辞,带着信使向外走去,准备回东海参加临时大会。

毕庆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程从杰,一跺脚跟着追了出来,拉住席志明焦急地说道:“席东家,您得给个说法,不能让我们这样空等啊。”

席志明看了看他,道:“毕先生,事已至此,怕也没用,只能抗到底了。你们维持好即墨城的秩序,不要闹出乱子,等我们这边的消息。”说完,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附到他耳边说:“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最终不敌,还有海外的路可走……”

毕庆春会意,连连点头,然后又回大堂找程从杰了。

席志明叹了口气,出门上了一辆马车,直朝南门过去了……

……

17:17东海堡。

统合部办公楼中,临时扩大的军事委员会在激烈地讨论着今后的应对策略。

他们原先计划用俘虏去交换胶西县城中被扣押的乌文成等人,但没想到姜思恭过于刚烈,直接自杀了,这下子就不好办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必须立刻议个章程出来。

突然,一个股东敲门进来,把一份文件交给了张正义。“是天文台来的急报。”

张正义连忙打开一看,顿时拍桌而起:“什么?胶州水军也来凑热闹了?!”

第95章 七舰战歌 上

1258年,9月18日,15:30

胶州湾西侧,黄岛水营驻地。

水营驻地的码头附近,一艘八百料的大沙船已经整备完毕,正缓缓开出港口。

这艘船是特别定制的,船楼特别高,可以居高临下打击敌人,船舷两侧还排布了四门床弩,有强力的远程攻击手段。这样的战船虽然在南方不算什么,但在北地可以说绝无敌手,也就只有守着胶州富地的胶州水营能装备得起了。

不过,之前水营的大部分工作只是划着小船在胶州湾内转悠着巡逻打击走私,这艘大船基本没怎么用到,最大的作用只是给上官检阅。

但是今天,它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胶州姜四爷和姜五爷要去剿灭即墨的东海贼,水师也要配合出征,干的还是偷袭腹地这种油水丰厚的活。水营千户赵广得令之后,高兴得不得了,把手下几百个水军好好操练了几天,就等着出去大杀四方了!

姜四爷昨天点了两个千户往即墨去了,估摸这会儿该进了即墨城,明天就能逼到东海关下了。所以水营也计划现在出发,在崂山东侧找个地方潜伏一夜,明天正好攻东海贼一个不备。

现在水营的旗舰带着十三艘战船从胶州湾口鱼贯而出。这些战船都是适应胶州附近水情的平底桨帆船,不算很大,一艘船装了三十多个水手和战兵,都是常年在水上打混的好手,还有近二十个征发来的桨手,把船塞得满满的。这样的战船虽然还没商船大,不过运动灵活,战斗力强,一般的商船绝不是对手。

赵广站在旗舰船楼上,意气风发地指挥着手下打出信号,令船队在青岛以南的洋面上变化出各种阵型,一会儿摆成一个一字长蛇阵,一会儿摆成一个三转回环阵,一会儿又摆出天罗地网阵。水兵们光着脚在船板上跑来跑去,被他折腾得好不耐烦。

但他没想到,他们闹出的这一番动静,居然全被东海人看到了眼里!

东海觅天台自从战事爆发之后就把观察星象的望远镜转了个角度,观察起了胶州的动向。觅天台所在山峰海拔六百多米,西侧的胶州湾一览无余。胶州水营本来就是重点监视对象,这次他们又是兴师动众地誓师,又是在海上排出各种阵型的,闹出了好大动静,果不其然引起了监视人员的注意,报告给了军事委员会。

……

九月十九日,凌晨时分,半岛区,临时港。

虽然东方的天色已经发白,但太阳仍然没有跃出海面,西方的天空中仍然能看到点点星光。

港口中密密麻麻排布了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木帆船,其中包括一些为东海商社立下卓著功勋的老船,比如起点号和纵横号。但现在海军不缺船倒缺水手,这两艘老船便从海军服役序列中退了下来。起点号作为极富纪念意义的东海海军首舰,已经决定封存起来,待将来技术进步后作为纪念品。而纵横号则作为训练舰留在东海培养新水手,顺便执行一点运输任务。

两艘自造的小福船“金牛”和“白羊”仍然留在海军现役序列里,不过只执行一些辅助任务,主力已经换装了最新的星火级。现在五艘星火级静静停在港湾里,即使没升起帆,也显露出了独特的美感。

港区北边的空地上,现役七艘主力舰的船员排出了七道队伍,虽然不像义勇队那样整齐,不过还算能看。队伍前方,韩松站在一个小土坡上,旁边点了一堆篝火,在进行着战前的动员演讲:

“……现在他们冲过来了,一路践踏着农民的麦田,还肆无忌惮地劫掠着家畜和粮食,从灶后床底翻出最后一点铜钱。他们自己做着这种强盗的行为,却把我们蔑称为贼匪,简直是无耻之尤!”

水手们也群情激愤,高喊起来:“无耻!”

韩松挥着手,继续说:“现在他们要来抢我们了!想想你们的房子,还有存款余额,你们愿意将这一切拱手送人,让他们白白鱼肉吗?”

“不愿意!”

“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什么?”

“有大炮!”

“好,”韩松得意地笑着,“现在上船,用大炮轰他们!”

水手们高呼起来,然后在军官的指挥下,转身陆续登上了船,升起海翼帆,迎着清晨的阳光,将七艘装载了火炮的战舰开出了临时港。

海洋部这几年一直在努力培养水手,不过到现在勉强胜任的新老水手也不过二百出头,一艘船上连三十人都分不到。其中五门炮就要至少十五人,操帆掌舵又得近十人,都没几个打杂的了。没办法,军事委员会又从刚打完一仗的义勇队中挑了一批受过出海训练的拉上了船,包括整个第二连和两个炮兵排,后者可以立刻拆分成八个炮组,有力地补充了舰队中水手的不足。

……

“千户,快醒醒!”

崂山东侧一处荒凉的海湾中,停泊着一大多小十几条舰船,其中最大的那艘旗舰上,赵广正和衣而卧睡在做着美梦。梦里,他指挥着庞大的舰队,扬帆四海大破贼军,贼军四散而逃,他哈哈笑着命令军士吹响号角进行追击。正在这时,座舰突然颠簸起来,不过赵广不以为意,海上嘛,颠簸是正常的……等等,这也太颠了吧,不对劲啊……

于是他睁眼一看,失望地发现原来是在做梦,颠簸只不过是亲兵在摇晃自己罢了。

他顿时有些烦躁,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亲兵急切地说:“千户,哨探来报,北边来了好几艘东海贼的大船,气势汹汹,一看就来者不善啊!”

水营驻扎在贼人家门口没多远,自然不会放松警惕,桅杆望斗上例行有人观望不说,还撒出了小船守着,岸上的高地也安排了眼力好的看着,二十里以内的海岸一览无余,东海人的舰队一出现,就被发现了。

赵广听到这个消息一惊,一边起身披甲,一边问:“可真?确定是东海贼的船?”

“确实没错,”亲兵帮赵广穿上盔甲,“不少弟兄都辨认过,有大布篷,还有前桅杆,除了东海贼可没第二家了!”

星火级去过几次胶州,独特的船型给胶州水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少人都能认出来。赵广披挂完毕,走出船楼,道:“他奶奶的,这贼人鼻子还真灵,居然被他们发现了。算了,他们过来送死也好,整队,出战!”

几名亲兵簇拥着赵广上到了船楼顶部,他往北方定睛一看,果然十多里外有几个小黑点,但他眼力不如专业的瞭望手,看不清细节。

他盘算了一会儿。现在刮的是北风,敌顺我逆,对我有利,如果我方不动,贼船大约要三四刻才能过来。眼看建功立业就在眼前,要等这么久实在让他有些心痒难耐。

他又看了看东南边的洋面,空旷旷一片一览无余,又看看东北方的洋面,倒是有几个小岛。

“若是在此处以逸待劳,若是贼军不敌,直接顺风向东南逃窜,就不太好办了。”赵广捋着胡子,深沉地说着自己的思考,“但若我军上前迎战,把贼军堵在那几个小岛之间,贼船皆是海船,回转不便,那就无路可逃了!”

水营也没几个幕僚,亲兵们纷纷附和道“千户英明”。

赵广哈哈一笑,威武地大喊一声:“传令各战船,出海,迎战!”

各小船纷纷接令,慢慢划出了海湾。倒是旗舰没有桨,只能戗风而行,很是笨重,在海上挪了好一阵子。等摆正队形,东海贼的船已经接近到五里以内了。

此时已经能清楚地看清贼船的详情,赵广见他们排出了一个一字长蛇阵,忍不住大笑起来:“贼人果然是贼人,对水战一窍不通。哪有这么打仗的,这不是给我们各个击破的良机了吗?哈哈,传令下去,排出二龙出海阵,包夹他们!”

胶州水营别的不说,变化阵型的本事倒是有一套的。很快,十几艘小船就按事先确定的顺序,左右分开,排成两列,慢悠悠地划着水。这个距离下,贼船已经难以转向,战船上的水军们准备好了绳钩和登船用的长梯,摩拳擦掌,等待东海贼自投罗网。

没想到,东海贼的怪船队接近到两里左右的时候,为首的那条突然把帆转了一个角度,随后整条船就以一个难以想象的大角度向西偏转起来,后面的船也陆续跟上,仍然排着一字长蛇阵,绕到了胶州水营的西侧!

赵广有些诧异,正在思索该如何变阵,贼船已经到了一里之外,降下了一大半的风帆,速度骤然降低。这下子就奇怪了,贼人这不是弃长取短吗?但这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他连忙指令东侧的战船向西移动,进攻东海贼的海船。

现在又没有无线电,发不了太详细的指令,只能以旗鼓号令,发令要折腾好一会儿。

东侧的六艘战船接令后,一窝蜂向西涌去,而原先就在西侧的七艘战船更是指令桨手全速划船,准备夺取贼人的这几艘大船。

眼看着就近到了百丈之内,船上的士卒们抬头看着敌船,垂涎欲滴。西边的大海船船舷上都没几个人,连弓箭手都没有,简直如同娇滴滴的少女一样无防备,只要跳上去就能轻松拿下——只是,那几个铁管子是什么?

第96章 七舰战歌 下

1258年,9月19日,8:03,崂山湾。

旭日东升,配合着秋季的海风,环境相当舒服。

第一舰队趁着北风,向南以过八节的高速疾驰,旗舰“寒露”一马当先。

接近战斗位置的时候,寒露号把高高挂着的全红色的战斗信号板换了一下,命令一个接一个传递到后面,从最末尾的白羊号开始收帆降速,然后前面的战舰也次第降下了帆。

东海人同样受困于海上难以有效传递信息的问题,但他们采取了许多手段试图改善这一点。传统的信号板通信被不断加强,不但能表示丰富多样的信息,还预先编制了许多代号、简易指令和行动方案,实战时很快就能传递足够的信息。

寒露号上,几只躲在帆后的海鸥不满地鸣叫了几声,飞离了桅杆。韩松站在艉楼上,目送它们离开,又看着蜂拥而来的胶州战船,叹了口气,说道:“又是桨帆船,我最讨厌桨帆船了,全靠人力换来短暂的机动性,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说完,他看了看表,对前方喊道:“郑林,开炮吧,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海战!”

甲板上的枪炮长郑林听到,立刻一丝不苟地按格式回复:“收到!”

寒露号的左舷上,五门狮吼炮一字排开。作为旗舰,寒露号有优先装备新式火炮的特权,目前海军总共才17门狮吼炮(原先11门,军委会又把东海堡的4门和金口炮厂新下线的2门拨了过来),寒露号就装备了5门,其它六艘船每船只有2门。

这些小炮跟后世风帆战舰上动辄24磅32磅的巨炮没法比,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那就是移动方便,不用太拘束于炮位。星火级每侧船舷都有五个炮位,平时火炮错开布置,需要加强一舷火力时,只需把对侧的四轮小炮车推过来,再把阻拦索扣上就可以了。

郑林看看这些心爱的狮吼炮,又看看拼命划过来的小木船,眼神中充满着怜悯和不屑。他高喊了一声“准备”,然后从船头走到艉楼前,依次拍了五个炮长的肩膀一下。他们接到指令,立刻用手中的火节子点燃了火门上的引信,狮吼炮轰鸣着将铁弹发射了出去。

“轰、轰、轰、轰、轰!”

敌船很明显是为了接舷战而设计的,虽然船不大,但是甲板和船楼很高,投影面积一点不小。五枚16kg的铁弹次第从左舷射出,其中有三枚成功击中了东边冲得最快的那艘敌船,剩下两枚则打出了一大片水花。狮吼炮的威力明显要比虎威炮高一大截,炮弹直接穿过敌船薄薄的软木船板,打出一片木屑和血花,哀嚎与炮声交织着,在海面上不断回响起来。

炮组看都不看,立刻装填起了下一发,而郑林观察着战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太满意。

客观来说,这三枚命中的炮弹虽然声势惊人,但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虽说击中了好几个人,打穿了船板,但只是多了几个洞而已,都没怎么进水。被击中的敌船停了下来,与其说是被击坏了,不如说是吓傻了。

但是不要紧,后面还跟着六艘船呢……

紧接着,战列线中排第二位的霜降号也开炮了。敌船密密麻麻冲过来,很容易命中,又有三艘倒霉的桨帆船被击中。

再接下来,又是后面的小雪号……

在接连的炮击下,敌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有的踯躅不前,有的却加速想拼一把,但纷纷成了显眼的靶子,被火炮优先照顾。

这一轮炮击下来,其实胶州水师真正的损失并不多,直接被炮弹杀伤的不过三五十人而已,被轰沉的船也只有一艘——这艘船冲得太猛,被轰中了七八炮,进水太快,也算倒霉了。

但是经过这种闻所未闻的“雷霆轰击”,对方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已经失去作战的勇气了。如果这是玩游戏,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敌军的生命值只减了一格,但士气值已经到底了。

受此冲击,他们的速度骤然减慢,而第一舰队则升帆前进,绕过那艘大沙船,又顶着西北风向北转向,在侧逆风中缓慢地向正北行驶,依旧排成战列线对西侧的敌船轰击起来。等这一轮过后,又转向西,如法炮制。

海翼帆的优势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帆面随着风向不断转动,为船只提供了充足的转向扭矩和动力,使得变换位置的动作灵动而有序。

经过漫长的轰击后,呃,一艘船都没轰沉,只是把它们轰得遍体鳞伤不成样子失去战斗力了。敌军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在海上无助而彷徨,甚至还出现了逃亡的情况——有两艘船似乎是被吓破了胆,升起了帆,拼命朝南划着试图离开战场。

韩松没理他们,指挥舰队转向南,又开始了第四轮的轰击,巨响和硝烟再次在海上弥漫开来。这下子敌军再也坚持不住,一窝蜂向南逃去。

但在顺风中,他们的速度显然不如采用了海翼帆的星火级,轻松被追上,又不得不转向东侧外海逃窜。

追击过程中,多达五艘胶州战船被击沉或者慢慢进水沉没,还有两艘见跑不过,干脆降帆打起了白旗,剩下四艘逃到了那艘大沙船旁边,躲到了它的背后。大沙船似乎被激怒了,船上响起了低沉的鼓声,朝向第一舰队的方向冲过来。

“好嘞,那我们就去会会它,”韩松用望远镜看着那艘大船,有些贪婪,“注意点,打船楼就行了,别打船身。我看这船还可以,缴获下来拿去金口运货应该不错。”

……

“好,等放近了再打……”

寒露号的左舷中央炮位土豆三旁边,炮长潘学忠接到郑林的指令,瞥了一眼前方逐渐接近的大沙船,就低头检查起弹药来。

潘学忠是两年前跟着起点号一起来到东海的五个南宋船员之一,两浙东路婺州(金华)人。当初他没打算给东海商社打长工,想着来年就随船回去,结果到了东海之后发现当地生活还不错,就留了下来,后来出海赚了好几笔外快,就更死心塌地了。由于他识些字,算术学得也很快,因此被股东们很是重视,现在在寒露号上是郑林的副手,操纵位置最中央的土豆三。有小道消息称,随着海军船越来越多,军官位置不可能总让股东们占着,他就在下一批提拔的名单之中。

说话间,寒露号与大沙船已经接近到了百多米的距离,潘学忠检查完弹药,刚要抬头,就突然听到一声“不好,趴下!”。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一低头,然后就听到一阵呼啸的破风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然后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心里一片惶恐,正准备抬起头来查看是什么情况,结果又听到一阵呼啸,只好再次趴低,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金属刺入木头的声音,然后便是一片惊呼,还有不断的抖动声。

他不确定危险过去了没有,仍然趴着没敢抬头,但周围已经喧闹了起来,艉楼上传来了韩松愤怒的声音:“开炮,干掉那两台床弩!”

潘学忠抬头一看,立刻大惊。

就在他左后方不远处,一支巨大的弩箭穿过了土豆四装填手的躯干,将他砸到了后方的甲板上,人已经没气了,双眼圆瞪着,血迹延伸了一路。右前方,土豆一和土豆二之间的船舷板内侧透出一个巨大的箭头,两侧的几个炮手腿上脸上带着血痕,显然是被飞溅的木屑伤到了。

他又看向敌方的大沙船,果然甲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台床弩,十几个水手正在拼命地拉动绞盘,准备再次装填。他努力地回想了一番,才想起不久之前这两台床弩的位置应当是用篷布和人墙遮盖起来的,敌军把它们隐藏了起来,搞了一次卑鄙的偷袭!

想到这里,一股怒气涌上了潘学忠的心头,正好这时背后传来了郑林的声音“瞄准床弩,自由射击!”,他便一下子跳起来,趴到炮车后面对着对面大沙船上的一台床弩仔细瞄准了起来。

话音未落,土豆一和土豆四已经迫不及待地开火了。这两个炮组都瞄准了右侧的床弩,土豆一没有打足提前量,炮弹落到了后边,不过杀伤了几个水手;土豆四则打中了床弩前方的船舷板,溅起的木屑木块给后面的兵丁造成了不小麻烦,但铁弹还是擦着弩床飞了过去。

“弟弟们,还得看哥的!”潘学忠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然后握炮的手更加稳了起来。

他的头脑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各种弹道参数飞快地运转着……终于,在船身的一次摇晃过后,他立刻将发射手柄按了下去,火绳飞快落下引燃了火门处的短引信管,片刻之后,铁弹伴随着轰隆声和他的怒吼声呼啸而出!

这枚饱含这复仇怒火的炮弹跨越百多米的距离,正而又正地朝大沙船上的床弩飞去,直接撞在了床身之上——

“哐——崩!”

床弩在铁弹轰击之下发出强烈的断裂声,床板四散飞裂,已经上了弦的巨大弩箭崩飞起来,崩解的弩臂砸中了一个奔逃中的水手,吓得周边的弩手四处逃散,连带着旁边的另一台床弩也哑火了!

“潘哥,厉害啊!”装填手们向他发出了赞叹,不过手上没法闲着,快速装填起来。

潘学忠喘着粗气,心中得意,但也不敢怠慢,趁着他们装填的功夫,又对着左边另一台床弩瞄了起来。

稍后,寒露号上剩下两门炮都开火了,可惜都没命中,但把沙船上刚抬起头来的水手再次吓趴了下去。

潘学忠正欲再接再厉,可左右轰轰两声传来,对面又传来一声弓臂断裂的震响声,问题已经解决了——原来土豆四的炮长觉得实弹命中困难,干脆打了枚霰弹出去,铅子虽然没法摧毁木结构,但打在薄薄的弓臂上还是很容易让床弩失去了战斗力。

“呼!”潘学忠将手上这枚炮弹朝着已经被破坏掉的床弩打过去,并没有命中,但吓吓人也是好的。他转头看向土豆四的炮长朱杰:“小子偷鸡……但是,打得不错。”

说完他又回头看着甲板上的尸体:“江黄儿……哥哥们给你报仇了!”

……

破坏掉两门床弩之后,寒露号也已经与敌船擦身而过,后面的霜降号接上,继续对沙船的甲板进行清洗。

一离开战场,韩松立刻从艉楼上冲下来,查看伤员的情况。几个义勇队员已经围在牺牲者的身边,用刀将巨箭砍断,箭头仍然留在体内,见韩松过来,纷纷让出了道路。

“江黄儿……”韩松半蹲在遗体旁边,为他合上了双眼,“你是我们海军组第一个战斗减员,也是第一个烈士,杀死你的凶手已经被我们的大炮轰杀了,你安息吧……”

周围的炮手装填完毕,也围了过来,脸上露出悲伤、愤怒和不甘的表情。

江黄儿是东海商社当初从海州雇佣的水手之一,在第一舰队中的资历也算老了,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人缘因此也还不错。水手们虽然早就知道干了这行就必然会有风险,但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免不得感伤起来。

一个和江黄儿素来交好的小水手呜咽着说:“江大哥昨晚还跟我说过,等这仗打完了,他就去说个媳妇,还要买一辆最新的四轮马车,带我去兜风,没想到,今天他就这么没了……”

旁边一个年长的水手见他这样,连忙呵责说:“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没个人样!”

小水手抽着鼻子,说:“我没哭,我就是,我就是,哇……船长,江大哥家里可就他一个男丁,他要是走了,那,那……”

韩松站起身来,环视着这些水手,见他们中不少听到这里都沉默起来,不由得在心中有所感叹。他开始思虑大会的政策,但很快就又抛到脑后,果断地开口说道:“不需担心,商社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为它而战的战士。江黄儿的家人会拿到应有的抚恤,而且商社还会安排他们去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家里绝不会就这么垮了!”

听到这句话,不少水手欣慰地笑起来,郑林见机,立刻出声喊道:“好了,别围着了,回到战斗位置,我们打上那艘船,为江黄儿报仇!”

“为江黄儿报仇!”水手们高吼着,心中淤积的愤懑发泄了不少,然后按次序返回炮位旁边,注视着左后方的敌军大沙船,眼神中快要喷出火来。

韩松指示义勇队员用备用的帆布把江黄儿的遗体包裹起来,暂且运到了船舱里安置下来,然后拿出一堆牛丸枪,分给空闲的水手们。

“先把实心弹打出去,轰他们的船楼;再装霰弹轰一轮,然后就跳过去,解决他们!”韩松回到了艉楼上,对下面的炮组大声喊道。

“明白,把他们轰成筛子!”船员们齐声回复道。

第97章 夺取胶州 上

1258年,9月19日,9:22,崂山湾。

胶州水营旗舰的船楼顶上,赵林和几个亲兵惊恐地趴在女墙后面,不时抬头看一眼周围。

他的座舰已经被两艘东海贼的大船一左一右包夹围住,用钩索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甲板上的兵士要么已经被贼人那种恐怖的火药武器清扫一空,要么就躲到了船舱里,不敢冒头。

东海贼人也不急着冲过来,而是用他们那大铁筒不断射出铁球,轰击甲板中央高耸的船楼。楼板本来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在轮番轰击下不断发出断裂的响声,眼看就摇摇欲坠了。

“啪!”

突然不知道哪根梁断了,船楼骤然倾斜起来,歪了一个角度才停下来。赵林几人一直趴着,倒是没摔倒之虞,把住女墙就稳住了,不过还是被吓得脸色发白。

外面的炮声暂时停了下来,风声和木料摇晃的吱嘎声显得格外刺耳。一个亲兵大着胆子探出头去观察,只见十几个穿着红衣的东海贼押着几个投降的胶州水兵通过木板走到了这边的甲板上。贼兵手里都拿着短矛,而降兵手里则拿着斧子,被矛指着走到船楼底下,对着已经断了一半的木料砍了起来。

在一声接一声令人心颤的砍伐声中,一个配着飞檐肩甲的红衣贼走了出来,对着船楼顶上大喊:“喂,你们投不投降?不投降的话,这坨废木料就是你们的棺材啦!”

楼顶上的几人面面相觑,一个亲兵忍不住开口:“千户,你看……”

赵林看了看几个亲兵,都不像是愿意拼命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说:“罢了,东海贼如此凶猛,大概姜四爷那边也凶多吉少。我们独木难支,打成这样也算尽力了,先保住性命再说吧。”说完,他拿下头盔,摔到地上,然后倚住女墙坐了起来,一脸颓唐的样子。

亲兵大喜,立刻对着外面喊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莫砍了,莫砍了!”

下面那个红衣贼军官闻言,让战俘停止了砍伐,又朝上面喊了一声:“好,放下武器,一个接一个都下来。错过这次机会,船舱里面的就格杀勿论了!”

旁边的红衣贼也配合地喊起“格杀勿论!!”来,亲兵连忙说:“好说好说,我们这就下来,莫要冲动。”

话音未落,就已经有几个躲在船舱里的士兵听到他们的对话,抢先跑出来了。红衣贼把他们一个个捆住双手,扔到旁边的大船上去。赵林看着这一番景象,无奈地摇了摇头,也随亲兵爬下了船楼。

……

崂山东的海面上,寒露号和大雪号夹住了敌军的大沙船,而其他战舰则解散了编队,追击着四散奔逃的其他小船。

韩松站在寒露号的艉楼上,看着大沙船上的敌兵从船舱中鱼贯而出接受投降,最后还出来一个披着金甲的大官,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大局已定,他拿起腰间的对讲机,试着说了一句:“cq,cq,通信测试,通信测试,能听到吗?”

不久后,对讲机里传来张船长清晰的声音:“听到了,清楚着呢。我就在峰山头,离你们也没几公里,战斗过程都看见了,你们打得不错啊。”

这年头的电磁环境过于纯净,即使是这种低功率的手持式对讲机的通话距离也能轻松超过五公里。张船长所在的峰山头位于阔马区东侧,离战场也没多远,是电磁波能轻松到达的距离。

韩松苦笑了一声:“本来可以完胜的,没想到还是出现了减员,唉,刀剑无眼啊。算了,老大,你们有什么指示?”

江黄儿并不是这场战斗中唯一一个牺牲者,后面的小雪号一时不慎,被几个水性精湛的敌兵从背后摸上船来。虽说偷袭者最终被制服,但混战中还是砍伤了好几个水手,其中有一个受了重伤,几乎救不回来了。其他船上,也有或多或少被弓箭或其它抛射物击伤的。

“什么,减员了?”张船长有些吃惊,“唉,也没办法。等等,别的以后再说吧,现在有正式命令。咳,现在的事态已经难以在短期内通过政治手段解决,所以必须寄望于军事手段。根据战俘的情报,胶西县城现在的防守兵力不超过二百人,非常空虚——军委会已经决定了,突袭胶州,救出乌文成等人!”

“真的?”韩松拿着对讲机,有些激动。

停了一会儿,对讲机那头传来史若云的声音:“没错,高正已经带着义勇队已经先行军赶往胶西县了,他们八点整从城阳区出发,预计十五点左右到达大沽河东岸。你们第一舰队留下三条船打扫战场,剩下的带着船上的义勇队和火炮立刻赶往胶西县与他们汇合,接受高正的统一指挥。汇合地点是北纬,西经,到了之后通过对讲机联系。重复……”

之后,张船长又把命令重复了一遍。管委会临时规定,通过对讲机发布的声音命令,必须有两个或以上的管委同时发布,以免产生误读或者私自调兵。

韩松拿出海图划了一道,现在他们的位置距离目的地大约有四十海里的路程,想在十五点之前到达,得开出平均六节以上的高速才行。想到这里,他立刻鸣号把七条船召集起来,让金牛、白羊和小雪留下清扫战场,上面的义勇队转移到其它船上,剩下的四艘星火级寒露、霜降、大雪、立冬立刻向南出发,赶赴胶州湾。

今天是战斗配置,没装货物,各艘船都很轻盈,在崂山湾的北风中张满了帆,跑出了超过八节的高速。绕过崂山东南角,开始转向西之后,海翼帆对于侧风仍然有很高的利用率,速度并不降低。直到来到胶州湾口转向北,速度才降了下来。

9月19日,12:32。

一道狭窄的海峡出现在了第一舰队的面前,这就是韩松熟悉而又朝思暮想的胶州湾了。

胶州湾口虽然不过四五公里宽,但水深却很是足够,要不然后来不会成为良港区了。第一舰队从湾口直冲而入,几艘胶州水营留守的小船先是过来试图拦截,见到这副架势,又吓得不敢向前。韩松指挥炮组开了一炮示警,然后让水手对着他们高喊:“快让开,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

说完,他贪婪地看着湾口两岸的青岛和黄岛地区,看着沿岸随便挑一个出来就是优良港口的大小海湾,狂笑地说道:“胶州湾,我们来了!这次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

14:17

大沽河东侧,一行一百多人马的红衣队伍正坐在太阳底下休息,突然有两骑从西而来,走到人群前下马,大声喊道:“报告,大沽河就在两千米外了!”

人群中,高正站起来,问:“现在河边人多吗?有渡船吗?”

领头那个侦察兵回答道:“两岸密密麻麻停着数十条大船,不过现在午后河边人不多。渡船大多在西岸,东岸只有七八条,但没几个船工,大约是去午睡还没回来。”

高正点点头,说:“你们先休息吧,再过五分钟就出发。”说完,他又拿出一份地图出来看了看。

义勇队这次走得比较急,没有携带火炮和辎重,而且大沽河河面过于宽阔,以现在的技术是没法搭桥的,想通过只能借助渡船,所以不得不让海军帮忙才行。当然,海军的人不一定靠谱,所以高正让人注意渡船的情况,以便在紧急情况下自行渡河。

段明远凑过来,看着地图打趣道:“看来我们这是提前到达了啊。就这二十多公里,走走停停都没尽力,啧啧,也不知道姜家军那一日五十里的龟速是怎么走出来的。”

“我们没带火炮,也没带多少粮草,轻装上阵自然快了,不然也对不起平日里的拉练……”

高正正说着,腰间的对讲机却兹拉兹啦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仔细一听,里面传来了韩松模糊的声音“cqcq,这里是韩松,这是测试,这是测试……”

高正等他说完,呼叫道:“这里是高正,收到了,你们到哪了?”

“呃,我们已经到河口了,不过有些麻烦……”

第98章 夺取胶州 中

1258年,9月19日,14:18,胶西县。

韩松这边确实有些麻烦,第一舰队四艘船气势汹汹冲入大沽河口,惹得两岸的税关一片鸡飞狗跳。不过这还不算什么,问题是现在刮着北风,海船沿内河北上非常麻烦,别的船都是划桨或者靠纤夫拉过去的,但第一舰队这么一闹,两岸的人都四散而逃了,根本没纤夫可以拉他们,只能戗风慢慢向北挪。还好,大沽河的河道在入海口附近歪歪扭扭的,不用直面北风,不然他们的伟大征程就在这入海口戛然而止了。

高正听完,有些无奈。段明远在旁边全听见了,插嘴道:“我就知道海军不靠谱,老大,现在怎么办?”

高正看看正在休息的义勇队,思索了片刻,做出决定:“向西抢夺渡船,步兵只携带最低限度的武装,先行渡河。骑兵沿大沽河南下,与海军汇合,之后再带着第二连和炮兵排,在西岸登陆,追上来。”

军官和士兵们接令,立刻行动起来。

二十分钟后,队伍抵达了大沽河东岸。河岸上的人见来了一批大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十多名骑兵就冲了过来,将他们驱散,八条小渡船落入了义勇队的手中。两个虾蛄排和两个长矛排,算上军官一百六十多人,分了三批渡河完毕。

大沽河西岸,本来有十几个隶属于胶西县的衙役在维持秩序,但见了红衣军这架势,丝毫不敢对刺刀讲什么道理,一窝蜂跑掉了。高正看着他们跑向城中,叹了口气,道:“想悄无声息地突袭,终究是不可能的啊。算了,没人阻碍登陆,已经算是万幸了。”

东岸留守的范龙城见步兵已经顺利渡河完毕,也带着骑兵按高正的命令,南下寻找第一舰队汇合。这个目标并不难达到,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们就见到了在河道中央小心翼翼前行的三艘星火级。而海军也一眼就看到了显眼的红衣队伍,随着他们又往北行了一段,开到东岸一处小渡口停了下来。

“寒露,大雪,立冬……霜降号呢?”范龙城一边指挥士兵们把马和马车运到船上,一边对着寒露号上的韩松问。

韩松有些尴尬,说道:“霜降在南边搁浅了,唉,没有熟悉水文的领航员果然有些麻烦。不过这大沽河上也没什么危险,我们先把你们送过去,等等再回去帮他们。”

范龙城耸耸肩,似乎对海军的不靠谱习以为常。前后折腾了接近半小时后,骑兵排、两个炮兵排和第二连的两个牛丸排下到了大沽河西岸上,还从船上拆下了四门狮吼炮,装到陆军带来的两轮炮车上。

就这样,一支由四台组合式炮车(兼运火炮、弹药和粮草)、十六匹拉车的劣马、三十匹马和骑兵、一百多名炮兵和步兵还有海军派出的三十名携带牛丸枪的水手陆战队组成的轻装队伍,先是沿着大沽河北上,又转向西,成功与之前的四个步兵排完成了汇合。

这支队伍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按战斗编制整合起来。队中的钱文柏看着这支数百人的“大军”,有些感叹地说:“这差不多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吧,就这么全拉胶州来了,真是孤注一掷啊。”

“不成功,便……不对,只会成功,不会失败!”高正从他身边走过,对着士兵们高喊着:“拿下胶州城,活捉姜思敬!”

士兵们虽然累了一天,仍然士气高昂地喊起来:“拿下胶州城,活捉姜思敬!”

“不知道乌文成要是听了,该有什么感受……”段明远小声嘀咕着,引来高正瞪了他一眼,他连忙也抬起手来,跟着喊起了口号“……活捉姜思敬!”

……

胶西县城,姜府内。

姜思敬正在后院的池塘旁边,一小点一小点地抛出鱼食,喂着里面的锦鲤。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淡定地问道:“什么事?是那个东海贼招了吗?”

走过来的家仆刚才跑了好一段,现在还喘着粗气,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不是,五爷,大事不好了,东海贼打上门来了!”

姜思敬手中的鱼食盘“当”的一声落到池边的石沿上,大片鱼食洒到了池子里,引得锦鲤蜂拥抢食。他连忙转过身来,问道:“什么情况?前天才出征,怎么今天东海贼就过来了?等等,他们有多少人?我四哥他们可有消息传回来?”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家仆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只得直接说他知道的:“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河边的衙役来报,说‘几百个’红衣贼抢了船开过来了,还带着数十骑高头大马!”

“什么!怎么可能!”

姜思敬听了,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和他四哥姜思恭都未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把两个千户都派去即墨了,在城里留守的不过一个亲领百户,还没满员……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征发青壮,也来不及了啊!

但这时候他只能强作镇定,迅速召集了几个家仆,给他们分配起了任务:“快让张百户带兵封闭四门,让滕知州和孙知县都派人去协防。还有,去知会李家一声,这时候他家也得出力,不然被东海贼攻进来,谁都落不了好!对了,城里几个大商都蓄养了不少打手,平时不管他们,现在该出一把力了,让他们都派人上城墙!”

几个家仆纷纷应下,前往不同的地方传令去了。

姜思敬又写了几封求援信,让人出城分别送往潍州和密州,然后套上一件从东海商行搜出来的大食甲,带了几个家丁,正要出门,却又见一个家仆急匆匆奔了过来。

家仆大喊道:“五爷,大事不好了,东海贼来了四艘大船,一直冲进了大沽河,我们拦不住啊!”

姜思恭闻言,脚下不禁踉跄起来。东海船能这么大摇大摆闯进来,水营岂不是已经……他咬咬牙,不去想这些,喊道:“备马,我要上城墙!”

很快,仆人牵了几匹马过来,姜思恭不需要人扶,纵身跳上了马,向东门的方向奔去,几个随从也纷纷上马跟上。

一路上,似乎贼人来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胶西城,不久前还一片繁华而拥挤的街市瞬间慌乱起来。店家纷纷闭门谢客,行商匆匆往租住的库房或客栈赶,原先居住在城外的商人或居民因为城门关闭出不去,也不敢出去,只好涌向尚未闭门的酒楼或者茶肆,掏出钱来求老板收留一阵子。

胶西城本来就不大,混乱的人流一下子就让道路拥挤不堪,姜思敬等人一边喝骂一边用鞭子抽,才勉强挤出一条路来。

好不容易到了东门,还好,城门已经关上了。城里的留守百户张冉认出了姜思敬,连忙迎了过来。姜思敬拉住他,一边往城门上走,一边问道:“张百户,防御布置得如何了?”

张冉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五爷,我已经让人封闭四门了。咱们人虽少,但东海贼也不过数百人,又没携带什么攻城器械,绝对进不来的。虽说我们也打不退他们,但只要守个三五天,就能从四方调兵来剿了!”

姜思敬听了他的保证,心里稍安。

说话间,他们已经登上了城墙。看到外面的景象,姜思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城外原本繁华的街面和城内一样混乱起来,店面纷纷关闭,行人四散奔逃。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东方正缓缓向西行进的红衣阵列。

“可恶,这些贼人,欺人太甚!”姜思敬拍着墙砖,恨恨地说。

在他看来,城东商铺各家都富得流油,东海贼攻城不下,很有可能会劫掠一番离去。这一趟不知道要卷走以何数万计的财富!这真是太令人羡慕,哦不,太可恶了!

不过东海贼似乎是嫌街面太过混乱,没法行军,走了一会儿之后,又转向西北前进,冲着北门去了。

姜思敬和张冉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东门外房舍众多,可以用作攻城时的掩护,也可以拆了打造工程器械,要攻城应当是从这里入手最合适了。相反,北门外就冷清多了,虽说没有护城河,但也一览无余,能不能顶着箭雨冲到城下都难说,更别说攻城了。东海贼舍易取难,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但奇怪归奇怪,他们还是带兵跟着东海贼去了北门处,其余几门只留少量兵丁看守。

这段时间内,州衙和县衙分别派了十几个衙役上来协防,城中大户也或多或少派了些人过来,连李应家也派了他家的家丁头子带着二十个家丁过来帮忙了。

姜思敬与他们好好虚情假意感谢了一番,又令人打开武库,取出兵器将他们装备起来。还拿了几大箱铜钱,先每人发了一串,剩下的就堆在城墙上,号称杀敌必赏,士气一下子高昂了起来。

这样,北门处防守的总兵力就超过了一百五十人,防御压力大大减轻了,姜思敬有了些许底气,开始仔细观察起东海贼的动静来。

第99章 夺取胶州 下

1258年,9月19日,14:18,胶西县。

胶西城北,义勇队的队列中,高正一边观察着胶西城的情况,一边与手里的一张早就绘制好的胶西县平面图做对比。

胶西城城南是一片丘陵地带,东南是一大片湿地,正东是商业区,都不是容易通行的地方,而城西和城北都是开阔地,但城西门紧挨着一条河,所以他选择了在城北进攻。

他思考了一会儿,把范龙城叫过来,说道:“范排长,你带着骑兵排和一个炮兵班,绕到西门去,堵住护城河上的桥。等到我们这边开始进攻,你们就开炮,具体打哪里你自己看着办。”

“明白!”范龙城接到命令,点了一门炮,带人往西门去了。

随后,高正带队推进到北门二百米外,喊了一句:“来人,把我们的意……东海狮吼炮搬出来,轰他娘的!”

蒙古人占领中原后,为防止地方势力造反,颁布了禁止修城的政令。如此一来即使地方造反也很难据城固守,来去如风的骑兵可以随时赶往镇压。

胶西城也是这样,城墙还是金朝时候修建的,此后再没修缮过,城高不过五米,墙厚不过两米,也没有敌台马面之类的外凸防御设施,即使以冷兵器时代的标准来看,也是个不堪一击的小城。只要多打造一些攻城梯之类的器械,派两三千士卒一拥而上即可拿下。不过现在义勇队每一个人都非常珍贵,高正一个也不想浪费在攻城战上,于是就把火炮请了出来。

当然,胶西城防再弱,也是实打实的砖包土墙,绝对不是狮吼炮这种小炮能轰塌的。高正并没有自大到以为有了火炮就能无视城墙的地步,他命令火炮轰击的是城头的女墙,不求打破城墙,只是为了打乱守军的防御部署。

果然,城墙虽然厚,但上面的女墙只是薄薄两层砖,又经久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脆了。炮弹打上去,立刻出现了粉碎效果,砖石飞溅,不少躲在女墙后边的守城士兵被击伤。防御设施反而变成了凶器,墙上发出一片哀嚎。

守军惊吓之下,立刻射出手上的弓箭试图反击,但是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射程,箭矢又正面迎上北风,还没飞到一半就落地了。

见状,高正干脆命令队列推进,停到了距城墙一百米的地方,几乎算是逼到敌军鼻子底下了。这个距离,火炮可以说一打一个准,试射几发后,很快就把城门附近的女墙一个个点名,把城墙削成了秃顶。

“很好,好了,不用轰墙头了,瞄准城门,把它轰烂!谢光明,尤力,带你们的人压制墙头,有冒头的就打掉!哦对了,让新兵也打上几枪,这可是难得的训练机会啊。”高正迅速发号施令着,战线迅速调整了起来。

步兵这次没有排成整齐的多排队列,而是三人一组混合编制,两个老兵配一个新兵,在城门附近排出长长一条战线。其中一个老兵拿着牛丸枪,自顾自地装填并寻找墙上的目标射击;而另一个老兵则给新兵讲解虾蛄枪的用法,演示了几次之后,就把枪交给他,让他试着开火。这些新兵第一次在实战中用火枪,都很是兴奋,打了个不亦乐乎,把好端端的一场攻城战变成了打靶练习。

“牛丸枪等看到人再射!虾蛄枪不用管,装好就射,打石头也无所谓,不用节省弹药!”

在密集的铅弹压制之下,城墙上已经失去了女墙庇护的敌军根本不敢露头。老兵们拿着牛丸枪,只是瞄准墙头,并没有射击。谢光明和尤力在战线上走来走去,大声鼓励着新兵继续对着无人的墙头开枪,不时还上去纠正一下他们的姿势。这些从铁道队中征召的新兵之前只用过长矛,没用过火枪,安全部需要他们尽可能掌握火枪技巧,现在就是难得的练习机会。

“没有直面敌人,都差不多得五十秒才能发一枪啊……”

高正掐着表,观察着新兵们的射击速度,不是很满意,转头对旁边的段明远说道:“这火绳机构还是太麻烦了,而且发射的时候引药池里火光太大,新兵都不敢睁眼瞄准。你们的燧发机真的搞不定吗?就算先整理一批能用的出来也好啊。”

段明远很无奈:“老大,你就别难为我们了,就算集中人力搞出精密的燧发机,整体的生产速度也会被大大拖累。用二百把火绳枪换五十把燧发枪,你愿意吗?”

高正叹了口气,说:“我算是服了你们这帮二把刀了,真是穿越者之耻啊,这样下去,干脆直接出火……哎吆,城门破了。”

说话间,三门狮吼炮轮番轰击之下,城门已经被砸烂了。按理说,城门既然是薄弱处,就该特别加强防御,材料应当选用上好硬木,再用铁皮加固,门后还应当有断龙石、刀车之类的第二道防线。但胶西小城连墙都没多高,自然不会有这些高端设施,城门只不过是厚木板钉了几根铁条而已,绝对是挨不住炮弹的。

城门已破,高正让牛丸枪兵继续在城外留守,然后将长矛兵和虾蛄枪兵集合了起来,但没让他们立刻冲进去,而是让两门狮吼炮装填了霰弹,慢慢推进了城门洞中。果不其然,门后埋伏着的胶州士卒听到动静,立刻举着刀枪冲了出来,然后……真是可怜。

几个义勇队员顶着从附近买来的门板(真的是买的,付了钱的),从城门洞中伸出头去看了看,发现已经没有伏兵,或者说伏兵都四散而逃了,连忙招呼后面的人跟上。几十名长矛兵从城门鱼贯而入,然后转身冲上了城墙,根本没遇到抵抗,墙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跑得真快,连个舌头都不留下。”高正恨恨地说,随后又迅速做出指示:“尤力,你带着一个牛丸排和那些水手去控制其它城门。谢光明,你带着一个虾蛄排和一个长枪排去清街,如果有趁乱抢劫的,直接击毙!剩下的,全给我去姜府!”

此时,西门也被狮吼炮轰破,范龙城带了五名骑兵冲了进来,与大队汇合。考虑到下面可能还有一场巷战要打,骑兵用处不大,高正就让他们去与谢光明配合清街,剩下的骑兵仍然在西门外监视。虽然现在场面过于混乱,已经无法阻止消息传播出去了,但是至少要把骑马的信使拦下。

很快,高正就带着三个步兵排和三门炮冲到了姜府门前。

姜府位于胶西城西北侧,姜家老大姜思明和老五姜思敬全家都住在这里,占地面积很大,差不多得占了整个胶西城的1/20。高正分出一个长矛排看住后门,带着其他人把南边的正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姜府内已经一片鸡飞狗跳,从城墙退下来的士兵大多数跟着姜思敬躲到了府里,爬上了墙头拿着弓箭瑟瑟发抖地看着墙外的红衣军。府内,家眷和奴仆们叫喊着收拾细软财物,后院姜思明的大妇给府内的每个女眷都发了一把匕首,前院每个男人都分到了一把兵器,就连不到十岁的小娃娃也不例外。

姜思敬爬到墙内的望楼上,看着堵住大门的红衣贼军,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兀那贼人,我与你们何仇何怨,为何要杀我士卒,夺我基业?”

高正听了此话一愣,这人倒是有够不要脸的啊。

旁边的段明远先忍不住了,骂了回去:“你这个没脑子的混蛋!我们东海商社一不偷二不抢,老老实实搞建设,为胶州的gdp做贡献,结果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不但不给我们发奖状,反而要过来抢我们,还有没有天理了?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自己把头砍下来,以免污染这个世界!”

旁边的士兵也跟着叫骂起来,姜思敬气得满脸通红,几欲张口但不知道骂什么好。

高正咳了咳,走了出来,对他喊道:“你就是姜思敬吧?现在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老老实实投降吧。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是文明人,不会搞什么奸淫掳掠,你们早点投降,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当然,即使你们负隅顽抗,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家眷的,不过枪炮无言,这过程会死多少人,可就不好说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啊,与其无谓地去死,不如先想办法活下来,说不定结果跟你想的大不一样呢?考虑考虑吧。”

虽然高正说得平心静气的,但听在姜思敬耳里跟嘲讽没什么区别。他虽然被兄长看重,已经执掌一州大权,但毕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实际上年龄还没高正大,正是冲动易怒的时候,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当即吼道:“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就杀过来,我姜家全家上下二百多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哦,”高正没怎么在意,挥挥手说:“那就送他一程吧,开火。”

“轰!”三门狮吼炮接连开火,两发炮弹越过院墙,将姜思敬所在的望楼直接轰塌,另一发直朝大门轰过去,打出一个大洞。旁边的步兵也抬起火枪开火,把墙上的守兵纷纷打下墙头。

“走大门太麻烦了,把墙给他们拆了!”高正大喊着,指示炮兵轰击院墙。

这院墙不是城墙,不过薄薄一层砖,抵挡不住炮轰,几轮轰击过后,就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塌下来。

墙后的守军早已吓跑了,步兵们上了刺刀,喊着“投降不杀”,冲进了院内。一路上遇到的兵卒和家仆皆望风而降,甚至还有些趁火打劫的;倒是有几个穿着绸衫的门客拿着剑迎了上来,被轻松缴械,捆住之后丢在了一边。

姜思敬被从望楼的废墟中翻了出来。这小子命大,或者说这望楼本来就不高,没生命危险,只是受了不少皮外伤,加上小腿骨折了罢了。

为了减少风险,义勇队优先扫清了院内的空地,屋子里没有贸然闯进去,只是在外面喊话让他们投降,没反应的就先用大炮轰一阵子再进去清理。这样的威胁之下,最后一部分负隅顽抗的姜家人也投降了,一群家仆和妇孺哭哭啼啼着从房间里走出来,有些刚烈的直接自杀了。

这些收尾工作高正都没多管,而是一进门就带着两个什冲进了姜府的地牢。

地牢里面,遍体鳞伤的乌文成已经换了一件新衣服,在两个恭恭敬敬的狱卒服侍下,狼吞虎咽地吃着炊饼和熏肉。他看到高正过来,先是一愣,然后把手里的饼一举,咧着嘴笑道:“哈,我就知道你们会过来的!”

……

城墙上,尤力已经指挥人分组看住了四门,但城内的居民只占胶西县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居住在城外。即使把城里的人堵住了,也拦不住城外这么一大片区域的居民向各个方向逃亡。

看着西边的骑兵四处拦截试图逃亡的马车,而更多的人向北、向南、向东仓皇逃去,尤力不禁苦笑着说道:“这可真是捅了个大马蜂窝啊……”

第100章 捅了马蜂窝

1258年,9月23日,胶西城。

城内西门处,排出了长长的队伍,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人,交给守门的义勇队员一小块白银,后者又拿给后面小桌旁的会计。

会计打量了一下成色,又拿起一个小秤称了称,抬头说道:“五两一钱,足够了,放行吧。”

与明清时期白银大量流入的情况不同,如今白银价贵,这五两多白银差不多相当于二十贯铜钱。胶州周边有白银产出,还不算最贵,现在南宋东南一带由于临战的恐慌情绪,银价已经涨到每两75贯会子,折合六贯铜钱了。

说完,会计又拿出一张条子,在上面写了写,递给了义勇队员。义勇队员把条子交给马车上的人,大声说道:“你可以走了,不用紧张,胶州城以后还能做生意,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欢迎再来!”

马车上的人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但手上可不含糊,赶着马车,风一般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距离义勇队“百里奇袭”夺下胶西城,已经过了四天。虽然成功完成了营救乌文成的作战计划,但接下来的事态如何处理无疑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而这个胶西城更是一个烫手山芋。

好不容易夺下一个贸易城市,就这么放弃退回去,似乎有点不甘心;但是如果就这么占领下去,东海商社在占领区应当是怎样一种存在?民众如何安抚和治理?如果姜家或者李璮知道了胶州沦陷的消息,发大军讨伐怎么办?该如何布置防御措施?从胶西到即墨这么长的战线如何维持?

这四天里,股东们为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吵翻了天,至今还未做出最终决定。但这边也不能放着不管,为了维持秩序,管委会向胶西城派来了一支主要由商务部人士组成的工作队,负责统计战利品、与本地人打交道,并且进行城市管理。

工作队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人心问题。大部分胶州的居民和商人显然对这个劳什子“东海商社”很不感冒,只当是又不知道哪来的悍匪,纷纷想要逃离。不过后来这些“贼人”没冲进家门抢劫,还杀了不少趁乱产生的劫匪,让他们稍稍安心了一些。义勇队在大街上贴满了安民告示,又排着队宣传着东海人的好政策,总算让市面上安定了下来。

不过安定下来的结果就是,不少人大着胆子向东海人提出想出城。这样的人一多,工作队也不胜其烦,只好颁布了出城办法:一个人出城不要钱,带一个包袱或箱子收一贯,一辆车收二十贯。

说来奇怪,之前还人心惶惶的,等到明码标价收出城费了,市民们反倒立刻放心了下来,收拾好大包小包,纷纷涌出城去。胶州多年商贸繁盛,居民大多是有些积蓄的,这点出城费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这几天下来,工作队足足收了四千多贯的出城费,城内也清净了不少。

这笔钱不少,但相比其它收获,又不多了。胶西城中储存着最近才收上来的全州秋粮,足有八万多石;从州库、县库中,也抄出了三千多贯的财物。不过比起从姜家起获的巨额财富,这些都是小巫见大巫了。光是金银铜等贵金属,就至少价值十多万贯,更别说还有大量的古董、字画、瓷器和各种工艺品了。

光一个姜家就这么有钱,胶西城中这么多大户,若是全抄了,想必能得到一笔天文数字的财富。不过情况尚未到最危急的时候,东海人自然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实际上,他们不但没有威胁这些大户,反而尽可能安抚他们,连助饷都没开始要。对于李应家这样的重要人物,更是从即墨把陈一成请了过来,做中人上门说和。

……

此时,李应府中。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东海商社打到胶州,只是因为姜家欺人太甚,我们为了救回自己人,才上门讨个公道而已。”史若云微笑着对着上首的李应如此说道。

她的旁边,坐着王泊棠、李夏两个工作组的成员。对面的座位上,陈一成正陪着笑坐着。

李应端起手中的茶,察觉已经凉了一些,又放了下去,只好面带微笑,看着史若云等人。

前几天东海人打了进来,当初他是很惊慌的——这年头,贼人夺了城池,不都是将财物洗劫一空,然后把民众都裹挟进军营的吗?当初他叔叔李全起家就是这么干的啊!

不过他提心吊胆等了一天,东海人也没抢上门。前天,陈山家的小子提了重礼上门,说是东海人想与他一见,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于是在家和门客整理了一番东海人的情报,今天才正式“接见”他们。

今天东海人来了一女二男,这奇装异服的女人的才是首领,而两个男的只是随从,这让他感到有些别扭。不过李家人是不敢说什么“牡鸡司晨”之类的话的,因为他们的上任家主杨妙真就是一位女中豪杰,山东地面上谁听说了都佩服。所以李应至少在表面上是不敢做出歧视女性的姿态的。

李应装腔作势拿捏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自然是情理之中,姜家那几个小子也忒过分了,着实可恶!你们进了胶州,秋毫无犯,我也是看到眼里了。不过既然如此,诸位准备什么时候撤军呢?”

史若云也笑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在研究了,不过姜家人随时可能反扑,一旦他们冲过来了,对胶西城可不会像我们这般客气。所以为了胶州的安危,我们还得在这里留一段日子,您说呢?”

李应并不意外,他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把他们赶走,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在这期间,你们准备如何行事?”

“胶西城的事归胶西人,胶西城之外的事归我们。”史若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李应眼前一亮,问:“胶西城的事是什么事,胶西城之外又何解?”

史若云组织着语言:“胶西城的事便是商人的事。商人往来胶西城,自然是为了贸易,对此我们绝不干涉,甚至还加以鼓励,只要商人们也不给我们惹事就行了。而胶西城之外的事,就是胶州三县的防御和农税,必须由我们负责。当然,我们所收的税不会超过往年的水平,也不会行劫掠之事。”

李应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意思,又问:“你们说商人的事不加干涉,空口无凭,如何作保?这滕知县和孙知州都被你们绑了去,胶西城又如何治理?”

史若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说:“胶州城内外这么多商人,其中定然不乏威望人脉皆出众者,可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商会,胶西城的日常事务由商会自行募人处理。至于这费用如何出,如何收取,也由商会自行决定,不管是大商出资捐助,还是要按人头收费,我们都不干涉。”

其实全体大会并没有做出如何治理胶州的决定,史若云自然也没得到什么授权,这些都是她先斩后奏现编的。王泊棠、李夏两人强忍住叫出来的冲动,惊讶看着她。

她好不容易才把这段话说完,看了看李应,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自然,我们人生地不熟,这商会的组织,还要请李公多帮忙……另外,大沽河口的税关,我们不太熟悉,也请李公一并接管了过去。”

李应得意地摸了摸胡子,这独占税关可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现在终于达成了。另外那劳什子商会,虽然奇怪,似乎也有点门道可钻。但天上掉馅饼未必是好事,这东海人毕竟是贼,他们这番让利,到底有何所求呢?我若顺水推舟接了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史东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所求的,恐怕不止于此吧?”

“果然瞒不住李公,”史若云笑道,“好教李公知道,我们虽然跟姜家打了一仗,但并无心跟朝廷对抗,更……无心跟益都李相公对抗。还请李公跟李相公说和一下,我们愿接受招安,投入李相公旗下,从此惟李相公马首是瞻!”

李相公指的自然就是李璮了。这年头“相公”一词还不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而是对宰相的尊称,进而演化成对位高权重者的称呼,山东地面上通常都以“李相公”来称呼李璮。李应是李璮的堂兄,东海人想跟李璮搭上关系,当然得求到他头上。

李应点点头,他已经猜到东海人会有这么个想法,毕竟不求招安,难道等着大军过来讨伐吗?但他也不想立刻答应,好拿捏他们一下,便回答说:“你们占了胶州,虽说是有苦衷的,但毕竟捅了天大的篓子,恐怕汗廷都要震动,想求招安,着实有些难啊……”

“呵呵,”见李应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史若云心里暗骂,但脸上仍然做出微笑的表情,压低声音说:“但是若对相公的大业有帮助,相公想让胶州再乱一阵子,我们也是可以配合相公‘乱’的……”

“胡说甚么!”李应听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呵斥道:“李相公对汗廷忠心耿耿,休要胡说!”

虽然李璮从未对外泄露过反意,但李应作为他的堂兄弟,自然是嗅到了一点味道的。现在东海人居然好像已经知道了此事一般,他们是怎么听到风声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直冒,这可是造反的大事啊,稍有不慎,那可真是要掉脑袋的。若是主客易位,说不得他现在就想着杀人灭口了,但现在刀子在人家手上,即使撕破脸出去宣扬,他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他看了看几个东海人的表情,又思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此事过于重大,自己扛不起,还是让李相公自己头疼去吧。

于是,他正起身子来:“罢了,我帮你们说和一下吧。但我也没甚把握,李相公能不能答应,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唔,对了,你们今天送的几样物什都不错,再多备几件过来,我帮忙给李相公送过去,或许他高兴了,就允了你们呢?”

史若云等人见状,知道有戏了,高兴地说:“那有劳李公了!”

他们还有一堆事情要忙,谈完正事,又虚情假意寒暄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出门上了马车,李夏刚一坐定,便忍不住问道:“大姐,你真想在这地方搞个商人自治出来?这不是把我们辛辛苦苦抢来的东西拱手送给李家吗?”

史若云白了他一眼,说道:“注意一点儿,你的逻辑已经和蒙古人差不多了!吃到嘴里的才是我们的,胶西城这块肉虽然看起来肥,但要是消化不了,那是会噎死的!胶西城不只是简单一个小县城,整个山东乃至北方不知道有多少富商权贵在这里有代理人。这人脉关系太复杂,以我们商社现在这点体量,根本处理不了,强行介入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现在先丢给他们自己处理,等我们把军事问题解决了,倒时候也就不是问题了。”

李夏耸耸肩:“好吧,你是老大,你说的对。”

这时候王泊棠插嘴道:“其实我跟大姐想的一样。不过,大姐啊,我说,你这么一搞,肯定会有不少人指责你卖国,哦不对,卖社的。这对你将来竞选首席很不利啊。”

史若云踢了他一脚,说:“得了吧,大不了我就多占几届商务部长的位子,某些人不用想了!”

第101章 全面动员 一

1258年,9月25日,胶州州衙。

“什么,整个胶州就只有一万七千多户?”

孔嘉谊拿着一份从州衙册簿中整理出的统计数据,吃惊地对旁边那个州衙留下来的小吏问道。

这次义勇队占领了胶西城,孔嘉谊也带着财政部不少干将加入了胶州工作组,不但清点各处缴获不亦乐乎,还效仿先贤,一进城就把州县两衙的历年资料保护了下来。

不过这些资料都是用的只有积年老吏才看得懂的落后而复杂的办法记录的,看得财政部的人一个头两个大。没办法,只好先抓了一批俘虏的小吏过来,让他们把整个胶州的人口、土地、财赋等东海人最感兴趣的数据整理出来。

虽说现在是乱世,但胶州也安定了数十年了,这些小吏还是第一次遇到“改朝换代”的情况,不敢怠慢,硬着头皮完成了工作组指派的任务。但他们好不容易统计出的数据,让孔嘉谊看了一眼就产生了质疑:这胶州的人口怎么会如此之少?

宋金时期,胶西、即墨、高密等县,大都是人口以万户计的上县望县,虽说金末散失了不少,但几十年休养生息,人口即使少也不该这么少。

一万七千户,以一户五口计,差不多只有八万多人。就东海人亲眼所见,光即墨县就不止这么多人,更别说更富庶的胶西、高密两县了。以他们之前的估计,整个胶州应当至少有三十万人才对。

“回老爷,”那个小吏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户数是三十年前点检的,那时世道正乱,乡民大都避难去了,自然就只点了这么多户。”

三十年前?那怪不得,正是李全和蒙古人在山东打仗的时候,人口少也是应当的。但是,孔嘉谊忍不住又问了:“那么这三十年来,你们就没再统计过人口?”

小吏硬着头皮答道:“确……确实没有。”

老爷们不下统计的命令,关他们什么事啊?

孔嘉谊叹了口气,接着问:“那么你们不知道具体人口,是怎么收税的呢?”

小吏对着北边比划着说:“我们都是划好地块,然后把田赋‘扑卖’出去,有乡绅或者军头扑买了某地,代行收税,只要把扑买时喊的份额上交给库里,多收的就归他们自己了。”

“原来如此,是包税制啊,也真够懒的。”孔嘉谊听明白了,有些无语。

这包税制是蒙古人常用的办法,把某个区域的税收交给包税人,由他们任意收税,只需上交固定额度的税收即可。这样的税制显然有很多问题,但操作简单,正适合没什么行政经验的蒙古人。不过你姜家明明是汉人也用这种粗笨的方法,真是数典忘祖啊。

今年的秋粮已经收完了,东海商社就是想改税制也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行。孔嘉谊放下报告,说:“行了,你先下去吧。”

小吏如释重负,飞快地退了出去,差点一头撞到往这边走的孙长天。

孙长天也是商社的股东,同属于财政部。他灵活地避开小吏,闪进了孔嘉谊的临时办公室,拍着一份文件说:“船差不多走光了,啧啧,这次收获真是不小啊,几艘星火级都快装不下了。老孔,你看我们是先存到胶州,还是直接运回东海?”

此时已经临近南下季,大沽河上挤了数百艘准备南下的商船。本来他们是要再等上一阵子,待北风稳定下来再南下的,但这次突然遭遇了胶州易主的变故,他们也不管风向尚有变化了,纷纷涌向河口,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过此时河口已经被第一舰队占领,他们也不含糊,只要交一成的货物或者等值的贵金属即可放行。

如果是平时,这个税率商人们多半会抗争一下,但现在胶州正闹“贼乱”,不给你全抢了就不错了,所以他们纷纷接受了这个条件,痛快地缴费通行,以免过几天贼人改了主意,或者官军打了回来,那更可怕。

当然,商人们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上交的大多是货币而非货物。一成的货物在胶州或许只值数百贯,但到了南方就至少得翻倍了,还不如直接交钱来得划算。而且胶州这么一乱,今年南下的货物量肯定大减,价格必然飞涨,所以怎么也得多装点货过去。东海人也乐见此事,因为他们收了一堆货物上来也没什么用,反而现在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需要大规模扩军,正是需要大量货币的时候。

只是,胶州工作组人手不太够,是没法完全准确地确定一艘船的真实货值的,只能大概估算一下,然后跟船主报个税额。一般来说,这个估算还是比较克制的,船主为了少生事,也不会多讨价还价。商船或大或小,但一艘至少也能收个三四百贯,上千贯的大船也不少见,这几天下来,海军足足收了接近二十万贯的贵金属。韩松不得不感叹,他们第一舰队去年南下贸易,累死累活才赚了八万贯,现在只是坐地收钱就轻松拿到二十万,果然这世道还是要靠抢来钱才快啊!

不过,这些钱未必能用多久。为了迎接姜家接下来的反扑,虽说全体大会仍未做出如何处置胶州的最终决策,但是已经在扩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尽快扩军,同时将商社的产能全面转向为军事服务。

义勇队的员额一下子被扩充到两千人,海军也扩充到了一千人,如果不够,还可以追加。

当然,员额再多,没有合适的兵源也没用。

军委会心中,最合适的兵员自然是东海商社自己培养的劳工。他们服从性好、守秩序、对东海有归属感,而且经过商社的补课,大多有些基础的识字和算术知识,只要稍加训练,立刻就能成为一支精兵。不过可惜,现在劳工的总数也刚过五千,如果抽调太多,就会影响生产,到时候光有人,装备不够也没用啊。

所以权衡之下,劳工部做了一个大规模的人员调动计划,把两次战役俘虏的近千名降兵投入到重体力劳动岗位中,再将大量女劳工从农业、后勤等部门调动到工业部门,又到即墨附近招募临时雇工。如此一来,才解放出六百名男性劳工,编入了军队中(当然,劳工们是自愿的)。

其中,五百人进了义勇队,一百人进了海军。海军看上去吃了亏,不过从陆军中抽调了一个排的资深老兵,准备组建一个专门的海军陆战队,也算平衡了。

第102章 全面动员 二

1258年,9月25日。

这几天,安全部可谓累并快乐着。

有了便宜行事的授权之后,他们迅速把以前就做好的编制计划拿了出来,准备以目前的二百五十多人的义勇队为骨干,加上新征召的五百名劳工,再从城阳地区招募一些青壮,补足两千人的员额,编成三个营。

每个营编制尚未最终确定,但原则上会由若干个步兵连、炮兵排、骑兵排和保障排组成。

其中炮兵排和骑兵排仍然延续以前的编制,作为技术兵种对兵员素质要求较高,只堪堪扩充到原来的三倍。而步兵连则采用了新的三三编制,每连三排,每排三班,每班十人,总兵额相比最初两个连大大扩充了,原先的义勇队员全拿来充当基层军官,也只是勉强够用罢了。

保障排是应扩军后所需而设立的新兵种,主要负责整个营的后勤、运输、器械修补、物资管理、医疗等工作。

当然,兵员的扩充需要时间,目前只到位了原先的老兵和征召的劳工,装备也不够,只能先组成三个架子营。其中大部分人穿着以前的工作服,在老兵的指导下轮流练习队列、刺杀和火枪射击。

外来兵员的招募还需要时间,招募来了之后,也要先进行基础的队列和体能训练,再补充到各个营中,即使按最简流程,也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行。

战时,士兵的饷金已经提到了每月三千钱,资深士兵和军官更高。这么高的价位,再加上免费新衣和吃饭管饱的待遇,其实在整个即墨乃至胶西县都有不少人心动愿意参军的,不过出于可靠度的考虑,安全部还是属意在已经经营了两年的城阳区招募新兵。

这两年来,文化部孜孜不倦地在城阳区推行基础教育,连带着民族主义思想也在这里扩散出去不少,当地居民对东海商社多少有些认同感,虽然比不上自家的劳工,但仍然是可靠的兵员。

但这么一来,每月光陆军的军饷就要支出一万五千贯左右,更别说还有其他武器装备吃饭穿衣后勤支援伤亡抚恤等等一大堆费用了。海军虽然人少,但平均薪酬要高的多,维护费用也只高不低。所以军费开支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天文数字,胶州的这些缴获,也就能勉强坚持一阵子罢了。

……

此时,东海堡礼堂中。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的财务制度这么‘先进’,怎么连个军费开支都算不明白?”文化部的乔玉山拿着一份报告,上面全是各种“预估”和“不明”,发起了牢骚。

全体大会已经授权管委会“尽一切可能保证战争的胜利”而不需要事事都请示,但也没真的撒手不管,而是组织了几个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的人士组成一个“监察委员会”,监督管委会的各项政策,如果有问题,就向全体大会报告。

乔玉山就是这个监委会的成员,今天在这里质询财政部仓促拿出的军费评估报告。

“这是没办法的,”东海储蓄所所长纪萍萍耐心地给他解释着,“后世能准确地计算出军费,是因为经济已经足够发达且成熟,军事投入在经济中的占比稳定,所以可以从容地货币化计算。而我们现在不是市场经济体制,很多东西都是没法定价的。就拿火枪来说,这东西如果拿去市场上卖,怎么也得二十贯一把吧?但我们自己制造,成本只不过是几斤铁加上工时费而已,军费该按哪个核算?像这样自产自用的装备,几乎占了军事开销的绝大部分,自然就不好统计军费了,只能估算现金的消耗速度。”

“但就算这样,每月光人力成本支出就要近三万贯,这样太夸张了吧?我们现在对外的商路也几乎断绝了,即使有胶州的缴获,也早晚会坐吃山空的,这该怎么解决?”此时,后勤部的潘轻语插嘴道,她也是监委会的成员。

纪萍萍看了看后面坐镇的张正义,后者对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咳了一声,说:“我以下所说的,请特别注意保密,尤其是不能让劳工们知道。”

监委会几人见她严肃起来,也正襟危坐,请她继续。

“这个问题,其实涉及到经济的本质。经济的本质是什么,是赚钱花钱吗?不,货币只是个介质,真正重要的是物资、服务的生产和流动。我们发给士兵和劳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那几贯铜钱吗?不,是铜钱对应的社会资源的支配权。”

纪萍萍一上来就高屋建瓴,不过其实这些也算常识,委员们纷纷点头表示或假装表示听懂了。

于是她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暂时断绝了外界的货币来源,但是我们仍然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和潜力,能够为劳工和士兵们提供所需的物资,例如食物、衣物、铁质和木制工具,呃,还有房子,等等。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把铜钱发给他们,他们又用铜钱购买了他们自己生产的物资,铜钱又回到了我们手中,这个模型是循环可持续的。实际上,我们并不是用铜钱来支撑这场战争,而是用生产力来支撑着它。”

听了这番话,大部分人都连着点头,但仍然有人有些疑问。

乔玉山又举手提问道:“那这个过程中,如果他们把钱存着没有花出来,或者干脆花在了外面,那我们怎么办呢?”

纪萍萍点了点头,说:“这个问题很好。确实有些钱会流出去,甚至我们自己也会花钱从外界采购物资,但是这个‘外界’规模不大,充其量也就是附近几个县。铜钱流出的同时也增加了他们的购买力,他们也会购买我们的商品,从长远来看应当是收支平衡的,即使暂时有小规模的逆差,现有的货币储备也足以应付。至于储蓄的问题嘛,就更好办了,我们的薪金都是通过储蓄所发放的,他们就算不花,钱也仍然留在我们的金库中。呃,只要一点小技巧,比如由储蓄所向商社发放贷款,这些钱就能用了。甚至我们还可以超发纸币,也不用太多,既能解决货币问题,也能繁荣经济……”

她正说到兴奋点上,张正义突然咳了一声,打断她道:“好了,这些以后再说吧,我们暂时货币储备还算充裕,没必要立刻搞这些金融手段增加风险。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财政问题也只能这样了,不如明天去工业区看看吧,这才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啊。”

第103章 战时经济 一

1258年,9月26日,金口工业区。

好吧,当初商务部幻想的高楼林立商旅纵横的发达港口城市金口市已经彻底泡汤了,现在这里到处是炽热的火炉和滚滚的浓烟,完全变成了重工业城市的形状。

东海商社进入战备状态后,不但义勇队大大扩充,工业部担负的任务也骤然加重。海陆军的扩军目标总计高达三千人,又不能每人发一把竹竿就赶上战场,这需要的武器盔甲的数量可不是一个小数,为了提升生产速度,工业部上下可谓拼了老命了。

季国风带着几个研究生从一间工坊出来,又匆匆赶往下一间工坊,正一边走路一边说着什么,突然被半路杀出来的高正等人拦住,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季大部长,你们可得抓紧啊,不然我们就只能五人用一条枪了,比当年的老毛子还惨啊!”

在九月份之前,商社没预料到安全危机,武备组一直以每月20把的速度不紧不慢地生产着火枪,到现在总共也不到四百把,确实缺口巨大。

“干脆给你们做几把大斧算了,一个个看着就像程咬金一样,”季国风看了看这几个安全部的干将,叹了口气,“正好,我们刚上了新产线,过来看看吧。”

说话间,南边又过来了监委会几个人,季国风见来者不善,干脆也把他们一起带上,进了一间新建成的大工坊参观。

这处工坊一看就不一样,外面修了一座分水坝将河水单独引了一道出来,便于调节水流。水道之中,有两台前所未有的巨大水车,正随着水流缓慢而坚定地转动着。在外面都能听见里面有节奏的敲击声。

工坊内部还比较空旷,两根天轴自外面的水车连接到室内,只各带动了两个工位,然而工位上的机械却不可小觑,是一种巨大的杠杆式水力锻锤!这四台粗大木梁和巨大铁头做成的机械两两对称布置着,现在正连续不断地点着头。

所谓杠杆式水力锻锤,就是用杠杆机构来放大锻压力的锻造机械。不过这杠杆并不是简单接驳在天轴上,而是由一套较复杂的曲轴连杆系统连接起来,在它们的驱动下,锻锤做的不是简单的上下运动,而是一套中速上升-快速下落-静止不动保持压力的动作循环,这样可以更好地发挥锻压力。

整个工坊都是机械组特别设计的,每轴两台锻锤并非同步工作,而是有九十度的相位差,这样可以将冲击错开来,使得整体运行更平稳。里面也不仅有这四台锤子,还有熔炉、铁砧、行车、机床等一系列辅助设备,为这个工坊的主要生产项目——也就是锻造钢板——而服务。与锻锤一样,这些辅助设备和人员也是分布两侧对称布置的,实际上形成了两条独立的生产线。

在锻锤的交替锻击声中,工坊内好几十个铁匠和学徒在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正在里面巡视的秦晋见有来客,刚要迎上来,季国风连忙摆手让他继续,然后带着那群累赘走到了最北边的新搅炼炉旁边。

此时的搅炼炉正在炼制,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滚滚热浪,两个工人转动着一个舵轮,舵轮带动炉顶的搅拌器转动,而旁边另一个技师则不时爬上梯子看看炉水的成色,用一个特制工具挑出炉渣,然后拿着个本子记录着什么。

累赘们对此指指点点,啧啧称奇,季国风给他们介绍道:“我们制造枪管,首先就需要制造铁板,前者的产量就以后者为前提。而这个车间,就是新上的生产锻造铁板的专门车间了。以往生产铁板,我们是把铁锭加热之后再锻造出来,但这个车间里,我们直接把搅炼炉搬了进来,熟铁冶炼出来之后可以直接扔过去锻造,就省了不少工夫。”

“哦……了不起!”监委会几人似懂非懂,鼓起掌来。而熟悉火枪的安全部几人则听出了点疑惑,高正开口问道:“你不是说冷锻比热锻好吗,那这样一来,铁板的性能不会受影响吗?”

季国风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回答说:“客观来说,确实会有点差别。但这里出产的熟铁板是要用于生产枪管的,而卷枪管的时候又要重新烧红了锻造成一体,反正都要热锻,现在差点也就没区别了。”

说话间,这一炉铁水已经炼制完毕,两个工人用一台移动龙门架将炉子抬了下来,将面团状的熟铁团倾倒到一个铁质工作台上,随后又马上在技师的指导下,开始熔炼下一炉。

工作台旁边,一个穿着红袖工作服的三级技工夹起熟铁团,又拿起一枚大锤子不断敲打着,慢慢将它修成了一块近似长方体的形状。他拿着尺子仔细量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便把铁胚移到暂存区放置了起来。然后,他便走到旁边的休息处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一个巨杯子咕咚咕咚灌起茶水来。

不久后,左边的甲号产线一号锻锤上的铁板锻造完毕,便有两名学徒过来,用移动推车取走了一块前批次产出的方胚。

甲一锤附近的另一个三级工用一件环形夹具夹起这块方胚,等待着锻锤的运动,在它进入上升周期后,将方胚放入锤底的砧台之上。很快,横截面呈梯形的尖头锻锤便快速下落,砸在方胚正中,在上面狠狠砸出一个凹槽,同时也略微将方胚砸得扁长了一点。整个锻锤的粗大木质构件也在应力下吱嘎作响。

随着锻锤的上下起伏,三级工不断调整着方胚的位置,将他渐渐锻造成长条的波浪形状。参观团看着这磅礴大力啧啧称奇,不过这道工序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事,他们看着锤头反复起落几次就有些烦了。

季国风又带他们转向旁边的二号锻锤,指着正在上下翻飞的锤头说道:“喏,二号锤与一号锤不一样,是平头的,用来把前面的波浪板锻成平板。之所以分了两步,是因为现在锤子的锻压力还不够,没法一步锻平,只能先用压强大的尖头锤锻开,再用平头锤锻平。”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这次他们倒没等很久,此时二号锤的锻造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很快,一张长条形的铁板就从里面取了出来。

这还没结束,这张铁板又转移到后面一道工序上去。一名三级工带着两名学徒,把铁板放在一个特制的架台上,对铁板做最后的平整。他用一块小而厚的铁板覆在半成品上面,一边滑动着一边用小锤子敲着寻找手感,不时指着某处让学徒拎起大锤子用力砸,将过厚处锻薄。

最后,这块平整过的铁板又经过最后一道工序,也就是用强力的切割器修整四边,然后才得到方方正正的长条铁板,放置在后面的架子上冷却了起来。

由于这张新鲜完成的铁板炽热没法上手,季国风直接拿了一张之前做出来的已经冷却好的给他们看:“喏,这就是这个车间的最终产品了。这张是用来卷枪管的,所以是长条形,如果改变一下工艺,还可以生产面积更大的铁板以锻造板甲。不过现在产能有限,大部分都用来供应火枪生产了。”

监委会里的乔玉山似懂非懂地说道:“原来如此,确实也该如此,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啊。嗯,可惜,这铁板卷成管子得有不小的缝隙吧,就连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这是个薄弱点来。嗯,季部,你们不能想法搞成无缝钢管吗?”

季国风瞥了他一眼:“别做梦了,无缝钢管两个技术路线,一个是冲压,一个是辊压,这都不是我们现在能搞出来的……战后或许可以试着研究一下,但现在还是先想着挺过这一关吧!”

乔玉山尬笑道:“是,是,您说了算。”

季国风把铁板放回去,又说道:“即使是这种有缝枪管,只要处理得好,强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算了,空口无凭,我们再去下一个车间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又转去了不远处的卷管车间。

卷管工作是个精细活,需要铁匠的手艺,没法用笨重的机械辅助,所以这个车间没有庞大的水力机械,只有排成两列一共十个工位。每个工位上都有一名三级工带着几个学徒在忙碌着,还有两名四级工在不断巡视着监督并指导技术诀窍。

不过笨重的大机器没有,倒有不少轻巧的小机器,比如一种人力驱动的小锻锤。这种小锻锤由一具结构类似于代耕具的转盘推动,锤体运动机理与隔壁的水力锻锤如出一辙,只是规模小了许多,用于为铁匠提供辅助锤击力。

隔壁生产的钢板输送到这里,再分发给不同的工位,没有细分的流水线,由一个工位完成全部的卷制锻管作业。

铁匠拿到铁板,会先把它加热一会儿,然后放在一个铁砧上——这个铁砧是特制的,表面有一道弧形的凹槽——然后再拿一根实心铁棍放在板上,借锻锤之力把铁板逐渐敲到凹槽里变成弧形。然后他会渐次改变铁板的位置,直到巧妙地把铁板敲成了“c”形,才拿起自己的小锤子,用手一点点把它敲成贴合铁棍的形状,得到了内层管胚。

然后,他会再领一张更细长的铁板,斜着包住内层管胚螺旋式一圈圈敲着卷上去,得到外层管胚。

此时内外层管胚已经组合到了一起,但是显而易见结合并不紧密,之后铁匠会把它放进炉子里猛火灼烧,直至加热到红热状态,然后才继续锻造。

下一步,铁匠用铁棍插着管胚,放在砧台上由人力机械锻锤开始大力锻造。在锻造的过程中,管胚逐渐被两个平面压成了八角形,也使得内部的缝隙致密地贴合融合在了一起。这个过程中,管胚会不断回炉,同时隔一段时间就要把铁棍抽出换一根新的,以免接触时间长了之后受热变形。

等这个三级工铁匠好不容易敲完了一根枪管,还得请四级工过来把关,说不定后者还会操锤上手亲自进行最后的细锻。

最后的枪管半成品经品控工程师用专门工具测量过,便埋到沙子里冷却了起来。

第104章 战时经济 二

这整个卷制枪管的过程费时费力,差不多得两天才能完成一根。不过因为由于每个工位进度不同,季国风带着参观组前后挪移,很快就概览了加工的全过程。

季国风带他们走到最后,拿出一根已经冷却好的枪管,递给他们传着看,得意地说:“这个车间生产出枪管之后,再拿到隔壁车间进行精加工,把管外修型,把管内精镗一遍,最后再送去装配车间装上枪机和枪托,就能得到上等好枪了!不过我敢说,就算是这里产的粗胚,也能直接装上弹药打出去,甚至可以说,比明末那些粗制滥造的破鸟枪还要强一些!”

围观群众确实被这工业生产的伟力震撼住了,就连乔玉山禁不住称赞道:“行啊,季部长,你们什么时候搞出这么大规模的工厂?真够牛的啊。”

季国风看了他一眼,回答说:“当初金口堡刚开始炼铁,我们就有这想法了,不过后来没有那么大的需求,所以一直没上。其实现在车间里不少设备本都是有别的用途的,但现在军备任务急,就拿来造枪管了。”

高正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根粗胚枪管,插嘴问道:“以现在这速度,你们一天能生产多少枪?有五十支吗?”

季国风无奈地耸耸肩,一边带着他们往旁边的精加工车间走,一边说:“五十支是做梦呢,以现在这速度,一天也就五六支罢了。不过现在还是磨合期,等熟练之后,大概能提升到每天八支的水平。想要更快,就只有增加生产线了。不过新线也需要人手和时间,我们好一番调动资源,大约十天之后可以启用第二卷管车间,但第三就实在调不动了。所以一个月内,我们差不多只能生产三百支火枪,别嫌慢,这已经是神速了,连板甲和火炮的产能都因此压缩了。所以别指望短期内能给你的两千人全装备上火枪,你们还是早些思考冷兵器的战术吧!”

一个工匠独力生产火枪,生产一支差不多得用上一个月。东海人引入了新炼铁法、新工具、新工艺,使得这个效率至少翻了一倍;而引入分工合作的集体生产模式后,效率至少又翻了一倍。而且,大生产模式不但提升了效率,还使得一些手艺不到家的工人也能参与到生产中去,从而使得工厂可以通过堆人数来提升产量,达到了月产叁佰支的“神速”。但也到此为止了。

精加工车间规模很大,由三部水车提供动力。其中前两部带动六台木结构的钻床,用来给枪管钻孔,速度很慢,隔一段时间就要抽出来加油降温。而第三部则带动三台铁框架的精细镗床,把枪膛再精加工一遍。这里进行操作的全是三级工,二级工只能打下手,同样也有几个四级工坐镇。

到了这里,季国风又指着那些机床,说:“看,这些新机床都是今年攒下来的。虽然简陋了些,但主体框架全用了铁,内部还采用了最新的青铜齿轮,所以才能承担这样的机加工任务。目前精加工车间尚有余力,所以粗胚车间可以扩能,但也只能支撑两条生产线,如果上了第三条,这里也要跟着增加水车和机床了。但是机床的制造哪有那么快呢?机械组老孙他们已经加了好几天班,累得不行,强行干活反而会影响精度,所以我让他们先放慢速度轮流休息一下,劳逸结合才有更好的效率。即使以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一个月后才能进一步扩充产能,不过到时候临近枯水期,又是一个麻烦。”

高正有些失望,看着忙碌的车间,说:“好吧,我也知道不能强求了。唉,这样下来,做好的编制就得调整了,真头痛啊。”

季国风又把他们带到旁边的装配车间。这个车间不仅进行最后的装配,诸如枪托、枪机、准星等部件也在里面生产。之所以如此集中,是因为现在的标准化程度还很低,零配件有不小的误差,装备的时候必须时时修整,所以干脆把生产方都聚拢在一起。

车间里面分隔成了几个小区域,每个区域生产某个部件,然后送到装配区域,装配师傅把工件修一下,再安装到一起。这里的工人数量要比之前两个车间多不少,其中还有不少膀大腰圆的女劳工,丝毫不忌讳,神情自如地跟男性劳工一起工作着。

这时,安全部里有一人想起曾经看过的谢光明写的对火枪的修改意见,问道:“对了,这些枪还是跟虾蛄枪一样吗?”

季国风走到货架旁边,拿出一把成品的火枪,递给他们看,说:“没错,现在为了最大化生产速度,制造的都是普通的虾蛄枪。谢光明的那些建议我们也看了,确实不错,但是现在数量更重要,所以我们仍然保留了虾蛄的设计,一点都没修改。毕竟工匠们已经熟悉了各个部件的制造,任何一点修改都会影响生产速度。不过……关于弹药过重的问题,后勤部倒是把60发的大弹药包换成了两个30发的小弹药包,战时只带一个就够了,等用的差不多再装第二个,减轻了一公斤多的战斗负重。”

“也行吧,总比没枪用强。”高正把那把火枪拿在手里试了试,又问:“你刚才说板甲和火炮的产能压缩了,是怎么回事?”

“钢板的配额挪了一些给枪管了……这倒是其次,瓶颈不在钢板上,关键是阔马区第一工坊的不少资深铁匠都调到了这边,板甲都是那边产的,产能自然就下降了。不过我们再招募些铁匠,补充些学徒,增加两台水车,应该就能把产量提上来。”季国风解释道,“至于火炮嘛,产能确实压缩了,不过产量却提升了,嘛,算了,去铸炮车间看看吧。”

说着,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又马不停蹄赶往了金口堡另一侧的铸炮工坊。

工坊内,工人们正把一大锅铁水往砂模里注入,季国风没有立刻进去打扰他们,而是带着参观团就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姚崇义出来透气,发现了他们,便趁闲聊了起来。

他指着车间内对众人说道:“炮兵的扩张不如步兵那么大,所以我们调了一部分人手去帮着造枪,每月的铸造门数从十门降低到了八门。但是,之前为了保证轻便,我们尽可能降低了壁厚,结果就是十门之中多数通不过强装药测试,一个月只有三四门成功验收。现在,为了提高产量,我们把壁厚加了上去,一门狮吼炮的重量从265kg提高到了320kg,目前已经出了一门,效果还不错。月产八门,应该至少有七门可用。”

见高正的脸色有些难看,季国风赶紧补充了一句:“别紧张,新炮都是给海军用的,把原先的轻炮替换下来,反正船上稍微重一点问题也不大。”

这么一说,安全部几人就高兴了起来,纷纷表示:“没错,就该这样!”

“对了,正好今天你们过来,有个新东西,你们给参考一下。”正说着,姚崇义突然想起了什么,去附近库房拿出一个木头炮筒,递给高正他们,说:“这是我们计划制造的75mm榴弹炮,这是炮模,你们看看。”

“榴弹炮?”高正有些疑惑地接过这门木头小炮,它大约只有70cm长,管壁也不厚,看着倒像个花瓶,“你们做出榴弹了?怎么这么小?”

姚崇义摇头道:“榴弹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季部和武备组他们之前做了一份远景规划,各类型各口径的火炮都设想了一番。现在不是战时吗?我们自然就要试着做些更好的火炮出来,结果翻了一遍,大炮不好搞,倒是发现这门小炮不错,就试着做了个模型出来。你们要是觉得可以,我这边就先翻模造几门出来给你们试试。”

季国风接过那个模型,指点着对高正他们说道:“前膛炮时代的所谓榴弹炮,跟后世的榴弹炮是没法比的。彼时的榴弹,就是一个空心铁球填充着火药,这样的空心球无法承受太高的膛压,所以装药量相比实心弹要低不少。既然装药少,那么管壁就不需要太厚,炮管也不需要太长,用加农炮发射其实是浪费的。后来发展出了专门的薄壁榴弹炮,倍径通常只有六到八,射程不远,但打榴弹正合适,而且有个很大的优点是重量比同口径的加农炮要低很多,可以快速机动,或者把口径做得很大。现在我们就是取的前一种好处。”

姚崇义点点头,对着炮口又比划了一下,说道:“这门小榴弹炮,口径与狮吼炮是一样的,但是重量只有五分之一,制造起来快,操作也更容易。虽说我们没有榴弹,但是近战打实弹和霰弹仍然挺吓人的,而且用的弹跟狮吼炮通用,省得难为后勤了。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短时间内无法给你的两千人全员装备火枪,需要装备冷兵器,那不如多做几门这种小炮,加强火力。而且你们可能需要守城,那样狮吼炮就不太够用了,有小炮用总比没有强。”

他俩滔滔不绝说了好一顿,监委会等人听得昏昏欲睡,而安全部的人则越听越兴奋,拿着这门小炮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末了,高正急切地问:“这种小炮做出多少了?”

姚崇义摸头道:“呃,还一门都没有呢,只是个构想……”

高正一拍巴掌:“行,现在一切以战事为优先,老季,咱俩这就去走一遍流程,然后你们赶紧先做一批出来!”

“好吧……”

第105章 战时经济 三

1258年,9月27日,阔马区。

临近海边的船坞中,霜降号正趴窝在里面,造船厂的工人们忙碌着,为它刷上新的船底漆。

前几天夺取胶州的行动中,霜降号一时不慎在大沽河中搁浅了,后来简单修复了一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回阔马造船厂。还好,有一艘正在建造的星火级也到了铺设船底板的阶段,正好有现成的备品可以拿来给霜降号用。所以短短的时间内霜降号就修复完成,等船底漆干燥就可以立刻投入战斗了。

随着商社全面转入战备状态,阔马区这个开发比较早的地区也更加忙碌了起来(本来也很忙碌)。一车车一船船的木料、布匹和钢铁被运输到这里,加工成军队急需的车辆、船只、衣物和盔甲等等。

李如南今天为了行动方便,连心爱的进口宋式衣裙都没穿,换上了后世样式的干练工作服,带着劳工部的工作组,风风火火地在阔马区各个工坊之间巡视着,不断地做出各种指示:

“现在扩大牲畜的养殖量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还会多消耗粮食,嗯,不如多养点鸡鸭吧。哦对了,加大鱼类的捕捞力度,至少增加两倍,唔,先不管了,暂时解禁敲罟法吧。那海洋部不是在训练新水手吗?就让他们拾回老本行,帮忙出海捞鱼去!”

“农忙季结束了,农业组的人力应该空闲出不少吧?还有那些没事干的初级劳工,通通划进工厂!嗯,就学义勇队的训练法,先把他们组成一个单独的车间,让资深劳工教他们干活,等熟练了,再补充进正式车间。”

“还有那些结了婚家里有房子就宅在家里的女劳工,通通动员起来,至少帮忙作些女红活也好。给她们计件工资!不用商量,就把活计摊派给她们,她们还能有钱不赚不成?呃,等等,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们在胶州不是收了不少丝绸吗?发给她们折算工资好了。”

“这不是还有不少小朋友吗?他们放了学也没事干……别紧张,我又不是要用童工!把他们组织起来,在居住区和工业区附近巡逻一下,再捡捡垃圾什么的。贴标语之类的活也能让他们帮忙,不又能解放出不少人力?嗯……这事大概得跟文化部商量一下,张国庆,你去跟张老师打个招呼!”

“建设部的人?不,建设部的劳工不能抽调,相反,让他们多准备点建材,多造点房子,要不然放出去的水没地方收啊!”

劳工们在他们的调动之下,平均工作时间骤然延长,工作强度也有所加大,当然,薪水也多赚了许多。在此基础之上,东海商社这个怪物发挥出了巨大的生产力,以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速度吐出各种工业制成品……

……

原先的阔马区一号工坊旁边又新建起了一间大砖房,用作专用的炼钢车间,而原先的旧建筑则成了专门的锻造车间。

出于分散风险的考虑,阔马区的炼钢车间并没有搬到金口区去,但随着金口工业区炼铁业的大发展,炼钢车间的活计也轻松了许多。他们只需要把金口过来的质量已经很好的各类生熟铁测试一下,然后按需要混合,扔进石墨坩埚里,再适当加一些辅料,直接焖烧一遍,就能得到很好的钢材了。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已经能初步控制碳含量,想要高碳钢就有高碳钢,想要中碳钢就有中碳钢,想要低碳钢……你们还是直接用熟铁吧。

隔壁的锻造车间,则成了专门打造盔甲和冷兵器的地方。

得益于靠近崂山,水流落差较高,这里的水车已经更换成了最新式的上射式水车,也就是在上游修建一个较高的蓄水池,使水从高处流下,由上而下冲击水车桨叶,可以更充分地利用水流的能量。在同样的流量下,上射水车的功率达到了传统下射水车的两倍,差不多有五千瓦,而且由于蓄水池的存在,输出稳定性也很好。只是受限于地形和成本,目前只有阔马区的几个工坊采用了这样的技术。

前不久,这里被抽调了不少熟练工匠去金口区造火枪,又补了一些学徒工进来,冷清了不少。

锻造车间负责人、工业部的马玉石背着手踱着步,视察板甲的生产过程。

现在板甲的打造也流水线化了,大致可以分为三道工序。

第一道由学徒工和一级工操作,是把锻好的钢板借助模具敲成穹壳状。这道工序其实相当需要经验的,因为新手掌握不好力度,很容易把材料敲得越来越硬乃至开裂。但由于东海钢铁性能较好,能够承受得起笨拙的锻击,所以他们只管敲就行了。

第二道则由经验更丰富的二三级工操作,他们接过歪歪扭扭的半成品板甲,检查上面的缺陷,入炉回火重塑晶相,冷却后再敲成更标准的形状。

第三道则由资深工匠把关,把板甲精修成最后的成品。

这三道工序渐次进行,源源不断地将板材加工成板甲。但也可以看得出,这套生产流程严重依赖于人力,因此在不少工匠被抽调走的现在,产能就骤然缩减了。

原来锻造车间排满班的话,平均每日可以生产十套包括头盔、胸甲、肩甲的三件套,不过之前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一般不会生产那么多。可是现在人手不够,即使火力全开,也勉强只能出五套。这个产量比火枪倒也差不了多少,但安全部的规划中除了火枪兵还有更多需要配甲的长矛兵,按这个速度肯定是不够用了。

马玉石转了一圈,看着工匠们汗流浃背不断灌着水的样子,知道不能强求,叹气道:“没办法,只能偷工减料了。”

说完,他走到厂房里一个单独的角落旁,与一个技工小组聊了几句后,拿起一块他们的试制品胸甲看了起来。

现在的玄武甲总重25kg,马玉石决定将它进一步简化,将材料从钢板换成更薄的熟铁板,重量减到2kg,费工时的棱线设计也简化掉。如此一来,不但节省了用料,还因为原材料变薄变软了而更容易加工,可以大大节省工时。

当然,强度肯定也会因此而锐减,但反正挡挡流矢就够了。现在义勇队不怵同规模的对手,真到了大规模近身肉搏需要盔甲硬抗的时候,那肯定是敌军远比自己人多,就算甲再厚也没用了。

他现在拿着的这块甲,就是践行这个思路做出来的。这个小组连产线都没上,小半天就叮叮当当敲出来一块,如果全车间都这么搞的话,怕不是一天能做出二十块了。

但他把它左右掰着,看着它不断变形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虽说防御力不用太好,但总得过得去啊,这真的行吗?”

小组里带头的那个三级工黄元苦着脸说道:“东家,俺们可是照你的要求打的,再怎么说也就只能这样了,可不是俺们不尽心哇。”

马玉石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不过,总得有个底才行……那就试试吧!”

锻造车间生产盔甲兵器,门外就有测试的靶场。马玉石带着小组走出门去,把这块胸甲简单固定在一个胸靶上,然后亲自抄起一把炽焰矛,对着它狠狠地戳了过去。

“duang——zhaaaaa!”

可能是当年军训时练出的技术还没生疏,也可能是甲片强度是真的不行,总之他这一矛下去,直接在上面戳了一个洞出来。

一个学徒跑去把甲解下,马玉石将矛抽回来,看着矛头上串着的像烤肉一样的甲片,脸色乌黑:“啧,还真不顶用。”

黄元叹道:“用这种软铁,也就只能这样哇。”

马玉石戳着那块破甲,恨恨地说道:“可不这么搞产量又跟不上啊,真是难搞。”

黄元眨巴了一下眼,若有所思地说道:“东家,其实也不是没办法。甲还是可以这样用熟铁敲,但后面可以再撒碳粉锻一遍,还可以再蘸一下,虽说赶不上玄武,但肯定比现在强。不过这都是老法子,不知道东家们能不能看得上……”

黄元是铁匠出身,其实对旧式的渗碳炼钢法更熟悉些,来了商社之后见他们能生产出如此优质的东海钢,自惭形陋,对手里的旧技术不敢再自夸。现在提出这个解决方案还不太自信,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马玉石听了倒是眼前一亮:“对啊,还可以热处理嘛,是个办法!嗯,表面渗碳,但也得耗用不少人力吧……也不一定,我去找季国风问问,看他能不能搞个批量处理出来。黄师傅,你可立功了啊,你先回去带徒弟们继续做,这个办法你也自己试一下,过阵子我再来找你!”

于是他便这样一阵风般地离去了。

后来他找到季国风商议,季国风对此很感兴趣,组织多人攻关后,做出了一套高温回火-渗碳-淬火渗氮的工艺。也就是先将冲压出的熟铁板甲加热到九百度,在外表面撒上研细的木炭和石墨混合粉末,保温一段时间,待表面渗入碳原子后,浸入尿液淬火。用尿液淬火的原因是,尿中含有尿素,淬火时会有少量氮原子进入钢材表面,能够增加硬度。虽说相比后世成熟的渗氮工艺效果很差,但毕竟也是有一点啊。

说起来,这尿又是集硝又是渗氮的,真是东海商社的一宝啊。

这样热处理之后的板甲,安全部测试下来,防护效果居然比之前的勇士甲都不差了。毕竟后者没经过表面处理,如果也这么来一遍的话,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是产量,没时间等工匠慢慢一锤子一锤子对付钢板了,所以立刻给阔马区第一工坊下了大批量的订单。

后来第一工坊又补充了一批人手,流程跑顺之后每天能生产二三十套简化版板甲套装。这样的速度,加上以前的库存,勉强可以在一个月内满足新兵员的盔甲需求,但是敌人真的会给你这么多的时间吗?

第106章 全取胶东!

1258年,9月29日,东海堡礼堂。

“全取胶东?”

临时召开的全体大会上,股东们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自己对下阶段局势的意见,可当他们听到新鲜上任的“总参谋长”夏有书提出的“全取胶东”谋划的时候,一个个都吃惊地大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海商社前不久控制的地盘连半个县都不到,现在占领胶州之后就有些吃力了,还一下子就想吞掉四州之地的整个胶东地区,是不是胃口太大了点?

夏有书穿越前业余爱好是研究排队枪毙时期的战争,穿越后自然进了安全部,不过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直到前不久的战争中,他在后方统筹谋划,把军事调动和后勤补给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才在扩军之后被火线提拔为安全部的总参谋长。

上任之后,他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提出了一个占领整个胶东地区的疯狂军事计划。

此前,股东们为如何处理当前的事态争论不休。有的支持占住胶州之后,谋求李璮的“招安”;有的支持就此打出反旗,一路打到和林去;有的支持收缩防线,退守东海和青岛地区,凭借天险,足以阻挡十万大军;有的认为应当投靠南宋,去向老赵家求援;甚至有人支持干脆撤出大陆,找个海岛从头干起……

总体来说,真正激进的意见很少,大部分人都是稳妥保守的,即使喊打也是以打促和。毕竟,大多数股东并没有真正的信心去与强大的姜思明乃至他背后的蒙古帝国对抗。

夏有书却是唯一一个喊着要打出去,而且还提出了明确的战略方案的人。不过,他的这个方案显然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象。

他拿着一根教鞭,在黑板上敲了敲,说道:“现在的路看起来多,可实际没几条能选的。确实,我们的敌人可能非常强大,但毕竟眼下还没打过来不是?难不成我们能为了这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威胁,现在就卷铺盖逃海岛上去?”

众人纷纷摇起了头,同属安全部的司徐立刻捧哏道:“就算要逃,也得打上一场再逃啊!”

夏有书点头道:“所以我们实际上只剩‘打’一条路了,接下来的,无非是围绕这一点尽可能做好罢了。当然,以我们这点家底,想打出去多远也不太可能,‘打’更多的是为了打出一个良好的战略形势,才能更好地巩固我们的基本盘。”

他把后面的山东政区图拉了过来,在上面比划着:“我知道有不少人反对进一步扩大事态,觉得有现在这点就足够了。但敌人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们。如果我们停滞于现在占领的胶州地界,那么我们将面临莒州、潍州、莱州、登州、宁海州五州的包夹,在西、北、东北三个方向都有受到攻击的可能。如此长的防线,而且几乎无险可守,显然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

他又在原先的东海地界上划了一道,说:“当然,如果我们退回东海地区,防御压力会大大减轻,但是失去了市场和原材料来源,显然也是支撑不久的。你们真的愿意转进海岛从头开始吗?”

“但是,”夏有书在胶州湾和莱州湾之间指了一下,开始用诱惑的语调说道:“如果我们向前看,主动出击,把整个胶东地区都占领下来,那么,需要防御的边界反而大大减少了!山东半岛最窄处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段,比胶州的边界线短多了,只要守住这里,便没人能攻进来!陆上不行,海上更不行,胶州湾以北的海域,根本没有能和我们相抗衡的海军!”

随着他的语调不断升高,一部分股东看着地图,开始呼吸加促,露出了热切的眼神。

夏有书轻轻一笑,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然,如果只看行政地图,在莱州湾和胶州湾之间这一段,即使是山东半岛最窄处,也仍然有一百公里长,但是,但是!”

他把政区图撤下,又换了一张山东地形图,用红笔在上面沿着一条河描了一下,又圈出东北方一片山区,接着说:“看看这张地形图,形势则完全不一样了!胶东地区东北方多山,其中在莱州以南、胶水县以北,有一道南北长达三四十公里的大泽山脉,是大军行进的禁区!

而且!胶州湾北方的大沽河下游,也就是自入海口直到移风店镇这一段,长达三十多公里,在当下水流充沛、河面宽阔,即使在隆冬时节,也难以完全结冰,可谓天险!

所以,我们只要守住胶州,再用海军看住大泽山北那一段狭窄的莱州走廊,甚至直接攻占莱州,那么剩下的真正需要防御的,也就只有大泽山南麓至大沽河北岸这一段,不过短短二十多公里长罢了,其间还有森林河流阻碍,可谓轻松至极!”

说完,他停了一会儿。台下的股东们纷纷相互交谈起来。

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有些心动,兴奋地谈论着这个计划的前景和可行性。毕竟,随着实力的增强,野心也在部分股东们的心中滋长起来,谁不想干出一番事业呢?

见气氛不错,夏有书又趁热打铁道:“同志们,我们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可避免地在这个世界上露出自己的锋芒,想继续韬光养晦是不可能了。我们不能被顾虑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必须主动出击,利用现有的技术优势扩张规模,才能稳住脚跟啊!我们只要守住这条防线,就能轻松掌控大部分胶东地区,能够亲自掌握煤铁产地,控制数十万的人口。这将大大推动我们的发展,让我们真正成为历史舞台上举足轻重的角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下子场面更热闹起来,不少股东都有些兴奋。

这时乔玉山却不合时宜地发问了:“等等,夏参谋长,我相信你们能够战胜数以倍之的敌人,甚至十倍也不在话下。但是,我们的敌人可不止十倍吧?万一闹出了太大的动静,惹的蒙古人举国来讨,即使你们只要防守二十公里的防线,真的能挡得住人家灭国级别的攻击?”

夏有书瞥了他一眼,说道:“乔同志,首先我提醒你一下,要作战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这是生死存亡之时,可不只是军队的责任,每个东海人都有抗争的义务,你也不例外。然后,关于敌人规模的问题,我可以请文化部的同志代为解答。”

说完,他又看向了旁边的王同彩。

第107章 筑基计划

1258年,9月29日,东海堡礼堂。

见夏有书示意,王同彩耸耸肩,走上台来,咳了一下,说道:“嗯,确实,对于蒙古人,我们怎么慎重对待都不过分。但有时也不能过分妖魔化他们,否则人家还没来自己就吓崩了。

实际上现在这个时机确实有些微妙。

目前,蒙古军的主力都在攻打南宋,把北地精兵抽调一空,分了几路大军气势汹汹南下而去,怎么可能因为我们这点小小的‘匪乱’就派宝贵的兵力来伐呢?

而且蒙古人也是讲规矩的,我们胶州这片是李璮和姜思明的地盘,打狗也要看……呸!总之,换位思考一下,假如现在你是蒙哥汗,你带着大军正在四川攻城略地,这时候各地情报里突然多了个小纸片说遥远的胶东有帮乱匪在闹事,难道你这就要带着大军一股脑涌过去讨伐?

所以说,即使蒙古人知道了我们这边有乱子,局限于信息渠道也不会放在眼里,只会让李璮和姜思明自己解决。

姜思明肯定是跟我们不死不休了,但李璮却未必。他本来就不愿意为蒙古人火中取栗,现在就正好可以用我们为借口出工不出力了。只要我们的行动不闹到他的核心区域去,他是不会真正出手对付我们的,最多派一些不可靠的仆从军过来。当然,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幻想他会手下留情,必须主动与他取得联系进行沟通示好才行,必要时也可以向他展示一下力量。

所以我们面对的敌军主力仍然是姜思明自家的军队,也就几千人不到一万而已。不少,但也不是不可战胜,不是吗?”

说完,王同彩就走了下去。

乔玉山脸一红,抱了抱拳,不说话了。台下不少股东知道了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心态也膨胀了起来,开始发出鼓噪声。

张正义见又捧哏道:“夏参谋长,那讲讲你们具体是准备如何实现这个目标的吧。”

夏有书露出自信的微笑,不紧不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方案,指着地图说:“我们的计划是,由海军和陆军兵分两路。海军派遣一支舰队,沿半岛海岸北上,攻占姜家控制的乳山、牟平。那里由他们经营了数十年,虽然人口不多,但总是个背后的隐患,必须提前拔除掉。当然,我们还没有能力对当地进行直接统治,只能清除姜家势力后,委任傀儡进行控制,也不需要上贡多少税赋,只要能保持稳定不给我们添乱就行了。

后面的登莱二州是李璮掌握的地盘,为了避免一次拉太多仇恨,我们暂时不招惹他们。但如果他们主动发起攻击,那么我们也应当狠狠教训他们一番,以宣示我们的武力,但是也只打,不占领,以免真惹恼了李璮。绕过登莱二州后,到达胶水河口,深入胶水与淄阳河的交汇处,在此修建一个小型要塞,一来看住前往莱州走廊的通路,二来控制胶水航路。

胶水河位于大沽河西侧,发源于胶南地区,流经高密县,此后一直向北流入胶州湾,将山东半岛分成两部分,我们所说的胶东地区,就是指的胶水以东。在海军占领胶水河口的同时,陆军攻占上游的高密县城,这样我们就能在冰期到来之前控制住胶水,使得敌军无法大举渡河侵入胶东。即使胶水封冻,敌军绕过高密城和海军要塞东侵,这两个钉子也会影响他们的补给线,让他们锋芒在背。

在这段宝贵的时间内,陆军趁机攻占大泽山南麓的胶水县城。

胶水县就是后世的平度,这个县城背靠大泽山,周围有数条密密麻麻的小河,有的向南流入大沽河,有的向西北流入胶水,地理位置非常险要,可谓通向胶东腹地的门户。不过,由于这个位置太过重要,胶水县城在金末乱世的反复争夺中毁于战火,到现在都还没重建起来。我们没法利用原有的城墙,但可以在原县城附近择地修建一处要塞,控制住这片区域。

胶水县还有一处重要的地方,就是大泽山东南方,有一处蒙古人侵占的牧场,一个小部落在此放牧生活。我们攻占这里,不但能提前拔除这个隐患,还能得到大量的马匹,有力地补充我们的骑兵和运输部队。

胶水县东南方向,有一条小河向南汇入大沽河,交汇点就是前面所说的移风店镇,我们再在此修建一处要塞,一能加强大沽河的防御,二能控制住大沽河与大泽山之间的空白地带。等胶水要塞和移风要塞修建完毕,再在两个要塞中间择地修建一两处堡垒或者哨站,就能完全控制住这条防线。即使胶水封冻,敌军大举入侵,也无法逾越这条火器和棱堡配合构成的封锁线。

目前姜思明剩余的主力军不会超过五千人,即使算上临时征召的新兵和其它势力的援军,也很难超过一万。这些兵也不是铁打的,寒冬让他们能踏冰渡河的同时,也大大削弱了他们的补给力度。我们只要撑过一两个月,等到河水解冻,就能完全稳住这条防线,甚至还能打一个防守反击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此后,整个胶东地区,至少是原属于姜家的胶州、宁海州,差不多可以传檄而定了。在下次冰封季之前,我们有一整年的时间稳固统治和加强军事力量,到时候,挨打的就不一定是我们了……”

听完这番鼓动性十足的演说,台下的股东们忍不住鼓起掌来。

张正义见时机差不多了,走上台去,清了清嗓子,说:“夏参谋长的计划之前已经给管委会看过,得到了我们的一致认可。现在,我们把这个计划命名为‘筑基行动’。整个行动有三个要点,一是海军攻占宁海州、占领胶水河口,二是陆军攻占高密、胶水县一带,在大泽山和大沽河之间建立防线……嗯,就叫山河防线好了。第三点刚才老夏提的不多,毕竟不是他本职,不过仍然很重要,就是利用外交和政治攻势,与李璮取得联系,尽可能阻止或延缓对我们的军事攻势,减轻我们的军事压力。哦,对了,还有第四条……别笑!就是我们自己得练好内功,把自己的工农业生产搞好,别敌人没打进来,我们自己崩了。好了,现在这个‘筑基行动’开始投票,赞成的请举手!”

话音刚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喊出了“我同意”,然后哗啦啦举起一片胳膊。

张正义简单清点一下,便满意地宣布:“好的,投票通过。筑基行动,从现在起开始运作起来!”

第108章 义勇旅

1258年,10月2日,城阳工业区。

当东海商社与胶州姜万户开战的消息传到城阳区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也不免人心惶惶。他们大多听村里的老人们讲述过三十多年前山东地界的乱象,之前还是当个热闹听,但现在这种事有可能重复发生到自己身上,自然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文化部迅速介入,在城阳区广泛展开了民族主义宣传,把姜家描述成了蒙古人侵略的急先锋和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并且反复强调东海人的华夏正统身份(虽说他们的一头髡发很没说服力),成功把他们的恐惧转化成了对侵略者的仇恨。

再加上,东海人对城阳区施了不少小恩小惠,比如说给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些面粉咸鱼啦,给小学生发些糖果布料带回去啦,虽说预算都是从今秋城阳区的税收中走的,但还是起到了不少的效果。同时,城阳工业区还提高了薪水,大肆招募工人,为秋收季结束后空闲下来的劳动力提供了赚钱的渠道,最终成功让城阳区的舆情稳定了下来。(或许最后一条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守望塔南侧的一个小村子中。

“啪”

一声枪声响起,三十米外的草靶应声破了一个大洞,围观的村民们忍不住喝起彩来。

新晋的第一营第一连第一排排长刘祚虎放下手中的牛丸枪,得意地说:“看到了吧?这便是火枪的威力,手感真他娘的爽!当初俺们就是拿着这样的兵器,远远就打死了冲阵的上百精骑,又拿着它冲到了敌军百步之外,轮番开火,敌兵那是一片片的被打死啊……最后俺们义勇队不过二百人,硬是打败了胶州的上千兵,自家就没折损几个……”

刘祚虎手舞足蹈,夸张地吹嘘着他们的光辉战绩,听得围观群众眼睛直放光。不一会儿,有人开始发问了:“刘兄弟,看你这么壮实,你们吃的应当不错吧?”

“那可不,”刘祚虎说到这里,自豪起来,“每顿粟米饭管够,想吃多少自己添,还给一个白面大蒸饼,菜都是油水足的,每日必有鱼虾,隔三岔五还有肉……”

听着他的描述,村民们不禁流出了口水,很快,就有一个黑瘦的小伙子站出来,说:“刘大哥,我跟你去当兵!”

话音未落,又有几人也接连跟上,表示愿意参军,这个队伍还不断扩大,最终超过了十人。

刘祚虎看看这十几个人,虽然都瘦小了些,但手脚健全,看上去也算朴实,脸上笑开了花,连忙道:“好说好说,你们去那边领上安家费和见面礼,今儿咱们就出发!”

几名预备兵立刻跑到旁边的大车前,在村长的见证下,跟文书登记了姓名,然后喊了一句“为东海而战!”,便笑嘻嘻地接过十大串铜钱,还有一袋白面、一块腊肉和三条咸鲅鱼,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这是义勇队的新兵招募行动。虽说东海商社以往名声不错,现在又为新兵开出了每月二贯半、战时翻倍的“高价”,足以令很多人心动,但这毕竟是卖命的活计,而且现在真的是在打仗的,所以城阳区的不少潜在兵员是有顾虑的。为此,安全部就派出老兵推他们一把,深入基层,亲身宣讲义勇队的强大武力和优厚待遇,打消他们的顾虑。

当初义勇队与姜家军河边一战,动用了火炮,声闻数里,之后又押着俘虏做了一次武装大游行,本来就令城阳区的人们深感震动,这下亲自见识过火枪的威力,对风险的恐惧更是小了许多。

人就是这样,有从众心理,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头的。当初无人应募的时候,即使有的人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表现出来。从9月20日发布招兵信息,到25日老兵下乡之前,总共招募了不到五十名新兵。但现在有了老兵现身说法,起到了带头效果,愿意当兵的人就一下子冒了出来,招募行动果然顺利了许多,几乎每天都有几十上百人应募,到现在已经超过七百人了。

胶东地界从三十多年前战乱结束后,已经繁衍了两代人,正是人口膨胀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青壮,还面临着如何分家的问题。现在东海商社大规模募兵,正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出路。

……

当天夜里,城阳工业区,义勇队临时训练驻地。

“唔……应募人数已经开始下降了啊,罢了,也不能从城阳抽调太多青壮,明天再去跑一趟,告诉村民们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能招多少招多少吧。剩下的缺口再去即墨其他地方招募一些,还是这个价,愿意来就行,思想问题先不管了,等进了兵营再慢慢教育也来得及。”

高正拿着今天的新兵招募报告,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随后他转向旁边的夏有书,问道:“老夏,关于我们的编制调整,你有什么看法?”

夏有书抬起头来,转着手里的笔,说:“以现在三个营的编制目标,光是步兵,我们就需要18个连长,54个排长,162个班长,总共234个基层军官,还不算副职。这些是没法省的,得把老兵全派过去,才勉强够用。

按照工业部的说法,到这个月底,最多只能提供三百把新火枪。虽然少了点,但加上以前的旧枪,应该够编六个火枪连了。这六个连的兵员就主要用从劳工中招募的新兵,分配给每营两个连。从城阳和即墨征募的新兵先拿着长矛,主要进行队列训练,编成十二个长矛连,每营四个。

这么一来,每营就是四个长矛连和两个火枪连,其实还算挺合理的。我看,这样的结构先保持一段时间不变,如果火枪有富裕,就先把早期的旧枪替换下来,再有多余的就储存到堡垒中,守城的时候用,等到数量足够了,再成建制换装。

我的意见是,大的方向不变,仍然保持三个步兵营的骨架,但是把营属的骑兵排和炮兵排抽调出来,集中编组成一个骑炮营。我们就这么点骑兵炮兵,再散开的话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必须集中使用。如果临时有需要,还可以拆出连排配属给步兵营。

步兵营平时在营部设置一个骑兵班,送信侦察什么的也够用了。还可以再配几门那种小榴弹炮,反正也打不远,就让步兵当成大号火枪用就行了,带着还方便,多少也有了点支援火力。

对了,这小榴弹炮是可以曲射的,我有了个想法,一个营不是有四个长矛连吗?正好组成一个方阵……”

“方阵?”高正突然打断道:“等等,有些意思,你先别说,让我想想。嗯,说到方阵,最有名的应当是当年的西班牙大方阵,但我们未必要直接照搬。四个长矛连组成一个空心方阵,火枪兵和火炮在外侧袭扰,如果有骑兵冲了过来,就退入方阵中,收缩阵型,组成紧密长矛阵,火枪兵在内侧放枪……这样确实不错!哦,对了,榴弹炮还可以曲射,在方阵内也能发射,唔,不过可惜,没有真正的榴弹啊。怎么样,老夏,和你想的一样吗?”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而且一个营是一个小方阵,两个或三个营合起来还能组成一个大方阵,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将方阵展开,在线列和方阵之间转换。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练习,那些新兵上了战场能站住就不错了,不一定玩得转这么复杂的阵型变化。”夏有书拿了一张纸出来,边画着边说道。

高正把手一拍:“不错,就这么编制。嗯,三个步兵营加一个骑炮营……等等,当初小规模的时候,把骑兵和炮兵编在一起问题不大,但现在规模增加了,再这么编就指挥不畅了,还是给分开吧。一个骑兵连,哦不,就给范龙城一个营编制吧,炮兵也是,把架子搭起来先。一个骑兵营加一个炮兵营,再加上三个步兵营,还有一个保障连,这就是一个旅了。正好,我们的义勇队也该改改名字了,就叫义勇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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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真的有人没看过大罗罗的书吧,那你真该去看看,文笔老练而幽默,局势推演合乎情理却又令人感叹造化无常,现在《抢救大明朝》正在好评连载,之前的每一本旧作也都是精品,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第109章 第二舰队

1258年,10月3日,城阳工业区。

“好好,放这里,这是第一百袋了吧?行了,加上前面那些砖头,再装就有些勉强了,把那批衣服装上吧。”

一艘小船停泊在白沙河码头上,后勤部的刘小白正指挥着几个本地雇工往上搬运一批建材和军需品。

城阳工业区成立之后,刘小白带人来此设立了一个烘焙工坊,对外出售一些面包糕点之类的美食,但销量不高,更多的业务是给军方尤其是海军生产一些硬的能砸死人的耐储存干粮。现在战时状态,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他(?)现在不但要忙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被方迎波临时抓丁来协调运输其他物资。

这艘小船是从黄岛区胶州水营驻地缴获的桨帆船,也就是他们带出去海战的那种小船。第一舰队占领水营驻地时,还有六艘这样的小船留守,被堵在港口里,完整地缴获了。这种船被水营的人称为“青叶船”,船体修长,长度接近二十米,宽度却不到四米,甲板下有一层低矮的桨座舱,再下面是平底的底舱,容积很小,主要用来装压舱物。

虽然韩松对这种桨帆船不屑一顾,但不得不说,它确实是当前技术条件下,最适合在内河和近海活动的船。青叶船平底吃水浅,不容易搁浅或触礁,又有桨作动力,运动灵活,可以无视风向行驶(当然,如果风向合适的时候,还可以挂起风帆,节省人力)。而且大小合适,既不会大到在胶州湾附近活动不开,又不会小到装不了太多人员物资。当初霜降号不幸在大沽河搁浅,就是靠这种小船才拖了出来。

不过,胶州水营为了作战需要,给它装了一个过于高大的船楼,大大影响了它的适航性。海洋部让俘虏的水营船匠将船楼上层拆掉,只留一层用作船员舱和临时货舱,把它们拿来在胶西和即墨之间巡逻,顺便运输一些物资。

根据船匠的说法,青叶船可以装载四百石的货物,也就是接近三十吨。不过由于它是作为战船而不是商船设计的,并没有考虑空间利用率和搬运货物方便的问题,只能通过一个狭窄的楼梯把货物运输到桨舱和底舱分散布置,既麻烦,又不容易规划空间。每次装卸货物,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而且利用不满排水量,只能在船底装一部分重货,再在甲板上堆一些轻货,一次也就运输个十多吨罢了。

“呼,终于结束了。还好明天就有新船,不用它们了。”

忙活了半天,他们终于装完了货物,刘小白虽然只是指挥没自己动手,但同样累得够呛,掏出手绢擦起了汗。

随着筑基计划的展开,胶州湾的运输线也日益繁忙起来,几条青叶船已经不堪重负。为此,统合部决定把三条三十吨级的车船从东海地区调拨过来,用于胶州湾的运输。这些车船是用外购的小沙船改装的,虽然比青叶船要小不少,但一开始就是作为内河运输船设计的,装卸货物要方便得多,而且速度更快,实际载货量只高不低。

同时,阔马造船厂还把从胶州水营俘虏的几个船匠“请”了过去,准备参考青叶船研发一款百吨级的平底运输船。一旦成功,不但能大大提升浅水区域的运输能力,还可以随时装上火炮,成为制霸内河的巡逻炮舰。

这六艘“退役”的青叶船,也不会浪费,而是编入新成立的第二舰队,参与筑基计划。

没错,军委会和海洋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将现有的战舰分出一部分,组成一支以平底船为主的舰队,也就是第二舰队!

原先的第一舰队,暂时在胶州湾和东海地区留守,等义勇队和海洋部自己的海军陆战队初步训练完毕后,负责执行攻占宁海州的计划。

而第二舰队则将在不久后出发,直接一路北上,绕过山东半岛直达胶水河口,配合高密的义勇旅控制住这条大河,尽可能阻止敌军对胶东地区进行增援。

这个任务无疑是艰巨的,但也是光荣的,海洋部几员大将为第二舰队总指挥的位子抢破了头,最终被许嵩涛夺得了这个宝座。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当初别人开着新船出去浪的时候,许嵩涛勤勤恳恳地指挥沙船“创世号”在东海区跑着运输,对平底船的性能最为熟悉。

第二舰队虽说以平底船为主,但仍然划入了“小雪”“大雪”两艘星火级,作为战斗力的核心。托此的福,这两艘船也优先换装了狮吼炮,成为继寒露号之后,第二三艘装备了五门狮吼炮的船。

除此之外,还有一艘船很适合第二舰队,那就是之前在崂山湾海战中俘虏的那艘足有八百料的大沙船。不过这艘船当初惹怒了韩松,被打坏了不少地方,现在还在修理,是赶不上筑基行动了。而且大沽河也需要强力战船坐镇,星火级虽说也能开进去,但霜降号搁浅的事故让他们心有余悸,海洋部决定等大沙船修复之后,加装上桨座或者车轮,再装上火炮编入第一舰队,用于保持对大沽河的绝对控制。

那么编入第二舰队的平底大船,主要就是当初俘虏的高丽商船“创世号”,还有从明州买来的二手沙船“晋江号”。晋江号的名字是上一任老板起的,他是福建人,这似乎是他家乡的名字。这两艘船都搭载了两门狮吼炮和三门虎威炮,火力配置与现役的星火级一致。

此外,就是六艘青叶船了。这种船经过改造,足足搭载了四门虎威炮,再运上一个排的陆军,足以爆发出恐怖的远程火力。加上小而灵活的特点,将是未来控制胶水河上游的主力。胶水河下游水面宽阔,几艘大船足以控制,不用担心,但是从中游到高密县这一段,河窄水浅,狭窄处甚至可以洇渡,必须要灵活的小船定期巡逻才行。

为了加强战略灵活性,海洋部从义勇队挖了一个牛丸枪排,加上分来的一百名劳工,又补充了从海边渔民中招募来的新兵,组成了一个不到二百人的海军陆战队,分成了三个连六个排,由股东高川带领。

这支海军陆战队在船上可以帮忙打炮、维持船上秩序和安全,必要时还可以去打接舷战,在陆地上也有不弱的战斗力。高川现在正带着他们跟义勇队一起训练,不久后就将拉上船,成为第一舰队攻占宁海州的中坚力量。

第110章 外交攻势 上

1258年,10月5日,黄河北岸,涟水城。

涟水城外,仍然残留着大战的痕迹。

前不久,宋军两路并进,一路由海路从东海县的郁州岛出发,袭扰海州城,另一路从淮安出发,由大将夏贵带领,同时出动了陆军和水军,试图夺回涟水城。

李璮一面命后方守军收缩入海州城,坚守不出,一面带领主力部队在涟水附近与宋军展开大战。最终他凭借精锐步兵和蒙古马军的支援,击退了宋军,还缴获了不少军备和船只。夏贵初战失利,后方怀远军又传来了蒙古亲王塔察儿所派的先锋部队抵达的消息,便不得不撤退回防。

北路袭扰海州的宋军,见南路无功而返,也撤回了郁州岛上。

现在,原先的涟水县衙中,李璮正和他的幕僚兼岳父王文统相对而坐,喜滋滋地讨论如何给汗廷报功。之前,蒙哥汗身边不少人对他不派兵随征颇有微词,但现在结结实实打了两场仗,总该能封住那些人的嘴了吧?

突然,一个亲兵匆匆来报,说姜万户求见。话音未落,披挂着一身金甲的姜思明便带着几个随从闯了进来。

李璮见状,皱了皱眉头。旁边的王文统连忙呵斥道:“姜万户,你这是作甚,休得无礼!”

姜思明把腰间的宝剑解下,扔给李璮的亲兵,略一抱拳,便用嘶哑的嗓音大声说道:“相公,如今宋军已退,我欲将兵北上,征讨逆贼,还请相公恩准!”

胶州失陷这事放在整个蒙古帝国不算什么,但在山东一角仍称得上非同小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了过来,李璮、姜思明等军政大佬即使远在淮河前线,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种要事。

姜思明自然暴跳如雷,当场就要带兵回去,剿灭那帮无法无天的东海贼匪。

而李璮则有些举棋不定。一方面,他也为身处胶西县的堂兄李应一家子感到担忧;但另一方面,现在战事正急,他不可能随便放姜思明这么一支数千人的生力军回去。正巧这时夏贵来攻涟水,李璮便把姜家军强行留下,协助守城。另一边也派人去胶州打探消息,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思明虽然平时和李璮有些不对付,但这是军国大事,而且军中的蒙古监军也支持李璮,他不可能破坏蒙哥汗定下的统战大局,只好乖乖留了下来。

虽然两军正在大战,但宋军的兵力并不足以遮蔽战场,南北之间的信息沟通还是通畅的。很快,各方消息就汇总到了李璮的案头,有的是从胶西逃出的商人提供的,有的是高密、诸城等地的官吏提供的,有的是侥幸逃生的姜家士兵提供的,还有李璮自己的探子收集的,胶西李应也偷偷递来了信件。

在王文统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勾勒出了事情的全貌:一伙海外夷人占据了即墨县一角,姜家觊觎他们的产业,发兵夺取,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而被人家把胶西城给占了。

这下事情就有意思了,李璮的态度一下子暧昧了起来。据李应的密信所说,那什么东海商社相当克制,占了胶西之后,并没有像普通流贼那样大肆劫掠,也没有裹挟民众造反,而是终日缩在城北操练,还试图寻求招安。

他们甚至把胶西城的政务让了出来,由士绅商人自行组织管理。虽说是多人共商,但李应家在胶西的权威远胜他人,实际上大事一言而决,小事才装模做样商量一下。不过现在大事议了也没用,小事吵起来还是挺热闹的。

既然东海人如此懂事,李应家也没有损失,李璮也就放心了下来,不急着去讨伐他们,而是认真思考起该如何从这个变故中获取最大利益来。

不过前阵子他还在跟宋军打仗,也没什么功夫去想这些,接待了几波使者也只能先让他们等着。等到好不容易打完了,姜思明却直接杀上门了。

李璮现在看姜思明是越看越烦,正想随便说点什么把他打发走,王文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一句。李璮听后略一惊讶,随后便点了点头。

王文统迅速从侧门出去,对外面仆人吩咐了一句,就又回到座位上,面带微笑地对姜思明说道:“姜万户,稍安勿躁,先坐下喝口茶吧。来人,给姜万户上茶!”

姜思明的一大家子全都失陷在胶州,哪有心思喝茶。他强忍住怒气,随便找了张椅子一坐,道:“宋军既退,短时间内想必无法卷土重来,正是我军稳固后方的好时机。不然后方一乱,前方的战果也将功亏一篑,请相公三思!”

此时后堂不知怎么喧闹了起来,王文统见时候到了,笑呵呵地对姜思明说:“姜万户,莫急,你看看这是谁?”

说话间,一个穿着素色罗衣的年轻女子由一个婆子领着,怯生生地从后门走了进来,正环视着不知道该给谁先行礼,突然看到了前方的姜思明。她瞪大眼睛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看错,立刻哭喊着跑了过去,扑到姜思明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喊:“老爷,终于见到你了!”

姜思明也又惊又喜,一把把她抱住,问:“喜儿,你怎么在这里,可是五哥儿他们送你出来的?家里如何了?”

这名为“喜儿”的女子是姜思明最疼爱的小妾,本来和其他家人一起失陷在胶州,如今出现在这里,如何不让姜思明惊喜?

喜儿抬起梨花带雨的面庞,抽泣着说道:“不是,是……是那东海贼……商社的人把奴家送过来的。”

听了这句话,姜思明顿时变色,降低了音调,问道:“你落到贼人手里了?他们可曾轻薄于你?”

喜儿张着口,正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侧门方向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还请姜万户放心,贵府上的家人我们都以礼相待,绝无怠慢侮辱,只需姜万户点头,他们便可前来相聚。”

姜思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如此说着,踱着方步从侧门走了进来。此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姜思明正思索着他的来历,他已经走到堂前,恭恭敬敬依次对李璮、王文统、姜思明三人行了个礼,自报家门道:“在下毕庆春,字知农,忝为即墨县丞。参见李相公、王先生、姜万户。”

东海人想跟李璮接触,但他们对与这时代的上层交际一点认识都没有,只能找本地人帮忙,但这本地人能有谁呢?他们认识的有官场经验的熟人就那么几个,自然就找到了毕庆春头上。

程从杰和毕庆春虽说当初跟东海人打过一仗,但是几年合作下来,关系也算缓和了。再说了,东海人与姜家交恶之后,这两个家伙也黄泥落裤裆有口说不清,想跟东海人撇清关系已经不可能了。东海人若是败了,他们也没有好下场;相反要是东海人能成功招安,他们反倒有了翻身的希望。

可以说,程毕二人已经被绑到了东海人的战车上,毕庆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东海人的“外交”任务,去南方找李璮做个说客。说起来,倒有了几分战国纵横家的风采。

“毕庆春,是你!你还有脸过来!”这下子姜思明一下子想起他是谁来了。

即墨知县程从杰和县丞毕庆春,当年在战场上救过他二弟姜思聪一次,从此飞黄腾达,一直坐上了即墨县父母官的位置。但也就是这两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不但不为姜家死战,还与东海贼人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李璮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出狗血剧,没有打断。王文统微笑着看了看毕庆春,示意继续。

毕庆春见状,本来忐忑的心思稍微安定下来,转过身去,又对姜思明做了个揖,不卑不亢地说:“还请姜万户知道,我对姜家自然是敬重的。但那东海商社本来在我即墨县内老老实实做生意,不偷不抢,姜四爷和五爷却不知道受了哪些小人的蛊惑,直接发兵来讨。非但未跟我们即墨县商量,反而还给我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要一齐讨伐掉,这如何让我们心服呢?这不是逆贼造反,这是官逼民反啊!”

“你!”姜思明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毕庆春吼道:“你们不过是我姜家养的狗,就算要杀,也得乖乖受着!既然牵连了外人,那便是不忠!还有,那东海贼人蓄养私兵,图谋不轨,哪里是什么良民,早就该剿灭了!你们没察觉到,便是失职,就此一点,治罪也不冤!”

毕庆春心里苦笑,怎么就没察觉?是察觉了没打过啊!

但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而是做出坚毅的表情,道:“东海商社做的海商生意,海上打拼的人,有几个没养几个家丁打手的?若是这样便要官府去抓,那整个胶州那么多海商,岂不是全得关进大牢?东海人确实养了些私兵,但也没比那些大海商养得多,我们即墨县自然不会插手。只不过他们不但私兵能战,普通的东家伙计也勇猛敢战,这点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但要不是胶州两个千户的驻扎兵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加上轻敌冒进,不会这么容易败阵下来!至于说忠不忠,呵呵,想必姜万户对李相公必然是忠心无比的。”

虽说毕庆春只是胡搅蛮缠,可姜思明一介武夫不通文辞,半天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你,你……你给我去死!”

但武夫也有武夫的办法,他气不打一处来,突然从椅子上蹿身暴起,动起了拳头作势要扑上去打向毕庆春。还好旁边赶来护卫的几个李璮亲兵眼疾手快,扑上来拦住了他。他只来得及揍了毕庆春一拳,还被这家伙抬起胳膊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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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外交攻势 下

1258年,10月5日,涟水城。

王文统咳了一声,对姜思明喝道:“相公面前,休得无礼!”

李璮呵呵一笑,说道:“没事,没事,先坐,先坐。知农,你也坐吧,可伤到了?”

毕庆春摸摸了左臂被打到的地方,做出一副咬牙的表情,却赶紧说道:“多谢相公关心,在下并无大碍。”

姜思明推开几个亲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大咧咧地说:“相公,你也看到了吧,这些东海贼反心确凿无疑,如果不早日剿灭,必成心腹大患!”

毕庆春立刻反唇相讥道:“且不说东海商社是被你们逼反的,即使是真正的盗匪,以往也多有招抚的先例……”这时他不经意看了看李璮,他家不就是受招安起家的么?

他没停顿多久,又做出高昂自信的态度说道:“东海人心向王化,愿受相公招安,可为相公效犬马之劳,比某些阳奉阴违的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李璮对王文统一示意,后者立刻摆手说道:“好了,休得喧哗。知农,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须得如实作答。”

毕庆春立刻起身一做揖,还做出了一副牵动伤口的肉痛状,咬着牙说:“是,在下必定知无不答。”

王文统捋着胡子,问:“那东海人来自海外,可是真?”

“是真。彼人乘船泛舟而来,自称来自东瀛之东的威夷岛,乃唐末出海避祸之汉人遗民。彼黑发、白肤、讲汉话,与汉人类似,只是习俗与汉地略有差异,髡发、短衣、写俗字,不过日子长了,也有不少入乡随俗的。以我观之,他们是否来自那什么威夷岛,或许存疑,但绝非宋人或高丽东瀛人假扮的。”

“呵呵,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那这么说来,听说他们有不少能工巧匠,能做不少奇物,可也是真的?”

毕庆春想了想,回答道:“他们能做不少奇物,这确实是真的,例如四轮车、大帆船等等,形制皆与中原常见器物相异,初见不免啧啧称奇。当初我第一次见,也很是感叹一番,但是以我后来所见,他们虽然有不少巧思,但是手上的功夫却未必有多强,不少东西都是雇用本地匠人才做出来的。与其说他们是有能工巧匠,不如说是有不少秘方绝技。”

王文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继续问:“他们占了胶西城之后,做了何事?”

这个问题毕庆春早有预料,不假思索地答道:“东海商社虽然占了胶西,但并未行劫掠裹挟之事。倒也不是说秋毫无犯,他们对出城和出海的商民都抽了费用,不过也是两厢情愿,并未强迫。之后,他们也没在胶西自设官府,而是把政事都交由胶西的士商协议处理,只是在胶西城外设防备战。”

“哈,如你所说,他们倒也知道收敛。”李璮插了一嘴,接着又问道:“那这东海商社能打败胶州的两个千户,也是有些本事的,他们有多少战兵?”

“回相公,之前他们的战兵不过三百余人,但攻占胶西后大肆招兵买马,已经有两千余人了。”毕庆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三百人?就这么少?”李璮初听有些惊讶,不过稍后仔细想想,若是三百精兵,又是以有心击无备,打败近千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历史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招募两千兵,这数量也并不多。如果让寻常反贼去拉壮丁,数万人也能裹挟出来,但是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并没什么战斗力。东海贼只招了两千人这么克制,看来走的是精兵路线,这反而不容小觑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王文统,王文统会意,对毕庆春问道:“知农,如此说来,你是建议招抚那东海人了?”

“自当如此。之所以要招抚,缘由有三。一,东海商社是被逼反的,既无反心,也无大恶,应当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二,东海人虽少,但皆能战敢战,若是硬要剿杀,则必然要费一番力气。三,东海人虽反,但并未破坏胶州的生气,民人仍安居乐业,商贾仍往来通畅,但是若要把他们逼急了,把胶州乃至整个胶东闹了个天翻地覆千疮百孔,那不管是对姜万户还是李相公,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毕庆春说了这三点,听得李璮连连点头,见状,他趁热打铁道:“彼人传信说,已占领的胶州之地任凭李相公处置,东海商社只要原先的东海地界一隅栖身即可。若李相公征召,东海人也愿出兵为王师前驱……”

听到这里,姜思明急了,这不是要把他的地盘送给李璮做人情吗?他正要跳起来痛斥,毕庆春就转过身来,对他做了个揖,说:“姜万户的家人,目前还在即墨城,由东海人好吃好喝伺候着,若是此事平安解决,双方化敌为友,即刻便可与姜万户团聚。”

姜思明一听到家人的消息,顿时焉了下来,哼了一声,坐了回去,有气无力地对李璮一抱拳,说:“相公,休听此人胡言乱语,若是不趁贼人势弱之时将之铲除,必定后祸无穷啊!”

李璮与王文统对视了一眼,后者咳了一声,对毕庆春说:“知农,我见你有伤在身,先退下吧。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是,那在下便告辞了。”毕庆春也知道急不得,今天看来已经有些效果了,李璮似乎有些心动,也算是对得起东海人的任务了。

他向李璮和王文统行了个礼,又回头看了姜思明一眼,便从侧门原路返回了。

毕庆春走后,姜思明又试图争取一下,但李璮始终笑而不语。他有些失望,起身拉着喜儿,准备告辞。

李璮却突然喊住了他,屏退了侍卫,姜思明见状,让喜儿也先去门外等待,自己凑去了李璮案前。

李璮咳了一声,王文统笑着对姜思明说道:“姜万户,莫急。我们与那毕知农虚与委蛇,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让他们别被逼急了狗急跳墙罢了,怎么会真的招安不管呢?”

姜思明闻言,眼前一亮,连忙道:“就该这样!那我明天便拔营出发,北上剿匪?”

李璮也笑呵呵地说:“等等,欲速则不达嘛。这样,当下有一桩军务。海州郁州岛上盘踞的宋军,多年来不知道给了我们找了多少麻烦,这次更是差点坏了局面,实在是不能放任了。如今他们败了一阵,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正好我们在涟水缴获了不少船只,正是一鼓作气,夺下郁州岛的好时机。我拨给你百条战船,你带着你的人去跟海州的赵咎汇合,去把那里拿下!正好,郁州岛隶于东海县,占了胶州的也是东海人,两个都是东海,打起来都一样嘛!”

姜思明听了,下意识就想拒绝。宋军在郁州岛上盘踞了这么多年,多少是有两把刷子的,自己这六千多人马,加上海州赵咎的人也刚过万,想攻陷郁州岛,肯定得折损不少。

但他刚要开口,李璮就瞪了他一眼,旁边的王文统趁机说道:“姜万户,这也是为你考虑。若是你直接回去剿匪,从海州到胶州,六百多里陆路,你得走多久?到时候人倦马疲,若是走漏了消息,又被东海贼打一个措手不及怎么办?相反,要是拿下了郁州岛,直接乘船泛海奇袭即墨,不就能反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快接了军令?”

姜思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又想起自己呆在淮河前线,事事要受制于李璮,但如果去了海州,战事多变,到时候自己临机决断,李璮还能发大兵过来拦他不成?想到这里,他便痛快接了李璮的令牌,转身告辞,拉着喜儿回了军营,准备拔营北上了。

姜思明走后不多时,李璮摸着胡子对王文统笑道:“泰山此计甚妙,让这姜思明和那东海人狗咬狗去,无论谁胜,都会元气大伤,到时候收服起来就容易多了。”

王文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道:“姜万户在胶东根基太深,又与蒙古人勾连,即使这次服软,心思也未必多纯,此后必然生事。相比之下,毫无根基的东海人不定还更恭顺些,他们真要能对付得了姜家,倒也该有一份造化。不过,胶东之地只是细枝末节,相公经营重点还是在这淮河一带,只要取了淮安,尽握淮北之地,则王霸之基可成,不管是姜思明还是东海人,都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泰山说的是,稳固根本才是正道,只要这边打好了,到时候把他们两家一并吞了又如何。不过这也急不得,需要稳扎稳打才好。”李璮点着头,如此说道。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如今蒙哥亲征,据说忽必烈也已经誓师南下,这么一来,必然又会催促我们急攻,打乱我们的部署。既然如此,那就让胶州多乱一阵子罢,也好有个理由推脱。嗯,是得给东海人点甜头,让他们多坚持几个月。”

王文统点点头,说:“应当如此。这次他们除了请毕知农过来,还派来了一个正牌夷人,名唤王泊棠的。过后,相公可与他一会,不要直接允诺招安,但可给他些暗示,稍稍安他们的心,让他们安心对抗姜思明,莫得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来。”

“可,那我便将姜家的行踪稍微透漏一些,让他们有所准备。登莱那边也去打个照会,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坐观胶州动易。”

说到这里,李璮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敲着桌子说道:“但也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据探子所报,东海兵在打仗的时候用了一种火药兵器,状似铁筒,发射砲石,声震数十里,威势惊人。他们能打败胶州兵,想必也是与此有关。这样的军国利器,必然对我大有助益。既然他们寻求招安,那便让他们献上两件,连同图样一起送过来。不然,我就要出兵剿灭他们了!”

说完,两人便对视一下,同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12章 山河防线 一 棱堡

说起来,人类的军事史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个体防御力的提升带来的却是军队团体战术攻击性的加强,而攻击力的提升却反而让军事防御能力更强了。

盔甲,这种保护人类不受伤害的护具,被人类穿上之后,反而造就了冲锋陷阵无往不利的精锐甲士和具装甲骑,在战场上往往能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

火枪,这种能击破盔甲的高杀伤性武器的发明和改进所带来的并不是攻击方的所向披靡,而是使得战术更倾向于防御。发展到极致,就是一战时无尽的阵地战与堑壕战,防御方凭借高射速的机枪,可以轻易击退成千上万名士兵的冲锋,而攻击方手中的步枪就算同样致命,也难以奈何躲在工事后面的敌人。双方僵持在长长的防线两侧几无寸进,直到另一种具备超强防御力的兵器——坦克出现,才改变了这一点。

而火炮这种有着战争之王美誉的武器也同样如此。它的出现让旧时代的城墙不堪一击,世间似乎再无牢不可破的防御,固守一城不可行了。然而事实的发展刚好相反,当火炮被架上城墙,工程师们根据火炮的特点对城墙做出修改,原先高大的城墙变得低矮而厚重,原先四四方方的形状变成了无死角的星形,就诞生了当时几乎无法正面攻克的强大堡垒——棱堡。

与正方形的传统城墙不同,棱堡采用了星形的多边形结构,这意味着敌军无论攻击城墙的那哪一部分,都会受到多个方向的打击。而棱堡狭窄的接敌面积又意味着,无论敌军有多少,每次都只能派一部分人过来送死,这样的行为无疑是非常打击士气的。同时,棱堡低矮厚重的城墙使得它很难被远程武器摧毁,更别说后来还发展出外斜坡、多层棱堡这样的更为复杂的防御体系,几乎令任何一个攻击者都为之绝望。

当然,绝对牢不可破的堡垒是不存在的。17世纪著名的军事大师兼棱堡建造专家,法国的沃邦元帅,就发明了多种攻陷棱堡的方法,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不过,这年代连棱堡都没有,自然就不会有攻打棱堡的大师了。而东海人,就在试图建造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棱堡。

当初夏有书提出筑基计划的时候,选择在“移风店镇”修建一处重要的要塞,用于控制山河防线。这个集镇的名字实际上是夏有书取的,当地此时只有散落的村庄,并没有聚集成市镇,只不过当初夏有书翻着地图选择修建棱堡地点的时候,选中了这里,又见后世地图上最近的行政区是移风店镇,就把这个名字安到这里了。

但是后世的地图毕竟跟现在的实际情况有些出入。安全部和建设部组成的联合小组实地考察后,并没有看中当初夏有书选中的地点,而是在大沽河西岸沿着一处名叫“落药河”的支流向西北方上溯了一段,选中了落药河西岸附近的一处小土坡。

这里有多处优点。第一,土坡地势相对高一点,这样就可以相应降低城墙高度,省一些建材和宝贵的工时,后期排水也更容易。第二,这里离大沽河距离适宜,能尽可能扩大控制范围,远了会失去对大沽河的控制,但是过于近又没有意义,相当于浪费了棱堡的防御效果。第三,这里通过落药河联系到大沽河,物资运输很方便。第四,这里离胶水县城旧址更近,便于与胶水县的要塞相互支援。第五,这里仍然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胶州地界,在这里大兴土木,不容易刺激到归属于李璮势力的莱州官府。

建设部首先在这个土坡上打了口井,确保饮水供给无碍后,才确定在这里建设山河防线的第一个棱堡。由于靠近落药河,陆平将其命名为“落药要塞”。

说实话,当初陆平接到这个项目,是相当兴奋,掏出了珍藏多年的棱堡设计图,准备大展拳脚好好干一场。不过当他拿到夏有书递过来的示意草图之后,顿时就萎了,这和他印象中的棱堡不太一样啊。

“老夏……你这设计没问题?我看这不像什么要塞,倒像是客家围屋啊。”当时他颤抖着这么问道。

夏有书给的示意图,并没有采用经典的六角棱堡设计,而是用了普通的四角形,边长只有五十米,四个像箭头一样的角向外伸出,草图上还画了几道辅助线,示意这四个棱角是如何消除射击死角的。

不过,它的城墙并不是城墙,而是完全空心的。

外墙两层砖,内墙一层砖,两墙相距三米,中间并没有用夯土填充,而是空了出来,显然是准备留作居住区或者仓库的,怪不得陆平说这是客家围屋呢。

听了陆平的质疑,夏有书嘿嘿一笑,说道:“陆平,你可不能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啊。”

陆平有些莫名奇妙:“什么意思?”

夏有书从陆平自己的设计图里抽出一张,指着它说:“防御设施设计要考虑时代背景。历史上的棱堡设计那么厚,是为了抵御火炮轰击,但我们的敌人又没有火炮,就算有投石机之类的,在我方火炮的打击下也进不了射程,那我们干嘛要把工时浪费在夯土上?”

听到这里,陆平有些反应过来了,拿起草图看了看,说道:“哦,也是啊。那这么说,我们的棱堡,与其说是堡垒,不如说是个释放火力的平台,不过就这三米的高度够吗?”

“确实不太够……”夏有书皱了皱眉头,“不过我是考虑到工期问题。盖高点固然好,但要是工期太长就麻烦了,所以先盖一层三米的凑合用吧。再在地基上下点功夫,外圈挖出一米的壕沟,把地基垫高一米,这样总的落差就有五米了,加上本身小土坡地势就高些,勉强也够用了。等挺过这一阵,再看情况加盖一层,就固若金汤了。对了,我不是专业做建筑的,这就是个示意图,你看这结构没问题吗?”

“没什么毛病,说实话这技术含量还不如我们那时候的农村自建房呢,别说加盖一层了,两层也没问题。唔,这么一算,光这城墙,居住面积就接近五百平米了,你们准备驻扎多少人进去?”

“常驻两个连吧,加上辅助人员,也就二百出头,即使加上人均两吨的物资,也绰绰有余了。不过考虑到极端情况,最多时可能要额外容纳一整个营入驻,所以光城墙围屋还是不够的,得在墙内建几排营房。当然,这个先不用急,先把城墙建起来再说。”

“行。”陆平心算了一会儿,然后把示意图收了起来,“我看这工程量也不算太大,我估计也就一千立方的土方、二十万块标准砖、二十多吨的水泥。回去我找老孔他们仔细算一下工程量,再组织一下人力,咱们时间紧迫,明天就开工!”

……

1258年,10月5日,大沽河中游,落药要塞建设基地。

在王泊棠等人前往南方,试图用外交手段争取时间的同时,本土的东海人也没有闲着,而是热火朝天地开始了建设。

当初光秃秃的小土坡已经大变样,土坡的边缘被挖出了一圈整齐的四角星形的壕沟,挖出的土被堆在内侧,然后被工人夯实,将土坡又结结实实垫高了一层,成为棱堡的地基。

土坡顶部,之前打的那口井周围,也挖出了几间地下室,用于工人的临时住所。毕竟天已经越来越冷,单薄的帐篷不太保暖了。等棱堡建成之后,这些地下室也不会浪费,而是会成为要塞的仓库。

落药河边的位置,驻扎了四个连的新兵,正在喊着号子训练。这些新兵都是入伍十天以上的“老新兵”了,经过最初的折磨之后,阵列已经走得有模有样了。新兵们现在训练第一,是不会去工地上帮忙的,但他们的存在仍然对工程有着很大帮助——他们有力地震慑了旁边的战俘营,让俘虏们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现在有大约一百二十名俘虏被安置在这里,从事一些低级的体力劳动,比如挖沙子、敲石子、挖土等等。更有技术含量的夯土、砌墙等工作需要责任心,是不会让他们参与的。

附近的村民也有不少被东海商社开的工钱吸引过来,在工地上做些煮饭、打扫、搬运之类的杂活。工地上吃的粮食和腌菜,也就地向他们采购,这样又节省了不少运力,每天只需要运一些渔获过来给劳工和士兵补充蛋白质就可以了。说起来,东海人占领胶西县之后,城里的粮价因为恐慌有所上涨,但是粮商出于混乱的局势不敢下乡,所以农村的粮价反而下跌了,要不是运力实在太紧张,商务部都想做次粮食贩子赚点小钱了。

而运力之所以紧张,自然是用来运输各种战略物资了。

一条长了一对轮子的车船慢慢悠悠开进了落药河上的码头,正在工地上转悠的陆平见状,点了一个面相凶恶的监工,让他去带几个苦力帮忙卸货。然后自己也去了码头,远远地就看到夏有书从船上跳了下来。

“哈哈,砖终于到了,这地基都要打完了,我还以为要休息一天了呢。老夏,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夏有书拍了拍身上蹭到的水泥,说:“落药要塞一日不建起来,我一日不放心啊。等等,这就开建了?我还以为你们要跟金口堡一样,先搭个轮窑,然后就地烧砖呢。”

说话间,监工已经带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俘虏推着自由轮走了过来,开始从船上往下搬砖。陆平看了看他们,回答道:“金口堡情况不一样,那是预期有大量建设,所以建个轮窑省运力。而这里都不到二十万块砖,专门建个窑太浪费。再说了,轮窑也不是说建就能建好的,费工时不说,建成之后还要花大量时间干燥,说不定这边棱堡都建好了,那边新窑还没开工呢。我们今年在城阳区刚投产了一个24门的大轮窑,正好用来给这边供建材,水运还算方便。”

“也行吧,你是专家你说了算。”夏有书看着车船上的六名船工下到陆上开始活动腿脚,“说起来这小船还真是能装,看着不大,居然装了三千块砖。”

陆平带着他往工地上走,说:“还不到十吨呢,正常运量。这还是第一次运,不清楚水文,不敢多装,不过我看这落药河水深还可以,下次装个五千块应该问题不大。听说阔马那边在研究百吨级的内河船,如果能成,那可就厉害了。”

“一百吨?也不算很大嘛,我看那条大沙船就至少有三百吨了吧?”

“没呢,平底船看起来大,但是吃水浅,实际排水量要比尖底海船小不少。大沙船进了内河,排水量撑死二百吨。海洋部想做一百吨的平底船,至少得二十五米长,比星火级都长了。不过骨架要求也低,做大不难,实在不行外购一批平底船回来改装就行了嘛,反正这船型也玩不出花来了。

难的是动力,现在这三十吨级的小车船,就得六个人蹬,速度还慢如蜗牛。做大了之后,怎么布置桨轮和传动轴就更麻烦了,到时候总不能回归划桨吧?哎,还别说,其实划桨也不错,这明轮船看起来挺先进,真算起来效率是不如划桨的……算了,这是机械组和造船厂头疼的事,我们先管自己吧。”

说起帆船的事,陆平滔滔不绝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工地上。

他把几个建设部的股东和资深劳工召集起来,开始分配任务。很快他们便行动起来,有的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砂子和水开始制作水泥砂浆,有的指挥工人把砖块搬运到已经画好石灰线的区域,有人带着工人开始先在线上铺上一层砖,以作为砌墙的基础。

夏有书看着忙碌的场面,感到非常欣慰,找到陆平问:“陆平,这速度不错啊,这样是不是能提前完工了?”

“还行,”陆平一边指挥着劳工们干活,一边抽空回答他,“十天可能有些困难,十五天基本就有个样子了。难点在于屋顶,由于是火炮平台,必须是平的,所以得想点办法,说不定得用上水泥预制板。现在天越来越冷,要是温度太低,水泥强度会有问题,可能需要加热,到时候得多费些时间。对了,我们用的煤都是从莱阳来的吧,这个供应必须要保障啊,这是你们的活吧,做得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谢光明已经带人去了。莱阳就没多少守军,吓唬两下就好了,他带了六个连的新兵过去,就当拉练了。”夏有书看了看东北方,摸着下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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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山河防线 二 攻而不占

1258年,10月6日,莱阳县。

莱阳县衙后堂,一个老者由人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

正在焦急等待着的莱阳知县刘玉才见了,立刻冲到他身边,问道:“薛员外,怎么样?那东海贼……东海大兵有什么条件?!”

“明府莫急,先容老夫喝口茶。”

老者不急不慢地找座位坐了下来,刘玉才连忙让人给他添茶。他慢里斯条喝了两口,半晌才开口说:“没什么,东海人说他们只是路过。刘明府无需紧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去惹他们就好。”

“哈?”刘玉才惊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们这数百人,大张旗鼓跑到莱阳城下,把那劳什子铁筒弄出了震天响,就只是路过而已?”

也难怪他不惊讶。自从上个月胶州闹出了东海贼乱,他就紧张了起来。莱阳和胶州可是紧邻着啊,万一贼人打过来怎么办?莱阳营就那一百多老弱残兵,真要打起来肯定是屁用不顶啊!

不过紧张也没用,两地就这么近,他就算现在练兵,也来不及了。所以他干脆就不练了,只是一边写信给上司莱州知州吕正求援,一边把家小财帛送去北边的登州,自己在莱阳留守着,准备装模作样守一下就撤去登州。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这莱阳知县的位置可是刘玉才好不容易才从吕正那里活动来的,前期投入加后期孝敬都好几万贯了。但这也物有所值,当地虽然地贫民少,但周边矿产众多,中间油水可不少,如果被贼人占去了,他一年得损失多少啊!

到了昨天,靴子终于落地了。和传说中一样,穿着红衣的东海贼人突然出现,排着整齐的军阵,不声不响走到了莱阳城外五里处驻扎了下来。刘玉才出了一口气,关闭了城门,开始组织青壮上城墙协防。

不过没想到,红衣贼一点攻城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在城外操练了起来。他们先是排成队列走来走去,后是举起手中的短矛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然后又搬出几台大铁筒,对着几个大树操弄了好一会儿。城头上的围观群众正看得疑惑,结果那些大铁筒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几块砲石飞了出来,将大树拦腰击断。

城头上的青壮像是看热闹一样,喝起彩来,而刘玉才却吓了一头冷汗——这东西要是用来攻城,如何能守得住?怪不得连胶州都沦陷了呢!

他都准备开溜了,但是红衣贼却始终不攻过来,只是在不断重复他们那一套,然后到了正午又埋锅造饭起来,下午又继续,看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夜无事过去之后,刘玉才的恐慌变成了疑惑,这些贼人到底要干嘛?

于是他把据说跟东海贼有见不得人的交易的薛家冶家主给请了出来,请他帮忙去跟城外的东海兵谈谈,问问他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现在薛老回来了,没想到,带来的竟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回复。

你们闹了半天只是路过?哪有这么路过的?就算是路过,你们要去哪?登州?那还不赶快过去,在我这呆着干嘛?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刘玉才又试探着问道:“薛员外,就这些?他们没再说别的?”

薛员外摸着胡子,假装在思考。其实他根本没出城,事情都是他侄子薛之远去谈的。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倒是有一点,本来和刘明府关系不大,您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东海商社想在莱阳多采买些煤铁之类的矿物,想必是要明府提供些方便的。”

“吁,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们不会攻城?”

“自然不会,东海人为首一员姓谢的大将说了,他们也不愿多起兵戈。只要刘明府行些方便,他们在莱阳便只行商事,不行兵事。若明府无异议,他们没几日便将拔营返回胶州去。”

“正当如此,那便劳烦薛员外去知会他们一声,只要是商事,那在商言商,官府自然不会干涉。呃,稍后我去准备一批猪羊劳军,还请他们早日打道回府吧!”

“明府英明,那小老儿这就告辞了。”

薛员外去找东海人回话了,刘玉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流贼起家,需要用铁打造兵器,这自然是正常的。只要他们不过来硬抢,买便买吧,反正是贼人和商人之间的事,他装作不知道就好。而且莱阳县从境内矿业按五取一的比例课税,他们买卖越多,他刘知县赚得也越多,何乐而不为呢?

……

莱阳城外,义勇旅驻地。

新兵们仍然在以连为单位,进行着队列和射击训练。这批新兵都从原先的劳工中征召的,基础好、训练快,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所以被安全部拉到莱阳来吓人,顺便也进行一下长途行军的练习。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仍然是新兵,需要抓紧每一分时间训练。

没过多久,莱阳城门中出来一行人,吹锣打鼓送了一批活畜过来。第二营的副营长林宇当面笑呵呵地收下,转身就跟二营长谢光明抱怨道:“就两头猪五只羊,这刘知县也忒小气了点。”

“有就不错了。啊,说起来有段时间没吃过涮羊肉了,还挺想的。先把猪羊放一阵子,确定没问题就让炊事班煮了吧,你先看着场子,我去看看商务部他们谈得如何了。”谢光明对林宇略一交待,便转身往东边的一个营帐去了。

义勇旅这次来莱阳,自然不会是训练这么简单,他们身负两个任务,一是为了警告莱阳官府,二是为了确保煤铁供应。

莱阳县属于莱州治下,而莱州隶属于益都行省,是李璮亲领的地盘。出于外交方面的考虑,为了不刺激李璮,东海商社暂时是不会动这里的。况且,他们现在事务缠身,即使占领了也无法有效治理。

但另一方面,莱阳是目前东海商社最重要的矿物资源来源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现在又是军备生产的关键时期,正是大量需求煤铁的时候,必须保证稳定才行。

所以统合部制定了一个“攻而不占”的策略,即前往莱阳县的地盘宣示武力,但是并不会真的攻占莱阳城。这一来可以震慑莱阳官府,让他们不要产生不该有的想法、别在东海人背后捅刀子;二来也可以顺便跟莱阳县的矿主们谈谈,让他们扩大矿物的供应量。

现在东海人从莱阳薛家那里收购煤铁矿石,一石要三贯钱。这价格折算下来,一斤矿石要19钱,说实在的,贵得有些离谱了!

一斤矿石连拳头大都没有,矿主每天花一百钱雇一个矿工,难道只能挖五块矿石?实际上十倍二十倍都不止啊。这年头又没什么机械化和坑道作业,也就没有多少其他成本,可想而知这中间的利润空间有多大!

之前东海人是在官府管制的情况下求着薛家卖,自然只能忍了这个价格,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帐篷中,商务部的张小平正和几个矿主围坐在一起,谈判着矿石的价格。

“每斤10钱?张东家,这也太贱了些,赚不出来啊……”一个黑胖的矿主听到张小平的报价,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如此抗议。

“是啊是啊,太便宜了,哪有这样的?”其他矿主也附和道。

这时候谢光明走了进来,几人见是个穿红衣的,有些害怕,安静了下来。

谢光明连忙一摆手,说:“我就是看看,你们继续。”说完,他便去角落找了个马扎坐了下来。

张小平咳了一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这价是比市价少了些。但是,各位啊,以往你们卖个十多二十多钱一斤,一个月也就卖个几千斤,即使每斤多赚点,但总共也没多少钱嘛。你们是不想多卖吗?那肯定不是,而是没那么多人买啊。然而我们东海商社收购,上不封顶,而且上门取货!”

“上不封顶?”“上门取货?”几位矿主听了,似乎有些心动,只是各人关注点不同。

“没错,”张小平喊过谢光明,两人协力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不管你们能产多少,我们都要!而且是我们自己上门取货,省去了各位运输的麻烦!各位,仔细想想吧,你们去雇一个矿工,一天捡上一百五十斤矿,卖给我们,那就是两贯钱!一个月就是六十贯!雇上十人,一月就是六百贯,一年就是七千二百贯!这不是捡矿石,这简直就是捡钱啊!”

随着他的音调越来越高,矿主们也露出了心动的表情。见状,他趁热打铁,打开了那个大箱子,露出一堆白花花的白银锭来,说道:“只要今天签下合同凭由,立刻就能先拿一百两白银的定金回去,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眼看着别人数钱啰!”

这还没完,张小平不待他们反应,又拿出几个绿色的玻璃碗来,高声说道:“而且!每当供货量达到一万斤,我们便送一个水晶玻璃碗!时间仅限半年,过期就没了!”

看了这些宝物,几个矿主眼睛都被晒花了,纷纷意动起来。

正在这时,帐门外传来了人声,然后薛之远面带喜色,探头进来打了个招呼。

张小平见状,对几人告了个罪,出门跟他谈了起来,声音隔着帐门都传了进来:“什么,家主同意了?那可太好了!放心,薛兄,之前已经达成的协议,继续按合同执行,直到期满。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就要按十钱的新价格收了!”

“没问题,张兄,下个月供货量至少可以提高五成,你们赶紧备好船吧……”

看样子,薛家已经与东海人达成协议了!几个矿主都急了起来。不一会儿张小平跟薛之远谈完,走了进来,他们赶紧们拉住他,又讨论了一番细节问题,便都痛快地签了合同。

之后,他们又去莱阳城叫了一桌饭菜,配上张小平自带的龙息酒,宾主尽欢不提。

虽然张小平叫的“上不封顶”的调门很高,但是由于现实条件所限,莱阳县就是敞开了生产,也未必有多少产量。统合部的目标,也只不过是把每月的钢铁产量提升到三十吨罢了。莱阳铁矿品位不高,这三十吨铁可能需要近百吨的铁矿石才能炼出来。

一百吨看着吓人,其实也就是后世一个小矿洞一天的产量,连机械都不需要用多少,放到现在想做到也并不难,只是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大批量地采购罢了。日后可能产量会相应提升,但眼下还是只能买到这么点。

其实商务部也想过在莱阳探出一片矿区,自己雇人组织开矿,不过考察了一番之后,发现这事门道太多,一时半会儿搞不定。最后决定还是先从本地矿主那里采购,等以后腾出手来,再试着研究自主采矿的事宜。

至于东海人要这么多钢铁干嘛?那还用说吗?日常各种工具和机械需要吞噬的大量钢铁先不用说,光是两千把火枪和盔甲,就得用上十多吨的钢材,更别说更重的火炮了。现在武备组为了给山河防线的几个据点制造足够的火炮,正在加班加点开工,没有足够的铁料怎么行?

第114章 山河防线 三 75mm炮族

1258年,10月7日,东海地区,西山试验场。

高正和司徐等人站在山谷路口,焦急地望着东方。不多一会儿,季国风带着一列车队,晃晃悠悠从东边过来了。

车队里的林小雅看到高正他们,远远地就招手打起了招呼。季国风慢悠悠驾车来到山口,对他们喊道:“不是说好九点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这不是心急嘛,赶紧来看看新宝贝。”高正说着,直接跑了过去,拉开了第一辆车上面盖着的帆布,顿时眼前一亮:“呦哈,这是铜的?老季,你们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车上拉着的,赫然是一门超过了两米长的“巨炮”,通体泛着黄色的金属光泽,简直就像钱一样——哦不对,这本来就是钱,还是成色绝佳的好钱,九铜一锡,还加了百分之一的锌,是武备组多次实验做出的炮用青铜配比。

季国风一边赶车,一边得意地说道:“得多亏统合部大方啊,肯把一直捂着的铜拿出来用。其实也没什么,一贯铜钱重三千克,就算只有一半含铜量,这门炮四百千克,也就相当于二百多贯罢了,比想象中便宜多了。再说了铜铸成炮,只不过是换个形式储存起来罢了,等用完了还可以再融了铸钱嘛!但反过来说,不用铜也没办法。你们要炮要得太急,如果还是用铁的话,生产速度肯定是赶不上的。”

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铜是远比铁更好的铸造材料。铜的流动性更好,铸造时不容易出缺陷,而缺陷是铸件出现问题的主要原因。之前用铁铸造狮吼炮时,十门只成三四门,就是因为炮管内部出现了不可见的缺陷,而铜炮的成炮率则高得多。之前铸造厂已经用青铜铸出了一批狮吼炮,在成炮率翻倍的前提下,重量却减到了235kg,令安全部爱不释手。而今天,他们又搞出了一批新炮,这就拉过来实验了。

高正爬上去比划了一下,这门炮口径仍然是75mm,与狮吼炮一样,不过长度几乎有后者的两倍,尾部也更粗一些。只是炮管中部有一段凸出的保护套,上面还用钢条箍了两圈,不知道是干嘛的。

高正敲着这段保护套,问:“老季,这个是干嘛的?”

季国风转过头来一看,回答道:“唔,这家伙重四百多千克,而且长度太长,我们铸造起来没把握,所以是分两段铸造的,然后再拼接起来,中间浇上铜水焊接,为免强度不够,又加了个保护套。”

“哇,这也行?”高正似乎被吓了一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点出了不少黑科技嘛。这么搞真没问题?不会漏气爆炸什么的?”

“没问题,我们不是简单把两根管子拼在一起,嗯……怎么说呢,就像拼图一样,一端做出凸出的卡榫,一边做出凹槽,然后拼接在一起。本来燃气行进到这个部位膛压已经不高了,再加上保护套,强度是绝对够的,也没有漏气问题。”

“好吧,”高正从车上跳了下来,“能不能行,今天一试便知。”

季国风自信地一笑:“随便试,绝对没问题!”

上次季国风把武备组的制炮路线图拿给高正看了之后,高正很有兴趣,就借了回去翻了一遍。结果安全部几个人拿着这份路线图商讨了一番之后,高正又回来找季国风,指着上面某型炮要求试制一门。

原来,安全部经过推演,认为现有的75mm狮吼炮倍径只有15,虽然对付军阵够用了,但对付小型目标还是差了点意思,用于要塞防御时,可能无法及时击破敌军从500米外推进过来的远程攻城器械。因此,他们希望有一种更长身管的火炮,用于这个距离上的精确打击。同时,考虑到制造难度和弹药通用性,口径最好与狮吼炮一致,最终选定的就是今天运过来的这门27倍径的75mm长管加农炮。

这种长管炮本来是作为舰炮设计的,因为长管炮初速高,既打得准,穿透力又强,重一点在船上也问题不大。没想到海军还没用上,就先被陆军看中了。

还好武备组有了铜做铸造材料,前不久又从崂山请了两个铸钟师傅做技术顾问,要不然这短短一个月还真别想做出样炮来。

说话间,车队已经行进到了试炮场边。高正刚要喊人把长炮搬下来,后面的林小雅就搬了一门小炮过来,对着他喊道:“老大,别急,先试试我这门幼狮炮,这可是我负责设计的哦!”

高正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季国风,后者点点头,说:“没错,原案是她设计的。嚯,这炮可是有五十多千克,小雅臂力不小啊。”

林小雅跳过来掐了他一下,哼了一声道:“当兵的连这点东西都搬不动怎么行?哪像某些人,手无缚鸡之力。”

季国风把驴车交给研究生赵兴去停下,然后自己把那门小炮搬到了场地上,拍了拍手说:“手无缚鸡之力说的一定不是我吧?”

林小雅不服气,拉着他比起了臂力。高正咳了一声,蹲下观察起这门小炮来。

这就是上次姚崇义给高正推荐的75mm榴弹炮,同样使用铜铸造,袖珍小巧,全长不到70cm,重53kg,安装在一个木架上。高正试着提了一下,以他的臂力很容易就提了起来。

“短距搬运没问题,长途行军还是得使用载具……”高正看着它,嘀咕道。

“别看这只是一门简单的小炮,可是有门道呢!”林小雅赢了季国风一局,跳过来得意地对高正介绍道。

高正有些奇怪,这怎么看都是普通的一门薄壁小炮:“什么门道?”

林小雅拍着小炮,说道:“这可是动用了武备组的禁忌技术,用铁模铸造的!”

“铁模铸炮?有些耳熟,什么意思?用铁做的模具?那样不会熔化吗?”高正又左右看了小炮一遍,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啊。

季国风过来解释道:“没错,就是把铸炮用的砂模换成铁模。熔化倒是不会的,铜的熔点比铁低。就算是铁水也没问题,因为注入模具的时候已经降温了,不足以把模具熔化,只要涂上一层脱模剂就好。铁模铸造这种技术古已有之,不过一般都是铸造些农具,要到清朝,才有人拿它来铸炮。由于模具可以重复使用,这样的铸造速度极快,可以一门接一门地出炮,最适合我们现在的场景了。”

高正听完,嘿嘿笑道:“那么后面一定还有一个‘但是’吧?如果这技术真那么好,你们不早就拿来用了?”

“聪明!”季国风竖了个大拇指,“铁模铸炮速度虽快,但也败在这个‘快’上。铁水在铁模中冷却过快,铸铁难以石墨化,只能形成脆弱的白口铸铁,强度太低,必须做得很厚才能防止炸膛。我们以前用砂模做狮吼炮,十门都只能成三门,要是换了铁模,估计就一门好炮都没有了。但是你们现在催炮催得急,也就只有这么个法子了。当然,因地制宜,我们不用铁铸,而是用铜,问题就小多了。为了保险,我们还去崂山请了两个铸钟师傅做技术指导,目前模具已经做好,这是出的头两门,今天试过没问题,就可以批量制造了,以后每天都可以出六门。而且我们还在制造更大的模具,狮吼炮也能这么制造。”

目前安全部的火炮缺口非常大。规划中的山河防线,包括落药、胶水、新河三个棱堡以及胶西、高密两个县城,每一个都需要大量的火炮才能有效防御,紧缺程度可想而知。为此,武备组不得不祭出了传说中的技术——铁模铸炮法,才能满足如此庞大的用炮需求。铁模铸炮法用来铸铁炮,会带来质量问题,用来铸铜炮则正好。

不过武备组对此并不满足,正在试图用模具保温、回火、退火等工艺改善铸造质量,使得铁炮也能用铁模铸造,不过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成果。

高正调整了一下炮位,对准一百米外的木靶,说:“好啊,这下子防御就有着落了。来,赶紧试试吧。对了,这炮起名字了没?”

“就叫幼狮炮,”季国风指了指林小雅,“小雅起的,本来她准备叫辛巴的,被我给拦住了。那门长炮就叫长狮炮……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段明远那样随便胡诌个炫酷的名字很简单,但记起来不就混乱了?以后75mm口径的炮都用狮命名,简单明了。嗯,对,这样就是75mm‘狮’系炮族了!”

第115章 山河防线 四 超重弹

1258年,10月7日,西山试验场。

高正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几人忙活了起来。

测试下来的结果是,幼狮炮在100m的距离上发射实心弹的破坏力还不如口径更小的虎威炮,不过300m上就差不多了,应当是得益于炮弹更重、惯性更大的原因。不过远距离上幼狮炮的精准度要差不少,毕竟是短倍径的小炮。这种炮发射霰弹的时候,铅弹在一百米内杀伤力显著,对付蚁附攻城的话效果应当不错。考虑到它只有五十多公斤,效费比可算相当不错了,而且弹药与狮吼炮通用,大大减轻了后勤压力。

“不错,”高正摸着下巴赞许道,“其实它和当初的虎蹲炮是一个定位的武器,都只能用来近战,如果将来火力足够了,大概是要被淘汰的,不过现在正好拿来过渡用。”

“行吧,既然没问题,我们就开始量产了。”说完,季国风又点燃引火管,开了一炮。

炮声过后,高正挥散硝烟,说:“我对炮身没什么意见,不过这炮架可以改进一下。这炮后坐力不大,我们现在铁也多了,我建议呢,你们直接做个铁框架,把炮架在上面,做成回旋炮的样式,可以上下左右转动,尤其把俯角要做大一些,这样居高临下的时候更灵活。同时呢,框架底下装上四个小轮子,可以在墙头上移动,再在前面做个铁钩,推到哪就可以直接挂在女墙上稳住。呃,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季国风想了一会儿,说:“行,我回去先找于雄章做个木架子出来,等你们看过没问题了就做成铁的。这门炮既然没问题,你们就先拿去,给新兵练练手,一边练一边找问题。我们现在去试那门长狮炮吧!”

“好嘞,”高正兴奋起来,“来来来,快架起来!”

长狮炮的炮车还没做出来,同样是装在一个简易木架上。四百一十公斤的重量果然不是盖的,十个人连拉带拽,才把它移动到场地上安装起来。

由于身管更长,长狮炮配套的推药杆拖把等工具也有两米多长,比人都高了,装填起来要比狮吼炮麻烦不少。高正带人急匆匆地装填好弹药,然后对着远处一人高十人宽的靶子瞄准了一下,点火发射。

“轰!”

一声巨响过后,火炮带着木架在地上向后滑动了一截。第一发当然不可能命中,他们费力地将炮架复位,又调整参数打了几炮,才取得首次命中。几人纷纷拿出望远镜观察起五百米外的靶子来。见到靶子上的裂痕后,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司徐转过头来,对季国风说道:“季部,这长狮炮虽然口径还是75毫米,但似乎比狮吼炮威力还要强不少嘛。”

季国风回答道:“那是自然,身管长了之后,做功行程也更长了,所以可以装入更多的火药,炮弹动能要大得多。现在还没仔细测,不过我估计初速怎么都得每秒四百米以上了。”

找定参数后,他们又发射了十二炮,虽然长狮炮加长了身管,但仍然出现了四发脱靶的情况。

高正皱着眉头对季国风问道:“似乎效果没有想象中好啊?”

季国风仍然胸有成竹地道:“不错了,这么一个二乘四的小靶子,要是换狮吼炮来,得有一半脱靶。毕竟炮弹只有一千六百克,换算过去也就三磅半,有这样的效果很可以了。”

高正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捶了他一拳,笑道:“等等,你小子样子不对,是不是还有什么绝招没拿出来?痛快点,别藏着掖着了!”

季国风哈哈一笑,转身喊赵兴从车上搬了个箱子过来,从中打开,取了一枚将炮弹和火药包捆扎在一起的定装弹出来,交给了高正。

高正拿过来一看,似乎和普通的定装弹没什么区别,只是份量要重不少,而且炮弹和弹药包之间有一个木托,不知道是干嘛的。他将信将疑地让人换了一个新靶子,然后将这枚定装弹塞进长狮炮的炮膛,按流程刺破火药包,插上引火管,点燃——

“砰”的一声,正中靶心!

这效果好得似乎让季国风也有些惊讶,他连忙把箱子搬了过去,招呼众人又试射了十一发。

结果证明,第一发的正中靶心是运气好,其它几发都没这效果。不过,总体散布还是要比之前好得多,十二发只有两发脱靶,而且中靶的都接近中央区域,破坏力也比之前强了不少。

“真是神了啊,”高正拿着望远镜惊讶地看着靶子,“老季,你这是动了什么手脚?”

季国风放下望远镜,说:“这还多亏了小雅的创意……”

林小雅也有些惊讶:“关我什么事?”

“上次你不是问过一个问题,说在口径不变的情况下增加弹重,会不会提升威力嘛,后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事。按道理说确实如此,更重的炮弹惯性更大,这意味着在炮膛中加速的时间更长,可以吸收更多的动能,出膛之后衰减也更慢。”

季国风停了一下,看到林小雅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不过想达到这点,就得增加炮弹的密度,也就是换用更重的金属,合适的也就是铅了。但是铅太软,用作火枪子弹可以,做成炮弹就有变形甚至碎裂的问题。”

林小雅从弹药箱中拿出一枚定装弹,把炮弹单独拆了出来,掂了掂,说:“哦,我明白了,这枚是铅芯铁弹,所以要重一些,对不对?”

季国风弹了弹她的脑门,说:“聪明!就是这样,我们搞了两个半球铁壳,熔铸在一起里面灌铅,就成了这种新型炮弹,重量达到了21kg,重了三分之一。如此一来,装药量也会相应提升,最终不但炮弹的动能变大了,破坏力变强了,稳定性也提高了!”

高正也拿过一枚新炮弹仔细看了下,这炮弹是用帆布带和底下的木托牢牢捆在一起的。他随手将它扔了出去,炮弹大头朝前,木托朝后,一头扎进了土里。

看着这个轨迹,他若有所思,捡起来又扔了一遍,还是如此。

他将炮弹捡起来,掂在手里,向季国风问道:“不光是加重了的原因,这个木托也有门道吧?”

季国风将炮弹接过来,用力抛了出去,说:“没错,这跟羽毛球的原理类似,炮弹和木托绑在一起,前重后轻,就能始终保持稳定的姿态,不像普通圆炮弹那样不断翻滚,弹道也就更稳定。这是十九世纪美军得出的经验,没什么高技术含量,却能显著提升命中率,所以被我们提前借用了。”

高正看着那枚炮弹划出平滑的弧线落到地上,高兴地说:“行啊,那赶紧生产啊,得把全部的铁弹都换成这种新炮弹才好!”

“想得美,”季国风瞪了他一眼,“想想就知道,这成本低不了,也就是少量配上一点,给长狮炮专门狙击远距离目标用。其他时候还是乖乖用传统铁弹吧,散布大点就大点,打五百米内的目标够用了!”

高正耸耸肩,说:“好吧,但火炮你们得赶紧多造点。”

季国风的表情严肃了下来:“高正,这事得你们决定。我们的产能有限,多生产长狮炮,就得挤占其他炮的产能,反之亦然。唔……不能货币化定价还真有些麻烦,这么说吧,如果幼狮炮生产耗费的资源是5,那么狮吼炮就是15,而长狮炮则是40,而我们一天也只能生产50,你们得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分配各型炮的比例,我们才好编制生产计划。”

这确实是个严肃的问题,高正回去召集安全部众人商议了半天,才得出了方案:每个棱堡至少要装备两门长狮炮,以保证对攻城器械的压制;原先八门狮吼炮的编制计划被压缩到了四门,而幼狮炮则相应增加到了十二门。高密、胶西两个县城的防守面积要远大于棱堡,所以火炮数量应当加倍。在完成这个计划之后,如果产能还有富裕,就全部生产狮吼炮。幼狮炮虽然生产简单,但数量太多并没有意义,因为没那么多炮手。

这样一来,安全部就直接跨越了数百年的历史经验,跑步进入了统一口径的炮族体系,不管什么炮全都是75mm,只是通过倍径来区分用途。如此一来,各种炮的弹药完全可以通用,大大降低了后勤压力,看着都舒服,统合部和财政部笑呵呵拍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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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尽可能将文章写好,回报大家。许多人担心太监,也确实该有此担心,毕竟从群穿文的统计数据来看,不太监的反而是少数……但这次真的不用担心,因为本书是从头到尾把主干部分都写完了的,现在是回头来一边填充细节一边发布,绝对有始有终。

这些日子来也收到了大家的许多反馈,每一条都对我大有助益,还请大家继续提议指正。

第117章 山河防线 六 高密

1258年,十月十二,胶西县,新兵训练营地。

“哈,这是绸的?东家们可真大方啊。”

义勇旅第一步兵营第三连第一排第一班的营帐中,新兵朱阔举着一件刚发到手的丝绸汗衫,兴奋地喊道。

刚刚不久前,他们的连长和排长恭恭敬敬地陪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来到他们的营地,一班的人还以为要检查内务,都紧张了起来。不过没想到这个老太太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件新衣服,还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感动得他们热泪盈眶,连例行的“为东海和华夏复兴而奋斗”的口号都喊得更响亮了些。

等到首长们走后,新兵们激动地查看起他们的礼物来——竟然是一件丝绸制成的圆领汗衫!

他们这些农家子长这么大,哪里能穿上这种好东西啊。即使节衣缩食买了一匹丝绸,也是要做成光鲜的外衣,逢年过节穿出去给人看的,哪能做成不显山不露水的内衣呢?

“小声点,朱阔!”他们的班长立刻喝止道,“小心被纠察听了去!”

朱阔摸了摸头,嘿嘿笑了一声:“俺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好东西嘛。啧,班长,你说,这真得贴身穿吗?俺这糙汉子,要是汗臭弄脏了怎么办啊,收起来给俺娘好不?”

班长不耐烦地说道:“让你贴身穿就贴身穿,又不要你钱,别小气!知道不,上了战场,十死九伤,也就是说,十个倒霉蛋里,只有一个是当场就战死的,剩下九个都是受了伤治不好才死的。这衣服就是救命的,万一中了箭,绸布可以包着箭头扎进肉里,避免外邪入体,治起伤来也容易些。你觉得命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朱阔闻言一惊:“这么厉害啊。班长,这战场真这么吓人?咱们明天就要出征了,班长,你可是真上过战场的,你给俺们讲讲呗?”

他这么一问,其他新兵也起了兴趣,纷纷围到了班长身边,央求他讲讲战场上的故事。

班长是之前义勇队的老兵,这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于是咳嗽一声,开始讲道:“其实也没什么,听好排长和连长的指挥就行了。这两天你们也学着放过火枪了,够带劲吧?上了战场,只要一排排枪放过去,对面就只有屁滚尿流的份。

至于受伤的事,更不用怕,前次我们两百人对上千人,都没折损几个兄弟。仔细想想,这几天你们吃了东家多少白面和肉鱼?东家眼里,你们比那几贯烧埋钱贵多了,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的!受点小伤也没事,不但有补助,还有卫生部的小娘子给你敷伤……嘿嘿。”

他们正说着,突然外面传来了熄灯号的声音。呃,帐内本来就没灯,他们是借着月光谈话的,听见号声,他们立刻下意识闭嘴,然后班长挥挥手,众人乖乖上床,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睡觉了。

这些新兵从本月初被招募进义勇队,就拉来了胶西县外开始训练,如今已经有九天了。说实话,他们本来只是普通的农家子弟,没受过什么教育,跟经过长期集体化生活的商社劳工们差得远。这九天的时间,也是勉强能让他们分清左右,排出个简单的队列走上一段距离罢了,比起军训完的高中生都远远不如。

不过时间紧迫,按照筑基计划的时间表,明天就应该是攻占高密县的时候了。

其实有六个从劳工中选拔出的火枪兵连,打下高密肯定够用了。但是为了尽可能增加新兵的战场经验,安全部还是决定把整个义勇旅都拉到高密去。这既是让新兵们感受一下战场气氛,也是壮一下军势,以震慑高密县的少量守军,警告他们及时悬崖勒马,不要以卵击石,做出无谓的抵抗。

由于新兵们是第一次上阵,为了提升他们的士气,东海商社今天还特意给他们发了丝绸汗衫。

这些汗衫是用第一舰队从大沽河口收上来的丝绸制作的。第一舰队对离开胶州的商船征税,虽说大部分商船都选择了缴纳货币,但也有一部分缴纳了实物,其中就以丝绸为多。毕竟鳆鱼、山参、皮毛等北货不可替代,现在局势紧张,到了南方肯定得涨价,而丝绸在南方有大量替代品,价格涨不了多少。

于是到了最后,第一舰队就收上来了大量的丝绸,又交给了上面。

统合部拿着这么多丝绸不知道干嘛,这时候有人想起了一个传说,就是蒙古人喜欢贴身穿丝绸衣物,虽然没有防护作用,但是有利于伤口处理,可以降低致死率。于是统合部就干脆拨了一批丝绸给城阳工业区,让他们做了一批汗衫出来,其中一部分特供给股东们,剩下的就给士兵们装备上。

当然,发放装备也是有技巧的。这批汗衫其实早就做好了,但是一直没发下去,毕竟新兵训练时一身臭汗,穿它干嘛?直到出征前一天,才由几个面相慈祥的股东亲自发到士兵手上,以收买人心。效果可以说还不错。

第二天,十月十三日。

天刚一亮(其实已经七点多了),新兵们就行动了起来。他们吃过早饭,按营集合起来,浩浩荡荡向高密城进发,这效果不得不说,简直是……

“一场灾难啊!”

夏有书站在一辆四轮车上,看着前方混乱的场面,扶额叹道。

上次谢光明带了六个火枪连去莱阳县,行军事宜还算顺利,给了安全部不少信心。加上高密和胶西之间的官道由于商路繁盛,维护得还不错,所以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三个营的行军也没问题,没进行演练就直接把他们拉出来了。

整个队伍以排纵队为单位,在官道上走出了长长一条线,一开始走得还像模像样的,结果……没想到中间一辆四轮车突然断轴,卡在了半路上,然后整个队伍瞬间就乱了。前方的毫无察觉,也没收到命令,仍然继续朝前走,而后方的也不知道减慢速度,直接挤成了一团。

基层军官对此没有经验,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相互矛盾的命令反复出现。高层们也好不了多少,折腾了半天,只知道骂娘。没办法还是要股东们出手。

三营营长尤力对着后面的几个连长大骂道:“就是五百头猪,见到前面堵了,也知道停下吧?你们这是练兵都练傻了?赶紧回去整队,今天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高正喊过范龙城,让他派骑兵往前后传递命令。一番调整过后,步兵分成左右两队,走在官道两旁的野地上,而炮兵营和保障连走在中间,骑兵按伍洒了出去进行侦察。这么一来,整条队伍的长度缩短到了三百米,虽然步兵们走起来费力了些,但总体行进得有秩序多了。

夏有书凑了过来,说道:“唉,这才两千人就这么麻烦,当初咱们高中办活动的时候,人数比这还多,也没乱成这样啊。”

高正取下水壶润了润嗓子,说:“你以为高中生很普通吗?那至少也是经过了十年集体训练的优秀人才,按现在的标准可是一等一的精兵了。这些新兵毕竟才训了十天,能走成这样还算可以了。不然古代军队一日只能行军三十里,真是他们傻吗?”

夏有书打了个喷嚏,说道:“是我心急了。唉,本来我还准备搞个突击训练之类的,让范龙城他们扮蓝军来个突然袭击。现在看来,怕不是一刺激就得溃散,先老老实实走完吧。”

“嗯,一回生二回熟,等这趟走完,下次训起来就容易多了。”高正掏出对讲机试着呼叫了两句,见没反应,又嘀咕道:“也不知道第二舰队到哪里了,怎么到现在都没信号,这海军的人还是一向不靠谱啊。”

……

与此同时,高密县北方的柳沟河上。

“我靠,这夏有书别的本事没有,地图开疆倒是玩得挺溜啊。他这大笔一挥,可是坑死我们了!”

许嵩涛看着前方狭窄的水道,不禁隔空抱怨起夏有书来。

为了配合陆军攻占高密的行动,今天一早,许嵩涛让两艘星火级在新河镇留守,顺便指挥本地雇工清理一下地基,给要塞的建设做些准备工作,自己带着两艘沙船和六艘青叶船沿胶水河南下,准备前往高密。

由于北风强劲,即使是逆水而上,航行也非常顺利。不过新河镇往南地势一马平川,胶水缺乏来自高山的水流汇入,水量迅速减少。最初,两艘沙船勉强可以通行,但走了三十多公里之后也不行了,只能由较小的青叶船继续航行。

青叶船又走了十多公里后,来到了一处分岔口,胶水河拐向东南方(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从东南方流过来的),之后有数条支流从南北汇入胶水。

船队沿干流向东南走了一段之后,许嵩涛派遣两艘船继续沿干流行驶,侦察一下胶水河上游的水文,自己带着其它四艘船选择从一处名为“柳沟河”的支流转向南行驶。从地图上看,这条河直通高密城西。

这份地图是以后世地图为基础,经考察队实地考察后制作的,柳沟河现在未必叫柳沟河,只不过位置与后世的柳沟河近似,所以被取了这个名字。在地图上,柳沟河看起来通行能力不错,所以被夏有书选为高密-新河防线的一部分。但是考察队来的时候是夏天,水流正盛,而现在临近冰期,水量比夏季低了不少,河面狭窄处只有十米宽,青叶船都要小心翼翼才能通行,还不时传来船底擦到什么的声音。也难怪许嵩涛抱怨了。

“报告,前方发现一道木桥!”

临时旗舰,青叶01号的桅杆望斗上的瞭望手对下面喊了这么一句。

许嵩涛皱了皱眉头:“这下麻烦了啊,青叶船的桅杆是固定式的,该怎么过去……等等,这桥除了方便敌人渡河还有什么用?搬出大炮来,把它轰掉!”

于是这可怜的小桥就这么在东海人的炮火中断成了两截,许嵩涛仍然不满足,让水手把断掉的桥板拖到东岸,点上火烧掉,才继续启航。

就这样,当船队轰掉两道小桥,最终到达高密城西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两点。而此时,义勇旅也已行军到了高密城外。

高密城北是一片名为百脉湖的大规模湿地,后世因为胶莱运河和各项水利设施的开通而枯竭,但现在仍然是军队难以展开的险地,这侧城墙干脆就没开门。

这倒是省了东海人的事了,北边只派了一个排去监视,三个营大部分兵力展开围住了高密城的东、南两面。同当初攻打胶西城时一样,墙头上没什么敌人,新兵们在轮流用火枪练习射击。

根据围三阙一的原则,城西没有布置兵力,留给海军埋伏。

城西的柳沟河上有一座石桥,许嵩涛想了想,没有把它摧毁,而是通过对讲机跟高正取得了联系。

交流一番后,他让船队在高密城西的河段上散开,然后带着二十个水手,搬了两门虎威炮下来,守住这座桥。水手们一边拿出预制的混合干粮吃了起来,一边监视着东边的动静。

不久后,义勇旅发动了总攻。炮兵们轰破了城门,新兵们装模作样抬着梯子爬上了没人的城头。

许嵩涛收到消息,立刻让水手们做好警戒。果然,没多久,数十名丢盔卸甲的兵丁向这边奔逃过来。两门虎威炮隔着五百米就开火,炮弹虽然没打中几个人,但一下子吓住了他们。

紧接着,范龙城带领的骑兵也从侧后方追了上来。溃兵们见走投无路,只好乖乖跪地投降了。

之后,义勇旅在本地以孙天和商行为首的士绅们的配合下,迅速稳定了高密县的秩序。

到此为止,整个胶州三县,已经完全落入了东海商社的手中!

第118章 山河防线 七 胶水县

1258年,10月13日,高密。

范龙城将骑兵分成两组,一组仍然在外围巡视,另一组下马,将俘虏捆绑起来。许嵩涛也带着水手们过来帮忙。

水手们用娴熟的绳技将俘虏牢牢捆住,看得骑兵们啧啧称奇。

许嵩涛走到一个穿着鱼鳞甲、看上去像是首领的俘虏身边,叹着气说道:“早点投降不就好了吗?看,现在多受罪啊。”

那个俘虏委屈地说道:“大王,不是俺们不想投降,是你们不让投啊。不由分说就一顿乱打,我们也没办法啊。”

许嵩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凑到范龙城吐槽道:“老范啊,你们可真够狠的。对了,你们陆军都扩军十倍了,你这手下怎么还是就这么几十人马啊?”

范龙城下了马,叹气道:“没办法啊,兵源不够。步兵不用说,随便就能招到一堆。炮兵虽然号称技术兵种,但是规章流程做好之后照着来就行了,跟流水线没什么区别。只有我们骑兵,没几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我们现在虽然也招了近百新兵,但基本都是勉强能骑马的水平,根本不能打仗。为了不添乱,我都没让他们过来,继续窝在平原区练习呢。”

“哈哈,跟我们海军差不多嘛。”许嵩涛拍着范龙城笑道。

范龙城感觉有些嫌弃,我们骑兵是贵族兵种,怎么能跟你们那些臭烘烘的水手差不多?

这时许嵩涛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范龙城小声问道:“你们最近不是要和真蒙古人打仗了吗?怎么样,你们这些弟兄能行吗?”

他指的是攻打胶水县的事。胶水县城已经被废弃,没有守军,但是胶水县东有一个小蒙古部落,是个隐患,不得不慎重对待。

范龙城皱了皱眉头,说:“胶水那边,主要是步兵的事,我们捡漏就行了。倒是新河要塞的修建,你们得抓紧啊。”

“行,没问题,陆平他们干得不错,我们把建材运到了就行了。啧,说起来,胶水河最东侧和大沽河就隔了十公里,愣是没水系相连,只能用陆路转运一段,压力全在这里,怪不得后世要修胶莱运河呢。”

……

胶水河,发源自高密县以南的山区,向北流经高密县东部之后拐向东北,在胶西城正北约二十公里的姚家村又拐向西北,此后一路流入莱州湾。大沽河与胶水河距离很近,却没有直接的水系相连。

历史上的1282年,元朝曾经在姚家村和大沽河之间开挖过一条运河,也就是胶莱运河,将两条大河联通起来,使得南来的船只可以从胶州湾一直行船到莱州湾,但是因为淤积严重,用了没几年就不得不废弃了。

目前,落药要塞已经接近完工,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铁道队正在将砖块往姚家村转运,以便第二舰队运去新河要塞。

义勇旅攻占高密后,将第三步兵营、一个骑兵班和一个炮兵连留了下来。其中第三营和炮兵连继续训练,顺便配合新的高密工作组稳固当地的秩序。而骑兵则要配合第二舰队,控制高密-胶水河一线,以防姜家的军队渗入,打乱安全部的部署。

不过许嵩涛他们一路过来,就没见过姜家军的影子。据降兵所说,潍州和密州的守军都坚守城池,没有出动的迹象,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些什么。

第一营、第二营、剩下的炮兵和骑兵还有海洋部委托培训的海军陆战队则开赴落药要塞,在要塞外围驻扎下来,简单休整一天,就准备执行攻占胶水县的任务了。

……

十月十七,胶水县。

胶水县,也就是后世的平度市,位于山东半岛的中央,北临大泽山,南边不远就是重要的胶水和大沽河,可谓通往胶东的门户。不过也正是地理位置的重要,胶水县城在金末乱世中毁于战火,至今未能修复。

由于有了高密的经验,胶水讨伐队前往胶水县的过程顺利了许多。他们从落药要塞出发,沿着落药河向西北方行进,大约走了二十多公里后,遇到了胶水县内的一条大河——白沙河。

此河与城阳区的白沙河同名,发源自大泽山东麓,向南流动一段距离后,分出一条支流汇入落药河,主流继续向西南奔流,一直汇入胶水河。说起来,此河也算是连接大沽河和胶水河的一条水道了,不过绕路太远、水量不多,所以利用率不高。

与落药河流域常见农田的情况不同,这里明明也是优良的农业区,但是完全荒废,两岸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枯萎衰败的景象。

之前安全部派范龙城领着一支先遣队去胶水县内侦察,而他们已经在落药河和白沙河的交汇口东岸设立了一个简易营地,大军直接在此驻下,开始扎营。

士兵们还在忙碌的时候,范龙城收到信号,带队赶了回来,验过口令后,一头扎进了指挥部的营帐。

“报告!”

帐内的几人转过头来,高正见是范龙城,先喊了一句“进来!”,然后笑呵呵地问道:“老范啊,辛苦了,胶水县的情况怎么样?”

范龙城摘下头盔,喝了口水,说:“胶水县原先的县城已经完全荒废了,城墙都被人拆光了,只留下半圈残破的夯土坡,外面不仔细看,还真想不到这里曾经有城市存在。”

“唉,沧海桑田啊。城内还有人吗?”

“有,而且还不少,有几十户,不过都住在高墙大院里面,气质也挺彪悍的,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据说这里仍然有几条商路经过,他们大概是干这行的,不过为了不惹麻烦,我们暂时没和他们接触。”

“嗯,这些人麻烦不大,先不用管他们。蒙古人的情况如何?”

范龙城的表情严肃下来,说:“等等,我给你们找个专业人士过来。”然后转身出了营帐。

不多久,他带着一个年轻军官走了进来,拍着他的肩说:“这是我们骑兵营的新星,王破虏,马技娴熟,一点不比黄家那几个小子差!破虏,你去给首长介绍一下蒙古人的形式吧!”

“是!”王破虏激动地答道。他的家乡就是这里,但是被蒙古人害得家破人亡,可以说是与他们仇深似海,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如何能不激动呢?

王破虏走到帐内挂着的一副简陋的等高线地形图旁边,先是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拿起教鞭,在胶水县东部画了一个大圈出来,说道:“各位首长,这些蒙古人的主要活动区域在这里,主要是白沙河流域和落药河上游的谷地,总面积在二十万亩以上。其中,又分了两部分,”

他在大泽山东部的一处高原地带上画了一个圈,继续说:“这里由大泽山和临近山脉围出一片高地,只有南边白沙河附近可以出入,虽然地势较高,但是内部还算平坦,水草丰美,最初蒙古人的营帐就驻扎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但是后来他们养的羊马越来越多,这片高地就不太够用了,于是他们又下山,将高地周围十里的范围都划成了他们的牧场,莱州官府只当没看见。白天,他们赶着马群,到山下放牧,晚上又赶回高地上。不过这个季节进入了枯草期,牲畜大都待在高地上吃干草,所以我们现在周围看不到他们。”

等他说完,高正问道:“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多少马吗?”

王破虏一愣,回答道:“报告首长,为了不惊动他们,我们没有进入高地侦察。不过据我以前知道的,他们应该有一百多帐,五百多人。马就很多了,至少得三千匹吧。”

高正点了点头:“好的,你先回去准备吧。明天好好表现,一定有你报仇的机会!”

王破虏激动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帐了。

高正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说道:“五百多人,跟哲布说的差不多。这五百里面,青壮也就一两百,但料敌从宽,假设蒙古人都是战斗民族,壮妇少年大叔都能上战场,算他们三百战兵,这仗该怎么打?”

“正面推过去呗,还能怎么办?”司徐高声喊道。

“别闹!”谢光明批评他道。

“不,我觉得有道理,”带领海军陆战队参与这次行动的高川说道,“他们这么点人,我们打赢不难,但是想全歼就有些麻烦了。如果我们搞个突袭,他们一混乱,四散而逃,我们又追不上,那么被他们化整为零闯到我们腹地闹事,我们就被动了。”

“你这料敌也太宽了吧?”谢光明不太同意,“要是他们有这打游击战的本事,还能窝在……我靠,不对,他们后来真统一中国了啊。等等先不说这个,就算我们正面推过去,他们打不过四散而逃,我们还是没办法啊。”

高川走到地图旁边,思索着说道:“还是不太一样的,我们先引诱他们冲锋,然后尽可能多消灭一些,剩下的处理起来也容易些。等等,你们看这里,这片高地的出入口不过一公里宽。范大将,这里你是侦察过的吧?情况如何?能布置防线吗?”

范龙城看了看他所指的地方,说:“蒙古人已经在那里拉了一道木栅栏,不是很结实,只为了防止放养的马匹乱跑,还有一个哨塔。不过我去的时候,塔上并没有人,大概是和平日子过久了,已经没警惕心了。”

高川一拍掌,说道:“那就好,我们分一个营在此封锁,其余部队直接攻进去!啧,我们不是带了五卷铁丝网吗?这好东西造出来之后你们陆军还没用过吧?现在也该拿出来亮亮了。据说铁丝网本来是美国人用来圈马的,现在就给他们用上,嗯,我们这个行动,就叫圈马行动好了!”

“喔!”众人高呼着表示赞同,然后又研究了一番具体的作战方案,就分头忙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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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山河防线 八 圈马

1258年,10月18日,8:00am,高地山口。

讨伐队天没亮就出发,沿着白沙河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攻占了高地山口的木栅栏。

保障连牵过一辆运送着铁丝网和大量木桩的马车,在栅栏南边的位置上,每隔十米打下一根木桩,然后把铁丝网系到木桩上。这些铁丝网是城阳工业区产的,单根铁丝也就五六米长,连在一起才形成了长达两公里的铁丝网。

但有了两道阻拦,他们仍然不满足,开始在铁丝网之后挖起壕沟来。

白沙河东岸的一处工地上,壕沟已经初具雏形。

第一营的新兵朱阔从浅沟中挖出一铲子土,然后对他身边的班长抱怨道:“唉,班长,咱们上了战场,怎么除了走路就是挖坑啊,就没真刀真枪地干过。咱什么时候能再放上两枪?上次在高密打得真过瘾啊。”

“小声点,老实干活!壕沟挖不好,鞑子骑兵就直接冲你脸上了!”班长无奈地呵斥道,这个朱阔话真多,真是令他头疼。说完,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咱们排分到一门小炮,咱班要出一个炮手,你要是愿意打炮,就过去吧!”

“真的,那感情好,谢谢班长!”朱阔高兴地几乎差点要跳起来,被班长及时地用铲柄给敲了下来。

幼狮炮用铁模铸造,生产速度极快,这些天来已经积累了二十多门。这次胶水讨伐队出征,因为有水路运输,所以一口气带了十二门过来,以弥补火枪数量的不足。

根据抽签的结果,第二营负责主攻,他们带着海军陆战队和两个炮兵连一共八门狮吼炮已经朝着前方攻过去了,火力非常充沛,所以幼狮炮就全留给了在山口布置防线的第一营。

由于防线绵长,必须每一处都有火力,第一营把连拆了开来重新编组,每两个长矛排配一个火枪排组成一个临时连,一共六个,正好每个临时连配上两门幼狮炮协助防守。

不一会儿,幼狮炮被搬运到了阵地上,排长过来要人,班长连忙将朱阔推了出去。三个班每班出了一个炮手,在炮兵连派来的专业炮兵的指导下,开始学习火炮的装填。其实幼狮炮结构简单,操作起来比火枪难不了多少,也就是多了个清理炮膛的步骤,三人很快就学了个八九不离十,然后装模作样练习了起来。

没过多久,北方发出了阵阵炮声,显然已经打起来了,阵地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军官们发出阵阵命令,让火枪排上前,长矛排退后。

虽说新兵们走了一趟高密,已经有了“战斗经验”,但是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有可能直面骑兵,不由得还是口中发干,手心冒汗,还好都带着城阳出产的手套,不至于握不住枪。

……

前方战场上,第二营的四个长矛连排成了一个空心方阵,四个连握紧长矛,分别朝向四方,组成了一圈坚实的人墙。方阵的四个角上各有两门狮吼炮,其中右上和左上的四门炮已经射过一发,正在紧张地重新装填。方阵内部,第二营和海军陆战队的火枪手正举着枪,等待军官的射击命令。

其实按照最初的设计理念,这时候火枪手应当位于方阵外部,以尽可能扩大射击范围,等待敌人逼近后,再退入方阵内。但是高川认为这些新兵刚学会走路,要在战斗中变换阵型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把自己给搞崩,所以干脆一开始就让他们呆在方阵里面。

不过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火绳枪上有明火,为了安全起见,两个火绳枪手操作时不能相距太近,按操典要求是相隔一臂。这就导致火枪手的密度比长矛手的密度小得多,方阵里挤了近四百名火枪手,实际上只有一半能发挥出火力,剩下的都只能干站着。谢光明见状眉头紧锁,深感失策,应当把海军陆战队留在山口协防才对啊。

匆匆纠集起来的二百多骑蒙古牧民见了这个刺猬阵,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们现在感觉非常无辜和愤怒,俺们好好过日子,怎么就突然有汉人蛮子打了过来呢?

但都打过来了,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刚才四个铁球往这边一撞,瞬间就折了五骑,而且马群受惊,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结果还没等到他们想出对策,没过多久又有四个铁球过来。这次他们虽然一听到声音就散开,但炮弹超过音速,听到声音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又有三人应声落马。

队伍越来越混乱,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声令下,五十多名青年立刻掏出弓来,策马随他上前,准备用拿手的骑射战术扰乱对面的战阵。

他们向东行了一阵,然后慢慢向南行进,途中强行承受一轮炮击,高呼着骤然加速,准备从方阵东部掠过时放箭。

不得不说,方阵中的新兵见了这场面,还是有不小的心理压力的,但老兵都习惯了,依然站得稳稳的,新兵们人挤人站在一起,也就动摇不了了。

“预备——”方阵内部的谢光明紧紧盯着来敌,举起了手中的指挥剑,但想了想,又把剑递给旁边的高川:“这次你来指挥吧。”

高川以前一直在带船,没有指挥步兵作战的经验,但现在被派去掌握陆战队,必须得多练练才行。他也不扭捏,对谢光明一敬礼,便接过了剑,高高举了起来,看着敌人越来越近,然后突然下劈同时喊道:

“放!”

与高川一张娃娃脸很不相符的洪亮喊声穿透了马蹄声,在方阵内部爆发出来。火枪兵们听到指令,条件反射般地扣响了扳机,两侧的火炮也同时点火。

而此时来袭的蒙古骑马人刚行军到阵前大约五十步的地方,正要张弓搭箭,就正正好好吃了这一轮齐射打击。密集的铅弹形成交叉火力,瞬间吞噬了这几十名人马。

三十多人当场落马,其中直接毙命的并不多,更多的是马匹中弹倒地,或者吃不住痛将人甩了下来。剩下的马匹乍然受惊,驭手控制不住,被带着向东北方逃窜而去。

北方待命的剩下一百多骑见状,禁不住骚动起来。

“全体都有,起立!”

高川趁机下令方阵向前推进,阵中的两个鼓手开始敲起了腰间的小鼓,方阵周边四个连在军官的指挥下,以极缓慢的步速向北推进(稍快点就散了)。

但即使缓慢,前面的蒙古人也慌乱起来。他们本来就只是平民,在这里和平生活几十年了,战斗力跟普通人没多大区别,只不过会骑马射箭,能唬唬人罢了,真正能打的都被大汗抽调去西征了,剩下的人哪见过这种阵势?于是随着方阵越来越近,他们干脆一哄而散,有的下意识回头向营帐躲去,而清醒些的则朝着山口的方向逃命去了。

高川见状不好,立刻命令长矛手蹲下,给火枪手让出射击空间,然后命令火炮和火枪手对着马群一齐射击。但是敌人已经分散开来,距离又远,打了两轮也没留下多少。

事已至此,他只能解散方阵,带队向南快速转移,准备先配合山口的守军消灭这股敌军,再慢慢清剿山谷内的残留分子。

……

“快,都把工具拿起来,待命!”

谷口,随着炮长的一声吼,朱阔打了个激灵,握紧了手中的拖把。

他的眼睛仍紧紧盯着前方向这边冲来的骑兵们,口中发干,却又眼冒金光:“乖乖,这也太威猛了吧?要是老子也能骑上马……哎呦看把他们能的!”

眼看着,就有骑兵冲到了防线前。

事实证明,第一营布置的两道障碍还是很有用的。蒙古人对第一道他们自己布置的木栅栏很是熟悉,轻松就从低矮和破损处绕了过去,却大部分在铁丝网前被拦了下来。不过仍有几个技艺娴熟的,纵马从铁丝网上跃了过去,结果却重重摔进了壕沟中。

“哈哈……”朱阔差点笑出来,但很快炮长就点燃了身侧的火炮,他不得不低头清膛去了。

落在后面的蒙古人见前方的先行者失足,不得不在铁丝网前停留下来,而这无疑就成了活靶子——在火枪和幼狮炮的密集火力打击下,他们被打得鲜血横流抱头鼠窜。

这看得朱阔直心急:“哎呀我们的骑兵呢?这时候冲过去,不就把他们全给逮了?”

实际上骑兵这时候确实也发现了战机,从后方向前压了过来。不过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筹,此时第一营已经从背后压了回来,适时地喊起了“投降不杀”。这批蒙古人久居汉地,有不少听得懂汉话的,听闻此言如蒙大赦,纷纷下马表示投降。

谢光明见状,松了口气,将海军陆战队留了下来协助第一营处理俘虏,自己带着步兵和新到的骑兵前往高地中清剿剩余的蒙古人。事实证明人在危急关头确实是能逼出巨大潜力的,不少蒙古人见无路可逃,直接往背后的深山老林躲了进去。这几乎是九死无生的自杀行为,但东海人仍然不敢放心,继续清扫了七天,才宣布彻底完功。

第120章 中场休息

1258年,10月19日,平度要塞修建基地。

高地战役结束后,在落药要塞负责收尾工作的建设部汤桦树也赶到了胶水县,跟军方的人一起选定了平度要塞的修建地址。嗯,这里原本是要叫胶水要塞的,不过高正嫌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牢靠,所以就按后世的名字重命名为平度要塞。

希望它能在这片平原上牢牢守住,帮助东海商社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吧。

平度要塞位于白沙河西岸,基本就是胶水讨伐队临时驻地的对面。这个地点在旧胶水县城的南边,与落药要塞通过落药河相连,便于互相支援。虽说北边离大泽山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这段路其实是死路,再往东走就是一连串的丘陵地带,因为长期无人长满了密集的森林,大军无法通行,只能乖乖绕回平度要塞来。

至此,在军委会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之下,山河防线的三个要塞落药、新河、平度已经全部开建,两个关键城池胶西县和高密也落入东海人的手中,整条防线已经初具雏形。

目前的平度要塞基址上,附近雇来的村民正在建设部劳工的带领下开挖地基,而工地旁边的一座大营帐中,几名安全部巨头正在商量今后的部署。

范龙城刚刚入座,高正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老范,清点的如何了?”

范龙城脸上笑开了花:“哈哈,这下子可发达了,足足三千四百匹马!那些蒙古人还有不少私财,不过商务部没让动,说是要统战用。我看这纯属他们坐办公室坐久了,去他*的,都撕破脸了,还统毛的战啊。”

旁边的尤力摇摇头,说:“不能这么说,毕竟哲布夫妻跟我们合作那么久,总归有些情分的。说到底,一事论一事,这事我们不占理,让商务部处理去吧。”

哲布就是即墨城的蒙古马商,后来与商务部合作,成为了赌坊的股东之一。东海商社在与他合作的过程中,逐渐掌握了即墨城所有蒙古人的信息,在决定对胶水部落下手的时候,提前把他们“控制”了起来。高地战役后,讨伐队又得到了三百多蒙古俘虏,大多为妇孺老弱。与之前俘虏的海盗或官兵不同,这些人都算得上是平民,商社中不少人觉得自己先发制人有些理亏,并没有一股脑将他们打成长期契约劳工,而是准备找个孤岛,把他们流放过去,留着看以后能不能用上。

此外,还有近二百牧奴,大都是被虏掠去的本地居民,现在被东海人甄别后解救了出来,其中还有王破虏的两个亲戚。这些人大多精通畜牧,是难得的人才,暂时被劳工部安置了起来,准备吸收成劳工。

另一边的司徐嗤笑了一声,对范龙城表示了支持:“他们就占理了?当初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来到这里,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在他们手里?就因为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所以就能洗白了?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而且看看那些被抓去的牧奴,他们的理由谁来讲!”

眼看气氛有些紧张,夏有书赶紧咳嗽了一声,说道:“先别说这些了,让管委会操心去吧。这次我们得到了三千多匹马,简直是发了一笔大财啊,大家都说说,这些该怎么用?范大将,这下子好马可以随便挑了吧?”

听到这句,范龙城眼前一亮,但随即摇摇头,说:“不用,我们这点新兵蛋子,就算有好马,也发挥不出来。我准备跟农业组合作,搞个育马场,把最好的马都挑过去,专门育种用。”

“育种?”谢光明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我们有人懂育种的吗?”

范龙城指了指东南方,说:“农业组的张国庆,虽然是学克隆的,但多少懂一些。他们农业组已经开始试着搞农作物的育种体系,虽说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成果,但毕竟已经上正轨了。还有陈医生之前聊起来也一套套的,也可以拉去帮忙。我也没指望太高,只要有个方向,给种马建立档案,控制好繁育,慢慢来就行了。骑兵是百年大计,急不得。

其实高地上的这群马素质还不错,肩高超过一米四的有不少。我了解了一下,这些蒙古人几十年来,劣马都阉割了卖到周边,好马就留着自己养,无意中起到了一个选育的作用,几代下来,总体水平自然就有所优化了。”

“哈哈,有些意思,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不过现在都便宜我们了。相信有现代育种技术的加持,我们的马很快就会比蒙古人的马还厉害了!”司徐笑道。

范龙城摇摇头,说道:“你想多了,也就矮子里拔高个罢了,以这种自然选育的办法,改善速度极慢,至少得持续几十上百年,才能看出明显效果。想要立竿见影,还是得引入优秀马种,比如中亚的汗血马,中东的阿拉伯马。嗯,欧洲的冷血马也不错,虽然笨了些,但是负重够大,是极好的重骑兵用马……”

眼见范龙城如数家珍地报出各种马名,高正连忙打断他,说:“得得得,我们先把育种体系建立起来,其它麻烦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这些事情还太远,我们先说当下,这三千多匹马该怎么处理?”

范龙城想了想,说:“与其想怎么用,不如先想想怎么让这些马活下去。我们商社里会养马的人可不多,要是给养死了,那就糗大了。我建议一动不如一静,马群先留在白沙河高地上,这里已经储存了大量干草,先按照以前蒙古人的方式养起来。”

高正点点头,说:“有道理,然后呢?”

“先从马群中淘汰大部分公马和一批质量较差的母马,运去城阳和东海地区,用于拉车运货。”

夏有书对此有些兴趣:“这批马大概有多少?”

“不太多。按照惯例,蒙古人在枯草期之前会尽可能把这样的劣马出售掉,以免在冬季浪费草料。我们再选择一遍,最多也就选出四五百匹吧。”

夏有书扫视了一圈,眉头高扬着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截留一批,把军中拉车的驴子都换成马吧!”

在座众人听了,纷纷嘿嘿笑了起来,双手表示赞成。

司徐更是鼓起掌来,说道:“就该这样。嗯,这还没完,我们应该建立一支骡马化的快速反应部队,全员配马,怎么也得日行五十公里以上。这样的部队只要部署在落药要塞附近,就能在一日之内到达现有的任何一个据点,战略优势简直无敌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心动起来,范龙城眼前一亮,道:“这不就是龙骑兵嘛!”

龙骑兵是欧洲的一种骑兵分类,并不是“骑龙的骑兵”的意思,而是指骑马步兵,上马行军,下马作战。

“不,也不一样。骑马太难,一时半会学不会。”司徐想起自己第一次学骑马时的经历,心有余悸,“而且队伍中有马拉炮车和辎重车拖累速度,龙骑兵行动太快并没意义。我们现在那种运货四轮车不是能拉一吨货吗?这样塞进去十个人也没问题嘛。我们可以组织一支全由马车组成的部队,虽然不如纯骑兵快,但是比步兵快多了,而且火力要比骑兵强得多。骑兵一时练不出那么多,有这么一支快反部队肯定是好的嘛。”

“得了吧,”尤力开始泼冷水,“先不说我们有没有能力装备那么多马车,那马车你没坐过吗?颠成那样,等几十里过去,上面的人还能走路?再说就现在这路况,能支持得了马车长途行驶?实际速度恐怕还不如步行呢。据拿破仑的统计,长途行军,步兵可是要比骑兵快的,你这是舍长取短啊。”

司徐自然不会同意:“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马车再颠,能比骑马颠?龙骑兵都能奔袭数十里后下马作战,马车步兵肯定更没问题了。即使最初有些不太适应,训练一阵子也就解决了。至于行军速度的问题,就算步行速度确实比马车快,但步行几十公里之后哪来的体力作战?而乘马车不消耗体力,到达之后可以立刻投入作战,这两者可是天差地别。而且拿破仑时期的步兵比骑兵快那是考虑补给线的长途行军,我们都是内线作战,不需要考虑补给,马车的速度优势是绝对的!”

尤力仍然表达了反对意见:“怎么能不考虑补给呢?两匹马拉十个人,但一匹马消耗的补给是人的五倍以上,两匹马就相当于十多个人,这不是把补给量翻倍了?前线堡垒的仓储照样需要补给线运输过去,你一下子涌入大量的马进去,不是大大削弱了堡垒的坚守时间?”

司徐刚要说话,高正连忙止住了他,说:“行了行了,你们这纸……嘴上谈兵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回去写在纸上,好好做份计划书吧,等以后有空了,再论证一下。”

说完,他又转向范龙城,问道:“淘汰下的弱马,我们自己留一批,剩下的给统合部去分配。然后呢?留在高地上的这批怎么办?”

范龙城不假思索地说:“分批移往后方养起来,一次也不要太多,大约50-100匹吧,也就是一个种群的数量,视情况而定。我们在东海有不少休耕的草地,足够养马了。不过,为了分散风险的考虑,我建议在金口区再开辟一个马场。金口堡东边的巉山岛,四面环水,环境独立,利于防守,而且有大片空地还没开发,正好用于养马。还有闲置的青岛地区也可以利用起来,那边可多的是野草。嗯,胶水县这片高地其实条件不错,虽然眼下要打仗了不能用,但战后可以回头再搞起来。”

高正点了点头:“行吧,就这么决定了。这事你是专家,你来全权处理,与其他部门的协作事宜你自己决定,给部里留一份备忘录就行了。”

范龙城咧嘴一笑,说:“没问题,我一定办好。”

高正接着说道:“好了,马的事情搞定了。下面是防务问题。落药要塞已经基本完工了,这几天正在往里装家具和火炮。新河要塞估计这个月底可以搞定建筑部分,而平度要塞要等到下个月上旬才行。还有南边的胶州、高密,兵力应该怎么分配,都来说说吧。夏参谋长,先从你开始吧。”

夏有书咳了一声,说:“我先总结一下我们现有的兵力。首先,是三个步兵营,每个营包括两个火枪连和四个长矛连,每连九十人。然后,是一个炮兵营,包括三个炮兵连,每连两个排,每排两门狮吼炮。还有一个骑兵营,嗯,营下直接是三个排,其中只有两个排共五十四人有战斗力,剩下一个新兵排还在训练。此外,还有一个保障连,重要性大家都知道。其实还有一股隐形力量,那就是商务部和建设部给我们提供建设、运输和后勤服务的劳工,总人数不下五百,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立刻就要趴窝了。”

众人听着,不断点头,“然后呢?”

夏有书接着说:“我的意见是,防线分为两部分,新河-平度-落药这三个棱堡为北部防线,高密-胶西这两个旧式县城为南部防线,分别由一个营驻守。剩下的一个步兵营和骑兵炮兵保障连混编组成一个野战团,用作机动兵力,随时奔赴热点区域。”

听完他的意见,司徐立刻表示了异议:“为什么要把防线分为南北两部分呢?从地图上看,难道不是应该分为东西两线吗?新河-高密为第一道胶水防线,平度-落药-胶西为第二道大沽防线。”

范龙城倒是同意夏有书的想法:“新河和高密相距过远,有事两者无法相互支援,划分到一起没有意义。”

夏有书点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新河要塞的地位比较特殊,它的作用是看住前往莱州的通道,以防止敌军借道莱州走廊,绕过大泽山,从莱阳县进攻我们的腹地。但是如果敌军硬要从这里走,单凭新河的二百守军肯定是阻止不了他们的,必须有援军帮忙,才能完成这一点。而这个援军,就只有从平度-落药一线过来了,所以这三处应当由同一个营防守,以便于指挥调动。”

谢光明走到地图旁边,接着夏有书的话头说道:“嗯,高密和胶西也是这个道理,这两个城互为倚角,堵住了从西南方的密州前往胶东的通道。只是可惜,这两个城都是旧式城墙,我们人太少,防守起来有些困难。”

尤力在旁边闷了半天,这时候开口说道:“三个炮兵连,一共十二门炮,全部划入野战团,只有一个步兵营保护,不觉得太危险了点吗?我看,野战团留一个炮兵连就够了,这样辎重更少,机动起来也容易些,剩下两个连去南线帮忙守城。这不只是多了八门炮,还是多了五十多个专业炮兵,这些炮兵可以作为种子,教导守城的步兵更好地使用那些新铸的火炮,作战效能是几何倍数提升的。嗯,我看那八门炮也不用拉上城墙,就存在城里,如果有需要,这些炮兵还可以直接拉出去配合大部队野战。怎么样?”

夏有书听了,盘算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后再没有人表示异议,似乎都默认了这个方案,高正见状,咳了一声,说:“那具体哪个营防守,哪个营野战呢?”

谢光明和尤力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我去野战!”

高正瞪了他们一眼,说:“得了吧,我的第一营去野战团。谢光明,你的第二营去防守北线。尤力,你的第三营去防守南线。行,就这样决定了!”

谢尤两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只能接受高正的一言堂。

高正终于有了出战的机会,有些高兴,搓着手说:“好,那山河防线就布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好好练兵,准备应战吧。啧,说起来,我们这边紧张兮兮忙活了半天,结果敌军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不知道姜思明到底在干嘛?”

第121章 东海县

1258年,10月15日,涟水城。

涟水城县衙东南的一处有兵丁看守的小院中,毕庆春急冲冲地走了进来。

院内正在无聊地喝茶的王泊棠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问道:“毕先生,如何?姜思明到底在搞些什么?”

“稍安勿躁,”毕庆春径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先倒了一杯清水灌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问清楚了,姜万户领军北上,去打海州了。”

“海州?”王泊棠有些奇怪,“海州不是在李璮手中吗?”

毕庆春瞥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就改不了直呼人名的习惯呢?真是粗胚一个。

他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海州城,是海州之东的东海县,也就是郁州岛上的云台山城。”

王泊棠想了一会儿,回忆着海州地理,随即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原来如此,李璮把我们扣在这里,是怕我们给那里的宋军通风报信?”

王泊棠他们来涟水县搞外交,其实十天之前事情基本就谈完了。李璮没有做出具体承诺,但是暗示只要东海人不过界,他也不会插手。不过相应的,东海人必须给他提供两门火炮及其制造技术,不然李璮就要亲自上门去取了!

好吧,这条虽然有些麻烦,但王泊棠还是先含糊应付了下来,等回到东海之后再跟管委会讨论该如何应对。

但是没想到,谈完这些条件之后,李璮一直没放他们走,而是把他们软禁在涟水城中,每日提供食水,但是不准出院门一步。直到今天,才通知他们可以走了。王泊棠感觉有些奇怪,自己在院内整理东西,让毕庆春先出去搜集了一番情报,这事在涟水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快就打听了出来。

“当是如此。”毕庆春捋着胡子说道,“算算日子,初五那日我们还见过姜万户,若是不久后他便整军出发,如今也该打起来了,也不怕我们泄密了。”

“啧,这中间有十天了吧,这姜思明也太磨叽了。”

“何出此言?涟水到海州将近二百里,光行军就要六七日,再加上出发前要整军,到了海州还要准备一番,十日之内能开战已经是神速了。看来姜万户是归心似箭啊。这拿下东海县之后,可以就要朝你们的东海去了,你们可得好好应对啊。”

“唉,也是。算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人吧。”

……

两天后。

“如何?”

涟水县衙的侧厅中,王文统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前方一个风尘仆仆的低级军官问道。

军官行了个礼,说道:“东海人昨日已从云梯关出海,只是……他们未沿岸北上,而是直接朝外海去了!”

“走外海?呵,他们能从外洋返回中土,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王文统略微有些惊讶,但随后掐指一算,又挥了挥手说:“不过也没什么,此时姜万户应当已经开始攻城了,他们早回去一两天也无所谓,你先下去吧。”

“是!”

军官退下了。王文统对这种小事并不放在心上,转身又回去处理起文书来。

前几天王文统把东海人放行,还特意派了一队兵丁“护送”,以免他们途中乱走,顺带控制一下速度,别让他们走得太快。

不过他们或许是使了贿赂,速度比计划还快一些,第一天就走了一大半,第二天便到了淮河入海口云梯关,然后便乘船出海了。

此时江淮一带的海岸线要比后世靠西得多,云梯关原先紧邻海岸,但北宋末年黄河夺淮入海,使得河口渐渐淤积,海岸线已经延长了数里之远,云梯关从海关变成了内陆河关。

不过因祸得福,这些新冲积出来的土地极其适合制盐,逐渐发展出了一个大盐场,成为当地的一大财源,被南宋朝廷命名为“天赐场”,寓意不言而喻。

李璮夺取了涟水之后,也顺势控制了黄河入海口的云梯关,并且在此驻扎了重兵,以防止南宋水师走水路袭击涟水,同时也收取盐利。当初王泊棠他们乘坐白羊号从海路过来,到达此处之后便不能继续深入,后来反复通了几次信,才被当地守军将信将疑地从陆路“护送”到了涟水,白羊号也留在了云梯关内。

好在王文统还算地道,软禁东海人的期间跟云梯关守军打了招呼,守军因此没敢乱动白羊号,所以王泊棠他们到达之后就能立刻出海,此时已经是十月十六了。

白羊号出海后直接走外海往胶州方向开过去,入夜之后也不停歇。不过由于此时刮北风,虽然和行船方向并未完全相逆,但速度仍然受到了很大影响,直到十月十八日才回到了东海区。

……

张正义收到报告之后,急冲冲地回到了管委会的会议厅,见到王泊棠安然无恙地坐在里面和其他管委聊天,松了口气,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说道:“王大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正头疼该怎么给你开追悼会呢,这下不用了。哟,我怎么看着你比走的时候还胖了一圈呢?”

王泊棠苦笑道:“得了吧,整天被李璮关在院子里,也没法活动,只有吃了。”

张正义拉出张椅子坐了下来,问道:“哈,果然还享福了。也行,这几天你就不用休息了,多去干点活锻炼锻炼吧。”

王泊棠应景地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旁边的孔嘉谊咳了一声,张正义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说:“也是,时间紧张,先说正事吧,南边什么情况。”

“问题不大,李璮暂时不会插手,”王泊棠一边掏出一个东海产的牛皮笔记本,一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等等,别的先不说,有个要紧的事。我走之前,听说姜思明去攻打东海县了,这事可能影响重大,你们管委会得赶紧做好对策。”

“东海县?”孔嘉谊问道。

“应该是海州的东海县吧,就是海州东边的几个岛,当前还在南宋手里。”旁边的张船长解释道,海州位于南下航路上,他对附近的地理比较熟悉。

张正义走到会议室西墙旁边,墙上挂着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和山东周边地图,他背着手观察了一会儿,头也不回直接问道:“王泊棠,姜思明手下有多少兵力?”

王泊棠也不看笔记本,直接回答说:“据我们在涟水打听的,应当有五六千人吧。其实份量还是挺足的,因为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战兵,后勤都是由李璮和东平严家供应的,不用设置太多辅兵,战力比起寻常的‘万人大军’也不差了。毕竟姜思明怎么说也是手握五州的万户,还是有些实力的。”

张船长嗤笑道:“就胶州那一千兵的水平,就算再多五倍又能强到哪去?”

“不要轻敌!”张正义摆了摆手,又问道:“东海县守军有多少,你看他们能顶得住吗?”

王泊棠挠了挠头:“这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据说攻打海州的不止姜思明的人,还有李璮派过去的水军和海州本来的守军,我估计宋军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旁边一直在埋头翻着资料的文化部长张建国咳了一声,开口说话了:“我插一句,历史上的东海县确实是失陷了的,不过似乎应该是在明年。虽说我们整理出来的史料残缺不全,但这一点应该没问题。顺带一提,之前我没怎么在意,不过这么一查,才发现李璮攻占涟水也本应该是在明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张正义转身过来,笑道:“这么说来,我们的到来终于开始产生蝴蝶效应了?有些意思,不过我们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大事啊。”

场上几人都起了兴趣,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不过也没个结果,过一会儿就停下了。

张正义又对张船长问道:“张船长,我们现在能出动的海军力量有多少?”

张船长把手一摊,说道:“六艘主力舰,两艘在第二舰队,两艘去了辽东,只有霜降和立冬两艘在港。”

张正义皱了皱眉头,问:“韩松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刚收到消息,他们十六日去了一趟新河基地,放下了几十个吐得不成人形的买来的女真少年和雇佣兵,然后又出发返航了。算算日子,最快也得三天之后才能回来吧。不过回来修整几天,就马上得去打乳山了。还好这季节水冷,附着物不多,不然整备起来又是个麻烦事。”

“唉,”张正义叹了口气,“原先还觉得六艘船挺多的,没想到一用起来就不够了。下艘星火级是‘小寒’吧?什么时候能下水?”

张船长咧着嘴笑道:“哈哈,首席,穿越来你说了那么多话,就这句最中听,船就该多建几条才对!不过,冬天生产受影响,小寒号得明年二月份才能好,肯定是来不及了。”

“没办法了,让霜降和立冬轮流去一趟海州吧。到了之后也不要多事,我们就这两艘船,也改变不了战局,就远远看一下,轮流回来汇报战况就可以了,方便这边早做准备。本土的海防就等韩松他们回来接手吧,就几天的空窗期,问题不大。”张正义很快做出了决定。

随后他扫视了一圈会议室,发现商务部长史若云不在,转念一想才记起她跟韩松一起去辽东了,于是又对张船长说:“把魏万程也带上吧,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就让他帮忙处理一下。”

于是会议就这么结束了,正在东海-胶州湾一带巡逻的霜降号快速整备起来,于十月十九日开向二百公里以外的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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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夜袭

1258年,10月20日,海州,郁州岛。

郁州岛面积不小,但中央高耸的云台山占据了绝大部分,只在西岸有少量的平地。这一点平地又被两道“八”字形分布的山岭包裹了起来,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矗立其中。此城正对海岸的西墙是一整堵高大封闭的城墙,并未开门,进出只能走南北两侧的小门,门西侧还增建了凸出的马面,可谓易守难攻之至。

此城就是东海县城,是宝祐二年(1254)由两淮制置使贾似道主持修建的,用于防备大陆方向的蒙军袭击,并作为反攻作业的基地。实际上,它也确实发挥了这个作用。

不过现在,城对面狭窄的海峡中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型桨帆战船,南北两道山岭前方的哨塔也被占领,换上了“姜”字旗帜。

海对面海州一侧的大营中,姜思明站在望楼上,看见己方的水军已经占据了水道并控制了滩头阵地,得意地大手一挥道:“开始渡海,今晚就在对岸扎营!”

这不是蒙古势力第一次攻打郁州岛了,但以往这里的宋军有水军优势,又有淮河一线的宋军牵制,所以很难攻上岛去。而此次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涟水和黄河入海口已经被李璮攻占,黄淮一线的宋军无法对此地进行支援,同时北风已起,长江附近的宋军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城中守军只能困守孤城了。

而且前不久东海县的宋军主动向海州出击,消耗了大量补给却无功而返,最后撤退的时候损失了不少兵力和船只,可以说伤了元气。而姜家军的实力一直保存得很好,还得到了在涟水缴获的大量战船支援。此消彼长之下,姜思明的进攻行动就顺利了很多。

他先是令海州留守的千夫长赵咎率军佯作渡海,引出宋军水军后,再令周围埋伏的己方水军袭击。虽说李璮系水军的战斗力比宋军要差些,但架不住数量多,宋军很快不敌,被迫退入港中。

占据了水上优势后,登陆行动就很顺利了。海州海峡本来就只有几里宽,先头部队很快就通过渡船到达了郁州岛,这点距离也不至于晕船,登陆之后顺利占领了宋军在海边设置的几个哨塔。

宋军此时在东海县的兵力不足三千人,还分布在各个岛上,被姜思明的水军分割开来,无力夺回滩头阵地,只能在东海城中准备防御武器,以待固守。

……

10月21日,凌晨时分,东海城中。

东门内侧,近百名披挂完毕的士卒排成行,站立在城墙根附近。海州通判侯畐带着十几个跳着担的夫子,挨个给他们发了一小块银子,还有两个热腾腾的肉馅炊饼和一小瓶黄酒,同时还小声叮嘱着他们什么。

拿到东西的士卒也不吭声,直接坐在地上,把银子塞进怀里,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炊饼吞了下去,又仰头把酒灌进肚子里。

侯畐走到城门边上,对着队伍中领头的一个军官说道:“孙队正,这次袭营关系重大,就交给你了。”

孙队正淡淡笑了一下,说道:“通判放心,北军营中不过数百人,又不熟悉地形,我们定能让他们好看!”

他刚说完,就有一个小吏匆匆跑过来,附到侯畐耳边说了什么。孙队正见状,知道到时间了,招呼众士卒起身列队,然后对侯畐行了一礼,说:“通判,那我们这就出发了,请通判令人守好城门,莫要被北军趁乱偷了!”

为了不惊扰敌军,城中并没有点火把,只有几个小灯笼,夜色中也看不清士卒们的表情,但一长列排开,仍能感觉出肃杀之气。侯畐有所感叹,对士卒们鞠躬行了长拜之礼,说道:“有劳诸位了!”

孙队正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通判,你这是做甚,岂有文官对武人行礼的道理,这不是折损我们嘛?!”

侯畐摆摆手,说:“无妨,我也是武举出身,也是上得阵的,算半个武人吧。好了,各位,事不宜迟,各自保重吧!”

士卒们齐刷刷对侯畐一抱拳,在孙队正的带领下,开始向城门走去。守门的士卒在门枢和地缝中垫上布,慢慢将城门拉出一道缝,士卒们鱼贯而出,在夜色中慢慢向南潜行而去。

随着大门渐渐关上,侯畐叹了一口气。旁边的小吏此时忍不住问道:“通判,他们这不到一百人去劫营,真的有用吗?”

侯畐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李参议他们确实上船了吗?”

小吏连忙道:“确实上去了,初始还闹了一阵,我们好说歹说,他身边那个边准备也劝了一顿,才安定下来。现在他们在北边朝阳码头,待天一明就起行。”

侯畐点点头道:“这就好,李祥甫是有真才干的,可不能折在这里。守土之责,由我这个通判担着就好。今晚我派人出去劫营,能拖延北军一两日自然是好,不能也无妨,只要能将动静闹大,掩护祥甫他们乘船离开即可。如此一来,他这个参议才能回去请动援军过来。再说了,这四更天天黑不能视物,人再多也无用,说不定还自己乱了起来,几十人已经够用了。”

侯畐,温州人,武举出身转任文官,原先是贾似道的心腹。两年前,南宋短暂地收复海州之后,他被任命为海州通判。

通判,全称为“通判某军州军事”,最初是宋太祖赵匡胤为了分一州节度使之权,派下去掌管军权的。但是后来随着军权的逐渐收紧,通判演变成了监察官,主要职责是向中央政府秘密汇报知州的动向,以作为制衡,所以又称“监州”。

不过,贾似道将侯畐提拔为海州通判,朝廷却并未向海州派出知州,这实际上是意味着他这个通判越位负责掌管海州一带的军政力量。这也是南宋末年的常态,文武官员的界限被模糊化,武官有任文职的,文官也有掌管一地军政大权形同藩镇的。这种跨界,既是能灵活解决问题的良药,也是进一步削弱朝廷掌控力的毒药。

不过侯畐这活还没干多久,李璮就干净利落地打了回来,他只好带领残余的宋军退守郁州岛,以图后事。如今他把岛上的各位大官一股脑送走,显然是准备好好干一场了!

不久后,城外响起了阵阵爆炸声。这是劫营的敢死队携带的震天雷的声音,侯畐对此很熟悉,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他连忙登上城墙,看向海岸的方向,只见北军的滩头阵地中冒出了火光,阵阵惊呼和厮杀的声音传过来,对岸也有了反应,逐渐亮起了一片片的火把。

“行啊,干得不错,这下子够他们乱上一阵子的了。”侯畐拍着城墙,大笑道。

随后他又转向东北的方向,叹道:“祥甫兄,我能做的都做了,这下就看你的了。”

……

此时,海州以北的海域中。

霜降号上,魏万程披了件外套从船舱中冲了出来,然后爬上了艉楼,对着上面的王广金嚷嚷道:“这鬼天气还真够冷的。那边什么情况?我怎么听到了爆炸声?等等,天这么黑,你拿个单筒望远镜能看得见?”

王广金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道:“我就是试试,其实别说晚上了,就算是白天,我们这隔这么远都快沉海平线下面去了,也看不清什么啊。你刚才说爆炸?确实是有爆炸啊,惊讶什么,这年头早就有火药兵器了,只不过没有成熟的身管火器罢了,他们用出火药也不算啥大事。”

魏万程试着朝海州的方向看过去,不过此时东方刚刚有点白光,基本看不清什么。不久后他便放弃努力,回头问道:“你觉得他们那边是在搞什么?”

王广金一耸肩,说:“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猜他们又是在搞些夜袭之类的。低技术条件下的军队最喜欢玩这种无谓的计谋了,也不知道他们有几个没夜盲症的……”

“终于有动静了,不过看不见真心急啊。”魏万程嘟囔着,然后突然指着东南方一个小岛说道:“王船长,咱们躲到那小岛后面怎么样?”

此时东方已经有些泛白,王广金看清了魏万程所指的方向,犹豫地说:“这样行吗?管委会可是叮嘱我们一定要离战场十五公里以外,以免被发现的。”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啊,再说了,我们往岛后一躲,海州那边怎么发现?就算被发现了无所谓啊,他们又追不上我们,难不成李璮还真能因为我们看了一眼就翻脸?”魏万程继续怂恿道。

“算了,就按你说的吧。”

王广金喊了几声,睡眼惺忪的水手们动了起来,将霜降号开往郁州岛东北方的一个小岛,躲在岛东侧停泊了下来。

第123章 李庭芝

1258年,10月21日,海州湾。

等到霜降号下锚的时候,太阳已经跃出了海面,视野明亮了许多。不过,此地离海州虽然近了些,但又被云台山挡住了视野,只能勉强看到海州一侧海岸上的军营都点起了火把,营门仍然紧闭,里面的士兵没有出动的迹象。

魏万程用望远镜看了半天,失望地说道:“这是搞什么鬼呢?动静挺大,动作却这么小。”

王广金说道:“正常吧。古代扎营,最怕营啸,往往一点风吹草动就闹出一场大混乱,所以夜间必须有严格的纪律要求,如果遇到意外,首先要做的就是闭营固守,以防止混乱扩散。这么看来,姜思明的军队训练得还算不错了。”

“什么时代的人都不能小看啊。”魏万程摇摇头。

这时,霜降号桅杆上的瞭望手拉动了信息绳,牵动艉楼上的小铃铛摇晃了起来。王广金和魏万程抬头看过去,瞭望手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正南方向,两海里处,发现三艘帆船,一大二小,正在交战!”

魏万程闻言,连续变换了几个角度,试图观察正南方向,但是那里被岛上的小山挡住,怎么也看不到。

“别看了,”王广金打断他,“你要是能看见,他们也就能看见我们了。想看就爬到望斗上去吧。”

魏万程看了看十米多高的望斗,打了个冷颤,说道:“算了吧。王船长,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你等着。”王广金摘下帽子扔给他,干净利落地往桅杆上爬了一段,看到海面之后,左手把住桅杆,右手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滑了下来,说道:“一艘大海船,没挂旗号,但看样子是从郁州岛跑出来的,被两艘蒙军的哨船发现,战了起来。”

魏万程鼓了鼓掌,然后把帽子还给他,问道:“战况如何?”

王广金戴上船长帽,说道:“看上去蒙军占了上风,他们是专业战船,宋船只是普通的福船,应该是打不过的。”

魏万程眼珠子骨碌一转:“王兄啊,这附近离大陆还远,应当没别人看到,蒙古人不习水战,你收拾他们两艘船肯定是没问题的吧?”

“你要干嘛?那虽然是蒙军的船,但开船的可应该都是汉人。”王广金吓了一跳,“别想搞事情啊,管委会可是明确说了不准卷入战局的。”

“管委会也说了,可以随机应变的嘛。”魏万程摸着下巴说道,“我们把那艘宋船救出来,跟他们混个脸熟,可以多了解一些战役的情况嘛,不比我们在这干看强多了?更何况,你去把那两艘蒙船击沉了,没有见证者,不就不算卷入战局了?”

这时,旁边一直在记录海图的大副赵虎子听到这句话,扑哧笑了出来。王广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摆摆手说:“船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魏东家说得有道理啊。再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也是东家们常说的吗?”

另外几个水手也起哄起来,王广金本来就有些心动,正好就坡下驴,说道:“没办法,就依你们吧。好了,伙计们,动起来!”

水手们欢呼了一声,然后收锚的收锚,升帆的升帆,打炮的去准备火炮,很快霜降号就借着北风从小岛后面冲了出来。

魏万程也穿上救生衣和新式玄武甲,戴上了军官和股东专用的v字天线头盔,拿起了一把牛丸枪,熟练地装填进子弹,然后摸着枪身说:“这玩意练习过不少次,还是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呢。”

“得了吧,刀剑无眼,老老实实躲在舷板后面,等安全的时候再放冷枪吧。”王广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此时两艘蒙军的桨帆船已经一东一西将福船夹到了一起,开始向福船上抛射箭矢。福船上似乎也有战斗人员,不甘示弱地向外射箭还击,不过人数不多,相比之下稀疏了不少。

两艘蒙船见敌可欺,各自抛出绳钩,将船拉近,准备接舷夺船。

蒙军占有人数优势,不过福船的船舷稍高一些,两侧涌出几个甲士,居高临下阻击起了登船的蒙兵。蒙军水上作战,并未着甲,用的也是灵活的短刀而非长矛,一时竟攻不上去。

东侧蒙船上一个军官见状,喊了两声,船上的水兵纷纷抛出绳钩,往甲士身上缠去。有几个甲士猝然不察被缠着,竟被拉了下来,跌到蒙军船上,然后被船上的水兵围上去用刀捅死。

船舷上失去了抵抗,水兵们趁机咬着刀爬了上去,但福船甲板上仍有一小队甲士留守,于是又厮杀了起来。但甲士们背腹受敌,节节败退,眼看就支撑不住了——正在此时,霜降号冷不丁地冲了出来。

“真见鬼了,那是什么船?”

蒙船上的人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不得不留神防备,攻势放缓。而宋船上的人见有“援兵”,士气一阵,又坚持了下去。

战斗海域离小岛本来就没多远,霜降号乘北风急进,不到十分钟便开进到了战场上。不过船上战斗人员不多,王广金不敢冒进,只朝着三艘船东侧差不多一百米的位置掠过去。

此时蒙船未升帆,桨也收了起来,不能按常规的“断腿”流程先发射链弹,指望实心弹一轮就把船击沉也不现实,所以王广金果断下令道:“全炮位都有,装填霰弹!”

“全炮位都有,装填霰弹!”

新鲜提拔起来的枪炮长潘学忠重复了这个命令,监督着三门狮吼炮和两门虎威炮装填了霰弹。海军用的霰弹与陆军不同,内装的是牛丸枪的80g铅弹,射程和穿透力都更胜一筹。

潘学忠办事老道,令人放心。王广金见状,干脆将炮术指挥都交给了他,自己跑回去掌舵,将航向往右稍偏了一点,好离敌船更近。

“预备——”潘学忠高喊了起来。

他看着敌船越来越近,心中默数着一二三,等到即将擦舷而过的那一刻,突然大喊道:“放!”

炮手们一个激灵,按下点火手柄,随着一连串的轰隆声,数不清的鸡蛋重的铅弹便朝着东侧蒙船的甲板发射了过去!

片刻之前,船上的蒙军包括水兵和桨手都挤在甲板上准备登船作战。他们虽然也发现了来袭的霜降号,但对这种犯规级别的攻击毫无预料,仍按照常规战术挤成一团,自顾自地进攻左舷的福船,只在右舷架起几块盾牌,防备箭矢偷袭……后果自然可想而知,一个照面,正面无遮挡的蒙军几乎全被击倒,即使藏在掩体后面的蒙军也有不少倒霉到被穿过木板的铅弹或者飞溅的木屑给打到的。船上血肉飞溅,侥幸未死的蒙军发出痛苦的哀嚎,血水流了一地。

“甲板得好好洗洗了。”潘学忠摇头告别了他们。

空闲的几名水手,还有魏万程,也趁机用手中的牛丸枪向敌船开起了枪。高速行船时命中率感人,不知道有倒霉蛋被击中了没有。

火炮发出的巨响也间接影响了战局。正在进攻福船的蒙军为之一愣,而处于困境的甲士见到这艘怪船非同凡响,精神为之一震,提起力气将失去后援的东侧蒙军击退,然后赶去支援西侧舷板,再次稳住了局势。

霜降号开完炮后,转向西南,绕了一个大圈,顶着北风转到了三艘船的西北方,然后掉头转向东南,朝着西侧的蒙船冲了过去。

“快快,换门,二四先,一三五后!”

潘学忠急乎乎地指挥炮手们将火炮从右舷移到左舷,但其实时间还很充裕,等这么一个大圈绕完,五门炮早就搬过去了,弹药也早早装好了。

西侧的蒙军被福船挡着,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几声巨响,然后进攻的压力就骤然加大。

船上两个赤脚军官下意识觉得不妙,聚头讨论了起来:

“头儿,怎么办,要不要先撤?”

“撤个头啊,人家在西边,你往岸上撤不是正撞上去了吗?”

“那还有什么办法?接着攻?”

“没办法了,接着攻!把上面的大官拿下来,什么事都好办了!”

于是他们便继续向大船上攀去,不过时间显然是来不及了。福船上的甲士看着霜降号渐渐逼近,越战越勇,当她近到数十步的时候,见识过火炮威力的甲士们突然蹲了下去,正在攀爬的蒙军摸不着头脑,却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然后背后一痛,摔了下去……

……

霜降号发了两轮霰弹击溃了两条船的蒙军水兵后,又靠了回来,打起了接舷战。

经过铅弹的洗礼,蒙军再无战力更无战心,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但这么多人处理起来还是不简单,而且此地不宜久留,因此王广金便对着福船上面的甲士喊道:“喂,弟兄们,我救了你们的命,你们下来帮个忙不过分吧?”

甲士们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听从。不过很快,船舱中一个穿着文士服、外面却披盔带甲一看就不寻常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他们吩咐道:“正是此理,快去听从恩人调遣吧。”

于是事情顺利起来,甲士们跳到两艘蒙船上,帮着东海人把侥幸无伤或轻伤的俘虏运回霜降号,然后把船凿沉。紧接着,两艘船就一前一后向东北方深海区驶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逃到外海之后,两艘船才有空闲交流起来。

很快,福船上一个自称叫边居谊的青年军官就传来讯息,邀请霜降号的话事人上去一叙。但是魏万程和王广金有所疑虑,你们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呢,万一我们上去了,你们图谋不轨怎么办?

“你们,别不识……”边居谊看到他们的犹豫,有所不悦,正欲斥责,旁边那个大官却拦住了他:“边准备,休得对恩人无礼!这是救命大恩,怎能如此拿捏,该我亲去拜会才是。”

说着,他便主动来到了霜降号上。

魏万程见此人气度不凡,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来人便自我介绍了起来:“今日遭难,多亏遇各位出手相助才逃过一劫。在下李庭芝,忝为两淮制置司参议,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必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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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蝴蝶翅膀扇起来了

1258年,10月21日,海州湾。

“李,李,李庭芝??”魏万程瞠目结舌,差点失声叫起来。

李庭芝,字祥甫,南宋重臣兼名将,长于军略。历史上,他起初是被名将孟珙发掘出来,后又担任贾似道的幕僚,在南宋最后的岁月里负责镇守扬州,防守江淮一线。有他在时,这道防线固若金汤,就连后来元军夺取襄阳、攻占了临安,扬州也没有被攻破。而且此后李庭芝仍然坚持抗元,最后背腹受敌、弹尽粮绝后拒不投降,被元军俘虏后处死。

那个决绝的时刻尚未到来,此时李庭芝是两淮制置司参议,协助贾似道防守两淮,颇有建树。

不过历史在此发生了一些小变化。

本来,李璮在1258年侵攻虽急,但未曾突破淮河防线,贾似道很快被调任京湖制置使,去支援川蜀并抵挡即将到来的忽必烈大军了。李庭芝也被他调往了峡州,去防备四川方向的蒙军。

(京湖地区,长江防线的中部重镇。京-京西南路,此“京”为汴京,京西南路就是后世的湖北省北部和河南省南部区域,重镇襄阳便在此路;湖-荆湖北路,如今的湖北省大部。)

但是本时空,李璮不知为何变得特别生猛,凭着一支精锐选锋甲士,提前一年收复海州,又攻占了涟水。于是东线的防御态势一下子严峻了起来,贾似道和李庭芝不得不慎重应对。

李庭芝为了防务,亲自前海州前线的东海县查看军情,没想到撞上姜思明攻东海,他就被困在了郁州岛上。

起初,李庭芝还想留在东海协助防守,不过海州通判侯畐建议他先撤离,去请援兵。李庭芝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也不会白白送死。他见侯畐是个知兵的,组织防务没什么问题,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就同意了侯畐的计划,趁侯畐派人劫营吸引注意力的时候,乘船离开。

不过郁州岛附近水文复杂,必须等到天亮才能行船,因此还是不巧被附近的巡逻的两艘哨船发现。加上向北离开郁州岛的方向是逆风,所以跑不过划桨战船,最终被追上。要不是遇到了霜降号,他们多半就被俘虏了。

当然,此时的魏万程是想不到这么多道道的,他只是终于见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历史名人,激动不能自已罢了。

最后,他还是强忍住喊出来的冲动,朝李庭芝深深鞠了个躬,说道:“拜见李参议。在下东海魏万程,久闻参议大名,如今得见,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义士快请起。”李庭芝上前将魏万程扶了起来,心中略微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的名头已经传播到那么远了。

随后,他打量了一下魏万程等人的衣着和头顶上的海翼帆,拉着他的手问道:“东海?魏君不像是本地人……那么,你说的可是大闹密州的东海商社?”

李庭芝在实际上负责两淮防务,对周边动向很是敏感,东海商社占据胶州这种大事,关系到李璮后院的稳定,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按照宋朝的行政区域划分,此时的胶州一带都隶属于密州,这是个政治正确的称呼。

魏万程一愣,他也没想到他们的名号已经传到李庭芝那里去了,惊喜地回答道:“正是!”

李庭芝面露喜色,说道:“果然如此,早就听到义士们的壮举,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魏君,可否给鄙人讲述一下贵方起事的来龙去脉?”

魏万程看到李庭芝的表情,感觉天上掉了大运。

之前他们商务部探讨外交政策的时候,也曾想过向南宋寻求帮助,但一来不知从何种渠道入手,二来不知道南宋会是个什么反应,所以没有实行。现在不就正是最好的机会了吗?

于是他添油加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道“当初”他们的先人出海避难,海外漂泊数百年后习俗有所转变,后心向华夏正朔,又返回故土,兢兢业业老实种田,结果引来了姜家的觊觎,最后不得不举旗反抗云云。

李庭芝一边听着一边感叹,等他说完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船舷上的火炮旁边,摸了摸炮身,说道:“如此说来,这种火器也是诸位的先祖与海外夷人对抗时所创制的?唔,以精铁铸成长管,将火药之力拘束往一处,再把这些弹丸击出……可怖!”

魏万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旁边的王广金倒是心里咯噔一跳,怎么就忘了这茬?

这李庭芝为何如此牛叉,一眼就看出了火炮的原理?现在他都看到了,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要灭口?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李庭芝又走到了一个炮手旁边,拿起一颗实心弹,对着炮手问道:“这便是此物所用的砲石吧,是铁的?对了,这门火器叫什么名字?”

这个炮手招募自即墨乡村,之前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商社的东家们,连程知县都不认识,如今一下子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官,气都喘不顺了,下意识地回答道:“回回回相相公,这是……火炮!”

李庭芝点点头:“火炮?嗯,火攻之炮,恰如其名。”

“炮”这个字出现的比火炮更早,原先指的是抛石机。

王广金见他知道得越来越多,有些急了,过来踩了魏万程一脚。魏万程急中生智道:“李参议,海上风大,不如咱们去舱中谈话吧!”

李庭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的心思,没跟他往舱里去,但也离开炮位不再看了。

他斟酌了一会儿,又看向魏万程,微微一笑,道:“诸位义士反抗蒙鞑暴政,勇气可嘉,不过若是孤军奋战,困守一地,又能坚守多久呢?我有一策,或可帮助诸位。”

魏万程感觉正戏来了,立刻恭谨地请教道:“还请指教!”

李庭芝向南一拱手,说道:“诸君不若归于我大宋旗下,不但可得到朝廷支援,还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圆了诸位回归中土的本愿,如何?”

魏万程闻言大喜,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连忙说道:“其实我们早有联络朝廷的想法,但苦于无门路,又不知道朝廷是如何看待我等弃民的,听说当年李……”

李庭芝知道他说的是当年李全的事,连忙挥挥手道:“当年奸相擅权,才让义士寒心,但如今众正盈朝,自然不会亏待了诸位。”

“那不知这流程该如何走呢?”魏万程赶紧顺杆往上爬。

虽说这用语有些奇怪,不过李庭芝还是听明白了,他先算了算日子,然后反问道:“不知诸位义士是谁在主事?如此大事,魏君是否当回去商议一番?”

魏万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把自家的组织架构说出来,以免吓着他,只是含糊地说道:“应当的,定然要回去议事再决定。”

李庭芝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修书一封,你且带回去。我要处置淮南防务,暂且脱不开身,不过贾使相近期要回行在复命,你们遣使直接去行在,持书去城南中和坊贾府求见,使相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妥当。”

听见这个称呼,魏万程心中又是一动。姓贾的?联系李庭芝的背景,难道是贾似道?这可更牛了,虽说名声有些臭,但毕竟也是一大历史名人啊!

实际上他猜的没错,“贾使相”自然指的是贾似道。他现在是枢密使,尊称为使相。“行在”指的是临安,理论上南宋目前的首都仍然是开封,临安只是行在。但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这事太顺利了,莫不会有诈吧?

于是魏万程又试探着问道:“我们直接去临安就行了吗?不用先去庆元府报备?”

“不用,不用。嗯,我再给你一个令牌,直接前往临安府,若遇水军查探,只要出示令牌即可。途中不要大张旗鼓,只当寻常商旅一般,去北土门外运河码头停了,径直去贾府投名刺,见过使相之后,才按他吩咐行动。”李庭芝解释道。

虽然他跟魏万程谈起招安的事轻描淡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般,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是有私心的。

按道理,这帮东海人属于海外势力,进临安应当算作“入贡”,确实是应当先由庆元府的沿海制置司报备的。但是现在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的是贾似道的政敌吴潜,若是让东海人从庆元府走一趟,这招安的功劳说不定就被吴潜抢去了。

现在东海人遭遇姜思明的威胁,紧张得不得了,但实际上他们这点危险放在整个天下根本算不上什么,被蒙古人三线侵攻的南宋才是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蜀地隔得太远暂且不说,但李璮突破淮河防线可是朝廷眼皮子底下的事,要是被他饮马长江,那江南不就危险了?整个临安朝廷君臣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调兵遣将、启库劳军、封官许愿,稍有点救命稻草都要抓住。

历史上的南宋末年,就经常有江湖豪杰带几百义士助战,然后被封了个将军乃至封爵的,还有乡野遗贤提了个什么防御建议,就被紧急起用为官的。后来李璮投宋,宋理宗更是无比慷慨,直接封了个郡王。封王可不是件小事,要知道,就连国之坚壁、灭金的孟珙都只拿了一个吉国公呢,可见我大宋对外人的慷慨。

当然,现在南宋朝廷并没认识到李璮其实是自己人,还当一个生死大敌对待呢。如今东海人在李璮背后闹起来,不正好给李璮搞麻烦?说不定闹着闹着就把他给闹回去了呢?不管实际作用如何,政治上总是件大事,是个炒作的好题材。若是能将这伙人纳入朝廷掌控,无疑是大功一件。

这样的大功,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呢?

“原来如此,多谢李公帮忙。”魏万程不明白这些背后的破事,懵懂地点点头。其实他还有些窃喜:招安能不能成先不说,若是能直接把商品卖到临安,省去二道贩子的剥削,岂不是能多赚不少?

没多久,他们便谈妥了条件。李庭芝回到福船上,片刻之后,遣边居谊送了一封信和一面令牌过来。随后不多废话,福船乘北风南下去了南宋控制区,而霜降号则继续在这片海域徘徊,等待跟立冬号交班。

船上,魏万程看着福船离去,还在傻笑着。王广金却急得直跺脚,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道:“老魏,这下子麻烦大了,火炮的秘密不全被李庭芝看了去了?!”

魏万程摸摸脑袋说:“确实麻烦,不过有这么严重吗?要是看一眼就能学过去,武备组那些人废那么多力气是干嘛了?”

王广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本来火炮就只是个思路问题,想不到也就罢了,一旦想到,以南宋的技术造出来毫无问题。在明州的时候你没去阿育王寺看过吗?寺里那一排大小铁钟和铜钟,从几十斤的小钟到几千斤的巨钟应有尽有,有这铸造技术,什么火炮造不出来?我们自己的铸造技术还都是罗老头教的呢。”

魏万程吓了一跳:“这也行?”

“还不止呢,”王广金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历史上的火炮出现之后,走了不少弯路。从箍桶锻造法到铸造法,炮身的形状如何才是最优,还有炮管的长径比要多少才合适,还有这重心位置的炮耳,还有这炮车的结构,哦对了,还有把火炮架到船上做成战船,都是看着简单,但是实际上经过长期演化才出现的。要是李庭芝只知道个管状火器的概念也就罢了,这些细节还要花上几十年才能摸索出来,但现在他直接看到了我们的成熟经验,只要大致跟工匠描述一下,做个七八不离十出来,那就是不知不觉一下子进步了几百年啊!”

“你小声点!”魏万程见王广金声调越来越高,连忙止住他,然后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不至于吧?后来,那明啊清啊,仿造洋人的火炮,不也没学到家?”

王广金瞪了他一眼,也小声说道:“怎么就没学到家了?我大明的红夷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这个算了,就连鸦片战争之前的清,都能学着铸出新式的卡隆炮。退一万步说,就算宋人只是照猫画虎,最后的效果不如我们的火炮,但架不住数量多啊,堆也堆死我们了!”

听到这里,魏万程反而放心了:“没事,我们跟南宋是友非敌,他们的炮打不到我们头上嘛。”

王广金叹了口气,说道:“你到底是姓魏还是姓赵啊。好吧,就算南宋跟我们打不起来,但他们要是做了运输大队长,让蒙古人把火炮夺了去,然后依样画葫芦铸了几百门,拉过来打我们怎么办?”

魏万程此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目瞪口呆,喃喃地说道:“这可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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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思前想后,觉得很多书友可能会对东海商社的立场问题比较介意,所以虽然剧透,还是提前说一下。

他们会暂且在名义上投靠宋朝,以获取一些好处,但未来会因某个契机而决裂。

总体来说,东海商社对南宋的态度是利用而非臣服,会有一定的帮助,但主要是着眼于大局和百姓。大部分人都支持与南宋合作,但不会支持无底线地屈服。但细节上来说,人是复杂的,二百股东里总会有一些特别倾向于南宋的鸽派,而他们会对古典权贵表现出恭谨的态度。但这只是外交行为,绝大多数股东都不会往南边去,依然坚持独立自主不服就干的立场。对于少数的一些人,若是有书友不喜,只当作是工具人即可。

第125章 何去何从

1258年,10月23日,东海堡礼堂。

最近一个多月来大事太多,临时大会频繁召开,到了今天正式大会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正式的感觉了,礼堂中只有一百多人,勉强过了半数。剩下的股东都在忙着工作,没空出席,只好把投票权委托给立场相近的股东,把事务交给他们决定。

不过今天的大会,与之前同仇敌忾的气氛不同,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原因就在于商务部提出的寻求向南宋招安的计划。

刚刚从辽东返回的商务部长史若云还没休息过来,就接到了魏万程送过来的“大礼”,紧急召集商务部众人商议了一番之后,便达成了一致意见,向全体大会提交了一份方案,希望东海商社接受南宋朝廷的招安,至少也要在官方渠道上建立联系,以结束当前孤立无援的局面。

这个方案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不少人反对。魏万程上台将计划详细讲解了一番之后,立刻就有人站起来反对

“我们自己干的好好的,非得给自己找个上司,这不是贱吗?”

“就南宋那样的猪队友,攀上去能有什么好处?小心被坑死啊。”

“贾似道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你出卖商社利益?我建议清查魏万程的资产状况!”

眼见说得越来越过分,主持人饶文辉连忙敲响了惊堂木,让会场安静了下来。

财政部的孙长天举手发言道“咳,面子问题其实倒无所谓,有没有支援也问题不大,大不了南宋一点支持不给我们,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我的顾虑在于,如果我们接受了南宋的招安,把胶州之地划进宋朝的版图,这岂不是在蒙古人的腹心地带上抠出一块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一把蒙古人的仇恨全拉过来,我们能顶得住?而且我们不是在寻求跟李璮和解吗?一旦投向南宋,这条线不就前功尽弃了?”

魏万程解释道“我们已经招惹上蒙古人了,前不久不还把胶水县那部落给拔了?至于引不引仇恨,不取决于我们怎么做,而取决于他们有多少余力。即使招安,也不是马上就能办成的。以南宋朝廷的效率,没几个月搞不定,而且陆路堵塞,至少要等到夏季南风起才能通行。嗯,嘿嘿嘿……”他突然怪笑起来“根据史料,明年八月,蒙哥汗就要战死了,到时蒙古人就会陷入内乱,暂时管不上我们。而且李璮也会因此产生异心,不久后他也会投宋的,自然更不会把实力损耗在攻打我们上了。”

孙长天摇摇头,然后拿起一份标注着“内参”的资料,翻了几页,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根据史料,李璮直到投宋的前一刻,还在淮河一带和李庭芝打得火热呢。李璮如果真想反,反之前必然会狠揍我们一顿,以对忽必烈表示忠心,麻痹他争取准备的时间,那我们可就惨了。”

魏万程也拿出同样的资料,指点着说“你再继续往下看,李璮和李庭芝虽然在淮河‘激战’,但后来他投宋,也是李庭芝引荐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两人根本就没打出火气来!不然李庭芝会帮仇人说话?我看所谓‘激战’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再说了,到了明年,我们的山河防线早已完备,李璮就算真想来试试,也必然被碰得满地找牙。我们完全可以展示实力之后跟他打起默契仗,这样他也可以趁机扩充实力,将来起事的时候还能多坚持一会儿。两方双赢,多好啊。”

“既然如此,”孙长天放下资料本,“那我们投不投宋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靠蒙古内乱和山河防线,那干嘛要给南宋当狗?”

这时,旁边站着的史若云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严肃地说道“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应该认真思考一下。很多人的心态可能还没转变过来,但事到如今,我们该从更大更前瞻的角度看待现在的局势了。”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她去壁挂地图那边翻了翻,挂了一张中国地形图出来,指点着上面说道“我们现在的战略形势,其实和关中地区很像,地形封闭,内部有平原适宜耕种,有通道与外界连接,但也有关隘易于防守。

中国历史地理,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位于中原的四战之地最难立国,边缘地区易于割据但不易进取,唯有位于角落的关中地区不用担心自身安危,可以闷头发展,然后出山收取天下。

山东也算得上这‘金角’之一,战国时齐国曾经一度与强秦并称‘东西二帝’。但是,最终却是秦国取了天下,自此之后汉、唐都是以关中为王霸之基,却很少听说过有山东诞生的强权,这是为什么?”

她环视了一圈会场,见众人若有所思,便往地图上的关中地区重重一点,说道“这是因为,关中这一‘角’,并非真的角!

关中只是对于中原文明地区来说算角落,但在整个地理环境上却并非如此。关中强权南可以向巴蜀扩张获取粮食人口,北可以进取草原获取马匹,西可以连接丝路获取财富,可以说有一个巨大的腹地,这才是争天下的根本!

而山东就真的是角了,虽然安全,但背后全是大海,无处扩张,无腹地可利用,早晚会被甩下去……我们如今的形势也是如此,如果困守一隅,即使暂时安全,早晚也会被外部强权碾压!”

被她这么一诈唬,场上诸人表情不由得凝重起来,甚至有人喘起了粗气。

“啪啪啪”这时一阵鼓掌声打破了沉默,坐在角落里的孔嘉谊站起身说道“说得好,但史部长肯定不是来宣扬失败主义的。嗯,你是说,南宋就是我们的‘腹地’?”

史若云握拳往后面的黑板一拍,铿锵有力地说道“没错!如果早个几百年,我们说不定真就要困死在这天下一角里了——但所幸时代变了!这个时代海洋贸易足够发达,我们可以从海上获取财富和物资甚至人口,这茫茫大海不再是荒芜之地而是无尽的可能性!

只是,海贸归根到底仍然是把两块陆地连接起来,而我们能获得的最大市场和物资来源地就是南宋了。过去,关中地区的成功,取决于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编户齐民、利用土地,而现在,我们的成功则取决于……呃,首先是工业、技术和军事能力的进步,然后就是能在多大程度上开发南宋这个巨大的市场!

如果我们取得了宋朝的国民待遇,在南方地区开展商贸行动就轻松多了。至少可以自由进出各个港口,还可以自由置地置产,还可以深入一些敏感产业,对未来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相比之下,暂时低个头求个招安只是微不足道的脸面问题而已。”

她这一番演说很有说服力,众人短暂的沉默过后,开始激烈的讨论起来。

“我支持史部长的意见!”工业部的木云心站起来高呼道“敌人的敌人一定能成为朋友,至少也是暂时的合作者,现在敌人都快打上门来了,正是需要任何一个朋友的时候。这明明是个绝好的机会,怎能白白放过!”

“我说两句。”过了一会儿,文化部长张建国也举手发言了,“筑基计划的目标是占据整个胶东,但是以目前我们的人力和管理水平,是很难有效管理这么大片的区域的,其中一大障碍就是我们缺乏‘正统性’。嗯,没错,虽然我们可以用武力将本地人压服,但是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始终是‘贼’,这无形中增大了统治的难度。我们文化部最近想举办一次类似公务员考试的选拔活动,从周边地区招募读书人为我们服务,但调研中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孙长天皱了皱眉头,问道“张老师,我们之前不也招募了不少读书人,干得不都挺好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再说这些人金来降金蒙来降蒙,怎么对我们反而讲什么正统了?”

张建国解释道“当初我们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商社,他们给我们干活就只是普通的打工,自然不会有什么障碍。但现在我们已经正式跟官府打了起来,虽说我们是正义的,但这种行为按传统的评价就是‘贼’了,他们再进商社工作,就是‘从贼’了,这可就大不一样了。你要说把刀子架在脖子上逼他们干活,倒也行,但金人蒙古人的威名也是几十年杀伐才养起来的,我们才打了几仗,凶名还远没有那么厉害呢。从一般人的角度看,即使是择强者依附,也该去依附姜思明李璮蒙古人那边,而不是依附我们,更别说还有名分忠义的因素在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归顺南宋之后,就有了合适的名义,可以顺利在占领区施行统治了?”孙长天问道。

“嗯……关键还是我们自身的实力,但这事就像你们玩的游戏一样,有20的增益总比20的削弱强。名分肯定是有意义的,虽说仍然会有不少人畏惧蒙古人的余威,但是这些人本来我们也用不起来,所以没有差别。剩下的不少读书人失去了出仕的途径,早就对蒙鞑有所怨懑,只要我们有了大义名分,再展示出军事实力,这些人是很容易就能为我们所用的。”

张建国说完,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几句“当然,即使我们没有南宋的名义,从小到大,稳固根基,慢慢发展,迟早也能收服人心的。不过这个时间就要长得多了,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但是!”这时,代表安全部的钱文柏突然举手发言道“这么一来,将来到了我们需要跟南宋翻脸的时候,这臣属关系岂不是会成为一层障碍?以南宋的名义把读书人招募进来,到时候内部不稳怎么办?”

张建国看着这个学生,有些无语,你们心可真大,难不成还真想逐鹿中原灭元亡宋?

史若云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先把人圈进来再说嘛。只要把他们收进来,慢慢改造,他们在先进文明的熏陶之下,很快就会真正归心的。你看,之前我们招募的那些个读书人,比如储蓄所的王清泉,还有崂山学宫那些个学生,在开战之后,大部分不是仍然很支持我们吗?再说了,他们老赵家,当初不也是周朝的臣子……”

“咳咳,”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正义听到这里,打断道“扯远了,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吧。我们现在就三条路。一,谁都不管,闷头就是干,这条路最困难,但未来的根基也最稳固;二,接受南宋的招安,短期内有可能会招致李璮的攻击,但撑过这阵之后,发展空间会大很多,只是之后要牵扯进南宋的政治体系,处处掣肘;三,先与南宋取得联系,看看有什么条件再说,同时也暗中跟李璮谈和,两不得罪,随着局势的变化做决定。怎么选,大家投票吧。”

他这三个选项深得文官体系的精髓,一个看上去就不咋地,而另两个实际上都差不多。说是要看局势,可局势怎么变,不还是商务部“看”出来的吗?这个选项看似灵活,实际上就是把决定权交给商务部了。

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投票结果出炉了。果然,第一条很少有人选,第二条有不少,但第三条最多。

看到这个结果,商务部的几人击掌相庆,表示绝对不会辜负全体大会的期望,一定要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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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思前想后,觉得很多书友可能会对东海商社的立场问题比较介意,所以虽然剧透,还是提前说一下。

他们会暂且在名义上依附于宋朝,以获取一些好处,但未来会因某个契机而决裂。

总体来说,东海商社对南宋的态度是利用而非臣服,会有一定的帮助,但主要是着眼于大局和百姓。但细节上来说,人是复杂的,二百股东里总会有一些倾向于南宋的,而他们会对古典权贵表现出恭谨的态度。但这只是外交行为,绝大多数股东都不会往南边去,依然坚持独立自主不服就干的立场。对于少数的一些人,若是有书友不喜,只当作是工具人即可。

第126章 鲸鱼

1258年,10月24日,阔马造船厂。

“哇,好大。这是海豚吗?”

魏万程指着船厂门口新近挂起来的一对三米多长的生物骨架,惊讶地对着旁边的郑林问道。

由于最近可能要南下,所以他过来查看一下船只的整备情况,路上遇到了同样过来看船的郑林,就走到了一起。

郑林原先是寒露号上的枪炮长,前不久冬至号下水后就升任了它的船长。顺便一提,现在海洋部掌握的船只越来越多,但能出海的股东就那几个,已经不太够用了,所以次一级的船只已经开始由劳工担任船长了。

“呸,那是鲸鱼,我们在北边的时候捕的。”郑林回答道。

“鲸鱼?就这么点大小?等等,你们捕到鲸鱼了?”

“可不是嘛,别以为鲸鱼都是蓝鲸那样几十米长的,在渤海和黄海活跃的都是这种小鲸鱼。我们从辽东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一群,不过没什么专业工具,就用霰弹乱射了一通,最后只捉到两条。”

魏万程察觉到了商机,眼前一亮“怎么就只挂出了头骨和脊骨,剩下的部分呢?”

郑林扳着指头说道“我们第一次捕到鲸鱼,不太会处理。血大半都流掉了,只收集到几桶,船上也没带多少盐,所以鲸肉让兄弟们敞开吃了几顿,只腌了三百多斤带回来,都给后勤部了。鲸脂都知道是好东西,所以装桶带了回来,暂时由财政部收了起来。内脏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也没丢掉,全腌了装了回来。肋骨弹性很好,据说是有大用的,也被财政部收了,所以只剩头骨和脊骨挂了出来,彰显我们海军的赫赫武功。”

魏万程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说道“这可是赚钱的好项目啊,你们可得好好研究一下,搞些鱼叉炮之类的东西,以后多捕点回来。”

没想到郑林听了,摆出一脸沮丧的表情,说道“别提了,捕完鲸之后,我们过成山角的时候遭遇了大浪,寒露号差点埋艏,还好救上来了。你也知道,水手们大多有些迷信,其中不少就觉得这是惊扰了海龙王遭的报应,都不愿再捕鲸了。”

魏万程吓了一跳“啥叫埋艏?”

“你也上了好几次船了,这都不知道?”郑林鄙视地看着魏万程,解释道“就是头重脚轻,前艏一头扎进水里,严重的就直接沉了!”

“这么严重?”魏万程惊讶了一阵,但很快又神经大条地说道“你们最后不还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没啥事嘛,迷信就该找迷信对付,你们再找人散播些‘鲸鱼不祥’、‘有鲸必起浪’之类的说法,以后见了鲸鱼就杀,不就没事了?”

郑林有些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又聊起了最近的热门话题“我说老魏,你想着找南宋招安,是认真的?”

魏万程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为了商社好,不然我们真的要在这角落里孤零零地活下去?”

郑林摇头道”我还是觉得对南宋不太放心,说到底,他们体量那么大最后却被元朝灭了,不就是内斗斗死的?要我们卷进去,怕不是没什么好结果。当然,有限接触、开拓市场,我还是支持的。”

“现在又不是我们那时候,想什么都不干就要好处,哪有那么容易。”魏万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丢脸求人的事有我去,你们只管征服大海就好了。归根结底,关键还是在本土啊。”

“呃……”郑林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正在船坞中整修的寒露号旁边,一阵风吹了过来,带过来一股怪异的臭味。

“哗,这是什么味啊。”魏万程捂着鼻子说道。

郑林也捂住了鼻子,道“这就是鲸鱼的味道啊。寒露号不是被浪打了一道嘛,不少鲸血鲸下水都被水浸了出来,弄得满船都是,最后就这样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爬上了寒露号。看到韩松正在上面神情自若地指挥工人们清理船板,魏万程不由得佩服地说“韩松,你可真是了不起,不愧是把船当老婆的男人。”

韩松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哪里。香臭都是相对的,现在闻着臭,说不定等浓度降低之后,会有独特的香味呢?所谓龙涎香,就是这样的吧。如此说来,这便相当于给老婆喷香水了。”

魏万程渐渐适应了臭味,挥挥空气,道“你这么一说,我怎么真感觉到有点香味。算了,先不说这个,如果近期要安排南下的话,有多少空闲的船呢?”

韩松摇了摇头,说“这个月底要攻打宁海州,下个月还要在海上防备姜家军,抽不出空来。而且这次事故暴露出了星火级取消艏楼的后遗症,在高海况下有埋艏的危险,所以我们准备把船头周围的舷板加高半米。这也要不少时间,所以至少得等到腊月,才能有船派出去。”

魏万程有些失望,贴到韩松旁边,小声说道“这可是史部长亲自督办的项目……”

“去!”韩松略微有些脸红,说道“安全事业才是重中之重,到时候海防防不住,老窝被人踹了,你去南边争取到再高的地位、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魏万程又争取了一会儿,最后失望地离开了。

郑林在这艘熟悉的船上转了一圈过后,找到韩松问道“我说,咱这星火级,是不是得重新设计一下了?当初都不怎么懂,看起来还是差了点,但这阵子周正茂搞了那个拖拽水池研究了那么久,也该出点好货了吧?”

周正茂是海洋部的“总设计师”,穿越前就是帆船爱好者,穿越后凭着一腔热情加入了海洋部,但他高度近视没法经常出海,便在后方专职负责船舶的设计工作。

“暂时还不到时候,而且也没那么夸张。”韩松摇头说“现在先加高一下船舷板,足够用了。周正茂提了个方案,把新造的船只的方艏改成三角艏,稍微拉长,这样储备浮力大一些,前倾时浮力中心也会靠前一点,自稳定,更能应付高海况。这个案子改动不大,可以先搞起来,小寒号已经没法改了,准备从大寒号开始施行。嗯,大寒号的尺寸也稍大了一些,相信表现会比现在的星火级好一些。”

郑林叹了口气,说道“唉,这星火级局限于旧式船体,修修补补总是会有问题的。其实我们也积累了不少技术改进了,完全可以全面换代了嘛。”

韩松笑道“我们造出星火级才刚过了一年啊,急什么,这福船船体我们都还没有完全吃透呢,小步慢跑才是稳妥之道。不过确实,周正茂想造一艘小型的实验船,把新技术和新设计一股脑都用上,验证一下可行性。只是现在产能吃紧,只能让他过了这段时间再试了。我们现在的设计能力也远未成熟,说不定过一阵子,又涌现出什么好想法呢?”

“也没什么,”郑林走到船舷旁边,看着南方,拍着舷板说,“我就是听说南宋方面可能已经知道火炮的秘密了,有些心急。”

韩松也叹了口气,说道“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但是不管外界如何,我们发展好自身才是正道啊。”

郑林耸耸肩“也是,总得挺过这个关头去。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死啊。”

“呃,你别老说这个,呃,对了,也正好是时候……”说着,韩松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掏出一张红纸片塞给了郑林,红着脸说“呃,郑林,我我我……和若云决定结婚了,日日子就定在二十六日,你得过来捧场啊。”

“啊?”郑林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张请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大,怎么这么突然啊?……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怎么突然就定下了?还这么急?这才几天啊?”

韩松有些害羞地挥手让他小声点,然后低声说道“当初寒露号遇险的时候,若云不是在我们船上嘛,我俩……从鬼门关里走了这么一遭,觉得人生苦短,哦不对,是人生无常,也不对,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所以就决定早点结婚了。本来确实不该这么仓促,但这个月底得去乳山,打完仗再结婚不吉利,所以我们就决定赶在出征之前把仪式办了。”

股东们本来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比例又比较平衡,这几年来看对了眼结婚了的不少,有的连孩子都有了。不过海洋部几个汉子常年出海,到现在都还单着,都挺发愁的,想不到竟是平时最寡言少语的韩松最先结婚了。

郑林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你可真牛……”

……

感谢书友路我怕独舞的打赏。

第127章 人生如梦

1273年,10月26日,东海堡。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东海堡礼堂前的空地上,军乐队磕磕绊绊演奏出了音色诡异的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迎接两位新人到来。

韩松和史若云的婚礼在今日如期举行了。由于时间仓促且是战时,会场也没法好好准备。红地毯本来就没有,倒是收缴的丝绸还有不少富裕,但也不好铺在地上,就系在道旁树上拉出了两道百米长的帷幔。

许多股东都在外面有重要工作没法赶回来,但至少海洋部、商务部一干人等还有本来就在东海堡留守的老人小孩都在,也还算挺热闹的。

现在曲子响起,两位新人就沿着主干道从堡外向礼堂走来。韩松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英气且颇合景,而史若云穿着姐妹们一起缝制的大红色丝绸华丽长裙,裙子一直拖了好几米出去,由四个小孩子在后面抬着,巧笑盼兮地挽着韩松的手缓缓走来。

道路左侧,一帮海洋部的单身汉们抛出了鲜花,起哄着。

突然间,军乐队一个吹唢呐的小伙子不知哪里卡住了,停下来咳嗽了起来。这个最大的音量源一停,其余几个乐手也茫然地停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安静而尴尬了下来,史若云笑容一顿,脚步停了起来,韩松脸上也冒出了黑线。

还好,高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窜到后方待命的礼炮旁边,一边取过火一边喊道“我们韩哥和史大姐头结婚,一个是军中翘楚,一个是女中豪杰,要那些娇滴滴的曲子干嘛?来这个伴奏才带劲!”

说着,他就点燃了那门作为礼炮的幼狮炮的引信,炮膛内的少量火药被引爆,纸包里装着的彩纸片被冲击波带到了晴空之上,与硝烟一同随风飘散了过去。

剩下的郑林他们也一个接一个跑到炮后操弄了起来,还齐声唱起了歪歌。

“噗嗤。”史若云笑了起来。韩松松了一口气,挽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这场婚礼已经不是东海堡举办的第一场婚礼了,在此之前已经有十几对新人完成了彼此的结合,典礼流程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结婚,人生大事,每个时代、每个地区的婚礼都有不同的风格,东海商社也不例外。举办最初几场婚礼的时候,股东们抱着一种拼命要抓住旧时空痕迹的心态,试图尽力还原那时的一切,然而受现实条件所限,终究不可能。别的不说,就是标志性的洁白婚纱,他们既做不出来,也过于惊世骇俗——就这个时代的目光来看,女人的白衣服可是白事才穿的,成亲的时候穿这个,岂不是不祥吗?

所以,他们只能向现实妥协,在尽可能还原旧风俗的同时,也引入了当下的一些仪典和仪式用品。就像现在,两位新人从漫天彩纸下走过,进入了布置好的会场,紧接着就是拜见家长环节——两人当然没有什么家长了,但俗话说恩师如父,他们可是有八位恩师在的呢。

今日八位恩师正巧都在,这时就坐在会场席内,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到来。会场主持人徐迩引他俩进场,按部就班地喊起“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转向东,对着最初登陆地的方向一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转回身来,对着恩师们的方向再次鞠躬。

“夫妻对拜~”

史若云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韩松的手,两人各向左右跨了一步,然后相互鞠躬致意。稍后,韩松又摸出一枚戒指,颤抖着给史若云的无名指戴上,然后两人含泪拥吻在了一起。

“哟~~~”围观群众们激动地喊了起来。

徐迩坏笑着走上前来,说道“新郎官,说点感想吧?”

韩松抱住了自己的妻子,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直白地说道“若云,我爱你!”

史若云却趴在丈夫的怀里抽泣着“其实当初穿越前不久,我还给闺蜜当过伴娘,那时觉得好美好向往……可不知不觉,随着日复一日的无尽忙碌,那时的记忆都渐渐模糊了,父母、朋友、无处不在的网络、定期更新的剧集和小说,好像都是梦一样。但在偶尔做的梦中,那样的感觉又那般真实,醒来后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边才是梦……”

她猛然又抬起头,反手抱住了韩松,喊道“但是,现在,我的真实找到了!”

“哇——”

会场上的围观群众们短暂沉默过后,突然喝彩起来,姐妹团们更是爆发出了尖叫声。

后面高川目瞪口呆地点燃了一发礼炮,然后脱口说道“我还奇怪韩松是怎么搞定大姐头的,这么看来是被搞定的啊!”

旁边几个被喂了一肚子狗粮的单身汉也默默点起礼炮来。

这时吴子力正端着一大盘刺身往礼堂内送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嘲笑道“哟,对面明明那么多妹子,还在这干打手炮,活该单一辈子啊。”

……

典礼过后,就是吃喝环节了。礼堂内部临时摆了八桌酒席,供与会股东们享用。此时新人回屋换衣服去了,礼堂内的宾客兼主人们自己动手,布置起了酒桌。

三号桌前,林宇正在布置碗筷,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林宇,去拿两把椅子过来!”,他便下意识应道“好!”,然后就要离去。

同桌的狄柳荫眉头一皱,拉住了他,先是转头对那人喊道“林宇忙着呢,自己拿去!”然后回头又对林宇埋怨道“怎么谁支使你你都动啊,有没有点主见了?”

林宇憨厚地笑笑“举手之劳嘛,帮帮忙也没什么。”

狄柳荫摇摇头“唉,你啊,也多为自己想想。”

然后他也不去管林宇了,转头就对旁边一个小男孩和善地问道“小何盛啊,今天有想吃的没有?我给你做金拱门好不好啊。”

何盛是何老师的孙子,当年跟着奶奶一起上船玩,结果不幸卷入了穿越事故,来到了这个凶险的世界。穿越之前他才刚上小学,现在也还没满十岁,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还有十几个,可以说是股东们的心头肉,也是未来的新星。相比成年的股东们,这些预备股东穿越后的表现要复杂得多,有的很不适应,整天哭喊着要吃开封菜金拱门要玩爱拍得,有的却更为适应,听话地融入了新的生活中去,甚至和本土孩童也没太大区别了。

这何盛的情况却比较特殊,他对过去的回忆仍然深刻而留念,但也懂事地明白了往事不可再来,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他明白狄叔叔现在是在跟他开玩笑,心中拼命压抑着对汉堡包的回忆,摇头道“金拱门是小孩子才吃的,我才不吃呢。我要多吃鱼,多吃肉,多吃蛋白质,好锻炼身体,将来上战场保护大家!”

“真懂事!”狄柳荫拍了拍他的头,称赞道。但很快他又陷入了迷思之中“说起来,这金拱门好久没吃了,还真有点想呢。但是,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着,怎么都记不清了呢?”

同桌的秦晋挑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往一碟黄芥末拌成的调料里一蘸,吃了下去,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吴子力的手艺越来越纯熟了啊。嗬,说起来,这生食在现在还挺流行的,刚来那会儿我总有点嫌弃,如今吃惯了,也觉得确实美味,偶尔也挺想的。我这是不是也被同化了?”

桌上几人闻言都沉默起来。

穿越已三年,短短的三年,却又是无比充实而漫长的三年。他们从一伙初出茅庐的青年,被环境逼迫着迅速蜕变为能够自力更生、独当一面的“大人物”,甚至卷入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中去。人生便是回忆的集合,在充斥了如此多新近产生的回忆之后,过去的回忆不免被挤占,他们的人生到底是属于哪一边的呢?

“立足过往,活在当下!”

这时,桌对面的一直闷声不语的刘素曦突然举杯如此说道。

狄柳荫一愣,看向他,调侃道“刘兄,你这确实活在当下了啊!若是不熟的人看了,说不准还以为是哪个崂山的道长过来捧场了呢。”

刘素曦是文化部的人,学哲学出身,性格一向有些孤傲,穿越后没怎么显山露水,去崂山学宫开了个系默默传道授业,这次能赶回来参加婚礼也是难得。他现在的打扮可以说非常“当下”了,身穿一身玄青色的道袍,留长了头发挽了髻,还蓄了须,若是出门去海边找块礁石一站,仙风道骨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

听了狄柳荫的调侃,刘素曦淡淡笑道“这衣饰、饮食、言语,只是‘器’,而如何思考、如何行动,才是‘道’之所在。我们自未来而来,这是我们的根本,但说到底,我们的独特不在于外物,而在于与世不同的思维方式。只要抱持着这个根本,外在即使变化,即使与外界融合,那又有什么问题呢?相反,只有更好地与外界融合,才能让我们更好地生存下去,才有机会把我们的道发扬光大。这便是活在当下啊。”

狄柳荫对他一抱拳“受教了。”

刘素曦拿起了筷子“人生如梦,但即使真在梦中,也得尽可能做个美梦……秦晋,别挑了,给我留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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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日子还得继续

1258年,10月27日,城阳工业区。

如今的工业区,最显眼的就是那座时刻冒着黑烟的二十四门“大”轮窑了。它位于崂山脚下、白沙河南岸,基础架构用红砖垒成,燃烧室内壁布设了用白云石烧制的耐火砖,整个胶州都少见如此巨大的砖石建筑。

白云石是去年在莱阳县发现的。这是一种含镁的碳酸盐矿物,外表洁白,远观就像成块的盐一样,经高温烧制后,可制成耐两千度以上高温的优质耐火材料。工业上炼钢用的碱性容器,用的就是白云石耐火砖作为内衬。

这座轮窑同时烧两部火,每个窑室的余热可提前加热下一个窑室,轮替作业,生产效率极高。目前为了满足建设需要,昼夜不停,倒班作业,每日能生产近两万块砖。当然,这是以在此劳作的几十名战俘的健康为代价的,不过这也没办法,就当是发挥余热了吧。

同时,轮窑还能顺便完成木材的干馏作业,干馏出的木炭可以直接送进窑里成为烧砖的燃料。这在煤炭储量不足的当下非常重要,使得轮窑在不需要外界输入资源的情况下,可以就地取材,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大量砖块。

这自然也让附近崂山上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看得不少热爱环保的股东们直心痛,反复催促莱阳方面尽快多采些煤过来。这倒不是他们无病呻吟。即使不从环保的角度来看,这样乱砍滥伐的行为也破坏了森林的再生能力,从经济上来说是不合算的。只不过现在军情紧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轮窑往西,就是工业区的工坊区域,这里相比最初已经扩大了数倍,除了最初的纺织工坊和制针工坊,又多了成衣工坊、食品工坊、造纸坊、木器工坊、铁器工坊等等,都建成统一的方块状,沿着东侧那条小河一直向南延伸过去,背后是河,门口修了一长道夯土路,来来往往运输的车辆和小船络绎不绝。

路对面,有不少小食摊,为工人和来往的商旅提供食物饮水。商务部在这里开了一个商店,出售各类自产和从胶州缴获的小商品。东海储蓄所也在这里开了一个分所,用于给工人们发放工资和提供储蓄服务。

在这里工作的工人数量也增加到了接近四百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的村民,趁着农闲过来赚点工钱。但也有一部分人来自墨水河北甚至更远的区域,听说这里有工作机会,跋涉数十里跑过来打工。这些人为了赚一点钱,可以天没亮就起床,走上十几里路来上工,下工之后再走回去,令管理工坊的股东们叹为观止。

商务部的采购经理挥舞着一串串的铜钱,在附近乡间大量收购各类原材料,运回工业区,再制成各类军需品,运往前线,支撑起了军队的大量消耗。不过,仍然有不少东西是工业区不能生产或者说产能不足的,就外包给了附近的工匠进行生产。

木器工坊的大院中,停着一辆外销型的小号四轮车,拉车的驴已经系到一边喝起了水。

车子旁边,一个穿着棉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学徒,不断从车上搬下四个一捆的木制车轮,解开后,交给后边一个穿着红袖制服的三级工。

三级工把车轮分类平铺在地上,然后拿出一套预制量具,测量起车轮各个部分的尺寸来。测量完一个就按结果分类放到前面的箱子里,偶尔遇到质量有问题或者尺寸实在不合的,就挑出来放回车子旁边,每当这时候,中年男人的脸色就要黑一下。

旁边又有一个带着幞头的年轻人,拿着铅笔和笔记本记录着车轮的数量。不久后,全部车轮清点完毕,年轻人笑呵呵地说道“孙师傅,一共五十七个合格品,来,您签个字,然后就能去财务领钱了。”

孙师傅不会写字,但是无妨,这时代有个变通方法叫“花押”,也就是自创一套图案符号作为自己的代号,签字时以之代替名字。他接过笔,随手画了个押,抬起地上那几个不合格的车轮放回车上,嘟囔道“也就恁要求这么严,这些车轮,放到俺们乡下,一个两个不都是上品?”

年轻人笑着说道“孙师傅,要是你自己造车子,自己修修,这些自然是能用的,但是我们用的车轮,都是要求随便两个都能互换的,差一点可不行啊。”

其实他这是有点吹牛了,以现在简陋的生产条件,想任意两个轮子都能互换是不可能的。现在东海商社,只能做到把大量的车轮,按照测量结果,分成几个公差等级,然后派往不同的用途。不光车轮如此,车轴、轴承等等需要配合的部件都是这样,即使同为30直径,但实际造出来的上下偏差能有半个毫米,只能把他们测量分级,根据不同需要选择不同的配合方式。就连军队用的火枪,都是按实际口径分成了三个级别,分别给三个营使用的。

这也导致了外包只能到车轮这个级别,不能分别将轮箍、车辋和辐条外包再组装起来,因为误差太大,这么多来源繁杂的零件装不起来,只能由工匠自己一边造一边修一边装,才能做出一整个轮子。最后的成品还要由工坊拿到车床上车两圈,才能得到合乎需要的成品。

孙师傅送来的这批轮子,已经提前将轴承都装了进去。这轴承也是新款,相比于早期直接以石墨为基材的简单粗暴的法子,新轴承是以铜为基材,内部钻上多个小孔嵌入石墨,将石墨作为缓释的润滑剂使用,寿命要长得多,更适合颠簸的路况。

孙师傅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走,春子,去给你师娘割两匹绸子去!”

说完,他去工坊西侧的财务处领了一叠东海储蓄所的不记名存单,数了数没问题后,就把车子暂时留在院子里,带着学徒去了西边的大街上。

这条夯土路虽说修好还没多久,不过由于车来车往,已经有不少坑洼了,前天又刚下过一场小雨,很是有些泥泞。

孙师傅有些皱眉头“这东海人,占了官府,也不知道好好把路修修,东海关那块都铺石板了,这边连点石子都舍不得用。”

说完,他小心地沿着相对干燥的地方踩了过去,以免脏了他的新鞋子。

他的学徒,那个叫“春子”的,倒没什么抱怨。他们村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泥泞土路,有的地方连土路都没有,只是野地,反正他连鞋都没得穿,也没什么不习惯。

过了土路之后,一阵香甜味传来,春子顿时就走不动了。

孙师傅拍了他头一下,骂道“没出息的!”然后他也顺味道看过去,发现是挂着“刘小白”商标的东海烘焙工坊的招牌蛋糕出炉了。

这时候他的肚子也咕噜叫了起来,毕竟赶了一路车,还没怎么吃饭。他摸了摸怀中的纸券,咬咬牙,掏出三张,道“罢了,今天你小子有福,咱就买上两斤!”

春子高兴地接过三张二十文的储蓄券,跑到食堂窗口前,换了两包香喷喷的蛋糕和十文铜钱回来。两人站在路边,三两口就把蛋糕吃完,恋恋不舍地把油舔干净,随后走进了商务部开办的供销社中。

供销社里一个女店员见他们进来,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这名女店员穿着制服,而且面色红润,身材壮硕,一看就是东海商社的真正劳工,而不是外聘的临时工。

“这位大哥,来买点啥呢?”

“俺来看看……你们这有啥绸子?”

“绸子当然有,是给嫂子割的吧?你可是来对地方了,来,大哥,你看,这是东平府产的薄绢,颜色艳丽,透气舒适,只要两千钱一匹……”

“哈,两千?太贵了,而且这也太薄了,有没有结实点的?”

“呃,当然有,你再看看这个……”

在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春子顺着四周的柜台一个个看过去,眼花缭乱的商品晃花了他的眼。

门口左边的位置,是城阳工业区自产的草鞋、布鞋、麻布衣裤等等,品质不能说特别好,但也过得去,而且价格要比寻常市集上卖的便宜多了。当然,对于自给自足的普通村民来说,再便宜也是要钱的,不如自家织布自己缝。只有那些有了稳定的工作,能够把自己的时间转化为钱的人,才会认为与其费时自制衣物不如多干点活,去买成衣更合算。也就是说,这些商品,大部分还是卖给了城阳区的工人们。

门口右边,是些铁锅、铁锨、铁耙之类的铁质工具,由铁器工坊出产。与纺织品不同,这些铁器比市场上的同类产品要贵不少,但是由于用了金口产的优质铁料,质量绝对过硬,所以还是很受欢迎的。其实商务部宁愿走平价多销的路线,只是现在用铁量大,铁器工坊能分到的不多,所以只能抬价控制产销量。

往店内走,就是稍贵一些的商品,比如钢制的小刀、短剑,还有绸制的汗衫、茶叶、粗陶瓷器皿等等。再往内,甚至还有南方瓷器、玻璃器、银首饰、白糖这些一看就贵得吓人的商品。

最后,春子停在了一件暗红色的棉大衣旁边,羡慕地看着它。

这件棉大衣是军用的。去年,农业部试着种了一批棉花,今年收获之后却发现纺织技术不够,怎么都织不成型,最后没办法,干脆就做成填充物,夹在麻布里做了一批棉大衣出来。本来还想染成军绿色,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染料,就干脆跟军服一样染成了红色,反正铁基的红色染料好做的很,最后看上去还挺精神的。

这批棉大衣除了特供给股东们和供应军队,也少量拿出一批在各地的商店出售,不过价格贵得吓人,要八千文一件。其实不光棉大衣如此,其他军需品的市场售价也不便宜,毕竟摆出来销售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盈利,而是为了向士兵们展示他们身上穿的这套东西有多昂贵,让他们安心卖命。真正走量的商品,都是形制与军需品不同的猴版。

就在昨天,一支军队从春子他们村子经过,穿的就是这种红色的军大衣,排成行走起来,那叫一个威风啊。春子还在队伍里看到了他们村应征入伍的王二哥,跟以前猥琐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都焕发着精气神。他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不过被师傅拦住了,没凑到跟前,很快,这支队伍就往东去了。

正在春子看得入神的时候,孙师傅已经谈好了价钱,付了一些储蓄券,换了一匹绸布和一匹麻布回来,转头一看,顿时猜到他在想什么,当即呵斥道“别看了,别想去当兵,你可是跟俺家签了契的,学了俺的手艺,将来可是要给俺养老的!”

春子抱头呜呜叫着,孙师傅见状,叹了口气,又说道“唉,罢了。春子,俺跟女掌柜说好了,买这两匹布送一双布鞋,你去选一双吧。”话刚说完,见春子欢呼雀跃跑到门口的鞋摊上,取出一双就要往脚上套,连忙喊道“等等,去讨点水来把脚洗了,莫污了鞋!”

第129章 十字路口

1258年,10月27日,蓝村镇。

蓝村镇位于大沽河东岸,胶西城以北、落药要塞以南,差不多是两点的中点,不过当初东海商社之所以看中了这里,不是因为这个地理位置,而是为了修路。

是的,修路。

商社全面接管即墨县之后,自然也继承了在即墨县征发徭役的权力。徭役别的事不好干,拿来修路是最合适不过了的,于是统合部就准备把胶西县-即墨县之间的官道整修一下,以方便物资的运输。

但是实地勘察了一遍之后,建设交通部认为原先的官道问题太多,不适合再使用。那条官道比较靠南,接近胶州湾海岸,基本就是从胶西县的大沽河码头一路向东,延伸到墨水河,再沿河修到即墨县城。金亡之后,它年久失修,路况极差,途中许多桥梁已经成了危桥。

这样的道路,以商社现在的技术,修复起来成本极高,一个农闲季不一定修得完。所以建设交通部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方案北线方案。

旧官道以北,有商人们自发走出的一条路,从即墨城向西延伸到大沽河边的蓝村镇。这条路没什么河流阻碍,即使有,也只是小河,有附近村民修建的小桥,走完一路不用涉水。到了大沽河之后,再搭船前往胶西城,可算是一路畅通。

于是统合部最终拍板,由建设交通部组织人力,按照北线方案,修建一条二车道的夯土路。由于这条路之前走的人多,已经有了道路的雏形,因此修建起来还算容易。他们怕一次集中太多人闹出群体**件,每村只征召了个位数的人,第一期总共只有二百人,等以后视情况再增加。

不过工地上饭管饱,干得好还能用工分换到粮食、咸鱼、布匹、木器等小商品,因此服役者劳动积极性颇高。口口相传之下,后来竟有不少人主动来服役。建设交通部也乐见其成,主动干活的人不容易闹事,而且发放的奖励本来就是从即墨县的秋税中出的,算是用村民交的税雇佣他们自己,东海人反正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统合部因修路的事注意到蓝村镇之后,逐渐发现了这里的妙处。

此地离胶西城和落药要塞都很近,算是北部防线和南部防线的连接点,信息和兵力可以在此交汇,又有大沽河天险阻挡,安全度很高,是设立前敌指挥部的好地方。而且大沽河对岸就是未来的胶莱镇,再往西走一段就到了胶水河,目前往新河要塞转运物资就是在西岸卸货再运到胶水河。

如此看来,蓝村西望胶水,东连即墨,南北有大沽河方便的水路交通,简直就是整个胶州的十字路口啊!难怪后来修建的胶济铁路要从这里过呢。

因此,蓝村镇在统合部的待开发地区列表上的排位急速提升,已经排到了青岛地区的前一位。交通部更是把这里视作了根本之地,陆平已经向统合部提交了一份计划,准备在山河防线建成之后,把铁道队的驻地转移到蓝村镇,并且在这里修建一个二十四门的“大型”轮窑,利用大沽河从莱阳县运来煤炭,在蓝村镇就地量产建材,用于支撑周边的建筑和交通需求。他们甚至计划利用轮窑大量烧制石灰,然后将蓝村-即墨的道路升级成三合土路。

就目前商社的技术条件,柏油路仍然是个幻想,水泥路也太贵,只能在关键地带少量铺设。反倒是早期用过的三合土,虽然比水泥差了些,但只要大量制造石灰,再与粘土、砂子混合即可,可以大规模铺设。而且路面效果也不错,经久耐用,不怕风吹雨淋,怎么都比夯土路强多了,成本也不算太高。现在又没几十吨的大货车毁路,寻常人畜车辆绝对承受的住。

而且三合土是一种极好的路基材质,就连后世修路的时候,也常常铺设一层作为基础。现在修三合土路,等到将来技术进步了,只要再铺上一层水泥、精加工石板乃至沥青之类的高级材料,立刻就成了高等级公路,原先的工作一点不浪费,非常合统合部的刁钻胃口。

当然,目前生产力紧张,这样的计划还停留在纸面上。蓝村镇上,除了来来回回忙碌的服役村民和为他们提供后勤服务的商人,就是一片片白色的营帐了。

这里是义勇旅下属野战团的临时驻地。野战团是临时编制,根据不同需要会有变动,此时由第一营、保障连、一个骑兵排和一个炮兵连组成。

夏有书正带着士兵们收拾营地,准备起行。这时,去大沽河边装运补给的车队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几个穿着海军蓝色大衣的人,被门口的卫兵拦住检查证件。他眯眼一看,领头的是海洋部的高川,剩下的不认识,应该是海洋部的水兵,于是不紧不慢上去打了个招呼“哟,高川,这么早就过来啦?”

这次攻打乳山,本来计划由第一舰队带着海军陆战队自己搞定,不过由于侦察到姜思明仍然在攻打郁州岛,时间还算宽裕,所以军委会为了稳妥起见,决定把义勇旅的野战团也派过去帮忙,来一次陆海联合行动,也是增加一点义勇旅的战斗经验。为了联络方便,义勇旅和第一舰队也互派了联络员,陆军这边出的人是司徐,而海军派来的就是高川。本来预定的计划是等野战团行军到即墨城的时候,高川才过去汇合的,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主动过来了。

高川也招了招手,一边打量着军营内的场景,一边说道“这不是来和你们同甘共苦了嘛,顺便学习一些经验。嗯,怎么,你们还是准备把帐篷带上,不搞拿破仑式行军了?”

所谓的拿破仑式行军,是指行军时不带帐篷,士兵们露宿野外,最多点个篝火,再裹点大衣或棉被什么的。这样可以省掉大量辎重和扎营的功夫,提高战略机动能力,被后来的很多军队效防。

拿破仑时代,技战术背景与东海人现在的条件近似,再往前,很多战术都尚未发展成熟,不太值得学,再往后,工业革命带来了大量技术进步,实在是学不来。所以这个时代的相关资料被大量地整理出来,供军事部门参考。这些资料有的是爱好者和历史学家回忆出来的,也有的是从电子产品的角落中扒出来的,可靠性存疑,但对安全部和海洋部的军事建设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次虽然是海陆联合行动,但是野战团不会搭乘战船前往乳山,而是走陆路过去。这一是因为现在的新兵们没经过海上训练,一旦上船晃晕了,那就别想作战了;二来也是顺便做一次行军训练。目前义勇旅的新兵们虽然已经拉出去打过几场了,但大都是一日内点对点的短途行军,不需要携带太多辎重,难度并不高。去莱阳县那次,也是沿大沽河而行,辎重都用水运,不太费力气。而这次乳山之行,陆路行程接近一百公里,无论对士兵的脚力还是对义勇旅的组织能力,都是一次真正的考验。

当初制定行军计划的时候,就有人提出发扬革命精神,来一次拿破仑式的行军,不过后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没有实行。

夏有书摇摇头说“现在天气太冷,夜间露宿要减员的。如果不带帐篷,就得多带燃料取暖,辎重没少多少,还影响身体状态,还是算了吧。”

高川看着一个正在捆扎棉被的步兵班,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第一次走长途,还是别搞得太辛苦。行程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前半段走慢点,每天十五公里,走两天到即墨城;后半段加快一些,每天二十公里,到达金口堡也用两天。”夏有书检查着一辆运货马车。

“嗯,是个稳妥的方案。”高川也装模作样在马车的货物中翻了翻,然后笑了起来“当初我们还鄙视姜家军日行三四十里慢如蜗牛,等换到我们自己行军了,没想到也慢成这样。”

夏有书也笑了一下,说“哈,纸上谈兵容易,真走起来,才知道麻烦事一大堆啊。不过如今昼长短了许多,算起平均速度,还是我们要快些。嗯……不管怎么说,这个速度确实慢了些,等这阵子过去,得把他们好好操操,至少在内线机动的时候,要达到每天四十公里的水平。”

“我去,直接提高一倍?你们陆军也太狠了吧?”

“其实没什么,我们两个据点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二三十公里,日行四十公里就意味着能够在一日内从一个据点转移到邻近的任何一个据点,还有些冗余量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内线机动不需要考虑补给,这样的水平不算什么。如果是考虑补给的外线机动,那能日行二十公里就很不错了。”

高川认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们海军虽然靠船机动,但他现在带着海军陆战队,说不定哪天也得脱离船陆上行军,还是得参考一下陆军的经验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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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行军

1258年,10月27日。

不多时,整个野战团拔营完毕,各类物资整整装了二十三辆标准马车,平均每个连超过了两辆,这还是在士兵随身携带了部分补给的情况下。除了运货马车,还有两辆架桥车,火炮倒是由海军承运了,这次没有携带。相对好一点的是都换上了白沙河马场淘汰下来的驽马,不用驴子了。每辆车都配了两匹马,此外还有额外的十匹马备用,再加上骑兵的马,总数都破百了。

“唉,还是穷。”夏有书感叹道,“听说蒙古人曾经有过一人配十马千里奔袭的案例,把马当消耗品用,咱什么时候也能那么阔绰啊。”

上次缴获了三千多匹马,可是把他们好好高兴了一把,但马是现在陆运的主力,谁都想要,仔细一分又不够用了。

高川耸耸肩“别想了,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啊。”

行军阵型与高密战役时相同,辎重和炮兵连、保障连走在内侧,两侧各分布着三个成纵队的步兵连,骑兵轮流到外侧侦察,每走半小时休整一次。虽然是内线行军,但仍然一丝不苟地按条例执行着。

这一路上,不断遇到正在修路的役夫。也许是东海人在即墨县的名声还算不错,他们见到这只队伍并不惊慌,反而指指点点像看热闹一样看着他们经过,不时还起哄一声,也是没谁了。

“怎么样?”夏有书抬头对骑在马上的高川问着,“还挺得住吗?要不要下来走走?”

高川虽然骑着马,但其实比走路还累,因为为了减缓颠簸,他得用腿撑着虚坐,可不简单。他看了一眼前面神态轻松的步兵们,咬着牙道“不,这才几步呢,我再坚持一会儿。”

野战团的士兵们原先就是农家子弟,走上几十里野路是家常便饭,这近一个月来经过严格训练和营养补充,体能更是上了一个台阶。之前他们也有过几次三十公里级别的行军,对团队行动也算有经验了,所以一路走来很是顺利。

夏有书摇头笑道“你也真能挺,算了,我也陪你练练吧。”说着,他也找了匹马跳了上去。

这骑马骑得也辛苦,还好行军时会定时休息,总能歇歇。如此行军了六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预定的扎营地,大部分人似乎还留有不少余力的样子。

两人虽然腿酸,但对士兵们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

高川策马出去转了一圈,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形势,回来后对夏有书问道“周围还是原野,要不要加把劲再走一段?”

夏有书摇摇头“别了,第一天别太折腾,按计划就地扎营吧。”

于是他正式发出了指令,士兵按计划分别行动起来。

骑兵继续警戒,辎重车队开始连成一个“l”形,组成一道掩体,而四个长矛连向四方展开,组成一个大方阵,两个火枪连分布到他们外围,持枪警戒。

高川看得啧啧称奇“有模有样了,不过这表演给谁看呢?”

夏有书耸耸肩“有备无患嘛,不然布置营地的时候突然哪边杀一群骑兵出来,不就直接被冲散了?”

而当步兵布阵准备就绪后,保障连的工兵从车上取出一卷卷的铁丝网,走到辎重外围,围出了一里一外两圈,留出两个错开的营门。炮兵连装作有炮的样子,把“炮”架到里面。

火枪手继续在外警戒,而长矛手进了两道铁丝网之间开始挖壕沟。与此同时,保障连在营内挖出排水沟、厕所等设施。

防御设施布置完毕后,留一部分士兵继续警戒,两个连的步兵配合保障连外出取水、拾柴,回来做饭,其余的回营地搭帐篷。

等着一切忙完,高川终于打了个哈欠道“要是真有敌人,看见你们这么修营地肯定得气死。好了,这下总算能休息了。”

夏有书拦住了他,嘿嘿笑道“且慢,高兄,我们的兵晚上可是要办扫盲班的,既然你在,那么顺便客串一下老师吧!”

……

“啧,还真够复杂的,这么多道道,难怪有些人吐槽你们这是军事官僚主义嘛。不行,我得抄一份。”

军官帐篷里,高川翻着一本《军事营地注意事项(临时)》,对着旁边的夏有书瞎扯着。

这顶帐篷面积不小,本来能住一个班,现在里面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几件简易桌椅,空旷得很。

“哼,后方就知道瞎指挥,这些不做好,到时候十万蒙古铁骑趁你扎营的时候一下子冲过来,就知道傻眼了。”夏有书正在看手中的《格里包福尔炮兵体系》,头也不抬地说道。

高川没接茬,继续翻着,突然看到一条,叫道“等等,这条不是说为了分散风险,军官应当尽可能分散住宿吗?为什么我要跟你挤一个帐篷啊?”

夏有书放下手中的书,指着帐篷顶,说道“这种新式帐篷数量不多,我们都是按人头配的,你本来就不在我们序列里,能让你挤进来就不错了。而且这么大的帐篷还嫌挤,真是海军大爷当多了。”

高川也抬头看了看帐篷,一开始他没注意到,但现在越看越眼熟“等等,这不是用我们的帆布做的?”

“嘿嘿,”夏有书又拿起书看了起来,“什么你们的我们的,帆布也是布啊。没错,这种新式帐篷用钢骨加帆布制成,重量比传统帐篷低多了。外面那些从姜家军缴获的旧式帐篷,一帐要一百五十多公斤重,而我们这种新帐篷就只有三十公斤,要不是产量不够,我早就全军换装了。”

这种帆布由城阳工业区生产,事先将纱线浸过油性溶剂,再织成布,相比先织成布再涂防水剂的生产工艺,重量几乎减轻了一半。目前已经发展到了第三代,溶剂已经从当初单纯的柏油发展到了酒精、柏油和蜂蜡的混合液,防水防风,经久耐用。要不是产量不高,自己用都不够,商务部都想当成拳头产品拿去明州出售了呢。

但这帆布还是棉麻混纺的,毕竟现在棉纺织业还是太弱了,没能提供足够数量和质量的棉纱。

高川心疼地看着帐篷上的帆布,说道“哎呦,这么多好布,能做多少帆啊,真是暴殄天物……”

“得嘞。”夏有书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穿上大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到我巡查的时间了,这个帐篷有两个小时归你了,慢慢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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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一江幽梦的打赏。

ps休假结束了,再加上准备上架,所以后面没法保持三更了,在这里向各位书友道一下抱歉。→_→

今天还是三章,明天起,早六点晚五点各更一章。每天总字数尽量保证在六千字以上,如果不满酌情加更。

感谢各位的支持,求推荐票和评论!

第131章 攻取乳山 上

1258年,11月3日,无名荒滩。

乳山湾以西十多公里的一处海岸上,高川皱着眉头,看着一个班的陆军新兵从小船下到岸上,然后歪歪扭扭倒了一地,之后又被他们的排长拳打脚踢往内陆方向。那里有一个海军陆战队搭建起来的临时营地,他们勉强走进去之后,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海岸线上,数艘属于第一舰队的海船停泊着,正在用小船向岸上转移陆军士兵,可想而知,他们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这片海岸后世属于海阳市,但现在连镇子都没有一个,只有几个小村子,以捕鱼制盐为业。第一舰队选择的这片登陆场,位于渔村东侧,距离乳山很近,当前只是一片荒滩,周边数里都没有人烟,隐蔽性还算不错。

昨天,陆军野战团到达了金口堡,一路上十分顺利,于是今天就按计划,由第一舰队将他们转运至此,以便参与乳山作战。结果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短短三十多海里的海路,就让陆军新兵们晕得不行,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作战。

营地中,保障连的炊事兵已经支起了餐饮车,熬着可疑的药汤,准备给士兵们提神。高川走了进来,见状也去取了一点尝尝。这汤似乎是以就地取材的海鲜为基础,加入了生姜和某种苦味药材熬成的,虽然味道有些怪,但喝下去确实舒服了些,不知道是不是热量的作用。

现在已经过了大雪节气了,气温降低到了个位数,即使穿着棉大衣也是冷得很。高川给自己的竹筒水壶装满热汤,双手捧着,一边观察士兵的状况,一边溜达到了正在清点人数的夏有书旁边,问道“老夏,你们的兵这么个熊样?没问题吗?”

夏有书瞪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当初你们海洋部的旱鸭子们第一次上船的时候,不比这窝囊多了?弟兄们只是第一次坐船不适应,只要睡上一晚,明天肯定生龙活虎。”

这时,已经有一些恢复得比较快的士兵站了起来,开始帮忙扎营。高川看着他们,说“行吧,明天别误了事就行。”

不久后,韩松带着第一舰队的几个军官,进入了营地,见到夏、高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起去了高正的团部营帐,商议起了第二天的作战计划。

……

11月4日,乳山口外。

乳山县的地形可谓险要至极。在陆上,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在海上,两个半岛紧紧扼住乳山湾的出入口,只留下一条宽度只有几百米的狭窄水道可以出入,内部的乳山湾也成v字型,没有本地水手领航,很难在里面行进自如。

如果是后世,还能从乳山县东部的白沙滩登陆,走陆路进攻。但是当下,这片区域很聪明地没有开发,全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大军根本无法通过,只有走乳山口强攻一途。

“快快快,去前方山后隐蔽!”

第一营第三连的连长胡福生举着一把指挥剑,对着身后的队伍喊道。第三连的士兵们此时已经穿上了战斗装备,披甲戴盔,手中举着长枪,沿沙滩而行,负重比行军时增加了不少,但速度却更快了。

在第三连之后,其它连的队伍也排成一字长队,沿着海边狭窄的沙滩路急速前行。

这里是西乳山西侧的一段海岸,昨天野战团休整一夜之后,把辎重直接装到了船上,全员轻装上阵,只带了武装和少量口粮,从陆路奔赴乳山口的西半边——西乳山,试图与海军配合,夺取乳山守军在这里设立的据点。

胡福生说完,扭头看向了海岸的方向。第一舰队的四艘星火级也出现在了海面上,显然已经引起了守军的注意,前方琵琶岛上的烽火台升起了狼烟,那里也正是他们陆军要攻占的地方。

不过还好守军没有强力的远程武器,一艘星火级一马当先,在琵琶岛近岸绕了一圈,引发了两岸数台抛石机和床弩的攻击,自然是全部落空了。胡福生估计了一下防御武器所在的位置,默默记在心里,随后催促士兵继续前行,一直走到西乳山西侧山脚下,才列阵停下。

西乳山和山一西一东,扼守住乳山湾的入口。西乳山就像一个锅盖一样,倒扣在乳山口的西海岸线上,山顶上有一个哨塔,此时已经发现了陆上的东海军,但是之前它跟琵琶岛的烽火台一样燃起了狼烟,现在再点一道也传达不了多少信息。

不久后,各连陆续到达,胡福生让各排长看好队伍,自己去了团部开会。

此时,海军已经示威性地朝琵琶岛上开炮,乳山留守的水营并未迎战,反而在乳山口拉起了一道拦江铁索,阻挡第一舰队进入。高正看各连长都到齐了,也不废话,直接指着地图说道“计划不变,一连、三连、五连、炮兵连、保障连,跟我走南路,攻占琵琶岛;二连、四连、六连、骑兵排,跟着夏参谋长,走北路,把西乳山口堵住!”

预案早已研讨过,这些连长也都打了几场仗“经验丰富”了,当下没有疑问,立刻回去带兵了。

胡福生所在的南路三个步兵连排出一个“战斗纵队”阵型,即每个连排成三排横队,各个连横队一个接一个前后排列,整体呈“三”字型,以横队为正面前进。这样的队形是综合了战斗灵活性和行军速度的结果,现在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这次胡福生的第三连没有排在前面,而是由第一连的火枪手们打头,这样火枪手可以第一时间对遇到的敌人进行打击,等到快要接战的时候再退到背后的长矛手身后。

这样的战斗纵队,以每分钟30米的“高速”向琵琶岛前进,在离琵琶岛还有三百米的时候,遭遇了琵琶岛守军的袭击。守军只有五十人,皆是轻甲的弓箭手,边射边退,羽箭轻飘飘飞过来隔三丈就落在地上,看来他们并不想正面决战,只是试图骚扰一番。

“无胆匪类。”第一连连长不屑地嘲讽了一句,然后转头对士兵们喊道“准备火枪!”

第一连不愧是纪律性强的劳工出身,在临敌时仍按部就班地吹红火绳,夹持在枪机之上,然后——

“齐步——走!”

羽箭仍在抛来,但连长却像视而不见一样,继续平举着手中长矛,带着火枪连继续前进。

守军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敌人,但看他们没有还击,干脆继续堵在路上射箭。可惜来人是着甲的,羽箭即使飘过去,也很难造成什么伤害。

海边道路狭窄,双方很快狭路相逢,连长见距离差不多了,把长矛往右一拦,将队伍停下来,然后喊道“第一排,预备——”

当前这个火枪连是每个排都排了一个三行横阵,然后三个排左右连接构成了一个连横阵。连长命令一下,他右边的第一排立刻抬枪上肩,前蹲后架,瞄准了前方的敌人。

“放!”

火光乍现,硝烟升起,27枚铅弹激射而出,几名守军应声而倒。

第一排的火枪手们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在排长的指挥下开始再次装填。而右边的第二排在连长的命令下发出了又一轮齐射,然后又是第三排。

他命令下得比较快,第三排射击过后,第一排尚未装填完成。但无所谓了,这三次齐射打倒了十多人,剩下的弓箭手被吓得屁滚尿流,仓惶往后逃去,也不用再浪费弹药了。

为了保存体力,一连长没有命令刺刀冲锋追杀逃亡的弓箭手,而是让士兵装填弹药之后继续按节奏前行。

“齐步——走!”胡福生也命令自己的第三连跟上,心里对第一连的火枪还有点羡慕,“什么时候我们连也能换装呢?”

不久后,纵队就走到了琵琶岛与大陆的连接处,在此停了下来。

此地是一处狭窄的陆桥,宽度不过五十米,长度不过一百米,是真正的险地。在西边的大陆一侧,并无阻碍,但在东边琵琶岛那一端却有一道土围的屯堡,内部有三个木搭的箭楼。土围靠近海岸的地方还堆着一堆青砖,似乎是准备加固围墙,但没来得及完工。

高正拿望远镜观察了一番后,很潇洒地大手一挥道“没什么,给海军发信号,让他们别转了,给我们把炮运下来!这点小土墙,先给他们喂一吨炮弹尝尝!”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这次炮兵连没有携带火炮,炮全放在海军的船上,等需要的时候再运下来。所谓的“发信号”,并不是信号弹这种高大上的东西,现在东海商社还做不出来,只不过是让几个士兵在长矛顶端绑上几面棋子,然后跑到海岸边高高举起来罢了。

附近游弋的立冬号一直在观察这边,看到信号之后,就降了帆慢慢挪动到海岸附近。船上先放了一艘小艇下来,与他们沟通了之后,就开始用小船将火炮转运到陆上。

很快,六门炮兵连标配的狮吼炮和额外的四门幼狮炮就运了下来。高正很轻松地让炮队直接推进到距离土堡只有一百米的陆桥西端,南北两侧分别布置三门狮吼炮,中间由第一连列阵,两个长矛连在阵后支撑,四门幼狮炮放在阵前。

“王青!”高正喊过了炮一连的连长,“你们现在不用控马,人力还算富裕,每个班抽三个人出来,去操作幼狮炮!狮吼炮射速慢点无所谓,反正都要等散热。”

“是!”王青回答道,正要离去,高正又叫住了他,然后把三连连长胡福生和五连连长周二成叫了过来,说“你们两个,各去你们连里挑十二个熟悉大炮的兵出来,去给炮兵连打下手,听从炮兵指挥,多学点!王青,你看着他们点,等稳定下来之后,也让他们试着打几炮。”

三个连长领命,各自去布置了。

对于土围中的守军来说,这个距离很是尴尬,弓箭虽然勉强能射到,但威力和命中率基本没有。他们试着射了几箭,飞到半路就被海风吹到海里了,因此只能放弃,干瞪着眼看着东海人布置战阵。他们虽然没见识过大炮的威力,但见这阵势,也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派出一条小船,朝着乳山县城的方向去了,显然是去求援的。

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32章 攻取乳山 下

1258年,11月4日,乳山。

琵琶岛屯堡前,东海军的各炮组陆续装填完毕,然后从左到右开始试射。

这个距离可以说是闭着眼都能命中,但是由于海风的干扰,具体落点相比炮长的预期还是有一定的误差的。一轮试射过后,各炮组好整以暇地调整起炮位来。

但这几十秒内,土围内的守军就像遭遇了一场噩梦一般。几个倒霉被炮弹砸中的士兵立刻血肉模糊,木制箭楼的一角被一枚炮弹砸中,支柱应声而断,摇摇晃晃勉强没有倒下。剩下击中围墙和地面的炮弹也溅起了大片土石烟尘,再加上雷鸣般的巨响,堡内不免人心惶惶。

第一轮炮击停歇之时,大部分守军惊恐地趴在地上,几个胆大的探出头来,试图观察敌军的情况。

然而噩梦并没有过去,短短几十秒后,炮阵又开始了射击。守军惊慌之下,纷纷寻找掩体躲了起来,内部的几间土屋显然不怎么靠谱,大部分人都躲到了西围墙的墙角下。

对于狮吼炮来说,这招还挺有效的,毕竟它们只能直射,想短时间内击垮这段土墙并不现实。但是这里还有四门幼狮炮啊!

退到后方山坡上的高正观察到土围内的情况,命令幼狮炮提高仰角,将炮弹抛射入墙后。

幼狮炮由于炮身短、后坐力小,炮架设计可以比较零活,甚至能够以八十度近乎垂直的角度发射炮弹。王青亲自上前指挥四门幼狮炮,他飞快地翻着射表,指令幼狮炮调整角度,开始抛射。

第一轮射击误差还是挺大的,两发提前落地,一发飞得太远,只有一发勉强落入墙后,激起一片惊呼,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之后又调整了一下,试射了几次,不过抛射时散布本来就比较大,怎么调都不能保证完全打准,王青干脆让炮手自己发挥了,反正打多了总能碰上几个倒霉的。

而四门狮吼炮则专注于攻击土围内的三个箭楼。这些箭楼修建的时候就没怎么用心,在火炮的攻击下显然坚持不了多久,吃了几轮炮击之后,便轰然倒塌了。

箭楼倒塌激起的烟尘很快被海风吹去,高正看着土围内的惨状,连连咋舌。其实这时一鼓作气冲上去的话,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拿下了,但高正看了看时间,觉得充裕得很,于是命令继续炮击,反正有海军运送补给,要好好利用这个难得的实战练习机会。

不过事不随人愿,没过多久,土围子主动开门投降了。

……

“怎么样,老高,进去没问题?别给我们整一出料罗湾出来啊。”

高正带队攻击土围子的同时,第一舰队也将海军陆战队放了下来,两军配合,占领了整个琵琶岛。如今进入乳山湾的通路已经打开,韩松通过对讲机,同高正商量起下一步的战略来。

料罗湾是明朝晚期海盗郑芝龙同荷兰人的战场,郑芝龙在外海打不过荷兰人的专业战舰,就将他们引到地形狭窄的料罗湾去,利用火船击败了荷兰人的舰队。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很像,如果是在开阔的海面上,第一舰队自然不怕乳山守军的战船,但若是进了狭窄的乳山湾,那情况可就危险了。

“说不定还真有。”高正看着东北方,那里是v字型的乳山湾的东北端,乳山港就在那里,不过由于地形阻挡,他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直接看到港内的情况。“你们也别进去太远,就在乳山口这个位置,先用船把我们运到北岸去,如果有情况,就直接趁北风出湾。要是没情况,等我们攻占港口之后,再通知你们进来。”

“行,要陆战队给你们帮忙吗?”

“让高川他们先过去设立一个滩头阵地吧,我把保障连也派过去,把那里守牢了,看住我们的后路。”

“好的,那就这么行动吧。”

于是两军分头行动起来。第一舰队先派小艇进入乳山湾,测量沿途水文,然后带着整支海军陆战队,直奔北岸的乳山口半岛,将陆战队放了下去。与此同时,高正将第三连放在琵琶岛留守,带着剩下的部队沿岸北上,与夏有书汇合。夏有书刚才一直在守住山口以防乳山城的守军过来援救,但守到现在也没等到人来。

他们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立冬号开了过来。由于岸边水浅,又没有码头,只能通过几艘小船多次将士兵转运到大船上。还好短途运输不用考虑舒适度,船上一次可以挤两个连,分三次就把全部士兵渡到了北岸。

高正把骑兵连留在滩头营地等待马匹,又把保障连留在这里配合海军陆战队加固滩头营地,便带着五个步兵连和炮兵连赶赴东北边的港口。由于没有马匹牵引,所以他们没带上狮吼炮,只带了四门幼狮炮。这门小炮连炮架只有几十公斤重,由四个士兵抬着即可,弹药工具再由另外几人分别负担,途中累了还可以换人,拖累不了行军速度。

从登陆地到港口大约有七公里,沿途多是已开发的地块,行军不算困难,两个小时后便到了目的地。

“嚯哟,这还真准备搞火船啊!”

高正看着乳山港内的场景,倒吸了一口凉气。港内密密麻麻停着近百条小船,似乎都是从附近征召来的,上面塞满了干草枯柴之类的易燃物,不知道洒油了没有。不用说,这些火船肯定是为了对付东海人的,还好海军没有头铁冲进来。

乳山港是普通的民用港口,并没有防御设施,港中正在忙碌的民夫见到东海人的队伍,大呼小叫惊慌失措,一支约三百人的守军硬着头皮迎上前来。

“第一连、第二连上前迎战,第四连向左翼展开,第五连去右翼,炮兵连把炮架起来,朝着港里的船打,第六连掩护炮兵连!”

高正下了一连串命令,各连队迅速运动起来。这还是新兵们第一次在野战中面对如此数量的敌人,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各基层军官都是战胜过上千姜家军的老兵,对这些不过三百人、衣甲还不全的敌兵并不放在眼里。

一开始,敌军还试探性地朝义勇队接近。不过远远的一轮排枪过去,前排倒下十几人之后,敌阵立刻动摇,开始踟蹰不前。

高正见状,知道这又是一群软柿子,立刻命令队伍向前推进。

传统军阵强调厚度,通常排成接近正方形的形状,而野战团四个连则成线列展开,所以双方人数虽然差不多,但野战团的战斗宽度要大得多。

港口守军眼看着对面的红衣军一边发射暗器一边朝这边走来,而两翼的长矛手快速行进,似乎是要包夹过来,一下子就慌了。他们中的一半是新近才募进来的,另一半虽然是老兵,但在安逸的乳山县当了几年兵,战斗力其实也没比新兵强多少。

领军的百户是个真有经验的,知道这时候不能硬顶,于是指令军阵转向,慢慢向乳山县城的方向退过去。这样虽然怂了些,不过方形的军阵还算稳固,红衣军也不好下手,只能围着他们打枪。

不过不巧的是,一轮枪后,四门幼狮炮刚好准备完毕,开火了。火炮的巨响立刻刺激到了恐慌中的新兵,让他们大喊大叫混乱起来。

如此一来,高正立刻下令冲锋。

两翼的长矛连端平长矛,在连长的指挥下,渐渐加快步频,向敌军压过去;而两个火枪连则快速行进到离敌军三十米的位置,射过一轮之后,直接举着刺刀冲了上去。

敌军被密集的铅子直接打懵了,这瞬间就倒下几十人,仗怎么能这么打?于是军官再也弹压不住,士卒们哭爹喊娘溃散开来。

军队一旦溃散,那跟赶猪也没什么区别了。

高正在后面急得大声喊“别杀得太狠,多抓俘虏!”

两个长矛连见机,也将队列解散,以班为单位,高喊着“投降不杀!”冲了上去。

最终,他们总共抓住了七十多个俘虏,其他的跑得太快又太分散,实在是追不上,只能放他们去散布恐慌了。

另一边,炮兵连对港中的船只打了几炮之后,发现守军比较吝啬,并没有在柴火中添油,于是夏有书干脆带着第六连冲进了港口,逼迫民夫把船上的柴火又一船船搬了回来。嗯,他们也够辛苦的。

高正看着乳山县城的方向,有些皱眉头。他先是命令几个连整队,然后找到夏有书,把对讲机塞给他,说“老夏,我们打得太狠,恐怕有些打草惊蛇了。据程从杰说,姜思聪胆子不大,万一把他吓跑了,可就麻烦了。我带着五个连赶去乳山城堵门,你联系海军他们,把保障连和器材运过来,今晚我们就在乳山城下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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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傀儡

1258年,11月11日,乳山港。

在两排荷枪实弹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的监视下,一群乳山本地的乡绅身着华服,在乳山港岸边翘首以盼。

等了半天,终于有一艘挂着“程”字大旗的沙船缓缓驶入港口,乡绅们开始指指点点。不久后沙船停泊到码头上,有人认出了站在船头、穿着新鲜赶制的绿袍官服的程从杰,喊道“没错,是程二哥儿!”

人群开始喧哗起来,开始向码头的方向挤过去。几个领头的乡绅连忙呵斥了一顿,把他们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做出笑脸迎了上去。

船上放下一块梯板,几个从即墨县调来的亲兵首先走了下来,像模像样的在旁边列了一道横队。他们也换了一身新衣服,胸前特意套着从东海商社那里买到的勇士甲,气质为之一新,还真能唬到不少人。

然后毕庆春也笑呵呵从船上走了下来,他是本地人,自然认出了前面几个都是乳山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即与他们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程从杰也拿捏着步子,从船上走了下来,到了陆上之后,朝众士绅一抱拳,说道“从今以后,就要请各位父老乡亲多照应啰!”

花花轿子人抬人,乡绅们也美言奉承起来。不多久,一番套话说完,众人便簇拥着程、毕等人,朝乳山县城的方向去了。

背后的沙船上,王泊棠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到这一番热闹的景象,摇摇头,叹曰“唉,腐朽的封建主义啊……”

……

几天前,东海商社海陆军联合行动,攻占了乳山县城。

本来事情没这么容易,不过出了一场戏剧性的变故。当时,东海军将乳山城堪堪围住,半夜守军夜袭野战团的营地,闹出了不小动静。最后守军还是被轻松击退了,不过高正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城中人的行动反常,可能有诈,于是派遣傍晚才到的骑兵排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试图趁夜色弃城而逃的姜思聪的车队。

将姜思聪俘虏之后,县城自然不攻而下了。但是这并未解决所有问题。

姜家在乳山县的根基太深,商社难以在短期内对这里进行有效治理,却也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全体大会之前进行过讨论,决定把原即墨知县程从杰移镇到这里,让他来管住这个宁海州。程从杰本就是乳山人,在当地有不少人脉,能组织起一套相对服众的领导班子,而且当地人见他脸熟,多少也会配合点。当然,他在明面上顶着,更多的也是方便东海商社在私底下行动,招募劳工兵员,收取资源税赋……一时半会儿也指望不了太多,但只要能保持稳定,别给胶州那边添乱就行了。

这个方案一开始还有不少争议,很多人认为这样太便宜程从杰他们了。不过自毕庆春协助王泊棠在李璮处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任务之后,反对声就小了很多。毕竟他们和商社配合了两年多,又用功劳证明了自己,也算是半个合作伙伴了。

这事让程从杰是又喜又怕,不过最后升任知州的诱惑还是战胜了恐惧。反正只要东海商社挺住,他就算明着反姜也没人能管他,反之如果东海商社败了,就算他安安静静做个土财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他们毕竟没正式的名分,也不敢太大张旗鼓,只在乳山小范围宣传了一下,还给程从杰的知州前面加了一个“权”字,等时机合适了再视情况看要不要给他转正。毕庆春也从原先的即墨县丞升任了乳山县的权知县,毕竟正事还得由他来做。

姜思聪战败之后,乳山县的乡绅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乳山这地方已经安靖了几十年,虽然地方偏僻,物产不丰,但是乡绅们的积蓄着实不少。这帮劳什子东海贼人战力恐怖如斯,听说连胶州都攻占了,如果在乳山大肆劫掠,他们还能落得了好?于是乳山陷落的第二天,他们就凑了些银钱酒肉过来劳军,顺便试探一下东海人的想法。

当时接待他们的是夏有书,笑呵呵说了一大堆漂亮话,虽然乡绅们一个字也不信,但还是放心了不少。毕竟,就算贼人只是花言巧语敷衍你,也比一言不合直接拿刀子抢要好啊!后来听说新任知州是原即墨知县程从杰,他们更是有些惊喜。

程从杰能从普通兵头混成一县知县,在乳山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励志故事,由这么个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人来管事,自然比不知来龙去脉的什么人放心得多。甚至还有些跟程从杰关系近的,已经开始盘算起能不能从中捞些好处了。

今天乡绅们迎到了程从杰等人之后,一路敲锣打鼓,把他们送进了乳山城。然后又在县衙对街的丰裕楼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最后酒饱饭足,宾主尽欢。要是换了外人过来,还真看不出这座城市刚刚易主呢!

当然,忠于姜家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些人大多有不小的身家,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跳出来吸引仇恨,只好蛰伏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发难。不知道他们能等多久。

当程从杰在酒桌上与同乡们推杯置盏的时候,新任的权知乳山县事毕庆春悄悄离开,走进了县衙后院的一间小屋中。屋中已有一个留着胡须的青年男子在等待,他认出毕庆春后,立刻作揖道“知农兄,好久不见啊!”

毕庆春也笑道“梅喧,别来无恙。”然后进屋坐了下去。

来人是文登知县林景的幕僚张春锐,字梅喧,也是乳山人。这个青年人在乡里一向有贤名,被沾亲带故的林景请去做了幕僚,与毕庆春可以算是同行。他俩之前也认识,不过并不算太熟,但至少也能打起招呼,也算能谈事了。

文登县属于宁海州治下,位于乳山东北方内陆,是山东半岛上最东头的一个建制县。文登方面也知道了胶州事变的情况,前不久还派兵支援了乳山,但是被屁滚尿流打了回去。林景见状不妙,打听到消息后赶紧把张春锐派了过来,准备同程从杰商议文登县未来的地位问题。他们是否归顺,关系到程从杰等人的权力范围,毕庆春自然格外上心。

两人攀谈一会儿之后,张春锐摇头笑道“只要允其在县内行动自如、听其征发徭役即可,税赋份例不变,每年还有‘赠品’。呵,听上去这条件很不错,还真不像是贼匪。不过,知农兄不觉得这只是缓兵之计,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就是收拾我们的时候了吗?”

毕庆春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不瞒梅喧,东海人明确跟我们说过,咳,用他们的说法,我们这‘届’的‘任期’只有五年,五年后,他们便要收回去自行治理了。”

张春锐闻言,先是“哼”了一声,然后思索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只有五年,但反过来说,也是就是保证五年?”

“没错,梅喧果然聪明。”毕庆春面露微笑,“我跟东海人打交道这么几年,感觉他们确实是信得过的。”

“空口无凭,如何信得过?”

毕庆春掏出一张纸,递给张春锐,说“并非空口无凭,有条约在此。”

张春锐接过一看,纸上抬头处写了两行“甲方”“乙方”,下方留白,再往左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其中有刚才毕庆春跟他说的几个条件,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张春锐粗粗看了一遍,感觉有些头晕,将纸放下,问道“五年过后,又当如何?”

“任尔自去,归乡做个富家翁也好,去胶州从商也好,甚至泛海而去也无所谓。不过,若是在任上做得好,做完一届,或许可以转任他处。”

“转任?”张春锐讪笑道,“他们连宁海州这样的偏僻之处都要吃下,还有何处可以转任?”

毕庆春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梅喧或许不清楚东海人的脾性,但依我看,这群人其志不在小,不会局限于胶、宁海狭促之地,将来必然会打出去的。届时,必然会有不少像乳山、文登这样的鸡肋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启用我们这些熟识之人,又能委给谁呢?林明府今日只是一下县知县,将来又如何不能掌管一州之地呢?梅喧兄窝在文登县,我看也是屈才了……呵呵。”

张春锐打量着毕庆春,这家伙原先和他差不多,如今居然竟然也升为一县知县了。常理推断,这是“从贼”为官,该惶惶不可终日才是,为何他却如此自信,难不成那些东海人真有些手段?

毕庆春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梅喧若是一时无法做出决断,也可先回文登与林明府商议一番。只要二位不在文登县起兵生事,东海大兵一时也不会叨扰二位的。不过正如梅喧所言,若是文登县迟迟未有回复,等到东海人腾出手来,收拾一个小小的文登还不手到擒来?等到兵临城下再投诚,可就未有这样优渥的条约啰。”

张春锐不禁警觉了起来——毕知农这人,怎么像是已经跟东海贼穿一条裤子了一般!

但他也是个有决断的,拿起那张纸,道“也罢,那我就先回文登,请知县定夺罢!”

不过,他又微微一笑“过些时日,我说不得也要去胶州一访,若是方便,还请知农兄为我引见引荐。”

……

乳山港中,白羊号和一艘普通沙船鸣着锣停靠了过来,然后将一大堆晕得七荤八素的兵丁送了下来。

程从杰在确定要转任宁海知州之后,也没闲着,在即墨县招募了一百多个新兵,配上原先就有的几十个即墨营老兵,凑够二百人,作为他在宁海州稳住根基的依靠。

这自然是经过东海商社同意的。实际上,商社不仅同意,还乐见其成,毕竟程从杰自己实力强点,就不用军委会把宝贵的兵额派过去维持秩序了。

他们甚至还从当初的即墨营俘虏、现在的商社长期契约劳工中挑了一部分送回程从杰那里,帮他加强实力。这批人数量不是很多,因为随着形势的变化,最初的即墨营俘虏一部分上升到了普通劳工,一部分升作监工,管理着更多的胶州俘虏,很是乐不思蜀,愿意回去给程从杰卖命的没多少……

岸上的王泊棠看着这群歪歪扭扭的土兵,很是皱眉头,不过还是例行公事地找到了带队的钱百户,哦不对,现在改制后是钱连长了,把他带到旁边的俘虏营地,说道“钱连长,这就是原先的乳山兵了,按之前说好的,你挑三十个,剩下的我们就拉回即墨了!”

钱连长陪着笑说“是是是,不耽误您时间了,哪还用挑啊,就这边这些,我领走了!”

王泊棠很满意他的识相,拍拍他的肩,说道“钱连长,加油干,我看好你哦!”

钱连长闻言,更是笑开了花,说道“借您吉言,那您慢走啊!”

王泊棠挥挥手,然后便让第五连的周连长将剩下的二百多名俘虏押上了船,连着第五连一起,乘船回了金口堡。

原先乳山县只有五百守军,胶州事变后,又紧急募了五百,凑够一千人。不过旧式军队练兵不得法,这一个月来也没练出多少能用的兵,姜思聪又瞎指挥,把部队分散到各处防守,没有形成数量优势,被野战团各个击破。乳山地形封闭,他们想跑都没法跑,最终被俘虏了六百多,其中一多半是在乳山县一次性投降的。

野战团把这些俘虏甄别了一下,军官骨干自然是扣留不放;经年老兵也扣住,除非有家人拿一百贯赎金来才放人;新募的兵丁,只要有三名乡老作保,或者交十缗赎金或等值的商品就可放人,这也算是向乳山士绅卖个好了。这么操作下来,大约有二百多新兵被放了回去,又送给即墨营三十人,给他们在乳山带个路,剩下的就运回即墨,作为劳动力利用起来。

或许是东海人实在是不适合奴隶主这行当,经财政部核算下来,使用长期契约劳工的成本并不比普通劳工低多少。

虽然不用付薪水看上去很便宜,但是衣食住行的费用可省不了多少,还要给他们配备大量的安保人员和监工,综合成本一点儿不低。再算上强迫劳动带来的低效率,与每月给个两三贯就会卖力干活的穷苦农民一比,简直被秒到渣都不剩了。

所以乳山的这批俘虏,王泊棠一开始就给他们说明白了你们不是奴隶,只是欠了我们一大笔赎金而已!好好干活,我们给工钱,凑够了赎金,你们随时可以走人!

好吧,话虽这么说,但他们的薪金制度必然是精心设计的,保证他们必须工作足够的时间才能获得自由。俘虏们自然也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装作信了。

第134章 寒风将至

1258年,11月11日,东海地区,平原牧马场。

平原牧马场相比几个月前热闹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多了近百匹从平度马场转移来的马,另一方面是因为多了一批生力军。

牧马场营房正中有着一连排宽敞的砖房,顶上挂着一个显眼的白底红大蒜标志,意味着这里便是营房的医务室。

嗯,当初卫生部习惯性地仍然沿用过去的红十字标志,但被文化部指出红十字有宗教意味,于是他们干脆画了个酒瓶上去,毕竟当时他们没太多有效的治疗手段,酒精消毒算是独门绝技了。但后来又有人觉得这有鼓励饮酒之嫌,不太合适,就又换了头大蒜。嘛,据说大蒜也能杀菌,倒也挺合适的。

此时的医务室内部,弥漫着难得一闻的消毒水味。最左侧的诊疗室内,五个穿着麻布作训服的女真少年紧张地坐在房间正中的一排圆凳上,他们旁边站着从外表上已经和汉人少年看不出什么区别的黄文丙。后者正在用女真话跟他们说着什么,他们的表情一片懵逼,只会下意识地点着头。

前方一张桌子旁边,卫生部的岳秀和陈远琪还有几个实习医生,正围着一个木盒子忙碌着什么。不久后,岳秀拿出一份文件,朝陈远琪宣读了一遍,陈远琪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岳秀给陈远琪检查了一遍口罩和手套之后,陈远琪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又拿出一个瓶盖大小的小盘子,用一把小铁勺小心地从玻璃瓶中取出一点点粉末状的东西,转移到小盘子中,然后拿着盘子和铁勺转过身,走到了坐在最左边圆凳上的女真少年跟前,面对面蹲了下来。

“跟我做,”陈远琪先微笑了一下,然后尽可能温柔地说道“吸气——”

女真少年有些害羞,但似乎又没太听懂,求助式地看向了黄文丙。

黄文丙说了一个什么词,然后也做了一遍吸气的动作演示了一下。岳秀见状,赶紧过来也给他戴上了一个口罩。

女真少年似乎明白了,也跟着吸了一口气。陈远琪点点头,又用鼓励的语气说道“呼气——”同时做了个呼气的动作。

这下子少年触类旁通,没问黄文丙,就跟着做出了呼气的动作。陈远琪很满意,竖了竖大拇指。

随后,他又在陈远琪的指示下,不断做着吸气——呼气的动作。当他已经习惯这个动作并正在怀疑这是在干嘛的时候,陈远琪突然趁他吸气的一瞬间把刚才那个小盘子里的粉末弹到了他的鼻孔中。

女真少年感觉一阵鼻痒,正欲打个喷嚏,结果被陈远琪堵住了口鼻,只好强行忍了下来。

陈远琪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没有更多的异状,点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撕开之后,把里面的红糖倒到了他的嘴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说道“好了,这几天就住在这里观察一下。过一会儿,你可能会有咳嗽、发烧、头晕等症状,但是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过后就好了,之后你就,嗯,多半,再也不用怕天花了!”

小伙子吃到了糖,感到特别开心,虽然后面那些话一句也没听懂,但还是咧着嘴笑了出来。过后黄文丙又给他用女真话复述了一遍,他就更开心了,有糖吃还能住在这里不用训练,还有更好的事吗?

天花,古代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感染者一开始会浑身出现小红点,后来变成水痘,又逐渐发展为脓肿的疱疹,同时还会有很多并发症。运气好挺过去之后,疱疹会结痂,最后在皮肤上留下一片麻子,如果运气不好,就是病发身亡的下场。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运气都不怎么好。

东海商社一开始没怎么在意天花问题,因为商社的劳工中就没出现过天花的症状。卫生部当初还以为是自己防疫工作做得好,但这实际上是因为劳工们之前的卫生条件太差了——他们大多是流民出身,流民经常在肮脏的环境下聚居在一起,极易传播疾病,也包括天花,所以没扛过天花的都已经死了,能活下来的或多或少对天花都有了抵抗力,所以来到东海之后才没有爆发出疫情。

直到去年开始,几所小学中接连爆发出出痘疫情,韩松从辽东带回来的黄和丁也死于天花,才引起了股东们的重视。这些病例说明了东海并不是没有天花,只是因为普遍的强免疫力才没有流行罢了,一旦遇到对天花没有免疫力的人就发作了出来。

这个情况一度引发了恐慌——后世天花已经被消灭,股东们没种过痘,有一个算一个可全是对它毫无抵抗力的。

于是牛痘的研发被提上了优先议程,卫生部开始组织人研究这个项目。他们驻在牧马场旁边的这个医务室里,终日与实验牛作伴,历经一年多的研发之后,终于在前不久取得了初步成果。经动物实验有了效果之后,组里的陈远琪跟劳工部讨要了一批“志愿者”做人体实验,也就是今天的这五个女真少年了。

刚才他给一号用的是干粉入鼻的方法,是古代已经出现过的一种接种人痘的方法。这种方法简单易行,但离免疫系统还隔了几层,效果不知道如何,只是先试验一下,如果效果好就省事了,如果不好还得用更直接的。

陈远琪又给二号也扑了痘粉入鼻,然后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个小匣子,对着三号操作了起来。

他先用酒精棉球在三号的胳膊上擦了擦,又拍了拍他的头,微笑着说道“男子汉,这点痛不会怕的吧?”

然后他就用小刀在少年胳膊上的消毒区域割出一道小口,然后迅速把一些可疑的液体点了进去,又用一块干棉球塞住了伤口。

他拍拍手,握住他的手按住了自己胳膊上的棉球,又塞给他一个小纸包“好,自己按住,这包糖你拿去吃吧!”

三号少年懵懂不知所以,这种小伤倒是家常便饭了无所谓,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哥哥这般操作的意义。但他打开纸包,看见里面满满的红糖,还是立刻咧嘴笑了出来。

陈远琪见他没有异状,松了口气。他刚才对三号用的是更直接的体液接触法,把牛痘内的脓液稀释后直接送入了他的血液循环之中,效果要更好,但风险也更大些。至于具体如何,还要等待进一步的观察了。

接下来,他又给四号也切了伤口直接种痘,而五号切了之后却只抹了点生理盐水,留作对照。

做完这一切后,陈医生看着活蹦乱跳的他们,感慨地说道“要是能成功,李医生的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

他并非牛痘项目组的首个负责人,在之前尚有一位李医生做出了卓越工作,但由于工作太深入、条件太差,不幸染病身亡,令股东们悲痛不已。当时管委会一度有中止实验的想法,但陈医生毅然接过任务,继续研究,终不负前辈成果。

接下来,这五人将在医务室里隔离生活一段时间,观察种痘的效果。如果确实有效而安全的话,接下来会在劳工和股东中逐渐推广开来。性命关天啊。

做完之后,陈远琪跟岳秀核对了一下实验记录,然后给几个助手叮嘱了两句,让他们留在这里观察志愿者的情况,便拿起箱子出门了。

……

这个冬天不知为何特别冷,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营房外枯黄的草场上,仍然残留着大片大片未化的雪迹。在牧马场西侧的一块河边空地上,一个排的新骑兵控着马,勉强排出了一个方阵。

方阵左前方的王破虏把手中的指挥刀高高抬起,往下劈了九十度,直指前方,第一行的骑兵就开始慢慢加速,向着五百米前的一排草人走去。

走出几十米后,队伍就有些歪歪扭扭了,中央的班长黄平己有些不满,吆喝着开始整队,于是速度又不得不放慢下来。如此这般又重复了几次,最终到达草人前方的时候,速度仍然如同散步一样。

随后,黄平己一声令下,骑兵们像模像样地举起手中的木刀,从草人的间隙中穿过,借马力把刀划在草人的“脖子”上。

跑出一百多米后,黄平己举起了一面小旗子。骑兵们汇聚到他周围,凑成一团,跟着他跑回了刚才出发的位置,走到方阵后方,又排成了一道横队。

草场边上,来这边练习骑马顺便观摩骑兵练习的陈远琪忍住笑,对着旁边的范龙城调侃道“老范,嗯,你们的兵练得不错了嘛,嗬,这墙式冲锋有鼻子有眼儿的,听说这是吊打古代骑兵的先进战术,我看打几百个马穆鲁克都没问题了。”

范龙城黑着一张脸,放下望远镜,说道“别闹了,后世吹牛吹上天了,自己接触了才知道麻烦。密集冲锋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女真人早就玩过了,我们的操典还是几个黄家小子完善的呢。女真人都打不过蒙古人,更不用说我们了。不过也没办法,要是学着游牧民玩骑射,更是练上十年也出不了师,现在这么练,是形成战斗力最快的方法了。”

这时候,第二行也开始“冲锋”了,陈远琪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和第一行没多大区别。“说白了,和线列步兵差不多,首先的好处是训练速度,然后才是战斗力。”

“嗯,差不多。”

“对了,”陈远琪看到第二行开始举起木刀,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在冲阵前开几枪?开完枪再换刀也来得及啊,虽然马上不好瞄准,但朝着大致方向开枪是没问题的吧?”

范龙城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之前没练过枪的吗?火绳枪操作那么麻烦,怎么在马上用?我倒是想练一支火枪骑兵出来,但是没工具啊!”

陈远琪回想了一下火绳枪的操作流程,说道“也是。你刚才说女真人,韩松不是从辽东给你们带了几十个女真奴隶和契丹雇佣兵回来了吗?用得怎么样?”

范龙城指了指东北方,那里一队士兵正在跑步“女真小子们,我让黄富甲训了几天,然后混编到新兵里面去了。唔,他们战斗力倒是真不错,打架的时候一个能打两个新兵,要是单独编一支轻骑兵或许也能成,但是为了政治可靠度,还是尽可能让他们融入集体的好。一个班里编上几个,这样他们还能给新兵们传授一些战斗技巧,可以提升小规模战斗时的战斗力,也算是一举两得了。那十一个契丹人只是雇来帮忙,不算我们的人,我单独编了一个班,当成侦察兵用。”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陈远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西方,说道“那你们可得抓紧了,西边胶水河水已经开始结冰,离完全封冻也没多久了。许嵩涛他们已经准备撤离了,到时候防线处处漏风,可就是骑兵发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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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封冻!

1258年,11月11日,新河要塞。

一支四艘青叶船的船队从南方沿着胶水河缓缓划了过来,到了临近新河要塞的地方,又向东拐入已经结冻一半的双山河,在新河要塞南部的码头上停靠了下来。

领头那艘船上,黄鹤带着两个穿长衫的秀才,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见岸上有不少义勇旅的士兵在列队等待,就按耐住想尽快上岸活动腿脚的急切心情,做出一副矜持的仪态,慢里斯条地踱着方步,从船上走了下来。

黄鹤本是商务部的股东,一张嘴皮子极为犀利,但现在商路受阻,他的专长发挥不出来,反而被文化部看中,借调去了搞宣传。文化部本来就跟军方有合作,对士兵们进行扫盲,战争开始后更是增加了授课的频率。当然,授课内容除了识字算术,更多的是打鸡血的民族主义教育,不管有多少用,总比没有好。黄鹤搞起这行当来正是顺手。

所以黄鹤在这些天来在军中露面很多,岸上的士兵们很快就认出了他,露出了尊敬的表情,带队的六连连长张进立刻派人回要塞中报信。黄鹤见他们情绪高涨,干脆带着秀才们就地给他们上起了课,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直到许嵩林走了出来都还在唾沫飞溅地讲着。

许嵩林这些日子来一直带着第二舰队驻守在新河要塞,刚才正在里面对要塞的建筑做最后的检查。这本来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不过他认为每个股东都应当尽可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不管是不是职责所要求的,所以也身体力行做起了监工。

新河要塞由于运输距离最长,所以工期也是几个棱堡之中最长的,用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前几天才彻底完工。施工过程中许嵩涛就带人全程盯着,还亲自住了进去进行体验,所以建筑质量是相当有保证的。

他听到黄鹤过来了,有些惊奇,这没提前通知啊,出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去了码头。到了之后,发现他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课,许嵩涛等了好一会儿等他讲完后,走了过去,招招手说道“黄哥,你怎么过来了?这不在计划内啊。”

黄鹤打了招呼,就径直裹紧衣服往堡内走,一边走一边说“嗨,咱们这又没手机,哪来那么多计划?我在高密给第三营上完课,本来准备去蓝村,结果遇到你们这运货的船,想想就跟过来了。现在事急从权,要是先回指挥部报备再过来,那得误多少事啊。”

“行啊。”许嵩涛说,“那你就在这多住几天。我们马上就走了,这边要塞刚建成,很多事情还没跑顺,有股东坐镇的话更安心些。”

黄鹤有些意外,他最近忙着授课事宜,没太关心海军的调动“这河水不是还没完全封冻吗?这么早你们就走了?”

许嵩涛指了指西北方“最近冷得太快,现在不走,万一哪天突然来了一股强寒流,我们被冻在这里,可就玩大了。”

黄鹤点点头“也是,你们在这里驻了这么久,也真是辛苦了。”

听了这话,许嵩涛苦笑道“我们紧张兮兮地跑到这边来,准备承担防止姜家军渡河的重任,结果闹了一个月,除了高密城下就没见过别的敌军。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打牟平,不然真是白折腾一场了。”

“哈哈,”黄鹤笑了一下,“他们不过来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白白送给我们战略空间,让我们有时间修建防线。走,带我看看新河要塞吧!”

新河要塞的形制和其它两个棱堡并无不同。主体是正方形的一圈平房,既是城墙,又是士兵们的居住空间。四个角向外伸出,形成了外延的敌台,是主要的火力输出点,不过这批棱堡修建的时候由于工程问题有所妥协,敌台的角不是完全尖的,稍微钝了一点,但也问题不大。堡内的空地预定修建三排成“凹”字型的营房,目前只修建了一排,做成了军官住所和食堂。营房北面用木头和砖块搭了一个马厩,目前里面只有十多匹拉车用的驽马。

“呦哈,这边就这么直接睡在地上啊?”黄鹤随意走进一间宿舍,发现里面没有其他军营常见的上下床,只在三合土地面上铺了一层砖块,砖块上铺了一排草席,席子上又铺了十套被褥。

许嵩涛把手一摊“这边运力紧张,家具暂时不全,只能先这么凑活了,反正他们陆军耐操得很。”

黄鹤摇摇头,说“这可真辛苦,看来这边确实得在思想领域多补一些啊。得,那就让我多给他们上几堂课吧。”

“嘿,你还真会见缝插针。”

他们从宿舍中退了出来,又沿着门外不远处的台阶上到了屋顶。

屋顶是略微倾斜的,外低内高,既是便于排水,又便于火炮后坐时卸力。上面已经设立了好几个炮位,搭建了遮雨的棚子,不过火炮还没有完全到位。

黄鹤往一门狮吼炮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用脚跺了跺地面,转头问道“对了,老许,我之前一直没注意这事,这平屋顶,又没钢筋又没框架的,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许嵩涛蹭了蹭地面“先铺上一层木板,再盖一层三合土,然后再涂上薄薄一层水泥。也是无奈之举,据说陆平最初是想用水泥预制板做屋顶的,结果后来一算,这么搞得用上近百吨水泥才成,打死他们也做不出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唉,这样的屋顶耐久度可怜,到了明年雨季非漏水不可。”

黄鹤有些吃惊,拍着那门狮吼炮说“铺在木板上,那能承受得住火炮的重量吗?好几百斤呢。”

许嵩涛听了这话,脸上竟做出一副肉痛的表情“别说了,哪来那么多现成的木板?用的都是我们造船厂的甲板料!木船都能承载住火炮,更不用说水泥砖石加固的堡垒了。”

黄鹤不仅没有感同深受,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他指了指狮吼炮的炮车“这四轮炮车也是你们海军用的吧?唔,木甲板,海军炮,这棱堡充满了海军色彩,你们应该感到自豪才对嘛。”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几十个士兵合力将一根大木柱搬进了堡垒中。许嵩涛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根将近二十米的高大木柱,说道“你说的对,瞧,这瞭望台原先就是我们船上的桅杆……”

……

11月12日,许嵩涛率领第二舰队离开了新河要塞,开始向牟平县进发,要塞的防务被正式转交给第二营下属的第二连和第五连。

11月14日,第二舰队与第一舰队在牟平港外会师,两只舰队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牟平县北岸的养马岛,他们心存野望,准备将此岛建设成海军在山东以北海域的母港。

与此同时,乳山县留守的第一营第二连和第五连,带着程从杰的一百名仆从军和从乳山临时雇佣的二百多民夫,号称一千,从陆路到达了牟平县南。

11月15日,一场寒流来袭,山东半岛普降大雪,胶水流域大部分河流封冻,自此高密-新河一线两侧再无阻碍,敌军可以畅通无阻!

11月17日,文登县反正。

同日,在原文登县丞张春锐(和三十多门火炮)的劝说下,牟平知县和驻守百户决定“突围”到登州去,牟平县和平解放。

自此,东海商社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了整个宁海州。自乳山到牟平这整个过程中,为了保证稳定,东海人搜刮的战利品并不是很多,只有两万多贯的各类财物和不到一万石的粮食,扣掉出兵的军费开支,没赚多少。

11月21日,海州东海县陷落。

虽然李庭芝之前成功逃出了东海县,但是由于今年淮河防线的糟糕表现,朝廷已经派遣宗室赵与訔担任了淮南制置使,负责扬州一带防御。赵与訔拒绝出兵援救东海县,而贾似道和李庭芝在淮安以西的兵力鞭长莫及,最终只能坐视东海县陷入绝境。东海城中箭尽粮绝,海州通判侯畐亲自领兵在城下与姜家军苦战,最终身死,城陷。

而在稍早一些时间以前,姜思明已经得到了乳山失陷的消息。愤怒之余,他也对东海人强大的海军实力有所忌惮,最终攻陷东海县之后,他决定放弃原先的走海路突袭即墨的计划,而选择更稳妥的从陆路进军。

虽然陆路要耗费更多时日,但此时已近冬至,河流封冻,他的大军可在胶莱平原上纵横捭阖,贼人绝对无法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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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远程通信 上

1258年,12月17日,落药要塞。

落药要塞是山河防线中第一个开工的棱堡,主体结构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完工。完工后这一个月来这里也没闲着,而是在要塞内部又加盖了一圈“门”字排列的营房,以在将来容纳更多的驻军和物资。

营房正中,垒了一个高达五米的砖包土台,上面竖着一根高耸入云的大木柱。木柱中央和顶端的位置各有一个望斗,顶端的上望斗底部拉出四根支索,牢牢固定在要塞四角的地面上,即使大风吹过,也没有明显的晃动。这便是要塞的瞭望台了

这根木柱连着上面的望斗和四周的支索都是海洋部友情赞助的,原先准备做成桅杆的,用一整根不知道多少年的崂山衫木制成,高达二十米,是造船厂的宝贝,为了战略需要不得不拿了出来。

当初立这个瞭望台的时候,想的是尽可能扩大预警范围,所以又垒了个高台提升高度。由于落药要塞地势本来就比周围高了一截,再加上高台和桅杆本身的高度,所以最终瞭望台上望斗的高度达到了三十五米,在上面看下去,周围半径三十公里的地域一览无余,甚至能看出远方地平线的弧度,确实是预警利器。

不过用了一阵子,才发现这么高其实没什么卵用。虽然能看到几十里外,但那么远的目标已经过于小很难看见了,就算有望远镜,一点点扫过去也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这么高跟地面交流起来也很困难,再加上寒风吹得冷,所以还是十五米高的下望斗用得比较多。

但是今天上望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中央架起了一个大号铁皮炉子,里面填充着煤炭,还淋了一层鲸油、松油和煤粉混合制成的引火油。狭窄的望斗里挤了三个人,都身穿厚厚的棉大衣,其中两人正在用力拉着绳子,从地面往望斗里吊装什么东西,而另一个身材最高大却基本没出力的家伙一边探头看着正在逐渐上升的货物,一边顶着风声喊道“好好好,上来了,小心点,轻拿轻放,这可是镇社重器!”

这个男人是财政部的股东马原,而这批货物也确实是镇社重器。随着箱子逐渐到达望斗边缘,马原一把把它抓住,然后三人配合,小心地移到了望斗中。

马原穿越前喜读网文,在手机中积攒了不少相关资料,为商社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今天他这又搞出了些新点子。

他拿出一把小刀,拆开箱子外侧层层叠叠的包装,将其打开,三个由大至小的望远镜展现在三人面前。

其余两人,一个脸色白净的叫张乐生,本地富户出身,后来机缘巧合去了崂山学宫读书,学有小成后被东海商社雇了来;另一个瘦小精壮的叫李大成,原先是义勇队的士兵,因为眼力好、文化课成绩好,被选拔为通信兵。他们两人在商社也算老人了,可以说见多识广,但此时看到这些宝物也禁不住惊呼起来。

东海商社现在自产的玻璃质量不过关,造不出合格的光学玻璃,即使优中选优,也只能勉强制造一些低倍率望远镜,成像质量不怎么好,配发给侦察兵和低级军官使用。高级军官们自用的望远镜都是从后世带过来的,所幸当时他们是乘船游览,还真带了不少。

而这批望远镜,用的则是将后世玻璃熔铸后再磨制的镜片,成像效果可比之前那些山寨货强多了。其中更是有一个一百倍率超大望远镜,最初是为东海觅天台试制的,耗费了不少人工,但是由于镜片质量仍然不佳,镜片又没有形成消色差镜组,所以看出去的景象全部是扭曲的,而且景物边缘形成了彩色的色带,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之后就一直闲置着。但是从好的方面来说,至少能看到“有”或者“没有”,这一点对于马原他们来说用处就很大了,所以从天文台那边要了过来,今天拿出来实验一下。

马原兴冲冲地将箱子中附带的三脚架组装起来,然后喊另外两人一起,将那台巨大的一百倍望远镜装了上去,对准了蓝村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朝目镜中看去——然而这一看他就头晕了。

这台望远镜放大倍率过大,任何一点轻微的晃动都会导致观察到的景象剧烈晃动。望斗虽然有支索固定住,但高处风大,仍然不可能完全保持静止,平时人站着肉眼看出去感觉不出,然而一经过望远镜一百倍的放大,立刻成了天旋地转的景象,再加上高倍率带来的严重色带,简直是地狱般的画面。马原看了一眼就坚持不住,又让张乐生和李大成轮流试了一下,两人都喊不行。

“唉,华而不实,还是送回去镇宅吧。”

马原心疼地把大望远镜收了起来,又换上一个三十倍的中号望远镜。这次稳定性就强了许多,虽然视野中仍然有不小的晃动,成像效果也不太好,但已经可以接受了。他强忍住呕吐的**,找到了蓝村镇瞭望塔的位置——蓝村镇已经作为前线指挥基地开始建设,自然也设立了瞭望塔。

马原把镜头调整到蓝村瞭望塔望斗的位置,可以看到那里的结构和这边相差无几,也有一个大炉子和几个人在上面。然后他离开望远镜,摘下帽子吹了吹冷风,又对着李大成问道“李大成,你看看这个视野习惯不?没问题的话,我就点火,让他们开始发信号了。”

李大成凑上去看了一下,视野的晃动对他来说倒不是个大问题,但颠倒的景象即使经过多次练习,也还是不太习惯——为了提升成像效果,这批望远镜用的是双凸透镜的开普勒式望远镜,而不是一个凸透镜一个凹透镜的伽利略式望远镜。

伽利略式望远镜可以直接成正像,但是成的是虚像,视野较小,从镜中看到的景象类似于影视剧中的场景——镜头周围一大圈都是黑的,只在中央有一个小圈显示远方的景象。而开普勒式望远镜虽然成的是倒像,但可以形成充盈整个镜头的实像。

后世廉价的玩具望远镜一般是伽利略式,而正规的专业望远镜都是开普勒式。只不过后世的望远镜会在目镜和物镜之间再加一套棱镜组,把倒像转化成正像,而东海商社现在没那种技术水平,权衡之下,还是先凑合着看倒像吧。

李大成清楚地看到了对面瞭望塔的情况,站起身来说“首长,没问题。”

马原点点头,喊过张乐生一起把火炉缺口的方向对准蓝村方向,然后打起火石,点燃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燃料。

熊熊大火立刻燃烧起来,为寒冷的望斗中带来了一点暖意,而冒出的烟柱即使在白天也足够醒目,引起了对面的注意。

不用马原指挥,李大成立刻扑到了望远镜上,张乐生走到火炉右边,扶住了一个转轮。

马原点点头,又拿起箱子中最后那支五倍的小望远镜,看向蓝村方向。这个望远镜的“小”也只是相对前面两台巨物来说的,实际上仍然有近一米长,虽然倍率不高,看不清细节,但是不容易头晕,用于观察大致情况足够了。

很快,蓝村方向做出了反应,他们用一块木板挡住了炉火,又放开,如此闪烁了三次。

“蓝村塔,问询信号!”李大成叫道。

“回复待机信号!”马原听了之后,命令道。

张乐生转动起转轮,一块大木板快速升了起来,挡住了火炉的缺口,又迅速降下,如此同样重复了三次。

不久后,蓝村塔看到这边的信号,又做出了回应,先是闪烁一下,又长亮了一会儿,又闪烁一下。

李大成观察到这个情况,喊道“蓝村塔,预备信号!”

“准备记录!”马原回复。

张乐生从望台里一个小桌上拿起一个笔记本,又从装满铅笔的左口袋掏出一支铅笔,喊道“记录准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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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g这就应验了,今天两章都不满三千字,稍后加一更。

第137章 远程通信 下

1258年,12月17日,落药要塞。

李大成紧张地从望远镜中盯着对面的情况,只见他们先把那块木板撤了下去,拨弄了一会儿,又挂了出来。原来这块木板并不是一块单纯的板,而是像麻将牌八饼一样排列着八个大圆孔,每个孔内都有一个可翻转的小木板,可以表示“亮”与“暗”两种状态。此时蓝村镇的木板,上面的小孔就有明有暗,呈现出独特的排列。

蓝村塔距这里十八公里,在三十倍望远镜下也相当于六百米的距离,巨大的信号板看上去只有一小块,还因为镜头质量的原因有些扭曲,只有李大成这样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清楚。他不去考虑图像是颠倒的,直接按看到的顺序,从上往下、先右后左,分别读出了两行信号“闭开闭闭,开闭开闭。”然后立刻把眼睛移开,开始按标准程序做眼保健操。

在他读数的同时,张乐生也迅速在纸上记录下01001010这一组数据,然后喊道“第一字节记录完毕!”之后他迅速拉动转轮,让灯光闪烁了一下。

李大成又把眼睛放上去,通过摇晃的画面,看到对面将信号板倒了过来,这是流程的一部分,他又如实读出上面的信号“闭开闭开,闭闭开闭。”

张乐生也如实记录了一遍,然后喊道“第一验证字节,记录完毕;第一信组,记录完毕!”

在李大成又开始做起眼保健操的同时,张乐生摇晃转轮,让灯光闪烁了两下,以表示记录完毕。

蓝村那边见状,把板上的信号换了一下,这边又开始记录。

如此这般,一共收发了四组信号,蓝村那边才打出闪烁——长暗——闪烁的结束发送信号,然后将炉火转向,开始朝胶西方向发信号。

这便是东海商社的跨部门组织——通信组折腾出来的远程通信方式。

通信组的主要成员来自各个部门,包括财政部的马原、工业部的秦晋、齐云、劳工部的田学林等人。这些人在原时空从事的都是通信、计算机、软件工程这些在本时空属于活久见的行业,穿越后难以发挥特长,只能根据兴趣爱好分散到各个部门中。不过因为同病相怜的境遇,所以几人平时多少有些联系。

成立通信组的契机,是当初海军自行捣鼓出来的信号板。海军的信号板由16个信号孔组成,由红绿两块板来传递信息,他们对此沾沾自喜,在全体大会上作为先进经验分享出来。结果引发了专业人士的各种吐槽,什么“可视度低”“夜间没用”“编码太蠢”“冗余不合理”之类的,全招呼了过去。最终,他们这些人决定成立一个专业的通信组,纠正海军信号板的错误路线,建立一套简单、准确、实用性强、可扩展的信号系统出来。

不过最初统合部对他们的工作兴趣不大,只象征性地给了一点支持,他们也只能在业余时间自发研究。直到胶州事变过后,各个据点分散在各地,远程通信的需求凸显,通信组才被统合部想了起来,他们的成果也得以在几个据点上实验性部署起来。

统合部还在两军和劳工中挑选眼力和数学好的精英,组建了一支五十人的通信部队,李大成和张乐生就是这支部队的成员。

李大成是通信中士,而张乐生得益于学宫出身直接升到了少尉,同时他也是落药要塞通信班的班长。这也是军衔系统第一次在军队中试点。

这套通信系统被通信组取名“光报”,版本号031,仍然处于alpha测试阶段。与海军使用颜色来记录信号,有“红”“绿”“开”三个状态不同,光报的信号板只有“开”“闭”两种状态,属于纯粹的二进制信号。但它使用火光作为背光,对比性更强,夜间或者轻微的雾天也可以使用。不过出于对比度、传输效率、误码率和习惯的各种考虑,他们把信息板的孔数从16个降低到8个,相应的每个孔都放大了,一次正好传递一个字节的信息。

通信组远期的目标非常宏大,要用两个字节表示大部分的unide字符集,不过当前显然做不到。考虑到现在的条件,他们决定仍然用两个字节来传递一个符号,不过其中只有一个字节含有真正的信息,另一个字节用来校验——其实也就是把信号板倒着展示一遍,再正着展示一遍,这样即使观察员有一个字节记录出错,也能根据上下文选择出正确的符号。

这样一来,一个字节最多只能表示256种符号,通信组请文化部帮忙,选出了一百九十七个常用汉字,再加上十个阿拉伯数字和二十六个拉丁字母,组成了本时空首个字符集《gb-233信息交换编码字符集》。之所以没用满256个位置,是为了给信息传播的损耗留下冗余,以后也有修改的空间。

后来,这套标准不但成了通信标准,还成了文化部的扫盲标准——只有认全上面的符号,才算脱离文盲了。再后来甚至还成了各个部门晋升的标准之一,不过这是后话了。

耗尽眼力读完信号,李大成赶紧走到旁边远望养眼。张乐生把记录好的数据双手交给马原。

马原看了一眼,心中迅速把四个二进制数据转换成十六进制,然后回忆起对应的汉字,会心笑了一下,又把本子递回给张乐生,说“你来译一下吧。”

张乐生接过本子,他在崂山学宫学了不少进制转换的数学知识,后来加入通信部队又多次练习,其实此时已经了熟于胸了。但他还是按照流程,先在纸上依次写下四个信组对应的十六进制数字,又迅速查表,写下了四个对应的汉字,然后恭恭敬敬递给了马原。

马原接过一看,果然是“你好世界”四个大字。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把本子还给了张乐生,拍拍他的肩膀说“很好,生火,把我们的‘你好世界’再传给平度要塞!”

……

山河防线上共设立了高密塔、胶西塔、蓝村塔、落药塔、平度塔、大泽山塔、新河塔七个信号站。其中,蓝村塔是前敌指挥部所在地,大泽山塔是新河塔与平度塔之间的中继站,位于平度马场西侧一处山峰上,并没有瞭望塔,其本身的高度已足以完成通信任务,由一个通信班和少量建设部派出的铁道队驻守。

今天是第一次测试,“你好世界”的信号很快从蓝村塔传到了链路两端的新河塔和高密塔,然后又传了回来,平均每个节点用时七分钟,通信效率秒杀传统的驿站系统。不过这次只是测试信号,只有四个信组,速度较快,真传递军情的话时间会长些。

测试完成,确定线路通畅后,他们又开始按照正规流程加上辅助信息。首先开头发送一个“00000000,11111111”的信组表示传送开始;然后又发送四个信组,分别代表光报种类、发送站、接收站和编码方式;再然后才是正文;最后则是“11111111,00000000”的结束信号。

落药塔上,马原让通信班轮流换班上来练习一下操作。当七个人全都操作过一遍之后,他也吹够了冷风,让张乐生继续指挥,自己下到了地面上活动腿脚。

……

“平度要塞是林宇在守着的吧,他看着挺愣的,能行吗?”

“放心吧,人家那是守纪律,不是没脑子,他办事,我放心。要换段明远那样的,我还得整天担心他是不是又搞了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行吧,反正光报都给你们立起来了,有事随时能知……”

“报告!”

正当马原和谢光明两人在食堂里喝着热羊汤的时候,一个通信兵突然急冲冲跑过来,交给他们一份最新的光报。

“怎么了?”

马原放下手中的汤匙,抢先把光报拿了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故。等到他看到开头的光报种类不是代表“测试”的“c”而是代表警报的“j”之后,神情才一下子严肃起来。看完正文,他更是紧张了一下,赶紧把光报递给谢光明

“胶西来的警报,发现姜家军的游骑了。”

第138章 敌情

1258年,12月20日,诸城县。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快到年关了才过来,难道是来送菜的吗?”

诸城县城东南的一处小山丘上,凌枫拿出一个商社制造的望远镜,观察起了城外姜家军大营的情况。但看了一会儿,他还是对颠倒的视野很不习惯,于是换回了自带的望远镜,啊,清楚多了。

刚刚下过雪,地面和树木上都覆盖着一层不太厚的积雪。这个小丘上,除了凌枫,还有四个义勇旅的士兵,都披着黄黑相间花花搭搭的的迷彩披风,远远看过来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人在。

凌枫穿越前是娱乐记者出身,穿越后本来在文化部工作,但胶西事变后,他痛感管委会在情报和军备方面的无能,在大会上吵了一架之后毅然以身作则投笔从戎,进了最苦的骑兵系统里训练起来。三个月苦练初有所成,他就带着骑兵营的第一排第六班,来了诸城县搞前线侦察。

这几个月来,第一排一直驻守在胶西城附近,终日不是训练就是以班为单位散出去侦察,提防姜家军的突袭。一开始,他们还提心吊胆的,但是一连几十天都没见到敌军的影子,便渐渐地稍有些松懈了,期待着能平安渡过腊月,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没想到敌不随人愿。

几天前,第四班的几个小子在往胶南方向例行侦察的时候,发现了敌骑的踪影。或许是他们粗糙的马术被敌方的老兵看了出来,敌方明明兵力处于劣势,只有五个人,却也敢主动向七人的第四班发起进攻。

他们倒也不算托大。按照以前的经验,对付这种刚学会骑马的菜鸟,只要射几箭骚扰一下,他们自己就乱了,然后就可以轻松各个击破。

不过可惜他们眼力不太好,没能及时发现这七个菜鸟各个穿的都是精良的四分之三板甲。这其实也不怪他们,因为第四班执行的是侦察任务,在盔甲外侧披了迷彩披风,看上去穷酸得很,一点不像精锐的样子。直到接敌后,他们才把披风一扔,露出闪亮的盔甲,按操典排成紧密队形,举着马刀控马向敌人慢慢小跑过去。

其实这些新兵们紧张地要死,逃又不敢逃,单打独斗又不会,脑子一片空白之下,能做的也只有日常训练的那点东西了。

没想到这一冲效果拔群,敌方虽然都是经年的老兵,骑射技艺娴熟,但毕竟是侦察用的轻骑兵,没穿什么重甲。他们先试着朝东海骑兵射了几箭,叮叮当当落在盔甲上没什么反应,然后就没辙了,总不能冲上去跟这墙一般的阵列对撞吧?

于是他们见状不妙,只好拔马就逃,不过因为射箭浪费了点时间,现在加速就有些晚了。

第四班马速控制得还不错,一开始只是小跑没耗什么马力,等到了跟前才逐渐开始加速冲锋,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差。最终,他们成功撞散了姜家军游骑的队形,然后气势高昂地结对厮杀了起来。由于身上装备优势巨大,即使他们没什么实战经验,也乱拳打死老师傅,留下了两人,剩下三人逃了出去追不上了。

第四班喜滋滋地打扫战场,带了两匹缴获的战马和两个鼻青脸肿的俘虏返回了胶西城,受到了范龙城的表彰。这两个俘虏不但没打探出多少敌情,反而给东海人提供了不少姜家军的情报。

姜思明在攻陷东海县之后,将部分宋军降卒补充进自己的部队,稍作休整,便踏上了北归的道路。由于他们归心似箭,进入莒州之后更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可以就地补充粮草,所以行军速度很快,半个月就走了近四百里的路程,一直到达了密州的治所诸城县,之后才驻扎下来等待战机。

原先姜家军有五千多战兵,其中包括近五百名骑兵,这一路上,又强拉了数千壮丁充当辅兵,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他们有着莒州和密州的秋粮储备支持,补给充足,士气高涨,正在诸城大营里打造攻城器械,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当前东海商社这边,宁海州已经交由第二舰队带领海军陆战队和仆从军维持秩序,义勇旅全部撤回了胶州。大部分兵力都部署在大沽河以西的地域,其中谢光明带领第二营和一个骑兵排守在北线,尤力带领第三营和两个炮兵连防守高密、胶西两座县城,高正带领第一营和一个炮兵连、两个骑兵排以及保障连组成的野战团在高密、胶西之间驻营。

夏有书又在蓝村镇建立了一个训练营,开始招募并训练下一批新兵,以便为主力营补充兵员。这个训练营和铁道队、公安部下属的少量警察还有海军在岸上的水手,便是商社在大沽河以东的全部军事力量了。

收到敌军压境的情报后,各个方面的警戒等级都骤然提升。野战团接连派出侦察兵,探查诸城方面的动向,凌枫带着的就是其中的一批。

诸城县离高密县城差不多四十五公里。军方早早就开始派遣小批侦察兵前去收集情报。当地虽然是敌境,但好在东南方多山林,隐蔽起来还算容易。凌枫他们从胶州方向潜越至此,来到一处隐蔽的高地,借助望远镜观察姜家军的情况,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凌枫此时仔细看着城外大营的情况。自从第一次接触过后,这几天姜家军大营一直没什么动静,但今天的情况显然不一样,中央偏西的一个营区内一片鸡飞狗跳,周围不断有民夫和车辆搬运物资,看来是有出动的迹象。

果不其然,大约三小时后,一支骑兵从营中涌出,慢慢向东北方走去。

凌枫训练时间尚短,马术可能差点火候,但多年发掘花边新闻练出来的刁钻眼力可不是盖的,很快就看清了敌军的情况“大约一百骑兵,一人双马,无步兵,无辎重,应当是小规模袭扰部队。孙镇河,你赶紧回胶西报信!”

他快速清点了一遍骑兵的数量,跟旁边另一个侦察兵核对了一下,便又喊过一个矮而壮的骑兵,取出一个笔记本用密语快速写了一些什么,将这页纸撕下交给他,让它带回胶西城报信。

孙镇河原先是即墨县游侠出身,后来被东海商社招募,自骑兵系统建立之日起就进去了。他这个名字也是范龙城给改的,可见是被寄予了厚望。

他接过命令,先向东快速走下山去,跑到一个隐蔽的山沟,从留守的骑兵那里领了一匹马,套上盔甲,便沿着山脚一路向东北方去了。

……

这支姜家骑兵出营后,并未直接向东海控制区奔袭,而是压慢了步幅,以正常行军的速度,往高密县的方向开进。他们这次出动,不是为了侦察,而是为了小规模袭扰,所以要保持马力留待明天再战。

带队的是乳山县人赵与赢。他父亲当初就是为姜家效力的骑兵百户,他自幼习武,骑术精湛,前几年补了父亲的缺当了百户。后来跟大军南下,打了几场顺风仗,表现得还不错,又跟李璮军中的蒙古人请教了几下,自觉技艺与他们也不相上下了,所以很是自负。

前不久,他手下几个游骑前往胶州侦察敌情,结果居然折了两个好手,剩下三人丢盔卸甲跑了回来,让他感觉颜面大失。

虽说逃回来的三人将东海骑兵吹成了百战精锐,但赵与赢心里清楚,东海贼才起事几个月,能练出什么骑兵?顶多是招募些会骑马的游侠流氓罢了。多半是这五人大意不察,比如破了村子想找点乐子,或者抢了酒喝多了,然后被贼人趁机偷袭了。为此他很是气恼,多次向姜思明请战,想去找回场子。

不过姜思明对此倒是颇为慎重。他这几个月来不断听到有关东海人的坏消息,一开始是愤怒,但后来听多了,对这个对手也越来越重视。

虽然理论上东海人确实不该有精锐的骑兵,但他们小手段那么多,说不定真有呢?

正好这几天天降大雪,他便命令侦察的游骑暂且撤回来,先找来一些来往胶州的诸城商人和前来投奔的胶州士绅问话。不过这些人说法各异,大都是道听途说,问了几天也没个明确的说法。

这样下去对敌情两眼一抹黑可不行,于是他想了想,等到雪过天晴,干脆让赵与赢带了一百骑去高密-胶西一线袭扰。

东海人就算能找来几个马术好手,但几十人怎么也凑不出来吧?如今河水封冻,骑兵在平原地带行进自如,年前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征收补给也容易。如果敌军过来阻拦,自己这边掌握了机动性优势,遇到小股敌军,可以上去试试斤两,遇上大队敌军,朝另一边转进便是。敌军左支右绌疲于奔命,而我方可以从容突围,如果敌军按兵不动,我方正好将他们的部署一一探查清楚。

拥有优势骑兵的一方,无疑在战争中占据了极大的主动性,这也是蒙古铁骑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

队伍行进到一条大河旁边,赵与赢命令大队暂且休息一会儿,派出几名游骑过河查探附近情况。骑兵们纷纷下马活动腿脚,一批资历浅的去下游河边破冰取水,其余有的拿出豆料喂马,有的就地吃起了干粮。

没过多久,前去侦察的游骑返回了。河另一边没什么动静,只在东边有个小村子。

赵与赢听了报告,略一思索,问道“现在离高密城还有多远?”

领头那个伍长回道“差不多二十里吧。”

赵与赢看了看西方,如今天晚,太阳已经摇摇欲坠了“今天赶到高密也做不了什么了,再近还容易被哨探发现,徒增风险。那么今晚就过河住到那个村子里吧,嗯……这里已经是高密县境了吧?”

伍长听了这个问题,立刻脸上一喜,连忙答道“是的,密州和胶州的界河,我们中午的时候便已过了。”

“好了,”赵与赢大手一挥,“高密县已经陷于贼手,这些民人居于高密,便是从贼,不用与他们客气,走,过河!”

众骑兵士气陡然高涨起来,叫嚷着上了马,冲入了那个可怜的村子。

第139章 初次交锋

1258年,12月21日,高密县。

第二天一大早,这支骑兵士气高昂地继续向高密城方向进发。

这次赵与赢没有再派出游骑侦察,因为这之后随时可能遭遇战斗,游骑来来回回会损耗马力,拖累整体行动。反正马军来去如风,就算不事先侦察,也不用怕被堵截。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到达了高密城南。

城内守军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接近,封闭了城门,城墙上有着稀疏的人影。看来趁机偷城是不可能了,但赵与赢也不在意,就大大咧咧带队停在城南三里的地方,开始观察起这座城市。

高密城相比之前略有变化,城中竖起一根高耸入云的木柱,应当是远望用的;在西南角和东南角各增建了一个敌台,东北角也有夯土的痕迹,多半是建到一半听到大军来了,赶紧把堆好的土又挖走,以免土坡被攻城时借用。但既然今天不是来攻城的,赵与赢对这些兴趣也不大,只让手下记录了下来,供姜万户参考。

他带着骑兵们近到离城墙两箭距离的地方,先转向西门看了看,城北边的百脉湖区域不方便通行,又回头绕到了城东。这么一去一回,把墙上的情景看了个遍。

从他出现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这么短的城墙都还没站满,看来贼人在高密城的守军真是相当的少。想来也是,东海贼起兵才几个月?能练出多少兵?就这样还想占据胶、宁海二州,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不过墙上有几处搭了棚子,里面还有奇怪的用油布盖住的物事,应当是守城器械。

赵与赢作为军官,也听姜思明讲过一些军中机密。据从胶州逃出来的残兵说,东海人有一种大铁筒,一炮糜烂数十里,守军之败多赖于此,大概就是这个了。败兵肯定会有所夸张,赵与赢怀疑多半也不过是八牛弩抛石机一类的东西,最多精良便携些罢了,但也不敢轻视,一直与城墙保持着二百步远。他认为这是个合适的距离,守军可能会忍不住发射,但又不至于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伤害,如果能诱使他们暴露出实力,无疑对于策划军务很有帮助。

但自始至终这些油布也没有掀开过,守军始终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动作,不由得让赵与赢既庆幸又有些鄙视。

绕完一圈过后,赵与赢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正准备带队继续往东去胶西城看看是什么情况,东边的大路上却出现了一行穿红衣的队伍。赵与赢大喜,粗看一遍,发现队中没有成队的骑兵,便放心大胆地带队迎了过去。

行进到距离两里左右的时候,赵与赢已经大致看清了贼军的情况。他们不过二三百人,排了数列长队,朝这边走了过来,果然如同传说中一般队列严整。

赵与赢这下有些失望,他本来打算趁贼军行军时尚未完成列阵的时候冲击一波,一般的乌合之众遭遇这样的冲击必然一哄而散。但看这情况,即使冲击成功,自己这边也得损失不小。他可不觉得一百骑战胜三百步兵是什么光荣的事,才不愿意为这些泥腿子折损了自己的兄弟。

但错过这个战机,又不太甘心。想了想,他把几个头领叫过来,下令道“换战马,佯冲一阵。若贼人军阵动摇,便直接冲上去,否则便散开,各自放箭袭扰,寻找战机。若是这般还是不动,那便向南北转向撤回来,不要恋战。能抗住骑射袭扰的军阵,不好对付,回来合军一处再另寻战机。”

这是这时代大多数骑兵对付结阵步兵常用的战术,主要靠心理压力引出破绽,而绝少会一上来就直接冲击。

众头领接令后,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这种匆匆召集的流贼,直接冲过去他们自己便逃了,哪还用射箭啊?于是摩拳擦掌,各自召集起自己的部众,分出几人看住各部的走马,其他人换上战马,跟着赵百户一起向东策马慢慢小跑了过去。

就在众骑兵渐渐加速的时候,东边的红衣军也开始变换队形,中央纵队向前,变换成三行稀疏的横队,左右两侧的纵队则直接在横队左右站定,竖起长矛,护住前者的侧翼。整体战阵形成后,又有军官从两侧的长矛兵中调了一些出来,站在横队的后方护卫。

随着距离的接近,赵与赢也逐渐看清了贼军的实情。

两侧的贼军都直直举着骑兵最反感的长矛,如小树林一般;而前排的贼军则拿着奇形怪状的短矛,第一排蹲着,第二排站着,都把手里的短矛向前直伸着,第三排则干脆把短矛架到了第二排的肩上。这种短矛赵与赢也听说过,似乎是一种强力的远程兵器,如今见了实物,他认为应当是弩或者吹管一类的东西。等再近些的时候,他更是看清了,贼军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竟都是闪亮亮的成块铁甲!

精良的军阵面前,反而激发了他的豪情,他大喊一声“加鞭!”说完便狠抽了一下身上的战马,超出了军阵。其他骑兵见状,也纷纷加速,将百户护入阵列中。

这一道人马洪流声势惊人,但令他们失望了,一直都前进到只有百余步的距离了,东海军阵依然没有松动的趋势。

既然无隙可乘,他们只能选择第二方案。各头领分别下令,骑兵们逐渐放慢了冲击的速度,转而抽弓搭起箭来,队形也慢慢分散开。

在奔跑的马背上射箭,绝对是个技术活,没有十年的苦练是做不好的,现在的东海骑兵就做不到,由此可见这批姜家骑兵真是不简单。

马速虽然在减慢,但刚才已经跑了起来,一时仍有不少存速,等弓箭准备好,他们离敌阵也差不多到了六十步左右的距离内。赵与赢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射箭!”然后抢先将自己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紧接着,他麻利地把弓往背后一甩,双手握住缰绳,略微一控马速,以免冲得太快出了军阵被背后的箭射到。

虽说这样射出的箭支根本没什么准头和杀伤力,飞出去没多远说不定就坠地了,但赵与赢本来也没期待能靠射箭杀伤。这只是个骚扰作用,心智不坚的敌人见到成队的骑兵飞奔过来,早就吓尿了,再看到飞来的箭雨,多半就会落荒而逃。就算这次没吓住贼军,只要阵前转向即可,也损失不了什么。

众骑兵听令,迅速把手中的箭射了出去。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边的刺激,对面的红衣军阵也传来一声大吼“放!”

骑兵们还没来得及对这句口令的意义产生疑惑,便见对面阵中突然冒出了大量的白烟,刹那之后便是一连串爆竹一般的清脆响声——

与此同时,前排的兄弟们突然飙出一连串的血花,十几骑就这么倒了下去!

“吁……避!”

首先射箭的赵与赢也首先反应了过来。刚才一直逼到一百步内,贼军都能忍住没动作,这就让他有些警惕,现在突生变故,他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大喊着要属下们按计划脱离战场。

不过他的声音被连串的枪声盖住,骑兵们受到这突然的打击也有些懵逼,仍然直直朝对面烟雾弥漫的军阵冲着。

片刻后,烟雾散去,然而眼前出现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三排持短矛的兵士了,而是一片长矛的丛林!

刚才红衣军前排齐射完成后,后排护卫的长矛手立刻插入了前排的队列之中,形成了肩并肩的密集队列。数百红衣兵前蹲后站,长矛中间还有间杂的短矛,无数明晃晃的枪尖就朝这边指着,大部分骑兵立刻被吓醒,开始向两边躲避。

不过骤然变阵之下,肯定会有混乱。而此时,东海军中一些刚才没开枪的士兵们开始瞄准射击了。这么近的距离下,几乎是一打一个准,而衣甲鲜亮的军官们就成了最容易被注意到的目标。一个头领就这么不幸中弹身亡,他所领的两什失去指挥,更加剧了混乱。混乱之下,又有十几骑被射杀或绊倒,还有不少人马转向不及,直接歪倒撞到了长矛阵上,人马悲鸣着被扎了个透心凉。

赵与赢长了个心眼,自己慢了一步,很容易就逃出生天了。他策马疾奔,转回后面的空地,惊魂未定地发出号令召集手下。

东海军没有骑兵,没法乘胜追击,同时火枪刚刚射完一轮,还没来得及装填,也没法远程补刀,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残存的骑兵向赵与赢聚集过去。

但赵与赢也不好过,他对着手下们一眼扫过去,发现只剩余五六十骑了,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些手下们也失去了刚才的傲气,一个个气喘吁吁,心有余悸地望着东方的红衣军阵。

“百户,不好了!”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挽回损失的时候,一阵惊呼从身边传来。他转身一看,西边高密城的东门突然打开,数不清的红衣兵丁从中鱼贯而出,北方胶水方向也出现了一整队的骑兵,气势汹汹冲来,一看就不好对付。

赵与赢见状不好,立刻让骑兵们带上自己的马撤离,然后鞭打刀刺,把带不走的马赶得四散而去、遍地都是,以此吸引贼人的注意力,之后便带队向南逃去了。

……

刚才的战场上,满头大汗的钱文柏从军阵背后走了出来,看了看血肉模糊的长枪阵和面色惨白的士兵们,偷偷摸了摸裤裆,松了口气,又对着赵与赢离去的方向感叹道“真猛士啊!看到长枪阵还敢往上冲,差点没镇住。的,还好早上没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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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凹凸曼大神的打赏

第140章 分兵

1258年,12月25日,诸城姜家军大营。

“啪!”

姜思明抬起鞭子,用力地抽到了赵与赢的背上。

“蠢货!跟你说了,要小心谨慎,遇到大队敌军转进即可。这下好了,白白又折了几十骑进去!”

姜思明看着这个他曾经器重的手下,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我军中全是这么些蠢货呢?

赵与赢咬牙忍下了鞭笞,腹诽道你还说了,遇到小股敌军,可以试探一下啊,二三百步军还不算小股?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而且说出来更丢人,一百骑冲三百步居然没冲下来,这岂不是要被同僚耻笑到死?想到这点,他咬牙又挨了几鞭子,等到姜万户抽累了走到旁边开始喝茶,才试着张口,把路上跟手下们串通好的说辞说出来

“禀万户,此次折损如此多弟兄,确实是属下无谋。属下是实在没想到,那高密城与胶西城之间,看着平平无奇,进去了才发现如同口袋一般。贼人沿着胶水修了一圈长壕,遍布拒马、篱笆,三步一营五步一寨,紧要处还布置了陷马坑,内里都埋了尖锐的木桩,好几个弟兄就是不经意陷在那里的。我们在里面与贼军纠缠了三天两夜,最终不能向北突出,只好折返向南,不料贼军早已纠结大军,堵住了南方出路。不得已之下,属下只得率军强行冲阵,贼军虽多,但为堵住出路,只能排成一字长蛇阵,因此属下才能侥幸破阵而出,但也折损了几十个兄弟。这都是属下的错,万户如何责罚,属下也甘愿承担!”

逃出高密县之后,赵与赢他们觉得才出营两天就逃回去,显得太灰溜溜,就没有立刻返回诸城大营,而是在路上又停了几天,劫掠了几个村子压压惊,稍稍抢了些财物,好回去破财消灾。直到腊月二十五,他们才化妆了一番,做出浴血奋战的样子,策马疾奔回了大营。

回营后,他们当然不敢照实说,而是把胶水防线的凶险往魔幻里渲染了一通,以显得不是自己无能。当初在高密县侦察出的“贼军稀疏”的结论,也被替换成了“贼军势众,墙上人头攒动,城外联营数里”云云。

旁边的姜思明一边听着,一边脑补着胶州的场景。赵与赢所说的,他自然不会全信,但打个五折,大约也能推出当时的场景——胶水虽然已经封冻,但由于河堤河滩和河边树林的存在,也不容易通行,东海贼多半是在几个要点设了营寨,赵与赢他们只会挑好路走,慢慢就钻进了贼人的圈套,最后不得不强行突围,导致近半骑兵折在了那里。

虽然还是与事实差得远,但姜万户经验丰富,自己脑补了一通,倒也觉得挺合理。

想到这里,他也懒得再跟赵与赢废话,喝道“够了!念你触犯,看在你爹的情面上,今天打也打了,也不用再担别的刑罚,暂且回去戴罪立功吧!若下次再犯这种蠢错,你这百户就别想做了!”

赵与赢大喜,刚要称谢,姜思明却补充了一句“对了,你损失的那些手下,既然是因你而死,他们的抚恤便由你出了罢!”

骑兵养起来贵,抚恤金自然不是几百烧埋钱就能打发的炮灰兵可比,一人至少要数十贯,几十人就得上千贯了。赵家虽然有点积蓄,但这也是笔非常肉痛的支出。赵与赢只能嘴上称谢,心里绞痛着退出了大营。

姜思明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茶,等听到门毡舞动的声音后,才走到旁边挂着的地图旁边看了起来。

这副地图自然也是非常粗糙和写意的,不过还是能看出山东地区的城池和主要河流的布局来,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心烦。

高密和胶西这两座城,互为倚角,无论攻击哪一个,都会受到另一个的骚扰。若是同时攻击两个,他的兵力又不足,每城只能分到两千多战兵。几个月前,胶州有一千兵驻守,都被东海人打了下来,如今攻守易位,只靠两千多战兵攻城,实在是不够稳妥。

更何况听赵与赢说,光是高密城的贼军就足以站满城墙,以姜思聪的军事经验,立刻就判断出这个情报多半是“靠谱”的。

训练能野战的精兵很难,但征召一些青壮随便练练,让他们能站在城墙上往下扔石头,却不是什么难事。东海人是“贼”,不会爱惜民力,若是用少量精兵做督战队,强拉壮丁入伍练一批守城兵,这样的事情想必是做得出来的。这样的兵虽然弱,但守城时也能发挥出不小的威力,定然会给他造成大麻烦。

本来不去攻城,直接带着大军闯入胶州腹地逼东海贼野外决战也是个办法。但根据赵与赢侦察的结果来看,他们在胶水河一线又修筑了工事,若是被这些工事拦住,后路又被城池中的守军断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时间也不在他这边,若是拖得久了,无疑会被其他军阀看轻。只是看轻也就罢了,可要知道,李璮可是对潍州这个粮仓和莒州这个南下通道虎视眈眈呢。若是自己连一伙贼人都搞不定,那么李璮会雪中送炭还是落井下石,这可不好说啊……

看了一会儿地图,姜思明瞻前顾后,始终想不到破局之道,最后茶也喝干了,干脆摇铃请了几个幕僚过来,共商大事。

这些幕僚也不是什么精通谋略的军师,在军中多是做些钱粮、书记、后勤之类的工作,请过来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这些外行人能不能出个稀奇的点子。但他们一个个倒是都觉得终于到了发挥毕生所学的时候,围在地图旁边,兴奋地讨论着。

“发兵一路向东,夺取黄岛,然后造舟渡海,直取即墨如何?”

“……往黄岛一路上全是山林,如今三九隆冬,大军未至便先冻饿而死了。”

“那胶西城之南,距海边尚有数里之地,自此潜渡,绕至城东,再一举夺城如何?”

“且不说胶南亦是山林你如何过去,只要贼人多放哨探,多设望楼,胶州城外数里皆是旷野,你如何潜行?”

“唔,胶西城中必有心向王师之士绅,邀彼施以援手,遣数百精兵易装成商旅入城,之后里应外合,胶西城必可一举而下!”

“哼,那李应听说做了甚商会会长,纠结一帮奸商劣绅,在胶西城行官府之事,恐怕他们搜起细作来比东海贼还要用心。”

“先去城前搦战,然后佯败,引贼军追击,再伏击之!”

“这一片一马平川,你去哪伏击?再说了,贼人坚守不动又当如何?”

听着幕僚们提出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主意,姜思明越来越不耐烦。这时,一个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地图的幕僚开口说道“走胶水县如何?”

“胶水县?”姜思明看了看这人,是一个管账目的张姓书记官,下意识地摆手反驳道“此去胶水县要二百多里,再折往胶西或者即墨,又得百多里,如此长途奔袭,纰漏之处太多,恐怕还没接敌,自军就先溃了。”

“非也。”张书记坚定地说道,“大军可先往潍州就食,再折往胶水县。潍州粮草充裕,足够供给大军所需。到达胶水县,或可在此扎营,或可重修城墙,无论如何,皆可在此立一扎实营垒。”

姜思明看了看地图,一愣,问道“那又如何呢?”

胶水县理论上是莱州辖下,属于李璮的地盘,虽说现在荒废了基本没什么价值,但占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书记指了指地图,说道“姜万户贵人多忘事。胶水县内,可是有一营蒙古天兵驻在的!万户虽然无法调遣他们,但只要稍许利笼络,诱之同行想必不难。

此时天寒地冻,大沽河近海处或许仍有流水,但北边上流处定然已封冻,不成阻碍。此为天时。

胶水县距即墨胶西虽隔百里,但一路上皆是平原无险可守,贼人无法借城池地形守御,我军有上千铁骑在侧,大可纵横自如。此为地利。

胶东民人陷于贼手数月,必定渴望王师解救,大军一到,哪能不箪食壶浆来迎?粮草难题便迎刃而解。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万户之手,万户只需挥师直入,贼人定然土崩瓦解!”

姜思明一听,精神立刻振奋起来,走到地图旁研究起这条路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之前只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受补给线的束缚,总想着从最短路径正面攻破。但没想到这其实是个政治问题,只要自己表现出泰山压顶的姿态,贼军在胶州毫无根基,立刻便土崩瓦解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由得喜悦起来,立刻演出了一番礼贤下士的戏码,朝张书记抱拳行礼,说道“多谢先生赐教。”

张书记自然要立刻将姜万户扶起,紧接着回礼,口称“受不起”“才疏学浅”“雕虫小技”之类的。之后宾主尽欢,姜思明给他升职加薪送年货不提。

不过这只是个模糊的方案,具体的军事计划,还是要由姜思明带领专业军人制定的。

深思熟虑之后,他认为诸城这边还是要留下一部分军队,对胶州方向保持压力,以免东海人发现他的意图后可以从容调兵应对。

最终,他留下了一千正兵(包括赵与赢和他残余的几十名骑兵)和三千辅兵在这里,派心腹大将范泰统领,然后面授机宜,要他“做出侵攻姿态,但稳扎稳打以防御为主,若发现战机,也要果断抓住”。自己带了四千多正兵和三千辅兵(又在诸城征召了一千),前往潍州,准备以潍州为基地,向东先占胶水,再取胶州。

当然,接近年关,姜万户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不让兵士过年,他们在诸城又待了几天,等到大年初二,才拔营出发。大军先向西北到达安丘县,又一路到达了潍州治所北海县,这一路一百五十里地也是内线行军,不用担心贼人袭扰,只用了七天便走完了。

潍州本就是姜家的属地,姜思明在这里根基深厚。在本地官僚的协助下,他很快征集到了大军所需的粮草,又重金从隔壁的益都府求购了一批库存军械。之后征召了三千辅兵,从六千辅兵中选出一千精壮补入正兵,凑足了正辅各半黄金配比的一万大军,也没来得及操练几天,便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地向东出发,准备征讨贼人了。

第141章 漫长的等待过后是宿命的相遇

1259年,1月28日,胶水县。

东海人虽然在新河镇修建了棱堡,防止姜家军借道莱州偷袭腹地,但实际上他们就没往这边走,而是朝正东直接向胶水县的方向去了。

潍州前往胶东的官道有两条,一条往东北方向,途径昌邑、新河镇到达莱州;另一路往正东方向,直到大泽山西南角,有一个名叫“崔官子”的小镇,是金朝驿路在胶东的重要节点,向北可达莱州掖县,向东南可达胶水县。姜家军走的就是后一条路。虽说胶水县荒废之后,这条驿路也废弃不用了,但官道的痕迹仍在,比在野地里行军方便得多。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说的就是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上万人的大军,虽然在演义小说里随口就来,但要将他们有效组织起来统一行动,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思明把整支大军分成了前、中、后三军,并非简单一分三份,而是各有分工前军小而精悍,由五百精兵,其中包括一百骑兵,配上少量辅兵组成,在前方开路;中军是主力,包括三千正兵和两千辅兵,由姜思明亲自掌控,分左中右三营,齐头并进,稳扎稳打;后军是后勤部队,由剩下的正兵和辅兵组成,负责看住后路,输送补给物资。

整支大军,字面意义上的连绵数十里,旌旗似霞,营帐如云,人头攒动,驴马嘶鸣,好是威风。

到了今天,前军已经抵达了胶水县旧址附近。率领前军的姜家子弟姜如成带领部下驱逐了废墟中的几户住民,就地扎营,随后散出骑兵侦察四周,为中军的到来做准备。

不久后,姜如成正对着一只刚烤好的乳猪大快朵颐的时候,收到了游骑的报告。

“什么?东南方有红衣贼的营垒?”

姜如成撕下一块脆油皮拿在手里,对此很是惊讶。

都筑垒了?这帮贼人动作也太快了吧,大军出动这才几个月啊?

他想了想,问道“贼军有多少人?”

游骑老实回答道“不知。”

“怎会不知?”姜如成有些生气,“看看营垒的大小不就知道了吗?”

游骑此时的表情很是精彩“回千户,贼军的营垒非是行军时修筑的营地,而是一处……城堡。”

“城堡?”姜如成大张着嘴,“你们莫不是昏头了吧?东海贼作乱才多久,竟能在此地修出城堡来?”

游骑尴尬地说道“确是城堡无误,土石筑成,只是有些小,长宽不过五十步。”

姜如成感觉有些蹊跷,乳猪也顾不上吃了,直接披甲出营,带了几个亲兵,骑上马跟着先前那个游骑到了他所说的东海贼的城堡所在地。

今天天气不错,一路上远远就看到高耸的瞭望塔,姜如成也吊起心来。但等到到了跟前,看到这所谓的“城堡”,他不禁笑出声来“这也能算城?我说呢,就这几个月功夫,能筑出什么城来?就这么点点大,城墙不过两人高,我看连乡间土豪的寨子都不如,就这样还想阻挡大军?”

那个游骑却比较谨慎,说道“千户,当慎重以对啊。我看此堡,墙虽不高,但四角皆有敌台,堡外有壕沟围栏,堡内还有入云望楼,周遭形势一览无余,未必好对付。”

姜如成大手一挥,很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又如何?若它是方圆数里的大城,兵力不足便只能攻其一面,那确实有些麻烦。但就这么一点小堡,即使前军五百人也能轻松围住,一把短梯便足以翻上墙头了,四面围攻下,贼人顾此失彼,能守几时?”

说完,他又带队南北走了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见此堡东边就是已经封冻的河流,不碍布阵,更是胸有成竹地下令道“传令下去,也不用在胶水旧城扎营了,移营到此地,今晚吃饱喝足,明天便拿下此堡!”

然后,他又对那个一直给他挑刺的游骑说道“你,便去中军,把此事告知万户罢。”

……

1月29日,800a,平度要塞。

二营副营长林宇站在瞭望塔下望斗中,拿着一个四倍的普通望远镜,看着西方两公里外的姜家军营地,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从潍州过来的姜家军动静太大,早早就被新河要塞侦察到了。通过光报,他们的任何动静都可以在一小时之内传递到位于蓝村镇的前敌指挥部,而当指挥部判定姜家军的行动路线直通平度要塞之后,便开始加强这里的防御。

自从彻底封冻之后,工坊失去了水力动力,军备的生产速度大受影响。目前义勇旅上下两千人,配齐了头盔,但胸甲的配备不太足,只能优先配给野战部队;火枪新生产了不少,但因为频繁的练习也损耗了一部分,目前的存量大约一千三百把。年前,各步兵营分别举行了一次大比武,将表现最好的一个长矛连升级成了火枪连,形成了11的火枪长矛配比,剩余的火枪优先配备给守城部队。

但火炮铸造用到的水力不多,所以受到的影响也不大。在铸造完成了定额所需的一百门幼狮炮之后,产能转移到了长狮炮和狮吼炮上,目前已经有了34门长狮炮和97门狮吼炮,可见东海商社在危机之下爆发出了多么可怕的生产力。不过这个数字看着多,几个要塞和海军一分,就又显得捉襟见肘了。

其中,狮吼炮又分了轻重铜三个版本。重狮吼炮为防炸膛和提高成炮率增加了壁厚,重量达到了320kg;轻狮吼炮大多是战前铸造的,只有265kg,轻便了不少;铜版的则只有235kg,最为轻便。轻重狮吼炮用于要塞防御和海军,铜狮吼炮用于陆军野战。

平度要塞作为防御的重点,副营长林宇亲自过来坐镇,驻扎了两个步兵连、一个骑兵排和一个保障连,全员配齐了火枪和胸甲。火炮更是非常充足,四角各一门长狮炮,全堡配备了十二门狮吼炮和十二门幼狮炮,还有不少备用的火炮,小小的堡内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火力。

昨天,一支姜家军只有六七百人,就敢跑到平度要塞眼皮子底下扎营,实在是不知死活。林宇本可趁夜色推几门大炮出去,夜袭敌营,但这样只能让敌人溃散,无法大量杀伤,因此他按兵不动,忍到了今天,连铁丝网都没有出城布置,就等着敌人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已过八点,对面仍在磨磨蹭蹭没有出营,看得林宇有些着急。他想了想,从望斗上爬了下来,把骑兵排长王破虏叫了过来,说道“你选一个班,让他们从南门出城,动静闹大点,去落药要塞报到。”

王破虏有些糊涂,动静大点是什么意思?小规模行动的话,不是应该越隐蔽越好?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营长,不是有光报么,怎么还要派人去?而且去落药的话,需要整整一个班吗?还就这么只派人过去,不用送点东西或者带个口信吗?”

林宇见他没反应过来,只得解释道“我不是真的要送信,只是引诱敌军一下。骑兵出去的时候得故意让敌军看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人是去搬救兵了,这样他们才会急着攻城,明白了吗?如果只有一两骑出去,显得我们不够紧迫,而且容易被他们的好手截杀,所以得一个班才行。嗯,算了,我写个条子,就当备份了,让他们去落药找谢营长,他自然会见机行事。”

王破虏这下子听明白了长官意图,于是行了个礼,选了黄自戊所在的那个五人班。叮嘱一番后,他们大张旗鼓地从南门跑了出去,踏冰过了白沙河,转向东南落药要塞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么一来,果然引起了西边营寨中姜家军的注意。十多骑从营中飞奔而出,试图截杀这股信使,但由于已经慢了一步,所以还是没追上,只得悻悻返回了营寨。

果然,他们从此不淡定了,匆匆吃了早饭,出营列阵,准备好了十数把长梯,开始朝平度要塞围过来。

平度要塞建在一处小土坡上,要塞边长五十米,两个伸出的棱堡顶点之间的距离大约80米,很是袖珍。不过墙外挖有两道壕沟,墙根处一道,十米外又一道,壕沟外可以再布设数道铁丝网,配合棱堡本身的火力,至少可再对四角顶点外延伸出的至少一百米的区域保证绝对控制,控制区并不算小。只是今天为了诱敌深入,并未在堡外布设铁丝网,只有几处木制的栅栏。

姜家军这支先锋部队的兵力有六七百人,如果从四面逼来,是足以围住平度要塞的。但他们仍然按照围三阙一的原则,将东边通往封冻的白沙河的方向让了出来,以试图削弱守军的抵抗意志。不过,营中的百名骑兵散到了南北两侧,对东方的缺口虎视眈眈,显然是并不准备放过可能的逃兵了。

按照比例来说,要塞守军里面只有班长及以上的军官才是老兵,其余都是没经验的新兵,之前演练得虽好,但见了真正的敌人,还是不免有所紧张。

林宇走在城头,看到他们的样子,心中有数,于是一边走着一边勉励道“不用怕!我知道你们训练的时候,你们的班长经常骂你们笨,你们的排长经常骂你们慢,但是不要紧,我跟你们一样笨,一样慢!当年我练枪的时候,三次里面还能错两次呢……可是一上战场,我就打准了!

笨不怕,就怕不知道自己笨!知道了就该好好练!你们都练了那么多次,手早就熟了,该相信自己!

要知道,外面那帮姜家兵,比你们更笨更傻,他们傻就傻在不知道自己傻,还傻愣愣抬着板子往这送死呢!我们这虽然是个小堡,但对他们来说比高山还难攀。守在这山上,对付他们,你们一个能打十个,不对,一百个!”

他这战前演说实在是通俗了点,但新兵们听着听着都傻笑了起来,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

而在他们摩拳擦掌的同时,堡外的姜家军前军聚集起来,试图朝这个巴掌大的小堡咬上一口,试试它的硬度。

第142章 不动如山

1258年,1月29日,平度要塞。

“咚……咚……”

南面的战线上,随着一阵鼓声,二十几个辅兵举着木板向前接近,试图在外壕沟之上架桥。

其实外壕沟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留出了一些通道。但这通道同时也是陷阱,如果攻方都从这些狭窄的通道过去,无疑会遭遇守军的密集打击。

姜家军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故意不按东海人的套路来,而是试图让这些辅兵多铺出几条通路,就是为了分散城上的火力。

看来攻方的将领还有两把刷子。不过林宇并不在意,都没出动火炮,只让几名枪法好的火枪手守在墙头,让其他人帮忙装填弹药,不紧不慢地对着这些辅兵射击。射击效果不算差,留下了七八具尸体;但也没过于惊世骇俗,辅兵们仍然完成了大部分木板的铺设。姜家军没有被这样的攻击吓住,继续准备着下一道攻城的动作。

姜如成站在临时架起的望楼上,看着前方铺好的通路,对结果很是满意。

贼人在堡墙上搭建了不少尖顶瓦棚,既防雨,又防箭雨,几乎连成一片了,从外面看过去很是阻碍视线,不过毕竟不是完全封闭的,还是能看到墙头不少情况。

堡中的红衣贼不用弓箭,却用那种有着剧烈响声的远程兵器,既让他有些惊奇却又在意料之中。惊的是这些短棍一样的兵器威力如此之大还又如此之精准,竟能穿透门板杀伤兵士;意料之中的是他对这种兵器早有心理准备,而且这样的伤亡还算可以承受。

他略一思考,又下令道“让周、贾两阵也开始铺桥吧。”

于是又是一阵鼓声响起,围城的西、北两阵又各自出了一队人,抬着木板往壕沟上铺桥。

林宇见了,就从南墙往西走去。不过刚抬脚,他就想到了什么,往外面那个高高的望楼一瞥,又点了点头,对刚才在南墙狙击的几个射手招呼道“走,跟我去西墙再打几枪!”

这几人不明所以,西墙不是安排人了吗?但军中常道服从命令乃天职,他们没有异议就跟着去了。

外面的望楼上,姜如成很清楚地看到刚才在南墙上朝着这边“放”的几个贼兵拿着手中的短棍急匆匆地朝西边城墙去了,心中得出了答案“果然如此,贼人兵员不足,这样的精兵并没许多,只能疲于奔命!”

既然如此,不趁贼人顾此失彼的时候进攻,更待何时?

“擂起战鼓,让常敏部开始攻城!”

还没等西北两边铺桥完毕,姜如成一声令下,南边便鼓声大作,一个百人队精兵抬着长梯蜂拥上前,准备一举夺下南面的城墙。

嗯,不过两个敌台之间就这几十步的距离,即使只有百人,也拥挤得很……

姜如成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却突然听到对面城墙上响起一阵急促的号声——然后他便皱着眉头看到东西两侧的城墙向南涌来几十个红衣兵,都带着那种短棍,从两个敌台和南边城墙三个方向一齐向下开火,这边一下子便倒下了十多个精兵!

“不好,有诈!”姜如成立刻关注起了伤亡情况。

伤亡惨重,但大部分兵还在,姜如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鸣金收兵,让鼓继续敲着,再探虚实。

剩下的精兵们没办法,硬着头皮冲上前去。

冲在前面的已经接近了城墙,有人试着朝墙上放了一轮箭,自下而上没什么威力,也就壮壮声势。而且城头的雨棚修得很是刁钻,抛射的话会被棚子挡住,没用,直射的话又很难找到角度,稍低一点就射在墙上,稍高一点就朝天去了,射了一通几乎是纯粹在浪费箭矢。

其实传统城墙也有类似的设计,在城墙之上会设置木板做成的“悬户”,以防攻城方弓箭抛射。但也没东海人这么丧心病狂,毕竟守军也是要还击的,如果窗口太小,就不方便拉弓射箭了。而东海兵用的是细长的火枪,只要很小一个射击孔就可以还击,想伤到他们实在是难上加难。

这还不够,他们连这一小点弱点也不愿意留,在墙上准备了大量的竹编盾牌,编织得不是很紧密,竹条之间留有小孔可以看透,中间有一个射击孔,守军把它架在女墙间,不妨碍瞄准射击,从下面射上来的弓箭却因为力道不足难以穿透,拿他们毫无办法。

没办法,只能指望登城了。

但是登城也很不妙。后面的人顶着铅弹抬着带有倒钩的攻城梯勉强冲到城下,结果发现墙角下挖了一道不是很深却很宽的壕沟,站在壕沟边上,倒钩勾不住墙头的女墙,但如果跳下壕沟去,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地。这下子又尴尬了。

于是几十名精兵就这么挤在城墙和两个巨大的敌台中间,进退不得,面面相觑。

很快,他们中就有人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可敌人不会给他们时间了!

瞬息之间,墙上又有更多的红衣贼兵过来,抬着短棍就朝他们瞄了过来。就在这咫尺之间的距离上,几乎是一瞄一个准,差不多每两声枪响过后都有一名精兵倒下。西边敌台的红衣兵瞄准东边敌台脚下的精兵打,东边敌台瞄准西边墙角打,这片狭窄区域挨起打来毫无死角,已经完全称不上战场,而是一面倒的屠宰场了!

倒霉或者长得醒目的精兵第一批倒下,剩余的精兵见队友毫无价值地死去,就是再有胆气也坚持不住了,纷纷向后退却。

姜如成见已经失了锐气,只好鸣金收兵。

“就只回来这么点??”

这一进一退没多久的功夫,总共损失了四十多个精兵,着实让姜如成有些肉疼。但当他知道西北两侧的辅兵成功铺好了桥,几乎没什么损失之后,心中暗暗懊悔,看来是另两边给的压力不够,致使贼军能抽调兵力过来。

看来自己还是太嫩啊,导致功亏一篑,若是等到三面都准备好,一齐发动,哪能这么狼狈?

可恶,这次一定能行!等打下这座破城,一定要屠了里面筑成京观!

姜如成心里这样说道,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很自信地大手一挥道“贼军已经黔驴技穷,传我号令,三军齐发,破城后,杀猪宰羊,此月双饷,城中庆功!先登者,勿论正辅,赏十万钱!”

随着亲卫骑兵将命令传下去,三周响起了一波高一波的欢呼声,姜如成见军心可用,很是满意,取出腰间宝剑高高举起,喊道“擂鼓,三军齐进!”

“威武!”“万胜!”

各部勇士们士气高涨,辅兵和正兵们齐心协力,一起向低矮的城墙冲去,定要打得贼人首尾不能相顾。骑兵们也被气氛感染,开始向城东移动,准备追杀夺路而逃的溃兵。

望楼上的姜如成志得意满地看着城中的红衣兵向四面城墙上分散开,又看到自家的勇士们一往无前,无可阻挡,即将冲到城下,很是高兴。

他见大局已定,正要下楼也带着亲兵冲杀一阵,却突然发现分散到城头各处的红衣兵并没有拿起武器抵抗或是下墙逃命,而是纷纷扯开墙头各处棚子中的油布,露出下面黄澄澄或黑乎乎的大管子,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妙——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城墙上就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巨响!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或大或小或黄或黑的大筒子,纷纷吐出烈焰白烟和无以计数的细小铅子,冲到城墙下的勇士们三侧受敌,根本无法抵挡,就像麦子一样一片片地被割倒在地!

姜如成见到本部精兵瞬间损失大半,目眦尽裂,突然感到一阵胸闷,脚下不稳,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不是形容词,而是四门长狮炮对准了望楼这里开火,望楼垮塌,姜如云腰部中弹,整个上半身飞了出去!

……

“的,大炮当狙击枪用,便宜你了。让你站那么高看看看,还要让我们演戏配合你,这下有好看的了吧?”

林宇看到对面的望楼和那个敌军将领被长狮炮击飞,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又看了看城墙下的人间地狱,吼道“别开炮了!第三连,留守城墙,看下面有动的就补一枪!第四连还有骑兵排,出击,清剿残敌!”

……

“什么?”姜思明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前军大溃,死伤惨重,姜如成千户身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听得信使心中发寒,只得低头道“没错,如此这般……贼人城堡凶猛,姜千户轻敌而亡,前军完了!”

“混账!”

姜思明双眼通红,顺手取出一把宝剑劈向身后的座椅,一股郁闷之气难以发作“传令全军,今日不吃午饭,即刻拔营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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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血肉磨坊

1259年,2月3日,胶水县,平度要塞。

“不好!”

姜家军士兵赵幸一直在透过盾墙缝隙小心地盯着东海贼城墙上的动静,突然发现有一门黑洞洞的铁管子发出了火光,下意识地觉得大难临头,也顾不上身边的战友和军令了,径直大喊了一声,同时扑身向左侧卧倒了过去。

“轰!”“砰!”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声巨响和一枚铁弹同时抵达,前者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后者直接砸入不久前他还在的军阵之中,将一群举着双层盾牌的队友给砸了个稀巴烂。

卧倒在地的赵幸偏头看到这一场景,心中的恐惧再也克制不住,拼死紧紧趴在地上,把脸贴在土里,动也不敢动,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能早点醒过来。

赵幸在姜家军序列中属于“甲士”,是仅次于亲兵和骑兵的高级士卒了。

甲士不但装备精良,配备了全身扎甲,平时的训练和供应也要比普通战兵高上一筹,可以说是姜家军的核心力量。以往打仗的时候,他们这些甲士轻则不动,动则惊天动地,非得在敌阵上撕开一个口子不成。

赵幸这些年来跟着姜思明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战斗场面见得多了,胜多败少,连带着他的心气也挺高,连同营的普通战兵都不怎么看得起,更别说什么贼寇了。

但是没想到,在今天,当他们面对所谓“贼寇”的时候,竟然如此脆弱和无助。坚固的盾牌和甲衣简直像纸糊的一样,丝毫不能保护他们,珍贵的甲士就像捏虫子一样一个个被轻松地捏死,和一个普通辅兵没什么两样!

不,普通辅兵这时候早就吓得四散而逃了,反而死不了几个。反倒是平时纪律最佳的甲士,因为在东海人的棱堡前还能保持住阵型,却被城头上的火炮认作了优先目标,一打一个准。赵幸所在的方阵,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轰轰!”

不远处又一个方阵被炮弹轰裂了开来,甲士们死伤惨重,结成的盾阵不得已散开。

阵旁一个带着高冠的军官呵斥着,试图重整阵型。他倒是有些本事,居然把散开的甲士又组织了起来,一起冲向前面的铁丝网。

但他穿着太过骚包,很快吸引了城墙上的注意。不少铅子接连朝他打过去,虽然多数打歪了,但打得多了总有蒙中的,没过多久,他身上便多了几个洞,倒在了地上。

此时其他几个甲士已经冲到了铁丝网前——然后就被难住了。

他们这队兵本来的任务就是上来清除城墙外围的铁丝网,好为下一步进攻扫清道路。这细细的铁线远远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真近到眼前,却发现一点也不好搞,扯扯不动,砍砍不断,想越过去也没办法。

但也不是真的没办法,如果再给他们点时间,说不定还真能设法除去几段。但是,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在抵达铁丝网位置的同时,也把他们的身形暴露给了城墙上的守军。很快,就有火枪接二连三地朝这边招呼了过来,送了大半甲士去陪他们的长官上路了。

长官既殁,队友又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剩下的甲士们便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向后溃逃而去了。

……

战场远处,高高的望台上,姜思明眼睁睁地看见自家一个勇士勇敢地扑向了铁丝网,试图用身体将它推倒,却只能无畏地挂在网上被打死,不由得脸黑起来。

就刚刚这一阵,他已经损失二百多人了,却依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而且,这其中牺牲的大多数是珍贵的甲士,更是令人心疼。

这不是他不懂得用兵,将甲士白白派上去送死,实在是其他兵更不堪用。之前,他派遣过普通战兵和辅兵上去对东海人的堡垒进行过试探攻击,结果在堡外的铁丝网前就被拦了下来,然后被火器随便就击溃了。没办法,他只得派甲士上去,看能不能先把那些讨厌的铁丝网给拔了,然后再设法攻城。

之前他稳妥起见,让甲士们顶着双层盾牌结阵前进,为的就是抵抗东海贼的铅弹。他也觉得这未必靠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靠谱,对面的炮弹轻轻松松就能轰开军阵,轰开一个就要死伤十几人!

旁边的副官看着不忍,上前劝诫道“万户,让兄弟们先撤下来吧。”

姜思明面色铁青,心中也有退意,但他深知兵法,知道这不是慈悲的时候“不,一撤就前功尽弃了。让后军全压上去,我要试试看东海贼到底有多少本事!”

于是副官就只能咬着牙传令下去了。

很快,在战线后方不远处待命的三个战阵便在鼓声的催动下动了起来,分别从平度要塞的南、西、北三面逼压了过去,正好接应了退回的甲士。

这三个战阵是早就准备好的,每个都有五百人之多——相比姜思明手下总计万人的兵员并不多,但城墙狭窄,再多人也摆不开。即使是现在的五百人,在棱堡的两个棱角之间也挤得死死的。

这一千五百人中混了不少辅兵,本来就没操练熟,之前看了炮轰的惨状也心思浮动,现在行动比起甲士要混乱不少,如同潮水一样稀稀拉拉散了好大一片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东海贼的炮声突然减缓了不少,于是三股潮水就稀里糊涂地涌了过去,然后在“海岸线”上被挡了下来,然后——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铅弹飘来,唉,惨不忍睹啊。

“这才是贼人的真正本事吗?可恶,小儿欺我!”

姜思明看得差点吐血,也不再继续试探了,当即鸣金收兵,将已经溃散的攻城部队收容起来。

他们在铁丝网前扔下了数不清的尸体,但取得的战果也仅仅是弄断了几处铁丝网而已,连城墙都没摸到,还不如姜如成呢。

更气人的是,等到攻势一退,堡中又出来一小队贼兵,大摇大摆拿了一卷新的铁丝出来,将破损处替换掉,又将坏掉的铁丝带了回去。

死伤的这么多人立刻便成了无用功。

……

当夜,平度要塞外连绵数里的姜家军大营与往日气氛有了很大不同,少了喧闹,少了自信,多了哀伤,多了惊惧。

以往,士卒因战死伤,姜思明都会去营中安抚一通,但今夜他没了这个心思,一个人待在大帐里,呆呆地看着壁挂的地图。

今天,是他出征以来最不顺的一天。但是,也并非是第一天开始不顺。

刚出征不久,他就发现粮草供应不顺。数量倒是够了,但其中颇多陈粮,有的都发霉了,其它军备也有以次充好的情况。他派了张书记官去调查,结果发现潍州官商勾结,倒卖军需。这如何不让他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将潍州知州革职查办。

没想到这个知州竟然很是硬气,反倒把姜思明派过去捉拿的几个亲兵给关进了大牢。姜思明怒后发觉情况不对,让张书记顺着这条线继续一查,才发现潍州一众官员早已与益都方面勾勾搭搭,只等谈好了价钱,便投到李璮那边去了。

他丢了胶州和宁海州两个根本之地,看来引发了下面的牛鬼蛇神一片人心浮动。

这下问题就严重了,他总不可能立刻带着大军回去兴师问罪吧?那样直接把潍州逼反,自己背腹受敌,东海贼岂不是要笑死?于是姜万户只能装作不知道,斩了几个小吏了事。甚至还要忍气吞声将潍州知州安抚了一番,继续让那边提供补给,准备等到讨贼归来后,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于是大军就这么吃着发霉的陈粮,一路向东进军。

没想到接近胶水县的时候,又是当头一棒砸来东方陆续有溃兵来投,带来了前军攻城不利、兵员折损过半、姜如成殁于战场的消息!

他对此激动无比,后方有宵小也就罢了,我无敌之姜家军怎么可能在正面战场上也不如东海贼?于是,他立刻召人问明情况,当日便拔营向溃兵所说的贼军城堡进军。

此时的平度要塞已经收起了诱敌深入的轻浮心态,老老实实布置了防御,在城外五十米、一百米的距离上各架了一道铁丝网,还派出一小股部队倚城而战。

当亲自看到这个被前军溃兵吹上天的堡垒后,与浮躁的姜如成不同,老于军事的姜思明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不寻常。

这个堡垒乍看上去与寻常的四方形城墙形制大异,城墙四角各有一个巨大的敌台,根本不像中原的城池,但仔细思索一下,还是能看出演变的源流。

传统的中式城墙,也并非是完全的四方形,而是因地制宜,有外凸的敌台和内凹的瓮城。敌台是凸出城墙的一段小型平台,多为圆形或方形,可以从侧面攻击城墙底下盲区中的敌军。瓮城是在城门之后再修一圈城墙将门围住,这样即使敌军攻入了门内,也会遭遇瓮城三面城墙的同时打击,正如“瓮”之名。

在姜思明看来,东海贼这个堡垒就是将敌台与瓮城结合到了一起,将四面城墙变成了四个外露的瓮城。如此狭窄的正面,再多攻城部队也无法展开,而且不管攻击哪面城墙,都会遭遇两个大敌台的打击;如果攻击敌台,这敌台又成锐角,正面无法进攻,侧面不管从什么地方进攻,都会受到主城墙和另两个敌台的打击。更别说想到达城墙下,还要先跨越城外那些壕沟和细栅栏,这期间又会遭遇城墙上源源不断的骚扰。

如此完备的堡垒,光看着就会头皮发麻,但最令姜思明气闷的还不是堡垒本身,而是它西方原野上摆着的一排尸体!

这些尸体看起来就是攻城时牺牲的姜家军将士们了,都用姜家军自己的旗帜或者战衣裹着,整齐地排列在地上,旁边还立着一块大木板写道“刀枪无眼,生死勿怨;魂归故里,好生安息;铭记此时,好自为之。”

古人轻生重死,如今东海贼没有侮辱他们的尸体反倒收敛了起来,这显然是市恩兼警告之举。但姜思明也不能视若无睹,因为早就有探子去看过了,前面确实是自家的兄弟,若是放任不管,岂不是让自己人心寒吗?

但一旦接过来,也就中圈套了。果然,收容了战友的尸体后,营中不少大头兵都暗暗称赞东海人仁义。这仗还没打,人心就被收买过去了,怎么能不让他气闷呢?

于是,气闷之下,他便决定于第二日攻城,看看东海贼到底有什么本事。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攻防战,他也确实见识到了东海贼的本事……

姜思明回忆着今天战场上对方的表现,差点打了个寒颤。正在这时,营外喧闹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走出大帐,对门口值守的副官问道“出什么事了?”

副官恭敬回答道“秉万户,是东海人……东海贼把我军亡者的尸首送来了。”

“什么?”姜思明一惊,然后立刻说道“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带着亲兵,匆匆出了大营,来到东边的空地之上。果然,有一行东海兵在那边不断往这边抬着尸体,还有不少自家的兵在帮忙。旁边,又有几名闲着的东海兵反复大喊着“我们不打你们,过来收拾吧。都是汉家弟兄,战场上打归打,死后总得有个归宿!”

这还是姜思明第一次近距离真切地看到红衣贼兵的模样。虽说名为红衣,但其实衣裤都是白色的,只是上身套了一件红色的马甲,胸前又罩了一件银白色的钢甲,整体露出的红色并不多。但总的来说,这些人有一种独特而自信的气质,看上去比自家兵还强气了不少。

“又来了,奸贼!”

他们这样明显是动摇军心的阳谋,恨得姜思明牙痒痒。

副官连忙劝道“万户,慎言啊。”

姜思明咬着牙说道“也罢……不要让他们这么出风头,多派些辅兵过去,让我们自己收尸!”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大帐之中。

第144章 惊蛰

1259年,2月6日,惊蛰,胶水县。

昨天下过一场春雨,地面有些泥泞。平度要塞外的姜家大营中,一队辅兵拎着锤凿,挑着水桶,准备去北边的小河边取水。

时节已经来到惊蛰,虽说夜里仍然很冷,但白天的日头下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轻柔的春风也颇令人舒服。几个辅兵有说有笑,到了河边,为首一个年长的辅兵随意走到河边冰面上,用力跺了一脚,准备如同往常一样找一处脆弱的冰面凿开取水。没想到一脚下去,一下子踩了个大窟窿出来,他也差一点跌倒,好不容易找回平衡,赶紧跳回岸上。

老兵心有余悸,抬头看到岸上几个辅兵都张大了嘴巴,赶紧回头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随着连续不断的响声,冰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最终一直延伸出去,连片的冰面破碎成无数个大块,开始缓慢流动起来!

几人赶紧取了水,大喊着“冰化了!”“冰破了!”,回到了营地。

……

营中主将大帐之中,姜思明正与几名侦骑商量着事务。

“什么,你说那边没有蒙古人?”姜思明惊奇地问道,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对面的侦骑如实说道“对,确实没有,那处高地上无人也无马,更别说蒙古天兵了,倒是还有些屋舍在。属下斗胆猜测,莫不是他们已经被……”

姜思明脸一黑,伸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陷入了思考之中。

前几天他在平度要塞城下受挫,之后也没有继续攻城,而是试着在其他地方打开局面。

因此,他派遣侦骑四出,侦察附近东海军动静。其中有一路就绕过了平度要塞前往东北方高地,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蒙古部落,结果一无所获。

他仔细一想,东海人既然都在这边扎下两个硬垒了,自然也不可能放着背后的蒙古人不管,没了才是正常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强求了,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么,你可再往东去看过?东边可有路通往沽水东岸?”

他心里存着一份侥幸,既然堡垒不好攻打,那么干脆绕过去算了。往南绕不可行,因为大沽河南段没封冻不可渡河,但往北未必没办法,因为北边水流少,是冻住了的。

但侦骑的回答又让他失望了“秉万户,我去了,但是,没有路……当地再往东是一片小山丘,附近无人,反倒长了一大片老林子。零散人等或许能钻过去,但大军肯定是行进不了的。”

姜思明一颗心又沉重了几分,摸着胡子正要继续考虑对策,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冰化了……”“冰破了……”

他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帐外,又对着副官喝道“这又是怎么了?”

副官无奈地回道“秉万户,是几个士卒出门打水,结果遇到冰化了,回来就嚷嚷了起来,闹得营里都去看了。算算也是惊蛰了,确实该是化冰的时候了。”

“胡闹!”姜思明铁青着一张脸,颤抖着怒吼了出来,“这是扰乱军心!最先喊起来的是谁?给我找出来,斩了!”

冰化了,就意味着河水再度成为天险,他们又被隔在大沽河西岸了。这不只是天象,还是凶兆啊!

姜思明惊怒之下,气愤地拿士卒开起了刀。虽然这事只要出营一看就能发现,但谁让这几个混蛋首先瞎嚷嚷,搞得军心浮动呢?

还没等他消气,就有一个幕僚来报“秉万户,南边有几个胶西县的商人过来,说是……”

“什么?”姜思明闻言脸上露出了喜色,难道是有仁人义士听闻本万户到了,过来投靠了?“是哪位先生来了?快,快请他们进来!”

那个幕僚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说道“不,不是,他们是听说这边有战事,赶了几车薄棺材过来推销,说是给大军‘冲喜’……哎,万户!”

姜思明一拳打在营帐的支柱上,打得毡布都晃荡了起来“呸!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甚至还想纵兵把他们给抢了,不过很快幕僚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万户,是这个理,但这帮人背景不浅,有李家的,有张家的,还有严家的,这……”

姜思明一愣,罢了,这些家伙可不能得罪。于是忍气吞声道“也罢,你去看看,随意买几口吧。今个儿就把弟兄们给收埋了吧。”

他心力交瘁,看了看四周,干脆把副官叫到大帐里,讨论起了下一步的对策。

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之前他们还出去骂城搦战,但林宇恍若未闻,不动如山;又搞了些秽物顶在前面,试图让火器失效,可同样没鸟用。两人商量了一通,觉得点子扎手,还是不宜硬攻,于是决定用少量兵力将平度要塞锁住,大军转进他处寻觅战机。

于是大军第二天便拔营了,只留下三百正兵七百辅兵守着这座贼城,大部继续往东南行进,准备去之前侦骑探知到的另一个东海堡垒那边碰碰运气。

结果,走到一半,异变突生。背后传来了连绵的炮声,很快就有人灰头土脸地送来留守的营地被贼兵攻破的消息。

听跑回来报信的张千户说,“贼军视我军如无物,约莫二百人便敢出城野战。我军上前迎战,贼军与城堡互为倚角,枪炮齐发,我军死伤甚多,只得退回营中固守。不料贼军抬出那种守城用的大铁炮,对着我军营地轮番轰击,还用了甚引火秘法,炮石落入营帐,即刻引发大火。如今天干物燥,一处火起,便火烧连营。营中军心动荡,弹压不住,兵溃如山倒啊……”

其实并不是什么秘法,只不过是把铁弹烧红了再射过去罢了,运气好能烧到易燃物。但火烧连营肯定是假的,前几天刚下过雨,又适逢春暖化冻,地上还算湿润,虽说确实烧着了几片,但不算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军心确实动荡了。营中那些辅兵本来就只是没操练过多久的农夫,这几天更是被枪炮吓破了胆,根本形不成战斗力。他们一见大炮打过来、火烧了起来,便恐慌失措开始溃逃了,那三百正兵就算想守营也没办法,只能被裹挟着逃亡了。

这一千人一旦混乱起来,和一千头猪也差不了多少,东海人的骑兵排趁机出击,好好刷了一波经验值。

但适度的夸大并没有改变大营被攻破的事实,姜思明听了大为惊恐,要是后路被断了,这仗还用打?于是他只能带大军返回平度要塞,再次将其“困住”,然后派人去北边大泽山伐木,准备打造攻城器械,强行将这颗钉子拔掉。

但器械的打造需要不少功夫,这段时间里只能跟东海贼继续耗着了。

姜思明郁闷地走出帐中,登上望楼,看着贼军堡垒上秩序井然的景象,又看着自己这边低落的士气,很是苦恼。

他这号称十万、实际也有近万的大军,居然硬是拿这么一座小小的城堡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此多的人数非但不能在攻城时发挥多大作用,反倒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量的粮草,再这么下去自己都给自己吃垮了。

那么,下面到底该如何行事呢?

……

2月13日,高密县。

高密县境内,高密城西南方约十里处,诸城军大营。

和煦的春风中,诸城军统帅范泰轻拈箭支,拉弓搭箭,稍一凝神静气,羽箭脱手而出,轻松击中了三十步外的靶子。

周边赵与赢等军官顿时拍起马屁来,范泰呵呵笑着,让他们带着士卒们开始演武,自己走到旁边的望台上,端了杯茶,开始看了起来。

半个多月前,诸城军为配合主军,也开始向高密方向进军。但根据姜万户的指示,“谨慎为上”,他们这些时日一直慢吞吞向高密挪着,并没有真正打起来。范泰表面上气定神闲,实际上内心烦闷得很,他一大将,敌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打,战利品也分不到,只能在营内搞搞演武热闹一下,如何不郁闷呢?

范泰遥望了一下东方,那边十里之外有一股贼军,人数不多,但一直阴魂不散。诸城军往高密城走一点,他们也跟着移营一点;诸城军往他们的方向进军,他们便往东撤。范泰怕后边有埋伏,也不敢跟太近,只能这么跟他们耗着。反正本来姜万户的命令就只是牵制南线贼军,防止他们大举北上罢了。

牵制个鸟!还不知道谁牵制谁呢!

诸城军加起来共四千的兵力(虽说其中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辅兵),跟几百贼军对峙着,也忒憋屈了点。

范泰正喝着茶,看着各部选出的高手轮流上去对着靶子射箭,大营西方却突然有传骑来到,带来了姜万户的最新指示。

范泰让演武继续进行,自己带传骑进了大帐中,先核对了印鉴,将传骑带来的信看了一遍,又询问了一番北线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姜万户在北线顿兵城下,猛攻数日不能破城,进退维谷之时发现周边有贼人游骑的踪影,担心贼军北上,主军可能会被夹击,于是要他试图进攻高密,以加强对南线贼军的牵制。

“这才对嘛!”范泰激动地拍桌而起,看了看旁边的地图,转身对那个传骑说道“你回去告知姜万户,我于五日内……哦不,三日内便点兵出击,必将东海贼狠狠教训一番,为万户分忧!只要有我在,万户便无需担心南线有事!”

传骑是姜思明的亲兵,对他忠心耿耿,见范大将军如此赤胆忠心,很是激动,当即抱拳说道“将军放心,请给我换上两匹走马,我这就返回北线报信,必不延误军机!”

范泰看着他,有些感动。从北方前线到这里,为安全起见得绕一个大圈,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里的野路,即使是骑马行路,也得走上两天一夜才行,绝对是件辛苦差事。现在他连口水都没喝就要重新上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有这样的义士辅佐,姜万户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他当即拦住那名传骑说道“义士不必急于一时,我命人准备些酒肉,你先歇息了再走,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说罢,他便让人带传骑下去,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又让他睡了两个时辰,才选了两匹好马,送他上路,原路返回胶水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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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亮剑

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县。

今天上午天气多云无雾,日光充足却不太强,是个通信的好时候。

高密塔顶的火光闪烁了一阵子后,一份光报被装进小木管里,吊到了塔底下。塔底下的通信班接过纸条,发现这是一份发往野战团的密文光报,于是存档之后,直接派了两名通信骑兵,朝东南方的野战团营地送过去了。

野战团这几天一直跟着诸城军大营转悠,也有些烦了。通信班收到光报,译成汉字,立刻交给了正在观看各连练习火枪射击的高正。

高正看完光报,长出一口气,派人把各高级军官都召集到团部帐篷中,指着地图说道“平度林宇来的消息,姜思明歇息了几天之后,开始强攻平度要塞了。这样,敌军主力总算被吸引住,我们可以解决掉这边的偏师,然后集中兵力,找敌军决战了!”

自从姜思明分兵两路之后,义勇旅的策略也受到了限制。如果先把南路的诸城军给击退,恐怕北路受到惊吓会提前退回去,失去一次性解决姜家势力的机会;如果直接去北路迎战,那么第三营不得不部署在南线,野战团兵力只有几百人,对抗近万人的姜家军主力恐怕不够看。

因此野战团只能在南线守着,准备等到姜思明咬住北线某个棱堡不可脱身的时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南线敌军,之后集中兵力北上决战。

这段时间野战团一直跟诸城军大营对峙着,两方都没有相互攻击的意思,光是眼瞪眼干看着。

不过实际上野战团并没闲着,团内一直在不断操练军事技能。现在第一营又补充进了一个连,形成三个火枪连和四个长矛连的结构。四个长矛连是为了组成对抗骑兵的方阵,实际上他们同样也在进行火枪训练,只等金口那边生产出足够的火枪,便能全员换装了。

拿破仑说过,“一个新兵操练三个月,便和老兵没什么区别了”,如今义勇旅的新兵操练早已过了三个月,队列变换已经炉火纯青,如同一柄炼好的剑,就等着出鞘见血了!

“早该干一票了!”司徐兴奋地说道,“天天陪着他们装孙子,再不敲打敲打,对面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

“赶紧打完,如今都二月了,事情一堆堆的,不能老陪姜思明这么耗着。”段明远说道,他现在不在野战团的指挥序列里,今天是凑巧过来送新装备的。

高正挥挥手说道“行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作战计划都做好了,先确定一下敌我情报。老范,今天侦察过对面没有?情况有变化了吗?”

范龙城立即说道“没有变化,昨天他们开完运动会,今天似乎在整队,可能会出动。人数还是没变,营内总共三千人,诸城方向还有一千守备和后勤部队。”

高正点点头,又对一侧的马原问道“马原,报一下野战团现在的兵力。”

马原原本是财政部的人,自从构架起光报系统之后,便被借调到野战团,一是处理通信事务,二也可以帮忙负责后勤和物资管理。

他拿出一个本子一翻,说道“现在野战团包括整个第一步兵营,还有两个骑兵排、一个炮兵连和一个保障连。其中,第一营现有七个连,每连94人,共564人。每个骑兵排30人,共60人。炮兵连69人,有六门铜狮吼炮。保障连包括各类辅助兵种,共79人。”

高正敲了敲桌子,又明知故问道“南线的防御是怎么部署的?”

马原如实回答道“高密县城放了四个步兵连和一个炮兵连,胶西城放了两个步兵连和一个炮兵连。”

范龙城看了看高正,有些领会他的意图,说道“既然要肃清南线,再留这么多人是有些浪费了吧?”

“对。”高正一边写着命令书,一边说,“胶西留一个步兵连够了,调一个炮兵连和一个步兵连到高密;高密只留两个步兵连,把剩下的部队都调出来。这样就总共有三个步兵连和两个炮兵连可以用了,整编成一支独立的重装部队,让尤力带着从高密城出击,绕到西边去,炮轰诸城军大营,配合我们两面夹击!”

正当高正布置好了任务,众人准备按计划行动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警报。

前线侦察的凌枫回来报告,说诸城军大营有了动静,敌军兵分多路,朝着野战团的方向包夹来了!

“呵,”高正看了看众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我们还真是被小看了呢。就这三千没什么训练度的兵,敢包夹我们?”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高正摆了摆手说道“算了,迎战吧。之前的调兵改一下,那胶西的两个连也别来高密了,去落药要塞待命吧;让尤力看情况带高密城的兵出击;我们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马原留下来改写高正的命令,高正带人出了帐,上了营中的小望楼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诸城军出城后列了九个方阵,三个在营前列出一道横队,另有三个在左、三个在右成两道纵队,总体形成一个“凵”字形,间隔很大,边长差不多得有三百米,一起向东朝野战团这边缓步行走过来。远远看去,倒是挺整齐。

“好大一个口袋阵,他们这是打算一下子把我们给吃掉啊。”司徐嘲笑道。

高正走下望台,说道“既然想比行军,就陪他们好好走走。保障连,把营地收拾起来,收拾好了就直接撤去高密城里待命。步骑炮兵出营列阵,成行军纵队,向北行进!”

虽然在望楼上能看得很清楚,但实际上两军还隔了两公里多,等他们保持着队形慢腾腾走过来至少也要一小时后了,留给野战团整队的时间还很充裕。

实际上经过几个月的操练,士兵们对列队已经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高正命令一下,几分钟内,整个野战团(除保障连外)就在营外列好了阵势。

炮兵连带着六辆炮车,列成一字长队,和军乐队、指挥部一起,位于中央;三个火枪连位于左侧;四个长矛连位于右侧;骑兵排分列两侧。

高正对这样的列阵速度很满意,然后一声令下,整个队列开始向北行进,等到与诸城军的北阵平齐的时候,集体左转,迎着诸城军向西走去。

如今诸城军向东行,整体呈“匸”字形,如果没有变化的话,野战团会先与“匸”字北边那一横相遇。

但这片原野上没什么遮挡物,高正能看到对面,对面自然也能看到这边。

范泰此时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赵与赢和他剩下的几十名骑兵走在匸字中央。他骑在马上视野不错,用马鞭指着野战团的方向说道“贼将也是个知兵的,知道不能力敌,要先打垮一路。”

赵与赢立刻过来拍马屁道“将军深谋远虑,排兵布阵深合军理,岂是贼军如此简单就能破的?”

范泰哈哈一笑,把马鞭一挥,道“传我军令,军阵转向东北,继续把他们吃下去!哈哈,只要你不往外跑,如何逃得了我这个饕餮吞天阵?”

赵与赢派出骑兵传达范泰的军令,自己又过来拍起了马屁。

范泰带兵毕竟是有些本事的,骑兵把命令传下去,各队带队百户看了看太阳的方向,指令方阵中的士兵用左手拉住前排的衣角,排头的掌旗队朝东北转向。

随着队伍的行进,整个方阵竟然只经过少许的混乱就变过方向了!

以古代军队的水平,这个变阵确实值得称道了。高正看着啧啧称奇,随即命令野战团立正,向左转,齐步走,队伍立刻转向正南前进,朝着凵字的右翼接近过去。

范泰并没有立刻换向,而是继续走了一段,等到两军相距差不多一公里、野战团眼看着就要接近诸城军右翼方阵的时候,才命令方阵再次转向,又将口子朝向野战团。

这次换向,诸城方阵出现了不少混乱。

高正看在眼里,又指令野战团再次转向朝北前进。同时,还让六门狮吼炮暗中装填好弹药。

“自作聪明,徒添笑耳。”看到野战团来回变动方向,似乎在将诸城军当猴耍,范泰不屑地笑道。

如今两军已近至两里,你不想着逃跑,却想用这种无趣的办法让大军疲敝,这不是作死吗?等到三军包夹过去,你再反复横跳还有什么用?

范泰稳中有动,等到左军与野战团接近到百丈距离的时候,突然下令“左军转向,以正面阻截贼军。右军急行军,抄贼军后路。中军继续前行,准备杀敌!”

赵与赢这时候也谨慎起来,不再拍马屁了,飞快地让手下去传递命令,然后命令剩下的骑兵列好阵势,准备趁机冲击贼军。

三军收到命令后,快速开始转向。这次的命令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变化队形时出现了不小的混乱。这本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高正看到之后,立刻发现了机会。

“全体向左转,形成战斗阵型!火炮向右翼展开,省略各种前置步骤,立刻开火,三发急速射!”

早已做好准备的炮车驭手立刻驾车奔赴右翼,炮兵们三下五除二把炮车从弹药车上卸下来,大致朝正混乱变化队形的诸城左军瞄准了一下,便迅速点燃了引火管——

六门狮吼炮先后发出了怒吼,将铁弹向前方激射而出!

正常操作的话,炮兵连大约要40秒才能齐射一轮,但之前已经装好了一发,现在只需要再装填两次,又省略了不少步骤,所以三发仅用了半分钟就打完了!

虽然没仔细瞄准,但目标太大,随便打打就能中。炮弹击入人群,犁出道道血痕,引发阵阵惊呼……其实三发急速射后打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相比总人数不值一提。

但火炮的巨大响声和炮弹的恐怖威力无疑散播了巨大的混乱效果。正在变化队形的诸城军大部分都是训练度不足的辅兵,变队时本来就有所混乱,突然收到炮声惊吓,更是出现了明显的骚动。直接遭受打击的诸城左军,被直接轰了十八炮,受惊的新兵们哭爹喊娘寻求躲避——整个方阵就这么干脆地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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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潘学忠的打赏!

第146章 方阵(加更,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

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县。

见敌阵崩溃,高正立刻举剑命令道“第三骑兵排,出击!”

“出击!”范龙城重复命令后,不耐寂寞地亲自带队冲了出去,“弟兄们,表现的时候到了,都给我控好了!”

“嚯!”骑兵们齐声回应着,保持着队形向前进。

骑三排下有四个班,前后列成四行,如方块般整齐地小跑到混乱中的诸城军阵前。这一如同巨锤般的景象给乱兵们带来的心理压力比炮击更大,立刻吓得他们四散奔逃。

“第一班,上!”

但骑兵们却没有即刻一股脑冲进去,而是每次冲出去一个班,专冲诸城军的薄弱之处,冲散后解散队列,每人随意砍几刀,然后迅速脱离战场,重新集结后,排到方阵末尾,下一个班才再次出击。如此一来倒更像是实战训练,杀人不多,但确实有效地将敌军冲得更散了。

步兵们依然保持火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的横阵,快步走朝着崩溃的诸城左军前进。炮兵们也直接把炮车上的牵引绳套到了自己的肩带上,五人一组或推或拉带着炮车前进,速度竟完全跟得上步兵。旁边驭手控着两匹马拉着弹药车,更是轻松惬意。

“不好,贼军妖法犀利!”

战况瞬间急转直下,范泰看到这一幕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怎么说溃就溃了?

他看看右军的位置,离抄到贼军后路至少还有一里路,于是咬牙对赵与赢说道“赵百户,我去引中军掩护溃军,你带骑兵对贼军冲一阵,切不能让他们与溃军接战!”

说完,范泰便一拉马缰,向后回到了中军的位置,指引中军向北急行军,准备阻拦野战团步兵的前进。

赵与赢看了看野战团的方向,脸色阴沉,召集起骑兵们,小跑着向东北方冲过去。

高正见一支骑兵冲了过来,又回头看了看背后的诸城右军,做出了判断,吼道“变阵,空心方阵!骑二排,转移到阵北待命!”

军乐队根据高正的指示,先是吹了一阵号,又按特定的节奏敲起牛皮腰鼓。

正在行进的步兵停了下来。前排火枪兵位于中央的第二连停下,排出稀疏的战斗阵型,开始准备火绳。两侧的第一连和第三连分别以左端和右端为轴转向,三个火枪连形成了疏松的凹字形阵列。后排的长矛兵次第前进,五六七连分别持矛站到了三个火枪连背后,第四连移动到了凹字形的缺口之外,并未完全堵死,形成一个麻将牌山式的方阵。

“不要急!”“稳步走!”“踩着鼓点!”军官们不断维持着队形。

紧接着,六门狮吼炮移动到方阵四个角的位置,直面骑兵的那一面多两门,马拉的弹药车进入了方阵内部,跟指挥部和军乐队呆在一起。之后,第四连堵住了缺口,骑二排在阵后二百米外列阵,骑三排停止了追击溃兵,集结起来开始返回。

东海军的步兵战术看上去很简单,就线列阵型和方阵阵型两种,士兵动作也无非是走路、举枪和开枪。但是,简单的阵型背后有恐怖的细节。军官们要提前在图上作业,规划变阵的过程,计算每个连所需的时间,将大命令分解为具体的小命令,精确到每个排每个班的步速和转向,在理论上求出最优解,然后,还有大量的训练!

谈到“兵法”,很多人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孙子兵法那般大而化之的总体论述或者演义小说中神乎其神的阵型变化和奇谋。但是,往大了吹谁都会吹,而真真正正把兵怎么练、步子怎么走、刀枪怎么挥舞这些细节记录下来的兵书才是真正珍贵的。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也就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等寥寥几本而已。

而现在,对于初出茅庐的东海军来说,真正核心的,不是火枪火炮,不是民族主义洗脑,而是这一套细节化的将士兵组织成军队的操典和理念。如今这个变阵,就是这一点的体现。

“安全了。”高正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前方的诸城骑兵,“朋友,靠近点,再近点……”

正在朝这边行进的赵与赢见到野战团眨眼间就排出了方阵,心中大骇——这就是当初他受挫的那种阵势!只不过当初只撞上了一边,现在遇到是完全体!

同行的骑兵们也都是这种方阵的受害者,马速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起来。

赵与赢回头看看中军的方向,范泰已经带着中军急速赶来了。他脑筋急转,对着手下们喊道“开始冲吧!这次别太近了,到了阵前八十步,就向东转退回中军!如今贼军列阵,我方之滞敌任务已成,不要多折损了!”

骑兵们心领神会,表示同意,同时心里暗暗决定,要提前转向,八十步太近,一百步……不,一百二十步吧。

于是他们便逐渐加速,向野战团接近了过去。本来距离就不远,对于骑兵来说可以说转瞬即至,很快就近到了二百米前后。

赵与赢见方阵中没有开火,松了一口气,正要指令转向,骑兵们却已经开始自行向东转了,阵型瞬间乱了起来。他按耐不住怒气,正要把这些没出息的东西骂一顿,余光却突然瞥见贼军阵侧的骑兵动了起来,阵脚的两门铁筒也在转向,顿时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妙。

“快跑!”——“放!”

果然,这支骑兵的混乱转向,暴露了一大片宽阔的侧面出来,高正受不住诱惑,即使距离差不多有二百米,超出了火绳枪的有效射程,还是果断命令这侧的第三连和三门炮齐射。三门炮,一门装填实心弹,另两门装填霰弹,加上火枪,这一下子就是近二百枚铅子和一枚铁弹射了过去——

虽说距离这么远没什么准头,但这么大的目标,总能中一些。一瞬间,十多骑或是因为中弹,或是因为被绊倒,总之就是倒了下去。

受此影响,诸城骑兵的阵列更加混乱,骑二排趁机冲了上来。

“第一班,上!”

一方混乱不堪,一方却排出了严整的队列,高下立判。骑二排严格按照操典,一个班冲过去,砍翻或撞翻数名骑兵,随后立刻在对面重新集结列阵。虽然论单打独斗,一个诸城骑能打两个东海骑,但战场上不跟你讲这个道理,战况很快就向东海骑兵倾斜了过去。

不过,东海骑战斗尚可,追击的本事却不够。许多诸城骑兵根本不管他们,只管朝西南逃跑。等到骑二排完成了标准的四轮冲击,双方已经完全脱离,前者追赶不上,只能收拾战场,回归阵侧待命了。

经此一战,诸城骑兵总共有二十七骑被留了下来,但东海骑兵也有不小的折损五人在冲撞中落马,其中一人无伤,二人轻伤,一人重伤,一人当场不治;还有七人在搏斗中见了血,又有一人被马枪透过盔甲薄弱处刺入右肩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没明显受伤的,盔甲也受创变形了好几处。

如果扣去枪炮杀伤的那些,只论伤亡数字,胜利的东海骑兵的损失竟不比失败的诸城骑兵低多少,由此可见骑兵战的残酷,直教范龙城看着心疼。“见鬼,可恶,要是有手枪就好了!”

但东海骑多的只是受伤,而对于逃跑的赵与赢来说,这可就是切切实实的损失了,足以让他肉疼到死!

他们仓皇逃回中军附近,范泰见了冲阵的全过程,也没责怪他们。毕竟东海贼妖术实在惊人,就是范泰自己带队冲阵,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野战团击退这波骑兵冲击后,迅速清理了战场,指挥部的卫生兵简单给伤兵处理了一下,整个方阵便保持着阵型,缓缓继续向西行进。

范泰此时也顾不得收纳溃兵了,再去管他们只会贻误军机,只好让赵与赢带着残存的骑兵试着将他们驱赶回大营,自己领着中军朝野战团迎了过去。

中军一千多人,对上野战团并没有明显的兵力优势,不过其中老兵的比例比左右两军高得多。范泰也不指望能立刻战而胜之,只希望中军挡住贼军一阵子,等到右军包抄到他们后面,就有胜利的希望了。

高正看看背后仍在四百米外的诸城右军和已经近到眼前的中军,估算了一下接触时间,让方阵停下,四个长矛连保持方阵阵型不变,三个火枪连和六门火炮向前展开,再次形成线性阵列,迎战诸城中军。

火枪连只有三个,变换队形很方便,马上就排成一道横队,正面迎向了二百米外的敌军,踩着鼓点走了过去。而火炮转移起来就有些麻烦了,线列步兵正在行进,大炮要想不打到自己人,得移动到两翼足够远的地方才行,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高正没让炮队做大规模的转移,而是喊道“先朝前打上一炮,然后掉过头去,轰击后面的敌军!”

第147章 破,破,破!(断个尾巴不好,一起更了)

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县。

同一时间内,两军的步兵也就要对上了。

一边是稀疏的三排阵,一边却是密集的三个方阵,虽然诸城中军人数是东海火枪手的三倍还多,但两方的正面宽度却差不多。范泰看到这种情况,有些后悔早早让骑兵冲出去了,如果现在拿来冲阵,这薄薄的阵型还不一捅而破?

但后悔无济于事,范泰对旁边的旗手说了一句,旗手把大旗一挥舞,三个方阵渐渐停了下来,准备等东海贼自己撞上来。范泰正要说两句鼓舞士气,却突然听见几声巨响,回首一看,只见东海军两翼冒出一阵白烟,几辆车往后拉去,而自家侧翼的两个方阵像被削了一层皮一般,鲜血淋漓。

前不久野战团一轮炮击,击溃了左军的阵列,当初的惨状就看得中军人人心里发毛,这下子轮到自己挨打,眼看着炮弹飞入人群,血花飞溅,哀嚎连连,队形立刻有些骚动。

还好那几辆炮车拉到后面去了,让他们安心了些,但阵后不久后又传来一轮爆响,又是让他们心头一震。不过一时间也没真正的打击,双方步兵很快相互接近到了差不多一百二十米的距离上。

“立——定!”

随着阵后鼓声的停歇,各连连长们喊出了立定命令,整道线列齐刷刷停了下来。

高正要时刻关注着全局态势,便把前线指挥交给了身边的司徐。

司徐还是第一次这般独当一面,不过倒也是胆大,骑着自己的马直接纵到了线列之前,从右到左巡视着前排的火枪手们。此时诸城军正在前进,新兵们不免有些紧张,他便适时喊道“放宽心!对面还在走,说明打不到你们!安心做好你们的事!”

新兵们到底舒缓了一些,而且训练毕竟是有作用的,等到司徐骑马来到队列左侧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完火绳,持枪进入预备状态了。

“放!”

随着司徐的一声命令,最左侧的那个火枪排发出了齐射,然后开始装填。

这仍未结束,司徐在阵后不断往右行,每经过一个排,便是近三十枚铅弹泼洒出去——整道线列九个排就像鞭炮一样,从左到右,依次炸响,然后,再来一遍!

(注火绳枪晚期的大规模排枪战术有法国体系和荷兰体系两种。法国体系是更传统的排成多个横行,前后每行轮流射击,小规模战斗的时候表现不错,但上了规模就难以协调。而荷兰体系出现得更晚,是由若干个三行小分队横向连接组成一个大横阵,然后每个小分队依次齐射。这里采用的是荷兰体系,当然具体战术还有很多细节,并不完全一致。)

硝烟升腾,火光闪现,爆响连绵……生命轮回!

从左到右按排射击有一个好处,就是后射击的人不会立刻被前面的硝烟挡住,可以相对较好地瞄准。如此几乎每排射击,诸城军中都会有好几人皮开肉绽,而等三轮射击过后硝烟弥漫不得不停下来整备的时候,伤亡已经上百人了!

诸城军本来就有如惊弓之鸟,现在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铅子,兵丁们亲眼见到队友们重伤哀嚎,更是吓破了胆。不少没见识的新进辅兵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扔下武器掉头就跑,甚至还有些人直接抱头趴在了地上。

幸好这时候东海阵中也在忙碌——其实刚才这三轮他们出的纰漏也不少——没空理他们,而诸城军中还有不少见过大场面的老兵,范泰立刻命令各级军官弹压士卒,勉强把队伍聚成了团。

但就算暂时弹压住了,整个军阵也被困在这里不能动弹,依然要直面对面的射击。

刚才短短两分钟内,东海火枪手已经射击了三轮,背后的火炮也朝后急速射击了五轮,对另一侧的诸城右军造成了大量杀伤,同时也阻滞了他们的前进。而就在中军刚刚有所恢复的时候,硝烟就散得差不多了,又是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口指了过来,然后,射击!

“砰砰砰……”

一轮射击后,勉强聚成团的诸城兵再次骚动起来,阵中混乱不堪,眼看着就要维持不住了。

范泰见军阵即将崩溃,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当机立断,一刀砍死一个逃兵,喊道“贼军阵弱,冲上去便可杀出生天,后退者必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刚才还胜券在握,转眼就不得不杀出一条生路了,落差太大,无形中又给了士气重重一击。阵中军官拼着最后一点组织度,高声喝骂着老兵的名字,领着他们裹挟起新兵,顶着枪口的威胁,一起向前冲去。

司徐见他们冲锋,算了一下时间,立刻奔驰着下令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已经射击的快速装填,未射击的待命!”

东海火枪手们刚才只是远远开枪,没什么实感,现在看着如同兽群一般冲过来的诸城军,才真正紧张起来,装填时不时有叮叮当当的火药和铅弹落在了地上。

各排排长呼喝着“低头!”“只管装填!”“别看!”“别忘了通条!”等等。士兵们经过长久的练习,装填动作早已形成条件反射式的机械习惯,虽然手在抖,但仍然正确完成了装填……只不过有些人完成了两次,还有些人听见“别忘了通条”的提醒,反而把已经插回原位的通条拔了出来又插进了枪管里……

司徐见到这么多敌军冲过来,其实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但是仍表现出镇定的姿态。他转头一瞥,见火枪手们已经装填得差不多了,干脆一咬牙,策马自左走出阵中,让士兵们都能看见他的身影,然后把手中绑了红旗的炽炎矛朝天一竖,大吼了一声“破!”

装填完毕的士兵们把枪用力端在胸前,也跟着齐声怒吼出来

“破!”

这种齐吼是训练过的,战场上喊出来,声势惊人,诸城军为之一滞。

司徐很满意这种效果,又一抬手中长矛,喊道“全体都有,预备——”

这个指令就不是像之前那般轮流射击了,各连长也跟着各自重复了指令,各排第一行立刻蹲下,第三行将火枪架到第二行的肩上,全体都举起枪瞄准了前方。紧接着,全员又是一齐大喊了一声

“破!”

诸城军的队形已经参差不齐,大部尚在五十米外,东海兵的火绳枪装填缓慢,若是射了这一枪,便来不及再次装填了。司徐手抬长矛,屏气看着逐渐接近的诸城军,并未立刻挥下,而是闭上了眼睛,直到闻到了对面的臭味,又听到背面狮吼炮再一次开火,才睁开眼睛,用力挥下手中的长矛,大喊道“放!”

士兵们早已忍不住了,见到指挥旗挥下,立刻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同时发出了第三声怒吼

“破!”

伴随着如雷的“破”声怒吼,几百把火枪不再是先后轮替,而是几乎在同时被扣响扳机,一长道战线如同扔进火堆的鞭炮一样一下子劈里啪啦炸响,浓烈的硝烟瞬时升腾起来!这样的射击对于近在咫尺的诸城军造成了更大的杀伤,威力巨大的四十克铅弹冲入甲胄不全的军阵中,如同进入豆腐中一般,射中一人还有余力杀伤后面的人,前排的倒下了,后面的同样不好受……

人的生命在弹雨面前是如此脆弱,一排排的士兵就这么倒在了即将与红衣兵接战的前一刻,整个军阵几乎瞬间空了一片!

本来躲在后面的士兵还以为比较安全,却突然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前排了,而前面就是一排排明晃晃的刺刀!

东海火枪手们喘着粗气,兴奋地看着自己造成的杀戮现场,只觉得血流上涌,恨不得好好厮杀一番。

在他们装填射击的同时,后方的高正已经调了三个长矛连到他们背后掩护,此时同样做好了战斗准备。

司徐将炽焰矛高举指天,怒吼道“此时,正是奋战之时!让敌人的鲜血见证你们的荣耀吧!”

“咚!”

军乐队曲风突然一变,长矛连上前三步,进入了火枪手稀疏的阵列中,填补成了一道密集的墙,随后把长矛向前一指,跟着端着刺刀的火枪手一起,大喊三声“破,破,破!”,便朝着诸城军平推过去。

“跑啊!”

诸城军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其实主要原因是被吓蒙了,此时见到明晃晃的枪尖逼过来,立刻清醒了过来,纷纷丢下武器,转身就逃。然而陷入混乱的军阵就算想转身逃跑也不太容易,很快被长矛阵追上,一个个捅成了串串。两个骑兵排也被派了过来,追杀落单的溃兵。

还好东海人并未打算赶尽杀绝——因为背后还有一波敌军呢。他们杀了一阵子,等到整齐的军阵已经追不上四散而逃的溃兵了,司徐便留了两个长矛连看住溃兵,带着三个火枪连和一个长矛连回去协助高正。

留守的两个长矛连喊着“投降不杀!”,解散队形开始抓俘虏。溃兵们如蒙大赦,赶紧老老实实抱头求饶。两个连这么点人,要想把俘虏都圈住,当然不够。但是溃兵们已经破胆,东海兵挑了一部分还能动的出来,让他们帮忙捉住还在跑的,捉住一个就捆住,然后再让他们相互捆起来,就这样,足足收容了三百多降兵……

而另一边,后面的诸城右军好不容易顶着炮弹赶到战场,却眼睁睁看着主帅所在的中军被惨无人道地击溃,顿时就傻住了。他们不知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进,习惯性地停下来等待主帅的命令,却见中军那边范泰抛下了主帅的大旗,带着几个亲兵朝西南逃跑了……而就在此时,东海军的火枪手又逼了过来!

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开始靠近,率领右军的将领冷汗直冒,手中的刀甚至脱手调了下来差点砸到脚——但这反而提醒了他,让他立刻跳出来大喊道“莫打了,莫打,我们投降!”

第148章 黎明之战 一

1259年,2月15日,高密县。

“你是说……你刚给姜思明报过平安?”

高密城西南,原诸城军大营中,高正正听着范泰的汇报,等他说到“前天派人给姜思明送信说即将出击”的时候,打断了他,问了这么一句。

范泰今年近五十岁,但是身体仍然健壮,几无白发,身材魁梧。之所以能俘虏他,还是个意外之喜。

范泰逃回大营的时候,野战团还在收容俘虏,来不及去抓他。不过尤力之前已经带了四个连出城支援,他对野战团很有信心,就没去主战场,而是直奔大营去了。

大营中虽然只有几百辅兵和少量正兵看家,但尤力光靠这四个连也根本不足以围住大营,只能强攻。范泰他们都有马,想跑随便都可以跑,只是范泰临跑前很不仗义地让赵与赢带队留下来拖延时间。赵与赢自己虽然有些犹豫,倒也不敢说什么,但他手下剩下的那些个骑兵就不乐意了——他们已经与东海兵对上了两次,每次都损失惨重,怎么还能让他们垫后!

于是骑兵们干脆就发动了哗变,强行把范泰捆了起来,逼着赵与赢带队投降。事情做到这份上,赵与赢也没了退路,只好出营向尤力投降了。

尤力这边刚把炮架起来,还没来得及开炮,便稀里糊涂接受了几百俘虏和一员大将,也真是捡了个大漏。

高正得知这个消息,大喜……也不怎么喜,抓一个范泰有什么用?又不是玩古典争霸还能收入麾下的,最多是诸城方面没了组织核心能少添点麻烦罢了。但转念一想,套点情报也好,于是他便把善后工作扔给了司徐,自己带着少量卫兵进了大营,审问起范泰来。

范泰得知这个年轻的髡发男子便是击败他的东海军大将后,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高正问什么他便说什么,把最近的情况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等到范泰说出他今日发动攻击是为了牵制南线东海军,以免他们北上支援后,高正一下子站了起来,又问了一番姜思明军内的详情,便直接从帐中走了出去,留下没有任何束缚的范泰在里面无所适从。

高正走出帐中,叫上了正在处理营内俘虏的尤力,一起骑马疾驰而出,去了野战团那边,把范龙城和司徐召集过来,又把马原找了过来,开始商议重要军情。

“时间紧急,长话短说。”高正直接开口说道,“现在姜思明没有防备,正是我们北上决战的好时候!”

尤力有些惊讶,问道“刚打完一场就过去?”

高正在地图上比划着“越拖越可能有变化,越快越好。今天走几步打两枪也没费太大力气,等会儿去高密那边休息半天,我们昼伏夜出,夜里就奔袭平度!”

“对嘛,就是该打了!”在座的范龙城和司徐都是鹰派,自然不会反对。尤力想了想,对此也表示认可。

高正继续说道“尤力,你的带来的四个连是生力军,现在立刻编入野战团。野战团全体北上,前往b23区域集结。”

b23区域就在平度要塞以南大约十公里的地方,可以说是逼到了姜家军眼皮子底下。

“司徐,你带第一营的三个火枪连接手南线防务,这边两千多个俘虏,你也先负责。这么多俘虏短时间内也不好收容,你先把队里的老兵甄别出来,关高密城里去,剩下的诸城本地辅兵给点饭吃,派人组织起来,往胶西那边行军。马原,你通知指挥部派铁道队和海军过来帮着接收,对了,顺便跟指挥部要点新兵,补充一下火枪连的缺员。”

火枪连经此一战,产生了二十一个战斗减员,其中大部分是被炸膛的火枪伤到,少部分是近战时伤亡。

“范龙城,你带着你的骑兵们,先去胶西城接上炮二连和第三营另外两个连,然后去落药要塞。炮车上不要带太多弹药,到了落药就地补充,让士兵轮流乘车,速度快点,姚崇义应该已经带着两门新宝贝在那边等着了。你们再跟落药的谢光明要一个连,一起去b23跟野战团汇合。让凌枫跑前面去侦察,但要注意别暴露了自己!”

“唔,这里离b23还有近四十公里,是检验我们越野训练成果的时候了。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我跟尤力带野战团即刻北上,傍晚前应该能到胶水。然后一边渡河一边休整,明日0200继续行军,现在正是月圆之夜,行军应当不成问题。用三个小时到达b23,集结整军后,于黎明时分对平度要塞外的姜家军发动攻击!”

东海商社的军队尤其注重营养均衡,饭菜中常有下水、绿叶菜、鲜辣椒等物,日常饮水也必用松针浸泡。这些都是富含维生素a或者胡萝卜素β的食物,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士兵们的夜盲症大多已被治愈。但是古代夜间行军,除了夜盲症,更大的挑战是完全的无光环境。这时代跟后世充满了光污染的城市夜间完全不同,如果没有月光,那真是完全的黑漆漆一片,就算眼睛再好也不可能看清什么东西。

不过还好,今天是十五,正是月光明亮的日子。

五十公里,那就是一百里,夜行百里长途奔袭,这可是能写进史书的经典战例啊!

对于义勇旅大多出身于农家的士兵来说,长路倒是走惯了的,若是让他们独行或数人结伴一天行进百里,那问题不大,但列队行军百里,那这还真是第一次。之前的越野训练,最多只到三十五公里,因此确实是个很大的挑战,高正决定给他们加餐。

“马原,这些都记下了吗?等一下你去发光报,将计划广播过去,让各地都做好准备。对了,你再安排人去高密城组织采购一批肉食,给野战团送过去。”

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奔赴战场。最后,高正挥舞着拳头,高亢地喊道“诸位,决战来临了,我们需要胜利,我们必将胜利,这一战将完全证明我们的力量!”

……

1259年,2月16日,胶水县,平度要塞前。

姜思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这几天他为了对付东海人的这座堡垒,可谓殚精竭虑。

靠蚁附强攻肯定是不行了。之前他派人去大泽山伐木,勉强做了一批攻城车出来,昨天好好准备了一番,大举出动准备夺城。但是只要近到城墙一里内,好不容易做好的楯车和冲车便被墙上的大炮逐个点名,还没走多远便全趴窝了,准备多日的攻城便这么无疾而终。

其实即使只是攻取普通的县城,所需的时日也往往以月计,浪费个几天的功夫不算什么。但是姜万户实在是等不起啊!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粮草一天天无谓地消耗着,天候也一天天地暖起来,再这样下去营里都要闹疫了!

但是即使攻下这个堡,大沽河畔还有另一个堡在等着,即使又攻下了,谁知道大沽河东边还有什么在等着?

其实姜思明对打败东海人已经不抱希望了。前方顿兵城下,后方下属们忙着挖墙脚,这仗还怎么打?如此强撑着,不过是争口气罢了。

想当初,姜思明继承万户职衔,在胶东地界,这个名字谁听了都要抖三抖。后来又加了昭武大将军元帅左监军的荣衔,领军跟李璮南征,所向披靡,镇压东海城,何等威风?

怎么就这几个月的时间,突然就不行了呢?

姜思明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出帐去,准备在天亮前巡查一遍营地。

此时也不知是几更天,月光尚亮但已西斜,东方仍未有发白的迹象。

姜思明抬头看看东海堡中的高塔,塔顶仍然透着微弱的火光,没有亮起来也没闪烁。最初,他们只以为这塔是观测用的望台,没怎么在意,只是避免在露天做阴私事。但后来他们渐渐注意到,塔上的火光经常会突然亮起来,然后有规律的闪烁。军中有人怀疑这是在向外发信号,但是十里内都有姜家军的游骑,这能是给谁发信?

正如同东海人的其它做派一般,看不透。

姜思明在营中转了一圈,走到火房的位置。火兵们已经起床,开始给大军准备早上的食粮,见他进来,纷纷行礼。姜思明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干活,自己走到旁边,拿起一块黑乎乎的干烤饼,掰开一点尝了尝——真酸。

他摇了摇头,这便是现在姜家军伙食供应的现状,虽然补给线不断,供应还算充足,但是质量实在是不怎样。但反过来说,虽说质量不怎么样,但在兵荒马乱的时节还能吃上饭,也算不错了。

一个小火兵怯生生地给他送了一碗热汤过来,姜思明有了些兴致,叫住他问了问话。原来这火兵是潍州人,被强拉进来当了辅兵。姜思明犹豫了一下,问他在营中过得如何,火兵小声答道挺好的,至少能吃个半饱。

姜思明又叹了一口气,喝完热汤,走了出去。

他随意走进一处营帐,看看睡得正沉的士卒,不动声色又走了出来,搓着手看着东方逐渐露出的新光,有些感叹。

为了自己的争胜心,害得这么多好男儿客死异乡,真的合适吗?如今之计,是不是该先回潍州,稳住形势,至少将当前的三州之地牢牢握住,再徐图发展呢?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老了下去。

东方逐渐亮起,借着这亮光,姜思明突然察觉到东海堡上人影绰绰,还有微弱的火光痕迹,不知在干什么,立刻警惕起来——但还没来及反应,墙头突然爆发出一片明亮的火光,紧接着一大片如雷的响声传来,不知多少炽红的铁弹就这么疾射过来,落入了姜家军的营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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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黎明之战 二

1259年,2月16日,600a,b24战区。

昨日春分,今日白昼便比黑夜稍稍长了一点,预示着新一轮循环的开始。

在尚未完全落山的满月和刚刚升起的旭日映照下,黑暗渐渐褪去,光明依稀,却必然降临。

高正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一步一步走上军阵后方的木制望车,环视着在光亮中现出身形的士兵们。

在他的前方,是一长列身着红白军装、持枪具甲的士兵。整个义勇旅,三分之二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了。

第一营的四个长矛连,从高密前线赶来了。

第三营的四个火枪连和两个长矛连,从高密城和胶西城赶来了。

第二营的两个火枪连,也分别从落药要塞和遥远的新河要塞赶来了。

散布各处的炮兵连,终于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炮兵营,掌管着十门狮吼炮,而且还把金口炮厂的最新宝贝,两门100青铜野战炮,带来了!

两个经历过战斗考验的骑兵排,和一个从辽东雇佣来的契丹轻骑兵连编在一起,形成了一只小而精悍的骑兵力量,就等着狠狠撕咬敌人的血肉了!

所有能集中的力量,都集中在了一起。火枪连在前,长矛连在后,火炮分别布置于两翼,骑兵在旁护卫,形成了一道长达二百米,由一千四百人组成的强悍军阵。

高正走上望车,拿起一个东海102上的导游用扩音器,激动之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对着军阵喊道“为东海而战!”

军阵中的士兵们也习惯了这种口号,立刻一齐喊道“为东海而战!”

“全体都有,向后——转!”

“齐步——走!”

一千多名士兵,如同一人一般,迅速完成了转向动作,开始向前方走去。

马拉着望车,也慢慢开始向前走,高正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姜家军营地,挥手对旁边的通信兵说道“给平度要塞发信号,让他们开始炮击吧。”

……

姜家军的营地离平度要塞很近,只有一千米左右。这个距离,其实完全是在狮吼炮射程内的,只不过打不准罢了。但是这么一大片营区,需要打得很准吗?

只是林宇为了麻痹敌人,从来没让墙头的火炮直接轰击过营区,所有的目标都要等到五百米内才开火,让姜家军一直自以为很安全地在这个地方住着。

如今到了决战的时候,再不打还等到什么时候打?于是要塞里的狮吼炮和长狮炮在半夜就悄悄准备好,等见了高正那边发来的信号,便不客气地朝营区展开了急速射击。

好吧,毕竟有一千米的距离,炮弹落地之时动能已经衰减了不少,加上没什么准头,很多都直接打进了空地里,烧红的燃烧弹的引火效果也基本聊胜于无,所以实际上并没造成多大的破坏效果。

但是却造成了巨大的恐慌效果!

古代军队驻营,最怕的事情就是营啸。黑夜之中无法与外界有效交换信息,任何一点小混乱都有可能发展成大骚动。而之前姜家军士兵攻城时多次失败,正是精神紧张的时候,这时候遭遇突袭,产生的惊恐可想而知。

随着持续不断雷霆般的轰击,营中立刻混乱起来。不过所幸姜思明此时正在营中巡视,立刻组织亲兵开始维持秩序,先把正兵们喊起来,让军官带着在寨墙中列队,然后派清醒过来的正兵四处进行弹压。

不知过了多久后,平度要塞停止了炮击,姜思明趁机加大了弹压的力度,而且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最终勉强维持住了没有全面营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姜万户紧张地指挥士卒疏散的时候,却有哨兵跑过来报告——南边发现了东海贼的大军!

姜思明急匆匆冲上望楼,果然发现南边营外二里处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道军阵,阵型严整到吓人,服色红白相间,一看就是东海人的正兵。

他看看军阵,又看看东边仍有余力但不再开炮的平度要塞,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拍栏杆,怒而笑道“贼人这是向我邀战啊!呵,他们竟狂傲至此,不过千把人,竟敢挑战我的上万大军?”

其实已经没有上万了。经过多次攻城失利,姜家军已经在平度要塞前折损了千多人,还有一部分后军要看守补给线,营中总共不过六千多人罢了,其中还有近半的辅兵。客观的说,损失这么多人还能坚守,他们也还算不错了。

但姜万户的雄心壮志和热血此时又涌现了出来,他从望楼上下来,把披风一甩,抽出宝剑,高喊到“战便战,孩儿们,这便是贼人的全部兵力了,杀贼便在此日,赢下此阵,便可一雪前耻!”

亲兵们跟着他呼喊起来,纷纷前往各处,传令给各军官,让他们带队向南出营列阵,士卒们也怕呆在营中还会被炮击,争先恐后出了营。

……

“啧,乱成这样,这样的敌人真有必要正面打?直接让我这宝贝轰上几轮不就溃散了?”

右翼的炮阵中,姚崇义看着姜家军混乱的阵形,不屑地说道。

平度要塞的炮击对姜家军大营造成了混乱之后,高正却并未下令立刻趁乱进攻,而是进入预定战场整好队后,让平度要塞停止炮击,等待姜家军出来接战。

“夜袭和炮击是为了让敌军疲惫、降低他们的士气。而正面堂堂正正击溃他们,是为了展示我军的强大,好让溃军把我们的威名传播出去,省得外人以为我们只会偷袭,在外面动不该有的心思。这两个举动并不冲突。”高正当时如此说道。

高正才是总指挥,姚崇义只能服从,不过他也不太在意怎么打,只是想好好展示一下他的新玩具的威风。

他的身边,是两门黄澄澄的大铜炮,外形和狮吼炮差不多,但足足比狮吼炮大了一圈。这便是项目代号为“龙吟”的东海04式试作型中型野战炮,同样是青铜铸造,不过经过生产中不断实验迭代,如今的配方又有所改进,用了左武卫调配出来的最佳方案,铜锡比调整到了928,并额外添加了3的锌以改进铸造力学性能。

龙吟炮口径100,发射36kg(8磅)的炮弹,内膛倍径仍然为15,全长1750,足有一人高了。如此一门炮重达512kg,差不多是狮吼炮的两倍,终于有了一种“大炮”的感觉,光是为了称出这个重量就特别造了一门巨大的杠杆秤,可真是不容易。

它的诞生,意味着工业部的铸造技术又上了一个台阶,能够铸造五百千克这一级别的大型物体了。实际上,这门试作炮的设计仍有很大改进的空间,本不需要这么重的,但是工业部为了保证成炮率,在第一版设计中选用了比较高的壁厚。不然万一做薄了,试炮的时候炸膛了,不就又得花一个多月阴干砂模?就算重一点,也比赶不上战场好啊。

试作炮第一批制作了两门,试过没问题之后,就直接从金口送到了落药要塞,准备支援平度要塞,或者在平度要塞沦陷的情况下加强落药要塞的防御。如今正好用于支援野战部队作战。为了运输这两门炮及它们所需的弹药,足足动用了十六匹马,所幸马刚缴获了不少,不然还真不够用。

而这两门新炮有一套新的射击参数,姚崇义怕炮兵们不熟悉,干脆亲自上场了。

等了半天后,姜家军终于排好了前三后四七个方阵,开始向着东海军的方向前进。高正骑马走了过来,对着姚崇义问道“姚工,一千米的距离,有把握吗?”

姚崇义已经测量好了距离,很自信地说道“没问题,打一个人打不中,但打这么大的方阵,一打一个准。”

“好,”高正一拉缰绳,把马头一转,“那你这边现在开始自由射击,直到我发信号再停!”

“明白!”

高正驾马朝另一边的炮阵去了,姚崇义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不过他刚才说得虽满,但对龙吟炮一千米外还能有多少准头和威力也心里没底,想了想,干脆豁了出去,对炮组喊道“装填超重弹!”

所谓超重弹,就是加了木弹托的铅心铁弹,跟长狮炮上用的那种类似,装药量也相应提升,专用于远距离打击,成本也很高。这次每门龙吟炮只备了十二发,每发重达55kg(12磅),虽说龙吟炮倍径不高,没法打得像长狮炮那么准,但就算不准,威力仍然是惊人的。发射这种弹药所需的装药量也更多,还好龙吟炮铸造时留足了冗余,不成问题。

负责这两门龙吟炮的是炮二连第一排,他们两个班在旁边四个炮组羡慕的目光中,麻利地从弹药箱中取出捆扎好的超重弹装填进了庞大的龙吟炮之中,并且对准敌军左翼一个正停下来整队的方阵,迅速调整好了射击角度。

姚崇义确认过角度没错,一把抢过炮长的火把,按到了引火管上将其点燃,然后迅速跳到了一边,张大了嘴。

引火管迅速燃尽,整门龙吟炮发出巨大的吼声,超重弹从炮口疾驰而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撞进了对面那个方阵之中!

“轰!”

这枚超重弹重量是狮吼炮炮弹的三倍多,击入人群的威力也根本不是狮吼炮可比拟的。巨大的动能之下,方阵士兵身外的衣甲和身内的骨肉好像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炮弹在阵中穿过一个士兵、两个士兵、十个士兵……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几乎将整个方阵完全击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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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黎明之战 三

1259年,2月16日,b24战区。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姜家军前左方阵之中出现了一道鲜血之痕。

面对突如其来的龙吟炮打击,方阵中的士兵第一时间内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呆立了数秒才发现这残肢横飞、血花四溅的景象。

“鬼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遭受炮击,但如此强悍的杀伤效果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当即就有不少士兵精神崩溃,大喊大叫,扔下武器试图逃跑,然后被后排压阵的督战队一刀砍死。

这也难为他们了。姜家军的前排三个方阵大部分都是辅兵组成的,只在阵末放了两排正兵压阵,能排出方阵走起来就很不错了,还能要求什么抗打击能力?姜思明让他们顶在前面,无非是为了消耗东海人的火力罢了。

“很好,继续开炮!”说着,姚崇义就把另一门龙吟炮也给点着了。

超重弹再次呼啸着飞出,这次命中的是对面右翼的一个方阵,杀伤效果也同样惊人,血肉如泥,无论物理还是精神打击都令人叹为观止。

姚崇义见取得了比意料更好的战果,很是满意,命令龙吟炮继续装填超重弹射击,同时让另外四门狮吼炮也开始装填。虽然这距离对狮吼炮来说远了点,但能打一点是一点,听听响也好嘛!

龙吟炮的装填还是那一套,没多麻烦,但火炮的复位工作却耗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射击距离足有一千米,瞄准时稍偏差点落弹点都会差出去很远,所以必须仔细校正才行。

还好,对面方阵的混乱也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等到他们勉强整好了队,哭爹喊娘继续前进,右翼的六门炮也装填完毕了。姚崇义巡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把手中的指挥剑一砍,喊道“放!”

六门火炮一齐开火,这样的声势更是惊人,不但两枚超重弹继续犁出血痕,四枚小炮弹也落入阵中三枚,各自造成了数人的杀伤。而己方的左翼炮阵此时也开火了,那边是六门狮吼炮,同样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比杀伤效果更明显的,是对士气的打击。如果他们能看到士气值的话,就会发现两翼受打击的方阵数值一下子就下去一大截,就连中间那个没受过炮击的方阵,士气也明显低落了。

这样,左右翼交替炮击之下,两个角上的姜家军方阵很快士气崩溃,压阵的正兵也弹压不住,被裹挟着一直向后逃去,留下中央那个完好无损的方阵窘迫地独自行进在战场上。但他们也不用坚持太久,很快,两翼炮阵一齐朝他们开火,交叉火力之下,只用一轮炮击,他们也便干脆地溃退了。

姜思明见局势不可挽回,也没令后排正兵强行弹压溃兵,而是让出方阵之间的通道,让溃兵逃回大营中去,然后指挥四个正兵方阵继续前进。

姚崇义正要继续对着方阵炮击,高正却发出了停止炮击的信号,然后骑马跑了过来。

“怎么了?总指挥?”姚崇义奇怪地问道。

高正一指姜家军的左翼“他们的骑兵动了,小心点,准备迎战。”

姜思明手中还有三百余名骑兵,攻城的时候用不上骑兵,所以也就没怎么损耗,现在算是一支生力军。他一开始并未打算这么快就动用骑兵,而是想着就算是败了,也可以靠着优势的骑兵掩护一部分正兵撤出去,不至于败得一塌糊涂。但现在一看,自己的步兵根本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隔着两里地就被击溃了,再吝啬这点家底,恐怕就彻底输光了。

“季青,你带着儿郎们从东边绕过去,直冲贼军右翼那个铁筒阵。将他们冲散即好,不要恋战,即刻转圜回来。”姜思明如此对领着骑兵的百户嘱咐道。

那个百户应了令,便带着骑兵们出阵,先往东绕了一个圈,然后从东北方向向右翼炮阵冲了过来。

不得不说,骑兵群冲击的视觉效果还是非常惊人的,即使只有三百骑,也冲出了了浩大声势,远远看上去竟有千军万马的效果。

“哟,还知道骑克炮啊?”

姚崇义一边让炮兵们将炮口转向骑兵的方向,一边吐槽道。

高正已经调了四个长矛排过来护卫炮阵,三个骑兵排也汇聚到一起准备掩护,对于炮阵的安全他并不担心。

他跳下马来亲手把龙吟炮点着,然后等炮声过后,大吼道“不用慌,他们那些个破马,冲过来至少要两分钟,各炮位,五发急速射,自由射击,第六发装填霰弹!”

炮兵们高呼了一声“破”作为回应,同时纷纷开始加速装填,飞快地把炮弹朝奔来的骑兵射出去。急速射主要是缩减了复位的时间,炮兵们把炮往前一推稍一瞄准就紧接着开炮,命中率不免下降,但声势依然不减。

左翼炮阵的也转向东方,朝骑兵们射击,不过那边的狮吼炮因为太远打不到,打了两发之后就转回去继续朝北面的步兵方阵炮击了。

姜家军这几天挨炮挨惯了,连带着他们的马也习惯了炮声,并不畏惧炮火连天的战场。他们的骑兵方阵也远不如东海骑兵那般密集,炮弹打过去伤不了几匹马,五轮实心弹射击过后,中弹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十骑……但是炮弹的打击,迫使骑兵的队列越来越稀疏,稀疏的骑兵,又有什么威慑力呢?

六门火炮装填了霰弹,暂时安静了下来,炮兵们把炮口对准对面的骑兵逐渐转向,留了一个提前量后就停了下来,黑洞洞的炮口散发出无声的威胁。

姜家骑兵感受到这种不寻常的安静,表现各异,有的犹豫着放慢了马速,有的却加快速度冲了过来……等到他们接近到右翼炮阵二百米时,姚崇义突然往最右面那门狮吼炮的炮长背上一拍,喊道“放!”

炮长一个激灵,点燃了火炮,霰弹喷涌而出,将冲在最前的几名骑兵放倒,剩余的骑兵仍在接近。

“放!”姚崇义左移了几步,又是一拍,脚步仍然不停,“放!”“放!”

第二、三、四门狮吼炮接连发出怒吼,后续的骑兵一下子折损了二十骑以上!

这时骑兵们已经被完全吓住了,冲锋的势头停住,转而试图向侧面掠过去——而这时,姚崇义举剑一劈,大喊道“龙吟炮,射击!”

“轰!”“轰!”

两门龙吟炮发出巨大的怒吼,炮身后坐,两股巨大的铅弹雨交叉着向骑兵们奔袭过去!

铅弹飞舞、跳跃,穿透甲片,穿透血肉,撕裂人体,染红马鬃……不知多少骑兵就在这两道洪流面前轰然倒地!

一阵尘土被落地的人马激起,与硝烟一起遮蔽了双方的视野。姚崇义粗重地喘息着,然后又迅速反应了过来“快,拿上家伙,撤!”

炮兵们如梦初醒,抄起装填工具,飞快地向后躲进了四个长矛排组成的空心方阵中。火炮就扔在前面不管,反正姜家军也不可能知道钉火门的秘诀,就算冲进了炮阵,也拿这几门铜铁疙瘩毫无办法。

烟尘散去,露出了姜家骑兵们向左逃窜的身影——他们已经肝胆俱裂,而且本来他们的任务就只是冲散炮兵,现在任务达成了,还不快跑?不然留下来冲那个长矛刺猬阵吗?

但是,趁他们改变方向、绕炮阵和长矛方阵而过的时候,已经在阵后集结好的东海骑兵们趁机向他们冲了过来!

姜家骑兵既稀疏不成阵列,又是侧面迎敌,瞬间就被数量少于他们但是阵型极为密集和齐整的东海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更后面那些契丹雇佣骑兵也趁机冲上来,对落单的姜家骑兵展开了捉对厮杀。他们虽然不会密集冲锋,但是单打独斗的功夫极为擅长,很快就将姜家兵当成落水狗打了起来。

旁边的长矛方阵更是抓住机会逼了上去,一是为己方的骑兵提供掩护,二是趁机对落马却仍有战力的姜家骑兵进行补刀。

一时间,姜家骑兵就遭受了远比冲炮阵时的损失更大的损伤。冲了这么一阵,足足有一百多骑就留在了东海人那边,只逃了不到二百骑回来!

……

姜思明叹了口气,对这么个结果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很快他就换上一副兴奋的表情,喊道“儿郎们,我军铁骑大破贼兵,现在正是一鼓作气,冲上去剿灭他们的好时机,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斩一级,赏万钱,斩十级,升百户!”

“威武!”

大部分士卒聚在阵中,看不清前方细节,听他这么一喊,还以为是自己胜了,配合地高呼起来,士气略微高涨,开始加速前进。

等到右翼炮阵重新准备好,长矛连和骑兵排归位,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在骑兵争取到的这段时间内,姜家军已经行进了数百米,两军距离近到了五百米内——也正是狮吼炮的有效射程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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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小小小新人的打赏。

ps今日终于要上架了,还请各位多支持。

没有提前演练,对上架操作有点疑惑,还在研究……

第一本书,不敢要求太高,今日五更,如果首订有一百就加两更,有两百再加三更。如果有打赏,每累计五千加一更(长期有效)(?_?)

第151章 黎明之战 四(第二更)

1259年,2月16日,b24战区。

“好,就这样,痛击他们!”

姚崇义指挥炮兵们不断向对面倾泻炮弹,发泄着被骑兵逼退时产生的怒气。而姜家军的正兵们确实也不愧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兵,在炮弹横飞、不断有战友倒下的绝地中,反而激发出一股哀兵的血气,顶着炮弹,一往无前。

他们装备也比辅兵好得多,人人着甲,前排还举着包铁木盾。但龙吟炮一炮下去,还是能打穿大半个军阵,而狮吼炮打准了,一炮也能杀伤五六人。

史无前例的充斥着轰隆炮响的嘈杂战场上,血肉不断地挥洒着。

“即使一炮只杀五人,但我们有十门狮吼炮,就算一分钟一炮,你们接战也还要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足以开出一百五十炮,加上龙吟炮的杀伤,至少也可以杀你们一千人。你们一共才几个一千?能坚持到几分钟?”高正看着缓慢接近的姜家军阵,有些佩服又有些感叹地说道。

这样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就是热兵器时代冰冷而残酷的写照,再也没有什么复杂战阵和奇谋,只有冷冰冰的数字和炽热的血。

这样下去,即使对面士气再高昂,在接战之前也必定会承受不住伤亡而被击溃——这未必是好事,敌军过早溃散,就无法对他们造成大量杀伤,溃兵跑远了重新集结后,又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高正叹了口气,对着军乐队和前方的步兵线列喊道

“击鼓!义勇旅,前进!”

牛皮大鼓敲出了欢快的进行曲,盘腿坐在地上养精蓄锐的步兵们随着鼓点站了起来,朝天大喊一声“破!”,振奋起因睡眠不足有所萎靡的精神,开始缓缓向前进军。

呼啸的炮弹不断击入姜家军的方阵。左数第二个方阵突然被一门龙吟炮打中,似乎是一个关键军官被不幸打死,这个方阵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再也坚持不住,一部分士卒崩溃了,开始向后逃去,但也有一部分士卒仍然坚持着,推搡着逃跑的战友,喝令他们返回战阵。

姜思明亲自带领残留的骑兵冲了上去,把跑得最快的几个士卒一个个砍杀干净,逼着剩下的士卒重新组成方阵,加速向前回归战线。

姜思明红着眼,拿着一把马槊,骑马走到了重新组织好的方阵左侧,嘶哑着嗓子喊道“我自带你们冲阵,要死我先死,莫坠了威风!”

“三年前,我带着你们南下,一直冲到了淮南,宋军无人敢当。”

“两年前,我带着你们攻海州,军阵过处,宋人望风而逃。”

“就在年前,我带着你们攻下了东海县,那侯畐多么善战,不还是死在了我军刀下?”

“我们是姜家军,威震胶东,声名远播大漠!”

士卒们受到了感动,跟着万户呼喊起来,士气为之一震。

然而炮弹感知不到他们的感情,依然无情地飞过来,等到义勇旅立正开始准备火绳的时候,姜家军已经减员了四百多人。此时还能保持前进,不得不说实在是一支强军。

当东海火枪手们准备好射击,做出了瞄准动作,两军相距二百米的时候,减员数字已经上升到了五百人。

火炮停止了射击,开始向前移动,准备轰击姜家军的侧面。姜家军借这个机会,重整队形,准备冲上去与东海人搏杀。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光辉笼罩了大地,战场上的双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面貌。

一方神情狼狈、气喘吁吁,另一方则以逸待劳,冷血无情——在军官的喝令下,火枪手们齐刷刷地抬枪上肩,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这边。

“冲啊!”

未待东海人发难,姜思明抢先怒吼了出来。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姜家军受主帅鼓舞,一路走来的恐惧和憋屈一下子转化成热血爆发出来,借吼声抒发着情绪,四个方阵一下子爆裂开来,士卒们如同潮水一般向对面冲了过去!

然而,对面的应对非常简单——

高正拿着一把火枪,亲自朝天打响,清脆的响声回荡起来,成为了一声明确的信号。

各横队前的连长闻声,立刻将手中长矛前伸,吼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命令“放!”

火枪手们整齐地怒吼一声“破!”,然后发出了第一轮排射,硝烟和劈里啪啦的爆响从整条战线上弥漫出来!

高正的指挥风格没司徐那么具体,只是发了个开始信号,排射是由每连自行掌握的。每个连横队中,三个排从左到右依次射击,整道战线六个连就像六个红绿灯一样,火光有间隔地交错闪现着。

虽然这个距离命中率不高,但是连绵不绝铅弹的基数够多,仍然将伤亡总数字提升到六百人以上。姜家军前排数不清的士卒一下子扑倒,又绊倒了不少后排的队友。但剩下的人仍在继续奔跑着,他们举着长矛,操着钢刀,有的甚至解开了甲衣——反正也挡不住铅弹——绕开战友的尸体向前奋力冲着。

有一些姜家军勇士冲得特别快又运气足够好,甚至冲到了线阵近处——然而并没有用,每排里都会有几个人不参与齐射持枪警戒,这时正好瞄准他们一一打倒。即使能侥幸冲到正在装填的火枪手面前,也很可惜,后面还有待命的长矛手呢。

等到第一轮排射结束,火枪手完成装填,敌军大部队仍然还在几十米外。悲哀的是,他们仍在向前冲着。

高正对此略有惊异,却也并没超乎掌控,立刻打响了手中的第二枪作为讯号。

瞬息之后,火枪手们发出了第二轮齐射,每个排横阵渐次扣响了自己的扳机——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命中率远超刚才,姜家军不知多少人一下子倒了下去,伤亡数字瞬间翻倍都不止,前线一下子像被啃了一样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缺口!

“快,快,不要瞄了,点火!”姚崇义高喊着。

他们把火炮拉到了军阵的侧面,来不及瞄准,就直接朝着姜家军的侧面开火——霰弹喷薄而出,又带来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伤亡。

铅弹洗礼过后,数不清的人变成了尸体,数不清的人躺在地上哀嚎和呻吟,数不清的人因畏惧而停步不前,但仍有些人在继续向前冲着!他们已经陷入了疯狂,疯狂使他们忘记了恐惧,而疯狂又带来了希望!

“冲啊,杀光他们!”

姜思明侧腹部中了一弹,但疯狂使他忘记了疼痛,仍然在第一线冲着,双眼通红大吼着。马上就要近战了,已经不需要害怕了,胜利马上就要来了!

然而,在交战的前一刻,东海军非但未溃,反而迎了上来——

后排的长矛手大喝一声“破”,填补入火枪手稀疏的军阵中,整个阵列大喝了三声“破!”,向姜家军发起了反冲锋!

阵后的鼓声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整道军阵如同针墙一般向前推进。长矛兵握紧长矛,平举着只管向前推去,即使有漏网之鱼也不管,而火枪手拿着上了刺刀火枪散布在军阵之中,灵活地对长矛顾及不到的目标进行补刀。

一瞬间,潮水一般的姜家军像撞到了礁石,一下子就在这道钢铁城墙前顿住了。

坚信着“近战我有优势”的姜家军士兵们,能够顶着漫天的炮火和超过三分之一的伤亡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进攻态势,但当他们真正与东海兵接战,发现自己简陋的兵器无法刺穿对面的钢甲,而对面的长矛和刺刀却以整齐的队列对自己这边进行杀戮的时候,那股心气却一下子就散了,整个军阵再也坚持不住,如同炸掉地基的大厦一般轰然倒塌!

张三上去,被戳死了,李四上去,又被戳死了……剩下的士卒再也坚持不住,哭喊着逃散,不敢向前却向背后的友军挥舞着刀剑,试图逃离那面恐怖的长矛森林。

他们逃起来倒是颇为成功,短暂的混乱后,后排的士卒也立刻转身就逃,整个军阵向四面炸开。

“好!”

骑在马上的高正狠狠空挥了一下马鞭,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终于胜利了!我们的军队经受住了考验!快,继续……噫,保持队形!”

他意气风发,正欲解散队列,分别追击,结果之前那二百骑兵却突然冲了过来。

几千人的步兵都打溃了,这二百骑本不算什么。但这个时机很是微妙,东海军毕竟不是机器人,之前整齐的队列在进入追击状态后也不免松垮起来。如果这时候被骑兵给冲乱了,说不定真得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要是最后乐极生悲,可就真是大笑话了。

所以高正只好压抑情绪,命令队列严阵以待,以免被骑兵趁乱冲散。又命自家骑兵向前迎去,迟滞他们的动作。

鼓声又一变,义勇旅停止追击,各连排长开始整队。

这确实让姜家骑兵失去了偷袭的机会,却给了溃散的步兵机会。

大部分步兵仍然在无脑奔逃,但其中的骨干力量意识到了机会,借着骑兵的掩护又聚成小股,开始向西有组织地逃走。

姜家骑兵列好了阵势,东海骑兵人数太少,无法威胁他们,而列阵的步兵又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重整的步兵在骑兵的护送下慢慢逃出生天。

高正气得一把把马鞭摔到了地下,对着西边怒吼道“可恶,如果我有足够的骑兵,哪怕是最差的骑兵!”

但不管怎么说,战场上义勇旅仍建制完整、队形坚定,而姜家军却遗尸无数、溃兵遍野——此役,东海军以千余兵力大破“十万”敌军,乃是不折不扣的大胜,军事史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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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果然上架操作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1400会更新第二卷的最后两章,然后就是第三卷(卷)的第一章了

第152章 世事无常(第三更)

1258年,2月23日,蓝村镇,前敌指挥部驻地临时医院。

刘素曦轻轻敲门,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应声,便推开门走进病房里面去。

里面的病床上,姜思明只剩一截的左大腿被石膏固定着,腰部也被绷带死死裹着,右腿虽然健康,但却被镣铐铐在了床上,也动不了。

他微微一偏头,见进来的是个仙风道骨的“道长”而不是更典型的髡发东海人,脸上露出短暂的惊讶,但很快又平复下去,转回头去不再看来人。

刘素曦对他的反应并不出意外,把袖一挥,淡淡问道“道友,如今七曜轮转已有一周,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你可想通了吗?”

……

刚刚过去的平度“216”黎明战役,义勇旅以轻微伤亡的代价,以少胜多,成功击败了号称十万、颇有勇名的姜家大军,整个山东都为之震动。

东海商社也攫取了巨大的胜利果实。

原先胶州、宁海州,颇有些士绅心向姜家,暗地搞些小动作,现在慑于东海人的威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即将到来的夏税,征收起来阻力想必也会小很多。

之前就与东海商社有合作关系的商家,行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

胶西城的土皇帝李应主动把原先姜家在大沽河西岸开设的税关奉上,对他们表示了有限的服从。

黎明之战中,虽然大量的溃兵和骑兵向西逃窜,但是第一阵就败退下去的那些个辅兵却因为躲进了大营中反而被义勇旅整个堵住,一下子全成了俘虏。这样一来,加上在高密俘虏的那些,商社这就多了近三千廉价劳动力。

当然,商社延续在乳山时制定的政策,并未将俘虏当作奴隶使用,而是规定了从十贯到一百贯不等的赎身费,只要能拿出来,同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战犯,便可以直接回家与家人团聚。就算拿不出来,也只需要慢慢做工偿还即可。

其中有一些有着工匠技能的,就算只是会敲个钉子、或者识几个字,便被挑了出来,有特殊优待。当然,还有一些在平时欺压士卒、出征时劫掠民众、战时为逃跑攻击友军的士兵,被东海人组织诉苦大会相互检举揭发出来,砍了头伸张正义,顺便展示一下东海人的雷霆手段。

顺带一提,当初干苦力赚赎身钱的乳山俘虏,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觉得给东海商社干活其实不错,即使赎了身,也仍然留下来赚点工钱。

更大的收获,还是姜思明本人!

姜思明确实如他宣称的一样,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结果接战的时候膝盖中了一枪不幸落马失陷阵中。之后那二百骑兵冲阵,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接出他的,但是他们最后也没找到姜万户的踪影,只好护着溃兵先撤离了。

战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姜思明被挖了出来,仍然留着一口气。东海人虽然没想好怎么处理他,但还是先把他送去救治,说不定将来就用上了呢?

给他主刀的宋瑜医生等人没怎么考虑他以后的生活质量,只按保命的标准处理,把被铅弹打烂的膝盖及以下部分截掉,腹部伤口挑出铅弹,再消毒包扎一下,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这七天来,他就被扔在前敌指挥部的医院里,命也真大,居然真挺过了术后发烧醒了过来。但不知是因为战败,还是因为少了一条腿,总之他就是一副心灰意冷、失去了所有雄心壮志的样子,终日就在病床上瘫着。

姜思明本人是个强敌,东海商社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但他所率领的姜家势力却未必没有利用价值。

战后,管委会和军委会研究下一步战略的时候,突然发现,姜家现在群龙无首,那么名义上还由他统领的潍、密、莒三州不就是李璮的盘中餐了?

不管这三州是被李璮吃下,还是东海人主动攻过去占下,将来东海控制区必然和李璮的益都势力接壤,再加上北边原先就由李璮部下控制的登、莱二州,东海商社可就完全被李璮势力围住了。虽说李璮现在笑呵呵的,但到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可想而知。他可是要造忽必烈的反的人,难道能容忍背后有一股不受他掌控的势力存在?更别说胶州地处海贸要冲,拿下后对于他的财政会有大量助益了。

这可真是前门拒虎后门来狼啊!

张正义与管委们讨论了一番,觉得如果能效防宁海州程从杰的先例,把姜家扶植为傀儡继续掌握这三州,在东海和益都之间创造一个缓冲区,以免双方直接接触擦出火花,那么也算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了。

虽然他们刚与姜家军进行过一场生死大战,这看上去有些讽刺,但却并非没有可行性。姜家军的军力已经被大为削弱,不复为义勇旅的威胁,而且姜思明、姜思聪、姜思明还有家里一众老小都在东海商社手上,还不是任凭拿捏吗?

但不管怎么说,想把人家当成傀儡,总得有人主动配合才行。因此这些天来东海人便分头行动,试探姜家几个主要人物的意思,看哪个愿意卖家求荣。

其中最大的这个姜思明威望最重,若是他能配合,那效果自然是最好。但之前张正义亲自来问了一次,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油盐不进,所以也没办法,转而去进攻他弟弟们去了。但刘素曦听说后,倒是难得的表现出了兴趣,接了任务,过来试图说服姜思明。

于是这两人现在就会面了。

……

姜思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别过了头去——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转了回来,嘶哑地问道“道长,嗬,东海人究竟许了你什么,居然能让你这个出家人帮他们做事?”

“不不,你误解了。”刘素曦走到窗边,掀开上面的木板,将新鲜空气和阳光透进来,“我可不是道长,反而是你所说的‘东海人’。”

“什么?”姜思明嘴巴张大了,“东海人还有你这样的?”

刘素曦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但也不多。人总是多种多样的,勇敢无畏者有之,贪生怕死者亦有之;高瞻远瞩者有之,目光短浅者亦有之;慷慨无私者有之,贪婪怯懦者亦有之;喜欢穿正装的有之,像我这样觉得道袍挺舒适的自然亦有之。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姜思明眨巴了一下眼,又哼了一声,道“那么,你这个东海人,来我这是什么意思?”

刘素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我觉得姜先生在诸多人类之中,尚不是顽固不可化的那种,所以过来给你一个机会。”

“果然如此。”姜思明冷笑着摇了摇头,“士可杀不可辱,要我姜思明堂堂昭武大将军听从你们一帮贼子的调遣,还不如这便杀了我!”

“士吗?你也配称‘士’?古之士讲究忠义、重视气节,岂是你和你兄弟这样见了别人有好东西便想抢去的混账能比的?还敢称我们是贼子,真是贼喊捉贼!”

刘素曦突然翻脸,从袖中掏了一把刺刀出来,边说着边走向姜思明。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你吧!”

他把刺刀高高举起,然后直朝着姜思明的眼睛扎去!

“不——!”

骤然生变,姜思明的眼睛先是突然瞪大,然后又忍不住闭了起来,刚才的拿捏和嘴硬荡然无存,嘴上禁不住地叫喊了出来,同时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连带着锁铐叮当作响。

片刻之后,他并未感觉到疼痛,这才反应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只见圆润的刺刀尖就悬在自己面门之上一寸,并未真的刺下去。

虽然刺杀是假的,但他出的这一身冷汗可是真的。

“哈哈。”刘素曦轻轻一笑,随手将刺刀抛开,“姜兄啊,你也没那么英勇嘛。”

姜思明苍白的脸又变红了,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别过头去。

“郎君,你没事吧?!”可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闯了进来,看见病床上的姜思明,先是一愣,又直接扑了上来,哭喊道“郎君,你怎么这样……不,不,人在就好,人在就好!”

这名女子衣饰比较简朴,但从肤色和身形上可以看出是豪富人家出身——也不是别人,正是姜思明的正妻!

这下子姜思明真的激动了,握住妻子的手“夫人,你,你怎么来……不,怎样,你还好吗?锐儿他们还好吗?”

话语尽在不言中,姜思明的家人早已被东海人控制住,如今妻子能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出于他们的授意。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送家人与他团聚以示好呢,还是,威胁?

姜思明一时不愿去思考这些,而是像个久戍归来的士兵一样与妻子不断道着家长里短。

刘素曦耸耸肩,不再打扰他们,走出了门去。

统合部的林博颖正倚在门侧的墙上,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见他出来,一下子正经地站了起来,小声说道“嘿,刘兄,你这招好像有戏啊。”

林博颖也是股东中的女强人,作风雷厉风行,在统合部这个首脑部门任职。今天她在这,主要是应刘素曦的请求,去给姜家女眷们做了点思想工作,然后把姜思明的妻子给带了过来,搞感情攻势。

“谁知道呢。”刘素曦微笑着摇了摇头,“但人生在世,总就那么点追求,权势、声名、财富、家人……现在前面几个他都追求不到了,总还有最后一个呢。”

他又看向了病房里面,叹道

“世事无常似弈棋,人间何处不堪诗。

一年春色又将尽,万里客愁空自迟。

风雨满城花落后,江湖孤棹月明前。

故园松菊荒芜久,回首东篱有所思。”

然后走了进去。

第153章 天下一角(第四更)

1259年,2月27日,潍州。

潍州治所,北海县。

某间静谧的雅室中,姜乾兴“啪”地一声合上一个装满了银条的木匣子,面色不愉地问道“张书记,这是什么意思?”

张书记官轻轻把盒子拨到一边,淡淡地说道“没什么,这是郑知州给的,他还说了,只要你带弟兄们听他号令,那么再多一倍也不是不可以。”

姜乾兴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骂道“万户现在陷于贼手,郑出人受万户知遇之恩,不但不想着为万户复仇,反而急着抢兵权?还有,张书记你,不是万户提拔,能有现在的位置?只要郑出人一抛骨头,你便跟上去了?”

张书记官轻轻地对他做了个“坐下”的手势,面不改色地说道“季青啊,我又没让你拿着银子去投郑知州。现在弟兄们刚从阵上下来没多久,寄人篱下缺吃少穿,万户又陷了,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你若是为了给万户报仇,更该拿了这些银子,安抚好弟兄们的人心,方可谋大事啊。”

姜乾兴字季青,是姜家子弟,并非嫡系,不过能文能武,颇受姜思明器重,在姜家军中做一个骑兵百户。十天前姜家军在胶水县战败,临危之时正是姜乾兴当机立断,带领骑兵冲出去掩护,才成功带领一千多溃兵狼狈返回了潍州,为姜家军保存了可贵的种子。

不过潍州知州郑出人将他们这些溃兵收容后,给他们供应了吃喝,本意却是将这支精兵掌握住,好增加投向李璮后手中的砝码。

这与姜季青的愿望当然不同,他想的是立刻杀回胶东,将姜万户救出来。

这想法确实有些不切实际,不过心意总是好的。

张书记本来在潍州为大军置办粮草,听到前方兵败的消息,很是震惊,随即就开始思考姜家军未来的命运。他受姜思明的赏识,从一介小吏升至掌管大军粮草的总备粮官,对此知遇之恩很是感激,也想着为姜家保住这支力量。但是前途不明,前方情况一概不知,姜家现在都不知道该由谁主事,他又能怎么操作呢?只好假意先投靠郑知州,想办法为溃兵们多弄点装备补给,再慢慢见机行事。

姜乾兴见事情似乎有转圜的余地,脸色转晴,坐了下来,问道“张书记,你可有甚妙计?”

张书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首先,现在营中弟兄皆以你马首是瞻,你一定要好好握住。先用银子收买人心,再以你所学,将弟兄们重新编练行伍,然后……”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传令兵急切的声音“百户,不好了,城外有大军来袭!”

什么,东海贼打过来了?

姜乾兴和张书记对视一眼,都深感震惊。

上次打完这才多久,贼人不用休整的吗?

姜乾兴立刻站起来,取下兵器,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潍州营兵不能战,还是得靠我们。走,先出去看看。”

张书记点头,两人很快出门,骑马往东城门的方向赶过去。路上,听到警报的商家纷纷闭门谢客,行人也急着赶回家去。他们高呼着让行人避让,一路横冲直撞过去,走到半路的时候,还遇到了乘着马车赶过来的郑知州。双方虽然政见不合,但在守城问题上利益都是一致的,很快打了招呼,一同奔赴城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城外的军阵虽然极为严整,还有着标志性的大铁筒,一看就是东海贼的军士,但他们穿的都是姜家军的青色战服,打得也是“姜”字大旗!

城外的护城河已经基本化冻,但是河水的流量仍然不是很足,河边砂土中开始冒出点点嫩绿,带来些许春的气息。

一辆四轮马车沿着城东的土路来到城门前,停在一箭距离外,两队卫兵向左右展开,端枪护卫起来。商务部的乌文成从车厢中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墙头严阵以待的景象,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车上喊道“范将军,姜五君,我们到了,下来吧!”

……

姜思明得知自己的亲人确实如同当初毕庆春在涟水所说的那样,东海人对他们以礼相待、并未苛责,虽不富裕,但大部分都过得好好的,态度终于有了转变,同意与东海人有限度地合作,签署了《胶水两岸友好通商航海条约》。

当然,管委会也不会真的放虎归山。姜思明本人仍然留在即墨,与他的家人团聚后软禁在一起,只是派了他的五弟姜思敬和亲信范泰前往潍州,去那里整编溃军、清洗潍州官场,重新建立姜家在潍、密、莒三州的统治。

范泰此人在高密被高正打得心服口服,同时又对姜思明比较忠心,家人也在乳山县,所以控制起来还算容易。

姜思敬就更有意思了。当初就是他派人抄了胶西县的东海商行,劫持了乌文成,才引发了之后的一系列动荡,可谓罪魁祸首之一了。后来,另一个罪魁祸首姜思恭已经在战败后自杀,姜思敬也在义勇队攻下胶西城后被俘,商社股东中有很多人是想判他死刑以儆效尤的,但是为了大战略考虑,暂缓执行。

姜思敬被软禁在即墨,但是外边的消息并没有被禁绝。随着商社越来越壮大,逐渐占领整个胶州、攻入乳山、控制宁海州……甚至击败了大哥姜思明亲率的大军,他的心态也逐渐从愤怒消退成无奈,然后又演变成了惊恐和后悔。

如果当初他和四哥没搞这些事出来,今时今日他们姜家不还是胶东一霸?

然而大错已经铸成,再后悔也……没用了?

正当他在即墨的宅院中长吁短叹,伤春悲秋的时候,当初的受害者乌文成带了一瓶龙息酒和几味东海特色小菜,亲自找上了门来。

最初场面相当尴尬,乌文成先是随意坐了下来,自己摆出餐具,斟酒喝了一小杯,又挑了几筷子尝了尝,示意无毒,才请姜思敬到对面入座。

时至今日,姜思敬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倒也爽快,直接坐下去自己开始倒酒喝。

两人闷头喝了三杯,四十多度的白酒带来了些许醉意,乌文成才开始讲起他的人生经历、兴趣爱好、山川河流、未来抱负等等。两人本来年龄相近,居然找到了共同点,开始攀谈起来。

借酒助兴,谈着谈着,乌文成突然提出了让他代替他大哥,去控制三州地盘的想法。姜思敬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落下泪来,最后开始嚎啕大哭。哭过之后,扑通跪到了地上,痛哭着请求乌文成的原谅。

乌文成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最初就想到了各种可能,但真出现了这一幕,还是百感交集。他仰头灌下一盅酒,站起身将姜思敬扶了起来,说道“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就这样,作为股东中最大受害者的乌文成都愿意尽释前嫌,与姜家和解,那么将姜家扶植为缓冲区傀儡的计划在全体大会中也再无阻碍,成功通过了。姜思敬也至少在表面上痛改前非,变成了坚定的亲东海派,愿意替东海商社和他大哥去镇守潍州,剿灭宵小。说起来,他当初在胶州替姜家看家的时候就以雷厉风行著称,干这个应该拿手。

镇压三州的事,说困难有点困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以雷霆手段把那些有投靠李璮倾向的官员一撤换,震慑住潜在异见者,接下来的事也就没什么了。

再怎么说,姜思明也是汗廷钦点的五州万户,他若是阵殁,那么李璮兼并起他的地盘来顺理成章;但若他仍在行使职权,那即使兵力相比益都方面不值一提,李璮也不好明着冲进来杀他的人。

不过,对付李璮得软硬兼施,东海人准备替姜家把莒州下的沂水、莒县送给李璮,只留下海边的日照县和地处群山之中靠近莱芜监的新泰县。如此一来,李璮的直属地盘就补上了空缺的一块,从此北至益都、南至海州,都连成完整的一片,算是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以后造反也容易些。反正不是东海人自己的地盘,卖起来不心疼。

事情就这么说定,操作起来就很快了。范泰、姜思敬二人与姜思明密谈了一番后,便跟着乌文成和他的五百东海大兵,打着姜家的旗号,“进入”了潍州境内。

……

“是五爷和范大将,没错,就是他们!郑知州,速速开门迎他们进城吧!”

北海县城头上,姜乾兴认出了城下马车中走出的范泰、姜思敬二人,惊喜地说道。

郑知州一脸非常精彩的表情,说道“怎会如此?他二人定是投了东海贼,不行,万万不能放他们进来!”

“胡说,”姜乾兴一脸怒气,“那是姜五爷啊,他要是都投贼了,姜万户岂不是也要投贼?”

郑知州正要争辩,姜乾兴手下的士卒们已经纷纷涌上城头,看到城下的姜字大旗,兴奋地指指点点。见状,他只好知趣地闭上了嘴。

这时,城下的范泰认出了城头上的姜乾兴,叫喊道“上面的可是季青?”

姜乾兴探出头来,兴奋地回答道“正是小子。范将军,你们是从南路拿下胶州了吗?可曾救出万户大人?”

姜思敬上前一步,答道“大哥已经收服了东海人,他们愿意归义于万户旗下,现在他正在胶州收拾局面……只是,听说潍州有宵小图谋不轨,所以派我们过来,看看是不是真是如此。季青,还不快开门?”

“是,这就开门!”姜乾兴立刻回答道,然后转身看了看冷汗直冒的郑知州,不屑地说道“郑知州,东门是你的兵在守着的吧?让他们开门吧!”

郑出人被逼到了绝境,反而冒出一股狠劲,掉头朝城下的马车跑去,还对着东门的士卒喊道“看好了大门,千万别打开!”

但是他这点小动作,如何能跟得上长年习武的姜乾兴呢?

姜乾兴一个箭步上去,将郑出人的双手剪住,然后向城内赶来的姜家军士兵喊道“控住东门,如有抵抗,就地格杀勿论!”

守门的潍州兵都是没什么训练度的城市兵,抓抓贼还行,真打起来,怎么会是刚刚经历过真正的血战的姜家军士兵的对手?更别说他们还听了姜乾兴那句“格杀勿论”的威胁,刚一交手,便老老实实投降了。

东门打开后,姜思敬一马当先进入城中,确定没埋伏之后,做出一副狗腿子姿态,恭敬地对外喊道“乌大哥,里面安全,可以派大兵进来了!”

乌文成笑了笑,一挥手,穿着姜家军服的东海士兵便鱼贯而入,在姜乾兴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控制了整个北海县城墙。

……

事态的发展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几个月前,姜家和东海商社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双方动用了上万兵力和无数人力物力,准备大战一场。结果真打过了之后,敌对的双方却突然好得如同穿了一条裤子一般,打成了攻守同盟。

姜思明对外宣称自己成功收复了胶州和宁海州,而且用强大的军势和忠义廉耻感化了东海人,“贼酋痛哭流涕,纳首便拜,愿为万户效犬马之劳”,从此投入姜家麾下,成为胶东一大柱石。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胶州抛头露面的仍然是东海商社,而姜思明姜万户虽说是在即墨镇守,但只有少数亲信才见得到,成了一个逐渐淡去的传说。

东海人也默认了这一说法。他们不会主动提起,但如果有忠于姜家的人问起,他们也会大方地“承认”是在姜思明的认可下做事。他们还派兵打着姜家旗号,“帮助”姜思敬等人控制了潍州等地。

乌文成带着东海士兵进入了潍州后,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只是帮助姜思敬整编了姜乾兴等姜家军残部。之后打开潍州府库、将郑出人等官员革职抄家等事,都是姜思敬带着手下自己做的,东海人只是帮忙镇场子而已,也没有从中分赃,只是取了“适量”的贵金属作为出兵的军费罢了。

在双方的雷霆手段之下,已经有所动摇的三州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重新安靖下来。得益于此,一度中断的东西商路也全面恢复。

原先期望双方两败俱伤的李璮对此深为震惊,感觉事情超出了掌控。不过随后作为外交官的毕庆春给李璮送了一份厚礼,又将遥远难以控制的莒县、沂水县割给了他,暂时将他安抚了下来。

这其实并不能满足李璮的胃口,只是当前南宋镇守淮南的赵与訔是个软柿子,李璮从他身上割下了不少肉,几乎就要打通向南的突破口了,所以没时间理胶东的事情。所以就顺水推舟默认了,等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他们。

于是,在1259年的春天里,东海商社,这个本时代的异类,经过数月的紧张备战和一场真正的大战之后,终于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中站稳了脚跟。

第二卷-天下一角,完。

第154章 开庆元年(第五更)

公元1259年,己未,南宋开庆元年,蒙古宪宗九年,东海商社登陆第五年。

正月初四,临安,玉津御园。

“玉津御园”其名源自于北宋初建成的东京四苑之一,玉津园。当初的玉津园位于开封南薰门外,以环境清幽、草木繁盛、异兽众多著称。赵宋南渡之后,在临安皇城城南的嘉会门外重建了一个玉津御园,大致位于后世杭州市复兴路一带,依山(玉皇山)傍水(钱塘江),风景绝佳。

此时,玉津御园是皇家用的射箭御所。不过老赵家没什么舞刀弄箭的传统,这处射箭所的主要作用是给外国使节在元旦朝会期间射箭娱乐,顺便展示皇宋男儿的煌煌武功。

宋朝传统,每年元旦举行大朝会。

元旦当日,皇帝带领文武百官进行大祭,各州都要遣使带特产入贡,各外国也会派使节庆贺。初二,给诸外国使节赐宴。初三,使节们去明庆寺、灵隐寺等寺庙上香。初四,便来这玉津御园,由朝廷挑选出的能射武臣,陪着使节们射箭。

郭阳此时就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呆呆地望着十米外箭靶上颤抖的弩箭,犹自沉浸在一种充满了不真实的幻觉中,不知是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梦见了盛大的皇家典礼还是自己好端端一个海外唐人梦见了虚幻的二十一世纪。

直到旁边一个穿着锦袄小帽的俊俏小生将他的弩重新踏张上箭,又递给了他,他才惊醒过来,举起那把精美的弩大致朝靶子瞄准一下,扣动扳机将弩箭射了出去,勉强中了靶子,惹来周围人一片虚情假意的称赞。

……

事情还要从去年底说起。

在义勇旅在胶东浴血奋战的同时,海军在南方也展开了新的行动。

在去年十一月份,随着第二舰队撤回牟平养马岛,海洋部的力量终于宽裕了一些。他们判定姜家军短期之内难以在海上对东海商社产生威胁,因此派遣分舰队南下的事项再次提上了日程。

这个事项确实已经非常紧迫了!

其一,商社的财政开支正以流水,哦不对,腹泻一般的速度,急剧扩大!虽说抢了一些,但不是长久之计,急需恢复正常的海上贸易,贴补一下收入。

其二,商社需要跟南宋建立外交关系,以改善当前四面皆敌的恶劣战略环境。

第三,呃,当初韩松在明州订购了四艘运输船,其中的两艘已经到了该交货的时候,再不去取,船没了不说,商社在明州的信誉就要受损害了!

既然各方面都有需要,从上到下很快统一了意见,决定派遣冬至号带领金牛号、白羊号和运001、运002两艘中型货船(这两艘是在胶州低价收购的),由郑林、郭阳、王泊棠、狄柳荫和魏万程等人率领,组成一支临时外交舰队,前往南宋完成贸易和外交任务。做完这票,顺便再去日本一趟,采购一些商社急需的硫磺和铜回来。

郭阳是商务部的人,穿越前读管理心理学,穿越后这个专业没怎么用上,倒是和当地人打起交道来挺有一套的。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段日子来他虽无商务部其他同时那般动辄搞个大新闻出来,但把他所负责的登莱一带的外交事务处理得很好,使得当地人没有趁机对东海商社发难,还争取到了开展正常民间贸易的待遇。所以史若云就把他派了过来,担任“正使”,以把握尺度。

他们当时手头积压货物很多,把五艘船装得满满的,又从当初那些蒙古人俘虏中挑了三十个不听话的出来,绑着带上了船。

这支舰队还吸引了一批胶州商人搭顺风船。这些商人基本都是第一次出海,他们原先大多是胶州的坐商和土财主,虽然知道海贸有厚利,但或是本钱不够,或是害怕风险,之前从未真正出过海。胶州事变之后,海贸大受影响,很多海商看不清形势,贱价处理掉了手中的商船和货物。这批船的价格是如此之低,不但东海商社买了不少(要不是水手和船长不够,就全包了),很多土商也忍不住诱惑买了一条,就算不出海,当花船用也不错啊!

不过有了船,他们自然就心思浮动起来,也想通过海贸赚一笔。有的人行动力强,直接自行招募船工,派遣旁支子弟出海去了。当然能不能成,还得看明年能不能回来,大部分人仍在观望。这次东海舰队出动,在胶州备货,嗅觉灵敏的商人们立刻察觉到了机会,通过维持会询问能不能顺路带一程,也不用真的提供保护,只要能让他们的船一路跟过去就行了。

这其实跟当初东海人跟陈一成学航海差不多,东海人现在学会了,自然该投桃报李了,于是便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要求收取“小小的”二成货物作为回报。

此外,商务部还与他们达成了“信任托管”协议,要求货物的出售和采购统一由东海人负责。这倒真不是坑他们,很简单的道理,垄断才会带来超额利润,若是往日,这种价格同盟的效果还不明显,但现在南北海贸断绝,卖方市场之下,肯定能狠狠敲上一笔。商人们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很痛快地便同意了,更何况东海商社展现了充分的“信任”,允许他们自行查探市场情报,若是发现东海人买卖的价格明显吃亏,还可以来抗议嘛。

于是外交舰队的五艘船之外,又捎上了七艘胶州商船,出了胶洲湾,便一直走外海朝南而去。商船上雇了不少资深船工,他们知道这手的轻重,既惊为天人又有些担心被带进坑里,内心活动极为精彩。而船主派出来的掌柜或监工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是常规操作,根本没怎么在意,要么吐了个昏天黑地要么就嫌船上无聊,总之让东海人有种炫技给瞎子看的感觉。

虽说当初李庭芝让他们直接去临安,临安的物价可能会高一些,但东海商社在临安人生地不熟,没有销售渠道,因此权衡之下,还是先去了庆元府。

这么一支船队到达庆元府之后果然引发了轰动。呃,不过,今年市舶司和买的份额特别高,应该是因为战事紧张,朝廷缺钱。但就算经过了和买,剩下的份额也够令人眼红的了,上门求购北货的坐商络绎不绝。

但是魏万程稳坐钓鱼台,租了一排仓库把货物集中安排起来,水手们也没放出去,都留在仓库旁边守着。又把胶州商人们组织起来,分头接待上门的坐商,不管谁来了都是笑脸相迎好好招待。但就是不提交易的事,一旦客人提出了购买意向就推脱掉,只是登记下姓名住址让他们回去等通知。一连等了好几天,其间只悄悄给熟悉的四海奇珍史掌柜交付了预定的玻璃器和少量北货,换了一批会子回来,让郑林有钱去造船厂交尾款。

几天后,时间进入了腊月,朝廷下诏,明年改为开庆元年,以给这个四面楚歌的年头冲冲喜。

庆元府这边,魏万程和胶州商人们把行情打听得差不多了,造势也造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拖晚点的话,临近年节货反而不好卖了。于是他们便便组织了一场拍卖会,将商品分门别类分批拍卖,出价最高者可任意购买,剩下的只能依次挑他挑剩的。

拍卖在此时叫“唱卖”,也不算新鲜事,魏万程只是把流程按后世的经验规范了一下。他和商务部的几个同事带着商人们先拿出一小批货物试拍卖了一下,取得成功之后便把事情都交给狄柳荫他们,自己和郭阳、王泊棠三人马不停蹄乘金牛号去了临安。

这接下来的才是正事啊!

……

自庆元府前往临安,航线成熟且繁忙,即使不依赖导航技术,跟着其余船只都能过去。但是,钱塘江出海口由于骤然变宽,水流减慢、水深很浅,必须小心通过,因此前进速度骤然放慢。

正在三人在船舱里议事的时候,金牛号的船长赢平敲门进来了“东家们,外面有宋军水师,要查验了。”

赢平是第一批参加海军的水手,政治可靠、识字会算术,历经多次战斗表现卓越,因此晋升颇快,现在已经能独力领一艘船了。

“好,我去会会他们。”魏万程取出那块李庭芝给的令牌,心里还有些小激动。

他本以为会和电视剧一样,士兵们见了令牌便卑颜屈膝地放行。没想到他们把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又狐疑地进船舱搜了一遍,还是不太信任他们。

没办法,后面的郭阳摇摇头,趁着检查的时候给军官塞了一卷会子过去,才得到他们的认可。

最终金牛号一路被战船“护送”着,于腊月十日到达了临安城北的码头。

钱塘江东连大海,西部沟通上游的衢州、婺州,又与临安城北的大运河直接相连,水路极为繁忙,船只数都数不清。金牛号把帆收了往码头上一停,也看不出有多特别的。

赢平在船上留守,郭阳他们进城先找了间客栈住下,又稍稍侦察了一下临安城的情报,才正式开始行动。

按之前李庭芝指导的,他们找到贾似道的府邸,给门房塞了会子,然后投了门状名刺,并且附上李庭芝的介绍信和东海人精心准备的礼物,之后便回客栈等着了。

……

临安极为繁华,各行各业都有。就在投完名刺的第二天,郭阳、王泊棠和魏万程三人请了一个教礼仪的老儒生来指导他们临安的风土人情和交往礼节。毕竟以前大剌剌也就罢了,这次可是真的外交任务,要是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嗯,见官称官人,好奇怪……”

“也可称官职,但得往上一级称。譬如有一官人的寄禄官是‘朝议大夫’,也就是正六品,见了面得称他‘中大夫’,也就是正五品的官,才算合礼数。”

“啊?得得,先生你慢点说,还真是麻烦……”

正当他们一板一眼跟着学的时候,房间的门却突然敲响了,开门一看是客栈的小二。对方一脸崇敬地说道“客,客官,贾府来人,请你们下去一见!”

郭魏王三人都很是惊奇,昨天投帖今天就来人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于是他们也顾不上学习了,噔噔就下了楼去。下面果然有贾府来人,一见面就塞了些会子过去,来人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也无他事,或许是相公欣赏诸位,今日便请随我去与他一晤。”

郭阳听了一愣,这效率可真够高的啊。

他们本以为贾似道这种高官日程表排到十天半个月之后都是正常的,他们都做好年后才能见到他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但时机到了又不能错过,于是他立刻现学现卖道“还请官人稍等片刻,我等收拾一下便来。”

来人收了礼物,又被抬举了一把,心里舒坦,当即摆手道“无妨,也是应当的。”

虽然事情紧急,但他们还是下意识留了点后路,王泊棠留下来以防有什么状况,只由郭魏两人前去。礼物早已送过去,他们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换上丝绸长衫,便跟着贾府的人去见贾似道了。

第156章 朝贺(感谢书友林宇的打赏,第二次加更)

腊月十一,临安,贾府。

什么?

两人听了,又是一阵头疼,仿安南例……这也太惊悚了吧?

安南就是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区,唐朝和唐朝之前一直是中国领土,五代时失去控制。北宋虽然名义上宣称安南地区为其领土,但根本打不过地方割据势力,只能放任不管。到了南宋的时候,宋孝宗干脆接受了安南的朝贡,承认其为安南国,册封了陈氏国王。

所谓“仿安南例”,不就是“把本土的一部分放出去独立成国”的意思?

但安南怎么说也是边陲难以控制的蛮荒之地,而山东可是自古以来的核心地区,这能比吗?虽说确实都不在南宋的实际控制范围内,也不能这样吧?贾似道这是卖赵家人的田不心疼啊……

郭阳和魏万程对视了一眼,有些狐疑,这家伙不是在试探我们吧?

魏万程想了一下,严肃地开口道“相公,不可啊。齐鲁之地,自周朝起便是华夏之土,我们万万没有裂土封疆之心……”

贾似道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用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看着他们“难得魏君如此识大体,但无须多虑,诸位的封国仅限海外的威夷岛一地,至于京东东路的那些州县嘛……藩国之人在中土为将,节度数州一府之地,这种事情,也是有不少先例的。”

这下子就清楚了,即使真的搞个邦国出来,“代管”胶东的仍然是大宋的将领,只不过这将领的身份是藩国人罢了,法理上仍然圆得过去。魏万程擦了擦汗,这“威夷岛”他常跟别人说,但自己心里从来没当回事,这下子就掉进思维盲区去了。

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为什么贾似道非得让他们以“东海国”的身份自称呢?直接授予宋人身份有什么不好吗?

魏万程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其实我们本就是华夏子民,如今回到中土也是认祖归宗,封国之事不敢觊觎,只望能得朝廷认可,与普通百姓一般在大宋行走便够了。”

贾似道眉头一皱,要是这么搞了,你们一窝蜂躲来江南,不在胶东给李璮添堵怎么办?于是果断回绝道“无妨,自立一国,不是更能光宗耀祖?而今汝国来贡,也能让官家心情舒畅些。”

这看上去有些怪,但其实贾似道想的是,如今朝廷积弱,丧气事太多,现在多了个外邦愿意朝贡,不是件彰显大宋威扬海外的幸事吗?

按理说找几个胡人假扮外蕃也不是不行,但总归会有些破绽。而面前这两人,虽说面貌与汉人一般差异不大,但言辞举止、衣饰细节,乃至思维方式,只要稍一接触,就能看出绝对跟中土之人不一样,绝不是装出来的。而且他们肤白牙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还有各种技巧造物可作为贡物,连自己这个贤臣都觉得肯定是外洋贵人没错了,更别说一般的俗人了。就算是假装,只要装的够像,那也是真的了。

如今,东海人在李松寿背后捅刀子,让他不能全力攻宋,这是快乐的事;他们又是外夷之人,心慕王化,跨洋来投,这又是快乐的事。两件快乐的事加在一起,如何不是双倍的快乐呢?

而且适逢年关,每年元旦皇家都要举行大朝会,今年因为战事不利,这样的盛会必然会蒙上阴影,现在自己把这样的双倍快乐献上去,管家如何不会龙颜大悦呢?

如今左丞相空缺,右丞相丁大全年迈无能,这如何不是我的机会呢?

魏万程当然猜不出他的心思,被拒绝后有些失望,又争取道“只是胶东之地穷困,我们多以海贸贴补开支,如此一来,外国之人终究不如宋人便利……”

贾似道一愣,他本来以为他们会趁机要些钱粮,没想到要的却是这个。他也知海贸赚钱,但并没太过在意,大手一挥道“无妨,等大朝会后我奏与官家,准你们可各处行商与宋人无异便是。”

听到这个许诺,郭魏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有这个待遇打底,别的怎么都好说了,至于更多的得失,还是回去再商议整理吧,别再挑挑拣拣把贾似道给惹恼了。于是两人立刻行礼道“一切听凭相公吩咐。”

贾似道很满意,做了个看似随意的手势,立刻有仆人端来了煮热的蜜渍橙汁。

此时宋朝的礼仪,来客上茶,送客端汤,这便是是所谓的“送客汤”了。

贾似道自己端起一杯,说道“如此甚好。听说你们还在住客栈?那里尘土气太重,我府上客房甚多,你们先搬来住几日吧。过后我跟礼部打个招呼,置办间新馆给你们。对了,你们这身长衫不常穿吧?不必强求中原衣冠,你们常穿什么式样的衣装,在临安也穿着罢,也添点新鲜气。至于礼仪问题,不必过多担心,我派个教习过去,给你们讲讲大宋的礼仪,只要不犯禁即可,不必强求一板一眼与宋人一致。”

两人自然称善,然后识趣地告辞,又跟着贾府下人去客栈找王泊棠汇合,特意闹出了好大的阵势,住进了贾府的客房。

当夜,贾似道又让门客带着他们去了当红青楼“天青院”接风洗尘,事后如何如何不提。

……

郭阳和魏万程与王泊棠碰头后,争论了一番,最后权衡利弊,还是觉得国民待遇的重要性超过可能的风险。于是下一次他们见贾似道的时候又争取了几个条件,便原则上同意了他的按排。

此后,贾似道把东海人前来归义的事情报给了官家赵昀,赵昀自然大喜,原则上同意了贾似道的安排。此时元旦大朝会的流程早已由礼部安排好了,再改动很是麻烦,但贾似道手眼通天,愣是硬生生把“东海国”正使郭阳、副使魏万程、王泊棠给塞了进去。只是年前已经没有面圣的机会,只能等年后再议了。

郭魏王三人跟着教习稀里糊涂学了几天礼仪,便赶鸭子上架跟着礼部官员和各国使节一起参加了大朝会。饶是他们在后世电视剧里见多了大场面,但亲身参与还是被好好震撼了一把。

时间进入了新的一年,元旦当日,天未亮,他们便跟着文武百官一起,在皇城外站着,只听见里面不断响起钟鼓乐声,还有听不懂的祝祷词,伴着淡淡的香味飘出来。

过了很久,直到天亮,宫门口鼓声大作,有人出来宣布了什么,队伍才动了起来。大队伴随着鼓乐声缓缓走进宫门,穿过两侧列有数排仪仗卫兵的广场,进入了举办仪式的大庆殿(又名崇政殿)。

官家赵昀端坐中,四角各有一名甲胄俱全的高大武士“镇殿将军”,殿西列法驾、卤簿、仪仗,龙墀等展示皇室庄严的物品,又立青凉伞十把,象征当初宋朝开国时征服的诸国国王。

随后百官列于殿内两侧,各州进奏使陆续呈上各地特产,各国使节也轮番祝贺。

东海使节被安排在真腊国之后、三佛齐国之前,恍恍惚惚上去背完了由礼部捉刀的马屁贺词,又进献“千年琼脂不碎瓶”一对、“清水无暇颇黎铮光镜”一面、“万盛千花百家姓琉璃杯盏”一套,“似雪如绵白砂糖”百斤,《乾坤方圆地理风水测绘秘术》一套。上面的官家赵昀也不知道看过没有,总之连连点头,也没什么表示。

之前,东海人带来的三十名蒙古俘虏已经经贾似道的手献了上去,朝廷验明正身后大喜,立刻编造了一份花团锦簇的战报吹嘘了一番。

来庆贺的藩国相比以往少了一个(大理被忽必烈灭了),不过又多了个“东海国”,加上献俘的事,多少也算件喜事。

等到一套流程走完,末尾有个专门的催班吏高呼一声“那行!”,然后皇帝身边的太监便站出来厉声问道“班齐末?”随后宫中禁卫齐呼“班齐!”,声震如雷,号曰“绕殿雷”。

此后,正经的朝廷官员才开始按官职从大到小上前祝贺。等到全员贺完,官家说了一句“履兹新庆,与卿等同”,然后便就殿给百官赐宴。

这顿饭是朝廷官员才能吃的,郭阳他们这些使节吃不到,这时就该退出宫去了。要等到明天初二,才会有宫里的内侍把饭菜送到使节居住的馆驿中,这便算是官家赐宴了。

其实这御宴不吃也罢,仪式性的意味远大于口味。其中主菜叫“胙肉”,也就是祭祀用的猪羊牛直接白煮做出来的,别说什么调味料了,连盐都不放,那味道可想而知,还不能不吃,不然就是大不敬了。

接下来,初三,去灵隐寺烧香,初四,去玉津御园射箭。朝廷派了几个小武臣协助各使节射箭,武臣之间还有比试。派给郭阳那个姓孙的小武臣,技艺卓绝,拿了第一,竟然被赵昀赐了一堆漂亮衣服、马匹、金银器,还拉出去游街,引来街边一堆人看热闹。

如此繁花似锦的景象,难以想象,就在王朝的另一边,蒙哥汗已经带着大军兵临钓鱼城下了。

初五,按例应当是各国使节向官家辞行的日子,官家再给他们赐宴一次,让他们酒饱饭足,便拿着回赐的礼物满载而归吧。但是“东海国”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有正事还不能走,所以郭魏王三人便没参加这次宴会,后来一直等到正月十三,才获得了赵昀的接见。在这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

第156章 朝贺 二(感谢林宇的打赏,第二次加更)

腊月十一,临安,贾府。

什么?

两人听了,又是一阵头疼,仿安南例……这也太惊悚了吧?

安南就是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区,唐朝和唐朝之前一直是中国领土,五代时失去控制。北宋虽然名义上宣称安南地区为其领土,但根本打不过地方割据势力,只能放任不管。到了南宋的时候,宋孝宗干脆接受了安南的朝贡,承认其为安南国,册封了陈氏国王。

所谓“仿安南例”,不就是“把本土的一部分放出去独立成国”的意思?

但安南怎么说也是边陲难以控制的蛮荒之地,而山东可是自古以来的核心地区,这能比吗?虽说确实都不在南宋的实际控制范围内,也不能这样吧?贾似道这是卖赵家人的田不心疼啊……

郭阳和魏万程对视了一眼,有些狐疑,这家伙不是在试探我们吧?

魏万程想了一下,严肃地开口道“相公,不可啊。齐鲁之地,自周朝起便是华夏之土,我们万万没有裂土封疆之心……”

贾似道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用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看着他们“难得魏君如此识大体,但无须多虑,诸位的封国仅限海外的威夷岛一地,至于京东东路的那些州县嘛……藩国之人在中土为将,节度数州一府之地,这种事情,也是有不少先例的。”

这下子就清楚了,即使真的搞个邦国出来,“代管”胶东的仍然是大宋的将领,只不过这将领的身份是藩国人罢了,法理上仍然圆得过去。魏万程擦了擦汗,这“威夷岛”他常跟别人说,但自己心里从来没当回事,这下子就掉进思维盲区去了。

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为什么贾似道非得让他们以“东海国”的身份自称呢?直接授予宋人身份有什么不好吗?

魏万程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其实我们本就是华夏子民,如今回到中土也是认祖归宗,封国之事不敢觊觎,只望能得朝廷认可,与普通百姓一般在大宋行走便够了。”

贾似道眉头一皱,要是这么搞了,你们一窝蜂躲来江南,不在胶东给李璮添堵怎么办?于是果断回绝道“无妨,自立一国,不是更能光宗耀祖?而今汝国来贡,也能让官家心情舒畅些。”

这看上去有些怪,但其实贾似道想的是,如今朝廷积弱,丧气事太多,现在多了个外邦愿意朝贡,不是件彰显大宋威扬海外的幸事吗?

按理说找几个胡人假扮外蕃也不是不行,但总归会有些破绽。而面前这两人,虽说面貌与汉人一般差异不大,但言辞举止、衣饰细节,乃至思维方式,只要稍一接触,就能看出绝对跟中土之人不一样,绝不是装出来的。而且他们肤白牙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还有各种技巧造物可作为贡物,连自己这个贤臣都觉得肯定是外洋贵人没错了,更别说一般的俗人了。就算是假装,只要装的够像,那也是真的了。

如今,东海人在李松寿背后捅刀子,让他不能全力攻宋,这是快乐的事;他们又是外夷之人,心慕王化,跨洋来投,这又是快乐的事。两件快乐的事加在一起,如何不是双倍的快乐呢?

而且适逢年关,每年元旦皇家都要举行大朝会,今年因为战事不利,这样的盛会必然会蒙上阴影,现在自己把这样的双倍快乐献上去,管家如何不会龙颜大悦呢?

如今左丞相空缺,右丞相丁大全年迈无能,这如何不是我的机会呢?

魏万程当然猜不出他的心思,被拒绝后有些失望,又争取道“只是胶东之地穷困,我们多以海贸贴补开支,如此一来,外国之人终究不如宋人便利……”

贾似道一愣,他本来以为他们会趁机要些钱粮,没想到要的却是这个。他也知海贸赚钱,但并没太过在意,大手一挥道“无妨,等大朝会后我奏与官家,准你们可各处行商与宋人无异便是。”

听到这个许诺,郭魏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有这个待遇打底,别的怎么都好说了,至于更多的得失,还是回去再商议整理吧,别再挑挑拣拣把贾似道给惹恼了。于是两人立刻行礼道“一切听凭相公吩咐。”

贾似道很满意,做了个看似随意的手势,立刻有仆人端来了煮热的蜜渍橙汁。

此时宋朝的礼仪,来客上茶,送客端汤,这便是是所谓的“送客汤”了。

贾似道自己端起一杯,说道“如此甚好。听说你们还在住客栈?那里尘土气太重,我府上客房甚多,你们先搬来住几日吧。过后我跟礼部打个招呼,置办间新馆给你们。对了,你们这身长衫不常穿吧?不必强求中原衣冠,你们常穿什么式样的衣装,在临安也穿着罢,也添点新鲜气。至于礼仪问题,不必过多担心,我派个教习过去,给你们讲讲大宋的礼仪,只要不犯禁即可,不必强求一板一眼与宋人一致。”

两人自然称善,然后识趣地告辞,又跟着贾府下人去客栈找王泊棠汇合,特意闹出了好大的阵势,住进了贾府的客房。

当夜,贾似道又让门客带着他们去了当红青楼“天青院”接风洗尘,事后如何如何不提。

……

郭阳和魏万程与王泊棠碰头后,争论了一番,最后权衡利弊,还是觉得国民待遇的重要性超过可能的风险。于是下一次他们见贾似道的时候又争取了几个条件,便原则上同意了他的按排。

此后,贾似道把东海人前来归义的事情报给了官家赵昀,赵昀自然大喜,原则上同意了贾似道的安排。此时元旦大朝会的流程早已由礼部安排好了,再改动很是麻烦,但贾似道手眼通天,愣是硬生生把“东海国”正使郭阳、副使魏万程、王泊棠给塞了进去。只是年前已经没有面圣的机会,只能等年后再议了。

郭魏王三人跟着教习稀里糊涂学了几天礼仪,便赶鸭子上架跟着礼部官员和各国使节一起参加了大朝会。饶是他们在后世电视剧里见多了大场面,但亲身参与还是被好好震撼了一把。

时间进入了新的一年,元旦当日,天未亮,他们便跟着文武百官一起,在皇城外站着,只听见里面不断响起钟鼓乐声,还有听不懂的祝祷词,伴着淡淡的香味飘出来。

过了很久,直到天亮,宫门口鼓声大作,有人出来宣布了什么,队伍才动了起来。大队伴随着鼓乐声缓缓走进宫门,穿过两侧列有数排仪仗卫兵的广场,进入了举办仪式的大庆殿(又名崇政殿)。

官家赵昀端坐中,四角各有一名甲胄俱全的高大武士“镇殿将军”,殿西列法驾、卤簿、仪仗,龙墀等展示皇室庄严的物品,又立青凉伞十把,象征当初宋朝开国时征服的诸国国王。

随后百官列于殿内两侧,各州进奏使陆续呈上各地特产,各国使节也轮番祝贺。

东海使节被安排在真腊国之后、三佛齐国之前,恍恍惚惚上去背完了由礼部捉刀的马屁贺词,又进献“千年琼脂不碎瓶”一对、“清水无暇颇黎铮光镜”一面、“万盛千花百家姓琉璃杯盏”一套,“似雪如绵白砂糖”百斤,《乾坤方圆地理风水测绘秘术》一套。上面的官家赵昀也不知道看过没有,总之连连点头,也没什么表示。

之前,东海人带来的三十名蒙古俘虏已经经贾似道的手献了上去,朝廷验明正身后大喜,立刻编造了一份花团锦簇的战报吹嘘了一番。

来庆贺的藩国相比以往少了一个(大理被忽必烈灭了),不过又多了个“东海国”,加上献俘的事,多少也算件喜事。

等到一套流程走完,末尾有个专门的催班吏高呼一声“那行!”,然后皇帝身边的太监便站出来厉声问道“班齐末?”随后宫中禁卫齐呼“班齐!”,声震如雷,号曰“绕殿雷”。

此后,正经的朝廷官员才开始按官职从大到小上前祝贺。等到全员贺完,官家说了一句“履兹新庆,与卿等同”,然后便就殿给百官赐宴。

这顿饭是朝廷官员才能吃的,郭阳他们这些使节吃不到,这时就该退出宫去了。要等到明天初二,才会有宫里的内侍把饭菜送到使节居住的馆驿中,这便算是官家赐宴了。

其实这御宴不吃也罢,仪式性的意味远大于口味。其中主菜叫“胙肉”,也就是祭祀用的猪羊牛直接白煮做出来的,别说什么调味料了,连盐都不放,那味道可想而知,还不能不吃,不然就是大不敬了。

接下来,初三,去灵隐寺烧香,初四,去玉津御园射箭。朝廷派了几个小武臣协助各使节射箭,武臣之间还有比试。派给郭阳那个姓孙的小武臣,技艺卓绝,拿了第一,竟然被赵昀赐了一堆漂亮衣服、马匹、金银器,还拉出去游街,引来街边一堆人看热闹。

如此繁花似锦的景象,难以想象,就在王朝的另一边,蒙哥汗已经带着大军兵临钓鱼城下了。

初五,按例应当是各国使节向官家辞行的日子,官家再给他们赐宴一次,让他们酒饱饭足,便拿着回赐的礼物满载而归吧。但是“东海国”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有正事还不能走,所以郭魏王三人便没参加这次宴会,后来一直等到正月十三,才获得了赵昀的接见。在这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

第157章 测地术(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第三次加更)

1259年,1月7日,临安,西湖南畔,雷峰塔外。

正月时节,即使地处江南的临安,也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寒意。

在寒风中,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王泊棠,正站在一个由几根长木杆组成的仪器旁边,对着一个矮胖的穿着华丽的老头,讲解着什么

“秦公请看,如此一来,距离百倍,即使长三尺的木棍,看起来也不过一粒米的大小。但反过来说,知道这根棍子长三尺,便知道这距离是百倍;或者说,知道这距离是百倍,便知这看起来如米粒大小的木棍长为三尺。”

姓秦的老头很轻松就理解了这一点,通过仪器上的标尺和准星看了一下远处的雷峰塔,点点头道“没错,正理如此,《海岛算经》便有此言。王大使,你们称三尺为一‘米’,便是源出于此吧?”

王泊棠闻言一愣,还能这么解释?我还真没想到……不过这说法不错,回去跟文化部说说,让他们编进教材里。

真不愧是秦九韶啊,这都能看出来。

没错,旁边这个老头,就是宋代鼎鼎大名的数学家,秦九韶!

秦九韶,字道古。四川普州安岳人,嘉定元年(1208年)生,著名的数学家,著有《数书九章》,在书中提出了大衍求一术、三斜求积术和秦九韶算法等重要数学理论。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东海人给官家送上的贡品。

之前郭阳、王泊棠和魏万程三人,稀里糊涂被贾似道骗去扮演外邦使者向赵昀朝贡,自然是要献上贡品的。不过还好,虽说出发前商务部没想到会莫名其妙成为蕃国,不过给朝廷的礼物还是准备了的。

于是他们就堂而皇之地献上了一些塑料瓶子、小镜子、玻璃器、白砂糖之类的东西……还献上了一套重要的技术书籍《乾坤方圆地理风水测绘秘术》和相关的简易仪器。

这套《乾坤方圆地理风水测绘秘术》,简称“测地术”,分为三章。第一章是简单的数学和三角学基础知识;第二章是测量水平距离的三角测量法;第三章是测量高度的水准测量法。原理说上去很简单,后世有个初中水准就能理解,但在现在应当属于破天荒的秘技,如果南宋朝廷有人识货的话。

之所以选择献上这么一套珍贵的技术,东海商社是有很多考虑的。

首先,这很适合拍马屁……嗯,没错,如果送普通的奢侈品的话,大宋官家什么宝物没见过?就东海人能搞出来的那些玻璃钟表等等破玩意,人家真未必看得上。

按照马洛斯的需求层次论来说,官家的生理、归属和尊重需求都满足了,就差安全和自我实现需求了,所以送上一套高深莫测又看上去很有道理的书籍,就是个拍马屁的好办法。

君不见,后世传教士给康熙送上坤舆万国全图,就算清朝厉行海禁拿这幅图屁用没有,康熙不还是很高兴吗?

其次,这套理论很有用又不是太有用。火药、枪炮之类的自然是不能送的,倒不是怕南宋拿了之后变强,而是怕他们给蒙古人做了运输大队长。如果南宋真有人能学会这套测地术,朝廷也支持的话,他们就能更科学地测量地形、绘制出更精确的地图,就算只画了少数几个重要地点,也是利天下的大好事。

最后,这东西可以提升东海人的形象,不管南宋用不用得上,至少“东海国”能献上这样高深的学问,格调就一下子上升了,明显与其他只会要钱的蛮邦区分了开来,至少也是跟天竺一个等级的智慧之国了。

总之,他们几人就这么把这套《测地术》送了上去。

官家会有什么反应还不知道,不过贾似道事先看过之后,倒是产生了些许兴趣。但实际上他也是叶公好龙,对直观的一眼看上去就能理解的机械或许会研究一下,但对于复杂的理论,就敬谢不敏了。

王泊棠给他讲解了一下,他还是没听懂,但碍于面子又不好直说,最后想起他夹带里有个叫秦九韶的官员据说精于术数,现在又赋闲在安吉家中,干脆就派人将他叫了过来,让秦九韶跟东海人学习这一套测地术,以免后来官家问起来,自己这边没人能懂闹出笑话。

于是现在两人就碰到一起了。

王泊棠穿越以来,也见过不少大人物了,像李璮、贾似道等人,哪个不是一方诸侯、风云权臣?甚至连大宋官家,都远远见过了,不说谈笑风生吧,总归是不卑不亢、应对有方了。但现在见了秦九韶,还真有些激动。

与当下的人对名人的评判标准不同,对于那些掌握了巨大权力的历史人物,东海人虽然表面上也很是尊重,但只是装装样子,或许还有一点看热闹的成分,实际上内心深处并没有那种封建等级制度下对大人物的尊重。但是像秦九韶这样伟大的数学家,他们则真的是发自内心敬仰的,因为以他们的历史观来看,前者只是历史的过客,而后者才是推动历史发展的英雄。

所以对于秦九韶,王泊棠的心态截然不同,甚至动了招揽到本土去的心思。

不过,当他了解到秦九韶的更多生平的时候,却突然有点毁人设的感觉。这秦九韶……是个大贪官啊!

秦九韶是四川人,因为蒙古入寇四川逐渐迁居到安吉州,也就是后世的湖州。绍定四年(1231)中进士,曾经多地辗转为官,但是官声很是不好,在任上巧取豪夺,把安吉州的宅邸修得富丽堂皇。几年前,他攀上了贾似道的关系,给贾似道送去大笔贿赂,最终在贾似道的助力下,于去年(1258)得到了琼州守的缺。不过他一到任就横征暴敛,没几个月琼州人民就受不了,合力将他赶了出来,上级也不包庇他,他只能灰溜溜回了安吉州守选。

贾似道对此感觉很是丢面子,我不是说你不该贪,但你贪得也太蠢太不可持续了吧?这么蠢的官,我要之何用?于是他就将秦九韶拉入了黑名单,就此弃之不用,直到遇到了数学难题才想起他来。

秦九韶这时候官迷心窍,正要与贾似道的政敌吴潜勾搭起来,突然收到贾似道的传唤,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得知是有学术问题,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赶到了临安。

等他见到这套《测地术》,深深为其中的精妙数学原理所震撼,这才收起了功名利禄的心思,虚心向王泊棠请教起来。

王泊棠别看穿越后一直在商业部干活,但他之前可是干建筑结构设计的,对这些三角学知识是手到擒来。等到了一个天晴的日子,他就拉着秦九韶和贾府的几个下人,搬着测量仪器,来到了西湖雷峰塔边,做起了实地演示。

其实这工作由郑林来做更合适,他们海军对各种测距方法研究得很透,他又是打炮出身的,这是吃饭用的学问,不看书都能轻松讲解个一二三出来。不过,谁让他远在庆元府呢。

经过王泊棠的简单讲解,秦九韶很轻易地就理解了比例原理,不过随即他又产生了疑问“王君,道理确实如此没错。但此时我们之所以能测出雷峰塔之高,是因为我们可知雷峰塔之远,但若所测之物不知何远,譬如位于群山深处、大河对岸,那又怎能测出其高呢?”

“这就是第二章的用处了,秦公,请看。”

王泊棠点点头,感觉装逼的机会终于到了,吩咐贾府家仆把两台仪器分别搬开,用绳子测好距离,在正好相距一百米的两点固定下来。

他带着秦九韶站到一台仪器旁边,调整了一下两根水平悬臂的角度,其中一根对准另一台仪器,另一根对准了雷峰塔,然后将两根悬臂之间的夹角读了出来,又对另一台仪器也如法炮制。

秦九韶似乎看出了点门道,若有所思的样子。王泊棠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如棋盘一般画着密密麻麻的经纬线,铺到一张平木板上,然后取出直尺和量角器,又拿出一支铅笔。

他正要开始绘图,秦九韶却抢先说道“原来如此,两台测地仪距离既知,那便知三角形之一边,又知两角之角度,两角夹一边,此三角形便可绘出。如此一来,三角之垂可轻易测出,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精妙!实在妙哉!”

王泊棠有些尴尬,我这还没画呢,你怎么就全知道了,这让我还怎么装逼?只好拱拱手佩服地说道“不亏是秦公,一点就透。”

秦九韶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其实他对三角学是有深刻研究的,他的《数书九章》中,提出了著名的“三斜求积术”。所谓三斜求积术,就是对于一个三边各不相等的非特殊三角形,知道了三边长度,如何求此三角形面积的方法。这是一个涉及了多次平方再开方的复杂公式,秦九韶在书中直接给出了公式,并未给出推演过程,但既然他能得出结论,必然是对三角学进行了深入研究才能得出来的。就《测地术》这点肤浅的几何学知识,只涉及平面三角,球面三角压根都没提,其实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只不过东海人用的表述方式和他习惯的古典数学不是一个系统,所以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罢了。

王泊棠留着冷汗,在纸上把三角形画完,然后拿尺子在三角形上做了条垂线,测出了垂线段的长度,换算一下就得到了雷峰塔的水平距离……做到这里,他突然灵机一动,向秦九韶问道“秦公,如今之法,是先在纸上画出三角形,再测量垂线,折算成实际距离。秦公可有办法,不需绘图,直接用这一边两角算出距离?”

秦九韶闻言一愣,开始思考起来。这个问题乍一看简单,深思一下又很复杂,再进一步思考,似乎跟三斜求积术的原理有共通之处。他想了一会儿,抬头一看王泊棠正在坏笑,也不让他卖关子了,说道“还请王君见教。”

王泊棠终于逮到了装逼的机会,一边在纸上画着,一边说道“秦公请看,任意一个三角形,都可分为两个直角三角形。根据我们东海人的叫法,锐角的对边与邻边之比称为正切,反之则是余切,不管三角形有多大,只要锐角的角度是一样的,这两个值便不会变,借此便可进行很多计算。”

秦九韶点点头,正切按古典数学的说法就是勾与股的比值,虽然并未形成系统的三角函数,但勾股比值不变这个概念还是有的。

“既然垂线之长未知,我们便以一符号代替,嗯,就用这个叉替代吧……”王泊棠翻到测地术最后附带的三角函数手册,在上面查出了两个余切值,继续说道“左角793度,余切为0189,此段邻边长即为0189乘叉;右角840度,余切0105,此段邻边长即为0105乘叉。两者相加,即为已知的一百米,也就是0294叉等于一百米,额,这个叉是等于……”

为了便于理解,王泊棠没用阿拉伯数字,此时数学界通用的算筹写法他也不会,于是写的都是汉字,速度很慢,在他正要列算式算数的时候,秦九韶已经抢先给出了答案

“三百四十米。”

王泊棠惊讶,飞快地换用熟悉的符号列出算式进行验算,结果果然没错,于是佩服地拱拱手。

秦九韶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天元术啊。你们既然从北地而来,可曾学于李敬斋?”

天元术?那是什么?李敬斋又是谁?王泊棠一脸懵逼地看着秦九韶,摇头道“回秦公,李敬斋此人我们并未见过。”

“李冶李仁卿,敬斋居士,此人你们不知?”秦九韶有些惊奇,“真是怪了。如你们这般‘设未知之数如某’的办法,就是李敬斋的天元术。李敬斋是北人,金亡后不仕,但于术数之道是有真才实学的,前几年曾写成一套《测圆海镜》,其中就多用了天元术。你们用的三角之学,其中也颇多涉猎,不过他所钻研的,多是三角与内圆的关系,不是你们这般勾股的学问。对了,”

秦九韶拿过那本三角函数表,指着上面用汉字写成的“零点一三七”等数字,继续说道“如此这般,把分数写成小于一的小数,也是他爱用的方法。要是外人不知道,单看你们的学问,说不定还真会以为你们是李敬斋的弟子呢。呵,怪了,难道真是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王泊棠这下子真有些目瞪口呆了,本以为这是划时代的学问,没想到居然有人已经研究过了?

不过秦九韶还是给他面子的,他拿着那张三角函数表说道“依我来看,这套《测地术》,测远法和测高法都是‘术’,虽然精妙,但知晓原理便不难。而这三角之学则是真正的‘道’,看上去简单,但深入钻研下去,奥秘无穷啊……这张‘三角函数表’,竟能细致至十分之一度,难以想象,这得多少大家穷经诰首才能编制出来。单是此表,便是无上珍宝啊……若是太史局那帮废物见了,不知得多么惊为天人!”

王泊棠害羞地摸摸鼻子,三角函数表当然不是他们自己算出来的,那得用泰勒级数展开一个个算过去,多麻烦啊,实际上都是用excel拖出来的……

太史局就是南宋观测天文、制定历法的机构,相当于钦天监,秦九韶骂他们都是废物,这倒是真没错。宋朝现行的历法,大体上仍然沿用唐朝的历法,曾经多次修修补补,但是因为太史局水平不行,精度始终不尽人意。崂山学宫的王闻之和刘素曦因此对现行历法颇多吐槽,甚至动了自己编制新历的想法。

历史上,秦九韶曾经一度被召去修历,但是因为那时他已经投靠吴潜,所以被贾似道一派的人多次攻讦,最终不了了之。新修历最终也不怎样,要一直到后来郭守敬主持编制《授时历》,中国才重新有了精确的历法。

但现在似乎有了转机。

第158章 历史性的会面(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第四次加更)

1259年,1月13日,临安。

临安皇城的格局,与寻常的皇宫是不同的。

一般的皇宫,大多数坐落于都城的北边,少部分位于都城中央;临安的皇城,却破天荒地位于都城之南。

官方的说法,这是坐南望北,时刻准备收复中原,然而真实的意图一看地图就知道——城南靠近钱塘江,直通大海,一旦有事,立刻可以乘船逃跑。

皇城分了前后两个部分,后殿自然是皇族居住的地方,前殿正中是大庆殿,又名崇政殿,是举办大型庆典和大朝会的地方,平时一般不启用。皇帝与大臣们处理日常事务,是在大庆殿右侧的垂拱殿。

今日,郭阳、王泊棠和魏万程三人,终于得以在垂拱殿中,见到了当今大宋官家赵昀,也就是历史上所称的宋理宗。

按宋礼制,外国使节觐见皇帝,无论是金、辽这样的大国,还是于阗、三佛齐这样的小国,流程都大同小异,只是规格有所区别。

首先,外国使节来临安,当在五十里外就通报,然后由朝廷派出伴使迎接,再接入临安府,安置数日后,进宫觐见。

皇帝先在办生日用的紫宸殿接见使节,再移至垂拱殿赐宴。接下来的几天,再遣人给使节送去一大堆零食,又派人带使节在临安周边吃喝玩乐,逛佛寺、观钱塘潮,还有标志性地带去玉津御园射箭。

之后又在殿试进士的集英殿举办大宴,根据使节级别不同选派不同级别的官员陪宴,还要请学士撰写致语。

再之后就可以给使节送去袭衣、金银器等贵重物品,请他离开了。

整套流程麻烦得很,不过好在所谓“东海国”暂时级别还不高,不需要那么高的规格,而且适逢元旦大朝会,其中请使节吃喝玩乐的部分已经做过了,所以一切从简即可。赵昀直接在垂拱殿给两个东海使节赐杯茶,顺便聊聊天,便算礼成了。

东海三人天不亮便进了皇城,在垂拱殿院外的偏殿候着。太监给他们上了点心和茶水,但是按惯例,这时候只能吃,不能喝,以免见了官家的时候尿急失仪。他们就这么一直口干舌燥地等着,直到近午时才有人来宣他们进殿。

他们作为使节,得以从正门进入垂拱殿的院墙之中。垂拱殿前院并不算大,门口两侧各有一排仪仗兵,门口的内侍尖声喊道“东海国使郭阳、王泊棠、魏万程到!”,然后便让三人低头进殿。

他们低头看着内侍的衣角随他进入殿中,到了预定的位置也不抬头,直接揖拜道“在下王泊棠(魏万程),见过大宋天子!”

赵宋有一点好,那就是不兴跪礼。跪拜之礼只能在正式的祭典、大朝会上用,或者第一次面见官家时做,平时随便下跪,反而是会受罚的。郭、王、魏他们已经在元旦大朝会上见过赵昀,因此这次不需要跪拜,只需揖拜即可。

三人低头站着,只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呵,好三条长大的汉子,抬起头来吧,让朕看看。”

郭阳身高一米八五,王泊棠一米八,魏万程也有一米七七,在当下确实算是大高个了。他们抬起头来,看清了殿内的场景。

垂拱殿正殿其实不算大,南北不过十米,东西长约二十米,中间有几根大柱子,两侧各有朵殿,殿中角落有鲜盔怒甲的卫兵站着。两人从位于殿北的大门进来,前方不远处就是几级台阶,上面的御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色袍子的老人,身材很富态,脸色却不太好,这便是当今大宋的官家赵昀了。

官家两侧站着几个内侍。台阶之下、官家左侧,贾似道坐在一张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他也是殿中除了官家外唯一坐着的一人。

有些出乎意料地是,秦九韶也在这里,站在贾似道左后方,一副谄媚的表情。

御座右前侧还站着两个身着绿袍的年轻人,不知是作甚的。

“好,好,确是我汉家儿郎模样,甚是威武。”赵昀用不大的声音笑着说道,“对了,海外之风俗,可是髡发吗?”

三人心想这一问还是来了,郭阳上前,拿出早已编造好的说辞回答道“回官家,先祖当初流落海外,思慕故土,曾断发盟誓道‘不归华夏,便不蓄发’。如今,我等虽已回归故乡,然北地为胡虏占据百年,腥膻遍地,又如何称得华夏呢?因此我等仍以髡发为俗,只待为中国接纳,再行改化。”

赵昀讲的是河南口音的官话,东海人讲的是河北口音的普通话,虽然遣词造句大不相同,但意外地能交流起来。

现在郭阳这个马屁拍得就有些水平了,赵昀微笑点头道“好,身在蛮夷,心向华夏。来人,赐宴吧。”

这便是今天的正题了,不过说是赐宴,其实就一杯茶而已。

这里有一点不好的地方。虽说现在民间已经流行坐在椅凳上、用高脚桌吃饭了,但皇家的赐宴,按照的仍然是汉唐礼节……

几个侍女搬了两张小矮桌和两个蒲团过来,请三个东海人入席。他们无奈地相互看看,对着小矮桌,跪在蒲团上,然后大腿压在了小腿上——也就是传统的“长坐”姿势了。

侍女们又给三人一人端来一杯茶,他们虽然难受地要死,但仍然一本正经地长坐着,然后向赵昀的方向一躬身,表示感谢赐宴。

等到三人喝了第一口茶,赵昀又问道“东海国,可有国主?姓甚名谁?”

郭阳一听,坐直了身子,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回官家。我东海先祖皆为胶东逃难之人,由百家之姓同舟共济组成,原无官吏贵人。后来,船队漂流外洋、不知所踪之时,有一王姓纲首,梦有所感,率众人往东南方去,果然遇到一大岛。至此先祖方得生路,在岛上繁衍生息,众人皆服王纲首,奉其为主,协调岛上事务。如今东海之制,以王姓世代传承为主,另有百姓推选七贤辅佐,政制不如中原齐备,但统率数千民众,也足够了。”

这也是文化部发明的历史。管委会推选制度在现在也不是没有类似的雏形,但是用于治国,还是太过惊悚。而且这样的制度会让朝廷产生疑虑,我若与你交往,你们没个长远的话事人,朝令夕改怎么办?因此只好生造了个‘王’出来,反正这王远在威夷岛,只是个虚拟的象征罢了。如果朝廷硬要见王族的话,东海本土那边也准备好了,找了一个当初学表演系后来做了不入流小演员的股东出来,由他扮演王家后人。

赵昀见得多了,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这事已经在以前的奏章中说了,郭阳只是详细叙述了一遍而已。里面还讲到东海人久居海外思念故土,派遣五百男女乘船泛海返回中土,途中遇上风暴折损大半,最后只到了一艘船,不得已只能在即墨县挣扎求生,最后被军阀觊觎云云。

赵昀略一点头,追问道“你说的那个大岛,便是威夷岛了?”

郭阳答道“是的,岛上果木丛生,有赤身露体不知王化之夷人生活。先祖与岛夷交谈,夷人做“weiyi”之声,因此先祖便将此岛称作威夷岛,取威震夷民之意,也有称夏威夷的。”

“威夷岛孤悬海外,气候风物可与中原同?”赵昀追问道。

这时郭阳看向了王泊棠,他对文化部的那套说辞更熟悉些。王泊棠也不犹豫,起身对赵昀略一附身,便说道“论气候,威夷岛比中原要热,只有夏秋二季,无寒冬。论风物,确实大异。岛上有活火山,每十年喷发一次,届时浓烟蔽日,熔岩喷涌而出,百里之内林木焚烧殆尽,人兽触之即亡。然而待喷发季过后,火山灰覆盖之地,乃是农耕之上好沃土,若是种麦,亩产可致千斤。火山灰取来磨细,再掺以砂土泥浆,干硬后坚硬如石,可用来建屋。正是赖于此物,我族人才得以在威夷岛贫瘠之地上繁衍生息。”

他把这二手异闻一倒腾,听得殿中众人啧啧称奇。赵昀也阵阵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让人把“东海国”进贡的两个“千年琼脂瓶”中的一个拿了过来,摩挲着它问道“此物晶莹剔透,虽不坚,却极韧,可也是威夷岛产物?”

王泊棠面不改色地答道“是也。火山喷发之日,熔岩肆虐之时,林木虽遇热便着火,但机缘巧合之下,也有少量的木材不及燃起,便被熔岩埋入地下。虽然极热,但接触不到空气,便无法燃烧,如同在炼丹炉中用三味真火试炼。如此这般,或许是千百年,或许是亿万年,原先的树木已再无树木之形,而是变为黑褐色如油脂一般的液体。

此油深埋地下,须得有缘人方可偶得一二。但直接拿来并不可用,须由资深炼丹术士,以百尺高塔将其炼制。塔高九层,依次炼出九物,曰阿斯法特,曰海味,曰瓦克思,曰鲁比日开,曰迪赛尔,曰开罗森,曰奈非天,曰盖瑟林,曰烷烯烃。

此九物,从下至上,越来越轻,最末之‘烷烯烃’,已成无色无味之气体,遇火即燃。须得用特制瓶罐集之,再用秘法压制,迫使烃气于微至不可见处相互交联,形成密网状,方可化为实物。再觅能工巧匠,制成器物,便是这‘千年琼脂瓶’了。”

他这么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诌,听得郭阳和魏万程差点没忍住笑,不过赵昀等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连看那个瓶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赵昀郑重地把红色带有奇异纹饰的瓶盖旋上,交给内侍,装进丝绸衬底的檀木盒子收了起来,叹道“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王使博闻强识,可曾学于名师?”

王泊棠朝东方一抱拳道“威夷岛虽地狭民少,但也曾出过不少贤人。岛上稚儿,满六岁便应入学开蒙,识字认数,使其知其为华夏之民,此曰小学;小学毕业后,择其聪慧者,进学数学、经典、物理、历史等学,此曰中学;中学毕业后,择其出类拔萃者,追随贤人,学习更高深之学问。在下不才,曾与剑桥先生牛讳顿者进学物理之学。自然,不过是村野粗俗之学罢了,是不能入程子朱子等大贤正学之眼的。”

程子朱子指的自然是程颐朱熹。赵昀尊崇程朱理学,为理学的推广做出了很多贡献,后来的“理宗”庙号就与此有很大关系。

理学被王泊棠捧了一脚,赵昀很满意,又追问了何为所谓“物理之学”。

王泊棠面不改色地敷衍了一番之后,赵昀点头道“世间万物都有学问,即使小道,也是道。对了,王使,既然你师剑桥先生对天文颇有研究,那朕有一惑不知可否能解。朕听闻历家所言,地愈往南,气候愈热,北极也越接近地面。若是极南之地,岂不是紫微要坠于地下了?”

第159章 历法(感谢众书友的打赏,第五次加更)

王泊棠听了,沉思了一会儿。

赵昀所说的这个“北极”指的不是地球的北极,而是天球的北极,也就是北极星。后一句的“紫微”,也正是北极星的另一个名字。没想到宋朝已经把天文研究到这个层次了,这可是导航术的基础啊,怪不得撑得起如此大规模的海贸呢。

光就这个问题来说,很简单,没错,南半球看不见北极星。但这又不止是个天文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

紫微位于天球正北,日月星辰都围着它转,因此也被视为皇帝的代表,又名帝星。如果直接说南半球看不到紫微,岂不是在说官家您的权威泽被不到极南之地?

但再想想,这是赵昀,又不是弘历,都偏安临安了,还能管这个?宋朝对天文研究的多深我不知道,万一已经有人知道南半球了,我现在胡诌一番,岂不是会闹笑话?

想到这里,王泊棠开口答道“回官家,确实如此。大地沿赤道分为两半,中国居北,南半大多是汪洋,只有少数蛮土。地之南,其天文气候与地之北截然相反,不止见不到北极诸星,季节也完全不同,七月极寒,腊月却是酷暑,太阳仍为东升西落,但正午的日头却在北而不在南。在下听闻,‘阇婆国’便位于赤道之南,不过此国离赤道不远,气候极热,四季不分,但正午之日位于北方应当没错。若是……往南再有土地,便会如中原一般,四季分明,只是相反。官家若有心,可寻阇婆大使或去过阇婆的商人一问便知。”

左边的两个年轻官员都惊讶起来,右边的秦九韶却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贾似道面带微笑巍然不动,也不知道是早知道还是练出来了。

赵昀似乎也对此并不惊讶,点头道“沈梦溪说的确实没错。王使啊,你可知十二气历?”

十二气历?那是什么?王泊棠摇摇头,老实回答说不知道。

赵昀对秦九韶示意了一下,说道“秦卿,说说你的想法吧。”

一直傻站着的秦九韶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压抑住激动,站了出来,说道“如今修历,年年重修,然年年不准。究其原因,实在是强求按月纪年。月行一周,二十九天半,所谓大月小月者;日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四分之一不足,所谓节气者。强将两者凑在一起,才导致积年累月下,历法不得不重修。

然,农桑之事,所赖者唯有日之周期而已。民所欲知者,不过何日立春、何日清明,以便安排稼穑之事罢了,与月相何干?以月为基修历,徒添耗耳,不若用沈梦溪之《十二气历》!

十二气历者,乃革故鼎新之新历,弃月相不用,只以二十四节气为一年,一节一气为一月。立春为元旦,惊蛰为二月初一……小寒为腊月初一,一年下来,又是立春日!此后便无需闰月,只需四年添一闰日即可。若斗转星移历法出现偏差,只需圣上下诏,增一闰日或减一闰日即可,自此再无修历之烦忧!”

魏万程眨巴着眼,其实没听懂,郭阳也在思索,而王泊棠则大张着嘴,一副见鬼的样子。

这秦九韶,是要改阴历为阳历啊!

这也真是机缘巧合了。

之前,预定于今日召见东海使节后,赵昀便让人将那本测地术找了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自然没看懂……而且宫中就没人能看懂!于是他派人去问引荐东海人的贾似道,贾似道顺水推舟将秦九韶送了过去。

这个时空的秦九韶可真是走大运了!当他深入浅出,用实物和图画给赵昀讲明白测地术的道理之后,他的数学才能便得到了赵昀的认可。此时,赵昀又想起了最近很让他心烦的修历问题,见秦九韶是个精于术数的,便干脆与他讨论了起来。

没想到秦九韶在历法上是个十足的激进派,竟然给赵昀推荐了沈括的《十二气历》!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要知道,《十二气历》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部历法都截然不同,它是一部纯粹的太阳历!

要说明这个,得先说明几个基础知识。

历法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太阳历和太阴历。很简单,顾名思义,太阳历就是以太阳年为周期的历法,典型的就是后世的公历,一年3652425天,但是每个月的周期并不与月相一致;太阴历则是以月相为周期的历法,典型的就是阿拉伯人用的回历,一月约295天,但是年周期并不与太阳年相等,因此每年的节日会发生在不同的季节。

而中国的农历则比较特殊,它是一种阴阳合历。农历的一个月是295天,但是它通过在一个长周期插入若干个闰月的方式,使得不同的年份分成12个月的普通年和13个月的闰年两种,平均周期接近于太阳年。

同时,农历中又有“节气”的存在,以立春为始、大寒为终,实际上就是以太阳年为周期划分出的二十四个特殊的日子,是指导农业生产的关键。

节气和阴历的日期并没有对应关系。后世的现代中国人如果翻一下日历,就会发现每年的节气在公历中的日期都是差不多的,而在农历中的日期则跳动很大。这就是因为节气和公历都是按太阳周期运行的,所以有着相似性,而农历以月相纪日,实际上并不农。

这种阴阳合历,看似很先进,实际上用起来并不方便。将太阳和月亮的周期拟合起来,在数学上是很复杂的,更别说古代由于观测条件所限和宇宙观的不完善,并不能准确测出两者的周期,因此阴阳合历经常出现误差,需要时时修正。

宋朝开国以来,就一直没有把历法理顺。宋历的骨架仍然延续唐历,经常修修补补,但始终没修到正轨上。北宋时,沈括受不了这种情况,怒道“这么修修补补有毛用?干脆不用月相了,全以太阳年为周期吧,二十四节气分成十二个月,不是正好吗?”

这就相当于用节气把一年划分成十二个月,每月30天或31天,思路和公历其实是一致的。虽说不能像阴历那样,一看月相就大概知道今天是几日,但是对于农民来说,就算知道是几日又有什么用呢?对农业生产有用的是节气,就算知道今日是几日,还是要回去查黄历才能知道离某某节气还有几天的啊!

十二气历则截然不同,只要知道今天是几日,就能大致知道今日在一年中的位置,农业生产也可以从以24个节点为准进化到以某个确定的日期为准,用起来其实更方便,也更能指导农业生产。

但在当时,这无疑是破天荒的异端思路,被主流舆论喷了个狗血淋头,这个历法连试行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雪藏了。

顺带一提,十二气历后来又被算命术士捡了去,而且搞得更复杂了,在阳历年十二气月的基础上,用干支来表示年、月、日、时,也就是所谓的“生辰八字”,把好端端一个先进历法用成了神秘学。

一个人的八字,其实就是他的阳历生日,算命术士的所谓“掐指一算”,实际上就是知道了你的阴历生日之后,开始推算对应的阳历日期……

不过农历也并不无可取之处,海上的潮汐与月相有很大关系,而季风又与太阳年有很大关系,所以用于指导航海是很合适的。

历史在这里似乎开了个玩笑,擅长农耕的东亚采用了利于航海的阴阳合历,而擅长航海的欧洲人则用了利于农耕的纯阳历,真是造化弄人啊!

东海人登陆之后,由于日历失灵,所以采用了与当地一致的传统历法。就算他们想用公历,但后世通行的公历是16世纪才颁布的格里高利历,现在还没诞生呢……欧洲人当前用的是误差更大的儒略历,学它干嘛?

后来因为航海在东海人的生活中愈发重要,因此阴阳合历的地位也更加稳固下来。即使东海觅天台想制定更精确的历法,也只是想在现行历法的基础上进行修正。没想到南宋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激进,想一步到位施行十二气历!

秦九韶给赵昀推销了一番十二气历的想法,赵昀听着也有点道理,命人把沈括的著作找来简单读了一下,确实感觉到此人是有大才的。之前那个北极星的问题,其实就是沈括提的。他虽有些意动,但看了当初的议论,也知道这事阻力会很大,因此没有贸然推进,等到了今天发现王泊棠对于天文颇精,所以才起了询问的想法。

王泊棠大张着嘴,然后怕失仪赶紧闭上,向赵昀行了一礼道“官家,此历大善,若推行天下,乃万世之功。但其与祖宗之历相悖,贸然推出,恐引发轩然大波。”

秦九韶听了,立刻也转身行了个礼,说道“若祖宗之历不可变,那此时我们仍需用夏历呢!历朝历代,修历都是盛事,怎会不可变呢?”

赵昀点点头,刚才得到王泊棠“万世之功”的认可,他其实有些心动。他登基以来,先是朝政被奸相把持,又是端平入洛失败,后又被蒙古取了蜀地,怎么看怎么失败。所以他是真想给后世留下点好东西的。

魏万程此时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们说的不就是阴历和阳历的问题吗?于是趁机行礼起身,一边偷偷活动腿脚一边说道“官家,贸然改历,必然会惹人非议,但若双历并行,阻力则会小得多。黄历上大可如此写‘今日二月十五,春分日;又今日二月十八,小字注春分第四日’。这不是改历,只是便民之举罢了。但实际上,阴历和阳历却独立成历。今日以阳历注阴历,怎知他日不能用阴历注阳历呢?”

“好!”赵昀击掌赞叹,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双历并行,此乃善道。赏东海使二百银!”

突然莫名其妙就赚了一笔钱,三人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仪,反正立刻俯首称谢。

赵昀又转身对秦九韶说道“秦卿,朕思虑过了,改历之事,仍由太史局施行。但亦需一并行之新阳历,此事想来也不易,你可担得起?”

秦九韶大喜,立刻拜道“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贾似道也捋须微笑,觐见的事很顺利,自己阵营又接下一个修新历的活,是个炒作的好材料啊……

……

讨论过历法的问题后,今天的话题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赵昀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有内侍过来示意,该上表了。郭阳、王泊棠和魏万程立刻起身站到堂下,郭阳拿出一份帛书,摇头晃脑读了起来

“……愿得薄授奉给,壮观小国,愿赐真秩……”

文章自然是由礼部往来国信馆捉刀的。蕃国来使多不通中文,因此由礼部代写上表就成了惯例,不过东海人有一点好,他们自己就认得字,不用礼部事先派人教他们背了。

这只是走个流程,真正的外交工作还得在私底下进行。赵昀并没有当场表态要拿这个“东海国”如何,只是按规程给三位使节赐酒,今日便算结束了。

第160章 新风(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第六次加更)

1259年,1月17日,庆元府,北轮船场。

陈家船厂的靠海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崭新的木帆船,岸上的众多力工正忙碌地朝船舱中搬运着一袋袋的粮食。

旁边的空地上,郑林正被一群人围着,对着这艘新船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穿一身淡绿儒衫、在大冷天仍然拿着一把折扇的青年,看着送往船上的粮食越来越多,有些惊讶地问道“这都……两千石了,郑兄,还要继续装?”

这青年看着眼熟,其实他就是之前被张船长搭救过的孙天和商行的少东家孙洪言,和东海人也算是熟人了。他倒不是跟着东海人的商队过来的,而是之前就带船南下了,结果在望海镇闲逛的时候又遇到了郑林等人,也算有缘,于是一来二去又混熟了,今天跟着过来凑个热闹。

郑林很豪爽地一挥手“装!装上三千石,我看还有余力!”

旁边围观的众人纷纷摇起头来。

一个微胖却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皱着眉头说道“郑东家,你们这船虽然肚子大了点,但装上这么多,可别跑不动啊!这得是八百料甚至上千料的大船才能装的货,但那可是用了四桅甚至五桅的大船!咱可说好了,这船样子都是按你们给的图做的,若是破损、漏水,那是我陈家船坊的过错,但若是船爬不动或是行不稳,那可不干我们事啊!”

郑林仍然很自信地说道“放心吧,陈东家,只要没质量问题,不管跑起来如何,尾款都定会付给你!”

这艘帆船,就是1257年底韩松跟陈家船厂订购的“顺风级”货船,经过一年的建造顺利完工,今天终于到了外出海试的日子。

为了检验载货能力,郑林买了大量的粮食作为负重。这倒也不是浪费,海试完了还可以顺便运去海对面的舟山岛卖掉,不但没亏还能小小地赚一笔。反正现在舟山岛和北轮都属于昌国县治下,运输粮食不用被市舶司出口管制。

表面上看,顺风级比普通的四百料福船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十五米长,但是船腹部分却胖了许多,实际上用了差不多六百料的木材。而且它与星火级一样设置了一根首斜桅,插在未经调整的艏部上,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除此之外,顺风级的设计与传统福船差距不大,艏艉高翘,有着三根桅杆,算上首斜桅就是四根。

其中首斜桅和第一根主桅上用的是本地制造的大面积的软帆。帆布是58年韩松北归前跟本地商人定制的棉布,涂上了桐油以增加防水性和吃风能力,质量还不错,只不过比城阳区制造的帆布重了不少,价格也不便宜。

后两根桅杆上用的仍然是传统的硬帆,不过用了广船的样式,也就是不对称的扇形,面积更大,顺风时可以向左右如蝴蝶翅膀般展开,获得更大的吃风面积。

主桅和首斜桅的软帆吃风能力很强,但是操纵起来不灵活,用于在顺风时提供充沛的动力,一般很少转动;而后两根桅杆的硬帆虽然小了些,却可以很方便地转动,不但可以提供动力,还可借风调整航行方向。综合来看,这套帆装是动力和操纵性比较平衡的方案,说起来,倒是和欧式帆船的巴肯廷式帆装有些像。

虽然郑林说得很满,但实际上这种帆装是阔马造船厂的设计师梁恩提出来的,只在小船上用小比例模型试验过,真正放在大船上实战检验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想的其实是只要能勉强开回东海地区就行了,一边开着一边发现问题,等到了东海再……换装海翼帆,这样发现的问题就不用解决了。与之类似的是,顺风级目前用的舵还是杠杆舵,只是预留了改装空间,等回东海了再改装成舵轮。

等了半天,力工们终于装完了三千石粮食,也就是216吨,差不多是起点号载货量的三倍或星火级的两倍。

郑林带着水手们上了船,开始升锚准备出海。而旁边的围观人群挤到了海边,准备看热闹或者看笑话。也有一些不怕死的,对这种新船有些好奇,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便跟着上了船,其中就有刚才那个儒衫青年和陈家船厂的老板,还有临近几家船厂的船匠。

一艘小划桨船吃力地将顺风级拉到了海上,郑林测了下风向,指挥水手升起帆来。在海峡中的西风吹动下,主桅的软帆鼓胀起来,水手们配合风向转动起后两桅的硬帆,使它们像蝴蝶一样,向左右分别展开,最大化利用风力。

顺风级缓缓动了起来,开始加速,向停在海中的冬至号驶去。

在大面积的风帆推动下,出乎大部分人的预料,肥胖的顺风级并没有笨拙不堪,而是达到了一个不错的速度。

顺风级上没有计程装置,没法知道准确的航速,不过有变通的方法。冬至号控制速度,与顺风级并驾齐驱后,测量了自己的航速,然后用信号板报出了数值。郑林看见之后,笑着大声说道“五节半!”

东海水手们知道这个数值的意义,打着唿哨欢呼起来。儒衫青年走过来,好奇地问道“郑兄,何谓五节半?”

周边几个船匠也凑了过来,想偷师一下东海人的秘术。

郑林也不遮掩,在心里换算了一下,说道“嗯,大约就是,一个时辰四十里吧,接近上更了。”

船匠们经验丰富,早已看出了这航速不慢,但见东海人能报出这么精确的数字,都很是惊奇,纷纷向郑林套起诀窍来。

陈老板也意识到此船超出常规的设计并不简单,虚心向郑林请教起来。

实际上,南宋的造船业虽然很发达,但船型设计仍然处于很初级的阶段。这时候也没什么流体力学之类的,设计船只主要靠的是仿生学。嗯,没错,中式海船的船型,大多是模仿水鸟的腹部做出来的,前部较尖,最宽处在船体后半;与此同时,他们的欧洲同行模仿的是鱼类的形体,船体基本是个前大后小的纺锤形。

后世常为这两种设计的优劣争辩,其实半斤八两,都不咋地。

前者忽视了水鸟是靠拨动蹼游动的,与帆船靠顶部的帆驱动的情况并不相同。帆会给船一个向前的翻转力矩,如果前体不够宽大,储备浮力不够,遇大浪就容易埋艏。因此在近海跑跑无所谓,一旦出了远海就难以通过考验了。这种形状倒是适合后世的螺旋桨船,现在这么用是过于超前了。

而后者忽视了鱼是完全浸入水中的,与只有一半在水下的船不同,波浪会对水上部分施加阻力,前圆后尖的形状并不利于降低这种兴波阻力,要是做成潜艇还差不多。

最后发展到终极的帆船,是这两种思路的结合产物,船体的最宽处在前半部,但是艏部比较尖以劈开波浪,典型作品就是著名的飞剪船。

早期海船严格按照仿生学,船体会比较瘦削,但慢慢船匠们就会发现,只要把船头和船尾大致做出尖尖的形状,腹部就算胖一点,对整体阻力的影响也不大。从宋到明清,福船的设计就越来越胖,同期的欧洲商船也展现出这个趋势,到了后期的东印度商船,船腹部的截面形状几乎完全成一个方形了。

造船业有个专门的术语描述船体的胖瘦,叫方形系数。假设一艘船的水下部分完全是长方体,那么它的排水量应当等于水线长乘水线宽乘吃水深度,实际上当然不可能这样,所谓方形系数,就是实际排水量与这个“方型排水量”的比值。

自然,方形系数越小,船体就越瘦削,反之就越胖。追求高速的战船,方形系数应当小一些,而追求运输量的货船,方形系数则应当大一些。在船只设计比较成熟的后世,一般的战舰方形系数在045-055左右,而货船则是尽可能往胖了做,大都在07以上,大型货轮甚至能达到095,几乎真的是方的了。

根据海洋部用模型推算出来的数据,现在的普通福船,包括起点号和星火级这样的船,方形系数只有大约04,算是很瘦了。而顺风级的设计则大幅放宽了船腹,只是由于船体大小不能跟后世上百米的货船比,总得让船头和船尾部分保持尖形,方形系数也没法太过分,最终达到了06。

这样一来,顺风级长度上没比起点号大太多,但排水量一下子就翻倍了。而且载货比例更高,一艘船的运载能力差不多等于三艘起点号或两艘星火级。

这样的大装载量之下,阻力却并没有比它们大很多,又配上了大面积的软帆,所以取得了一个不错的航速就理所当然了。当然,只是巡航速度不错,如果论起转向、加速、减速这些需要加速度的机动性指标,顺风级就要比星火级差得远了,不过作为一款合格的运输船,也不太需要这些。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秘诀。增加了首斜桅、主桅装上软帆之后,整艘船的动力中心就移动到了船的前半部分,此时应当微调一下船体,让它变成前宽后窄的形状,使得浮力中心也前移,与动力中心匹配,不然行船时就容易前倾,发生危险的埋首现象,风浪大时可是会要命的。

郑林给船匠们大致讲解了一下测速的原理之后,看着他们恍然大悟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最后这个秘密公布出来……

第161章 管委守国门(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第七次加更)

1259年,3月16日,蓝村镇。

距离黎明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郭阳等人在南方吃喝玩乐,哦不,是为东海商社的利益而奋斗的时候,本土的生活已经揭过新的一页,开始蓬勃地发展着。

此时正值谷雨节气,不过近几日却并未下雨,天气晴朗,树青草绿,百花盛开,正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好景色。

初步修成的蓝村-即墨夯土路上,一列五辆四轮马车组成的车队正不急不慢地向西边蓝村的方向行驶着。领头的那辆单马拉的小四轮马车上,劳工部农业组的张国庆坐在前排,一边控着马,一边在吱嘎吱嘎的车架声中用公鸭嗓高声唱着歌。

“一想到你,我就哦呼呼吼吼……”

远处,蓝村中央塔的顶端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塔顶的火光闪烁着,应该是正在进行通信。

张国庆唱完歌,从旁边的帆布带中取出一个竹筒,润了润嗓子,似乎终于是尽了兴,亢奋地转头对后面小车厢中搭便车的陈潜说道“啊,蓝村镇近来发展得可是真快啊!”

陈潜穿越前是吉林大学的民商法学博士,穿越后一时没有对口的工作,就在财政部做事。今天他是搭张国庆的便车,去蓝村镇代表财政部开会。

他现在一脸黑线,一副头晕耳鸣地样子,听到正常的声音如闻天籁,恍惚地说道“是啊,呵,这才是有生命力的城市啊。”

蓝村镇,这个在数年前商社初立时从未引起股东们注意的小地方,如今却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最初,这里只是作为胶西-即墨道路的一端,进入了商社的视野。但随后他们就发现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几乎称得上东海控制区的十字路口,使得它的地位急剧提升。

相比鳌山之东的东海地区,蓝村离山河防线更近,便于及时指挥,同时又位于大沽河以东,安全很有保障,所以军委会的前敌指挥部很快设立到了这里。

商务部、后勤部和建设交通部要为前线运输后勤补给,这里又成了物资的集散地。

后来,光报通信塔体系建成,蓝村镇设立了交汇南北两路光报的中心塔,更加强化了这里的地位。

时间进入59年后,军事压力逐渐增大,商社的重心越来越向前线倾斜,张正义干脆带领管委会坐镇到了这里,以就近协调各部关系。

战后,处理与地方的关系、准备征收夏税又显得重要了起来。东海地区和城阳区经营多年,已不成问题,所以管委会又调动了不少人力驻在蓝村镇,准备对付胶西、高密和即墨西北的土豪们。

如此这般,蓝村镇明明从未出现在全体大会的远期计划上,经过自然的发展,却有了一丝行政中心的味道,隐隐已与商社目前的核心地带东海区和城阳区分庭抗礼了。

张国庆一挥马鞭,说道“嘿,老陈,你们财政部有什么内幕没,听说有人想把管委驻地正式定到蓝村镇,可是真的?这不就是迁都了嘛。”

陈潜刚要回答,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想了想也不算什么机密,于是说道“是有这么个说法,这也是为了加强对新地区的控制,我今天去开会就是谈这个的。不过要搬也就是行政口商业口的那些搬,工业重心还是在东部。不管怎么说,真要搬的话,一定会提请大会批准的。”

“这是好事嘛,要我我也会支持的。嗯,我们组的新农场,也是跟这个有关吧?要想多供粮食,得有足够的畜力才行,你可得多给我们批些用马指标啊。”

蓝村镇以北、落药要塞以东的大沽河东岸区域,农业条件很好,但是远离县城,居民不多,有不少荒地。商社在这里圈出了一片三万亩的区域,指令农业组派人过去,利用俘虏作为劳动力,在这里设立农场,保障附近几个要点的粮食安全。

不过新农场面积虽然不小,却没什么水利,地也荒废多年了,现在主要靠俘虏人力劳动,没什么技巧更没什么配合,一时半会也种不了太多。目前那边只种了一千亩土豆,效率很是感人。张国庆来回奔走,就是想多申请几匹马,好多开垦点地。

去年义勇旅抢了不少马回来,东海区的社营农场已经开始用马耕地了。虽然比牛吃得多了些,但只要不求精耕细作,四马协作拉一重型双轮犁,一天可耕四五十亩,算下来效率比牛耕还要高一些。若是有四十匹马,就能在夏耕前的一个多月内垦出一万亩的粗耕地,种上最近需求量暴增的大豆,第一年有这规模也算可以了。

陈潜一皱眉头,叹道“三千多匹马当初看上去不少,不过一用起来一下子就没了啊。骑兵要用,交通要用,阿猫阿狗各个部门能用不能用的都变着法申请用马,真是麻烦。不过既然是春耕,也确实该向农业口倾斜些,我去帮你争取一下吧,军方现在没那么紧张了,看能不能调拨一点过来。你们可真是用马大户,如果这次又批下来,得占用二百匹了吧,总共都没多少淘汰马额,都快占三分之一了。”

“嘿,”张国庆笑道,“农业是基础啊!多用点是对的。”

虽然东海商社一次得了三千多匹马,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母马,得留着生小宝宝,可不能累着,所以能拨出来自用的并不多。加上之前和之后采购的那些,目前有约六百匹马可用,其中相当一部分被军方用了,剩下的大部分都给了农业组,其它的就分散在各个部门用于运输。

“嗯……说到春耕,”陈潜突然指着周围的连片农田,上面大多是即将成熟的小麦,在晚春的风中摇曳出阵阵麦浪,“不是,我说,咱们东海那边不是已经开始种粟和豆了吗?怎么这一路过来,即墨这边的农田都按兵不动呢?”

张国庆看也不看,回答道“这些田是麦粟轮作的,要等芒种前后,收了这茬麦,再种粟。”

陈潜有些奇怪“那我们怎么现在就开始种了?”

“咳,你还真是坐办公室的大老爷呢。粟分春粟夏粟,夏粟就是刚才说的芒种时收完麦接着种的粟,春粟则谷雨的时候就可以种,不过成熟的时间倒是差不多。咱们那边耕地多,所以可以用不同的地分别种冬小麦和春粟,这样就可以把春种和夏收的时间错开,不需要夏季抢收抢种那么忙。冬小麦收了之后就直接种牧草养个一两年,积蓄肥力,还能养牲畜。”

其实张国庆原先对这些也只是半懂,但是穿越后跟农业打了几年交道,不懂也懂了。

听了这个解释,陈潜就更奇怪了,他指着远处一大片明显的荒地问道“这边的荒地也不少啊。其实我奇怪很久了,根据我们部的初步统计,即墨县也就一万多户,这么大的平原,户均都得有二百亩地了,为什么他们放着近在咫尺的荒地不去垦,非得在这点地上反复种呢?”

“唉。”张国庆叹了口气,神情严肃起来,“这事情,不下基层是不会懂的。其实我对此是有些想法,准备写个报告的。土地抛荒的事情,原因很多,比如缺乏生产资料、没有水利,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税制。”

“税制?”陈潜听到了跟他们财政部有关的关键词,直起身子来。

张国庆看着远方的荒地,继续说道“是啊,就是税制。这么多荒地,开垦出来,多种点地,确实是好事。但是每多种一点,县里的老爷们都是要来收税的啊。他们可不会管你收了多少,只会按每亩两斗收税,算上火耗还要更多。要是村民们也像我们那样种地,把二十亩的地分成四十亩种,那可就要交双倍税了,相比之下,夏收夏种虽然辛苦了些,但比交税合算多了。”

听了之后,陈潜沉默下来,半晌过后,才开口说道“你写的什么报告,要帮忙吗?”

……

车队接近了蓝村镇,车速开始放慢下来。

蓝村镇相比几个月前实在是热闹多了,气象焕然一新。

整个镇子以刚刚修好的东西大道为中心,北边是建设交通部的基地,他们在这里建设了一圈砖房,驻扎了不少铁道队员。在更北方,一条通向大沽河的小河边,有一个规模庞大的工地,里面正在建设一座前所未有的庞大轮窑,以为未来的大规模建设提供建材。

大道之南,则是一处规模庞大的军事基地,也就是前敌指挥部所在地,高大的蓝村中央塔就坐落于它的正中央。本来这里只是安全部少量人员的驻地,结构简陋,后来军委会和管委会相继入驻,又设置了一个新兵训练营,所以安全问题也显得重要起来,开始在这里修建工事。

本来是准备修成一个如同落药要塞一样的四角棱堡的,不过前敌指挥部需要的空间更大,而棱堡出于相互支援的考虑边长不能过长,因此这里只能加多一个角,设计成了五角形。只是由于生产力紧张,这里位于后方优先级低,所以迟迟没有开工,只能暂且由新兵们以战代练,修了一圈五角形的土墙,外围挖出壕沟、拉上铁丝网。

张国庆带着车队继续往北边农场的方向去了,陈潜和三个文书下了车,给门口的卫兵出示了证件,走进了基地中。

文书们回了财政部的临时办公室,继续处理胶西那边浩如烟海的图册,陈潜夹着几份文件去了管委会的办公帐篷。

张正义为了展示高风亮节,在基地中已经盖起几间砖楼的时候,仍然坚持将管委会的办公场所设在帐篷里,而且还是缴获来的旧式帐篷。

帐篷门口也有两个卫兵守卫,其中一个认出了陈潜,通报后示意他可进去了。

陈潜摇了摇帐蓬门上的铃,正要进门,背后张正义和陆平却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陈潜奇道“首席,陆平,我从东边过来,你俩怎么比我还慢啊?”

张正义一摆手,道“我们刚从轮窑工地回来,那边出了事故,砸死两个雇工,今天去处理这事了。对了,老季怎么没跟你过来?”

摊子铺得大了,商社没法培养出足够的合格中层管理人员,生产事故也开始频发。

陈潜叹了口气,说道“季工部那边在搞重大项目,脱不开身,说让我们看着办……”

张正义拉开帘门,走了进去,说“就这样吧,先开会,眼下问题一大堆呢。”

第162章 财政问题(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第八次加更)

1259年,3月16日,蓝村镇。

几人进了帐篷,发现除了有事的季国风、身体不适的张建国和坐镇本土的公安部长吕双卓以外,剩下的管委都已经在这里了。这里条件简陋,也没大型的会议桌,用了十多张小桌围成环形,各个管委在桌后坐着,正在交流最近的情况,见三人进来,纷纷打起了招呼。

张正义径直走到首席的位置,也不罗嗦,拿起桌上的陶杯子喝了一口水,说道“各位,事务繁多,咱也别多废话了,现在开始吧。陈潜,开场你来,把我们当前的财政状况先总结一下。”

“形势严峻啊。”

这是今天的正题了,陈潜也不含糊,直接拿起手中的本子读了起来

“我先说开支吧。当前经济活动等级低,月度波动频繁,所以我们暂时只能以年为单位预算。因为之前从三月初一开始做计划,那时正值清明,所以财政部暂且将每年的清明至下一年清明定为一个财年。这有两个好处,一是以阳历年为周期,与农业生产相符合,波动更小,二是清明前后,除了清明本身,既无重大节日也无重要生产活动,所以便于交接。”

他说完这句,见各位都点了点头,放下心来,继续说道“目前最大头的还是人力开支。截止到二月底,商社有4227名登记劳工,这一财年预计要支出102000贯;现有约两千名外聘雇工,还在迅速增长,以年平均雇佣30000人·月估计,预计年支出50000贯;现有武装力量,包括陆海军、铁道队、治安警察共计3413人,如果不继续增长且不进入战时双饷状态的话,年预计支出122000贯,但危机并未完全过去,这不太可能,所以我们按十八万预计。这几项加起来,人力支出总计332000贯。”

听到如此巨额的人力开支,在坐各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张正义苦笑道“这就三十多万了,别的也不少吧?一起说了吧。”

陈潜继续翻着本子,说道“是的。除此之外,还有收购各类原料、矿物、药品等的支出,预计六万贯。收购不自产的小商品、船只、工业半成品以及外包加工的支出,预计五万贯。其他未列明的支出,难以具体估算,暂列五万贯。此外,还有一个大头是海贸时收购贸易品的支出,今年预计十万贯,但这笔支出是会产生很大收益的,我认为不应该算到财政支出里面,或许应当成立一家海贸公司独立核算。”

众人本以为会听到一个天文数字,没想到却还不如人力支出大,高正问道“呃,怎么这么少?你刚才说的人力支出,是纯薪金支出,还是包括了衣食住行各种费用的?这一块也不少吧。”

陈潜点点头道“是纯薪金支出,我刚才所说的,都是货币支出。是这样的,我们商社不是市场经济体制,各部门间的物资划拨,都是无偿的……所以你的兵们吃的穿的,都是不算钱的,成本已经算在劳工和雇工的薪水支出、以及采购原材料的费用里了。”

高正坐了回去,感觉自己浅薄的经济学知识受到了冲击,而一旁的史若云则笑而不语,为安全部无偿提供了大量物资的后勤部长方迎波更是嘿嘿笑了起来。

张正义扶了扶额头,说道“就算不管海贸支出,也又是十六万,加上人力费用,再放宽点预计,一年得用上五十万贯了。呵,放一年前得吓死人。算了,说说收入吧。”

陈潜翻过一页,说道“情况比之前想象得好一些。今年的收入大头,是新占领区的农业税,具体收入要等夏秋两季收了才知道,现在只能预估。首先是已经成熟的城阳区,现有登记在册2313户村民,一年下来预计可收一万八千石的粮食。然后是除去了城阳区的即墨县,估算有一万四千余户,预估两税收入八万六千石。胶西县约三万户,预估两税十二万石,高密县两万户,八万石。”

他又瞅了一眼本子,然后抬起头来,说道“整个胶州的夏秋两税预计约三十万石。此外,程从杰掌握的宁海州,也将向我们输送一些税赋。宁海州人少、关系错综复杂,我们又没那么多人去监督,所以这一项估计不会很多,先按三万石预计吧。”

听到这个数字,在座不少管委的神色都为之一松,陆平调笑了起来“居然有这么多啊,去年我们辛辛苦苦又是搞工业又是搞海贸,一年也才赚个十万多贯吧?现在坐地收钱就有这么多,果然最赚钱的还是抢……哦不对,开政府啊。”

几人也放松地笑了起来,方迎波却皱着眉头问道“等等,这不对吧。看城阳区的数据,是按每户每年纳税八石估计的,怎么到了胶西高密那边,就只有每户四石了?那边税率低吗?”

陈潜看了一眼史若云,后者把手一挪,说道“税收是我们商务部直接负责的,我来解释吧。税率倒是并无不同,几乎整个北方,基层税率都在20以上,高密胶西也不例外,农民的实际负担只高不低。真要严格征收的话,每户每年的纳税额是可达十石的,只是,这里有个征税成本的问题。在城阳区,我们经营多年,中间环节削减了不少,基础设施又完善,运输也容易,所以征税成本低一些。而在新占领的区域,我们还没有太大的执行力,只能依赖原有的税吏和包税人去收税,还要把数量庞大的税粮运输到城里去,这征税成本可就高了去了,所以只能按低水平预估。这还是在一州之内转运的情况,要是按传统中央王朝的模式,基层收十石,能运到首都半石就不错了。”

方迎波叹道“这才过了一层,就损耗这么多。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张正义摇头道“第一年,刚占领,没办法,为了保持稳定,先随他们去吧。我们要抓紧培养自己的基层人才,从明年开始,逐年降低税收成本。从积极的方面看,这三十万石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呢,能有一点都是赚的。对了,这么多粮食,如果论市场价,那差不多是三十万贯,但肯定是没法一下子变现的,该怎么操作,你们说说呗?”

李如南抢先说道“首先自然是留着自己吃了。从商社的角度来看,以供应一万人的口粮预估,大约需要四万石。我们东海区的农场倒不是不能自产,只是现在来看我们的粮食生产相当宽裕,所以今年农业组降低了粟的种植量,改种了大豆。今年估计能自产约一万二千石的冬小麦和一万石的土豆,嗯,这样需要大约两万石粮食填补缺口。用粮食换大豆,这也算变相创收了,增产的大豆即使单纯卖豆子,也可以创收约三万贯,更别说深加工带来的经济价值了。”

“嗯,这是个办法。”张正义点头道,“先以三万贯估计吧。这样就解决二万石了,还有别的吗?”

“咳。其实没你想象得那么困难。”史若云打断了一下,“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全场发出一片嘘声,张正义笑道“有什么就直说吧,别卖关子了。”

史若云站了起来,说道“首先,好消息是,在历代官府的发展之下,税粮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处理机制,我们只要把粮存起来,每月卖给粮商一批就行了。粮食市价不高,对于农民来说种起来不太划算,所以他们除了种一部分粮食交税和自己吃以外,剩下的地大部分都种了经济作物。这就导致了官府的税粮占了供应城市的商品粮的很大一部分,所以我们很容易通过调节供给来控制粮价,在一年的时间里,维持每石一贯的批发价还是比较容易的,甚至还可以自己开粮店,去赚每石两三贯的终端价。”

张正义笑了起来“看来是我想复杂了,那么坏消息呢?”

史若云叹了口气,说道“这些粮食……是不能全都卖掉的啊。现在可不是粮食吃不完的后世,而是经常出现水旱蝗汤的旧时代啊!胶东也不是什么风调雨顺的福地,隔几年遭次灾是常事,别看这几年我们没遭过什么大灾,但一旦遇到,那可就不是在电视里看别人救灾那么简单了,是真的可能数万人衣食无着流离失所的!所以我们必须留下至少20的粮食作为饥荒时的储备。即使对于封建官府,这也是必尽的责任,而从我们这个不封建的官府的角度来看,20也只是个最低限而已。胶州现在有多少人,三十万有了吧?我们一年存个六万石,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众人听了,不由得都沉默下来,李如南更是偷偷抹起了眼泪。

张正义咳了一下,说道“是这个道理,即使狠下心去不救灾,我们自己也得有粮才能安心。这个得做个长期的粮食储备计划,今年先按储备十万石计划吧。这样,可支配的就是二十万石,就按二十万贯计算吧,这样就能填补相当一部分财政了。嗯,陈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收入?”

“哦,好的。”陈潜回过神来,翻开本子继续说道“此外,还有胶州港口的关税收入,嚯,这个可不少。每年夏季南船北上时收取实物再就地发卖,虽然要与李应分享,但是根据以前姜家的数据,即使只有一半口岸,也可得近十万贯的收入。”

方迎波又皱着眉头发问道“胶州现在是北方最大的口岸了吧?才十万贯?”

张船长插嘴说道“我们得与李应竞争,税率上不去。再说了,听说南边的明州、广州市舶司一年收入也就百万贯级别的,咱这点小破港口,也不算少了。”

“唉……”方迎波看了看西南方,“以这里的潜力,远不该只有这么点啊。嘿,李应,嘿。”

第163章 扩张(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第九次加更)

1259年,3月16日,蓝村镇。

“咳。”张正义打断了他的幻想,“李应背后是李璮,要顾全大局,暂时不要有别的想法。毕竟时代不同,不能过多依赖关税,还是想想怎么利用胶州港这个优良条件,扩大我们的贸易吧。”

陈潜看了看他们,又继续说道“说到海贸,今年形势不错,如果我们趁机扩大的话,估计会有十万贯以上的纯利润。这个和之前的关税加起来,算它们二十万好了,这就是第二大块收入了。”

目前的收入已经超过了四十万,补足了大部分的支出,管委们的神情开始放轻松下来。陈潜继续说道“最后,就是商社自身的收入了。刚才已经说过,目前没有部门间结算,商社提供给自己人的那些食物、被服等等都是不算钱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向外出售的商品,包括衣物、布匹、食品、木器、铁器、小商品、住宅等等。这个‘向外’出售,不光包括外部的居民,我们自己的劳工的消费额也算在里面。

我们可以把销售商品的市场分为外部市场和内部市场两部分外部市场主要是控制区以外的市场,以销售白糖、辣椒、玻璃器等奢侈品为主,受外部环境影响较大;而内部市场主要是劳工和城阳区居民的消费,以日常消费品为主,受我们的经济情况影响较大。

原本,外部市场的销售量占了大部分,但自去年九月开战以来,商路大受影响,这块收入几乎是断崖式下跌。所幸,我们雇工、募兵等等花掉的钱毕竟不是白花的,海量的铜钱投放下去,内部市场的消费力也随之提升。其中最高峰是去年腊月,因为劳工和附近居民准备年货,我们当月的商品销售收入一度增长到了一万七千贯。年后虽然大幅回落,但随着外部市场的回暖,总销售额也呈现出了增长的趋势,刚过去的二月份的销售收入达到了六千四百二十贯。

如今筑基计划大获成功,我们的控制区大幅扩张,内部市场也必然会随之扩张,所以我对这个财年的总销售额很乐观,估计可达十五万贯以上!”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了,终于补足了赤字,甚至还有不小的盈余,好几人都笑了起来。高正似乎看到了扩军的前景,赶紧问道“真的?就胶州这片,有这么多消费力吗?”

陈潜还没开口,史若云抢先点头了“那是自然的。别忘了,前面我们可是有高达五十万贯的支出的,这些钱到哪去了?自然不会是凭空消失掉的,而是到了另一批人手里,他们最终也会花出去、用来购买商品的。而现在物流不发达,内部市场相当封闭,钱流出不了多少去,我们产的商品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就能从中吃掉很大一部分。此外,我们部预估了一下,单是胶州的六至八万户,每户自己的收入加上上交的租子等等平均差不多有二十贯,即使不算各路豪商,整个胶州也是上百万的大市场。更别说,附近的几个州也向我们敞开了大门,我看财政部这十五万贯还是保守了。”

场上的气氛热络了起来,张正义叹道“这就是老孔常说的经济本质啊。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去雇佣劳工和采购物资,实际上并不是用钱买来的,而是用生产的物资换来的,钱在这里只是个交换的介质。”

感叹完,他又轻松地说道“这么一看,今年不光不会有赤字,还能有点结余,轻松了不少啊。”

听到钱的话题,几个部门首脑瞬间竖起了耳朵。陈潜见状,偷笑了一下,很配合地说道“是的,这个财年,我们预计有五至十万贯的财政盈余。嗯,看上去赚了不少,其实这并不健康,这钱要是不花出去,那么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再者说了,我们从社会上抽了这么多货币,一两年还好,如果持续下去,是会影响经济运行的。

嗯,此外,最近获取了不少战利品,商社账上大约有三十五万贯的贵金属。劳工和外来储户在储蓄所的存款也增加到了四万多贯。资金储备比较充裕,所以我建议商社可以继续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保持适当的赤字,以推动进一步发展。今年花一贯,未来未必不能取得十贯的回报……”

“是啊!”“没错!”

陈潜话音未落,就响起一片赞同的声音,果然花钱都是大家喜欢的。

见众人都表示同意,张正义也挥了挥手,开口说道“有道理,钱不花就等于没有,尤其是我们现在处于发展期,更不能缩手缩脚,所以我决定大方点,把今年的扩张额度定到三十万贯!”

不待众人欢呼,张正义做了个手势按了下去,又开始说“不过我们先把大体原则确定一下,首先,最重要的是商社自身的安全和发展,大头要用在这里,没意见吧?军事预算不能吝啬,但光有兵没枪可不行,所以得先让工业部扩大产能。另外,文化部关系到教育和宣传,也马虎不得,毕竟我们也不能只看脚下。所以这工业文化这两个部一个代表现在,一个代表未来,先各给五万的额外预算,没问题吧?”

一下子分了三分之一出去,不过这两个确实重要,也没什么可说的。众人点头后,立刻开始各自争取起本部门的预算起来。

“基础设施很重要啊,没有足够的道路,你的商品怎么运出去?”

“说得对啊!所以应该给我们海洋部更多的预算,多搞点船搞运输。”

“船再多,等敌人打过来了,还能上岸不成?我们虽然刚打赢了一仗,但是安全形势仍然严峻,所以必须再扩军才行。”

“应该继续扩大城阳工业区的规模,多招点人,多生产商品,才能多赚钱啊!等到有钱了,星期兵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雇工虽然便宜,但毕竟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啊。看若云的统计,雇工拿钱少,但买商社产品更少;而有编制的劳工,日常用品都用商社自产的不说,闲钱还放在储蓄所里等着买房子,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啊!所以预算要用来多进劳工才对!”

“呃,那个……不是我乌鸦嘴,就是,你们要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卫生工作不跟上,一场瘟疫过来,那可就……”

见一时半会儿争不出个头儿来,张正义咳嗽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今天也论不出什么,离下次大会也不远了,各部门回去做预算,二十日汇总一下,然后报到大会上去。”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财政问题就先到这,咱们今天还要讨论什么来着?对了,蓝村镇的问题。将行政中心转移到蓝村镇,有利于加强对整个胶州的控制,咱们之前也讨论得够多了,优缺点都列明了,也不用废话了,现在开始投票,谁赞成,谁反对?”

随着控制区扩展到整个胶州,再将管委会的基地放在鳌山之东的东海一隅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西迁是必然的事。只是这中间牵扯颇多,之后如何与东海地区已经存在的工业区进行协调是个问题,蓝村新基地的建设又是个问题。

其实迁去原胶州州治胶西县也是个备选方案,不过那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又过于靠近前线,此案很快就被放弃了,不如蓝村镇一张白纸好作画。

这个问题早就统一了意见,管委们相继举起了手,在场的全投了赞成票,即使不考虑缺席的那三位,也是绝对多数通过了。

张正义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管委会没有意见,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说服大会了。加强控制力的好处很多人都明白,但也免不了反对的声音。我预估的矛盾点有两个,一是旧三区,也就是东海、城阳、金口这三区的地位如何处理,二是新区的建设成本。”

众人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陈潜说道“按理说我们是外来者,住在哪都无所谓,但旧三区毕竟是我们筚路蓝缕奋斗了几年的地方,总归是有些感情的,不想走也正常。不过我们本来也没准备全搬到这来啊,旧三区仍然是工业中心,新技术新产业仍然会首先设置在那里,只要好好跟他们说清楚了,大部分人不会反对的。”

陆平接茬道“还有些人是处于分散风险的考虑,认为不能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我们正好可以从这个角度说服他们,全待在东海,一场台风过来肯定损失惨重,所以往内陆分散一部分是很有必要的。”

李如南扶额道“所以这一点问题不大,大部分人还是明事理的,问题在于预算。今年虽然财政宽裕不少,但钱总是不够花的,股东们还没人人住上花园别墅呢,这时候要是再花大钱建新城,不得被喷死。”

“啧,”史若云哂笑道,“出生入死的海陆军,还有奋斗在车间第一线的技术人员还没住上别墅呢,他们倒想住了?而且这边就盖几个破房子,能花几钱?”

她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张正义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迟疑了一下,问道“呃……首席,你准备花多少?”

张正义有些尴尬,对着陆平说道“陆平,你把你的设计图给大家看看吧。”

陆平嘿嘿一笑,掏出一张a2大小的纸,展了开来。

第164章 新城(第十加更)

1259年,3月16日,蓝村镇。

陆平嘿嘿一笑,掏出一张a2大小的纸,展了开来。

“这是……八卦?”岳秀离得比较远,但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图案,中间一个圆,周围八个角都有长短不一的粗横线,这不是八卦是什么?只不过中间那个圆不是传统的太极鱼图案而是东海标志的土豆叶子和半圆图案罢了。

“嘿嘿,这就是我们的中央新城啊,”陆平不好意思地笑道,“首席找我来给新城做个规划,这一片不都是大平原嘛,想怎么设计都可以,所以就天马行空做了好几种方案。

也不是一开始就想着做成这样。我当初想的是,首先,城市中央要有一大片广场,以免显得太局促;其次,我们后世都深受堵车之苦,所以交通一定要方便,从一开始就要规划好环路,就又围着广场设置了两圈环线;然后又将建筑沿着环路布置……最后一看,这不是八卦嘛!正好那时候杜松林来找我讨论问题,让他一参谋,一拍即合,干脆就真的按八卦形制设计了。嗯,这样,一来体现了我们的标志性元素,二来又跟罗盘很像,象征着探索精神,还不错吧。”

说完,陆平又开始详细地解说了起来,指着上面的标识,说明哪个是管委会大楼,哪个又是哪个部门的大楼,哪一片是住宅区,哪一片是商业区云云。

“是不错,我觉得挺好!”张船长首先表示了支持。

陈潜却皱着眉头说道“杜松林整天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最近是不是太活跃了点?怪不得他之前找我说要把新城好好取个名字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

“他们活跃点不好吗?”高正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士兵里有不少求神拜佛的,有时候讲大道理给他们不听,可付诸于鬼神却一讲就重视起来了,“现在还是蛮荒时代,宗教作为工具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以后我们遇到那啥啥和啥啥,不是任人长驱直入?他整天搞那些理论,博百家之长,战斗力够强,我看说不定还能反传播一波。”

陈潜摇了摇头,说道“他这经书编的,战斗力确实强,但是我觉得是过于强了。杜松林编得那些个教义,确实是参考了各大宗教的长处,很有鼓动性,但是……宗教的战斗力不就是洗脑力?我们说某教不好,不就是因为洗脑后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如果我们为了对抗别人的洗脑而先给自己洗了一遍,屠龙者变成了龙,那这是胜利呢还是失败呢?”

话题突然沉重了起来,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久后,史若云挥手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说道“这事先不急,让文化部去研究去吧,我们先说正事。陆平,按你这设计,整座城建起来,得是个天文数字吧?”

陆平一副头疼的样子,说道“大姐头,咱们这成本核算可真是个麻烦事啊,这砖头该多少钱?水泥又该多少钱?实在是笔糊涂账。具体成本我没法算,当然真建起来的话,确实得是个天文数字。不过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咱们最初不需要建那么多,只要把地圈出来,各个部位预留好,先建几间房子凑合着用呗。

我的计划是,先在南边‘坤’位临近大道的地方建一个大院,让咱有个办公的地方,然后把广场的环路修好,后面的再慢慢扩建。等到有了一定规模,后面甚至也不用财政预算拨款了,因为我们要吃喝拉撒,肯定能吸引到附近的村民或商人过来卖东西的,到时候我们建了房子可以卖或者租给他们,说不定还有赚呢!”

众人听到后面,开始笑了起来,真不愧是搞房地产的啊。

陈潜说道“得,我看这样,大会肯定满意。”

可是方迎波又皱起了眉头“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凑合住在指挥部这个五角堡里?空间也不小啊——事先声明,我不是反对,只是考虑到有些人一定会这么想。”

高正摇头说道“那不行,现在只是权宜之计,这里是军事设施,而管委会驻地肯定会有各色人等频繁出入,可不能混在一起。再说了,五角堡这里离大沽河太近,虽说现在风平浪静的,但万一发洪水了呢?所以新城一定要离河一段距离才行。”

陆平往东一指,说道“是这个道理,所以我选了东北边一块荒地,从这里沿大道往东约两公里,再往北一公里就到了,周围农田不多,扩展空间很大,还有一个小湖和几条小河,取水还算方便。说起来,新城那里只建几间房子就行了,用不了多少钱,指挥部这里,可是守卫新城的军事基地、沟通大沽河两岸的桥头堡,这才是要花钱重点建设的地方啊!”

高正竖起了拇指,表示同意,拉着旁边的张船长说道“说得对嘛,这里既是军事重地,又是商业要地,肯定也要好好建设一下嘛。我们之前跟海洋部都说好了,在大沽河两岸建设码头-棱堡一揽子设施,我们负责两边的堡垒,他们负责两岸的码头,展现海陆两军精诚合作、携手向前的精神,共同把这座基地建设成两岸交流的桥梁和敌人不可逾越的天堑。”

听到海陆军合作,旁人忍不住笑了出来,陈潜看了一眼他们“再怎么说,还不是要用钱?”

史若云此时倒是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还行吧,也就需要一点启动资金,长远来看,带动中央地区的发展,这是大赚的好事。对了,新城该叫什么?你们有方案了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显然是个重大政治问题,还没待人开口,张正义咳了一声,说道“名字不能我们自己就定了,有意见的提交给大会,让大会决定吧。我看到这份上,应该问题不大了,咱们把计划整理出来,这个月就报上去吧。”

“咳,”此时方迎波打断了一下,“还是有必要加个保险。这样吧,光是蓝村一个新城太扎眼,不如我们一次多报点上去,雨露均沾,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反正按陆平的建设模式,初期投入也没多少,事先做好计划还更有利于长期发展。”

考虑到他之前城阳工业区主任的位置,这个提案似乎有点司马昭之心,不过也有些道理。张正义看了看他,问道“比如哪些呢?”

方迎波用笔点着笔记本,说道“嗯,首先东海地区怎么说也要有一个。不过那里地域狭小,发展潜力有限,所以只设城,不用多投入,只让它自然生长就行了。设城的目的主要是安抚人心,嗯,还有,安抚那些已经在平原新区买了房子的劳工们。”

李如南无奈地摇头笑了一下,张正义继续问道“也有道理,但是不能明说,还有呢?”

“金口区也应该设一个,长远来看,那里临近原料产地,又有海运便利,西边还有大片平原,可以提供粮食和发展空间,将来是很有可能发展成一个工业重镇的。只是现在的金口堡位于路桥处,原先是为了军事作用考虑,但现在这个作用已经减弱了,所以设新城的话,应该向西北转移。嗯,其实我特别看好这里,只要工业部收敛一些,别把金口湾污染得太严重,那么这里将来很可能发展出一个环金口湾的巨大城市圈的。”

说完这个,方迎波见众人开始点头,才开始说出了重点“然后就是现在的城阳地区了,这里由于工业区的缘故,已经开始有了城市化的苗头。数以百计的外来村民过来打工,附近的村民开始建房出租和从事商业活动……假以时日,必然会自发形成城市的,我们现在只需要给它一个核心,加速这个过程。”

张正义笑了起来“是不是把青岛地区也要给你划进去?”

方迎波正色道“后世的青岛市区丘陵太多,又没什么人烟,现在开发起来不划算。深水港的优势也用不上,除了夏天避暑也没什么用,先放着吧,给范龙城养马去。倒是李村河以北的那片,也就是后世的李村区,平地不少,水力资源还不错,周围又有山险,可以考虑作为第二基地开发一下。”

这个其实就有些远了,看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道“还有现在的黄岛,有几家造船作坊,港口也不错,可比一片荒凉的青岛强多了。现在的平度,虽然已经没什么人烟,但周围沃……荒野百里,小河众多,有巨大的农业潜力。胶水河中游的明村,靠近潍州的突出部,是东西官道必经之地,将来必然是对胶水以西地区贸易的最前线。后世的莱西市,现在没有市镇,但同样农业发达,又有大沽河水运便利,也是个潜力股。嗯,这些还够不够?”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张正义笑着拍手道“哈哈,说的对,行,那就这样,咱一口气把蓝村、本土、金口、城阳、李村、黄岛、平度、明村、莱西的新城计划都给报上去,大干快上搞城市化,让大会看着批准去吧!”

说完这句,他又嘟囔了一句“真要这么搞,也不知道这点农业还能不能撑得住?”

第165章 火帽 上

1259年,3月16日,东海堡。

作为股东们的居住区,东海堡的建设即使在战争时期也没有落下太多。如今,堡中的道路,主干道用石板铺成,小路基本都实验性地用上了三合土,礼堂门前的那一块还奢侈地用上了水泥——只是效果并不太好,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裂纹。道路两旁,出于实用的考虑栽上了柞树,不过成活率似乎不高,间或还有一片小花。

东海堡的西北角,沿着今冬新铺的三合土路走过去,有一处双层砖墙砌成的小院子。院墙很高,外围还拉上了一圈铁丝网,门口有一只大黄狗看门,不过并没有挂出牌子或别的什么标识。

这处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地方,却是东海商社真正的秘密重地,除了股东之外,只有经过了最严格审查和考核、人身自由也被限制住的劳工才能进去,里面存放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先进武器,而是东海商社的镇社重器——一块太阳能发电板!

这块发电板是当初陆平的小帆船上携带的,面积不大,一平方米多一点,输出功率也就一百瓦,自带逆变器,可以输出24v/18v/12v/6v的直流电或110~240v交流电。陆平当初之所以买它,是因为他的小船上没有动力,自然也就无电可用,专门装台发电机又太浪费,便装了个太阳能板,方便给随身电子设备充电用。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竟在穿越后起到了重大作用,有了它,股东们的众多电子设备才不至于变成废铁,毕竟他们可没多余的油去开启东海102上的发电机。

在院子西侧,有一条小河流过,但却不是简单流出去,而是流经了一处特别修建的二级水池——第一级是个较大的蓄水池,用于保持及控制水位,第二级则是一个较小的蜗壳状水池,底下有一个排水孔。水从第一级水池中留下来,在第二级中形成了旋转的涡流,推动排水孔处的横置式水轮机快速旋转,然后才汇入水渠向南离开。

这套装置可是工业部和建设部联合搞出来的最新技术结晶,相比传统的纵置水车能够更有效的利用水力,光是这么一个小号的实验池就能提供5kw级别的动力,足是当年于雄章他们修复的第一台水车的十倍,是在不可小觑。不过这两个水池的修建耗费了大量的人工和建材,日常也要经常维护,算下来也不便宜。

这种横置式水轮机能够提供稳定的高转速,对于机械设备有重要意义。建成后,工业部从船上拆了一个小直流电机下来,改造成了发电机,使得他们能利用的电能一下子翻了好几番。虽然相比后世的用电量不值一提,但对于这个时代从零开始起步的电学来说有着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价值。

这处不起眼的小院子,就是世界电学的发源地。

翘了班没去蓝村开会的季国风和平度要塞的功勋名将林宇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朝这处重地走来。

“当初顾妙妙他们研究玻璃的时候,受困于植物碱纯度低,就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也就是用电解的方式制氢氧化钠,再用氢氧化钠制纯碱……于是就在这里搞了个电解实验室,有点像是胡搞。统合部一开始还怀疑这样会不会损耗发电板,但其实反正闲着发出的电也是浪费,而且发电板的寿命只跟时间有关系,我们放着不用说不定反而会废掉,后来我去跟他们说了一顿,他们最后就同意了。”季国风双手挥舞着讲解道。

林宇穿越前是电工出身,当初这个实验室建设的时候他也是来帮了不少忙的,所以今天季国风需要找个军方的人过来帮忙,就把他给喊来来。

他懵懂地点头道“也亏她想得出来,最后怎么了?”

季国风耸耸肩,说“首先第一步,原料上就有问题,我们自己晒的盐成分不纯,除了氯化钠,还有大量的钙和镁离子,或许还有些硫酸根什么的,总之很乱。要提纯的话,就需要用上化学药剂,比如用碳酸根去钙,氢氧根除镁,这简直是要了命了。他们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弄了一点相对纯的饱和盐水出来。后来呢,他们试着开始电解,倒确实开始反应了,但是因为没有半透膜,所以氯气混入水中,没法得到氢氧化钠。”

林宇思索了一会儿,说“虽然我没搞过这个,但是当初也学过一点,不是用将食盐水加浓到饱和的程度就能避免氯气溶解吗?”

季国风叹了口气,说“饱和食盐水,电解了之后不就不饱和了?当然,最后也不是没办法,他们一边往里面加盐水,一边将阴极已经有氢氧化钠的部分电解液舀出来,最后再提纯,才得到了少量的氢氧化钠,效率简直感人。”

林宇不太关心氢氧化钠,反倒是对另一种东西有些兴趣“等等,那么氯气去哪了?如果能量产氯气的话,我们岂不是可以放毒气了?那样战场上还有什么能挡我们?”

“你想多了,”季国风说,“我们没有储存氯气的手段。按正规操作,氯气应当跟阴极产生的氢气燃烧,生成氯化氢再入水做成盐酸的。不过这个反应太危险,搞不好会爆炸,泄露也不好防,所以只少量制了一点。剩下的氢气直接点了,而氯气则通入石灰水里做成了消毒液。

哦对了,顺便一说,他们做氢氧化钠虽然效率很低,但是副产物次氯酸钠和次氯酸钙倒是生产了不少。嗯,次氯酸钠水溶液也就是所谓的84消毒液,次氯酸钙则是漂白粉,岳秀知道之后很是高兴,他们卫生部干脆派人过来‘帮忙’,现在电解实验室的产能基本全用来生产消毒液和漂白粉了。不过发电板就那一百瓦的功率,全部的产能也没多少,医务室洒一点,再给军方的医疗兵备上几瓶,基本就没了。”

“那氢氧化钠最后怎么样了?”

“他们通烟道气做了一点纯碱出来,结果最后做出的玻璃并没有比反复提纯的海藻灰玻璃更好,所以只能放弃这个高成本的路线了。剩下一部分做了一点肥皂出来,还有一些被造纸厂的祝天明拿去研究纸浆处理了。”

林宇有些恍然大悟“哦,原来之前发的那块小肥皂是这么来的啊。嘿,这其实挺有前途的,肥皂不是致富法宝吗?应该多产点嘛。”

季国风摇摇头,说“以前就那点功率,玩什么都是小打小闹,现在上了发电机还好一些。不过也就那样,慢慢等吧,要是什么时候能自制发……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天我们来搞事,你写好遗书了没有?”

听了这话,林宇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说“不是吧,季老大,玩点击发药而已,用这么紧张吗?再说我孤家寡人一个,给谁写遗书啊。等等,全体大会吵了这么久,继承政策不还是没定下来吗?写遗书他们认吗?”

“安全问题慎之又慎啊,这可是炸药……”

季国风正要苦口婆心地讲解起来,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吼

“季——国——风——!!”

声音太大,供电室门口的那只黄狗都被吓得狂叫起来。

季国风头上冒汗,转过头去一看,只见一匹小红马疾驰而至,穿着一身红衣的林小雅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把他拉了过去,左手在他的腰上掐了一下,右手挥舞着一封信拍到他身上,红着眼睛哑着嗓子说道“季国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林宇瞟了一眼那封信,又看了看两人,知趣地退到旁边,安抚那条狗去了。

季国风结巴着说“小,小雅,你听我解释,我是要……”

“都写遗书了,你是要做什么死?谁稀罕你那点臭钱啊!”林小雅说着说着,眼泪留了下来,把头埋到了他怀里,抽泣着说“我不听我不听,你不准做什么危险的事,我才是当兵的,要死也该是我先死……呜呜。”

季国风趁机一把把她抱住,说“傻瓜,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这时,院子里正在值班的林成才听到动静,咬着根萝卜走了出来,见到这副场景一愣,走到正在摸着狗头的林宇旁边,问道“这是在干嘛,演言情剧呢?”

林宇叹了口气,说道“唉,本来季老大拉我搞了个击发药项目,我还以为终于是要升级军备了呢,赶紧跟着跑了过来。没想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真是令人羡……气愤。对了,林厂长,你怎么在这呢?”

林成才耸耸肩,说“食品厂那边没什么技术含量,走上流程之后我就让别人接手了,然后岳秀把我派到了这边。说来也奇怪,我明明一个骨科医生,怎么专干这种化工的活呢?”

好吧,那边两人闹了好一会儿,季国风才把林小雅安抚下来。

原来,今天季国风和林宇两人过来,是为了研究用电解法制取氯酸钾。氯酸钾是一种敏感易爆炸的物质,有很高的危险性,季国风怕出事,就提前给林小雅写了一份遗书,声称如果自己意外身亡,就将所有财产及商社股份转移给林小雅。林小雅今天出门时发现了这封遗书,当场就急了,以为季国风要干什么危险的事,骑着马到处找他,最后在工业部同事的指引下找到了这里。

林小雅问明白了情况,一把把季国风推开,红着脸问道“那,那你们做这个氯酸钾,是做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你们安全部?”季国风摸着她的头说道,“刚打完一仗,又在数落火绳枪的不是。尤其是范龙城,一直在抱怨马上用火太不方便,要求换装燧发枪。现在的火绳枪确实问题太多,但因为燧石的问题,可靠的燧发枪我们也做不出来。所以我想了想,干脆一步跳到击发枪算了!雷酸汞太危险,不好上手,但是这边电解实验室的工艺已经比较成熟了,所以我们就想试试看氯酸钾行不行。”

第166章 火帽 下

前装滑膛枪的发展经过了四个阶段。最开始是原始的火门枪,这种武器就像一门小号的火炮,尾部有一个传火孔,在枪膛内装填好弹药之后,再用引火物从传火孔伸进去点火发射。

火门枪操作很不方便,有时甚至需要两人配合操作,但强大的威力仍然展现出了战术价值,于是后来进一步发展出了火绳枪。火绳枪借用了类似弩机的发射机构,将一段缓慢燃烧的特制火绳固定在枪机上,通过机械运动,可以方便地点燃引药,从而引燃枪膛内的火药。火绳枪是真正实用的火枪,它引领了一场军事革命,最终使得重甲退出了战场,也为后世几百年的火枪确定了基本的形制。

火绳枪虽然成功,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其一是操作繁琐,射速缓慢,这也导致了火绳枪难以在马上使用;其二是使用明火,有安全隐患,火枪手之间必须隔开一段距离,不能排出紧密队形,而且雨天无法使用,限制了战术。

在刚刚过去的黎明之战中,东海士兵使用的火绳枪就暴露出了很大的问题。开战之前,先要花上不少功夫准备火绳和点火,发射之后再装填的速度太慢,火枪手们在一百米的距离开枪,还来不及装好第二枪,敌人就冲锋过来了。而且不能在马上用火枪,导致了义勇旅骑兵们不得不使用自己不擅长的近战去攻击敌人,损失很大。

因为有这么多毛病,历史上的18世纪,火绳枪又被燧发枪取代。

燧发枪不再使用明火,而是在枪机上夹持一块燧石,扣动扳机后,枪机中的弹簧带动燧石撞击钢片,产生火花,落入药池引燃引药。燧发枪使用方便、操作简单,实用性相比火绳枪大大增强,后来又发明出了装在枪口位置的刺刀,使得近代军队从火枪手与近战兵混编的方阵发展到了纯火枪手的线列步兵,而这就是被后人津津乐道的“排队枪毙”时代。

当然,燧发枪也不是完美无缺的。首先,他的枪机较复杂,零部件众多,需要比较高的工业水平才能制造;其次,燧发枪不能确保百分百发火,实际上普通的燧发枪只有七八成的发火率,早期型号更低,还不如成熟的火绳枪呢。也正是因为这两个缺点,历史上燧发枪发明得不晚,但用了一个世纪才成为欧洲军队的制式装备,同期的世界其他文明还在坚持用火绳枪。而且,燧发枪从扣动扳机,到最终发火,仍然有一段不小的延迟,某些时刻可是会误事的。这些小节虽然不影响燧发枪成为一件优秀的武器,但总归是件让人恼火的事。

于是,燧发枪最终又发展成了击发枪。击发枪起源于雷酸盐系的炸药,早在15-16世纪,就有人发现用硝酸、金属、烈酒等按照一定的顺序混合,可以制造出一种高能炸药,也就是雷酸盐系炸药。这种炸药虽然比黑火药强大得多,但是太过于敏感,稍一碰撞就会爆炸,因此并不实用,很难用于军事领域。

但废物就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雷酸盐虽然作为炸药不太合格,但是一撞击就会爆炸的特性,不是正适合用于击发枪械吗?到了19世纪,开始有人试着将雷酸盐用于击发火枪,期间坎坷颇多,最终发展出了雷酸汞火帽,成为一种成熟的、成功的、划时代的击发装置。

所谓火帽,也就是把微量雷酸汞等击发药和其他辅料(一般是黑火药之类的引火剂和淀粉之类的稳定剂等)装到一个牙膏盖大小的小铜盂中,扣在火门上,然后用击锤一敲,弹药便击发了。使用这种装置击发枪膛内火药的火枪,便是击发枪。

击发枪操作比燧发枪更简单、射速更快(省去了倒引药的步骤),而且击发率要高得多,达到了95以上,成为了前装枪的最终形态。用少量的敏感击发药去引燃大量的发射药这种形式,也从此一直沿用到了现代枪械。虽然成分发生了变化,容器也从火帽进化到了定装弹的底火,但原理都是一样的,都是敏感的化学物质靠物理撞击发生爆炸。

虽然击发枪比燧发枪出现的晚,但就武备组现在的条件,做出击发枪比燧发枪更现实。击发枪不需要燧发枪那么大的敲击力度,也不需要夹持燧石,因此枪机制作起来更容易些,而且只要有了击发药,就不用到处找优质燧石了。那么问题来了,击发药该怎么做呢?

雷酸汞需要硝酸、水银、酒精,后两者还好说,水银可以买,酒精可以反复蒸馏提纯再用生石灰去水,但硝酸是真没有。而且雷汞加工过程危险性很大,所以被季国风暂时搁置了,转而试着制造氯酸钾。

氯酸钾也是一种敏感的高能爆炸物,后世常用来制造鞭炮,小孩子常玩的那种一摔到地上就炸的小砸炮,主要成分就是氯酸钾。它可以通过电解法制造,先电解热稀食盐水,得到氯酸钠,再与氯化钾进行复分解反应,氯酸钾溶解度低,先析出,多次提纯即可得到相对纯的氯酸钾。这条路线真要做的话也有不少难点,但并非绝不可能,很值得一试。

季国风一行人闹完这阵之后,走进了电解实验室之中。

实验室外,有一台专用的水车带动木制风扇将室内空气抽出,以免可能的有毒气体产生堆积。实验室的小平房分了好几个房间,他们先去中间的更衣室取了几件白麻布大褂穿上,然后走过两道门,进了左侧的电解车间。

车间内,正中央的台子上有一连串的陶瓷和玻璃容器,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两根“烟囱”插在某个玻璃缸中,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旁边忙碌着。而一头短发、带着一对大眼镜的顾妙妙正在一边看着生产现场,一边记录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们进来,先是一愣,后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作势欲往这走,但手上又停不下来,于是只能尴尬一笑,然后继续记录数据。

顾妙妙是工业部的女股东,带领非金属组一路走到现在,最著名的成果是搞定了玻璃的生产,为商社的财政收入做出了卓越贡献。现在她的工作重心又转向这个电解实验室,毕竟这是更面向未来的产业。

林成才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上的本子,对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走了起来继续看着生产。顾妙妙对实验员们嘱咐了两句,然后走了过来。

“季部长,你们说是要过来,要什么来着?哦对了,氯酸钾,我忘了去查手册了,这个怎么做啊?”

季国风有些无奈,这顾妙妙一忙起来就对外面的事不管不顾,于是只能给她重新讲解了一番。

听季国风讲完技术要求之后,顾妙妙眨了两下眼,说道“氯酸钠?我们有现成的啊。”

“啊?”不过季国风,旁边的林宇听了,都有些惊奇。林宇问道“没弄错吧?是氯酸钠,不是次氯酸钠啊。”

顾妙妙点头说“没错,是氯酸钠啊。我们虽然拳头产品是次氯酸钠,但是你们懂的,化工这行意外太多,不是我们想要次氯酸钠它就一定会给次氯酸钠的,偶尔做出一点氯酸钠也是常事。我之前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就提纯存了下来,还不少呢,你们要就先拿走吧。”

说着,顾妙妙从旁边的柜子取了一个小玻璃瓶出来,里面装着大半瓶白色粉末。林宇激动地接过来,说道“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力气呢,没想到直接有现成的,妙妙,你可太棒了!”

说完,他便拿着小瓶手舞足蹈晃了两下,然后被季国风一把按住,夺了过来,劈头骂道“不要命了!易爆品也敢这么晃?”

林宇摸着头说“嘿嘿,我不是激动了点吗?对了,除了氯酸钠,还得有氯化钾才行吧?氯化钾哪里搞,妙妙,你们这有吗?”

顾妙妙想了想,又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然后从另一个柜子拿出一小瓶液体,放到试验台上,说道“氯化钾我是没有的,不过这里有碳酸钾和盐酸,你们自己制吧。”

林宇和季国风对视一眼,眼神放光,差点要跳起来,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不过制氯酸钾毕竟是件危险的事,他们拿着试剂,又要了一批器材,去找了间空旷的屋子,又把林成才请过去帮忙,才敢开始实验。

这复分解反应原理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下来,还是很复杂的,他们四个臭皮匠折腾了好几天,浪费了不少原料,最终才得到了二十多克氯酸钾。

季国风小心翼翼取了一点氯酸钾,加到一小撮黑火药里,再混上一点细沙,用一张小薄纸片一包,用力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炸响了。

“成了!”

他拍拍手说道。

……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氯酸钾为主的击发药在小批量测试的时候可以顺利击发,但在大规模测试的时候就出了问题,他们不得不试图寻求更有效的击发药。

第167章 硫酸 上

1259年,3月26日,西山试验场。

谢光明举着一支特制的实验手枪,扣动扳机,击锤落下,击中火门外的火帽,发出一声脆响……然而并没有成功击发。

谢光明似乎已经习惯了,驾轻就熟地换上一个新火帽,又开了一枪。这次还好,随着一声爆响,火药成功击发了。

谢光明吹了吹枪口,又往枪膛中倒了一小勺火药,不需要装子弹,继续装上了火帽开始实验,这次很不巧又没有击发。

旁边围观的高川皱了皱眉头,对着正在记录数据的季国风说道“老季,这击发率不行啊。”

季国风也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想跳过雷汞,直接用氯酸钾的,现在看来还是绕不过去啊。”

他们搞出氯酸钾击发药后,两路齐下,一路研究火枪的击发机构,另一路研究如何制造铜火帽,由于有之前的研究铺垫,很快便有了成果。

击发机倒是简单,总体来说和燧发机的原理类似,都是用击锤撞击,只是引火管的形状不同。燧发机之前试做过不少,挑了一个还过得去的出来,稍微改了改,就有模有样了,然后装在早就有的短枪管上,做了一把简易的实验用击发枪出来。

火帽也不算困难,铜相对软一些,只要不追求太精细,加工起来倒也还算容易。季国风调了两个熟练钳工过来,先敲一块薄铜板出来,然后做了一套简易的模具,用手工冲压的方式做了一百多个实验品出来。之后装入氯酸钾、黑火药、淀粉和细砂的混合物,再用蜡封口,就成了简易的火帽。

这样的火帽,不装到枪上,单独拿小锤子敲的话,击发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正巧这时候高川和谢光明回了东海堡跑预算,所以武备组很自信地把他们请了过去,一起实验。两人自然是抢着过去了,但没想到一装到真枪上,却出现了频繁的哑弹,简直令人大跌眼镜。之后,武备组又调整了几次火帽的配方,试图增加氯酸钾的用量,以提高击发率。但是氯酸钾一多,安全性就降低,运输或晃动很容易走火,显然是不能用的。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调整配方后的实验,还是不能令人满意。

高川往本子上瞅了一眼,说道“这个我还真知道一点。军校火工学里讲过,击发药一开始是氯酸钾和雷汞混合的,后来虽然不用雷汞了,但是并不是被氯酸钾替代了,而是被别的化学物质替代了,只有氯酸钾的话,灵敏度和能量不够。”

季国风看了看笔记本上的正字,心算了一下,说道“击发率只有70,看来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制雷汞了。也罢,拼命吧,不过硝酸这事还真是有些麻烦……”

高川也拿过数据看了看,说道“有70?那这样已经不错了,考虑到其他优势,比火绳枪强多了。我建议你们也不用非等着击发药出来,可以先把击发枪的原型做出来慢慢雕琢。另一头研究新药,等火帽做好了,直接发给新枪用,一款划时代的火枪不就出来了吗?”

季国风点点头,说“行,我们尽快。对了,你们也别闲着,谢光明不是总说口径得改吗?这几天我让金口工厂做了几套不同规格的枪管出来,你们拿去评测一下,选一个最优的出来。现在军事压力没那么大了,趁着兼容性问题还不严重的时候,赶紧改,不然这20就得成决定铁轨宽度的马屁股了!”

高川笑道“放马过来吧,我一定让小伙子们把这几杆枪打到报废!”

……

4月2日,东海堡。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林宇匆匆地走进工业部的临时会议室,见到军工口不少人等都已经坐在里面了,于是赶紧一边告罪一边坐了进去,还有余裕问道“妙妙,你怎么来了?”

顾妙妙眼神放光地说道“你们不是想做硫酸吗?硫酸是好东西啊!我一听季国风说有这么个课题,就赶紧跟过来了,这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你知道吕布兰法吗?”

“吕布兰?”林宇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这是干嘛的?”

“咳。”林成才插嘴道,“吕布兰法是用硫酸和食盐制取纯碱的方法。”

“对啊!”顾妙妙激动地说,“纯碱,玻璃,那就是钱啊!不止如此,吕布兰法还有副产物,盐酸,还有,你们安全部整天喊的,硫磺!”

顾妙妙平时挺文静的,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兴奋。不过林宇听到硫磺二字,也挺激动地说“真的,那好啊,应该赶紧上马!”然后他转头看向平时很少出现的祝天明,问道“老祝,你怎么也过来了?”

祝天明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面,说道“纯碱加消石灰,可以制取氢氧化钠。氢氧化钠和硫酸,都是我们造纸厂可以用到的化学品。”

“哦。”林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季国风问“季老大,我们不是要研究雷汞吗?怎么感觉跑题了?”

季国风站起来,走到墙上的黑板旁边,写了几行字,说“要制取雷汞,我们首先要有硝酸。”

林宇点头说“对,之前说过这个了,那么硝酸怎么来呢?”

季国风又写了一个反应式,说道“很简单,硫酸加硝石,煮沸得到气态的硝酸酐,再通水就有了。”

林宇一拍手“怪不得嘛,硝石我们有了,现在就缺硫酸。所以今天这么多人,是研究怎么制硫酸的?等等,这不是应该很简单的吗?我们有硫磺,硫磺燃烧之后通水,不就是硫酸了?”

周围几人听了,顿时叹了一口气。季国风摇摇头,说“硫磺燃烧之后产生的是二氧化硫,而硫酸的酸酐是三氧化硫,二氧化硫氧化成三氧化硫是很麻烦的。”

林宇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很麻烦不等于不可能吧,不然后世是怎么生产硫酸的?你们应该已经有办法了吧?”

季国风在黑板上又写了一个化学反应式,说道“常见的办法是利用硝酸,硝酸将四价硫氧化成六价硫,然后自身被还原为一氧化氮,而一氧化氮又比较容易被重新氧化,氧化后可以再次溶于水生成硝酸,整个过程硝酸的量不变,实际上起到一个催化剂的作用。”

“嗯,这个办法不错。”林宇一边听一边点头,但很快意识到不对,“等等,制取硝酸要用硫酸,而制硫酸又要用硝酸,这不是个死循环吗?如果我们一开始什么都没有,那不是没办法了?”

季国风苦笑道“确实如此。”

“等等,”顾妙妙这时候拿出一个笔记本,一边翻一边插嘴道,“用硝酸氧化的方法应该是比较早期的铅室法,如果是现代的接触法,那是不需要硝酸的,而是只需要催化剂……唔,算我没说好了,五氧化二钒或者铂,我们去哪找这些东西啊?”

“咳,我说两句。”马原打断了她,“这两个是现代的催化剂,早期的接触法,是用铁触媒作为催化剂的,也就是四氧化三铁。”

马原虽然在财政部不在工业部,但当年他熟读穿越小说三百篇,手机里存了不少资料,经常能提供一些科班人士在技术发达的后世不会知道的古典方子出来,因此也经常被请来参谋。

顾妙妙有些惊奇“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马原把双手一摊,说道“以前从小说里看的。”

台下几人有些失望地嘘了一声,不过季国风思索了一会儿,倒是认可了这个想法“我觉得可行,氧化铁先氧化二氧化硫,然后还原出的氧化亚铁又容易被氧气氧化,这个途径应该可以试试。而且刚才说的铂,这个我们倒是真有的,当初船上就有几人戴了白金首饰,已经被财政部作为战略储备收起来了,就算铁触媒不行,我们也可以先用铂做一批硫酸出来作为种子。”

这倒是个好消息,顾妙妙等人又跃跃欲试起来。这时候谢光明提出了质疑“等一下,刚才说硫酸的原料要用硫磺吧?这个战略物资光是军用都够紧张了,做硫酸还够用吗?”

马原摇头说“不用硫磺,我们有不少硫铁矿,用来做硫酸正好。而且妙妙也说了,有了硫酸,用吕布兰法的副产物可以生产出硫磺,以后你们就不用担心硫磺不够了。嗯,其实硫铁矿单独也可以制硫磺,如果军方有兴趣的话,可以赞助一下相关的研究。”

“那敢情好。”谢光明放心地靠到了椅背上,“你们的硫铁矿是哪来的?”

“莱阳那帮奸商给的。”马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莱阳是盛产硫铁矿的,不过这种矿物在现在没什么价值,冶炼的时候有毒气,炼出的铁因为硫含量高,品质也特别差,所以很少拿它炼铁,反倒是因为金光闪闪看着挺唬人的,有些江湖术士拿去伪装宝物骗土老帽。

我们一开始没注意,从莱阳收过来的矿石,选矿的时候发现不少硫铁矿,还以为占了便宜,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没想到后来硫铁矿的比例越来越高,我们和**碰了个头一琢磨,才察觉是那帮奸商以为我们不懂,把硫铁矿掺进来以次充好。后来**去骂了他们一顿,趁机降了一点矿价,还以半价敞开收购硫铁矿,那帮奸商似乎还挺高兴的,呵呵。”

第168章 硫酸 下

1259年,4月2日,东海堡。

众人闻言,也捧腹大笑了起来,谢光明感叹道知识就是钱啊!

“好了。”季国风点着黑板说,“既然我们有原料,流程也理顺了,那么事不宜迟,就赶紧实验一下吧。顾妙妙,你这么有兴趣,那这个项目你来牵头如何?”

顾妙妙举着手说道“好好好,我来我来。”

季国风笑着从黑板前走回座位,说道“那好,交给你了,你看中谁自己挑,我再派几个研究生给你。唔,说起来,这应该也算炼丹术了,崂山那些道士说不定会感兴趣,我去找找王闻之,看能不能忽悠几个过来。对了,硫酸实验一定要做好防护,宁愿慢点规模小点,也别闹出安全事故。”

顾妙妙摸着自己的一头短发说道“知道,我这头发还想多留几年呢。哎,也不知道是给谁留的。”说完,她抓起旁边的林成才和林宇两个人的手,说道“你们两个,过来给我帮忙吧?”

……

虽说原材料和流程都有了,但真上手做起来也是不简单的,首先的拦路虎就是器材问题。

由于硫酸制取过程中涉及到大量腐蚀性气体的流动,所以需要很多的耐腐蚀管道。后世都是用不锈钢的,显然不用考虑。现在能制造的耐腐蚀相对好的是玻璃,不过以非金属组当前的加工水平,是做不出这么多合格的玻璃管道的。不过还好,之前其他部门也涉及过管道的问题,比如木工组和造船厂那边用蒸汽熏蒸木材,就需要一定的耐压防泄漏管道。他们主要是用薄铜板或薄铅板圈出来的,这下就被顾妙妙请了过来,做了一批粗厚的铅管出来。

其实铅也是会与酸性气体反应的,日后会不断损耗需要更换,但没办法,眼下只能先凑合了。

铅管道解决了大部分问题,关键部位又用了一些玻璃管,非管道部分用了玻璃和陶瓷反应皿。连接部分参考了船用的捻缝工艺,用麻丝、柏油混合石灰密封,这样虽然耐久度存疑,但是可以有效防止酸性气体泄漏,算是在低技术条件下的无奈之举。

为了准备这套器材,顾妙妙组织的化工组前前后后忙了快两个月才搞定,之后又屡次失败才勉强折腾出一套能用的工艺。最终试运行的时候,工业部和后勤部派了近一个排的人过来帮忙,也真是够夸张的。

实验场地在东海堡东北方近海处,“实验室”是露天的,只搭了个棚子遮阳,周围用两面屏风稍微挡一下风。这自然是为了通风防泄漏,哦不对,是万一泄露了,可以尽可能泄得更散一点。

顾妙妙穿着连体防护服,裹了头巾,又戴了帽子,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见这么多人围观,有些紧张,红着脸说道“你们靠远点,别碍事啊!”

围观群众自觉退远了点,顾妙妙带着新成立的化工组的林成才、林宇几人,戴上浸过碱水的口罩和自制的皮革材质的护目镜,开始工作。

实验台的最左侧是一个粘土制作的袖珍葫芦形炉子,中间用钢板隔了上下两层。上层是焙烧室,内壁全用石墨混合黏土涂过,用于焙烧硫铁矿;下层是燃烧室,用于提供热量。林宇往上层焙烧室里加了一小点硫铁矿,然后把门紧紧关上,又在下层添了一把木炭,点燃之后,就敞着口开始加热。稍过片刻后,他又开始慢慢摇起了旁边的一个袖珍风箱,往焙烧室中送风。

围观群众们翘首以盼,但是自然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

在看不见的地方,在炉膛中的高温作用下,硫铁矿中的二硫化亚铁与空气中的氧反应,生成无色的二氧化硫气体。这些气体随着风箱带来的压力进入管道,经过一段螺旋区域,甩去气流中的浮尘,然后进入了填充着精选的磁铁矿粉末的加热区域。在此,气流中的二氧化硫和氧气被催化反应,生成三氧化硫,不过由于工艺并未成熟,反应不算完全。最终离开这段区域的,是三氧化硫、二氧化硫和空气的混合气体。

管道右端,是两个连续的反应皿,前边一个是双层嵌套的厚玻璃缸,后边一个是普通的陶缸。玻璃缸的结构是一个大缸装着水,还插着一支温度计,内部再放一个小玻璃缸,里面也装着一半的水。小玻璃缸上面用一个特制的罩子罩住,左侧管道末端经过这个罩子直接通入水中,让水吸收酸酐形成酸,多余的气体再通过罩子顶端的管道导入最右侧的陶缸中,那里装着石灰水,用于吸收尾气。

随着林宇摇动风箱,小缸的水中开始冒出气泡,顾妙妙连忙转身问道“你们有人闻到刺激性气味了吗?”

众人开始抽鼻子,不过很快都摇了摇头。

林成才说道“现在只是管道中残留的空气,等会儿再看看吧。”

于是他们开始凝神静气盯着小缸中的情况,几分钟后,“动了动了!”有人喊道。

只见小缸中开始产生白烟,大缸中的温度计读数也开始升高。

“有酸了!”顾妙妙松了口气,然后看着温度计快速上升的读数,感觉有些不妙,赶紧对林宇喊道“熄火!风箱慢一些!”

林宇赶紧把燃烧室的门盖上,里面的木炭由于缺氧很快熄灭了,手上摇动风箱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另一端,玻璃缸中的水温仍然在不断上升,最后小缸中甚至开始沸腾了起来,旁边的陶缸也咕嘟咕嘟冒出热气。

“我闻到味道了!”有鼻子尖的开始叫道,随后引起一片附和,也不知道是真闻到了还是心理作用。人群开始不自觉地向外退去。

“看来石灰水的吸收率不足啊。”顾妙妙皱着眉头说道,又看看小玻璃缸,此时林宇仍在摇动风箱,但沸腾已经停止,似乎是反应结束了。

林成才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发热真是可怕,还好加了一层水浴,不然这小瓶子非炸了不可。”

顾妙妙去摸了一下水缸,隔着手套仍然能感受到热量,兴奋地说“这发热,肯定是真正的硫酸没跑了!就是不知道浓度有多少。啧,现在的检测手段真是匮乏啊。哈哈,发热不用太担心,这次用水吸收,发热自然大了些,不过有了这些硫酸打底,下次用它来吸收酸酐,发热就小多了!嗯,不错。”

等到温度慢慢降下来,顾妙妙又迫不及待地将小缸取了下来,从中舀出一小勺,倒进一个小烧杯里,又投进去一点石灰石,杯中立刻大量泛起了气泡。

“成了!”她高兴地跳了起来。

林成才仍然谨慎地说道“不一定吧,说不定是亚硫酸呢?”

这时季国风走了出来“不会的,刚才都沸腾了,亚硫酸早就挥发出来了,这些肯定是真正的硫酸了。嗯,等会儿你们把焙烧室里的残渣称一下,再分别称量一下成品硫酸和陶缸里石灰水的重量,大概就能算出硫酸的转化率了。”

他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又说道“不管如何,恭喜你们!这不仅是一次实验的成功,还是整个商社化学事业的开端!这又是一次伟大的进步,你们应当自豪!”

顾妙妙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做点硫酸而已,没想到被拔高到这种高度“哪里哪里,只是一点微小的工作……”

季国风接着说“不要小看了!说到底,之前我们做出的一些成就,虽然也很了不起,但终究是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能做出来的,直到今天,我们才在科技领域和其他势力拉开了本质的差距!从此技术的发展就会如同洪流一般,他们再也追不上了!”

化工产业常说“三酸两碱”,也即硫酸、硝酸、盐酸、纯碱(碳酸钠)、火碱(氢氧化钠),以这五种化工原料为基础,可以制备出形形色色的重要化工品,对整个工业体系的作用不言而喻。而其中,硫酸更是基础中的基础,有了大量的硫酸,便可以量产硝酸、盐酸,并且通过吕布兰法制备纯碱,纯碱又可以与石灰反应低成本生产火碱……

总而言之,有了硫酸,便有了一个化工体系的根基!

相对于看一眼就能学会的火炮,拿到一把就能仿制的火绳枪,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科学理念和更细微处的加工技术、计量体系、质量管理才是东海商社的真正武器。

难以理解,却又强大无比。

似乎是被季国风的话语所感染,在场群众包括化工组的几人都忍不住鼓起掌来,季国风趁热打铁道“顾妙妙,你们赶紧把工艺总结一下,争取尽快把硫酸量产起来。不不不,不用扩大规模,就你们这套实验设备就不错,稍微修改一下就行了,我们也不用追求成吨的产量。我再争取一下,多拨几个机灵的劳工给你,如果做熟练了,就把这个产线复制一套,产量不是关键,多培养一点技术工人出来啊……”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南方“不知道郭阳他们能给我们争取个什么待遇回来,但不管怎么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自己够强,无论怎样的变化都可从容应对。”

第169章 走进历史 上

1259年,5月4日,临安。

不得不说,南宋朝廷的行政效率真是感人。自从郭阳、王泊棠、魏万程三人见过赵昀之后,几乎已经过了五个月,仍然没有个准信下来,实在是急死人了。

不过还好,二月时东海商社在胶东大败姜家军,天下震动,消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江南,南方诸东海人得知后,心中大安,也能放心地等下去了。而这个消息为江南朝廷和士人知晓后,东海人的处境也好了许多,别的不说,光是主动找上门来的生意伙伴就有不少。

贾似道已经离开行在去京湖赴任救火了,临行前,东海人给他送了一大笔礼给他饯行,包括一堆精致的玻璃器、皮毛、香辣粉白糖等,还有些现金,在临安价值近两万贯,比献给赵昀的都要多多了。

贾似道为此很是满意,虽然他的家财已经很多了,但送不送礼是态度问题,也是政治问题!他是个诚信的贪官,收了钱就要办事,走之前,指派了自己的党羽,时任秘书省少监、崇政殿说书的大儒刘克庄,为东海人奔走造势。

刘克庄在南宋文名极盛,经常写些感叹国家多难、报国无门之类的诗,一副孤高文人的模样,但是在政治生活中却积极向大奸臣贾似道靠拢,是贾党一大文胆。他在朝中的主要工作是管理藏书、编修国史、给赵昀讲学,虽然实权不大,但是影响力是很大的,由他来做这个公关工作很合适。自然,刘克庄那边也是要备上一份厚礼的。

在刘克庄的努力下,虽说朝廷的处置仍未下来,但至少“东海国”的名头已经打了出来,在江南官场和文化界也算小有名气了。很多人尤其是官吏都认知到“东海国”是友方,而且对他们的处境颇为同情,虽然贿赂还是要照收,但收了之后也愿意更多地行些方便。赵昀也给明州市舶司下了诏,准许东海人购买一定量的违禁品。

其实南宋也没什么违禁品可卖的,商社看中的主要是紧缺的桐油。

桐油是重要的船材,可以作为各种漆料的基料,直到20世纪后半叶石油化工成熟之前都是重要的原材料。它的主产地在湖广四川一带,那里现在正值战乱,因此价格飞涨。东海人拿着官家的诏令,从市舶司和官营船厂的库存中平价买了很大一批,当然少不得是要给经手的官员一点小礼物的。

此外就是铜、铁、铅、硫磺、硝石等战略物资了。铜和硫磺在南宋的价格不占优势,解禁的好处是东海人可以把日本买来的铜和硫磺暂存在庆元府,不用担心被市舶司查扣了;宋铁更不用提了,无论是价格还是质量都比不上东海自产的钢铁,只适量买了一些生铁替换掉压舱的石头;铅倒是买了很多,这东西东海需求量很大,而且也可以压舱,同时南宋也有名为“白铅”的锌供应,市面上数量不多,被郑林像不要钱一样全买下来了;硝石价格倒是便宜,但是供应量太少,主要在药店出售,同样也是被东海人一扫而空。

对于东海商社来说,能够不受限地贸易,其实已经达成了这次南下的大部分目的了。至于什么藩国的虚名,意义不大,反正他们也不指望南宋能给他们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要不添乱,允许商社从南宋这个大市场中汲取养分,便足够了。之所以还留在临安,主要是反正要等到南风季,左右都是等,不如在临安等着看看能有什么好处呗。

时间长无事可做,三人便轮流返回庆元府,帮着处理生意上的正事。这期间,狄柳荫他们还跑了两趟日本,赚了点钱贴补家用。

眼下,郭阳和魏万程都出去了,只留王泊棠一人呆在临安等消息。他居住在候潮门内泥路西的都亭驿礼宾馆中,无所事事地等着朝廷的回信,闲着无聊便出门闲逛。

此时的临安,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兴许也就只有毁灭前的巴格达能比了。

临安城中,水系纵横,道路几乎全部铺了石板,物资流动极快。街上行人和摊贩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楼,三层高楼并不少见,甚至四五层的也有,招牌布幡遮天蔽日。

此时的建筑绝大多数为木制,如此密集的建筑群,自然失火事件频发。为此临安城中还有专门的救火队,王泊棠在此呆了几个月,临安城都还没完全逛完,火灾就见了好几次。

后世伪造的古建筑见多了,现在到了临安城,他才认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古色古香”。

呃,倒也不是说多好看。所谓“古色”,其实并不是后世仿古建筑常见的深褐色青灰色等寡淡的颜色,恰恰相反,现在建筑上大量使用浓烈的大红大绿这样的色彩,这在后世看来俗不可耐,但在颜料匮乏的现在却特别符合一般人的审美观。不仅建筑是这样,衣装也是这样,一般的穷人只能用朴素的黑白青色,只有富庶的临安才能大面积出现浓烈的色彩。

而所谓的“古香”,就更令人尴尬了。现在的木建筑通风设计得很不好,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又没有上下水设施,因此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怪味,中上人家会熏香掩盖一下,而普通人就只能忍着了。

今日,又是王泊棠百无聊赖,出门逛街的日子。他坐在一处临河酒家的二楼,酌着淡酒,慢慢挑着香油渍过的春笋,看着河岸边随风拂动的杨柳,很是惬意的样子。

背后,几个年轻的士子在聊着天。他们先是交流了一番科举应试的技巧,又轮流念起刚写好的歪诗,多是些抒发男儿豪情、杀敌报国之类的,讨论起当前的战事,甚至还提到了胶东的大战,正符合当前的时代背景。

几人念完,相互吹捧了一下,便招来殿中的伙计,掏钱点了些什么。

不久后,便有一个矮小瘦弱楚楚可怜的歌妓抱着琵琶走过来,向几人行了一礼,开始弹唱起岳飞的《满江红》。

听着豪壮的歌词用婉转的女声唱出来,王泊棠笑了一下,随后思绪开始飘到遥远的胶东。

现在是芒种了吧,那边也该是收麦种粟的农忙季了,不知今天收获几何?那些家伙在忙些什么?赤字补上了没有?又有几人成家,几人抱上了娃娃?

想到这里,他便无心再在这里呆下去,匆匆把酒菜消灭,下楼走到了街市上。

走着走着,到了城东小河桥道中的贤福坊。

贤福坊与城中其他街坊并无大异,正中是民居,两侧是街铺。临安首善之地,各类店铺众多,常见的卖食品、布匹、日常用具的自不必说,药铺之类的也常见得很。之前王泊棠逛街的时候就买了不少据说很灵验的药,其中有几剂商社急需的驱虫药,不管有没有用,准备统统发回本土给卫生部做个参考。

王泊棠在路边小摊买了两串炸羊肉,正走到贤福坊东边的一处小桥旁边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前世很熟悉但穿越后从没在城市中闻到过的味道,一转头,赫然发现这里竟有好几家宠物店!

“卖这个的都有?”

王泊棠这是真感到惊奇了,飞快地把羊肉吃完,然后扔进桥头的垃圾筐中,走进了一家宠物店。

店中味道很大,左侧用木栅栏围出一圈,里面有十几只肉乎乎的小奶狗,右侧是一排木笼子,里面各装着一只小猫,头顶上还架着七八个鸟笼子。

王泊棠从左侧抓起一只黄色的小狗,熟练地抱在怀里,用手逗弄着它的下巴。小狗一口含住他的手指,无力地咬着。

店中一个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问道“客官,可是要为家中填上一二玩物?”

王泊棠有些心动,问道“这狗怎么卖啊?”

小二笑着说“承蒙惠顾,五百文。”

“哈?”王泊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五百会子吗?”

小二仍然保持着职业微笑“客官说笑了,是五百钱。若是会钞的话,近来钞价又跌了,得十贯会才行。”

“吁,这么贵?”

王泊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手中的小狗举起来看了看。确实是普通田园犬的模样,只是似乎精心挑过,卖相要好些,但就这要五百文?抢钱啊。

这时,他想起了穿越前家里养的那只傻哈士奇,要是当初同学会的时候带上了船,现在拿来配种,生出小崽子包装成“狼犬”卖出去,不得卖个两三贯一只?

哎呀,痛失了一大财源啊!

店小二见他一身华服,也不敢轻视,陪笑着解释道“客官,此犬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我家年复一年挑选出来的,性情温顺,品相上佳,可不是寻常土狗能比的!”说完,他又去后面,牵了一只大狗出来,说道“客官请看,这就是它的父亲。”

王泊棠看了看这只大狗,皮毛金黄,胸前有v字白毛,面相威武,没有土狗常见的黑嘴,确实要好看不少。他又想了想,问道“店家,你们卖这么贵,可有人买?”

“怎么没有?”小二立刻正色道,“这临安城,不说家家户户,至少十家里有一家买过我们的犬。不管是看家护院,还是闲嬉逗乐,都是好伴当。有爱狗之人,甚至将狗视作儿女一般,节衣缩食也要给它买骨头呢!”

没想到这么早就有狗奴了……

王泊棠又看了看手中的小狗,有些心动,又觉得这未必不是条生财的道路。即使是土狗,精细选育,也未必不能培养出品相很好的新品种,日本柴犬不就是这么来的?于是,他在里面挑了挑,又选出一条小母狗,说道“店家,便宜点吧?”

…………

第170章 走进历史 中(感谢七月寒冰~的打赏,加更1/2)

1259年,5月4日,临安。

王泊棠提着两个狗笼子,路上又去一家“清节正店”点了一份外卖,带着回到了都亭驿。

走到自己所住的小院门口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人,还以为又是哪个礼部小吏来索贿了——在外交无小事的后世这有点不可思议,但现在可是常事,来进贡的外蕃把皇帝当肥羊,他们自己被外交官吏当肥羊,正常操作——没想到进去之后,竟然发现秦九韶等在了里面。

王泊棠一愣,随即举了举手中的饭盒,说道“秦公来得正好,我买了清节家的酒菜,来共酌几杯!”

秦九韶举手一揖,看了看王泊棠手中的饭盒和小狗,笑道“王使好雅兴,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秦九韶今年也走了运,受赵昀赏识、贾似道提拔,自己也活动了一番之后,转任了太史局少监,领衔编制新历。太史局现在是秘书监的下属,秦九韶通过东海人这条线,又跟秘书少监刘克庄攀上了关系。两人同属贾似道一党,又都是学问大家,很快臭味相投,熟络起来,恨不得称兄道弟。

呃,顺带一提,历史上秦九韶叛出贾党投靠吴潜之后,他对修历的建议,就是被这个刘克庄大喷一通,才不得实行的……

对于秦九韶来说,王泊棠这些东海人可算他的贵人,而且王泊棠对他总有一种超出官职和年龄的尊重,这让他很是受用,因此看王泊棠也特别顺眼,甚至有一种知己之感。

秦九韶帮着王泊棠布置好酒菜,然后也不多客气,拿起酒盏喝了一口,赞叹道“好酒!王使,以后也别叫我什么秦公了,实在是当不起,直称表字道古即可,我两平辈论交吧!”

道古是秦九韶的字。一般来说,对小辈可直呼其名,对平辈要称字,而对长辈则要称呼职务或尊称为“公”。跟秦九韶平辈论交,这岂不是能千古流传的雅事?王泊棠一喜,当即说道“那小弟便却之不恭了!道古兄,以后称小弟……”

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字,这就尴尬了,难不成还能让秦九韶直呼其名不行?

后世华夏文化圈大多数人已经不再有取字的传统,但其实称字的需求还是存在的。称呼一般熟人比如同事同学,呼全名显得太生疏,单呼名又显得太密切,因此同学之间常会相互取外号,不少企业会要求员工取英文名或“花名”,用于平时的交流。而在古代,这个需求就是通过称“字”来满足的。

秦九韶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可是东海风俗不兴取字?”

王泊棠立刻点头道“正是如此,乡野俗人,无取字之传统。要不然,道古兄,你帮我取一个?”

“那怎么行,”秦九韶连连摇头,“若是我给你取字,不就长你一辈了?这可不行。不过最近正有个好机会,你若面见官家,届时请官家为你取一字即可。”

“官家也可给人取字?”王泊棠惊奇道,不过随即就察觉到了更重要的信息,“最近我可见到官家了?”

秦九韶笑着捻起了胡须,最近形势又有大变,朝廷对“东海国”的政策逐渐清晰,今日他就是来探口风的。

他放下筷子,朝南一抱拳道“那是自然,上一届的状元,便是由官家亲自改字为‘宋瑞’的,也是一桩美谈呢。届时只要官家高兴,你便趁机求取便是,自会允你的。”

王泊棠听出了点味道,也放下筷子,为秦九韶添满一盏酒,问道“不知官家如何才能高兴呢?”

“官家一直是高兴的,只是朝中有些大员有些微词。”秦九韶正色说道,“若能堵住人口,官家自然便高兴了。”

时间来到开庆元年五月,南宋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了。西线蒙哥汗仍在有节奏地占领蜀地不说,中线忽必烈的大军也已经开进至濮州,直接威压到了南宋的淮西防线。东线李璮更是连败赵与訔,在黄河南岸站稳了脚跟,甚至都开始筑城了!

这三路,不管哪一路取得突破,都将以点破面,整条长江防线不复险矣!

在这么恶劣的形势下,南宋小朝廷开始病急乱投医,寻求一切可借助的力量。能生俘数十真蒙古大兵、又在胶东闹出了好大动静的东海人,也因此被朝中大员想了起来。如果说今年初,这“东海国”还只是贾似道随便找来撑场面的龙套演员,如今他们就真正成为了能影响局面的角色。朝廷试图放点好处给他们,让他们好在李璮背后多捣乱。

但是朝廷中对于“东海国”的奖励条件仍有争议,大员们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直接跟他们讨价还价,于是便辗转派了跟东海人关系不错的秦九韶过来先摸摸底。

王泊棠知道正戏来了,直起身子来,说道“还请教。”

秦九韶做出一副恭敬的表情,朝东一礼,说道“官家和贾相公,本都是欲封王国主为郡王的,只是有人认为,东海国初贡便封王,待遇太厚,所以只能从公封起,或许只能是侯爵。”

说完,他见王泊棠大张着嘴,以为惹恼了他,连忙补充道“王使勿恼,这是朝廷将东海国视为诸夏之一藩,方有爵位之争,若只是寻常化外蛮邦,那随意封个国王出去也不会心疼的。这是亲善,不是鄙薄!”

王泊棠把嘴闭上,倒真不是因为爵位而恼,他想的是就这破事?让我在这白等几个月?我管你封什么爵呢,别说公侯了,就算伯爵子爵都无所谓啊,楚国当初不也只是个子爵?反正那“王国主”都只是编出来的,我还巴不得拿这劳什子爵位去换点实际的好处呢。

但这似乎正是个漫天要价的好机会,于是他赶紧装出一副压抑住怒气的表情“我等本就是化外弃民,哪能奢求什么爵位呢!我看也不用公侯了,干脆封个伯爵便罢了!”

秦九韶看到他的表情,急道“不会不会,至少一个开国县公是可争的。”

开国县公是宋朝公爵中最低的一级,其上依次还有开国郡公、开国公、郡公、国公。宋朝在公这一级的爵位其实封得很多,只要到了宰辅一级的大员,政治上不犯大错误,最后大多都能拿个开国公甚至国公的封号。现在只给“王国主”一个开国县公,看来朝廷实在是吝啬得很。不过宋朝的爵位是不世袭的,只是个荣衔,而藩国则可以世袭,所以即使只是开国县公,含金量也不低。这也是出于平衡朝廷大员的考虑。贾似道的政敌不希望他引荐的“东海国”过于显赫,而贾似道自己都还没封公呢,也不希望一手带起来的“小弟”爵位一下子盖过他,所以最后只能妥协到这一级。

但这些对王泊棠来说这些乌七八糟的都是废话,根本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实际利益,现在还一点没有呢,因此脸色仍不好看。

秦九韶又补充道“此外……可授镇海军节度使,都督登、莱、密、潍、青五州,加京东东路观察使!”

王泊棠听了一愣,好大的官啊!

这一串头衔里面,第一个“镇海军节度使”其实价值不大。宋朝吸取唐末藩镇割据的教训,节度使已经没有实权,只是个荣衔,每当有官员立了大功(一般是军功),便封个某某军节度使的名头,其实并没有唐朝节度使那样的权力。但对于东海人来说,也并非完全无意义,反正实权已经有了,有个名头正好狐假虎威。

而后面那个“都督登莱密潍青五州”,可就耐人寻味了。

宋朝在山东半岛的行政区划没有后来那么细,胶州和宁海州在那时还不存在,登莱二州几乎就囊括了胶东的绝大部分,密州更是包括了现在的密州和莒州大部,而青州就是现在李璮的老巢益都府。这五州,相当于后世的威海、烟台、青岛、潍坊、日照,着实不小了,比东海人实际掌握的地盘都要大得多。

虽说这些地区本来就不在南宋掌控下,只是慷他人之慨,但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王土,一下子拿出五个州交给“东海国”节度,在政治上可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想必肯定会招致清流的很大非议。

朝廷之所以这么大手笔,其实是源于东海人的一项请求东海人在宋土之中经商、居住、行走,与宋人同。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也就是所谓的“国民待遇”。

东海人之所以这么要求,自然是为了在南宋行商方便。但朝廷想的却是,如果批准了此事,东海人干脆全搬家到江南了怎么办?那还怎么在北方搞事?

但官员们又不敢直接拒绝,怕东海人因此直接撂了挑子,因此就将五州节度权交给了他们,这样东海人在胶东做了土皇帝,就不会往南宋移民了吧?再把“与宋人同”的待遇稍微修改一下,经商什么的无所谓,但是居住人数不能太多,他们得了便宜,也就不会纠结了吧?

至于把李璮占据的青州封给他们,那更是**裸的阳谋了,几乎是明着在挑拨东海人和李璮的关系。说起来当时朝堂上的争论也很有意思,大员们像是买菜一样讨价还价,先是只愿意给一个东海人已经实控的密州过去,后来为了挑拨,才加上莱州和潍州,最后还是贾似道的政敌丁大全拍板,才把登莱也加了上去。当然,丁大全这么搞,未必没有坑贾似道的意思。

后面的“京东东路观察使”,也是出于这一目的。

京东东路是宋朝对山东半岛行政区的称呼,观察使全称观察处置使,是行使监察职能的官员,在东海人不可能占据整个京东东路的前提下,这其实也只是个没卵用的荣衔。但是这个职衔是有历史渊源的,当初李璮的父亲李全,在发动叛乱前,就一直向南宋求取“京东东路观察使”这个职衔,但是直到他真正反叛,南宋都一直没准。现在把这个头衔加给“王国主”,显然也是为了恶心李璮。

王泊棠咀嚼着这几个头衔,察觉到一丝阴险,但实际上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只是下意识讨价还价道“镇海军节度使?这是什么意思?不如改成东海军吧。”

第171章 走进历史 下(感谢七月寒冰~的打赏,加更2/2)

1259年,5月4日,临安。

宋朝的某某军的“军”不是军队的意思,而是一种行政单位,与州或县同级,一般在战略要地设置,管理一片区域的军队、民众和土地,以更好地为军事服务。

这个“镇海军”其实是有点说头的。它是北宋时青州附近的军镇,由平卢军改名而来,而平卢军的前身保卢军是唐时的一大藩镇,治下区域就是山东半岛东北部,和刚才说的登莱密潍青差不多。朝廷能把这个名头拿出来封,其实也是用了很大勇气的。

而王泊棠想要的东海军这个设置其实已经有了,就是原先海州的东海县。这里尚在南宋掌握的时候,由于处于对抗李璮的最前线,战略地位重要,在几年前改为了东海军,只是此时已经被李璮势力占领了。

真要论的话,镇海军可比东海军大多了,而且他们就算想要个熟悉的,现在胶西县的位置还有个临海军啊,不是更合适?不过东海人对这些门门道道一窍不通,只是叫着顺口罢了。

秦九韶为之一愣,这都不知道?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海军都已经沦陷了,也就是个名头的事,于是说道“也罢,就依此吧。嗯,将几个州县归东海军节制,也不算什么大事,诸公应当不会反对。还有,你们之前所求的‘与宋人同’诸事,倒也没多大问题,只是长居江南之人不可过多,嗯,雇工之类的不算,尔等‘真东海人’,不可多于二十人。”

王泊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琢磨出味道,笑道“故土难离,我等本来就是山……京东人,既然已经稳住脚跟,便不会轻易离去。就这样吧,要真派二十人过来,我们还没那么多人呢。我们这边也投桃报李,若有宋人愿去我们那里行商、居住,一切也与东海民同。”

这里他说得像让步了一样,其实却是埋下了“宋人在东海控制区要遵守当地法律”的伏笔,但秦九韶没领悟出来,点头道“王使深明大义,该当如此。”

王泊棠见他没反对,笑道“不过既然如此,我们在北边制造军备,紧缺铜材,还希望朝廷能支援一点。此外,北地人丁稀少,文风不盛,也没什么好匠人,还请朝廷遣些工匠、士人、医师等随我们北上,以教化北地黎民。”

这便是要好处了。铜材便相当于钱,以现在南宋朝廷四面楚歌的窘迫,估计给不了太多,但出于面子总会给一点,不要白不要。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南宋的体量,随便漏一点,对东海商社来说都是不小的财富。

招募工匠对东海的发展也很重要,之前南宋对人口的流出管制极严,现在如果能趁机要一点过去,也算占了不少便宜。这也是有先例的,当初高丽就曾请求北宋帮它发展医术,然后宋朝还真就派了不少名医过去。

“这个……”秦九韶眉头一皱,感觉有些棘手,“朝廷现在用度吃紧,铜材的话,给不了太多,若贵国愿将赐下的金银换成铜材的话,或许可有几万斤。工匠这事,倒真是困难,各监都在忙着供应军备,实在是抽不出人啊……”

一贯钱五宋斤重,其中铜大约六七成,一万斤能铸三千贯,如果送来五万斤,那就是相当一万五千贯了。不过朝廷对铜矿实行专营,他们的采购价要比这便宜得多,所以这些铜在朝廷的账目上也就是几千贯的事,朝廷本来给朝贡国的回赐差不多也得这么些钱,并不算太多。但是让东海商社自己去收购铜,却是难以一下子买到这么多的,也算是个双赢的事。

工匠的事,倒真不是秦九韶推诿。宋朝不像蒙古人那样实行匠户制度,朝廷下属的工匠基本都是雇佣来的或者有编制的伎术官,是没法当成奴隶说送就送的,用晋升机会派几人出去倒是可以,一次送几十人肯定不行。

不过王泊棠本来也没指望真能免费得到技术人才,这只是个讨价还价的条件,他做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说道“派遣不可以,那让我们自己雇佣总行了吧?”

秦九韶松了一口气,说道“可,可。这只是小事,朝堂诸公不会在意的。”

他尚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是放开让东海商社招募工匠移民,那就不是几个几十个的规模了……

目的达成,王泊棠立刻换了个表情,笑着举起酒杯做了个祝酒动作,说道“既然这样,事情便可定下来了吧?”

秦九韶把杯一举,没喝下去,欲言又止,半晌才放下酒杯,道“还有一事,朝廷须得派遣一人,为镇海……东海军节度判官。”

这是要派监军啊,真是麻烦,王泊棠皱了皱眉头,问道“是谁啊?”

“此人为宝祐四年的状元,哦,就是之前说的官家钦赐字‘宋瑞’的那个。说来也是一桩佳话,彼时官家有所怠政,殿试之时,此人以‘法天不息’为题讽政,文不加点,洋洋洒洒万言顷刻而成。官家也不以为杵,反而大喜,将他钦点为当科状元,还赐其字为‘宋瑞’。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还未来得及补缺,其父便已身故,于是回家丁忧了三年,直到今年才返京待录。前不久他补了宁海军节度判官的缺,还未赴任,却适逢一事。官家身边有一个董大官名宋臣的,劝官家迁都以避蒙鞑兵锋。此事自然不可行,只是董宋臣此时甚得官家恩宠,朝员不愿与之结怨,故怒而不敢言。唯有宋瑞此人,敢于上书直言驳斥,甚至要求官家‘斩宋臣以一人心’。这便得罪了董宋臣,便进了不少谗言。官家不愿内外廷失和,此时又有你们封国的事,所以官家便想将宋瑞改派到你们东海去……”

秦九韶一边喝酒一边说了这么多,看起来他对这个“宋瑞”是颇为欣赏。但是王泊棠听了之后就更加要敬谢不敏了,这样的硬骨头,送去本土当监军,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呵呵,此人倒是颇有风骨,不知姓甚名谁,籍贯何地?这样的人,更该去能发挥更大作用的地方才是……”

“是这样没错,”秦九韶把酒倒满,斟酌着词句,准备再努力劝说一把,“宋瑞乃江南西路吉州人士,说起来倒是与你年岁差不多,姓文,名天祥,自幼……”

他还没说完,王泊棠的酒盏就啪嗒一下落到了桌子上,同时忍不住高声叫起来“这人,我们要了!”

……

六月初六,临安皇城,崇政殿。

“王者懋建皇极,宠绥列藩。设邸京师,所以盛会同之礼;胙土方面,所以表节制之雄。矧兹跕鸢之隅,克修设羽之贡,式当易帅,爰利建侯,不忘请命之恭,用举酬劳之典。”

“今有东海国主王立宪,兼资义勇,特禀忠纯,能得邦人之心,弥谨藩臣之礼。身在异蕃,心存华夏,远输诚款,求领节旄。”

“率土来王,方推以恩信;举宗奉国,宜洽于封崇。眷拱极之外臣,举显亲之茂典。尔部领世为右族,克保遐方;夙慕华风,不忘内附。属九州岛混一,五岭廓清,靡限溟涛,乐输琛赆。”

“嘉乃令子,称吾列藩。特被鸿私,以旌义训。介尔眉寿,服兹宠章。宜正元戎之称,以列公爵之贵,控抚夷落,对扬天休。”

“诏,改临海军为胶西县,析即墨、胶西、高密三县入东海军,进立宪为东海军节度使,封东海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可使持节,都督登、莱、密、潍、青诸州军事,加京东东路观察处置使,赐号忠果功臣。赐绯衣、象简、犀带、银鱼、铜印,赏铜六万斤。”

今天的崇政殿是热闹得很,各处都挂满了彩旗和节帐,殿内两侧站满了仪仗官员,正是朝廷正式册封“东海国”为华夏一藩的时候。

郭阳、王泊棠和魏万程三人身着请临安裁缝用丝绸缝制的“东海式”风衣,立在殿中,代表远在“威夷岛”的“国主”王立宪,接受南宋朝廷的册封。

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的价码和当初王泊棠跟秦九韶议定的差不多。

当朝中大员得知那“王立宪”远在威夷岛尚未归国后,爵位倒是慷慨地给了一个开国公,但一户实封都没有。后面那个食邑三千户其实没什么用,这不是先秦时有真正的民众供养的食邑,只是个荣誉等级罢了,要有“实封xx户”,才能有每户25文的月钱。就这点钱,朝廷也一毛不拔,实在是吝啬得很。

这种虚名也罢了,当初许诺的五万斤铜倒是多给了一万斤,实利上赚了不少。不仅如此,朝廷以官家下诏的形式正式确定了东海人在南宋的国民待遇,并且如王泊棠所说的那样,宣布了宋人在东海区的“国民待遇”,最终还是达成了外交上的重大突破。

此外,还给了一堆低级寄禄官、小武臣的空白告身,让他们拿去收买人心。当然,薪水也是没有的。

“臣代吾主,谢过官家与朝廷重恩!吾国及吾民必将为王前驱,清鞑除虏,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郭阳接过内侍送过来的诏书和铜印,深深地一鞠躬,朝赵昀行礼。

殿内两侧开始奏乐,文武百官也适时按程序吹捧起来,顿时场面十分热闹。

赵昀见此景,心情也愉悦起来,毕竟他怎么说也是个皇帝,万国来朝的事,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不知怎么,他竟想起了当初徽宗朝联金灭辽和自己刚登基时联蒙灭金的旧事,有些感叹。但稍有这念头,马上就挥之即去了,东海人才有几营兵?能自保便不错了,还能取了天下不成?

第172章 马耕队

1259年,5月7日,城阳区,刘家庄。

如今过了芒种,正是抢收抢种的关键时期,不管是何处,只要有农田的地方,到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一处刚修好的农家小院外,正是一大片即将收割完毕的麦田,此家的家主刘大春正带着几个佃户和家人,在田里对付最后一点麦子。

今年无旱无涝,收成还不错,刘大春的心情也很好,看到自己的小儿子去旁边撒尿,也没阻止,只是喝骂道“又尿在外面!你今天尿一泊,明天尿一泊,一年下来,不知道得少卖几十文呢!”

不一会儿,这剩下的麦子就收割完毕了,刘大春正指挥着众人将麦子运回院子里,便见东边的田垄上走了两个人过来。他再定睛一看,发现前面领路那个是村长的次子刘喜,后面是个高大的髡发男子,赶紧迎了上去。

“哟,二哥,今天怎么过来了?”

“嘿,大春哥,来贵人了!马耕队明天就到你家了,这位张东家是来先看看的。”

刘大春一听,立刻慎重起来,点头哈腰对那个髡发男子说“东家,这可辛苦您了!您看看,我这有什么要准备的……哎呦,我这脑子,怎么能让东家在这站着?快请进院说话。”

这男子便是张国庆,他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先来看看,你也是我们的军属,不用这么客气。嗬,你这地还真不少,这得上百亩了吧?”

刘大春立刻做出心痛的表情,说道“哪呢,满打满算才八十亩,还不是俺一家种的,还有两家佃了一半出去呢,今年收成也不太好……”

正在这时,他的人推着满载的独轮车,哼着小曲走过来了,他立刻变色骂道“唱什么呢?还不快点运进去!”

张国庆有些偷笑,等车队过去,才说道“刘大哥,你也别急,收税的事不是我负责的,而且该多少是多少不会多收了你的,今天我就是来确定一下耕地的事。你准备就耕这些,还是再多垦点?”

刘大春迟疑地看了一下自家的地,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是十亩地三斗没错吧?”

张国庆肯定地回答道“对,十亩地三斗,一百亩三石!”

刘大春咬了咬牙,道“行,那这次俺就开上一百二十亩,今年好好种上一种!”

“好啊,有志气,”张国庆拿了几张纸出来,“那就请刘二哥做个见证,咱们立下合同凭由,一式两份,咱俩各一份。还有一张单子,等后天马耕队过来,地耕完了,你就把单子给他们,之后收夏税的时候,税官会拿着这单子来,你把劳务费一起给他们便可。”

刘大春做出了决定,神色轻松了许多,问过刘喜之后,痛快地在合同上按了手印,然后将自己的合同和单子小心地收到怀里。之后,他脸上露出了喜色,对着张国庆说道“东家,咱也是好事,您一路走过来,累了吧?正好我们也要吃饭,您不来吃了再走?”

张国庆此时肚子也有些饿了,也不假客气,掏出几个铜钱塞给刘大春,说道“好啊,那我就来蹭一顿。大哥,这钱你拿着,我可不能白吃白喝。”

刘大春眉开眼笑,一边把钱装起来,一边说道“哎呀您太客气了,哪还用钱啊。我这还有一壶‘龙息’,今天拿出来招待贵客。对了,我那小子去当了兵,整天也听不见什么音信,听说前阵子打姜万户都大捷了,您给咱讲讲呗……”

张国庆看看他,又看看附近的农田,说道“好嘞,你家那个是海军吧?哈,不过都一样,咱们东海的兵,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好汉啊……不过这边的农事,你也得给我讲讲……”

……

由于东海商社的农业组采用了春耕春种的策略,夏季时只需要收,不用抢种抢收那么忙,所以分配给他们的耕马也暂时闲置了起来。

既然是闲置,他们干脆组织了一个马耕队,向外提供有偿耕地服务。十亩地三斗,一组四匹马每天耕五十亩,就是一石半,扣去马自己吃的和人工费,其实赚不了太多,更多是赚一点社会效益和口碑。农民请马耕队把地粗耕一遍,自己再用牛细耕一遍,劳动强度大减,也就可以种更多的地。从小处说,商社可以收到更多的税,从大处说,社会上农产品供应多了,可以加快社会的变革,总之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至少农业组是这么向大会报告的。

当然,他们就那几匹马,马耕队的规模不可能太大,只能在城阳区和蓝村镇附近提供小范围服务。服务对象也是亲疏有别,优先提供给有家人在商社做工或参军的,其次是有孩子在东海小学读书的,再次是跟商社有贸易关系的,最后才是其他村民。耕地的服务费也不用立刻结清,只要交税时一起交就行了,而且根据管委会的最新政策,义勇旅的士兵可以选择减少自己的工资,以换取家人的免税额,总之是方便得很。

今天张国庆访问的刘大春家,就是因为他的三儿子参加了海军,今年上了冬至号去了南边还没回来,所以得到了马耕队的优先服务资格。

这刘大春家里条件还不错,是城阳区的一个小地主,名下有近百亩地,自己种一部分,租了一部分给了两家外来户,日子过得还不错,家里地下不知道埋了多少铜钱。也正是因此,他的儿子也才有机会去外面见识,最后上了东海人的船。

他这样的情况,在附近也不算少。

说起来,胶东地区有着荒地与租佃关系并存的奇怪情况。

张国庆当初对此很奇怪,既然有荒地,那为什么不自己开出来,非要给人做佃户呢?

事实是,租佃的不是土地,而是生产资料。荒地虽然很多,但是没有耕牛,没有种子,没有农具,没有水利,没有通向外界的道路,能有什么用呢?

这从生产资料的价格上就能看出来。即墨县即使是耕种过的熟地,一亩也不过一贯钱,而一头耕牛却要十到二十贯。为什么不把买牛的钱用来多买几亩地呢?就是因为地再多,没牛也种不了啊。

地主的作用,就是把这些生产资料租给佃户,从佃户的收获中取一部分。客观来说,相比后世垄断了土地的剥削型地主,还是有一定进步性的。当然,比起雇佣农业工人组织起大规模耕种的资本主义农场主,还差得远。

很多逃荒的难民,就是因为没有生产资料,才只能给地主们当起了佃户。但经过多年战乱,地主们的积累其实也不是很足,所以这种就业岗位有限,才出现了当初即墨城南大批难民没人要的情况。

很多自耕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难以扩大生产。

东海商社的马耕队,就提供了一种相对高效的解决方案,可以帮助农民解决一大困难的耕地部分,让他们可以在现有的条件下扩大生产。

这样,今年得益于马耕队,城阳区的耕地面积有所扩大,但张国庆下到基层后,又发现了新问题。农民耕种一定数量的土地后,宁愿闲着,也不愿意利用周边的荒地,就比如这刘大春,即使有马耕队服务,也只愿意扩产20,这又是为什么呢?

几天后,张国庆找到了陈潜“我有个提案,你们得帮我个忙。”

第173章 田顷法(补上加更)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三月份的全体大会,管委会报上去了一个包含了九个新设城市的浮夸计划,自然被大会否决了,不过其中的部分内容得到了通过。

原金口堡以及金口湾沿岸地区,新设金口市,定位为重工业城市。

原东海地区、城阳地区、青岛地区,统一规划,新设东海市,定位为轻工业和商业城市。

原蓝村镇附近以及大沽河西岸直到胶水河的区域,新设中央市,定位为政治中心和商业中心。

以上三个市,暂时都只存在于地图和文件中,并未设置市级管理机构,仍旧由管委会全局统筹管理。全体大会仍然在东海市召开,但管委会驻地正式搬迁到了中央市,只不过现在中央市的“八卦主城区”仍然在图纸上,管委会还是只能在五角堡的帐篷里办公。

今天,张正义正在帐篷里对着一张地图,左手捧着一杯崂山茶,右手像指挥乐队一样手舞足蹈地写写画画着。突然,门口传来响铃的声音,他立刻严肃起来,把手背到了后面,喊了一声“请进”。然后帐门拉开,陈潜和张国庆各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嗨,首席,早啊。”张国庆先打了个招呼。

张正义招呼他们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说道“真是稀罕,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张国庆递了一份文件过来,说道“首席,我最近在乡下忙活,感触不少,有了些想法,所以请了陈哥一起,写了点东西出来。”

张正义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标题是三个大字《田顷法》,下面的内容倒是不多,就三张纸,他粗翻了一下,问道“这是?”

张国庆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我们应当重视农业,农业是一切产业的基础。有了发达的农业,我们才能把更多人口解放出来,繁盛其他的产业。”

张正义点点头“嗯,没错啊,这不是传统政策吗?哪个朝代都会重农轻商嘛,我们实际上也是很重视农业的。”

张国庆连忙说道“我们确实应该重农,但并不说就要轻商。实际上,历代封建统治者虽然嘴上喊着重农,但他们并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重农,只会无脑地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这不但不会促进农业的发展,反而大大有害。真正的重农应当是最大化单位人力农业产值,在满足需求的前提下,从事农业的人越少越好。”

“对啊,所以我们大搞农场嘛,现在都一个场工平均五十亩地了。”

“农场的路线确实没错,但我们不可能把全胶州的地都种了。胶州的农民才是农业生产的大头,他们生产得越多,能供养的城市人口也越多,他们自己的收入也会越高,进而购买商品的能力也会越强,这是个正反馈循环。而老实说,我们的现行农业体制,也就是全面继承前官府的封建土地制度,很不利于农业生产的发展。”

“哦?”张正义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怎么说?你小子……难不成是想搞土改?”

张国庆一愣,然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形势大不一样,没到那时候。我的意思是,当前农业税制不合理,会阻碍农民扩大生产。”

张正义有些失望“怎么不合理了?一亩地交个两三斗,税吏不用费心去统计真实产量,农民也对此有明确的心理预期,皆大欢喜啊。你是觉得现在的税率太高了?这也倒是,不过事急从权啊……”

胶东地区的农业税,除了乳山县只有10以外,剩下几个县都是20左右。这么高的税率,不论是相比之前的宋、金还是之后的明、清,都无疑算是是苛税了。在这些正规王朝中,朝廷正税往往只有个位数。

这也是分封制统治结构的特点之一,基层领主由于掌握了一定的武力,可以从治下的民众中压榨出更多的税赋。当然,中央政府并不能从这种税制中收益多少,元朝后来之所以灭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广泛的包税制,上面的朝廷没多少钱,下面的包税人却横征暴敛,最终导致了大范围的起义。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大一统王朝虽然正税很低,但是基层执行的时候,往往会层层加码,往农民身上强加各种摊派和火耗,再加上租佃关系带来的高额地租,所以真实负担也未必会低多少。东海商社征的这20,基本就是最终税率了,中间的征税成本都由商社自己承担了,而且土地还算充裕,地租不高,农民不但能承担得住,还能提供徭役,相比其它战乱地区,生活也算过得去了。

征税这事就像毒品一样。当年东海人看别人征税的时候,为这20的高额田税义愤填膺,但到了自己征税的时候,看看一边如决堤洪水一般的各项财政开支,又看看另一边“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最后还是忍不住萧规曹随,延续了这一税率,勉强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说法来安慰自己。

张国庆摇了摇头“不,税率确实高了些,但不是主要问题,问题是这个定额税收的模式,会抑制农业的总产量。”

陈潜在一边笑而不语,张正义略一思考,不太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张国庆想了想,手指比划着,说道“嗯,举个例子吧。根据我们的初步统……估计,即墨县户均耕地只有二三十亩;而隔了一道鳌山的东海地区,在五五年之前就存在的那些居民,每户却差不多有五十多亩的耕地。明明是穷乡僻壤,户均耕地却几乎翻倍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张正义对这两个数据有些印象,但之前没怎么多想,听了这个问题,才发现有些不对,皱着眉头说道“即墨县土地已经不够用了?呃,不对啊,明明还有一大堆荒地的。种不过来?也不会啊,论及耕牛和农具,西边的农民应该比东海那边还富裕些……”

张国庆把手一拍“就是因为这个税制。在东海区,乡民们交的是人头税,只要每年交两季粮就行了,具体怎么种田我们是一点不管的,所以他们可以采取最大化产量的生产方式。伺候完二十亩口粮田,还可以再种上三十亩经济作物,就算只是随便种种,但只要能产上一丁点都是赚的。而即墨县就不一样了,只要开出新地,不管收了多少,都要交每亩两斗的粮,再算上种子、肥料、农具等一大堆成本,因此多种田很明显是不划算的,还不如在二三十亩田的基础上精耕细作,反正增产的部分不用多纳税。”

张国庆说完,端起水杯喝了起来。

对面的张正义陷入了思考,陈潜在一边附和道“对的,是这个道理。定额田税的税制下,虽然收税成本低,但是总体农业产量却被损害了,从整个控制区一盘棋的角度来看,是对大局不利的。”

过了一会儿,张正义缓缓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把田税改人头税?这样只要他们交了粮,随便怎么种都可以,所以就自然会采用最有利于扩大生产的大规模粗放种植了?嘿,有点眼熟啊,这不是正好跟雍正的摊丁入亩反过来了?咱要搞个摊亩入丁?但是隐匿人口的事你怎么解决?”

张国庆摇头道“不不不,古代官府没那个执行力去统计每一个人丁,我们同样也没有,想把农业税变个人所得税,还差着几十年功夫和几千个公务员呢。我的想法是,摊亩入顷。”

张正义一愣,什么意思?

张国庆点了点他手上的《田顷法》,张首席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拿着仔细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张国庆一边解说道“我所设想的,不止是税制改革,而是一套涉及到农业税、继承法和激励机制的整套改革方案。”

“嚯,口气够大的啊。”张正义头也不抬地吐槽道。

张国庆继续说着“首先,我们不再以“亩”为征税单位,而是以“顷”为征收单位。所谓田顷法,就是将一顷田,也就是一百亩地,按“田”字形或“目”字形分为四块,只要一户农民能有效耕种其中的至少四分之一并持续十年,便可以获得整顷地的所有权。

田税也不再是一亩地征收两斗,而是一顷地征收五石,名义税率降低了四分之三。但我们现在差不多也是每户收五石,改了以后还是收五石,实际上并没有变化……嗯,如果你们管委会够心黑的话,增收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改了之后,农民可以利用剩下的四分之三块进行力所能及的生产,随便种点菜养点羊,干什么都好,总收入变高了,购买力也变强了,整体来说是个双赢的方案。”

张正义点点头“听起来是个好办法啊。”

陈潜也赞许道“这不是从别人手里抢蛋糕,也不是把我们的蛋糕送出去,而是做大蛋糕,然后分得更合理一点。如果能成的话,也算是改革的典范了。”

此时张正义举一反三,想到了更多“有道理。而且你肯定会将我们的轮耕法教给他们,让他们提高生产率对吧?对了,而且我们还可以趁机推进马耕,让农户多养点马,如果能达到户均两匹马的水平,那么不但耕作效率会大大提升,军马来源也大大拓展了,而且交通效率也会提升,随之而来的是商业的兴盛!哈,国庆,你这想法确实不错啊!”

陈潜也眼前一亮,拍手道“对啊!”

“咳咳,”张国庆倒是真没想到这么多,“你们思维真够开阔的,我都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你们没怎么下基层看过吧?胶州平原上早就有不少地方用马耕了,毕竟蒙古人来了之后,马价降了不少,而且耕作旱地的时候速度更快,效率比牛耕高多了,只是没那么多马,而且喂养成本也高,所以不太普及罢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畜力绝对数量不足,如果田顷法真的成功推广,那么对畜力的需求又会上一个台阶,所以不管马还是牛甚至是驴或者骡子都要推广,先解决够不够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我倒是觉得,如果马匹数量够的话,市场会自然选择马耕的。”

第174章 土地与人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呃……”张正义有些哑口无言,“好吧。不过为什么是一顷一百亩?每户分一顷的话,现在的土地够用吗?”

张国庆答道“一百亩地,正好是现在平均耕地面积的四倍,方便分成四圃轮作,一圃种冬小麦,一圃种粟、高粱或大豆等夏季作物,一圃种蔬果棉麻之类的经济作物,一圃种牧草休耕。至于够不够嘛……”他看向了陈潜。

陈潜叹了口气,说道“很充裕。现在胶州的人口还没后世一个区多,乐观估计有四十万,悲观估计三十万,按五户一口计,也就是六到八万户。而胶莱谷地这一片到处都是平原,潜在的耕地有十五万顷以上,就算是户均两顷都够了。更别说,这几万户里还有不少是城市居民不需要土地,剩下的大部分村民知道我们东海商社的名头还没几个月,根本不在我们掌握之下,就算想给他们分地也没办法。所以说问题的难点就在这里了,我们空地很多,但如何在现有的土地关系的基础上,把耕地有效地分配出去?”

“啧啧,”张正义脸上带着坏笑,把手中的文件放了下去,“要不是之前听明白了,要是单听你这一句,还以为真的终于到了搞土改的时候了呢。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乐观了,这《田顷法》确实好,但咱也没必要追求一步到位。正过来说,基层掌控力的缺失阻碍了田顷法的实施,但反过来说,田顷法也是有助于加强我们对基层的掌控啊!”

张国庆会心一笑,陈潜嘴一张,随即明白了过来“哦,你的意思是,原先一户不知在哪个村子的乡民,受到宗族关系和不知道哪里的蠹吏控制,交五石税我们只能收到两石。但现在,我们用一顷低税土地把他引诱过来,登记授田,然后这户村民就成了我们完全掌控的村民了?”

张国庆一拍手“就是这么个道理!怎么样,首席,你看我这计划,可以提交大会了吧?”

张正义拿了一支铅笔,又拿了一张白纸,一边写一边说道“是个好法案,但是实施方法要细化一下。总不能一开始就全面铺开吧,你有什么方案没?”

张国庆说道“当然不能急,一步步来吧。首先,我们有一些退伍士兵和不愿意做工的劳工,可以作为奖励,先找几片荒地,给他们分上一顷地,让他们做第一批农场主……”

陈潜这时候产生了疑问“等等!有一百亩地可拿,谁还会老实做工,这么一来,岂不是要把我们的劳工都抽空了?!”

张正义抬头看了看张国庆,后者低头算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会的……一百亩看着吓人,不过荒地本来也不值钱。其中能有效种植的最多也就一半,这其中至少要种上二十五亩粮食,以应付夏秋两税和自家的口粮,剩下的七十五亩闲地,他们肯定种不过来,但多少会有些产出,假设他们利用得不错,一户五口人一年也就三四十贯的收益罢了。而劳工在我们这里,吃饭不用钱,孩子可以免费读书,一年下来两口子怎么也赚出三四十贯工资了。再考虑到农业生产会受天时旱涝和市场波动影响,而在商社有着稳定收入还有上升渠道,城市生活也更方便热闹些,所以怎么看都是当工人更划算。更别说,这一顷荒地也不是上手就能种的,还是要开荒的。”

张正义也同意这一点,又补充道“当然,肯定也有些人宁愿去种田的,这些人要么是不适应快节奏的工业化生活,要么是种田高手,能在一顷地中种出比工资更多的产出,把他们放出去,对我们也未必是件坏事。”

前景似乎很美好的样子,陈潜想了想,说道“好吧,不过我还是认为应当采取适当的管控措施,以免劳工迅速流失。要么干脆把它定成一种奖励,必须达到足够的贡献才能拿到。”

张国庆点头道“嗯,对,这些都是可以讨论的,包括确权年限,还有税收等等,都是可调节的。我先继续。这些退伍士兵和劳工转职成的农场主,人数太少,离我们想达到的农业全面改革的目标还差得远。不过他们更容易接受我们教导的先进农业技术,能够对本地居民形成示范效应。之后我们就可以在小范围内进行试点,挑几个人少地多的村子,与村民进行协调,形成户均一顷的小型农场。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趁机登记村民的详细信息,把他们纳入我们的治理体系中。”

“嘿嘿。”张正义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潜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这是太低估一顷田的吸引力了吧,而且还是一顷只需要缴五石税的一顷田。这个试点方案是建立在‘没人愿意领田’的基础上的,但就我看,这个法案一公布出去,愿意参与的人肯定络绎不绝,到时候的麻烦是如何及时地分配,而不是如何找人来领田。我看,应该加上限制条件,比如‘家里有人在商社做工或者参军’,才有资格领田。”

听了这话,张正义第一反应就是表示同意“有道理,那不如必须派一个壮丁给我们当上两年义务兵才能得一顷田,嗯,正好安全部整天吵着扩军,就这么给他们扩军吧!”

但随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摇头道“等等,不太对……如果田顷法铺开得太慢,那么一顷田的价值就会拔得太高,这些先发的田主可就未必会老老实实把田分成四块轮作,说不定会分别租出去。这样一来,生产力没有提升,我们还少收了税,可就和我们当初颁布这个法案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嚯,还有,长远来看,随着人口增长,父传子子传孙,一顷农场会逐渐碎片化,以后该怎么办呢?”

张国庆看了看他,把《田顷法》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某一条说“说得好。这就涉及到田顷法的另一个核心禁止析产。”

张正义朝上面瞅了一眼“禁止析产?”

“对。禁止析产,也就是说,顷即是耕地产权的最小单位,不管是继承、出售、出租还是赠与,都必须将整顷田一起转移,不得分拆。如果想传给子女,只能传给一人,不得每人一块;如果想出售或出租,也只能整体进行,不得拆成几块,分别卖或租给其他人。”

“这是为了保证农业生产率?”

张国庆肯定地说道“对的,一顷田拆成四块,分别由四户耕种,不光我们收的税少了,社会总效益也下降了。看上去粮食总产量多了,但是每人的产出则少了。原先一户除去自我消耗,能向外供应十石以上的粮食和相当数量的农副产品。换成四户耕种,则只能提供粮食,农副产品没有了,而且因为没有轮作制度,粮食产量实际上是会低一些的。如果在此基础上再次析产,那么每户不但难以向外提供粮食,自己的生活质量还会降低。这就是内卷化,也是晚清中国农民陷入赤贫的主要原因。”

农业生产率是所有产业的根基,只有农业生产率高了,才能解放出足够的人口参与工商业,同时相对富裕的农民才能提供一个有效的内需市场。但是,在化肥出现前,想提升农业生产率基本只有扩大人均耕地面积一条路,而这条路对大多数文明来说都是死路。

传统的农业社会,人口的增多,不但不会带来总体实力的增强,反而会吸干社会的活力。

有人常说汉唐时期,人口不多,国力却很强。但实际上,正是由于人口不多,国力才能强。唐朝一个府兵可得一百亩田,不但能生产足够的粮食,还能有肉吃,自然身强体壮,还有足够的空闲操练武艺,战斗力当然要比后来饭都吃不饱的军户强多了。到了唐中后期,授田被大量占用,府兵制崩溃,朝廷的战斗力自然也一落千丈,才导致了安史之乱、藩镇四起。

历史上,只有幸运的欧洲人发现了新大陆,获取了用不尽的耕地,能够把它作为泄压阀容纳过剩的人口,从而走上了工商农业相互促进的正向循环。

讽刺的是,元灭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土地历史的再演。人口一两千万的元朝灭掉了六千万的宋朝(估计值),看上去是以小吞大,但正是由于北方人少地多,才使得元朝和汉侯们能够用好几顷地去养一个兵,得到了一大批精锐兵员和充足的粮草储备,整体实力压倒了内耗严重的南宋。而现在,也正是由于蒙古人带来的大劫难,使得北方人口锐减,耕地大面积抛荒,才让新来的东海人有了农业改革的余地。

(注元初有两次相对靠谱的人口统计。一是1273年灭宋前夕,北方人口196万2795户,以一户五口估计,约一千万人。二是1291年灭宋后全面统计,南北共5984万8964人,还有一些额外的游食者、僧尼等,总额过六千万。考虑到统计必然有遗漏,真实数字应该会高一些,尤其是北方有大量人口被军阀和贵族控制不入统计。后世一般估计南宋有六到八千万人,北方接近两千万。

又注史料记载,蒙元给军户分配耕地的标准是“正军五顷,余丁二顷”“给贫乏汉军地,及五丁者一顷,四丁者二顷,三丁者三顷”“诸站户限田四顷免税”等等。)

张正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的想法很好,但这毕竟违反了田主的意愿,你怎么确保执行呢?我们能有足够的执行力去监督吗?”

陈潜也插嘴道“据我所知,类似的法律在以前也不是没有。实际上,类似的思想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中国和欧洲的贵族,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嫡长子继承制,这不就是同样的想法吗?唐宋也有类似的禁止析产的法律的,但最后还是流为形式了,我们真能执行得下去?”

张国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阻力很大,这事确实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封建政权这种法律流于形式,是因为他们只会堵,不会疏,最后自然堵也堵不住了。在人多地少的前提下,禁止析产,说起来容易,但这之后,多余的子女该干什么去呢?没有外出就业的渠道,父母只好把家产分给他们一点,以免自己的孩子无事可做最后饿死。这样一没有动力,二违反人性,三政府又没有执行力的政策,最后自然就执行不下去了。

而我们的情况则完全不一样!首先,我们执行力强,好吧,也强不到哪去。但是,我们有足够多的渠道疏散人口!第一,是横向维度上的,我们的地够多,正如刚才陈哥所说,光胶州的土地就够户均二顷了,只要一头禁止析产,另一头及时提供足够的土地,那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傻乎乎地犯禁的。更别说,未来还有更广阔的胶西、华北、两淮、辽东等地了,实在不行,还有台湾、南洋,甚至,新大陆!”

张正义鼓掌道“说的对啊!”

张国庆咳了一下,继续道“第二,是纵向维度上的,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和城市化的展开,将足以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我们的各种工厂和机构,只怕你不来,不怕你没活干!现在全中国有多少人?六千万?八千万?还没后世一个省人多,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势完全不一样,缺的是人口而不是资源。我们有足够的底气,可以保证田顷法的执行,甚至可以说,现在的一户一顷都有些保守了,以后改成平方里、平方公里也未必不可能!”

剩下两人忍不住给他鼓起掌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张正义高兴地道“那这个方案确实很成熟了,你再整理一下,这个月就报到大会上去!嗯,大会未必会立刻批准,但争取小规模试行应该是没问题的,我看近期就可以实验一下,先作为奖励发个几百顷出去。”他把旁边的中央市地图拉了过来,指着上面道“我看中央市附近就不错,既能给这片荒地增加点人气,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方便管理,要是有突发状况,还能把他们当预备役征召起来。纸上谈兵没用,干起来才能发现问题,发现了问题才方便解决嘛,我们也还不至于连这几百顷都管不住。”

陈潜听了,有些迟疑,眼神朝地图上飘着,道“中央市附近?将来可是寸土寸金的啊,就这么发出去?……”

张国庆有些想笑,张正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老陈啊,这片地这么大,中央市往哪发展不行?再说了,没点人作为启动,这地价怎么涨啊?”

陈潜摆手道“好好好,就中央市吧,也别太近了,放出去三,不,五公里吧。”

然后他又说道“其实这也是个契机。以往我们商社管理人员,真的是当个公司来管的,但现在摊子大了,必须得向更正轨的方向进化了。之前的劳工和士兵是什么定位,这些顷田户是什么定位,其余城市和农村居民又是什么定位?别的不说,劳工部不是想从外招徕移民吗?但新移民不可能全部进商社、军队,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分顷田,那在我们的旧体制里根本就没有位子啊。所以,得建立起一套更广泛的管理体制才行,就跟着田顷法一起搞起吧。”

说完,他朝张正义做了个眼色,略微一指自己带来的文件。

张正义会意,对着张国庆说道“国庆,这次你可是立大功了。行,就这样吧,这几天你把计划再完善一下,等到了大会上,一定要镇住他们!”

张国庆识趣地站了起来,告辞道“好的,多谢首席,那这几份文件,就放你这,你多看看,那我先去农场了!”

“好的,慢走!”张正义看着张国庆走出了帐篷,转头对陈潜问道“陈潜,你对这田顷法怎么看?”

第175章 废奴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张正义看着张国庆走出了帐篷,转头对陈潜问道“陈潜,你对这田顷法怎么看?

陈潜叹了口气,道“想法是好的,嗯,作用也必然是好的,但是,结果却……当然也是好的,但未必会像国庆想象的那样发展。”

张正义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怎么说?”

陈潜说道“这《田顷法》的想法,其实不新鲜,历史上的皇帝们都是这么想的。”

“嘿,还跟皇帝扯上了。”张正义起了兴趣,“什么意思?”

“所有皇帝,所设想的理想的社会,都是一个朝廷加无数自耕农的扁平化的社会。中间没有贵族、地主、豪强等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代理人’阶层经手,自耕农安居乐业,不会闹事,朝廷也可以得到最大化的税赋和最低的治理成本,万世不易。看,如果国庆的想法完全实施了,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历史上类似的改革也不少,远的不说,就之前北宋的时候王安石搞的变法,不也是类似的东西?”

张正义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这样。但是这样的理想化社会,却是从来没有实现过的。也就是说,田顷法最终也会失败?嗬,今天你跟国庆一起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观点早就一致了呢。”

陈潜也笑着摇头道“大部分想法都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帮他整理了一下而已。我倒不是说田顷法会失败,别的改革失败了,是因为分的都是地主的田,阻力太大,而他这田顷法,分的是无主荒地,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通过改革增加农民的耕种面积以提升生产力’的思路确实是对的,我只是说,最终的结果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在胶州形成一大片百亩的小农场,每户都登记造册由我们完全管理’,而是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初期,可能会短暂形成这样的局面。但是,直接种田的还是农民自己,他们经营能力有好有坏,每户青壮有多有少,资金储备也各不相同。随着时间推进,市场波动,还有各种天灾**,必然会有一部分农户破产,另一部分农户发财,最终还是会出现土地兼并的局面。”

张正义严肃了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不可以通过行政干预,防止这样的情况吗?”

陈潜摆手道“可以减缓,但不可能逆转。不过,这倒并不是坏事,实际上,经过市场竞争,资源配置更优化了。土地集中到大农场主手里,生产效率更高,破产的农民进城,可以从事更高效的工商业,社会更进步了。”

张正义有点哭笑不得“土地兼并,这是进步?”

“土地兼并,如果带来了更高效的集约化生产,当然是进步。历史上的土地兼并之所以被诟病,是因为他们兼并的并不是土地的生产,而只是收益权。兼并之后,土地仍然由原先那些人耕种,只不过身份从自耕农变成了佃户罢了,效率没有提升,收获却被夺取了。这样的土地兼并,才会产生问题。”

张正义敲着桌子“那你怎么保证,我们这里将会发生的土地兼并,不会是后一种,只会是前一种呢?”

陈潜摇了摇头“没法保证。实际上,这两种土地兼并,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我们能保证的,只有人身自由流动,从而使得效率自然向更高的方向发展。”

这似乎是关键词了,张正义身体前探,问道“人身自由?这个如何说?”

“人身自由的情况下,我既可以选择在地主那里租地种,也可以选择去农场打工,还可以选择进城务工,或者还可以自己作些小买卖。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自由地选择最合适的去处,也就是效率最高的去处。只要社会上每个人都能做出自由的选择,那么总效率自然会最大化。所以,土地兼并并不是问题,只要佃户可以自由地选择不租,那么博弈之下,地主自然也会做出改变。传统的土地兼并问题就在这里,农民失地之后,并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忍受地主的剥削,所以效率得不到提升。”

张正义一声长叹,身子直了起来,道“还真是你这人能说出的话啊。可是,人身自由,这简单的四个字,不是和国庆的永世顷田一样,是个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吗?”

陈潜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绝对的自由,但我们可以不断追求进步啊。第一步,至少我们可以实现胶州的人身自由,总归是对商社有好处的。”

“怎么做?说实话,我们现在连哪些人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都不知道,该怎么入手?那些佃户、家仆,要是被我们强行‘解放’,地主豪强还不来找我们拼命?”

陈潜哂笑道“就他们?再闹闹得过火枪和刺刀?好吧,好吧,我也没想着一开始就这么激进……”

他打开文件夹,从中取出几张纸,念道“目前常见的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奴隶、契约奴、债务奴,这三种情况应当分别处理。

奴隶,就是传统的以胁迫和人身束缚方式产生的奴隶,比如当初平度马场那些蒙古人就强迫附近不少的村民为奴。这种形式的奴隶最为恶劣,一定要废除。传统观念里,对**裸的捕奴行为也是不齿的,所以对它下手阻力想必不会很大,嗯,说不定消息传出去,民间舆论还会对我们发来赞许呢。”

听到这里,张正义自嘲地笑道“这样的奴隶,整个胶州也没多少吧?最大的奴隶主,恐怕就是我们商社了。”

“哪里哪里,我们的‘奴隶’都是给钱的,”陈潜喝了口水,笑道,“他们应该算在第二类‘契约奴’里面。所谓契约奴,就是双方签订一个长期合同,雇主给与契约奴一定的报酬,换取契约奴长时间的服务,往往是十年乃至终身。这样的契约奴,在当前普遍存在,各种家仆、长期雇工都是这样的形式。嗯,甚至可以说,我们的劳工,也与之类似。”

张正义想了想,问道“这不是和后世的劳动合同差不多吗?”

陈潜摇头道“后世的劳动合同,不管期限如何,劳动者都是可以主动解除的,而且除了少数岗位,解约不用花什么钱,最多要签个保密或竞业禁止协议。而现在的契约奴,如果想解除契约,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所以一旦签约就失去了自由,极端情况下甚至性命也会操于主家之手。”

张正义摸了摸下巴“你是想怎么办?定套劳动法出来?”

“不,”陈潜苦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契约奴的存在,是符合现在的一般道德观的。如果贸然禁止,不光外界会有巨大压力,就连我们商社自己人也不会同意。而且这毕竟也算是一种工作形式,那些契约奴自己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只能暂且留着吧,等到雇佣生产更发达一些,用工需求暴涨的时候,才会有改变的契机。

今天我要说的重点,是第三种,债务奴。所谓债务奴,我们应当很熟悉,也就是因为负担了难以偿还的债务,而不得不为债主劳动的奴役形式。”

张正义会心一笑“要不是来了这里,我也就成房奴了。”

陈潜怀念地笑了一下“我倒是买了一套单身公寓,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唉,算了,不说这个。债务奴现在,不说普遍存在吧,也是常见情况。产生的原因,大多是因为债务人遇到了急事,比如田地遭灾、家里有人生病,而不得不向外举债,然后运气不好,不能及时还上,或者因为借贷双方信息和知识不对称,被债主用金融手段坑害,最终背上了不可能偿还的债务,只能日复一日地给他打白工过活。”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张正义“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情况,债务奴明明有更好的、更有效率的选择,比如说来我们这里打工,但是因为债务的奴役,只能被困在债主那里。这就导致了社会总效率的降低,我们能做的,就是改变这一点。”

张正义将文件接了过来,只有一张纸,上面条目并不多,标题是《破产法》。

他看了一眼陈潜,后者解释道“破产是经济生活的必备部分,不过与后世偏重于企业破产的破产法不同,我这部重点是个人破产,主要目的,就是解救债务奴。当一个人背负了大量债务,无力偿还的时候,可以向我们申请破产。我们再把债主请过来,确认债务关系,让他减免一部分债务,再确定一个合理的还款计划,然后就可以把债务奴解放出来,让他在我们的监督下,劳动还债了。”

张正义翻了翻,说道“想法是很好的,但这样不会引发轩然大波吗?有能力制造债务奴的,一般也是在本地有些影响力的角色,如果引发他们的抵抗,可就不简单了。”

第176章 东海法系(加更)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自然不会这么莽撞的,”陈潜又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大叠纸,放到张正义面前,“如果单独颁布这套《破产法》,那无疑是对债主们宣战,肯定动静小不了。但是我们可以暗度陈仓,一次颁布包括刑法和民法在内的一整套法典,把破产法藏在里面。这么多法条,一般人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发现破产法的奥秘了。

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找几个典型的债务奴出来,帮他们‘破产’。那时候再有人反对,我们就可以指着相关条文说‘看,早就跟你们公示过,当初不反对,现在说什么呢?’。当然,这只是策略,到底能不能行,还是要看我们到时候的实力的。”

张正义翻了翻那些文件,只见最上面赫然是一个竖排的大标题《东海基本法》,往下一翻,都是些《刑法通则》《民法通则》《合同法》之类的。他随手翻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哈,你小子,原来是给我打埋伏呢!行啊你们,居然搞了这么多出来,嗬,连《婚姻法》都有?”

东海商社登陆已经四周年了,但一直没有完善的成文法,只有少量不成系统的条例。不过在今年之前,他们需要管理的也就是自己的劳工,情况并不复杂,因此简单的条例也能凑合着用。但到了今年,控制区骤然扩大,再没有合适的法律就不太合适了。所以,陈潜领衔的“宪政派”,就把他们几年来精心编撰的一整套法条拿了出来,准备提交给全体大会,作为东海商社治下的基本法律。

陈潜得意地说“这可是我们的得意之作。婚姻法不光关系到婚姻,还是影响到社会结构、财产关系、继承法的重要法律,要知道,新中国颁布的第一步法律,可就是《婚姻法》呢。”

张正义摆摆手,拿出那部《婚姻法》,说道“别忘了,我以前是干刑警的,自然知道这个,你们不会是把后世的婚姻法搬过来了吧?”

陈潜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倒是想,不过毕竟时代不同,照搬过来太过惊世骇俗,如果招来太强的反对力量而实施不下去,那么进步性也就体现不出来了。我们是以宋朝的《户婚律》为基础,重新编制了一部婚姻法,大体骨架和当前的传统差不了太多,在此之上尽可能地体现了一夫一妻制和男女平等的思想。”

“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张正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现在的人能接受吗?”

陈潜说道“问题不大。中国传统本来就是一夫一妻的,多那些的是妾,地位比妻差远了,没有继承权,孩子只能喊正妻做母亲。而且根据宋律,即使妻死了,妾也不能补位成为妻的,总之,咳,地位还不如后世的小三呢。我们的新《婚姻法》里面,删去了所有关于‘妾’的描述,不承认,不反对,不支持,如果有纠纷,可以参照事实婚姻处理。”

他说到这里,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毕竟我们股东里这么多女同志,她们是一定不会准许我们纳妾的,咳咳。”

张正义理解地笑了一下,陈潜剧烈咳嗽了几声,然后继续说道“男女平等也是一样,宋朝对女性的束缚,远没有明清那么严重。比如说,夫妻是可以协商离婚的,‘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妻子在有限的条件下,比如丈夫外出多年不归,也可以主动提出离婚,‘已成婚而离乡编管,其妻愿离者听。夫出外三年不归,亦听改嫁’。当然,丈夫想离婚,可以引用的条文要多得多,比如著名的‘七出’,总体来说,还是男女不平等的。

我们也不可能一步到位突然就完全平等了,但渐进改良还是可以的。我们尽可能将男女的差异性条款改成了普适性的,比如说上面的离婚,我们就改成了‘一方提出离婚,须证明对方有如下过错……’等等。还有一条关于退婚的,《户婚律》里面,女方退婚,女父要坐牢,而男方退婚,只是不能要回礼金,差别也太大了,我们改成了中立性的描述,即‘一方下聘礼后悔婚,不能要回聘礼,若对方悔婚,需双倍返还聘礼。’

当然,真正要提升女性地位,还是依赖于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我们商社内部的男女平等比外界好得多,就是因为女劳工也有不错的收入。现在即使新婚姻法在外界推行,短期内也不会也多大改善,百姓们大多还是会按照习俗行事,这只是打个伏笔罢了,以后遇到相关争端的时候,可以有法可依。”

“有些意思。”张正义点了点头,又拿起那叠厚厚的文书,掂了一下,“要想把它们在胶州推行,可是件大事啊。”

陈潜看了看他,右拳紧握,说道“实际上,首席,我不止想让它在胶州推行,还想让它推行到宁海州、潍州、密州这些羁縻地区!”

张正义一愣,这目标可真够远大的啊“这些地方,我们连行政机构都建不起来,还想建立司法?”

陈潜舒了口气,说道“没那么困难。现在各地的司法水平还很低,蒙古人没有推行自己的法律,官员审案大多还是沿用金朝时期的法律。对于程从杰这样的地方官来说,审案大部分是刑名师爷做的,具体是援引哪个法条,又不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并不会太过关心。我们只要把这套东海法发下去,让他们看着判就行了,又没有剥夺他们的审判权,阻力不会很大的。

在此之上,我们再建设一套上诉法院系统,如果原被告对判决不满,可以上诉。这样一可以威慑地方官,二可以向基层百姓宣示我们的权威和合法性,把我们的势力扩张过去。至于当地官员会不会反对,那当然会反对的,但要是什么事都怕他们反对,那这接连打的几场仗赢的到底是我们还是他们?!只是侵入一点司法权,又不是要夺去收税权,他们权衡之下,自然会同意的。”

张正义深思了一会儿,鼓起掌来,说道“你这个厉害啊。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法兰西。法国在中世纪前期,也只是个‘司法国’,各地领主自行其是,国王能管到的就是首都周围那一圈,只是因为有了统一的法律,权威才扩展出去,**权力逐渐得到了加强。你是要走这条路啊。”

陈潜挠了挠头,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其实我想的是,我们商社扩张,扩张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扩张的只是版图,但光这一个胶州,过了一条大沽河,税就只能收一半了,再算上各项开支,这样的扩张真的有意义吗?

我觉得,人和资本的扩张才是性价比更高的扩张。若是我们能随意地从某地区雇佣人力、购买物资并且出售我们的商品,那么即使这个地区名义上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那我们也是实质性扩张了。枪炮自然是我们的力量之源,但一处处用枪炮打过去,成本太高。我想,用枪炮作为后盾,在其他地方推行体现了我们意志的法律,为我们在此地区的行动保驾护航,这才是适合我们的方式。”

张正义鼓掌道“深刻!确实该这样!嗯,这套法律就报给大会吧,就算送不出去,我们自己用也是好的。不过……”

他提起铅笔来,在《东海基本法》的下面写了“宋金刑律精要”六个字,说道“我们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刚才你的婚姻法参考宋朝法律的形式就不错,我看干脆这样,你把这些条文,都找一条旧法律中类似的法条出来,没有就自己编,然后再附上几个案例,伪装成传统的律法。

郭阳他们不是去南边寻求招安了吗?也不知道老赵家会给我们个什么将军还是校尉的,总之可以趁机狐假虎威一番。毕竟现在人的心里,皇帝的权威还是顶天大的,我们暂时无法改变,只好先借来用用了,这样推广起来也容易些。”

“行……吧。”陈潜听到这个要求,感到一阵头疼,不过确实也有些道理。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不是,首席,咱现在都跟姜家和李璮和谈了,再打宋旗,还合适吗?”

张正义想了想,似乎确实有点问题,便说道“也是,不如再跟李璮谈谈,看能不能要个万户、刺史之类的名头过来?没准儿比南宋给的名头还大呢。不过李璮要跟蒙古人耗着,我们打出‘大宋龙虎校尉某’的旗号,说不定正中他下怀呢,到时候他借口胶州有事,又有理由可以公然划水了。嗯,我们可以拿这个做条件,跟他谈谈,要点好处,到时候我们背后同时站着两只老虎,岂不美哉?”

陈潜有点哭笑不得“说不定赵官家见了我们那两个塑料瓶,龙颜大悦,一下子封了个什么,什么,诶我对宋朝官制不熟,反正就是封了个大官,逼我们跟李璮闹呢?”

张正义摆摆手“别想这么美了,老赵家要是这么大方,还至于被赶到杭州去?我看撑死封个胶州知州一类的。不用管他,我们做好自己的就行。对了,国庆的《田顷法》,我看完全就可以加进你这一套体系里嘛,跟继承法、合同法什么的放一起,有个甜枣,民众接受起来也容易些。”

陈潜收拾好东西,说道“行,我找人加班修改,这个月大会多扔几个重磅炸弹上去,吓死他们。首席,你可得帮我造势啊!”

“知道了!我看你这么多东西,大会逐条审批下来,没几个月是搞不定的。”

第177章 新型火枪

1259年,6月13日,西山试验场。

林博颖拿过一把新式刺刀,慎重地看了看。

这把刺刀总体上和以前的刺刀相差不大,刀身仍然是一模一样的三棱刺结构,刀柄也是和原先相差无几的木柄,唯一的区别在于护手位置的套环形状变了,内部多了一个卡榫。

然后,她从段明远手里接过一支火枪。这把火枪乍一看跟原先的虾蛄枪差别不大,只是枪管涂了一层锌,但仔细一看,细节上还是有不少差别,整体显得更简洁流畅了。

林博颖虽在统合部不在军方第一线,但军备问题是统合部关注的头等大事之一,她当初也是军迷一个,自然对此十分关心。这阵子,既功勋卓著却问题多多的虾蛄枪之后,武备组终于搞出了一种更先进的新一代火枪,她便跑了过来,参与到了新枪的实验之中。

“行啊,完成度不错啊。这才几天?就做成这样了,你们武备组现在可以啊。”

“嘿,那是。不过其实也不是现做出来的,你说的那些改进早就在实验了,大部分部件都是早就有的,这半个月只是装起来修了一下。”

林博颖点点头,把那把刺刀往枪口上一套,试着转动了一下,听到卡榫卡到缺口中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又沿着缺口往左转动一下,再稍用力往下一拉,又听到一声轻响,这便安装到位了。此时刺刀位于枪口正下方的位置,她试着摇晃一下刺刀,还是产生了轻微的晃动,直到把套环上的卡扣扣死,才真正牢牢固定住。

见状,段明远连忙解释道“现在的工艺水平,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扣上卡扣就好了,绝对不会出问题!”

“知道知道,本来就对你们没太高期待,别紧张。”林博颖端起上了刺刀的火枪,做出一个刺杀姿势,朝着前边的草人狠狠刺了几刀,然后收回来摸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手感比之前刺刀在上的时候舒服多了。”

为了实现将刺刀安装在枪口下方的目标,通条的放置位置也由枪管下方移到了两侧,每侧护木上开了两个通条管,而且深度也增加了一点,使得通条插上去之后显得短了不少。通条管一共有四个,但实际上只装了两根,都是钢制的。光是这钢制通条,若是流落到外面,也能卖不少钱。

林博颖抽出一根通条看了看,又插了回去,紧接着左手从弹药包中娴熟地取出一枚纸包弹,咬破包底,下意识地要往引药池里倒,结果一抬枪才想起这是把火帽枪,不需要倒引药。

“习惯了。”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竖起枪身,左手持纸包,直接把火药倒进了枪管,再稍微一捏,把铅弹挤进枪管中,然后把包装纸也塞了进去,取出通条将弹药捣实,又将通条插回槽中,一插到底后顺手用左手握住护木将枪抓了起来,又将枪托抵在胸前稳住。

右手解放出来,顺手从右腰上的火帽包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火帽,手指一搓把包装纸去掉,然后用右手手掌把击锤向后拨开,阻力渐渐增大,直到内部枪机卡到某个位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松开手掌后,击锤仍然竖在那里没有弹回来。

她并没有立刻将火帽装上去,而是翻了过来,看了看内部的结构。

火帽整体长得和牙膏盖差不多,内部大部分是空的,只在最里面有一层击发药,用蜡封住。火帽外侧有一圈凸起的环,不确定是干什么的,也许是防滑用的。

她小心地把火帽扣到枪管右侧的传火嘴上,想了想,又稍用力把它拔了下来,然后又扣了上去。紧固度看来还可以,有一定的阻力,不会松到轻易脱落下来,也不会紧到拔不动,看来这个设计还是花了点心思的。

“行啊,林姐,居然这么熟练?”段明远看着林博颖行云流水的操作流程,有些惊讶,这姐们应该是第一次用这种新式火枪吧?

林博颖将火枪举起,通过照门和准星,瞄准三十米外的靶子,说道“原理放在那里,其实装填法都大同小异,说起来,还是你们人体工学做得好,符合肌肉直觉。”

说完,还没等段明远自夸,她便扣动了扳机。

击锤落下,成功击发了火帽,火帽中喷发出强烈的射流,瞬间就冲入枪膛,点燃了里面的火药,气体暴胀,铅弹紧接着飞了出来,正中了靶子上的红心……的边缘处。整个过程可以用毫秒计,完全没有火绳枪击发时那种漫长的延迟,而且没了药池,火门又被火帽堵住,击发时枪管后端恼人的烟气几乎不见了。

林博颖把击锤往后一掰,想看看击发后的火帽,没想到击锤上有个卡榫,抬起的时候直接卡着火帽外部的凸起把它拉起来了,一脱离传火嘴便紧接着脱落下来,掉到了地上。

“唔,还真巧妙啊,这个设计好。”她有些惊喜地看着手中的火枪,问道“一次就击发成功了,我这是运气好还是你们的火帽确实改进了?”

段明远取出一个火帽,用力摔到地面一块大石头上,没有反应,又拿出一个小铁锤过去一砸,火帽应声发出“啪”的一声响,成功击发了。他掂着那把锤子,得意地说“自从有了硫酸,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做出了那东西,现在击发率已经达到了95以上,进入了完全实用的阶段。而且安全性也很有保障,击发力度不够的时候并不会起反应,运输的时候放心的很。”

林博颖有些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不过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就你们那条小生产线,供应几千条枪的火帽,够用吗?”

“绰绰有余。每个火帽,雷汞和氯酸钾只用几毫克就够了,绝大部分还是黑火药,再加上一部分淀粉稳定剂,外面用蜂蜡密封。实验室一次搞个几十克出来,就能支撑很久。”

“那好,我就放心了。”林博颖取出一颗单独的铅子,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重量,问道“现在的口径是18毫米没错吧?”

武备组早期把虾蛄枪的口径定为20,其实是有些偏大了,不但威力过剩,而且更重的弹药还增加了士兵和后勤的负担。当初定这么大是由于早期技术不够成熟,火药不纯、内径公差大、弹丸游隙也不好控制,所以稍做大一点以补足缺陷。但现在随着工业技术的进步,这些问题解决了不少,口径就可以缩一点了。

像谢光明就是狂热的小口径支持者,他甚至认为制式火枪应当降低到16口径甚至更低才对。安全部部分同意这个观点,但是并没有像他这样激进,而是设定了“必须能在一百米距离上击破2钢板”的目标,以对付这个时代常见的重甲步兵。他们拿着工业部提供的从10一直到25的枪管测试了一通,最终还是认定过小的口径杀伤力不足,把新一代火枪的口径定为了18这样一个中庸的方案。

这个口径下,铅弹重量降低到了30g,使用8g黑火药,一枚整装弹含包装纸重40g。这个方案相比20的虾蛄枪,弹药负重降低了四分之一,战略上更有优势。

“是18没错,测试下来也就这个最合适了。”段明远说,“口径小了一点,枪管长度不变,相当于倍径增大了,理论精度会提高一些。不过滑膛枪也就那样,50的命中率高几个点也看不出什么明显效果。改用火帽之后,密封性倒是好了不少,传火孔的位置没那么多漏气了,再加上现在的加工精度也好了不少,所以威力比同口径的火绳枪大一些,比起原先的虾蛄也并不逊色。”

原先火绳枪的点火机制是在枪管后部开一个小孔,外面连接一个药池,通过引燃药池,点燃枪膛中的火药。自然,这个传火孔是会漏气的,既会影响威力,也会在击发时产生大量硝烟。现在的击发枪有了火帽将传火孔堵住,漏气就小了很多。增强密封的作用倒只是其次,更大的作用是后膛处几乎没有硝烟,士兵可以更从容地瞄准,不用怕把脸贴上去会被打成麻子了。

“唉。”林博颖摸着新枪的枪管,叹了口气,说道“枪确实是好枪,但那谁怎么说的,现在的妥协只会给以后的改进带来更多的麻烦啊,我也觉得16方案更好些。”

段明远耸耸肩,说道“得了吧,现在为了减重,枪管比较薄,改成你想要的那种枪会炸的。再说了,16是个上下不靠的口径,过于中庸反而两头都做不好,作为滑膛枪威力太小,改成那种枪却大了些,还不如重新设计呢。新枪至少得生产一万把,差不多得两三年,之后再考虑下一代吧。”

林博颖有些哑口无言,默默又放了几枪,越来越熟练,最后甚至能在十秒内装填完毕。她放下枪,说道“好吧,我同意了,统合部的这一票给你了。确实是好枪,我甚至都说不出该改进什么。有这样的好枪,甚至可以改变战术阵型了,赶快开始量产吧。对了,这枪有名字了没有?”

段明远举起手中的枪,自豪地说道“名字这就有了,就叫东海05式步兵用标准击发式火枪‘风暴’!”

林博颖有些无语“你这名字……算了,也没什么不好。行,快点生产吧,这下产能配额可批给你们不少了呢!”

……

研发新型步枪的契机,起自于原型火帽的诞生。此后,武备组一边在研究化工,折腾击发药,另一边就在设计制造匹配火帽的新式击发枪。

新枪的方案很多,最初还并没想着立刻就量产新型号,而是打算先给旧火枪换个击发机构接着用。没想到上手一改造,发现两个机构大小不匹配,改起来很麻烦,得连着枪托一起动手术,算算工时,还不如直接造新枪呢。

所以武备组干脆就把之前积累的改进项目都集中起来,造出了这种新型火枪“风暴”。

此枪18口径,枪管仍然长1000整,全长1420,下置刺刀,发射30g铅弹,使用火帽击发,枪身设计稍作修改,更符合人体工学,总重量也控制到了465kg的水平上。

这些天来,风暴枪已经请了军方许多股东来试用,得到了一致好评。今天林博颖代表统合部来试用,既然她也点头认可,那么说明这把枪就可以正式投入量产,取代旧式的两型火枪成为东海军的制式单兵武器了!

……

林博颖走后,段明远也拿起一把风暴枪,不断原地前进后退开枪,模拟起双排阵轮流射击的战术动作来。正当他练得越来越熟练的时候,范龙城带着他的几个兵骑着马,各背着几把长短不一的火枪,从一侧迂回了过来。

见状,他停下了射击,趁他们下马时,打招呼道“哟,范大将,试得如何了?”

范龙城走了过来,先是从腰间解下一把手枪,放在台子上,摇头道“这把手枪,完全不行。后坐力太大,就算是稳稳站在地上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我们在马上了。很不合格,别想省事了,老老实实做小口径手枪吧。”

还没等段明远接话,范龙城又从背上解下一把长管火枪,说道“嗯,这把骑兵卡宾枪,怎么说呢,中规中矩,满足需要,但也没什么亮点。尤其是相比这个,”

说完,他又从背后掏出一把双管火枪,终于露出了喜色,道“虽然这霰弹枪一看你们就没用心做,但这个才是最带劲的!上管打实弹,威力和精准度足够,下管打霰弹,近战杀伤力惊人!这才是适合骑兵的好枪!就是拿旧枪改太寒碜了点,还是从头设计18的标准版本吧!”

段明远目瞪口呆地接过这三把枪,道“没想到,你们竟是这样的人!”

……

今天,除了步兵用的标准型火枪“风暴”,武备组还一次展出了多种其它火枪。

一是骑兵用的短管卡宾枪,枪管长75,其它地方和风暴枪没什么区别,只是截短了枪管,以方便马上装填。

二是一种手枪,口径达到了18,管长24,其实就是用卡宾枪截下来的那段枪管做成的,也是给骑兵用的,用于逼近了之后顶着鼻子射击,所以武备组认为口径大点没问题。

三是20口径的双管霰弹枪,管长50,竖向排列,双扳机双击锤。其实就是把淘汰的20虾蛄枪管一锯两半做出来的,它的枪机改造起来太麻烦,干脆只回收枪管,别的部位废弃掉。由于枪管前细后粗,所以两个枪管的外径并不相同,上管比较粗,下管则要细一些。用途也有所区别,上管装填普通的圆铅弹,用于中远距离射击,而下管装填用竹管包住的12颗9的铅质子弹,在近距离上能够造成可观的杀伤。

卡宾枪和手枪是范龙城整天念叨的,有了这两件武器,他的骑兵终于有了方便的远程武器,可以玩真正的骑射了。但是今天来实战检验,他带着手下几个精锐骑兵把几把枪试用了一圈,最后居然认为那把随便做出来的霰弹枪才是最合适的!

这把霰弹枪威力巨大,独头弹可以在五十米的距离上击破重甲,而霰弹更是能在二十米内造成可怕的杀伤,尤其适合对付骑兵这样投影面积大的目标。只要大致瞄准一下,一枪下去,连皮糙肉厚的野猪黑熊都受不了,更别说马匹了,即使侥幸未死,也绝对失去战斗力了。

这样的利器,可以很好的弥补东海骑兵目前最大的短板——小规模缠斗能力。

以往,范龙城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宝贝骑兵外出进行小规模侦察的时候遭遇蒙古铁骑,然后被对方用娴熟的骑射技巧轻松全灭。为此,他给轻骑兵们装备了精良的板甲,还下令每次出动至少要以班为单位,就是为了稍稍提升装备优势。不过这也未必靠谱,遇到真正的高手,说不定就成赠送盔甲的大礼包了。

但现在有了霰弹枪,只要贴近了一枪过去,蒙古铁骑再精湛的技巧也施展不出来了。

而卡宾枪与之相比,就有些不上不下了。

卡宾枪之所以截短枪管,是为了骑马时装填方便,但霰弹枪只有50,还是双管,比它更方便。

如果论射程和精准度,卡宾枪确实要强一些,但是马上如此颠簸,射击根本没有精准度可言。按历史上的骑兵操典,都是“把枪口贴住敌方鼻子的时候才能开枪”,瞄准难度可想而知,所以多出的精准度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是下马步战,那么卡宾枪又比标准的风暴枪差不少,所以定位很是尴尬。

综合来看,还是霰弹枪更好。

但是由于霰弹枪是在虾蛄枪的基础上制成的,又加上了两套枪机,所以很是笨重,几乎有六公斤,比原版都重多了。而且弹药与未来的制式火枪风暴枪不通用,显然是个隐患。

东海骑兵骑的是矮小的蒙古马,负重有限,每一点重量都要精打细算。骑兵的选拔标准都是尽可能选矮的,盔甲也是能省就省,所以这样的笨重设计无疑是极大的浪费。

在范龙城的强烈要求下,武备组答应从头设计一款18口径的双管霰弹枪,管壁做薄一点以匹配短管枪的低膛压,击发机构也尽可能改进一下,争取把重量控制在五公斤以下。

当然,再怎么说,其实骑兵也不差那一二千克的负重,真正的原因是,高贵的骑兵怎么能用改造过来的旧枪呢?

而那把手枪,不光是骑兵,大部分试用者都没看上,认为它口径过大,过于笨重,精准度感人。发射时后坐力巨大,单手几乎不可能握住,但是因为做功距离短,漏气严重,却也未必有多大的威力。所以最后武备组只能灰溜溜地把它拿了回去,宣布要从头开始设计一把真正实用的手枪。反正卡宾枪项目流产了,也没多余的短枪管可以利用了。

这样一来,骑兵将选择装备一把霰弹枪和一把标准风暴枪,再配备两把马刀,如果后来的新型手枪合适的话,就来两把。这样,不管是步战还是马战,不管是远距离还是中距离还是近战,都有合适的武器可用,战力可以说上了一个台阶。

第178章 火炮设计

1259年,6月14日,金口市,金口堡。

“啪”

姚崇义把一枚“炮”放在了棋盘上,然后指着它对对面的陈文说道“这就是我东海军最大的依仗了。”

陈文看看这颗棋子,又抬头看看他,点头道“对啊。”

不管对不对,老哥你就是造炮的,可不得跟着吹么。

陈文是工业部的股东,穿越前是狂热的蒸汽火车爱好者,收集了大量蒸汽机车的资料,对技术要诀如数家珍。不过可惜现在东海商社的技术离他的梦想还差了不少,他现在只能在工业部做些别的工作。

然后姚崇义又拿过一枚“车”放在棋盘上,还把刚才的那个炮拿起来叠在了车的上面。“但是,光有炮是没法用的,你得放在炮车上,才能移动着拿去作战。海军的四轮炮车好说,反正船本身才是载具,而陆军的两轮炮车就不能轻省了,结构必须留足了冗余,才能保证运输和开炮的安全。总的来说,炮车差不多得跟炮一样重才行。”

陈文又眨巴着眼点了点头,老哥你这是给我科普来了?但还是做出一副受教的姿态点着头。

姚崇义仍未停歇,拿了第二个“车”过来,放在前面那两个“炮车”的前面,继续说道“可光有二轮炮车,也是不好用的,得像四轮马车一样,再添个前车,把炮车的大梁挂上去组合成一辆四轮车,才能方便地拉着到处跑。这个前车要求比炮车低一些,但是要装载弹药、工具这些东西,总重也不会低。”

他又把这两车一炮分开,抬头指着它们对陈文说道“一般来说,这炮身、炮车和装了弹药的前车重量应该都差不多,各占总重的三分之一。反过来说,这么一整套全备组合炮车,全重应该是炮重的三倍。”

“对,有道理。”陈文好像真发现点什么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但是!”姚崇义拿了两个“马”,啪啪拍在两车一炮的前面,“真正决定重量的,不在炮上,而在拉炮的马上!”

陈文啪啪鼓起掌来。

姚崇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要是想要大炮,老姚我也能铸出来,可铸出来拉不动,那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说,我们要生产的下一代火炮,不是多大多重的火炮,而是能最大发挥马拉效率的炮!”

他又把一份文件拍在了桌子上“根据农业组和后勤部做的测试,拉车的马越多,协作效率越低,一匹马是100,两匹马训练好的话有个95,四匹马就只有88了,六匹马更可怜。考虑到我们就那么些马,还是省点好,同样二十四匹马,分成六组拉门适中的野战炮肯定比分成四组拉稍大些的炮好,反正我们的敌人也没火炮,没必要追求一千米外的额外射程,数量更重要。”

陈文点点头“所以说,限制炮重的,就是四匹马的拉力了?”

姚崇义竖起了大拇指“我们现在的马质量不怎么行,所幸军方的要求也不高,不求往山区跑,能在平常野地里跟上步兵速度就行了。所以一辆全备炮车总重就得控制在一吨出头,不能过重,但也不需要太轻,太轻也是浪费驭力了。”

陈文这才拿出之前的一份文件来“怪不得,下一代火炮的指标是350-400kg,原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啊。”

姚崇义摇摇头笑道“大会里有不少人都想要出十二磅拿破仑炮,可半吨多的1857都要六匹马拉,还是培育过的好马,岂是我们能玩得转的?能把指标上限放到400kg,我们也是咬着牙的呢。我个人觉得,实际产品还是得往下限压,尽量朝350去做。”

“三百五啊……”陈文回想了一下,“口径还是确定在一百毫米吧,也不容易啊。”

姚崇义点头道“所以,我们现在是戴着镣铐跳舞,就想着在这三百五十公斤上尽可能榨出足够的性能来。这就需要足够的测试数据,所以,就请你来了。”

“怪不得!”陈文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有所疑问,“可我那家伙是测枪口动能的,你们的炮可受不住啊!”

姚崇义站了起来,走到一台陈文带来的仪器旁边,在上面拨弄了一下。

这是一台冲击测试仪,核心部件是一个悬吊的钢摆锤,受到外力冲击时,摆锤会摆高。显然,冲击越大,摆高的高度也会越大,据此可以反推出冲击能量。这台设备正是陈文的小组负责研发制造的,之前是用于测试火枪铅弹的动能的,为新枪的设计做出了卓越贡献,现在又一次被姚崇义订购了几十台,连陈文本人也被要来了。

姚崇义将摆锤拉高,随着它的升高,转轴处的棘轮也随之转动,带动仪表盘上的指针顺时针摆动。最终当他将手拿开后,棘轮卡住,将摆锤停止在了最高处,指针也停住,便于直观读取数据。

他玩味地说道“虽然只能测小能量,但小能量未必不能体现出大能量。走,那边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陈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拎起包,跟着他去了另一个实验室。

……

“嚯,好大一门炮!”

实验室位于金口堡西边山脚下,内里首先吸引陈文眼球的,是摆在正中的一门巨大而粗壮的铜炮,炮口对着的那面墙开了个大洞,可以看见外面的靶子。

嗯,不过,怎么说呢,这门炮一看就设计得不怎么样,从炮尾到炮口不是渐细的而是一般粗细,浪费了大量材料,如果放到战场上非得被人骂死不可。

炮旁边,工业部的左武卫正带着几个研究生在旁边整备着一些仪器,听到他俩的动静,转过身来打了个招呼。“哟,来了啊。”

左武卫是真正的科班出身,穿越前在航天口某企业任职,知识扎实,对近代军事装备很有研究。说起来,他也是工业部一个扫地僧式的人物,经常在难题出现时抛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又飘然离去,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传奇,如今终于见到人了。

“左大,你在啊。”陈文打了招呼,又疑惑地看向这门炮,“这炮是怎么回事,不像是你的手笔啊,谁搞的?”

左武卫神秘地一笑“还真就是我设计的。”

旁边的姚崇义走上来,说道“别奇怪了,这是实验用炮,就是特意铸成这样的,好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

“对啊,你来仔细看。”

随着姚崇义的指点,陈文发现了端倪。原来这门炮的侧面从头到尾按固定间隔钻了二十四个小孔,在侧面形成了一道直线,而每个小孔对应的位置,都放置着一台他制造的冲击测试仪。

不用他们讲解,陈文也明白了“哦,我明白了。”

他顺手从旁边抄起一个装着许多小铅弹的匣子,拿出一个往炮身上的小孔比划着“这样每个孔都塞一颗,开炮的时候燃气就会进入孔中,把弹丸射出来,而弹丸的动能就能反馈出这一段的膛压……有了膛压数据,就能针对性设计火炮了!所以前后壁厚都是一致的,不然小弹丸加速距离不一致,就会造成额外偏差了。”

左武卫竖起大拇指道“就是这个道理。季国风他们之前用泥模炮测过膛压,开了个头,但泥模毕竟不能承受太多的装药,测试出来的结果不能完全体现真实情况。所以,我又设计了这套测试机构,用于模拟真实射击下的膛压……好了,你赶紧来看看这些测试仪,看他们安装对了没有。”

陈文取出一套工具,先是对仪器的水平度测试了一番,又仔细对准了炮侧的孔,略略校正,最后拍着手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开始吧!”

左武卫嘿嘿一笑,拿出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放心吧,不同燃速的火药,不同装药量,不同弹重……这么多排列组合,有的测呢。陈文,我可跟季国风打过招呼了,把你借调了过来,你可得好好帮忙啊。”

……

几天后。

“轰!”“砰砰砰……”

随着一声爆响,大炮弹向实验室外的靶场飞去,而炮身侧孔中的小弹丸也向侧面飞出,叮叮咚咚撞在冲击测试仪的钢锤上。

二十四杆钢锤如同千手观音一般向外展开,后高前低形成了一片如同海浪的景象。

陈文第一次见这副景象的时候还啧啧称奇,恨不得掏笔画下来,但重复了上百遍之后,也审美疲劳了,只是机械地看着研究生们上去记录数据、清理膛孔、维护设备。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一声令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声音传来,左武卫出现在了实验室中。

陈文举着数据本朝他喊道“大哥啊,你可终于回来了。”

“辛苦你了!”左武卫嘿嘿笑着,接过他的数据,“嗯,干得很不错嘛。我看看,果然,还是在十五倍径的位置加速度开始有较大的衰减,看来还是这个倍径最合适了。”

陈文瞅了一眼“虽然加速度衰减了,可也还有不小的正值,仍在继续加速,要是换一种慢燃火药,再长点也能利用起来。”

左武卫点点头“舰炮可以再长点,但陆炮讲究功重比,还是算了,嗯……”

“其实有现在这些数据,曲线已经可以画出来了。”他拿着笔在一张新纸上勾勒着,“前三分之一膛压衰减不大,得粗点,后面开始衰减,逐渐变细,但也不能一直细下去,接近炮口的时候得保持一段……喏,十五倍径版就这样了。”

陈文接过去一看,哈哈笑道“哈,这不是个酒瓶子吗?”

左武卫耸肩道“这酒瓶子可够硬的。对了,其实都算到这地步了,有了壁厚,炮重也能估出来了……方行,你过来算算!”

他随手招来一个研究生,把数据本交给了他。

这个方行也不含糊,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纸上列着算式“青铜的密度算八千八吧,这一段厚105毫米,那就是……最后加起来,咦,395公斤,还行啊。”

“快四百了吗?”左武卫接过去一看,计算过程没有纰漏,“接近上限了啊,虽然也达标了,但还是遗憾了点。按比例换算成铸铁的话,怕是要半吨多了。算了,先让老姚铸几门看看……”

他又看向了金口湾北的方向“新一期工程在搞了,看能不能从加工上再榨点出来。”

第179章 兵役制度 一

1259年,6月18日,中央市,五角堡。

此时已经临近大暑,天气炎热,在户外呆一会儿,汗水都能湿透衣服。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五角堡南边的空地上,仍有一个连的部队正在操练。

这个连是第二步兵营的第三连,因为当初防守平度要塞时,主动出击,表现卓越,(在要塞的支援下)打垮了姜思明留下来的上千垫后部队,为整场战役做出了重要贡献,所以战后受到了集体表彰,获得了“铁三连”称号。武备组试生产出的第一批“风暴”击发式火枪,也由这个连首先换装。

随着旁边军乐队有节奏的鼓点,士兵们不断做出前进、立定、左转、右转等热身动作,最后排出了一道三行横队。他们身上的红色战术背心,由于多次洗涤,不太牢靠的铁基染料已经流失了不少,颜色明显泛白了,很有点沧桑的感觉,但配合他们坚定的身形和死板的面孔,顿时有了一种精锐之师的感觉。

正在指挥的林宇见时候差不多了,喊了一声“变阵,两行横队!”

鼓声骤然急促起来。

当前的三行横队,是每个排的三个班每班一行排成三行横队后,三个排再左中右连接到一起形成一道大横队。听到林宇的指令后,连长谢八斛将指令复述了一遍,左右两个排在排长的指挥下,分别向左右转向,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停下。

“一排一班,向右——转!”“齐步——走!”

“一排三班,向左——转!”“齐步——走!”

一个排的三个班先是散开一段距离,然后每个班自己排成了两行横队,再分别前后移动,将一整个排变成了左中右三个班组成的两行横队。之后,三个排相互接近,形成了一整道两行横队。

但是,由于这些士兵手上拿的是最新的“风暴”击发火枪而不是旧式的“虾蛄”火绳枪,所以不需要隔出一米的安全距离,可以紧密地排列在一起,这一道两行横阵比起过去的三行横阵反而要短一些。

整个变阵过程,为了维持队形、避免失误,分解成了几十个小动作,分别由连、排、班三级指挥,很是繁琐,耗时也很长,只能在战斗之前用,接敌的时候是万万不能玩的。但是这样的变阵展现出的整齐划一的秩序性和纪律性,无疑对旁边围观的土包子们有着巨大的震慑效果。

“这……天下竟然有这等精兵!”

“难怪,难怪姜万户也败得如此彻底!”

“这这,这才不过百人吧?若是满了万,岂不是燕京也可取得?”

“嘘,小声点。”

“不然不然,阵型整则整矣,然而如此单薄,若是遇上蒙古铁骑,岂不是一冲即破?”

林宇旁边站着十几个穿着绸缎衣衫、身宽体胖的士绅,原先只是来看个热闹,没想到看到了一场如此精妙的队列操演,被震了个目瞪口呆,交头接耳谈论起来。

林宇笑了笑,大手一挥,喊道“全体都有,轮替射击,预备!”

风暴枪射速相对虾蛄枪大幅提升,由此也带来了战术的改变。

现在的射击方式经过简化,就只剩下齐射、轮射、自由射三种。自由射击不用解释,轮射就是按行前后逐次射击,齐射则是几行一起射击。

三行横阵的时候,轮射不太方便,一般是以排为单位依次齐射,像红绿灯一样,一个连的三个排逐次开火,以取得持续的火力输出。而两行阵的情况下轮射用得比较多,第一行射击完成,直接两行交换位置,第二行上前射击,第一行退后装填,简单易行,火力一波接一波,极其威猛,缺点就是容易被一点突破了。当然,随机应变,真到了战场上,该怎么射击,还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决定的。

还有一种变通的战术,是三行阵的时候,蹲着的第一行不参与射击,只由站着的两行进行轮射或齐射,而一旦被敌人逼近来不及反应,就由待命的第一行开枪防御。这种阵型一般是结阵对抗骑兵时使用。

鼓声变得轻快了起来,从连长到排长,开始复述起林宇的命令。士兵们早已练习过多次,飞快地从背上解下风暴枪,开始装填。他们都是连复杂的火绳枪都用得纯熟的老兵,简单的击发枪用起来更是不在话下,娴熟地右手持枪,左手取出纸包弹,快速装好弹药、用通条捅实,然后再左手持枪,右手取出火帽装了上去,紧接着顺手握住握把,第一行整齐地举起了枪,第二行将枪持到了胸前,完成了预备动作。整套流程行云流水,总共只用了二十秒。

林宇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效率很不错了,相比火绳枪大幅提升,如果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还能保持那就更好了。他看了看乡绅们,他们似乎还不明所以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冷笑,喊道“开火!”

连长把自己手中的长矛一挥,第一行的士兵们立刻扣动了扳机,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响声,45枚铅弹疾驰而出,将五十米外的木靶子打成了一片狼藉。

木靶子是软质的松木做的,铅弹从一侧进去,在内部转出了一道空腔,从另一侧带了一大片木屑出来。乡绅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就被震住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行士兵前后换位,上前的士兵将手中的枪一抬,随着连长的命令,又是一轮射击。

这还没完,退后的士兵在二十秒内装填完毕,又向前继续开枪。如此重复,直到每人都打了十枪,硝烟漫得都看不清人了,林宇才喊了停。

经过九百枚铅弹的摧残,这一长道木靶已经千疮百孔,不成靶形,有几个甚至从中间断了开来。

围观的士绅们被这样猛烈的火力彻底震惊了,一个个都大张着嘴,话都说不出来,再也不敢起随意褒贬的心思。

林宇看着他们的囧样,有些想笑。这些人是即墨的土绅,虽然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但其实只是乡下的土财主,有些财产和家学,在乡间有不小的影响力,但其实对外界也没多少见识,只是模模糊糊,比大字不识的农民多知道点罢了。

在刚刚过去的夏税征收中,果然如同财政部和商务部预计的那样,征收难度很大。经统合部申请、大会批准,安全部把半个义勇旅都派去了帮忙,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收到了十六万石的粮食,分散在各个县城,放到原有的粮库里储存了起来。这个数额倒是比当初陈潜预估的夏粮多了一万石,但换成公制单位总共也就一万多吨罢了,两三万人吃一年就没了。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征粮过程中,基层税吏的吃拿卡要、大户们的吹胡子瞪眼,还是让商务部和财政部的人恶心得不行。夏收结束后,他们干脆报请管委会,又与军委会协调了下,分批组织各地的乡绅豪强,来参观海陆军的演练,名为“指正”,实际上自然是为了震慑他们。今天林宇负责的,就是即墨县北的一批,从现在来看,效果不错。

林宇正琢磨着要不要搬两门炮来,让他们再开开眼,这时高正却和夏有书一起,带着几个卫兵,从东边骑马沿着大道过来了。

高正看见了他们,一提马速,直接冲到了林宇跟前,看了看那些乡绅们,笑道“林宇,别耍猴了,赶快收拾一下,赶他们回去吧。最新精神下来了,我们的方案要确定了,赶快回去,把人都叫过来,我们赶紧开会!”

林宇听了之后,大喜,说道“真的?那好,稍等一下,我这就回去!”

他立刻转身,回去让铁三连收拾场地,回去吃午饭,然后送士绅们离开。高正也不废话,直接一摆手,便带人回了五角堡。不久后,中央塔上火光亮了起来,开始向外发起了召集光报。

安全部不少人本来就在五角堡内,不用赶路。尤力和范龙城在胶西县,谢光明在落药要塞,收到光报之后,一个小时内就骑马赶到了。今天马原正好在中央塔执勤,高正去发光报的时候看到了他,想想也算半个自己人,便一起拉过去了。林宇就在堡外,却因为要安排那些士绅,反而忙活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赶到了堡内中央位置的指挥部。

指挥部是一排建好没多久的砖房,其中右数第二间是会议室,面积倒不小,但陈设一如既往的简陋,北墙上有一面黑板,旁边挂着几张地图,中央摆了二十多张桌椅,按需要临时排列成了环形。

林宇敲门喊报告走进了会议室,此时,安全部的大将们围坐了一圈,但人没到齐,只谈论些琐事,还没入正题。意外却不意外的是,统合部的林博颖也在里面——最近的兵役计划就是她在接口负责的。

林博颖见他进来,赶紧招呼道“快点,就差你了!”

林宇抽出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大茶缸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对她问道“姐啊,怎么,你们终于把方案给定下来了?这才对嘛!就现在这没头没脑的,练个兵都心里没底!那么,你们选的是哪个方案?三千,五千,还是八千?”

年初对姜思明的战争胜利后,东海商社的安全形势暂时有所缓解,但长远来看仍不乐观,所以大会取得了扩军的共识。之前安全部也确实在持续招募着新兵,但光有兵,没有制度可不行,因此这些日子来,安全部就一直递交方案,希望把义勇旅的员额和预算正式确定下来。但管委会预算和财政一时半会儿也折腾不明白,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处理这事,到了今天,似乎终于有了点眉目。

上首的高正咳嗽了一下,尴尬地笑道“都不是,他们选的,是我们那个义务兵方案。”

第180章 兵役制度 二

1259年,6月18日,中央市,五角堡。

会议室中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响起了一片难以置信的声音。

之前有些股东经常以“成本太高”给安全部挑刺,于是部中的宁惟俞干脆赌气式地报了一个征收“义务兵”的方案过去。不是嫌募兵成本高吗?那么强征不要钱的义务兵好不好?

宁惟俞穿越前就是军事爱好者,不过穿越后没有立刻进入安全部,而是在劳工部工作,直到去年底军事压力大,他才主动申请借调来了安全部,此后就一直留下了。

这个计划是他转换身份后提出的第一个大计划,一看就没什么可行性,难道管委会还真鬼迷心窍采用了?

宁惟俞扶额说道“真的假的?那是我报着玩的啊。”

尤力也诧异地说道“真要搞义务兵?我们现在在基层根本就没多少影响力,民间也没经过教育,基本没什么家国意识,义务兵怎么可能搞得起来?”

林宇却问道“是哪个方案?一年制、两年制还是三年制?”

严格来说,后世民族国家概念诞生后才产生的“义务兵”在现在并不存在,但也有类似的形式,那就是“征兵”,或者说直白点,也就是“拉壮丁”。

两者看着差不多,都是强制征集低成本的兵员,但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前者有民族主义加成,义务兵自觉是为国而战,战斗力十足;而后者是被强逼入伍,根本没有战斗意志,摇旗助威还行,真打起硬仗来随便就溃散了。

实际上义务兵的成本并不低,虽然军饷开支不大,但却要在和平时期持之以恒地开展义务教育,培养民众的民族意识,教育开支少不了。

对于东海商社来说,虽然他们的确在有意识地推行教育,但还只是刚刚起步,离收获的日子还早得很。现在就谈义务兵,确实有些拔苗助长的味道。

高正摆摆手,苦笑道“不是不是,不是老钱的那套方案,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张国庆不是搞了个《田顷法》吗?挺好的一个方案,不过管委会那帮人非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出来,就想着用本该分配出去的顷田给我们搞点义务兵过来……”

“咳咳!”

林博颖打断了他“不能这么说嘛。田顷法提高了农业生产率,利国利民,只是,若我们随便把田分了出去,既不公平、不能让人心服,分到田的人也不会珍惜不是?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只有让他们做出了贡献,拿到田才会安心嘛。往小了说,这叫回报对等,往大了说,这叫公民意识……”

“哦……”还没等她说完,众人就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这还差不多,为土地而战的,战斗力总会强一些。”谢光明擦了擦汗,“不过,一顷田是一百亩吧,用这么好的条件找一个只服役几年的兵是不是多了点?我印象中后世有个十亩地就能招一兵了。”

高正摇头道“你正好说反了,该怀疑这一顷田有多大吸引力才是。现在胶州又不缺地,能不能种地主要还是看牲畜水利,西边的军阀们可是给手下的兵一人分好几顷的,我们用一顷买人服役两三年,只能说,可以考虑。”

林博颖耸肩道“是这个问题,肯定会有人愿意的,但有多少还不一定。现在也只是个意向,我们那边也在研究具体该用什么条件呢,如果招不到人,或许会每月给点津贴,一月几百钱那种。其实也不便宜,就算军饷少,吃饭穿衣武器弹药总是少不了的,一兵一年不下二十贯,总额不可能无限扩充。哦,对了,其实这事文化部也有参与,他们今年拿了一大笔预算,学校又一时没那么多教员,所以张老师给了你们点赞助。只是条件是,你们的士兵,完成基础的军事训练之外,必须抽出至少四分之一的勤务或训练时间,进行文化课学习。”

众人听了这个条件,先是一愣,后又讨论起来。

夏有书说道“这是好事啊。嗯,如果不执行军事任务的话,现在按线列步兵的标准培养,那么一年的训练强度也没多大,拿出一部分时间来进行文化培训没什么问题。再说了,让士兵多学一点,也有助于战斗力的提升。”

尤力摸着鼻子说道“我怎么感觉这是把我们当文武学校用了……对了,你们有定服役期多长,每年招多少人吗?”

听了这个问题,林博颖郑重地站了起来,去前面的黑板上一边画着一边说道“各位可不能小看这个《田顷法》了,这可关系到未来我们的基层体制呢。每多一个顷田户,不仅是分了一百亩地出去,还是多了一个直接的税源和一户坚定的支持者。所以,在扩军这件事上,我们管委会和你们军方的意见是一致的,都希望兵招得越多越好,能产生越多的顷田户越好。”

她这么一说,在座的军头们都飘飘然起来,这才对嘛!

但归属于财政部的马原却笑了出来“说的这么好,那还该有个‘但是’吧?”

“但……”林博颖刚要脱口而出就听见他的话,表情一滞,然后很快又装作没事继续说道“但是!我们毕竟是受现实条件限制的,荒地虽多,但整理成能用的耕地还是要费些功夫的,义务兵不可能一上来就招很多。而且,工业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枪械厂虽独立建制了,但一年也就三千杆新枪的产量,兵招得再多,没枪用也不行不是?”

谢光明舒了口气“那这么说,是五千的那个方案了?”

林博颖嘿嘿一笑,道“比你想得多,六千五!”

谢光明惊道“这么大方?”

林博颖又摇头道“义勇旅扩充至六千五,但不是一年完成,而是分两年。现在你们不是差不多有两千五么?今年招两千,明年再招两千,就齐了。以后这个就成定例,每年招一批兵,服役期27个月。除了你们陆军的,还会再招五百,分给海军、铁道队和武警,加起来就两千五了。”

林小雅这时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是27个月?”

旁边的高正一耸肩,道“27个月就是两年零三个月,是我争取过来的。林博颖刚才不是说了么,管委会想把顷田户搞得越多越好,毕竟也算变相编户齐民了,所以一开始是想把服役期定成一年的,这样‘生产周期’就缩短了。但对于士兵来说,一年期还是太嫌短了,交接都不好交接。再加上文化部参与了之后,管委会觉得让士兵在我们这多学点知识更好,所以统一意见成了两年。我又考虑到,如果是两年整,那么届与届之间交接的时候,由于新兵有个训练期,所以会造成战斗力的波动,所以又多争取了三个月,放在农闲时期。”

林博颖点点头,又补充道“这么一来,义务兵的服役期就横跨四年,每年立冬入伍训练,第二年立春正式入列,服役两年,到第四年立春退伍。”

众人思索了一会儿,夏有书在纸上一划拉,笑道“有意思,按这个方案,全军59年招两千五,60年底招两千五,61年底招两千五,62年初第一批就该退伍了。可到了62年……这两千五退伍兵也是一笔变相的优秀兵源啊!”

林博颖一拍手,说道“所以还有一个‘预备役’,就是给他们准备的。退役之后,士兵拿到份地变成顷田,也不是就这么结束了,如果需要征召还是要重新入伍的。”

谢光明有些兴奋,搓着手道“那这样,到时候前后加起来就一万了,嗯,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看,这个方案很好!张老师的任务也好办的很,到时候全军分成两半,一半执勤,一半训练。训练的那批,上午上课,下午出操,晚上再上课,很合理嘛!这是好事,不管是军事方面还是社会影响方面,都是大好事嘛,我看这个文武学校,我们做得!”

司徐笑道“我看两年过后,嗯,小学水平不好说,扫盲水平总能教出来的。认全gb233,学会简单的算术和几何,再明白华夷之辨,这个小目标还算简单吧?”

夏有书也点头道“我看这才是管委会的真实目的。要是单纯办个扫盲学校,效果未必会这么好,十多二十多岁的小子,真能耐心听得进课去?但经过军事化训练,有了纪律性,再搞个填鸭式教育就容易多了。嗬,当了两年兵退伍,既懂规矩,又有基础的文化知识,在当下也算是优秀人才了,说不定到时候各部门都会过来抢着要呢!怪不得你们这么大方,一年两千五,这是借我们的手改造社会啊!”

林博颖大方地承认道“是啊,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

众人都赞许地点点头,摩拳擦掌,准备当起模范教师了。

“嘿,以我们的水平,教些小学生还不简单?”

“等等,”林宇听了半天,此时产生了疑问,“那我们现在义勇旅这两三千号人怎么办?”

“哦,倒是忘说这茬了,”林博颖连忙继续在黑板上画起来,“有义务兵自然就有志愿兵,以后军官和士官都算志愿役,加起来一共给你们两千五员额。志愿役要长期服役,待遇也会比义务役更好,顷田会有,还会每月发饷,这方面我们会定一个总额,然后你们自己定具体的分配方式。”

“哦?”一直沉默不语的范龙城此时听到了关键词,“军官和士官?这两个制度终于要确定下来了?”

林博颖一摊手“这就是你们安全部自己的事了,我们只定额度,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去管。当然你们确定制度之后还要报上来的,不过也只是盖个章而已了。”

说完,她就坐了回去,喝起了茶。

高正对她点点头,又站起来对安全部诸将说道“就是这样,要不然今天我把你们叫过来开会干嘛?以后的军官制度、士官制度、兵役制度,军衔和荣誉体系,军队编制,作战部署,等等等等,咱都得确定下来。

我们现在的兵大多是经过了鲜血考验的,那就该吸收进志愿役好带新兵。当然,也不能一股脑都塞进去,得考核淘汰一下,只有过关的才能进,不行的就淘汰进义务役或者干脆退伍。以后每年的新兵也可以选拔一批进志愿役。两千五志愿役和四千义务役,只要三年内不出大事,这六千五百人就是义勇旅的全部员额了。今天我们至少得把这些人怎么安排给想好了,不然管委会那边招来了人,我们这边还一点准备都没有,那不是给人看笑话吗?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吧。”

这就是今天的重点了,众人听了,都有些心潮澎湃,这可是决定安全部未来的大事啊!

“咳。”夏有书首先发言了,“我觉得,既然是个契机,那么不如把当前的营改小点,更方便调动。上次战争就体现出来了,现在的六百人的营虽然也不算大,但是一个营却要负责一个整个战略方向,主要还是以连为单位调动。最后的黎明之战,野战团一次从别的地方抽了好几个连,就是这个情况的体现。”

尤力想了想,说道“有道理,但是你把连增大,以连为基础单位,不也一样的吗?”

夏有书摇摇头,把身子往前一探,说道“不一样啊,营长和连长可差大了。别忘了,这次立功的人数不少,各个都要升迁,连可容不下他们,必须多设几个营才行。”

高正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改合适?”

夏有书说道“一个营四百人吧,减到三个连,这样从班到营都是三三制了,更顺眼些。以后用上了风暴枪,一个营再配两门狮吼炮,这样即使只有四百人,战斗力也不会比现在的大营差。这样差不多可以分十六个营,每个要点放一个,再留一些机动兵力,调动起来方便多了。”

不少人点了点头,看来对此没什么意见,谢光明却摇头道“一个营四百人没问题,但是不能只设三个连,至少要四个。别忘了,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有优势骑兵的,至少要有四个连,才能快速组成方阵对抗骑兵,不然打起来可就惨了。分成四个连,下面还是三排三班,但每班的人数可以适量减少一些,这样也有利于临时扩军,到时候新兵直接填进架子里就行了。”

夏有书也从善如流,表示同意“有道理,就这样改吧。”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似乎营级单位小型化已经成了定局,再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第181章 兵役制度 三

1259年,6月18日,中央市,五角堡。

刚才提起了骑兵,范龙城竖起了耳朵,然后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样我们有两千五志愿役和四千义务役,但是每个军种情况不同,志愿役和义务役的比例该怎么分配呢?总不能全都一样吧?”

他这点小心思大家都看了出来,露出了鄙夷的微笑。

高正笑道“好吧,你的骑兵是论外,我先给你四百志愿役指标,嘿,到现在你也没练出四百骑兵吧?嗯,到时候新兵里的好苗子也先让你挑,义务役骑兵员额也暂定四百吧,到时候再视情况而定。等两年下来,确实有表现突出的,也可以吸收到志愿役里,到时候我去给你打申请,不受总额限制。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范龙城激动地说“没问题,保证给商社练出一支精锐骑兵!”

骑兵一直是商社心里的痛。要和当前气势如虹的蒙古铁骑对抗,东海人必须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才行,这也是股东们的共识。当然,骑兵的培养是漫长而困难的,所以范龙城真有需要,全体大会不会吝啬的。

高正想了想,又说道“那既然如此,干脆先把志愿役的份额分配一下吧,不管能招来多少义务役,我们至少先把架子搭起来,免得改了一顿反而把战斗力改没了。骑兵占了四百,炮兵也给四百不过分吧?还有,像是什么工程兵、通信兵、医疗兵、随军铁匠、军乐队等等这些技术人才,作用重要,培养缓慢,先留出四百人的额度来,没问题吧?剩下的就划给步兵吧。”

夏有书在纸上算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如果按计划招满的话,志愿役和义务役的比例是58,那这样吧,技术兵种不用配义务役,有需要就调些步兵去帮忙,骑炮兵的志愿役和义务役11分配。如此一来,按刚才的分配方式,就是一个保障营、两个骑兵营和两个炮兵营。相应的,技术兵种志愿役占比高,义务役就该多分给步兵一些,剩下的都给步兵吧,这样就有十一个步兵营了。”

谢光明苦笑道“步兵还真是后娘养的。”

林宇却很满足了“前不久才三个步兵营,这一下就十一个了,岂不是每个要点都能放一个了?这下我总可以升营长了吧?”

谢光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就这点出息!”

高正掐着指头算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林博颖,突然打断了场上的讨论“不对,还得拿出一个营的额度来,搞一个近卫营!”

“近卫营?”诸人的目光看了过来。林博颖却笑而不语。

高正咳嗽了一声,说道“说起来我们扩军到现在这个规模也没几个月的时间,不少人的观念可能还停留在义勇队时代。当初我们安全部股东多,兵却没多少,几乎都能认全了,所以好带。但军队要是扩充到了几千人的规模,就不能再靠我们这几个人去耳提面命了,得有军官、士官从上到下管着,还得有风纪纠察,还得有士兵暗线反过来监督军官……总之得有一套制度!

其次呢,我们的这些兵都是量产训练出来的,虽然配上枪炮皮鞭也够用了,但真打起恶战了,未必就一定能顶住。所以,我们手中一定要有一种精干力量,在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再次呢。我们现在摊子大了,股东们不再是呆在安全的东海堡,而是散布各地,他们的安全也是个问题,必须有一批放心可靠的保镖才行。

我说的这个近卫营,就是身兼三职,平时作为股东的护卫,战时可以作为精锐力量对外作战,此外也可对内作为宪兵监察其他士兵。

这个要求当然不能低了,得从志愿役里挑选政治过硬、军事技能好的精兵组成,人数也不用太多,有三四百人就差不多了,占一个营编制。近卫兵除了要进行常规的步兵训练,还要会骑马、操作火炮,懂一点工程学知识,甚至还要做一些特种作战训练,总之就是按精锐中的精锐训练。”

众人听了还在思考,林博颖就啪啪鼓起掌来“说得好啊!哦对了,你们这个近卫营,可不能全是老爷们,还得有女兵才行哦。”

既然高正发话、统合部支持,又确实有道理,所以他们一番讨论后,还是通过了这个提议。段明远甚至开始试图争取起近卫营营长的职位。

谢光明挠头道“多一个近卫营,步兵营就得少一个,嘛,十个营凑个整也行吧。”

夏有书拉了张地图过来“常规作战力量有十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两个骑兵营,嗯,比起之前是不少了。不过怎么部署、怎么训练,还得仔细规划一下。”

林博颖插话道“嗯,这么多,要不要再分点团、旅出来?”

夏有书摇头道“不好分,虽然营多了,但我们要驻守的地方也多,经常要单独调动,若是定死了归属就不够灵活了。但不固定的团还是可以考虑,比如上次的野战团机制可以利用起来。有十四个营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轮流抽调一部分组成野战团,进行多兵种合成训练演习。这样经过磨合,作战效能也就提升了,如果有事,也可以直接出击。”

几人听了后表示同意,高正点头道“好,这个可以考虑。”

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写写画画的马原突然说道“等等,我发现一个问题。野战团一次训练几个营?就以一骑一炮三步为例吧,骑兵营和炮兵营就两个我们暂时先不管,步兵营可是有十个。十个里选三个,这可是有一百二十种排列组合的啊,一个组合训练一个月,等全训练完一遍就十年了,这样岂不是太过繁杂?”

听了这话,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沉默,有些数学不好的似乎想笑,但更多的人严肃了起来。

尤力摸了摸下巴,说道“其实我也有个问题,那就是减员如何补充。义勇旅实力再怎么强,也是免不了减员的。减员就要补充,但是招募新兵从头训练显然太慢,不如从未参战的单位抽调兵员更合适些。抽谁调谁的又是个扯皮的事。”

宁惟俞往椅背上一仰,不在意地道“那干脆把步兵营再分甲种和乙种吧,甲种营主战,乙种营在地方守着就行了。平日野战团轮训只有甲种营参加,这样组合就少多了,训练多了也更好配合。如果打起来了,甲种营先上,减员就从乙种营中抽调。乙种营镇守地方,同时也可以练着新兵。嗯,要我看,甲种营配置也可以高一些,平时就编些骑兵炮兵进去,搞个合成营。这样兵种间能有更好的默契,平时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调去,战时也可以成为指挥核心,不错吧?”

这个方案引发了一场争议,林博颖质疑道“那甲种营和乙种营如何分出来呢?”

宁惟俞回答道“考核啊,强的上甲种,不行就降乙种去。”

林博颖皱了皱眉头,道“这样怎么公平?成绩好的进甲种营,出生入死,成绩差的呆在安全的后方?”

宁惟俞挠了挠头“呃,那给甲种营增加饷金?”

夏有书摇着头插了一句“加钱的方案在大会可不大好过,但我觉得有必要,成绩好坏可不能一个待遇。”

宁惟俞又想了一会儿,拍手道“那这样好了,新兵统一进乙种营,第二年升到甲种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林博颖又摇头道“还有军官和士官呢,总不能每年调动吧,不还是同样的问题,低一级的乙种营反而安全。”

宁惟俞正要说些什么,高正打断道“不用这么麻烦。今年打完姜思明,表现好的都有提拔计划了,这不就是已经考核了?要再次考核,也是等以后一边打一边考了,这第一批十个步兵营还是一视同仁,分两组轮流执行不同任务就行了。正好,山河防线五个点,各驻一个营;其余五个留两个防御要点,剩下三个野战训练,不断轮替。这么看的话,轮流的周期不能太快,不然太折腾,就一年吧。至于‘合成化’,暂时还是算了吧,别太折腾,可以研究研究,以后再说。

这样,每年五个营在地方守备,另外五个营机动训练,第二年再换了过来。两类营各有分工,但只跟时间和机遇有关系,没有歧视待遇,对于每个军官、士官和士兵来说,机会都是均等的,也算公平了。而炮兵和骑兵人少就不用这么搞了,全按野战营处理。以后如果再有战事、营再多了,再考虑考核成绩分等级出来。”

这个方案简单粗暴,但也行得通,于是众人便认可了。

林博颖却又发现了盲点“如果实行了多年,这套方案没问题,但对于今年刚刚扩军这样的情况,只能增加一半的义务兵,该如何处理呢?难不成要空几个架子营出来?”

问题还真多。

“等等,让我想想……”高正转起了笔。

夏有书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骑兵炮兵先搭架子,步兵就先设五个营呗,一个营两套班子,到明年招了新兵,再拆出五个营去。”

“这样……”林博颖有些惊讶,“不会造成管理混乱吗?”

谢光明插嘴道“有什么混乱的,不就跟现在改制前一个样吗?多了点新兵而已。再说,我们也该办个军校了,基层军官的指挥水平急需提升啊。有两套班子,正好一套指挥,另一套去上课,到了明年,兵有了,军官也有了。嗯,可以这样,一个连设一个正连三个副连,让副连们竞争去呗,谁表现最好,明年谁先分出去当连长,其他单位也是一样,这样逼他们多学点。”

夏有书接茬道“对了,我们也该适时推出军衔系统了,万一招兵不够,没那么多职务,还可以发军衔出去先占着位置。嗯,还有,现在的志愿役也得设立一套优胜劣汰制度,每年定期从义务役里吸收一部分优秀兵员进来,再淘汰一部分不合格的志愿役,流动起来才有活力嘛。”

高正笑道“都让你们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嗯,刚才谢光明说到军校,这确实是正事。前面就几百人上千人的时候还能靠我们几个看着,军官懂指令会骂人就行了,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必须要有一套能量产军官的机制才行。

我得去找管委会打个申请,研究一下成立一所正式军校,再请张正义当个校长什么的……哈哈,开玩笑的。

对了,军校也不能光从现役里面招人,那啥,东海小学不是有第一批毕业生了吗?咱们得想办法挖点过来啊……”

众人心领神会,哈哈笑了起来,会议最后在欢声笑语中成功闭幕了。

当然,今天只是定下了大致的方向,具体细节,比如到底设置多少个营、每个营番号为何、具体由谁担任主官、驻地在哪、兵额详细为多少、营内具体是什么架构,还有团一级该如何配置、后勤如何分配、训练计划如何安排,以及军衔如何设置、服役期多长、与其他单位如何协同等问题,还要争取管委会和全体大会的同意,扯皮的事多得很。

一直到八月初,才终于由管委会主办,举行了海陆军联合的授衔暨表彰大会,标志着这轮军事改革正式完成。

第182章 新村

1259年,7月11日,东海市。

原先的城阳地区被划进了新成立的“东海市”,理论上原先这里的村民们也自动成为了东海市的首批市民之一,但他们仍然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大部分人还是按照原先的旧习惯继续生活着。

但是,随着城阳区诸工坊的扩张,以及东海市城市化的推进,他们的命运已经悄然改变,当然,是朝好的方向。

其中,又有一些人改变得格外快一些。

即墨城南,墨水河东岸,胜利公社。

东海商社颁布《田顷法》后,步子不敢一下子迈太大,就先招募了一百多户居民作为首批试点。

这批居民大部分是军属,他们家中有人参加义勇旅或海军,不幸产生了伤亡,因此获得了优先分田的资格。虽然是悲伤的事情,但其中大多数家庭分到地后,还是好好高兴了一场。

在这个野蛮的时代,死亡已是家常便饭,要是被姜万户之类的军阀拉去参军,死了也就是几百烧埋钱,现在居然有一顷地拿,简直不能再良心了!东海商社虽然趁机赖掉了相当一部分抚恤金,但这样的善举还是博得了不少“仁义”的美誉。

此外,还有二十户原东海商社的劳工,因为劳苦功高,年纪也不小了,没什么专业技能,所以被放了出去。其实这是商社没想好怎么给劳工养老而采取的甩锅措施,但实际效果看上去还不错,总之这些人都感恩戴德的。而且他们熟悉商社的体制,可以在基层担任些小领导,将商社的触角伸进去,便于加强控制。

东海人搞出这个《田顷法》,自然是有很多期待的。为了把新生的农场主牢牢握在手里,也为了避开之前复杂的产权和宗族关系,商社分别在中央市、金口市和东海市的边缘区域设立了三个公社,将这一百多户分别安置了过去。

其中也有区别。家庭户数比较多、适应力比较强的那些,安排在了最偏远的金口市友谊公社,其次在中央市的建设公社,而相对困难些的,就放在离老家最近的东海市胜利公社。

呃,公社这个名字真不是股东们起的。

社,祭祀之地。这个时代人对祭祀的重视,是来自后世的股东们难以想象的。商社出于加强基层控制的需要,将顷田主从原先的村子里挖了出来,重新编组,这其实变相断绝了他们的社会关系,也让他们失去了祭祀的场所,阻力一定会非常大的。所以,必须在新的聚居地设立公用的祭祀场所,也就是“公社”,以让他们心安。

这个名字是统合部一个劳工给的建议。此人姓徐,原是城阳区一普通读书人,后来进了崂山学宫求学,再后来又被张正义挖去了统合部,帮忙处理不机密的文案工作。当他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张正义非常诧异,一连问了他好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才确定他不是穿越者,最后通过了这个提议。

最初,新聚居地的名字还是叫“新村”的,“公社”这个名字指的只是新村中祭祀用的祠堂。但是这个名字是如此亮眼,以至于每个股东都不由自主地用“公社”来代指“新村”,最后干脆就正式定名为公社了。

胜利公社的所在地,就是当初只有二百人的义勇队一举击溃了姜思恭带领的上千姜家军的地方。战后,东海商社在这里立了一块胜利纪念碑,公社的祠堂就特意建立在了纪念碑旁边,这样在祭祀各家先祖的同时,还能顺便纪念在此战中牺牲的先烈。这个公社也因此被起名为胜利公社。

其实胜利公社设在这里,还有管委会的一点小心思在。这公社大都是军属家庭,有军事传统、有组织度,一旦开战,就是一个小而硬的据点,放在这个交通重地上,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对敌人起到阻滞作用。其余公社的选址也有这个考虑。

胜利公社在三个公社中最小,现在只有二十七户居民,沿着河流划出了二十七块长方形的农场,每块都是400长,160宽,面积为64000平方米,比后世的一百市亩要小,但比现在通行的宋亩还大一些。

传统的一亩地,并不是一个正方形,而是一个1步宽、240步长的长条。一步是计量单位,相当于左右脚各迈一下,差不多是16,1宋亩也就是384米长、16米宽,总共614平方米。之所以这么设置,是因为240步是个适合牛耕的距离,牛耕完这么一亩,正好休息一会儿,再调头耕下一亩,或短或长都不合适。后世因为土地紧张,所以这种长条形的亩很少见到了,亩也变成了一个纯粹的面积单位,但现在地多人少,更适合采用这种传统的亩制。不过东海人为了计算方便,将一亩的长度设定为了400米,也就是250步,宽度还是16米没变,一亩地就是640平方米。

胜利公社刚设置好还没几天,农场只是粗略划分了出来,并没有开耕。等过一阵子,到八月份秋分之前,农业组会派马耕队过来,帮他们粗垦出二十五亩麦田出来,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了。公社的居民们,大都在原先的村子有耕地和住所,并未打算立刻放弃。再说了,公社这边还只有一片荒地,连房子都没几间,他们就是想搬家过来,也没地方可住啊。

目前,公社只搭好了祠堂的架子,完工还要些日子。之后还计划在附近建设几排砖房,产权属于东海商社,准备以后在这里建些磨坊、粮仓、供销社之类的设施。不过这是长期规划,建好后的新房短期内会先隔出三十间来,暂时借给居民使用,让他们有个临时的落脚点,能种上一季冬小麦。

至于他们自己的住房,就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了,要是还要让商社包建上一套小院,那条件也过于优厚了。话说回来,要是盖几间简单的土屋或者草屋,也用不了多少钱,等过两年种地赚了钱,或者干脆把旧村子里的家产一卖,就能改建新屋了。

今天,这个只是架子的祠堂里面却很是热闹,因为今日正是胜利公社第二次全社大会的日子,全体社员每户都至少派了一个人过来,听农业组来的“专家”讲解顷田农场的四圃轮作法。

社员们大都是农民出身,说不懂农事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之前都是种的都是二三十亩的小块地,乍然得了一百亩地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种,于是自然要来多听听课。

四面来风的祠堂中,三十多名社员席地而坐,西边坐了十多个汉子,东边坐了五个交头接耳的女汉子,剩下的夫妻组坐在中间,都手里拿着一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崇拜地抬头看着前面的两个中年男人。

这两人也是本社的社员,其中左边那个黑而矮的叫祝星子,原先是工业部的劳工,因为一次事故断了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所以这次得到了优先分地的名额,对商社的东家们忠心耿耿,目前担任胜利公社的社主任。右边那个黑而瘦的叫刘三旺,原先是农业组的资深劳工,因为年龄达到了,也分到了土地,现在担任本社的农技员。

“咳!”

刘三旺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有些紧张,学着东家们的做派清了清嗓子,说道“社社社员们,咳,咱都认识过过了,俺就不多废话了,直接讲吧。”

祝星子给他拉过一面涂黑的木板过来,刘三旺拿着粉笔,在上面画了几道,说道“东家们心善,给了咱们一家一百亩地地,这是大善事,咱也得好好好种种种,得多给东家纳粮才行啊!”

堂下响起了微弱的喝彩声,刘三旺有些尴尬,继续说道“不过这一百亩地,又不准分租出去,所以按照老法子,种种肯定是种不过来的,得用新法子,也就是这个四,四圃轮作。”

说到老本行,刘三旺的语句逐渐流畅起来“什么叫轮作?就是轮着做啊,咱把这一百亩地分成四块,这块种麦子,那块种豆子,那块种菜,那块种上苜蓿喂牛喂马,过一年再换一遍,这就叫轮作啊!明白了没?这样,一来,可以把收的日子和种的日子错开,不用那么忙,所以每年可以多种些,二来,可以让地休息,积蓄地力,最后收得也多些,明白了没?”

堂下毕竟也不是不识五谷的,很快就理解了这个道理,发出了“明白”“快讲吧”的回答。

刘三旺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嗯,那啥,其实轮作也有很多种,不过说太多你们也不懂,就按东家们用了都说好的四圃轮作给你们讲吧。嗯,四圃,就是按刚才说的,把一顷地分成四圃,每圃二十,五亩,知道了吧?嗯,要是家里没牛,就按田字形分,就是这样,”他指着黑板上那个田字形图案,“这样每块短点,方便人耕。要是有牛,就这样,分成四个长条,每条都长一亩,嗯,现在公家给划的比一亩还大一点,明白吧?”

“然后哪,咱今年第一年种,就这样,把第一圃垦出来,种上麦子。”刘三旺在黑板上的第一个长条中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麦”字,想了想,怕下面的社员看不懂,又画了一个简易的麦穗图案。

“然后,种完之后,冬天趁着不冷的时候,把第二圃垦一垦,你要是有余力,就连第三圃一起垦了。”

“看见没看见没?到了明年春天,不用等麦收,咱就可以在第二圃种粟了!对了,其实这年头俺觉得种粟不好,粟卖不上价。到了明年,咱可以先看麦子的长势,要是长势好,算算收成,够一年家里人吃的和税粮的话,就不种粟了,如果长势不好,再种个五亩十亩的粟。”

“不种粟种什么?种豆啊!这豆子现在卖得好,既能吃,又能榨油,豆饼还能喂马,不管你出了多少,东家们全都收了!所以说了,种豆比种粟划算多了。对了,春种一圃豆,差不多等到白露之前就能收完了,待到秋分种麦之前,还余了半个月的空闲,不用农忙了!”

“对,秋天收完豆子,就直接在第二圃种麦子,不在第三圃种。你们知道豆子肥田吧?就是这个道理。豆子种完之后,会在地里留下什么蛋肥的,接着种麦子,每亩至少能多收一斗!”

“第一圃和第三圃干啥?哦,忘说这个了,夏天第一圃收完麦子之后,就种上苜蓿,就是那种紫苜蓿,养着田,还能喂畜生。对,听东家说,这苜蓿和豆子是一类的,都能肥田!第三圃?第三圃就种菜呗,你瞅着有空的时候,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呗,种些菜,或者瓜果之类的,自己看着办,能种多少种多少,算好农忙的日子就行,别种了没时间收。对了,种麻也不错,立夏的时候种,那时候豆子都种完了,也还没到收麦的时候,种上麻正好,最近麻价也涨了不少,挺合适。”

“咋样,这不是都安排好了?什么?第四圃没用上?再过一年就用上了!到时候,第二圃收麦种苜蓿,第三圃种豆接种麦,第四圃种菜,第一圃还是留着苜蓿养牛!这不就用上了?贪多嚼不烂,别打第四圃的注意,对了,东家也规定了,四圃里面至少得有一圃种苜蓿,这可不能开玩笑!这也是为你们好,没有苜蓿养着地,地力怎么够啊?再说了,没苜蓿,牛羊吃什么?”

“再过一年,就再换一遍!第三圃收麦种苜蓿,第四圃种豆接麦,第一圃锄了苜蓿种菜!啧啧,第一圃养了两年,那地得多肥啊。牛这时候就该吃第二圃的苜蓿了,嘿嘿,说不定这时候还能养上马了呢?”

“哈哈哈哈?听糊涂了?没事,回去找娃给你读你手上那本书去!上面都写着呢!”

第183章 合伙

刘三旺讲了好一顿,面红耳赤的,拿过一个大竹筒,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松针茶。

堂下大部分社员都听懂了,似乎已经想象出了顷田中错落有致分布着各种作物、牛羊在闲地上随意吃草、一年忙到头不得空闲的美好景象,一个个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相互交头接耳兴奋地讨论着。

也有一些人,一开始种麦种豆的时候还挺清楚,一到后面讲到四圃轮作的时候就晕了,一脸懵逼地看着黑板上那些道道和别扭的图案,徒劳地翻着手中的册子,但一个字也不认识,只好拉着旁边相熟的社员,央求他们再讲解一遍。

社主任祝星子见时机差不多,出来说道“社员们,还有个好消息!东家们已经说了,今年大家刚安顿下来,诸事繁多,所以,咱们公社第一年的夏粮减半!不管你收了多少,最多交三石就够了!”

这也是东海商社对顷田主的扶持措施之一,第一年开荒难度最大,所以要激励一下。给钱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少收点税了。一开始是准备夏粮全免的,但是商务部认为至少要象征性收一点,以把收税流程建设起来,所以最后象征性地减半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社员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祝星子学着东家们的做派压了压手,继续说道“还有,到时候要是麦子收得多了,也可以卖给东家的粮站。嗯,价格按照市价来,不会比运去城里卖低多少,还是上门收粮!当然,买卖自愿,你想自己运去城里卖也行。”

这也是个好消息,如果自己去城里卖粮的话,运输麻烦不说,还会被城里的粮店压价,要是商社能上门收货,可就大大方便他们了,因此社员们又欢呼了起来。

“还有,”祝星子脸色红亮,“此后的徭役也改啦!嗯,不是说没了,该服的还是要服,不过以后的徭役分了公徭和社徭两种。公徭就是去给东家干活,修路建城之类的,大家都知道,好处是不用自带干粮了,东家管饭,干得好还有公分可以换东西;社徭呢,就没这些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得吃自己,不过干的活都是给咱公社自己干的,就在自家田周围,修修水利、铺铺路,虽然没钱拿,但总归是咱自己得利,也是好事呐!”

徭役在现阶段,仍然是东海商社无法放弃的一种征税形式,而且也有利于把闲散的劳动力利用起来,是进步的征税方式。但是以前的强迫性劳役效率低下,东海人还是稍稍加了一点激励措施,虽然付出了一定的成本,但因为效率提升了,总体还是赚的。

社员们对徭役自然是不喜欢的,但既然有所改进,还是让他们比较满意,一个红脸的女汉子问道“主任,那俺家是服公徭还是社徭啊?”

祝星子一拍额头,说“对了,忘说了,今年咱忙,就不用服徭了,明年冬天,咱再开会选人去服徭役,每户出一人,公徭和社徭各半!嗯,要是到时候还是二十七户,就公徭十四户,社徭十三户。哦,还有,公徭可以出五百免役钱免掉,社徭嘛,这是咱自己的事,具体多少,得咱商量着定。”

听到这个条件,社员们交头接耳,开始议论起来。

刘三旺插嘴道“我看也得五百,不然谁服公徭啊,都抢着去社徭了。”

有人起哄道“那可不一定,公徭还有工分拿呢,说不定有人愿意去呢?”

祝星子摆摆手说“不用急,明年再说吧。行了,谁还有什么事没有?没事的话,咱今天就散会吧,去看看自家的田,然后回家吧!”

众人正要起身,刘三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说道“等等等等,俺有个事儿忘说了。东家给了咱社一批棉花种子,对,棉花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棉花。这棉花啊,种的日子跟豆子前后脚,但是更吃地力,收的日子也晚,之后就不能种麦,只能种苜蓿积蓄地力了。不过棉花如今价贵,种一季棉花,赚得可比豆和麦加起来还多!明年要是有人想种,可以过来跟俺要一点种子,俺再给你们讲讲棉花怎么种,也不用种太多,在第三圃种上一两亩,就算全没了,也不心疼不是?”

棉纺织业作为未来的朝阳产业,自然受到了东海商社的极度重视,早早地就开始尝试自行种植和纺织棉花了。不过不知是棉花品种有问题,还是纺织技术不到家,总之纺出来的棉纱质量很差,只能织些粗棉布出来。城阳特产帆布用的棉纱,仍然还是在胶州收购的东平府棉纱。不过即使如此,棉花仍然是个好东西,就算不纺纱,做成棉絮塞进大衣棉被里也好啊,所以今年东海农场又种了不少棉花,还放了一点棉种出去,鼓励散户种植。

社员们对此并不太在意,只当多了个种植的选择,陪着吆喝了一声,然后便出了祠堂。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留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刘三旺身边,问道“刘兄弟,若是种了棉便不能种麦,那倒也省工夫了,换块圃种麦便是。若是我只种麦和棉两样,是不是轮作起来便轻松些?”

刘三旺看了看他,记了起这人来。

这老汉姓王,家有二子一女,女儿已经嫁了出去,小儿子去年参军,战斗时伤了脸颊和手掌,他家也因此分到了这块地。王家之前还有二十多亩地,王老汉取舍不得,干脆分了家,让大儿子继承了原先的地,自己带着老妻,来了公社给小儿子耕种这新得的一顷地。只是小儿子退伍后被公安部要去做了警察,薪水还不错,没时间来种田,所以他家的劳力就剩了两个老人,倒也还挥得动锄头,但想像其他家一样用好整整一百亩估计是不可能了。其实更好的方案是把这一顷地整体转包出去,不过商社在前三年禁止转租或转让,老人这辈子都没种过这么多地,自己也不太愿意转包,所以就没办法了。

刘三旺感觉有点棘手,说道“王大哥啊,单种粮和棉花,倒确实是省了不少麻烦,不过棉花照料起来也是要不少工夫的。嗯,不如这样吧,别家都分四圃,你家可以分上五圃,这样每圃就只有二十亩了,再不行就分六圃。这样,只种一圃棉花、一圃麦子,一个夏天一个冬天,你们两口子也就种过来了,剩下几圃也不算浪费,种上苜蓿多养点羊什么的,省事,也能赚不少。也可以雇一两个长工,等到农忙的时候,再雇几个短工帮忙,赚的总比花的多。嘿,虽然紧了点,但你家就两口子,说不定一年下来,算人头分的比别家还多呢。”

听到他的方案,王老汉感觉安心了不少,只是仍然苦笑道“还要雇工啊,唉,我家也没什么积蓄,哪有钱去雇啊……”

刘三旺感觉有些无奈,没肥怎么办他知道,没钱怎么办他可不知道。

这时候,旁边的祝主任过来解围了“王大哥啊,别担心。嗯,到时候公社来帮忙,找小子多的几家帮帮,怎么也得给你把麦子和棉花收了!当然,等收完之后,你再分他们一点算作工钱,你收了粮,他们赚点钱,两相得益,没问题吧?”

王老汉松了口气,连忙感激地说道“好好好,该当的该当的,谢谢主任,谢谢主任……”说完作势要拜,两人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几人又随便寒暄了一会儿,王老汉也告辞出了祠堂。等他走远了,刘三旺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苦笑着说“哎呦……累死俺了,这辈子俺都没对着这么多人讲过话,想当初,东家们对着几百人讲话都那啥……谈笑风生的!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

“哈哈。”祝星子笑了起来,也跟着他盘腿坐到了地上,把他那个竹筒水壶递了过去,“俺觉得你讲得挺好的啊,一条条都讲明白啰。对了,你家什么时候搬过来啊?”

两人原先都住在东海区的平原新村宿舍里,还没攒出买房子的钱,不过因为各自都成了家,所以分配到了单间的夫妻宿舍。祝星子和他老婆都是二婚,两人各带了一个娃过来,这样的家庭在东海区倒是不罕见。刘三旺娶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劳工,还没有孩子,不过前不久刚刚怀孕了。

刘三旺摆手道“暂时不折腾了。春儿大着肚子,一动不如一静,东海那边条件也好,有医务室,生活也方便些,先让她在那儿呆着吧。我准备让她搬去女宿舍,有几个婆儿说说话,还能照应照应,挺好的,我自己过来干活。嗨,刚才俺给他们讲四圃轮作一条是一条的,但是到了俺自家,就俺自己一个劳力,累死也种不了那么多。哈,看来俺也不用种了,全种上苜蓿,养羊卖钱换粮吧。”

祝星子眉头一挑,说道“刚才你不是教王老汉雇工种田吗?你自己怎么忘了?以老哥你的本事,雇上两三个长工,这一顷地还不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刘三旺摇头道“唉,说得容易,但哪有那钱啊。现在去给商社做工,一个月怎么也有一贯钱了吧?要是咱自己雇人,一年没十几贯能雇到?要是雇上两三个,恐怕这一百亩地咱就得贴钱给他们了!”

“用不了那么多,东家给那么多钱,是因为雇得人太多,把城阳这片小地方的人都雇得差不多了。”祝星子指着东北方说道,“要是咱自己去北边即墨、莱阳偏僻的村子去招工,一年十贯肯定有人愿意来。”

刘三旺笑道“就咱俩去雇人?要是被当骗子了咋办?”

“社员里,总有些在那边沾亲带故的,请他们帮忙呗。怎么样,刘哥儿,要是能雇到,你愿意雇几个?”

刘三旺想了一会儿,说道“有两个壮实的小子,再加头牛,这百亩地就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年我还能余下点钱。嘿,这么算来算去,还不如回去做工呢。”

祝星子咧开嘴笑了起来,说道“两个太紧巴了吧,多雇几个吧。这样,要是闲下来了,你把他们派过来给我,我按天原价给你结钱,怎么样?”

刘三旺一愣,抬头看了看他,问道“大哥,你这是想干嘛?”

祝星子嘿嘿笑了笑,说道“刚才你说得对,算来算去,还不如回去做工呢。当初觉得这一百亩地真是好啊,抢着要过来,但等到了手仔细一算,才发现他娘的不赚啊!哈,我是想明白了,单种地没前途,得找点活干才行。兄弟,俺问你,你房子想好怎么起了没?”

说到房子,刘三旺就头疼起来,道“没呢,宿舍的砖房住惯了,总想自己也起几间,但是得用不少工不少钱吧?还不知道怎么凑呢!”

祝星子拍了拍手,道“若是十贯卖你一间房子,嗯,就比如五步长、三步宽的一间,你可会买?”

刘三旺想了想“这价还可以,若是俺有钱,是会买的,还可多建几间,做个小院出来。可惜,俺要是那么多钱,早就在平原买房了。怎么,你这是要干包工头的活?”

在东海区,由于建设部人手不够,就经常把工程外包给附近的泥瓦匠,发给他们建材和工钱,让他们自己召集工人,按要求建房。劳工们也多半知道有这些人存在,还学着东家们的叫法管他们叫包工头。

“现在没钱,过几年不就有了吗?”祝星子笑着说道,“不瞒你说,俺在木工组做工的时候,见东家们弄过一种砖木结构的房子,地基整饬一下,围一圈半人高的砖墙,再加上木墙和木梁,上面用草和瓦封顶,很快就建好了。建筑活俺也懂一点,这些东西,砖头、木板、石灰什么都是现成的,去跟商社买一点,用不了多少钱,回来雇几个小子搭起来,不就是一间好屋子了吗?”

刘三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这是比包工头还厉害,是要自己盖房子卖啊!”

祝星子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可不。俺算了算,你讲的四圃轮作确实好,等过了明年,咱公社把种的粮豆麻棉菜还有养的牲畜一卖,一家至少也能余个二三十贯吧?社员们有了钱,先想的是什么?不就是盖房子?俺若是能一家卖他们一间房,咱俩家先不算,那就是二百五十贯啊!就算只赚三分之一,不也有……八十多贯!比种地可赚多了。”

八十多贯!那可是难以想象的大钱啊!

刘三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挤出一句“老哥,牛!”

祝星子凑了上去,说道“怎样,兄弟,咱俩合伙吧?把积蓄凑凑,去山沟里雇十多个小子出来。种地的事,俺不如你懂,俺家的田也交给你,这二百亩地你看着安排,只要不犯东家的条例,怎么赚钱怎么种。等小子们闲下来的时候,俺就带他们去盖房子。等到年尾,两边赚的钱一加起来,咱俩再分账,如何?”

刘三旺把手一拍,黑脸都泛红了,高声说道“好,兄弟,俺就跟你干了!既然这样咱就好好干,你不是也还没买牛吗?别买了,咱去买两匹马回来!马耕田那可快多了,农闲的时候,你就套上车去拉材料,比用牛合适!”

祝星子激动地说“对!等买一公一母,还能下小马!”

刘三旺也激动地把手与他握在了一起“就这么办!”

第184章 育马

1259年,7月14日,金口市,田横镇。

“田横镇”就是金口堡东边那个大型半岛巉山岛,因为名字太难写,金口建市后就按后世的区划把当地改名成了田横镇。

东海军在胶水县缴获了马匹之后,在田横镇上圈了一个马场,将一部分马养在了里面。

现在,在这处田横马场里。

一匹三岁的公马被五花大绑,侧躺在地上,几名养马工将它紧紧按住,把右后腿吊了起来。

陈远琪医生上前观察了一阵子,往上面抹了点酒精消毒,然后娴熟地用小钳子夹着棉线,将〇〇周遭的血管结扎了起来。

“好嘞,就这样……”

同属卫生部的外科医生宋瑜屏息静气,靠近了马儿的下半身,手起刀落,将两个“芒果”割了下来。

马儿立刻挣扎了起来,还好已经有人按住,动作不大。旁边的护工立刻冲上去,用纱布包扎止血,忙活了半天,这次阉马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助手荀真香把芒果从宋瑜手中接过去,然后又取水来把他的鲸皮手套上的血迹冲干净。

说起来,这卫生部什么都缺,缺药缺人缺设备缺耗材,防护用具更是缺。口罩好歹还能用布自制,虽然防护效果可疑,但至少有个心理安慰,可医用橡胶手套是真没法搞了。而没有这个,医生动手的时候就要蒙受巨大的安全风险。之前他们搞了点杜仲胶给工业部送去,看能不能搞出类似橡胶的产品,但工业部研究后发现这杜仲胶硫化形成的不是橡胶那样的弹性体,而是更类似于塑料的硬质材料,没法加工成手套。因此卫生部只能暂时放弃这条路线,用普通手套先凑合了。直到去年抓了两条鲸鱼回来,用不透水的鲸鱼皮做成手套,才算暂时有了个解决方案。

陈远琪站起身来,先是拿过瓶子里的两个〇〇瞅了瞅,然后对宋瑜说道“刀法精湛,老宋,多谢了啊!”

当初陈远琪一直驻在平原区养马场旁边的医务室,与骑兵系统相当熟悉,因此后来范龙城过来找他一起搞养马场,他也就把这个任务接下来了。今天是他们第一次阉割公马,为确保成功,他就把部里专攻外科的宋瑜给请来了。

宋瑜摆摆手“没事,我演示几遍,之后就靠你自己带的兽医了。说起来,当时也没想到,我们和骑马的会扯上这么多关系,这也算是半个本职工作了。”

卫生部现在缺医少药,在“治疗”方面能下的功夫不多,职责反倒更符合这个名字,就是搞“卫生”的。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督促各地各部门清洁环境、远离污染源、搞好个人清洁,以及发现传染病时要及时隔离。这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只要能贯彻好了,对东海商社治下居民的健康状况和人均寿命必定大有助益。要知道,治病的最高境界就是“治未病”啊。

因此,卫生部的人员呆着不动的时间不多,到处奔走巡查顺便看个病的时间倒是很多,为此需要经常出行,因此也就要用到大量的马了。其实这也不是东海商社的个例,历史上的欧洲近代,为了满足医生的出行需求,就有一种专用的小型二轮马车叫做“医生马车”。

陈远琪点点头“这匹马一阉,过阵子就能用了。等我这几个兽医手艺练出来了,育马工作也算上正轨了。”

骑兵需要战马,自然希望马越快越好、负重越大越好。但好马不光对骑兵有意义,对于其它部门同样有意义。有了好马,炮兵就可以拉更大的炮、更多的弹药,步兵可以运输更多的补给。农业上可以耕更多的地,商业上可以拉更多的货……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现在的普通马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尽如人意,因此只能自己一点点培育起来。

“行啊。”宋瑜又往马下身瞅了一眼,“你们这个育马是怎么搞的?”

陈远琪道“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把最好的公马挑出来做种马,母马暂且不能淘汰太多,要留着下小马,不过亲缘档案得建立好了,省得以后乱交。其实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我们最好的马也没多好,不可能立竿见影,只能先把体系建立起来,以后慢慢找好马吧。”

宋瑜耸耸肩“说起来还是宋人乱搞。当年唐朝不是传下来不少好马么,都被他们养废了,害得我们只能从头做起。这么简单的育种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懂呢?”

自从骑兵在人类战场上占据了重要地位,马匹的选育就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在之前的汉、唐,都曾从西域引进优良马种,在中原建立马场培育优秀战马,从而为强大的军队打下了基础。这些马场一直传承到宋初,都能提供相当不错的战马,当时的历史便有记载,说“宋马远胜于辽马”。然而自此之后便拉了胯,宋朝靠官僚管理的马场每况愈下,马越来越差,马政越改越废,骑兵无能,只能被金人蒙古人压着打了。

马种选育,有两个必要条件,一是有优胜劣汰的选育制度,二是有足够的种群规模。前者自不必说,后者是因为只有马够多,才能从中选出好的继续养,不然像个人养马一样就养一两匹,那根本选无可选。

而宋朝的马政基本把两个错误全犯了。官方养马时没有合理的选育制度,任由马匹自由杂交——所谓“高头大马”的标准对于人类来说是优点,而对于马来说却并非如此,体型小一些反而有利于自然生存,因此自然状态下小马会获得竞争优势——甚至还有逆向选育,优先把高大马匹挑选出来做战马消耗,留劣马继续繁殖。官马群因此越繁殖越差,自然也就提供不了足够的优秀战马了。于是后来马政又“改良”,把官马发给民间去养——这又是个昏招,民间个体户没有足够的种群,怎么选育?

所以到现在,中原能获取的马匹都是矮小瘦弱,东海商社在这个基础上育马,可以说起点非常低了。

陈远琪叹道“现状如此,也没办法了。所幸,蒙古人也没什么育马技术,至少品质上跟我们还是一个起跑线。”

蒙古作为游牧民族自然是擅长养马的,不过他们似乎也没有育种的概念,不会主动去改良马种。因此他们拥有的马匹数量虽多,但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蒙古马,攻取西域之后倒是获得了不少良马,但也没运到中原多少来。这多少是个好消息。

说话间,又一匹捆好的马被拉到了棚子里,他们又拿着刀凑了上去。

宋瑜正要动刀,想了想,又把刀递给助手荀真香,手套也解下给了他“这次你来吧,也该学着动刀了。这小手术都算不上,不要紧张!”

荀真香是城阳区村医出身,后来被卫生部吸收了进来。他医术可疑,但相比毫无根基的其他土著,也算有基础了,至少还给卫生部贡献了几个方子。现在他就做着宋瑜的助手,一边帮忙一边学习,其实手艺也不错了,就是胆子小了点,不敢独当一面。

“啊?好!”他接过手套和手术刀,看着地上那匹眼神无辜的马,咽了一口口水,“兄弟,我第一次动刀,就拿你练手了!”

……

待阉的马还有不少,不过也不能光让宋瑜他们动手,荀真香练习过几遍之后,宋瑜又让陈远琪手下的几个兽医上去试手,自己在旁边指导。如此过了两天,他们也差不多手熟了,宋瑜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便去了金口堡。

陈远琪也不可能一直在马场呆着,等到骑兵系统的凌枫过来换班,便也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下一站了。

他手下现在也有不少人马了,除了平原医务室和各地马场的兽医,还有一队隶属于骑兵系统的医疗队,是范龙城挑选出来配给他的。相比医护人员应当具备的复杂知识,这些“医疗骑兵”还是更擅长骑马砍人,只是文化课成绩稍好些、性格也更耐心些。不过也无所谓了,像荀真香那样有点基础的人才可不好找,卫生部的大部分人员都只能从零基础学起。但话又说回来了,反正他们现在的医疗手段也就那几种,消消毒包包扎正正骨补补营养喂点安慰剂,要点还在搞卫生上,所以即使没基础,学起来也挺快的。

不光陈远琪这个骑兵医疗队,卫生部其他股东比如宋瑜、吕泽、黄瀚他们的手下们也都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以至于有人戏称他们是“赤脚医生部”。

“赤脚医生”是后世六七十年代出现的一个概念,指未经专业科班教育、只具有基础医疗卫生知识,甚至是白日赤脚在稻田务农,晚上才给村民看病的乡村医生。单就“治病”来说,这些赤脚医生的治疗很难说能有多少效果,但就“救人”这一点来说,他们在乡村普及了基础的卫生知识,对于防治寄生虫和传染病起到了巨大作用,显著地改善了整体的卫生状况,贡献不容磨灭。

如果卫生部真的能培养出足够多的赤脚医生,那也是功德无量了。

第185章 一手枪,一手药

1259年,7月16日,金口市,田横镇,田横岛。

陈远琪收拾完东西后,便带着医疗骑兵队,搭乘海军的船,来到了东南边的田横岛。

田横岛是田横镇东南方海上最大的一处岛屿,据说秦末之时,“齐王”田横不愿臣服刘邦,率五百门客逃亡此岛,此后此岛此镇才以他为名。(田横逃亡的海岛的具体位置有争议,但后世此岛确实是叫田横岛)

后世,田横岛上有旅游业和海产养殖业,居民不少,但在现在环境恶劣,完全没有人烟,只偶尔有渔民会在上面落脚。所以去年义勇旅在胶水县俘虏了一众蒙古部民后,就把他们“流放”到了这个岛上,由附近的海军负责管理。

大部分股东自此之后都把这些被流放者抛在了脑后,除了商务部的人会把他们当作人质和货物偶尔过问一下,就只有陈远琪这样的真正医生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有所关心了。

小平底船乘着南风,一点点接近岛西岸。看到岸上依稀有农田的痕迹,陈远琪朝船长刘恒信问道“他们还在上面种地?”

刘恒信是本地土著提升上来的,听了陈远琪的问话,立刻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回答道“是的。上面说不能让他们饿死,但一堆死鞑子又不能终日养着,因此就发了些土豆,让他们自己种去。”

陈远琪点点头,又问道“土豆也不是立刻就能长成的吧,之前他们吃的都是你们送去的?”

“是啊,也没便宜他们。我们让他们在上面采石堆土,修码头和灯塔的基台,按进度给粮。”

“干得怎么样?”

“呸,还不如去雇工来修呢。后面的精细活我们也没让他们去做,等有机会了再带工程队来精修吧,那边只让他们采石头存着了。”

说话间,船只已经抵近了海岸边的简易码头。岸边,已经有不少被流放者看见了他们,聚集了过来,但也不敢离码头太近,就在后面分成几帮,带着或期待、或畏惧、或愤恨的眼神看着这艘船。

陈远琪已经背起了药箱,见状又问道“话说,他们之中有首领一类的人物么?”

刘恒信点头道“有的,前面举着旗子的那些就是。”

陈远琪抬头一看,果然岸上的几帮人都是围绕着不同颜色的旗子站着的。“首领是怎么来的,你们指定的,还是他们自己选的?”

刘恒信笑道“我们哪管那么多啊,当初高东家给岛上扔了八面旗子下去,让他们自己去抢,谁抢到了,领物资的时候就带头领,自然也就成头领了。就算抢到了,也不保险,还得提防别人再抢去,就现在这些旗子,都不知道易多少遍手了。”

“高川也真会玩……”陈远琪眉头一挑。

这时船也靠上了码头,他带着手下们三下五除二就翻了上去,刘恒信把船交给水手,自己也跟着上去做了向导。

“好了,检查你们的药箱,戴上口罩,然后,把枪拿起来!”陈远琪把自己带来的崭新的风暴枪拿在了手上,装好了弹药和火帽,“这边要是医闹起来,可就凶猛了。”

“是!”医疗骑兵们应了一声,也把自己的枪准备了起来,他们干这个可比治病还拿手多了。

这一行近二十个人就这么往岸上走去。一开始骑兵们还有些紧张,因为岸上人远比他们多,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办。但是还好,应该是之前被海军调教过了,岸上的被流放者看到他们明显有些畏惧,不由自主往后退,留出了一大段安全距离,等到刘恒信吆喝了一声,八个持旗的首领才单独走了过来。

其中那个举黄旗的先走出一步,用流利的汉话点头哈腰地问道“官爷,不知有什么吩咐?”

刘恒信朝陈远琪这边拱手一示意,说道“这位陈东家菩萨心肠,来给你们看病了!若是你们有人得了病,就送过来吧!还是按规矩,一旗轮流送一个过来!”

见不是送来物资,八个旗主多少有些失望,但有人来看病也是破天荒的事,不敢怠慢,对陈远琪恭敬地一鞠躬,便往后去了。

过了一阵子,黄旗主将一个小男孩送了过来。

陈远琪见他鼻中流涕、不断咳嗽,将自己的口罩正了正,又戴上手套,对这个孩子望闻问切了起来。

“普通感冒……”陈远琪掰开男孩的口,看了一下舌苔,“问题不大,但是这营养不良……”

这个小男孩面黄肌瘦,显然不是病出来的,而是饿出来的。感冒可以等它自愈,饥饿可就不行了。想了想,陈远琪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包,塞进他的手里,叮嘱道“每日用水泡一点,当水喝,持续一个月。”

这包“药”其实是切碎的松针和柿叶的混合物,前者富含维生素a,后者富含维生素c,廉价而有效。不管有多大作用,补补维生素总是没错的。

小男孩能听懂他的话,却听不太懂他的意思,茫然地点点头。但即使他不完全明白,也知道这包珍贵的“药”是好东西,紧紧捏在手里。黄旗主不敢让他久留,立刻让他带着药离开了。

他跑着向后面的母亲奔去,而母亲看到他手中的药,转过来看向陈远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这……”

陈远琪有所感慨,但时间不多,还是继续给病人诊疗。既然有八个旗,他就把手下的医疗兵分成了四个组,每组负责两个旗的病人,讨论着“会诊”,他在旁边盯着。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能治的大多能自愈,不能治的看出来了也没用,大多数都是给一包维生茶了事,偶尔有皮肉伤才会帮着消毒包扎一下。他们来看这一圈,主要还是查探一下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以防被一锅端了。

趁着手下们会诊的机会,陈远琪抬头观察起了周围人的神态。医院向来是悲欢离合的聚合体,这个临时的荒滩医院也不例外,外围仍有人用警惕和憎恨的眼神看着这里,还有的人对此产生了疑惑,但因此而感激的人还是不少的。

“倒没医闹的,也是,敢闹的刺头早就被砍了。不可抵挡的重压之下,不管哪个民族,都会露出怯懦服从的一面啊。”陈远琪摇头叹道。

不知道什么心态发作,他上前一步,大喊道“我需要十个养马的,要有家人的,愿意的站出来!”

……

第二日,金口堡。

符凯伟匆匆走进金口市医院的办公室,见陈远琪和他的同事黄瀚、吕泽正在里面聊着什么,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到了他们的桌子旁,然后劈头盖脸地问道“老陈,你是认真的?真想把那些蒙古人放下来?”

陈远琪一愣,然后赶紧摆手“我可没那么激进,我只是觉得,人不可能天生就是坏的,总得给他们一个机会。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的,我就把他们放下来。”

“啧!”符凯伟苦笑着摇头,“也就得亏是你了,别人的话我非得骂过去不可。”

昨天陈远琪自田横岛归来后,与几名友人讨论了一番,想在这个月大会提出一个议案,把流放在岛上的那些蒙古人分类甄别,表现好的就接回来按长期契约劳工处理。

符凯伟是海洋部的股东,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负责金口附近的海军。说起来他和卫生部关系挺密切的,因为穿越前他是狂热的健身爱好者,精通营养学,穿越后给卫生后勤部提出了不少有用建议。他在大会之中属于标杆性的大汉主义派,平日开会时动不动就与鸽派和民族平等派互喷,要是别人提出这个议案,肯定得被他喷个狗血淋头不可。但这陈医生一向与他私交匪浅,在防疫领域做出的贡献也令人心服,所以只能心平气和地过来提异议了。

旁边的黄瀚咳嗽了一声,说道“符兄啊,我说你这狭隘思想可要不得,要是换你被蒙古人流放出去了,你就甘愿在上面呆着?”

黄瀚也是卫生部的股东,眼科学硕士,虽然叫这个名字,但他却是认同民族平等的,立场和陈远琪更贴近些。

符凯伟听他这么一说,又气血上涌了“别假设了!我们才关了几个鞑子?可成几十万的汉人正在被他们奴役着呢,这不是假设,是活生生的现实!你这么仁爱,你去说服他们把他们放了啊!”

黄瀚耸耸肩“可奴役同胞的人和岛上的人也不是同一拨人啊。别说汉人了,不少蒙古人也是被蒙古贵族奴役着的,你一股脑把他们分一类,不是平白增加敌人吗?蒙古人打进来的时候还知道拉一派打一派呢。”

“拉一派打一派?”符凯伟又指着外面说道“你去看看,即墨县那么多荒地,几十年前可也是有人种的,现在人都哪去了?想想吧,这下面是多少血肉!得益就那几个汉奸,多少无辜人就这么死了!我们将来可是要把同胞们救出来的,哪里顾得上这么点小事?不但要救,还要复仇!九世之仇犹可报也!”

见气氛不洽,旁边站着的吕泽连忙圆场道“好了,别吵起来了。说起来,你们整天在大会上吵吵的,可东风压倒不了西风西风也压倒不了东风,总没个结果出来。以前我们小打小闹也无所谓,以后这样的问题肯定会越来越多的,总得有个方案吧?”

吕泽也是卫生部的人,穿越前在西域读大学,对蒙语和维语都懂一些,还会不少兽医的手段,也是很独特而很有用的人才。

“行了!”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远琪说话了,“不就是九世之仇吗?那些流放者,我也不白把他们放出来,拿去把他们编成军队,去战场上杀敌、救人!杀一人算一人,救一人也算一人,让他们一人换九人,这仇怎么也算报了吧?!”

第186章 情报工作(感谢破布麻衣的打赏)

1259年,7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一间密不透风的小屋中,张正义“啪”的一声打响火石,点燃了一盏小油灯,然后举着它坐到了一张小桌前,将油灯放到了桌子上。

昏暗的灯光,映出小桌对面一张年轻而局促的脸。

张正义一敲桌子,问道“姓名?”

“嗯?”对面的年轻人先是一疑惑,然后赶紧说道“回……回官人,俺叫李千福!”

张正义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厉声喝道“李千福?我看是假名吧!”

年轻人立刻慌乱地说道“不是,不是,怎么能是假名呢?俺,俺以前是叫李二狗,但现在东家给改了这个名,这就是真名,不是假名啊!”

张正义摆摆手,道“我才懒得管你叫什么,说,来登州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来刺探军情的?”

李千福似乎要哭出来了“官人,俺就是俺东家听说登州北货便宜,派俺过来进货来的,老老实实做买卖,蓬莱城都没出几次,哪知道什么军情啊?”

张正义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胡说,你从胶州过来,又长这么壮实,不是刺探军情的密谍是什么?来人,大刑伺候,看他招不招!”

李千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冤枉啊,俺就是吃得多了点,干活多了点,怎么就成密谍了呢?冤哪……”

张正义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现,突然笑了出来,说道“行了,别演了,这就过关了,”然后掏了一张手帕递了过去,“擦擦鼻涕吧!”

李千福瞬间破涕为笑,接过手帕擦了擦,说道“怎么样,东家,我演得还不错吧?”

张正义摇了摇头,说道“浮夸了点,不过实战的时候有这表现也行了。放心吧,你又不是真的密探,只需要搜集公开渠道的信息,这些基本不会用上的。”

李千福笑道“您常说的,有备无患嘛。”

“行了,”张正义拉开了窗帘,隔壁屋子的亮光通过空窗口透了进来,虽不强,也足以将这件小屋照亮,这时才能看到,商务部的史若云和劳工部的李如南也在这间小屋里,“记住,你只是个去收购山货的即墨商人,也不用刻意装作不知道我们商社,知道该知道的就行,有人问的话,随便说无所谓。也不需要去刺探什么秘密军情,嗯,或者说,是不准去做这种有暴露风险的事情,只要做好采集工作,定期把信息汇报回来就行了!”

李千福立刻站起来行了个军礼“明白!”

张正义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以后在有光的时候不要行礼,偷偷出去吧,别被人注意到了。”

李千福嘿嘿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之前一直在静静围观的史若云咂舌道“啧啧,首席,不就是个信息采集员吗?用这么咋咋呼呼的吗?”

李如南也笑道“我还真以为你要搞什么特务工作呢,其实这些活,普通商人不一样能做?”

张正义把桌上的小油灯掐灭,伸了个懒腰,说道“就算只做公开渠道的活,也得至少准备两条线,商人是明明线,他们就是暗明线。现在先教些基础知识,以后看表现,说不定也能培养出真正的特工出来,有备无患啊。”

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目前信息流动缓慢,东海商社对周边地区的情况可谓两眼一抹黑,发生了什么事得过了许久才能知道。就说最近的事,当初姜思恭对付东海商社,事前东海人就一无所知,差点被打了个闷葫芦,实在是运气够好才将将获得了一些警告。

但就是这一点点警告,事中也发挥了巨大作用,由此可见情报的重要性。

因此,建设商社自己的情报力量,搜集各方信息,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只是这事重要大家都知道,但该怎么做、由谁做,都没有头绪,所以一直只停留在口头上,没有真正落实。

而此次建立起情报系统的契机,起源于一次机构简化。

东海商社控制了整个胶州之后,财政部作为大管家,当仁不让地负担起了统计新控制区人口、土地、商业等各方面信息的责任,成立了一个小组,调拨了不少人口去调查。而商务部担负着收税的重任,同样也有必要对税基有清楚的了解,所以也设立了一个机构去清查信息。

这两套系统本来没产生什么问题,但全体大会例行审议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个小组职能重叠,属于管委会的失误,责令整改。

于是两个部一商议,就把人手合并,搞了个统计组出来,结果报到张正义那里的时候,他却敏锐地发现,这不是个搞情报的好架子嘛!

自古统计与情报不分家。与谍战剧所表现的特工文武双全、潜入敌方内部大展神威,与敌人斗智斗勇获取机密情报的情况不同,实际上大部分情报都是通过公开渠道分析得出的。从对方公布的各种统计数据中甄别出真相,从对方的各种新闻中看出各种蛛丝马迹,从对方金融系统和物价的波动中分析生产状况,这才是情报系统的大部分工作。

当然,这年头没什么传媒系统,这种玩法肯定是做不了的,但是搜集公开情报的思路却是不会变的。张正义亲自下手,把统计组重新整合了一遍,又从义勇旅和其他部门挖了一些人过来,也确定了未来一段时间情报工作的主要任务用统计来梳理情报。

派往外地的统计组成员,以商业活动为掩护,实际上却是在统计当地的各种信息。或者说,他们本来就只是普通商业人员,只不过行商的同时顺便填几张表格罢了。他们收集的信息,包括人口、常见物价、气候灾害、市场活跃程度、驻军的大致数量、官员信息和市面流传的小道消息等等,都是市面上谁都知道的东西,就算明着打听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几乎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这些信息单看起来不会有什么起眼的,但汇总出来,却能看出相当多的情报。比如说,某地附近无灾无旱,粮价和铁价却突然上涨,这是不是说明有军事动员的迹象呢?如果统计的范围够广、精度够高,甚至能从数据中分析出军队调动的方向和意图来。

当然,对内来说,这个道理也是成立的。实际上,统计组大部分人力还是用在了胶州范围内,力求在今年内将数据的统计范围覆盖到村。

除了统合部直属的统计组,军委会也开始尝试组建自己的情报力量。不过他们侧重的方向是地形测绘,以光报系统的通信兵为基础,调拨了一批侦察兵帮忙,成立了一个临时的信息连,从中央塔开始,向周围开展大地测量工作。这个计划意义重大,不过现在测量手段还比较粗糙,商社也不准备立刻投入大量资源,只是做个种子先练练手。

此外,各部门外派的人员,也都担起了收集信息的“兼职”,一人发了一张表,让他们按时填写、定期汇总。其实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上面这么安排就照着做呗,还以为是市场调查呢。这些“兼职情报员”的数量可比统计组的外派人员多多了,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力,统计组只是当作节点在用。

张正义感觉今天做了件大事,心情不错,转身向李如南问道“南姐,顷田法推进的如何了?社会反应如何?”

顷田法是个大工程,一个部门难以统筹,因此成立了囊括多个部门的土地改革工作组,劳工部自然也当仁不让。张正义自己这几天在忙统计组的事,反而做了甩手掌柜,只看例行报告,对细节了解得不多。

李如南叹了一口气,说道“倒确实是挺受欢迎的,分到田的那些都挺高兴,来做工和报名参军的也明显增长了。不过……反响最强烈的还是城阳-即墨这一片,再往西点,也就是在城里有人谈论谈论,乡间恐怕知道的还不多。”

张正义皱了皱眉头“啧,宣传工作跟不上啊,是不是得成立个宣传部门专管这个?办个报纸、搞个样板戏什么的?”

李如南提醒道“这是文化部的职责。”

张正义一拍额头,说道“还真是,不过文化部最近忙着扩招,真没什么空闲的人力……算了,最近忙不迭,下个月再说吧,先放点风出去,看谁有兴趣自己去领。对了,已经分到田的那些,安置得还好?”

李如南苦着脸说“说起这个我就头疼。唉,为分配的事扯皮总算扯完了,百多户都分到具体公社地头了。现在的问题是大部分顷田户仍然呆在旧家,不愿意往新家搬。这倒也不怪他们,毕竟新家一片荒地,怎么搬呢?哈,真是吃力不讨好,砸了不少钱进去,还少收了税。”

张正义倒是很乐观,说道“万事开头难嘛,这阵子挺过去,到了明年,就该丰收了。等这批体现了效果,下一步就该迈大点,每年发个一千套出去,把现在的老兵和老劳工都安置完,过后才有余力安置退伍的义务兵。”

李如南一副为难的表情“还是很困难。其实开荒什么的倒不算难处,他们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农民了,比我们还懂。真正的难处是住所,他们在顷田附近没住所,怎么耕种生活?我们不可能什么都帮他们干了,总不能送地送农具,又送了套祠堂,最后还要负责给每家建套别墅吧?但是没住所,就没法就近种地;没法种地,就不会有多少积蓄;没积蓄,就更盖不起房子了,这是个死循环啊。今年还好些,就一百多户,我们把祠堂附近的公用建筑先借给他们用就是了,但明年真要再分出去一千户的话,怎么办呢?”

张正义皱着眉头说道“这么麻烦啊。要是给每家盖上一间小屋,这得耗多少人力……嗯,把义勇旅拨过去帮忙怎么样?反正也是给他们自己盖房子,应该不会有意见的。建设部人不够,就让他们拨一批建材过去,反正轮窑烧起来快,再派几个工程师指导,让村民自己也搭把手,应该能解决不少问题吧?”

李如南立刻表示了反对“这得占用不少训练时间!你这么用,还不如当初直接扩大铁道队呢。”

张正义笑道“嘿,这也是个办法,不如明年增加五百义务役给铁道队?”

“咳!”史若云听了半天,此时插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建设部供应建材不是没问题吗?那就让他们直接卖建材呗。民间也有不少泥瓦匠之类的,有些还给我们做过包工头呢。就让顷田户自己买建材回去,然后请泥瓦匠建个一两间房,规格也不用太高,有个落脚地就行,能用几个钱啊。再用木篱笆围个小院出来,不就是不错的乡间住所了?等过两年生活好了,他们自己就有财力扩建了。别老什么事都想我们自己解决,人家办法多着去呢。”

李如南仍有疑问“可是……再怎么省,就算只盖间小屋,材料加工钱,总得有十贯了吧?对于现在这些家庭,也不是笔小钱啊。”

史若云不在意地道“嗨,再怎么穷,几贯钱总是拿得出来的。实在不行,亲戚朋友一借不就行了?……对了!”

说到借钱,她突然眼前一亮“储蓄所不是有好好几千万(文)个人存款了吗?闲着也是闲着,拿出去给顷田户做住房贷款啊!他们有这一百亩地,四圃轮作,总是有稳定收入的中产阶级了吧?放款不用担心赖账,顺便还能带动本地就业,多好的事儿啊!嘿嘿,地产经济,一抓就灵啊。”

李如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正义哈哈大笑道“这办法好,就这么办吧。行,不管怎么说,离下一批还有至少半年呢,一边做一边看,这边先告一段落,顺其自然吧。准备准备,下阶段就要给两军授衔了。对了,南边那几个怎么还没回来?陆军都急了,但海军说要等郑林回来再授衔,再不回来就八月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南风季,有不少商船从南而来到达了胶州,虽然受战乱影响,数量少了不少,但毕竟给胶州恢复了一些活力。但是冬至号率领的船队却到现在都没回来,这是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庆元府,望海镇。

一列打着仪仗的车队慢慢接近了码头,下来几人,相互行礼废话了一番,便留下几人和一堆礼盒。

其中一人便是郭阳,他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了看码头上的冬至号,转身指着它对另两人说道“庄使,宋瑞,这便是我们的船了。”

第187章 归来

1259年,7月22日,胶西县。

“老爷,老爷,回来了,回来了!”

胶西县城的孙天和商行中,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正在与一个南方商人谈论生意上的事,突然一个小厮叫喊着跑了进来。

老者一听,立刻色变,站了起来,问道“可是船队回来了?!”

小厮跑了一路,气都没喘顺,说道“是啊,是啊,今天一次回来了一大串船啊,领头的就是东海人的长杆船,后面跟的都是去年胶州去的船,还有两艘云帆怪船……”

老者神色立刻激动起来,说道“速速备车,我要去码头!”说完,便转身对南方商人一抱拳,说道“抱歉,李兄,我这边有急事,不知可否……”

商人站了起来,理解地说道“既是如此,我便改日便来打扰吧。”

老者一边把他送出门去,一边说道“实在抱歉,还是劳烦李兄了,下次再来,价格好说,好说……”

这老者便是孙天和商行的当家,本名孙宙兴,但是当下继承了“孙天和”的商名,外人都以孙天和称呼他。

孙天和商行现在也是东海商社的合作伙伴之一了。

当初,商行跟东海人搭上关系之后,本来只是生意上有点合作,但是后来东海商社被逼起事,孙天和商行两头下注——孙天和自己带着一半家产和雇员搬去了潍州,留下大女儿和小儿子在高密与东海商社积极合作,而潍州的孙天和宣称“老夫忠于汗廷,与逆子逆女断绝关系”。

这自然只是为了分散风险,是动荡的政治局势之下商人们无奈的自保措施,实际上两边还是紧密联系的。

在战争期间,孙天和商行在双方控制区各有据点,自然也建立起了一条联通东西的商业渠道,瞅准商路受阻的机会大发其财。高密商行在孙家长女的主持下,加入了高密城自治商会,还趁地价下跌的时机,在寸土寸金的胶西城内盘下一家店,把触角伸到了大沽河边,后来甚至还在城阳区开了一家分店,眼光不可谓不毒辣。

这样的投机行为,自然为他家赢得了丰厚的回报。

等到战争结束,姜思明姜万户不知为何,居然承认了东海商社的合法性,释放出了巨大的利好消息,孙天和商行账面上的资产一下子翻了几番不止,成了胶州地面上有数的大商家了。

更别说,战争期间他们的积极配合,不但有利于东海商社对高密县的控制,还促进物资流动,为商社采购了不少战略物资,又承销了不少东海商品,对于保持经济活跃大有助益。所以战后他们也得到了奖励,成为了东海商社的一级合作伙伴,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商行再装模作样搞分裂也就没必要了,孙天和本人乐呵呵地重新认回了儿女,而且还亲自到新设的胶西分部坐镇,准备在晚年把家业好好经营一下。

最近他家商行的事业蒸蒸日上,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不高兴的,但是最近孙天和眉头紧锁,经常看向南边,原因就是他的小儿子孙洪言去年带船南下,今年都快到南风季的尾巴了,居然还没回来。

这年头,这可不是瞎担心,出海风险太大,这可是真有可能会死人的。

所以这一个月来,孙天和天天派人去大沽河边码头守着,看自己家的船回来了没有。一直到今天,才终于等到了!

孙天和匆匆闭了门,乘上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向码头赶去。

这次,一次有几十条船的大船队到港,在整个胶西城都引起了轰动,更别说城里还有不少商家也派船去了南方一直没回来的。所以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往大沽河边去的人,马车在人流和车流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到了码头。

孙天和从马车上探出头来,果然看到了自家挂着“孙天和”旗号的船,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四处观望,寻找自己儿子的踪迹。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码头旁边竟围了一圈红衣兵,中间还有一些东海人,孙天和看了看,认出胶西的乌主任正在里面。他们正对着一艘装潢华丽的大船,上面下来不少人,还打出不少仪仗。

孙天和正疑惑这是什么阵仗,赶车的小厮却突然叫了起来“老爷,快看,少爷在南边!”

孙天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儿子孙洪言带着几个家人走了出来,他也顾不上看那些仪仗了,激动地从车上爬下来,说道“你看着车,我过去!”

他挤过人群,朝着儿子的方向快步走去,高喊道“洪言,洪言!”

孙洪言听到呼唤,顺着声音找到了他,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跑了过来,说道“爹!你怎么在胶西?”

孙天和拉住他的手,声音高亢、老泪纵横地说道“好了,好了,都好了,这下咱这胶州潍州两边又是一家了,不用再分两家了,爹也回来了。好,好,咱家现在生意好,你平安回来了,就更好了!以后你跟着我好好做生意,不要自己出海了!”

孙天和现在也看开了,家人团聚比什么都强,出海什么的就派人去吧,让他们赚点就赚点,比亲人没了强。现在胶水两岸,名义上都是姜万户治下,自家又有东海商社的关系,陆上的生意一定能做大的!

孙洪言也眼含泪花,高兴的说“爹,儿子不孝!这次回来这么晚,让您担心了!原来您知道了啊?说的对,从此潍州胶州都是大宋治下了,咱不用分家了!”

孙天和正要给儿子抹泪,突然听到“大宋”,一愣,问道“什么大宋?”

孙洪言指着那艘大船的方向,高声说道“大宋官家封了东海陈国主为开国公,节度东海军和胶东五州,咱这以后都是大宋治下啦!”

孙天和往身后一转,果然发现大船上打出了“宋”旗,一路上也有华丽的仪仗,顿时像被吓住了一样,大张着嘴。半晌后喃喃自语道“大宋?大宋!……这可如何是好?”然后突然血气上冲,差点晕了过去。

孙洪言连忙把他扶住,孙天和站定,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突然下定决心,把他的手甩开,大声喝道“让开,我没你这逆子!”

……

南宋册封所谓“东海国”的事宜,在六月初就已经做完了,但是此后又为册封使的人选开始扯皮。以大宋朝廷的低效率,这事拖到七月份都没决定好。

直到忽必烈兵临淮西,蒙古宗王塔察儿率领众多汉军仆从军猛攻淮河上游的荆山,配合下游李璮的渡河行动,一时淮河防线左支右绌,似乎马上就要不支了。前线金牌告急,朝廷吓得急了起来,这才匆匆派了兵部员外郎庄山为册封使,东海军节度判官文天祥为副使,前往北地,对“东海国”进行册封。

宋朝的兵部可能是历朝历代最落魄的,大部分职能都被枢密院抽走了,能管的事只剩下了两个,其一是对兵将的作战技能进行考核,其二是册封和管理蕃国。其二乍一看与军事没什么关系,但是蕃国涉及到合纵连横,从蕃国借兵、借道、合作进攻,都会影响军事胜败,所以归属兵部管理是合理的。其一看上去倒是个正经的军事职责,但是现在各地军头已经出现了军阀化的趋势,这个考核基本没什么用。所以兵部真正的职能只剩下了第二个,兵部实际上也成了一个外交部门,由他们的人担任册封使正合适。

天朝大国虽然落魄,但也不能丢了面子。南宋准备了一艘华丽的封舟,准备载着使节,跟随东海人的商船队一起北上。但是封舟准备好之后,东南又起了台风,船队无法出发,直到这几日,才终于踏上了北归的道路。

……

前不久。

王泊棠在那艘南宋封舟上,走到船舷边,意气风发地看着船队借着南风鱼贯进入了大沽河,实在是想高喊一声“我回来了!”,不过碍于旁人在场,没好意思真的喊出来。

前面冬至号上的水手将帆逐渐降下,灵活地停入了码头,而这艘大封舟就有些笨重了,两艘小划桨船划了过来,封舟上的水手扔下绳子,让他们将船拉入了码头。

王泊棠看着码头外越来越多的人群,有些满意,又认出了前面来迎接的乌文成,正要呼喊,此时身后却传来了感慨的声音“啊,狄夷治下,此地竟也能保有如此元气。哈,不过从今往后,此地便重归王土了!”

王泊棠听声音就知道,后面的人正是这次的册封副使兼东海商社以后的监军文天祥,不禁有些头疼。

当初一听文天祥的大名,下意识地就把他给要过来了。可没想到,这小子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太不会做人,经常一本正经地说些得罪人的话。就说现在,治理胶州的“狄夷”不就是东海商社吗?你小子这是骂谁啊?

这样的事儿还不少,还好这家伙对东海人的星火级起了兴趣,一路上大部分时间呆在冬至号上,烦的是郑林,直到前不久才乘小船换到封舟上,开始烦他们。这不,郭阳不堪其扰,跑冬至号上呆着去了,留他在这边受气。

王泊棠转过头去,打了个哈哈,说道“宋瑞说得是,呃,对了,庄大使准备好了吗?”

文天祥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眉清目秀,试图开始蓄须但没蓄出多少,现在穿着一身绿色官服,正慢步往船舷走来,回答道“正在换装,应当很快就好了。”

文天祥年轻体力好,难得的没怎么晕船,而正使庄山就惨了,吐了一路,到现在都没怎么缓解过来。

“好,好,”王泊棠看了一眼船舱,又看了看码头外,说道“麻烦宋瑞等一下庄使,我先下去安排一下,以免失礼。”

文天祥点头道“该当的,请嘉胜兄先行……嚯,谁家的兵?倒真是威猛!”

这“嘉胜”是王泊棠的字,官家赵昀钦赐的,寓意自然是希望东海人多帮他打胜仗。

引起文天祥赞叹的正是驻胶州的义勇旅,他们一行长队走来,自然地分成两路,在码头前清出一片空地来。在地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在高大的船上看下去,确实有一种秩序的美感。东海商社不争气,没整出些整齐的沥青路、冒着黑烟的蒸汽火车一类的奇观给这些土包子开开眼,只能这么小打小闹了。

王泊棠一边走下舷梯,一边自豪地说道“这便是我们的义勇兵,新兵而已!”

船下码头上,乌文成正一头雾水着。他接获船队归来的消息,立刻带人赶了过来迎接,没想到却多了一条华丽的大船,这是干嘛的?

他在下面张罗了半天,终于看到有熟悉的人走了下来,赶紧迎了上去,喊道“老王,终于回来了!这是什么情况?你们好大的派头啊!对了,其他人呢?”

王泊棠哈哈大笑,跟他拥抱了一下,然后努了努嘴说道“郑林和老郭他们在冬至号上啊,不知道在干嘛还没下来。老魏留在南边了,我们在临安搞了块地,准备开个商店,事关重大,他带了几人留在那边筹备了。”

“临安?”乌文成有些惊讶,“你们可真够行的啊!在临安开店,人生地不熟,能打开局面吗?”

“哈哈啊哈,放心吧,我们现在跟贾似道攀上了关系,背景硬着呢!哦,不对,现在我们自己就是背景了!”王泊棠大笑着说道。

乌文成张大了嘴“贾似道……等等,你们去南边,到底谈成什么了?”

王泊棠抱着他的肩一转身,左手手掌朝封舟上的“宋”旗一指,说道“说出来吓死你!现在我们‘威夷岛’已经正式被大宋朝廷认定为‘东海国’,国主封了开国公!京东东路观察处置使!东海军节度使!都督胶东五州!听明白了没?够牛吧?对了,听说你们把姜思明狠狠打了一顿,我们在南边都听说了,现在什么情况了?”

乌文成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王泊棠见状,笑道“看你这样,一定打得还不错吧?哈哈,看胶西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没事儿了。打到哪了?益都?登州?就我们的水平,打赢肯定没问题,就是控制有问题吧。不要紧,我这就把大义名分带过来了!想想手册,记住我们‘国主’叫王立宪,一会儿别忘了!”

乌文成冒出了一身冷汗,终于反应了过来,咽了下口水,喃喃地说道“啊,大义名分,是啊,都多得溢出来了……”

第188章 什么,东海国?这下玩大了啊!

1259年,7月22日,中央市。

中央新城的建设基地上,直径长达一千米的中央圆形公园已经早早地用竹竿标记了出来,张正义和陈龙两人,正拿着一份图纸,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对着周围讨论着近期的建设计划。

陈龙穿越前是干城管的,穿越后进了建设交通部,现在几个新城在搞建设,他就分到了中央市这一摊子。虽说城市管理和城市规划不是一回事,但股东们就那么多,不可能人人都完全对口,能擦个边也不错了。

“中央公园就先空着不修,我看两年内都不用想着绿化,这劳民伤财的事,让下一届接手吧!”

“管委会的临时大院还是在南边的‘坤’位不变,等新城有一定规模了再搬到北边的‘乾’位去。卫生部的医院也先设在大院里,等管委会搬了之后,这块地就改成专业医院。”

“嗯,新小学的地址……建设公社设置在了东边,将来那边也是最大的生源地,小学就建在‘坎’位吧。”

“后勤部准备在这里开几个工坊,好利用这附近的人力。嗯,工坊得有水,这广场附近都不合适,安置在更北边靠河的位置吧,修条路过去。”

“还有,后勤部还得在这设一个食堂,考虑就餐方便,就放在小学和大院之间的‘艮’位吧,还靠近大道,能对外做点生意。哦对了,食堂这一片得多预留点,将来除了划给食堂,还可以租给商人或者个体户开饭店,省得食堂一垄断就不好好做饭。”

“你们还有多少产能?我就知道紧张!得了,史若云自己说了,他们商务部的仓库自己建,你拨点建材就行,他们自己雇人搭起来。这仓库也就是个临时建筑,先放在西南的‘震’位吧。”

“就这样吧,别一次都给卖完了,先分一半出去,修路也就只修一半就行了,暂且先修个双车道,不过一定要留出八车道的空地来。哦,对了,下水道的位置一定也要留好,这可是城市的良心啊。什么地铁电网路灯自来水燃气通信网络公用wifi的位置也先留好,别管我们有没有,说不定几百年后就用上了呢?”

“轮窑什么时候能起来?石灰够用吗?压路机这个月底就运过来了,别你们这边又跟不上啊。”

两人正口吐飞沫,兴奋地指点着江山,一名骑士却突然从南边疾驰而来。两人听见马声,停下讨论,定睛一看,竟是高正骑着马过来了。

高正向这边冲过来,一直到了跟前才下马,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两人见状一惊,陈龙连忙问道“高上校,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高正努力做出笑脸,但是皮笑肉不笑“是好事,郭阳他们回来了。”

两人松了一口气,刚要高兴,但看他那表情,还是不太放心。张正义试探着问道“回来就好……全回来了吧?没缺胳膊少腿吧?”

高正摆手道“都好着呢,还满载而归呢,估计能卖不少钱。除了魏万程,全都回来了,魏万程也没出事,只不过是在南边买了地开店在忙活呢。”

“哦……都是好消息啊。”陈龙有些奇怪,跟张正义对视了一眼,后者朝高正问道“那么你这样是怎么了?他们在南边碰壁了?”

“哈哈哈哈,不是碰壁,恰恰相反。”高正苦笑了一下,指指旁边的马车,“得,二位,赶紧回去开会吧,是好消息,但是太过好了。这下子大宋官家大放送,一下子又是给我们封国又是封公的,我们的‘王国主’,现在是大宋东海开国公、京东东路观察使、东海军节度使、五州都督啦!”

“啊?”

两人齐声叫了出来。陈龙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张着嘴叫了一会儿,随即问道“等等,这些官职都是些什么意思?”

张正义则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道“我,这下子玩大了啊!”

……

当日,乌文成带着南宋使团,暂时安置在了胶西县城的前姜家府邸中,而郭阳则马不停蹄赶往五角堡,同临时召集起来的管委会一起开会,讨论对应策略。

张正义先对郭阳表示了欢迎和勉励“郭阳,这次你们辛苦了!”

郭阳尴尬地说道“尽力,尽力而已……呃,是不是太用力了点?”

孔嘉谊苦笑道“这个条件太好了,嗯,太过好了。是贾似道搞的吧?真不能小看啊,这一招驱虎吞狼,哦,在他看来八成是驱狼咬虎,可真是妙啊。”

东海人当初试图寻求南宋的认可,只是为了稍稍改善恶劣的外部环境,并未预料到之后可能从那时的大敌姜家身上取得突破,环境已经不需要太过“改善”了。而南下担任使节的郭阳等人,由于无法及时更新本土的情报,导致他们做出了战略误判,认为胜利只会让东海商社的名声更显赫,在西侧面临更严峻的进攻,所以尽力向南宋接近,机缘巧合之下,最终争取到了一个最初根本无法想象的优厚条件。

然而这样的优厚条件,若是半年之前得到,倒真是好事,但现在才姗姗来迟,却给东海商社带来了巨大的问题。他们已经通过控制姜思明获得了和平,暂时藏在了李璮势力的阴影下,既能闷头发展,又能顺畅地与胶水以西地区进行贸易,算是个不错的局面了。然而南宋的册封,却突然打断了他们闷声发大财的美梦。

若是如张正义预料的那般,只是封个无足轻重的虚衔,那倒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跟李璮讨价还价,一边装模作样对抗,私底下继续做生意。但现在南宋一下子甩过来如此重的封赏,李璮不可能再装作视而不见,甚至连汗廷说不定都会惊动,从中枢直接出兵,各地已经稳定的人心形势也会再次震动。

李如南立刻安慰地说道“不要紧张,又不是你们的错。唉,还是信息沟通的问题,远在临安也不知道这边的变化。”

张正义看了半天地图,脸色故作平静,说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想想现在的对策吧,该怎么办?”

“把南宋给拒了,不要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虚名。”史若云立刻抛出一个惊人的提议,然后紧接着就发生了转折,“当然是不可能吧!不然以后还怎么做对宋贸易?”

孔嘉谊看了看她,又道“那李璮那边怎么应付?”

“为什么要应付?”史若云突然站了起来,“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啊!当初夏有书提出的全取胶东可还没完成呢,登莱两个大州可都在李璮手里呢,我们现在不正好名正言顺去夺过来?”

孔嘉谊一愣,看看她,又看看郭阳“你们商务部这风向转得可挺快啊,一会儿鸽一会儿鹰的。”

高正看了看他们,摩拳擦掌道“你们什么意思?接下南边的册封,然后整军备战,打出去?”

孔嘉谊听了这话,立刻反驳道“打什么打,我们现在就该韬光养晦,好好发展。现在好不容易从战时状态退了出来,可以休养生息了,怎么能说打就打?”说完,他指了指季国风,说道“真要打,也得等到产业升级完了再打啊。”

工业部最近上了几个大项目,季国风本来在金口那边忙活,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这次被硬拉了过来,被孔嘉谊点名,一愣,说道“哦……哦……嗯,都有道理。”

说到打仗,张船长倒是帮腔起来“我们自然不想打,但是不想打就能不打吗?等敌人打过来了,我们总不能躲着吧?”

史若云又拍桌子道“我们怎么就不想打了?拿下登莱,地盘人口和市场立刻就能扩充一倍,防御形势也会更好,无非是得罪李璮而已,反正已经得罪了!”

张船长也愣了,回头看着她“丫头,你真要转鹰派了?”

史若云摆手道“是和平还是打仗,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李璮这人精明的很,跟我们是战是和,跟我们的名头没有关系,只看局势和利益。要是他觉得我们该打,就算我们跪过去都会打,要是觉得还不到打我们的时候,就是我们指着过去骂都不会过来。等他知道蒙哥身亡,忽必烈和阿里布哥兄弟阋墙,你说他是会开开心心跟我们化敌为友准备共同造反,还是在造反前先扫清背后的不稳定因素呢?所以还不如我们主动下手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高正和张船长啪啪啪鼓起掌来。

“嘿,”张正义笑了出来,“还真是变天了啊。那你怎么想,现在趁着封舟刚到,消息还没走漏出去,赶紧动手?”

“也不能这么快。”史若云摇摇头,然后掰扯着指头说道“这阵子有这么几个不利因素。一是眼看着要进入农忙季了,不管是胶州还是登莱,都是碗里的肉,不能破坏生产。二是海贸正在备货,去年我们这一块大受打击,今年可不能再浪费了,所以得等备货季结束才行。三是那安全部不是在搞军改么,刚起了个头,正乱着呢。四是长江前线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局势不够混乱,贸然动手阻力会比较大。所以还得等一阵子。”

张正义双手抱胸,倚到了墙上,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史若云已经想好了,立刻回答道“十月初吧。到时候粮食也收完了货也备完了,军队也……”

她看向了高正。

高正一凛,立刻答道“到时候义勇旅肯定状态完备、全力以赴!”

史若云一挪手“喏,然后这段时间再放点消息出去。不管蒙哥死不死,都先说他死了,不管忽必烈在干嘛,都说他跟自己兄弟大不和。反正一般人也没处去验证,我们说得多了,口口相传,难辨信源,也就成真了。先制造一个大蒙要完的气氛,闹一个人心惶惶,然后再配合跟南宋交好的消息,给我们创造一个合适的舆论环境。等到动手的时候,肯定就万事俱备了。”

郭阳又补充道“到时候打完了,正好北风起,把南宋使节跟我们‘收复登莱’的消息一起送回去,再跟老赵家讨点好处。”

“好!”张正义啪啪鼓起掌来,笑着喝起了彩。“就该这样!”

然后,他的脸色又严肃了起来,走过来双手按着桌子道“下决心时要大胆,但下了决心就要慎重了。李璮不比姜思明,手下战兵都是论万的,而且在山东积威三十年,对地方的控制力不可小觑。当然他受各处掣肘,未必能全力对付我们,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但战略上可以藐视,战术上就必须重视才行。

首先,今天的会议一定要保密,不能将口风泄露出去。第二,如何备战,相关部门一定要拿出一个完善的方案来。第三,外交方面也不能立刻就休息了,还是得尽量争取,郭阳,你有什么意见?”

郭阳摸着下巴说道“既然如此,还得准备一段时间,那么李璮那边就不要立刻撕破脸,先去与他虚与委蛇一阵子,能拖就拖,麻痹一下。南宋使团这边,也先拖上段时间,不要立刻闹大了动静,配合其他领域的行动。可以让文化部找几个人陪他们去崂山游山玩水,求佛问道,玩几个月再下来。”

张正义一拍手“好,交给你们了!”

这时后勤部长方迎波突然笑了出来“嘿,我倒不担心能不能打赢李璮,反而担心万一把他打得太狠了,让他没力气造忽必烈的反了。”

郭阳也笑道“也是啊,这么看,我们下手还得留些余地,省得真打出火气来,闹得以后不好谈了?”

“不用想这些。”张正义摆手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李璮这样的枭雄,靠嘴皮子说动他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做好跟他打上一两仗的准备,把他好好打疼,知道我们不好惹,才能争取到真正的和平!还是让他回去老老实实干造反这项很有前途的事业吧!

高正,张船长,现在郑林也回来了,你们立刻加快速度,把这轮军改的尾巴收掉!老孔,把现在已经报名义务兵的梳理一下,把那些家里男丁多的标记出来,如果军委会有需要,就提前征召入伍!等把今年这一摊子收拾干净,我们就真正筑基圆满了!”

第189章 五九军制

1259年,8月1日。

郑林等人自南方回归后,军方主要人物终于齐聚一堂,再加上南宋、李璮等外交因素带来的压力使得大会促使军方尽快加强战斗力,因此筹谋已久的军事改革终于拉开了序幕。

这轮军事改革变动很大,主要变化在于确立了军衔制和义务兵役制,确定了东海商社未来数年乃至十数年内的军事体制,也是今年商社的头等大事……之一(今年头等大事太多,这只能算之一了),因此被军委会正式定名为五九军制。

对于海军来说,由于编制要随船走,灵活性太强,所以没有做重大的编制变动,只是将海军陆战队扩充到一个营,明年还会再来一个,装备体制也向陆军看齐。最大的变动,是终于有了军衔制度,再次强化了海军中本来就很浓厚的等级观念,一时人人加官进爵、喜得所愿,几乎要弹冠相庆了。

海洋部的所有股东,一人至少发了一个少校,第二舰队提督许嵩涛拿了一个中校,而海军组组长兼第一舰队提督韩松当仁不让成了上校,张船长则成为了海陆军唯一一个少将。

星火级这一级别的舰船被定为副营级单位,由一个上尉担任船长,但目前还只有潘学忠和赢平两个水手晋升到这一级别,其余的都是由少校降级担任。青叶船这样的辅助船只,定为连级单位,由中尉担任船长,这就很常见了,比如现在在第二舰队担任青叶船船长的赵虎子现在就是中尉了。

陆军的变动则大得多。

此次改革中,正式确定了志愿役、义务役和预备役三级兵役制度。

志愿役含军官和士官,前者为担任领导职位的指挥人员,后者为服志愿役、领取军饷的专业士兵,也可担任低级指挥职务。志愿役共两千五百员额,颁发军衔,军官从尉官到将官,士官从下士到军士长。军官和保障营的技术士官无服役年限限制,直到四十五岁(暂定)退休;普通士官服役五年,五年后根据情况,如果本人同意、组织批准,可以延长服役年限,军衔不同延长期也不同。

义务役为普通士兵,每年招收两千五百人,服役27个月,每年立冬正式入伍,第四年立春退伍。前三个月训练期无军衔,训练结束后为列兵,一年后为上等兵,如果有平时表现优秀或有立功表现可升为士官;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又不愿意进入志愿役只想当完两年兵走人的,安全部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准士”的军衔,仍然为义务役,但是可以以相当于下士的待遇退伍。这两千五义务役里面,输送义勇旅两千人,根据测试结果送往各营,役满后可择优成为志愿役士官,其余员额分给海军、警察部门和铁道队。

士兵退役后会进入预备役,每年需要定期训练,在必要时会被组织起来保卫家乡、清剿匪患,甚至重新征召入伍。这也是与他们顷田户的好处权责对等。

义勇旅现在设立十六个营,包括一个保障营、两个炮兵营、两个骑兵营、十个步兵营和一个近卫营,每营约四百人。

每个步兵营分为四个连,每连含三排,每排含三班。每班标配十人,其中两名士官,分别担任班长和副班长。每排设一排长,由少尉或资深军士长担任。每连设一连长,由中尉担任,又按需设一名或多名少尉副连长,用于增加冗余,也便于扩军。每营设一营长,由少校担任,又设副营长、教务长、风纪官等副营级职务,由上尉担任。少校正营长暂时不常设,由副营军官处理日常事务,有需要时再派遣校级军官(目前全部为股东)过来带领。另有一保障排,负责全营的饮食、运输和器械修理等工作,还有一个营部排,负责高级军官的警卫和风纪纠察、通信、侦察等工作。每营共四百人,其中包括约百名军官及士官,其余为列兵或上等兵。

十个步兵营分为甲乙两部,每部五营。一部称守备营,负责本土防御;另一部称野战营,与其他兵种一同按需组成野战军团,负责战略进攻。两部职责暂定每年交换一次,以后会在实战中产生分化。

当然,以上是理想状态,实际上第一年刚扩军,麻烦多多,出现了很多衔职不配的情况。之前的所有义勇旅士兵,至少都从下士起步,只要至少打过一仗,就能升到中士,表现突出的升了上士。其中又有特别突出的,担任了排长甚至连长的职务;之前就担任连排级的,又有很多升到了副营级。但是最新条例规定必须上过军校才能升任军官,而现在军校又还没开几天,所以出现了大量担任排长的上士和担任连甚至副营级职务的军士长或准尉。只有少数本来就有文化底子的,通过了安全部的基础测试,拿到了少尉甚至中尉的军衔,这些人显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近卫营的编制方式与普通步兵营一模一样,只是全部由精挑细选的士官构成,训练强度和军饷也要高出一截,新装备优先供给,现在是全体大会的宝贝。

保障营不是作战单位,而是组织单位,其下包括工程兵、通信兵、医疗兵、饲马匠、铁匠、木匠、军乐队、文书会计、厨师、教师、神职人员等专业技术兵种,各自成排或班,颁发技术军衔,根据需要调拨各处就职。

炮兵营下设三个炮兵连,每连三排,每排三班。通常情况下,炮兵以连为基础作战单位,野战时每个炮兵连一般使用六门野战炮。这个数量足够多,试射时可以用不同参数快速校射,但又没多到难以协调指挥。当然,视具体情况,火炮数量也会有所增减。

经过与海洋部的一番暗中交易与妥协,最终敲定,陆军的炮兵营还要定期接受海上训练,以在海军人手不足的时候上船帮忙打炮。

骑兵营使用了同样的三三编制,每营下属三连,基础作战单位也是连,每连下属两个重骑兵排和一个轻骑兵排。与这个时代其他的骑兵不同,东海骑兵大都是平民出身,没有贵族派头,马都是自己照顾,所以没有编专门的辅兵,和炮兵一样,如果需要辅兵,就调步兵营过来帮忙。

其中,轻骑兵配备精良的东海式四分之三板甲,护住整个上半身和腿部前半部分,装备风暴枪、霰弹枪、马刀和两把手枪;而重骑兵则只有护住头部、前胸、后背、手肘和膝盖的普通半身板甲,武器倒是差不多,反正也不差那点重量,有备无患嘛。

这乍一看是说反了,但并不是。骑兵的“轻”与“重”,并不是指的装备,而是指作战任务。集团行动、以冲阵作战为主的是重骑兵;而小规模行动、以个人作战为主的则是轻骑兵。

从需求上来说,东海军其实更需要轻骑兵,用于在作战前与敌方游骑作战,防止对方的骚扰,收集信息并阻拦敌军获取自己的信息,还可以在战后扩大战果。而真正的阵战大可以交给火器去解决,传统用于冲阵的重骑兵作用有限。

但从现实上来说,武艺精湛的轻骑兵训练困难、不易扩充,集群行动的重骑兵反而更好训练一些。因此,安全部只能先较大批量地训练重骑兵,然后再从中挑选出合格人才成为轻骑兵。

轻骑兵需要执行侦察任务,经常遭遇小规模缠斗甚至单打独斗的情况,自然要武装到牙齿。而重骑兵都是刚学会骑马的菜鸟,几乎没什么单打独斗能力,只能靠密集队形集团作战,有一般的装备已经足够了。不过板甲的产能提升很快,等过个几年,说不定可以统一化,初期还是就先这么分化着吧。

而且轻骑兵是一人双马,重骑兵就只有一人一马了。

对于骑兵来说,至少要一人双马才能形成战斗力,机动时骑一匹,作战时换另一匹。不然一直骑一匹马的话,光是走路就耗尽了马力,打起来的时候就别想冲锋了。而商社现在就没那么多马可以供应给骑兵,所以凑合一下,只能给轻骑兵配上一匹战马和一匹乘马,重骑兵就只有一匹战马了。当然如果在别的领域压榨一下的话,也不是真没有马,但是代价太大,而且马多了,对后勤补给也是个压力。

所以现阶段被迫无奈,很多时候只能把重骑兵和炮兵编在一起行动。因为炮兵中有不少马匹和车辆,把他们两个编到一起,一来重骑兵们可以搭炮兵的便车前往战场,二来还可以顺便给炮兵做个护卫,免得还要专门拨步兵过来掩护,简直是一举两得。

现阶段义勇旅没有设置专门的辎重单位,后勤被商社牢牢掌控,内线作战时,由铁道队、海军和其他部门负责运输补给。外线作战时,按需要调拨守备营充当运输部队。

在营之上,还有两个团级单位,防务团和野战团。这两个团都只是虚拟指挥单位,没有固定的下属。野战团正如之前一样,根据需要,抽调兵力进行机动作战,而防务团就是把剩下的兵力组织起来,进行本土防御。具体的调拨指令,需要由管委会取得大会授权后发出、军委会执行,团级单位只能在职责范围内进行指挥。

以上两团十六个营,满编状态总计六千五百人,就是义勇旅现在的最新力量了,相比之前,无论是兵力还是编制,都大幅提升了。

自然,安全部的股东们也人人升官,像跟海军商量好的一样,每人至少一个少校,之前战争中表现较好的拿了中校。高正现在是唯一的上校,穿越前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心里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这好几千人只是个目标,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只是搭了十六个营的架子出来。哦,不对,目前还只有十一个营,因为十个步兵营的班子现在混编成五个了,得等到下一批列兵入伍,才能拆出五个来。

好在义务兵招募的形势还算喜人。

六月底,东海商社正式颁布了《田顷法》,宣布每户不超过五名成年人的家庭,只要有人为东海军队服役超过两年或者工作超过五年,或者做出突出贡献,都可以获得一顷土地和特殊的“顷田户”身份。这一块顷田每年只需要缴纳最多十二石的税粮,分夏秋两季征收,此外,还有一系列的徭役和贷款优惠。

七月份,管委会先从这次战争中牺牲、残疾、受伤的近百户海陆军士兵家庭开始,又添上二十户为商社工作多年、劳苦功高、四十岁以上的劳工,每户给他们发放了一顷的土地。

这些新顷田户混编在一起,分了三组分别安置在中央市、东海市和金口市的边缘区域。不但有田,还额外附赠了一套铁质农具,并且贷给牺牲的家庭每户一头牛、残疾的家庭每户一只驴,利息很低,分五年偿还即可。甚至还派了义勇旅过去,帮助他们兴修水利,垦好今秋要种小麦的二十五亩地,条件之优厚令顷田户们不住感恩戴德。

甚至有股东质疑这条件是不是太优越了,把服役年限延长到五年还差不多。但管委会更看重的是顷田农场改造社会的作用,如果轮换周期过长,那么农场数量太少,反倒起不到效果了。

果然,这样的条件立刻在小小的胶州引起了轰动,愿意来给商社做工和当兵的人数猛增。虽然仍有很多人迟疑,但相信东海商社信誉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即使现在只能做什么“义务兵”,每月只有300钱的饷(管委会衡量后,还是决定给义务兵少量的津贴,每年也就多了不到一万贯的开支,但吸引力会大不一样,而且还是存在储蓄所的户头上,也就是左手倒右手,又能培养民间使用储蓄所的习惯,何乐而不为呢?),但两年过后就能拿一顷地,还管饭管饱,听说还能教识字,这种事情还不抢着来?反正现在家里小子多,不怎么缺人力,反而吃得不少,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这样的形势下,今年立冬前招满两千五百名义务役肯定是没问题了,等明年再招上一批,就彻底进入正轨了,前途一片光明啊!

第190章 双桅星火级 上

1259年,8月3日,胶州湾。

一艘崭新的白色木帆船借着南风,自东而西飞快地冲入了胶州湾口。

这艘船首斜桅向前高伸着,显得船体修长,但实际上的水线长度还是只有二十多米,使用的帆装也是极富东海特色的涂有红边红两仪图案的海翼帆,和普通的星火级似乎没多大区别。但是仔细一看,却有一个明显的不同,桅杆数量从三个减少到了两个,帆面也更大了!

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细节差别还是不小,船头由扁平的方形变成了尖锐的三角形,艉楼的位置整体后移,像个背包一样挂在船体后部,前方甲板面积一下子长了不少,显得船体也更为修长美观了。

现在这艘船吃水不深,航速飞快,激起了附近几艘小船的一片惊呼,船上的水手们也对着他们狼嚎起来。艉楼舵位上的郑林大吼一声,将舵轮猛地向右一打,前面的水手们也跟着他的指令配合地转起了帆。

帆向急变,前帆向左展开,凹陷的海翼帆面兜住了南风,产生了一个顺时针的力矩。后帆帆面转到了与风向平齐的位置,海风流过帆面,左边经过弯曲的帆面,压力降低,右边风压如常,立刻产生了垂直于帆面的升力,这个升力相对于船头方向偏左,通过桅杆作用于船体后部,同样产生了一个顺时针的力矩。

在船舵和前后两道顺时针力矩的作用下,船体在湾口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以一个惊人的角度,急剧将航向转到了东北方。

此时南风从帆船的右后方吹来。这种风向称作“正顺风”,前后两座帆可以同时受风,而且既受风从后吹来产生的推力,又受风流过帆面时因前后压力差而产生的升力,两力叠加,使得动力达到了最大状态。因此,船身飞快地提速起来。

水手们感受着海风和浪花,欢呼了起来。

郑林把住舵,看了一眼船舷旁边新加装的水轮航程计和上面的离心测速附件。这是一套新的机械,前者将一个小水轮浸入水中,通过一套减速轮轴组测量行驶里程。而水轮转得越快,与系统相连同步转动的离心锤摆得也就越高,因此可以带动指针间接表示出航速。

他读出上面的数字,兴奋地拉住旁边的梁恩喊道“老梁,过十节了!”

梁恩是海洋部的股东。穿越前他本是读的法律,但经常做些帆船模型在网上出售,对各类帆船结构了解得极清楚,穿越后自然也就进了海洋部之中。在阔马造船厂的设计部中,总设计师周正茂主要关注于船舶本身的设计和建造,而梁恩不但对船熟悉,对古典武器也有较深的理解,因此在把船变成“军舰”方面更为擅长。这艘改进版的双桅星火级的设计过程,他就出力颇多。

他瞥了一眼航程计,笑了一下,得意地说道“怎样,我的这艘‘立春’够劲吧?”

“够劲,够劲!”

郑林一边高呼着,一边打着舵轮,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船只不断倾斜,竟有了些玩游艇的感觉。

就是这样,在管委会为他们从南方带回来的消息头疼的时候,带回了这个消息的郑林,却没心没肺地在新船上玩了起来。

这艘“立春”号是刚刚下水的最新一艘星火级,虽然总体设计仍然大体延续着旧星火级的样子,但是做出了多项改进,综合性能有了很大提升,几乎可以算作一艘新船了。郑林之前带领船队进港的时候,就看到了立春号在黄岛军港附近海试,当即就被勾得心痒痒,想上船看看。不过后来被军改诸事拖着,直到今天才终于得了机会混上了船来过瘾了。

这立春号的来由,还得从之前的小寒号说起。说来这小寒也够倒霉的,工期忙的时候正值战争时期,不少材料都被挪用到别的地方了,先是把船底板给了霜降,又把船头板给了寒露,桅杆也被陆军拿去做成望台了,后来肋材也吃紧,工人又被金口工厂调去了不少,总之就是多灾多难。

不光是小寒,造船厂的整体进度都因为战争而放慢了。之后的被海洋部寄予厚望的、尺寸放大到了三十米级别的大寒号也因此而延期了。在这种情况下,海洋部开了个小会,决定先满足后面更大的大寒号的建造,小寒号就凑合一下,因陋就简吧。

既然是破罐子破摔,梁恩干脆就大胆地对小寒号进行了改动,半是出于减成本的目的,半是实验新技术。

其中最大的改进就是桅杆减了一根,取消了尾帆,只留了两根主桅,位置也相应地调整了。

这倒不完全是为了省料,而确实是改良。之前星火级用了三根桅杆,其实只是简单沿用了之前福船的三桅设置,前两桅是真正的动力帆,最后的第三桅上只有一面小帆,用来辅助船舵转向。但实际上星火级有首斜桅和海翼帆,帆动力原理和福船的硬帆并不相同,所以第三桅的作用就有些鸡肋了。之前就有过取消艉帆的想法,但出于惯性和可靠性的考虑,一直没实施,小寒号上正好实践一下。

虽然只设两根桅杆,但桅间距更大了,可以容得下更宽的帆,所以虽然只有双桅,动力反而却更大了。而且还有一个好处,这样一来,帆动力的中心就会后移,埋首问题得到了改善。

还有一点改进是使用了更密集的肋骨结构。这一开始只是个没办法的办法,星火级的肋骨用的是柞木,但是柞木需要长时间阴干,供应量有限,小寒号被抽了几根去给别的船用,只能用杉木替代。如此一来,船体强度就很可疑了,于是梁恩只好加大了船肋的密度,几乎一根挨着一根,单靠这肋骨构成的骨架就能看出整艘船的形状来。虽是无奈之举,但事后看来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如此这般,小寒号终于勉强建成了。本来海洋部对她都不报什么期望了,两个舰队终于展现出了气度,都想让这艘船去对方的序列。但是没想到,小寒号一海试,竟然跑出了超出了普通星火级一节的高速,加减速转向掉头都很灵活,船体在这样的高速下也没出问题,看得众人大跌眼镜。

既然小寒号的改进取得了成功,梁恩就盯上了当时开工还没多久的立春号,根据小寒号的测试结果,进一步修改了这艘雏船的设计图。

立春号同样采用了双桅设计,而且比小寒号更激进,船体宽度仍是7米不变,长度却拉伸到了25米。为了进一步增大帆面积和甲板面积,梁恩甚至试图将艉楼给整个取消掉。但这个设计会大大影响军官的居住环境,还降低了操舵时的视野,所以招致了他们的反对。于是梁恩就只能妥协,只是将艉楼后移了一段,不再是建于后甲板之上,而是像个背包一样挂在船体后部。这个妥协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相当于增加了甲板长度,可以增加火炮搭载量,还可以承接后桅上拉过来的支索,不然好不容易取消了尾帆,还得留根小桅杆挂支索。

帆型也根据需要改善了。单纯的增加帆面积倒是不难,但是面积大了之后,帆会过于沉重难以操纵,所以难题就是如何在总重量不超标的前提下优化帆型,让它能提供更充沛的动力。整体来说,帆更高了,但是最上层收窄以降低重心和侧向翻转力矩,底层处于海面弱风区的部分也略微收窄以节省重量,中间反而成了最宽的一段。

船头位置也有了明显改动,不再是传统福船和旧星火级的方形挡浪板,而是凸出的三角形船头,在水线之上向前伸出,看上去和前伸的首斜桅更匹配,美学上舒服了不少,似乎也有利于航速。但其实水下部分的线型还是一样的,改的只是水上的部分,对阻力没什么影响,只是增加了储备浮力,可以更好地应对高海况罢了。

此外,船型也稍微修改了一下,长宽比放大了一些,还有不少细节上的改进。整体来看,“立春”几乎可以真的算一种新型船了,但吨位还是变动不大,而且海洋部诸人对星火级这个名字很有感情,所以还是愿意这么称呼她。

“啊,这艘船太棒了,我要娶她!”

郑林把舵轮往左一打,又吆喝了一声,感觉浑身都舒畅了。

他把舵轮交给旁边的水手,走到舷边坐了下去,一边擦汗一边对梁恩说道“确实够劲!我这出去半年多,你们进步不少啊。这立春甲板上看着变化不小,但光这些还不足以变化这么大吧?难不成你们把船型给修了?”

梁恩也走了过来坐下,说道“是修了不少,我们整天在拖拽水池边捏石膏也不是白捏的……主要的修改是放宽了方形系数,把吃水减到了两米左右,排水量倒是没怎么变,所以阻力也因此小了一点。”

第191章 双桅星火级 下

1259年,8月3日,胶州湾。

拖拽水池是十九世纪后期英国人弗劳德发明的用于研究船舶水动力的实验机构,将船舶模型放在里面进行拖拽,以研究船只航行时的受力情况,从而针对性地改善船型。

这种思路并非他的首创,早在这之前,各地船匠就普遍用模型研究造船了。比如说中国船匠,在受命造船前,往往就会先造个小型的“船样子”出来,确定没问题了再上手造真船。

但是,问题在于,船只航行时受到的阻力,并非单纯与形状相关,而是一个与船体长度、浸水面积、水下体积、航速等多个不同维度的参数都有关系的复杂模型。弗劳德的贡献,不仅在于造出了拖拽水池,还在于初步探究出了船只所受阻力与尺度、航速的数学关系,从而能用小型船模去推断大型船只的受力情况。后世船舶设计有个重要参数弗劳德数(fr),就是由此产生的。

感谢弗劳德、雷诺等一众流体力学祖师做出的贡献,海洋部的周正茂和梁恩他们能够水池谈船,不需要把船实际造出来再去测试,相比历史上几百年才能变化一点点的改良速度简直是一日千里。

郑林有些惊奇“放宽方形系数,怎么阻力反而变小了?”

“嘿,你这一问就显得外行了吧?”梁恩拿着拳头比划了起来,“同样重的物体,形状越接近一个球,表面积就越小。船也是同样的道理,排水量没变,方形系数大了,就相当于水下部分变饱满了,那么浸水面积就会变小。就这十节左右的低速船,船型对阻力的影响不大,85以上的阻力都是摩擦阻力,只跟浸水面积有关系。所以船体变圆,阻力反而会小。”

“哦……”郑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随即又问道“这是主要还是为了减少吃水吧?近海活动倒确实是更方便了些,但在外海的稳定性不是下降了?”

梁恩摇头道“样样精样样松,不能强求什么事都能干。嗯,你刚回来,还没去看最新的造舰计划吧?我们现在对星火级差不多也吃透了,以后就是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远洋方向,自然就是更大、适航性更好;二是近海方向,星火级这样的大小已经够了,再大的话,运输周转期太长反而不太合适。以后近海船就停留在100-200吨这个级别上,按需定制,重点是近海和大河中的适应性,往更灵活的方向发展。”

郑林点头道“嗯,很合理。这立春号就是典型的近海船吧?那么远洋船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梁恩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海洋部想要的远洋船,当然是强调火力和速度的武装商船,平时载货,战时摇身一变就是可怕的火力平台。我们虽然有不少后世帆船的图片可供参考,但实际上要做的话还是要在星火级的基础上逐渐放大。只是放大也不是个简单的活,对造船工程是个不小的考验,只能一点一点做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往北一指,又接着说“不过要我说,你带回来的那两艘顺风级,就是很好的远洋船嘛,载货量够大!虽然不够灵活、火力不够,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现在就没几艘船能跑外海的,有什么能威胁到它?”他拍了拍身下的立春号,继续说“这时代的海战,不都是在近海区域发生的?所以立春这样的船,才是合适的战船啊!再说了,进了太平洋才算远洋,就黄海东海这样的小澡盆子,立春号一点问题都没有!当初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用的船才一百吨出头,还没它大呢!”

郑林嘿嘿一笑,看来这梁兄对立春号的感情很深啊。他指着舵轮说道“也是,看刚才转向时的动作,整艘船都快歪进水里了,最后还是正过来了。有这本事,应付一般的风暴应该没什么问题,确实不像是艘浅吃水的船。对了,刚才我操舵的时候,感觉稍微重了一点,这里面应该也有门道吧?”

梁恩竖了竖大拇指“这都能感觉出来,看来出去一趟,你的船感长了不少啊。我在立春号水下部分加了两道舭龙骨,嗯,舭龙骨就是那个,像鱼的侧腹鳍一样,位于船腹两侧的流线型凸出木条,可以减轻横摇。这倒不是我的发明,是现在的福船早就有的成熟应用,只是以前需要额外工时,所以星火级没用,现在吃水浅了,才有必要加上去。”

他说道这里,停了一下,又指着舵轮说道“不过这也只是稍稍改善,作用只能说有罢了,新的舵才是关键!哈,这是这艘船我最得意的地方之一了,新舵的面积足足比原先大了一倍,舵效惊人,所以你刚才转向才能那么顺利。这样的大舵不但增加了船的灵活性,还起到了一个稳向板的作用,可以提高横向阻力,抵消风帆带来的翻转力矩,所以我说即使吃水变浅了,适航性也不比旧星火级差。等到了浅水也没问题,升起来就行了。”

郑林听得连连咋舌,问道“还是升降舵吧?这强度没问题吗?”

“没问题,虽然仍然是升降式的穿孔舵,但为了增加强度,这舵是以钢条为骨架、外包木材做成的,别说近海了,就是进了大洋都没问题。”

“可真是厉害。”郑林点点头,站了起来,看了看前面平直的甲板,说道“这甲板长了不少,倒是能放更多炮了,你这是留了几个炮位……嚯,一边六个啊!嗯……这个舷墙是不是也比以前高了点?”

梁恩也站了起来,指了指两舷说道“舷板提高了三十公分,一是为了提高储备浮力,二是也增强一下炮位的防护性。舯部那段舷墙是可以放倒的,方便装卸货,也方便跳帮。这炮位设置还算比较保守,真要挤的话,中线上还能放上几门。不过放太多炮需要的人手太多,人多都挤在甲板上反而混乱,没什么意义。两侧一共十二门,再加上艏部一门,够用了,现在凑合着用狮吼炮,等过一阵子就全换上龙吟炮!”

“咦,龙吟炮?那是什么,新炮?”

梁恩看了看他,想起来龙吟炮诞生的时候他去了南方,不知道这种新炮,于是解释道“龙吟炮就是100的新型火炮,差不多相当于八磅炮,左武卫和姚崇义他们几个月前铸造成功的。威力确实不错,现阶段海上的船,包括我们自己的船,没有能挡的。只是武备组刚调整完构型,正式版的量产刚开了个头,暂时没法列装。不过这时候我们海军倒是有优势了,之前试作阶段的龙吟炮因为过重,陆军不好用,所以大部分都归我们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郑林哈哈大笑道“好!”,然后他便拉着梁恩,从船尾走到船头,一边走一边讨论该如何布置火炮。

等到到了首斜桅附近的时候,郑林突然想起了什么,把着船舷探出身子看了一眼,然后转回来指着外面说道“老梁啊,既然都改了这么多,你怎么不干脆把艏部改成飞剪艏啊?”

飞剪型艏部是帆船时代发展到末期出现的一种低阻力艏部设计,相比旧式帆船圆滚滚的艏部,它尖锐如刀,行进时可以将海水劈开,从而降低兴波阻力,有助于提升船速。风帆时代后期的飞剪船,就是采用了飞剪型艏部,配合61甚至更大的长宽比和密集帆装,可以跑出高达16节的惊人速度。这种艏部设计也一直沿用到了现代,大部分战舰采用的仍然是飞剪艏。爱好纸上谈兵的海洋部诸人自然对其津津乐道,一直想着复制一艘飞剪船出来。

梁恩摇着头说“说你外行吧……都说了,现在低速船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摩擦阻力,船型影响不大。就现在这长宽比刚过351的粗短船身,加了飞剪艏有什么用?”

但是郑林眉头一皱,说道“就算没用,但也没损失啊?能提升一点是一点嘛。”

梁恩摸着脑袋,尴尬一笑,说道“其实是我们做不出来。飞剪艏跟福船船体不是一个路线,形状也比较复杂,还需要摸索,摸索。再说了,船跑不了那么快,你硬生生把艏部做窄了,那不是浪费空间嘛。高速的时候材料强度也是个问题。现在有个三角艏,慢慢演化,会有的。”

郑林指着旁边的铁锚,说道“等等……刚才你的舵里面不是用了钢骨吗?工业部现在钢产量不低了吧?要点过来,做个钢框架加强一下艏柱不行吗?肋骨、龙骨也可以用钢材加固啊,哦,干脆做成铁骨结构不更好吗?”

梁恩把头一摇,说道“钢铁和木材的热膨胀系数不一样,用在舵上问题不大,出了事大不了换一把。但若是骤然用在船体结构上,热胀冷缩之下,搞出什么裂缝来,可就玩脱了。不过你说的对,这确实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只是在主力舰上实验太过冒险,如果时机成熟,我准备先造艘小船练练手,把什么尖艏、铁框架、新帆装之类的技术都塞进去,看看效果如何,没问题就推广!”

第192章 尖刀

1259年8月29日,淮南西路,黄陂县。

黄陂县位于大别山以南、长江以北,在后世属于湖北省武汉市的一个区,但是现在还是淮南西路黄州下的一个县,再往西南去过了长江才是荆湖北路。

但是,如今这个江北重镇已被忽必烈率领的大军攻下,小小的县城外铺天盖地的都是蒙军的营帐。

忽必烈在蒙古人中应当算个异类,与劫掠成风的大多数蒙古将领不同,他听从麾下汉人文士的建议,治军严谨,辄有军士犯法,便定要斩首示众。这一路南征过来,秋毫无犯当然不可能,但比起蒙哥汗亲率的西路军那种攻下一城便要将满城男女皆掠走、还动不动屠城的德性可要强多了。之前,汉军千户董文炳攻陷台山寨,将其中数千居民掠为奴隶,忽必烈知道之后便把他们全给放了。

也是因此,大军驻在黄陂,却鲜有本地人反抗,嗯,其实更多的原因还是被蒙古铁骑的赫赫凶名给吓住了。虽说这支大军的主力还是汉军,真蒙古大兵并没多少。

此时,大营正中饰有华丽纹路的大帐内,这支大军的统帅,威名显赫的忽必烈,正坐在精美的波斯地毯上,审阅最新的军情。

忽必烈有着典型的蒙古汉子的粗短身材,脸色红润,今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的时候。他左手拿起一份文书,略略一读,右手便放到了一边,矮桌上堆着的文书飞快减少。

突然,他停了一下,从一份快报里抽出一份汉文写成的文书,递给旁边一个汉人儒生,说道“郝先生,茶忽得了一份宋人的文书,你给俺读读。”

“郝先生”名郝经,是北地汉人文士,自幼家贫,好读书,后来被世侯张柔发掘,得到重用。1252年,忽必烈以皇弟的身份在金莲川开邸,召郝经询问政策,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此后就把他留在身边作为顾问。此次南征,郝经出谋献策,立功甚大。

前不久,他刚给忽必烈上了一份《东师议》,指出蒙哥亲率的西路军舍弃蒙古铁骑机动灵活的优势,去强攻有天险凭恃的坚城,是舍短取长,必然无功而返。破局之计唯有在忽必烈率领的中路军身上,只有以雷霆压顶之势攻破鄂州,威压江南,进而支援上游的西路军。若是西路军取得突破,那正好两军合一,直取东南;若是不行,也可以用已占领的土地为条件跟南宋议和。不管如何,忽必烈都将起到重大作用,这自然让他很是高兴,决定依郝经的计策,渡江攻取鄂州。

虽说如此,但其实郝经在北地是属于鸽派而非鹰派,之所以献了进取的策略,是因为他认为南北这样反复拉锯下去会造成更多的生灵涂炭,所以还不如早日一统。

郝经恭敬地双手接过文书,略微一看,读了起来“……今夏谍者闻北兵会议,取黄陂民船系筏,由阳逻堡以渡,会于鄂州……”

他读完之后,双手把文书放回矮桌上,然后解释道“大王,这应当是沿江制置司的榜文,说的是这个夏天,宋人的间谍探得一条消息,内容是我军要用黄陂的民船连成浮桥,从阳逻堡渡江,攻打鄂州。”

忽必烈听了,豪爽地大笑起来,说道“有这回事?怎么俺都不知道?哈哈,不过说的不错,要真这样就好了!”

忽必烈最近心情不错。他去年底从开平率军出发,七月份到达了汝南,之后命大将拔都儿前往汉水上流准备粮草,做出攻击襄阳的态势,但是却亲率精锐暗度陈仓,于八月份一举渡过淮水,攻克了大别山脉中部的险要关卡大胜关。

从中原到长江,地图上看上去面积广大,似乎到处都是通路,但这长长的一线实际上却被两道天险给阻隔住了。在东,有淮河一线阻碍,在西,有大别山山脉阻挡。在基础设施不完善的古代,由北向南能供大军和随后的大量辎重通行的地方并不多,真正能走的路其实就两条一是向西,进入南阳盆地,顺汉水东下,直达长江;二是向东,走庐州到达建康(南京)一带。

但是这两条显而易见的通路,南宋自然也早有防备。汉水上游,修建了著名的襄阳防线,庐州一带,也有着密密麻麻的城池和军镇。这两道防线经南宋上百年经营,修筑了无数坚城堡垒,现在正值战时,又格外加强了警惕,不说固若金汤吧,但想硬啃过去,一定会嗑掉一嘴牙。前年,蒙将董元蔚进攻襄阳,未果;今年,塔察儿攻淮西荆山,虽然轻骑四处劫掠,但是并未攻下真正的坚城,大军不可能通行。

忽必烈亲率大军南下,怎么看是要增援这两路中的一路,但他却不走寻常路,两条路都没选,而是带领大军,于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渡过淮水上游,一举攻占了大胜关,紧接着从大别山脉中少数几条能通行的道路中,一直插入了湖广平原之中!

大别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补给困难,但是四万大军就这样迅速从山道中穿插到了江北的平原之中,宋兵望风而逃,根本形不成有效抵挡。大军出了大别山,顺利攻陷了江北重镇黄陂县,完全绕过了襄阳和淮西防线,进入了南宋的腹心地带,兵锋直指江南重镇鄂州,天下为之震动!

现在的鄂州并非后世的鄂州市,而是在武昌一带。只要拿下了这里,蒙军进可顺江之下,攻取江南,退可截断江运,阻止南宋支援上游的合州和重庆。只要等到上游的蒙哥攻陷重庆,两军会师,南宋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

忽必烈又翻了几份文书,大都是好消息,心情愉悦,掏出酒壶喝了两口,对郝经说道“明日大军便去江北扎营,预备攻打鄂州!嗯,俺北军不习水战,怕是不能速胜。不过没事,只要俺这边一直打着,那吕文德就不能去上游捣乱了,等到俺大汗哥哥把那钓鱼城攻下,顺江而下,鄂州还能抵得住?”

郝经立刻恭维道“大王英明。”

忽必烈笑了笑,但是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道“上游打得不错,下游也得用力才行啊。塔察儿被夏贵挡住也就算了,李璮明明都打过河了,怎么还没动静?郝先生,你前阵子见过那李璮吧?他在干啥子?怎么还没打到扬州?”

几个月前,亲王塔察儿率领几支汉军,在强攻淮西防线的同时,还派小股部队掠袭江淮一带,忽必烈也派了郝经和杨惟中两名文臣过去,作为蒙古汗廷的使节去招降那里的官员,途中还与李璮接触了一下。

郝经想了想,说道“李益都受淮扬一带宋军牵制,而且……听说胶州有刁民作乱,他调兵回去平乱了,所以没有余力南下。不过他已经开始在淮南筑城,年内应会有突破。”

忽必烈回忆了一下,果然记起去年底的时候,山东送来一份“匪乱”的急报,但那时他没怎么当回事,只让李璮自己处理“哦……俺记起来了,是那啥东海贼什么的吧?这李璮也真够弱的,这么久还没镇下去。郝先生,你替俺写封信,催促催促他!”

忽必烈是蒙哥指定的汉地总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归他管,不过现在世侯的自主权仍然很大,忽必烈也不好直接插手,只能动动嘴皮子。

郝经行礼道“是!”

忽必烈很快就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抛到了脑后,说道“行,咱准备一下,明天就去江边,准备跟宋人大战!”

到目前为止,忽必烈虽然取得了惊人的战略成功,但是在具体的战术上,还没打过真正的大战,以蒙古人的标准看来不算真的胜利,因此一直期盼能好好战上一场。

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三十日,大军自黄陂县移动到了长江北岸,在此扎营立寨,准备水战。

第二天,九月初一,正当蒙军厉兵秣马,准备给宋军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忽必烈却突然收到了西线亲王穆哥遣使送来的惊天噩耗,蒙哥汗在钓鱼城下亡故了!

大帐之中,忽必烈红着眼睛对来送信的怯薛喝道“说!俺大汗哥哥是怎么死的?!”

怯薛看了看周围的郝经等汉人,没说话。

忽必烈怒道“说吧,都是自己人!”

怯薛哭丧着脸,说道“大汗亲临前线,被宋狗的砲石击伤,不久后就……就不治了!穆哥他们不敢声张,只说大汗是得了疫才死的……”

说完,他上前两步,对忽必烈小声说道“穆哥还说了,现在大汗死了,最要紧的事是有新大汗主持军政事……请大王即刻回和林,就任新汗!”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耳朵竖着的周围人可都听清了。

这时候不表忠心不是傻子吗?

郝经立刻带头说道“请大王即刻北归,以系天下之望!”

旁人慢了一步,暗骂一声,也学着说道“请北归以系天下之望!”

忽必烈心里欢喜,但是面不改色,悲痛地说道“俺受大汗哥哥的命令,领军南征,现在一点功都没立下,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等上了长生天,俺怎么有脸见大汗?不要说了,等到灭了赵宋,给哥哥报了仇,俺再回去!”

蒙哥和忽必烈都是托雷之子,他们的兄弟还有很多,其中在历史上出名的有四人老大蒙哥、老四忽必烈、老六旭烈兀、老七阿里不哥。

此时忽必烈已经将汗位视为必争之物,但这时候他心中最大的竞争者还不是之后与他作对的阿里不哥,而是正在统军西征的旭烈兀。

旭烈兀奉蒙哥之命,率军西征,一路上灭国无数,征服巴格达,箭指地中海,可谓武功赫赫,最符合蒙古人的口味。算算日子,他这几年也该回和林了,到时候正逢蒙哥身死,他要是就任汗位,肯定是一片叫好声,忽必烈这等没什么军功的富贵王爷,如何能跟他争?

所以忽必烈必须要在鄂州一战中打出声威来,有了军功,争夺起汗位来才有底气。

想到这里,他见众人还有再次劝进的意思,也不假客气,直接摆手道“你们不用劝了,明天随俺上香炉山,制定军略,定要痛打宋人,为大汗哥哥复仇!”

第193章 过江

钓鱼城,坐落在今重庆市合川区城东5公里的钓鱼山上,其山突兀耸立,相对高度约300米。山下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汇流,南、北、西三面环水,地势十分险要。

当地既有山水之险,又有交通之便,经水路及陆道,可通达四川各地。反过来说,川蜀内外沟通,也多要经钓鱼山下过,因此钓鱼城钉在这里,便是扼住了出川的咽喉。

钓鱼城分内、外城,外城筑在悬崖峭壁之上,城墙系条石垒成。城内有大片田地和四季不绝的丰富水源,周围山麓也有许多可耕田地。这一切使钓鱼城具备了长期坚守的必要地理条件以及依恃天险、易守难攻的特点。

1254年,合州守将王坚进一步完善城筑,四川边地之民多避兵乱至此,钓鱼城成为兵精食足的坚固堡垒。

蒙哥率四万大军,号称十万,亲征四川,一路势如破竹,就连剑阁那样的天下险最终也拿了下来。这让他一开始并未把钓鱼城放在眼里,只当是普通的坚城,即使手下将领术速忽里提出坚城不宜攻不如用少量兵力围困大军直取重庆的建议,也未采纳,直接让大军备战,准备拿下这座小城立威。又让手下汉军史天泽部在东边布防,阻挡重庆方面的援军。

史天泽倒是很好地完成了打援任务,四川制置副使吕文德派来的援兵就一直无法到达钓鱼城,支援也送不进去。但是围攻钓鱼城的主力大军,却在城前碰了个头破血流,一路上投降的汉军几乎在城下流尽了血,最终也不得寸进,最后甚至连蒙哥自己也折在了这里。

蒙哥一死,西线蒙军也不可能继续留着干耗,只得北撤。他们这么一撤,中路的忽必烈部就成了一支孤军,陷入了宋军的三面包围之中。此时,偷渡大别山的缺点也已经显现,跨越山道运输补给难度极高,忽必烈又不准劫掠,所以大军的粮草储备日益减少。湖广湿热,一向困扰北军的流行病问题也冒了出来,简直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灾难。

……然而,即使是这么支凄惨的蒙军,也不是宋军能抵抗的。

1259年,九月初一,黄陂县,武湖。

江北黄陂县东有一座大湖名曰“武湖”,此湖后世也有,但面积远不如现在大。现在的武湖,西邻黄陂县城,南部有一个小口与长江相连,内部有成熟的造船业和捕捞业,船只众多。

今日的武湖上,两艘大船正在相互接近,其中一艘上面挂着“解”旗号,另一艘挂着“张”旗。它们相向而行,很快相互抛出钩索,拉到了一起。突然间,“解”船一名赤脚赤膊的壮汉带着几个水兵,荡索跳到了“张”船的船楼之上,拿着竹刀开始“大杀特杀”。而“张”船上的主帅也不甘示弱,带着亲兵拿竹刀反推了过去,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打到热闹处,两帮人觉得竹刀不过瘾,干脆抛了开来上去玩起了摔跤。

“好!”旁边船上观战的忽必烈喝彩道。“解家那个壮士是谁?打得真是猛!”

他身边一名剑眉星目的年轻人答道“是解诚万户的部将朱国宝,一向有勇名。”

这个年轻人叫苏合木仁,汉名陈嵬,自幼就学于河北大儒李冶,精通汉文和术数之学,深受忽必烈赏识,现在带在身边做百工收税官。他不但能给忽必烈打理财务,连帐下诸将也记得清清楚楚。这解诚、朱国宝,还有对面的张荣实,都是忽必烈手下的水军将领。

蒙军的水上力量不如宋军,忽必烈自知这个缺陷,因此提前就开始培养自己的水军,这次南征便一起带上了。

宋军原本在武湖南口设立了一处军堡“阳逻堡”控扼湖口,但现在阳逻堡已经被蒙军控制,这武湖就完全落入了忽必烈掌握之下,如同一个新手村一样,蒙军可以从容地在湖中准备战船、操练水军,掌握了出击的主动权。就这样,宋军本来不重视蒙军的水师,用大号战船封锁江面,以为无虞,但竟被蒙军出其不意夺去了两艘。

现在,解诚和张荣实他们就拿着新俘虏的两艘大船,在武湖里面进行着又一轮的操演。

忽必烈点头道“很好,张荣实也打得不错。明日让董文炳和张柔他们也操一下,后日歇息,初四日就出战!”

……

三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忽必烈预定要出战的初四。

可是天公不作美,明明昨天还是晴天,今天就下起了小雨,天色昏暗,实在不像是作战的好时候。

水军万户解诚对忽必烈劝诫道“大王,如此这般,让弟兄们去与宋人拼杀,那自然是不怕的,可这天候晦暗难行,万一船撞上什么浅滩暗石损毁了,不是白白送了吗?”

忽必烈脸色不太好看,出门顶着雨转了两圈,还是力排众议道“就今日出兵!你们怕,宋人也会以为你们怕,所以就不会防备!今日就是最好的出兵时候,都动吧!”

众将无奈,只好各自准备去了——

结果,就在他们在阳逻口集结好的时候,天色却突然放晴了!

这下子可就戏剧化了,蒙军船只一下子从阳逻口喷涌而出,而宋军怎么也没想到蒙军会在这样的天气出兵,因此就没在外面派兵防备,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哈哈哈,天意在我,小的们,都给我用力划啊!”

勇将董文炳率敢死士数十百人冲在前面,乘艨艟击鼓急进,直达南岸,其余诸军也争先恐后,一齐进军。宋军匆匆迎战,三战皆败。

而张荣实带着他那艘缴获的大船和大量小船直接往北岸上游杀去。宋将吕文信本来带了二十多艘大船在那边驻守,但今日轻敌没有出动,被张荣实直接堵在港里,俘虏两百人,甚至吕文信本人都被他给斩了。

解诚的部将朱国宝更是带着蒙军水师的主力与宋军在长江正中激战,“前后交战十七次,夺宋船千余艘,杀溺宋兵无数”。

就这样,蒙军趁天赐良机战胜了宋军水师,乘胜抵达了南岸,控制了南岸浒黄洲上的港口,在此驻军,自此掌握了长江通行权!

九月初八。

忽必烈乘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抵达了长江南岸“啊,这里就是鄂州地界了吧?俺来了这么些天,可算是能看见了,这就要给它打下来!”

控制长江航路后,忽必烈征途再无阻碍,今日刚到,第二日,大军便将鄂州城(武昌)团团围住。

……

九月十一,汉阳。

“这……什么时候修起来的?”

长江西岸的汉阳城头,贾似道亲自上城,用一枚东海人送他的望远镜观察对岸武昌城的情况。这枚望远镜是伽利略式的,放大倍率只有三倍,然而在当下来说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珍宝,贾似道赶赴京湖前线后更是深刻地认识到了它的价值,贴身携带着。

他原本在西边的江陵(荆州)坐镇,听闻北军渡江的消息后匆匆赶来汉阳处置危机,每日观察敌情。现在通过望远镜,他观察到对岸的武昌城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修起了相当规模的工事,其中更是有一座高达五丈的望楼,在江西岸也能清楚的看到。可想而知,站在这么高的望楼上,蒙军必然能对城中的动静洞若观火,刚开打信息战上就输了一筹。

“汉阳城中,尚有一千战兵可调……”贾似道盘算起了手头的兵力,但很快就发现捉襟见肘,于是只能无奈地看向西方的汉水方向“只能等姓高的来了。”

……

但实际上,蒙军现在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忽必烈看着手中的报告,又抬头对身边的苏合木仁问道“存粮,就只能吃三天了?”

苏合木仁无奈道“大王,这还是省着吃呢。如今我军虽过了江,但宋军还在侧环伺,没法大举运粮过来——即使能运,江北黄陂也没多少粮啊!”

之前忽必烈禁军中劫掠,所以他们的军粮大部分只能靠后方运输和民间收购,这可就紧巴巴了。

忽必烈一脸凝重。

这时,旁边坐着的郝经趁机劝说道“大王,顿兵坚城之下,于军不利,不如早日北归以定天下……”

他毕竟是鸽派,当初鼓吹忽必烈进军是为了早日一统,可如今蒙哥那边都撤了,再打不也是白打吗?

然而另一侧站着的蒙将拔都儿就不爽了“撤撤撤,你们这些汉人胆子小得像兔子一样!说什么粮草不够,外面那么多民户,出去缴来不就行了?都打到这里了,连城都不攻就撤,是想让大王成为部民的笑话吗?”

郝经往西边一指“没看见么,西边汉阳城已经挂起‘贾’旗了,那是京湖制置贾师宪的旗!有他在汉阳调度,四面八方的宋军都会前赴后继,我军纵使能攻下鄂州,不也是被围困的下场?还不如早日回撤,保存实力,这才是天下根本!”

忽必烈看着他们争执不下,有些左右为难,可这时候,外面有怯薛将两个宋兵送了进来。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报告大王,是城中有兵出来袭扰,不过被我们的望楼提前发现了,调兵围堵,活捉了这两人。”

“是这样?”忽必烈大喜,又转向郝经,“郝先生,你快问问他们,城中现在有多少兵将?”

郝经无法,只得对两名俘虏问起话来。帐中除了他还有不少会汉话的,所以他也不好遮掩,一五一十问了出来。

听了问话的结果,忽必烈大喜“原来重兵都在襄阳,鄂州城空虚,兵都是现征的!那姓贾的也只是刚到,汉阳没多少兵!太好了,那还等什么,赶紧给俺攻城!粮草也不用等后方运了,去民间取吧!”

郝经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于是蒙军各部步兵动员起来,开始准备攻城,而骑兵们也没闲着,四出涌向了整个鄂州,“取‘逃民弃粮’,聚之军中,为攻取计。”

当日,各部就开始在北、东、南三面攻城,虽未攻下,但也试探出了墙头虚实,只待第二日——

“不好了!”

忽必烈亲自登上望楼,只见浩浩荡荡挂着“高”旗的船队自西边汉水而来,抵达了长江东岸,大量军队下船登陆,进入了鄂州城中!

第194章 鄂州之战

1259年,9月12日,鄂州。

高达看了一眼城东的高大望楼,又回头看看西岸汉阳城头的“贾”旗,不屑地摇摇头,然后对手下兵将们喊道“入城,定让鞑军在鄂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高达是已故名将孟珙的嫡系。几年前,襄阳曾经一度被蒙军攻陷,是高达提兵北上,才重新收复并重整了襄樊防线,将这道防线经营得固若金汤,多次击败蒙军的进攻,战功赫赫。忽必烈这次不走襄阳,而是自大别山插入,也有高达的因素在。

(话说这孟珙真是碉堡了,守襄樊的高达、守钓鱼城的王坚、守扬州的李庭芝都是他发掘出来的,还给理宗举荐贾似道替代他自己的位子,生生给南宋续了几十年啊。)

他本在襄阳固守,但怎么也没等到蒙军大举进攻,直到大别山被突破的消息传来才算靴子落地,而等到江防被突破,他更是点兵南下,前来鄂州救援。

鄂州处在“安全的腹地”,防御力量不强,本已岌岌可危。现在高达的到来,立刻为鄂州增添了主心骨,使得守军士气大增,齐心协力加固了城防。

蒙军的攻势受阻,郝经等人要求撤军的声音再次高了起来。但到了九月十七,蒙军大将、世侯张柔率军前来南岸与忽必烈汇合,蒙军实力大增,又继续坚持了下去。

张柔是元初一个强大的世侯,手下精兵无数。他有好几个儿子都相当能干,其中最有名的那个,就是后来“灭宋”的张弘范。造化弄人的是,历史上最后保着宋室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张世杰,也是张柔的族人,是因为犯罪才投奔了宋朝。

有了张柔的加入,蒙军的攻势再度猛烈,接连攻陷了鄂州城外不少营寨,眼看着就要逼入城内了。

但是幸运的是,重庆一带的吕文德因为没有了蒙哥的威胁,带领一部宋军前来支援,冲破了蒙将拔都儿的阻拦,进入了鄂州城,让实力的天平再次平衡。

……

9月25日。

城外的望台上,忽必烈看着城内处处军营的景象,不由得心急起来。

急躁之下,他叹了口气,转头对身边张柔许诺道“如今俺就是打猎的,围栏里的猎物打不到,你只要破开围栏,里面的都归你随便取吧。”

张柔先是一愣,然后大喜,道“大王放心,十月前必将鄂州城给你献上!”

他这才开始真正卖力起来,但之前能试探的都试探过了,宋军防备很足,即使动真格也无隙可乘。所以,他出了一个奇招,一边佯攻,一边派人挖掘地道暗渡,最终成功潜入城中,里应外合夺取了鄂州东南城墙的一角。

可不待蒙军继续进取,城中高达突然带兵赶来,浴血奋战,夺回了城墙。

张柔不甘示弱,再次攻了上去。可高达也跟他硬顶着,挥洒铜钱,身先士卒,最终把张柔的兵一个不剩地逼了出去。

最终时间拖到了十月份,张柔无奈,只能退兵了。

“大王,我攻城不力,请大王责罚!”张柔退回后,如此向忽必烈请罪。

“罢了,不是你的错。”忽必烈叹了口气,又看向城墙上高高竖起的“高”旗,“非是我军不努力,奈何城中有高达啊!不要丧气,择日再战。”

可就在当日,长江之上再度帆樯遍布——西岸汉阳城的贾似道整顿好了部属,率军前来鄂州救援了!

贾似道不待座船靠岸,便跳了下去,踏着江水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岸上走着,对守军高喊道“鄂州城,我回来了!”

蒙军攻入鄂州后,临安朝廷感受到了灭亡的危机,终于爆发出了巨大的执行力。一向沉迷酒色的赵昀骤然觉醒,下了罪己诏,一次从封桩库中取出了上千万贯的财物,供军事使用。而且大肆放权,一次提拔了大批有为将领和文臣,分头援鄂。

十月初一,赵昀正式罢免了昏庸无能的右丞相丁大全,而再次启用老臣吴潜为左丞相,整顿军政,并且遥拜远在汉阳的贾似道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封茂国公。

就在之前张柔与高达酣战的时候,贾似道得了朝廷的最新任命,勇气大发,果断率军入援。

他进入城中后,得知蒙军挖地洞偷袭的事情,立刻用带来的大量铜钱鼓舞士气、征募城中青壮,于一夜之间在城墙内增建了一整道木栅栏,自从蒙军不能取巧,只能强攻。

忽必烈从望楼上看到这个情况,感叹道“俺这边怎么就没有贾似道这样的人才呢?”

他旁边的蒙将拔都儿抱怨道“都是郝先生他们拖后腿,不让屠城,不然我们一吆喝,城内的宋狗不早吓得开城了?呸,汉人儒生屁用不顶,我们蒙古人到底还是弓马取天下的。”

忽必烈当即瞪了他一眼,驳斥道“贾似道不也是士人,你们谁能说比他还强的?打了几个月都没打下来,是你们的问题,不是士人的问题!”

但说什么也没用了。如此这般,双方势均力敌,战事陷入了僵局。

到了十一月份,双方已经精疲力竭。

蒙军的疫病问题更加严重了。当初忽必烈出兵的时候,害怕南方酷热,故特意选了秋季进军。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南方夏天不好受,冬天同样不好受,阵阵湿冷痛彻骨髓,使得他们不得不封闭营帐保暖。而这一封闭,就为流行病的传播创造了条件,几乎近半的士兵都有或轻或重的症状,非战斗减员比战斗减员还多了几倍。

前不久宋军派水师袭击被蒙军占领的南岸浒黄洲港口,虽然没成功,但也让蒙军感到后怕。

而鄂州的宋军伤亡也不小,更出现了将相不合的严重问题。

高达一向与贾似道有隙。当初他是孟珙的嫡系,一度很有希望继承孟珙的地位,但最后孟珙却是举荐贾似道替代了自己,这就让高达很不爽。而贾似道之前的来援虽然是雪中送炭,但高达却认为城都是自己守的,他来无非是抢功而已。

他在城中威望最重,在他的带领下,一众将领都看不起贾似道这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奸臣”。每当贾似道亲自领战,他们便在后面戏弄,若是贾似道想调动他们,则必须先发足了赏钱才可。

只有吕文德试图攀附贾似道的权势,对他言听计从,与高达对人对抗。但他这几年常打败仗,一直没什么军功,所以不被高达等人放在眼里。

这时候,局势突然发生了两个戏剧性的变化。

首先是,蒙军突然多了一支意料之外的援军。

当初蒙哥制定侵宋计划,派了大将兀良哈剑走偏锋,从西南方走大理-安南一线,准备偷袭南宋的西南腹地。

这个计划在普通军事家眼中简直是战略性自杀——西南人口不多、道路难行、难以取得补给,这么一大圈绕过去,不用打几个敌人,走路都把自己走死了!

然而这条路,偏偏就被兀良哈走成了!

他率数千部属出发,一人十马,沿途一路劫掠,有粮吃粮,无粮吃奶,无奶吃马,把马当消耗品来用,硬生生克服了极为不利的自然条件,冲入了南宋柔弱的西南方!

实际上这种长途消耗性行军在蒙古人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了,成吉思汗赖以起家的就是这种根本不讲道理的战略机动——真的是太不讲道理了,农耕民族的军队即使有骑兵,也要规划补给线一步一步行进,长途行军速度还赶不上步兵,遇上这么玩的游牧民族,不是前头刚集结完,背后就被捅刀子了?!

然而小说可以给你讲道理,现实就是不讲道理的。这种战略机动性看着代价巨大、难以复制,可当蒙古人真的玩了出来的时候,金朝就是顶不住啊!

现在兀良哈又这么玩了一次,南宋同样也顶不住啊!

这本来只是一步闲棋,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南宋在西南几乎没有防御力量,只能匆匆召集民夫为兵,根本挡不住兀良哈的铁骑。兀良哈一路劫掠、一路进攻,经过广西、广东、湖南等地,甚至还有游骑劫掠到了江西,将沿途搅了个天翻地覆。

当然,兀良哈自己也不是毫无代价的。一路上即使能抢,也总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即使面对的都是弱鸡,打一场总也得有些折损,还有南方不可避免的疫病,累计起来损失可不小。最终当他到达湖南潭州(长沙)的时候,更是遇到宋将向士璧等人的坚决抵抗,整个军队的状态已经岌岌可危了。而就在这时候,他打听到了忽必烈在鄂州,立刻感觉有希望了,于是派人前来知会,准备来鄂州与他汇合。

这个好消息大大提升了蒙军的士气,攻势再度增强。宋军的伤亡猛增,达到了一万三千人之多。贾似道对这种情况感到担忧,派了手下的宋京前往忽必烈军中求和,但是忽必烈此时信心大增,拒绝了他的和谈。

之前月初的时候,南宋朝廷担心鄂州失守后一发不可收拾,曾命贾似道前往下游的黄州组织第二道防线。然而在贾似道看来,鄂州守御仍有余力,前往黄州反而有着不可预料的风险,又因为这个凋令是吴潜直接下达的,他认为这是吴潜想把他置于险地,好借蒙古人的手除掉他,所以一直没动身。

直到现在,和谈受阻,又有背腹受敌之忧,还与高达诸将不对付,所以贾似道才下定决心动身前往黄州。他由吕文德的部将孙虎臣护送,择小路从鄂州潜越到黄州,途中还惊险地遭遇了一小股蒙军。所幸这批蒙军正劫掠过后满载而归,孙虎臣率部浴血奋战,击退了他们,带着贾似道成功到达了黄州,从此便被贾似道引为心腹。

忽必烈得知贾似道已走,更加振奋,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鄂州。

然而,紧接着就到来了一个坏消息。

第195章 虚假的和平

坏消息就是后院起火了!

此时蒙哥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和林,而和林附近留守的蒙古忠臣阿蓝答儿、浑都海、脱火思、脱里赤等人试图拥立忽必烈的七弟阿里不哥为下一任大汗。

与亲近汉臣的忽必烈不同,阿里不哥反对汉化、强调蒙古传统,这让蒙古大佬们更为欣赏。他们一边将阿里不哥接到和林,一边相互串联,准备军事对抗忽必烈,兵锋甚至达到了忽必烈的老巢开平附近。

忽必烈的王妃察必知道这个消息,派人责问调兵的阿蓝答儿道“成吉思汗的曾孙真金就在开平,调兵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知他一声呢?”

真金是忽必烈的儿子,被他视作继承人,自幼受汉人大儒教育。“真金”这个名字不是蒙古名,而是汉名,是当年海云禅师给起的,取“真金最贵”的这个“真金”。

阿蓝答儿羞愧不能答,却暗中通知另一个阿里不哥派重臣脱里赤也带兵逼近燕京。察必见状,知道大事不好,急忙派遣心腹脱欢、爱莫干飞驰到忽必烈军中,告知这一紧急军情。

功败垂成,忽必烈自然又恼又怒。但是接下来的选择很容易做,一边是食之无味的鄂州,一边却是蒙古帝国的汗位,该选哪个还用说吗?

忽必烈已经做了撤军的决定,但是还需要统一军中的思想,他把各将领和文臣都召集到牛头山的大帐中,名为商议军情,实则是通知。

郝经本来就一直反对强攻,支持早日北返,如今更是来了精神,痛陈了一番如今忽必烈大军面临的恶劣战略形势和鄂州城的坚固,然后问道“大王可还记得金世宗、海陵王之事吗?”

海陵王完颜亮、金世宗完颜雍,分别是金朝的第四、五位皇帝。完颜亮在位之时,动员全国之力攻宋,惹得全国怨声载道。后来,完颜亮率军亲征,在江南鏖战的时候,东京留守完颜雍却突然背叛了他,篡位为帝。此时,完颜亮正确的选择自然是带大军回去夺位,然而他却选择继续攻宋,后来又在遭遇失败之后准备强行渡江,引发了部将的叛乱而被刺杀,死后连帝系都没列进去,只封了个海陵王。

忽必烈之前就听郝经讲过这个故事,此时想想,自己的处境竟与完颜亮一模一样,于是问道“那,郝先生,俺该怎么办呢?”

众将的目光也聚焦到郝经身上,他捋须一思,进策道“不如先用劲兵把持江面,然后与宋议和,命其割地、送岁币,从鄂州抽出身来。然后辎重殿后,以轻骑急行,渡淮河、走驿路,速归燕京。再遣一军拦住蒙哥汗灵舆,取回大汗玉玺。如此天下便在大王之手,之后召集诸王于和林召开大会,派遣官吏于各地接管官府,令真金太子镇守燕京,大王亲率大军入和林,天下可定也。”

“好!”忽必烈喝彩道。

众将也纷纷附和起来。他们都不是傻子,已经看出了忽必烈的想法,再说他们也早就不想打了,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自己的兵,还没抢到多少好处,打他干甚?

于是全军统一了意见,准备北返,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撤退了。

十一月廿七,忽必烈声称要直取临安,带亲军离开了牛头山,留拔都儿带领驻军继续围困鄂州。

今年闰十一月,到了初二,忽必烈部已经到了江岸边上。

今日天气晴朗,忽必烈透过滔滔的江水,看向北边,有些感慨。他把部将张文谦叫来,说道“你回鄂州,告诉拔都儿和张柔他们,再围六日,便退到这浒黄洲吧。你顺便再把那两万‘降民’带回去。”

张文谦领命,带了小股部队向鄂州去了,忽必烈便开始指挥部队准备渡江。渡江事务繁琐,用了几个时辰还没准备完成,这时张文谦却遣人来报,说贾似道又派了宋京过来,说要求和,请忽必烈派人到鄂州商谈。

忽必烈闻言眉头一皱,这莫不是宋人的什么计策?

如今大军正要偷偷渡江,若是不派人去,恐怕被宋人看出端倪,要是派战船来骚扰,损失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真派人过去,他又怕这是宋人的缓兵之计,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他要渡江,派人来以和谈为名拖延时间,实则是偷偷调兵准备偷袭。

正进退维谷之际,他手下的文士赵璧自请前去和谈,说道“大王,便让我前去一谈,大王径直渡江即可。若是宋人真要求和,我便与他虚与委蛇一番,大王趁机渡江。若是有诈,我也可以拖住他们,为大王争取时间,无非是折了我一条性命罢了!”

忽必烈十分感动,说道“那便有劳赵先生了!俺派几人跟你过去,在城外立旗为号,等俺这边事成,便派人去摇旗。你去跟他们谈的时候,不要进城,就在城墙上,看着外边的大旗,只要旗子一动,便不要谈了,赶快回来!”

赵璧顿生知遇之感,抱拳说道“定不辱命!”

说完,他便带着少量随从,骑马径直入了鄂州,与贾似道从黄州派来的宋京商谈议和事宜。

城墙上,宋京带人摆了一套桌椅,也不摆酒菜,先跟赵璧随便寒暄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宝臣兄,如今大军征战,民不聊生,双方都徒耗气力,却没什么益处,何不罢兵重修旧好呢?”

赵璧摇摇头,做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道“对啊,我大军出动,耗费无数,怎么能无功而返呢?”

宋京又跟他晓之与义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干脆咬咬牙,道“若是贵军旋师,朝廷愿割江为界,每岁奉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赵璧一笑,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但他也乐得跟他废话一番,说道“晚了!若是我大军刚到濮州的时候,你们肯出这条件,或许还能考虑。但到了这时候,我军都过了江,鄂州也旦夕可下了,再这么说还有什么用!”

宋京把手往桌子上一放,说道“宝臣,若是我割临安与你,难不成你们还能去取?贾相公能给出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不成,你我两军再在此城之下交锋,倒也无所谓,但你们不赶快回去,社稷之事还能稳得住?”

赵璧心中一凛,他们这都知道?但是面不改色,说道“北地小争而已,无碍,倒是贾制置真有诚意,何不亲自来谈?”

谈到这里,他突然看到城外的信号旗动了起来,知道忽必烈渡江已成,便哈哈大笑了一阵,道“你们为了天下生灵而来请和,自然是好的,然而我军奉命南征,怎么能无故而终呢?如果真有诚意,便放低姿态,用事大的态度,遣使去和林请和吧!”

说完,他便带人下了城,宋人无人敢拦,此后便一路到了江边,与忽必烈汇合。此时大部分军队已经成功渡江,忽必烈亲自在南岸等待赵璧,赵璧见了自然是十分感动,又是一番群臣相和不提。

闰十一月初七,蒙军开始从鄂州城下撤离,在半个月内已经大部撤离完毕,只留了张柔在战略要地白鹿矶筑城,预备卷土重来。又留张杰、阎望二部偏师接应从湖南方向过来的兀良哈部。其余都原路返回,一部分去燕京支援忽必烈,一部分返回老家修整。

这样的局面对贾似道来说无疑是天降大礼,连忙上表表功。十二月份,赵昀收到贾似道“鄂州围解”的报告,大喜,诏令明年改元“景定”。

1260年,景定元年正月,张杰、阎望接引到了北归的兀良哈部,于是在长江南岸的白鹿矶搭建浮桥,连接到北岸的新生矶,供大军渡江。

兀良哈部军容雄壮,白鹿矶又有张柔部精锐护卫,宋军竟不敢趁机攻击。一直到了三月份,张柔也接到忽必烈的召唤,带兵北返。等到蒙军都撤得只剩个尾巴了,贾似道才听从宋将刘整的提议,亲自带兵前去堵截,还派了刚刚来援的生力军夏贵部乘船配合作战。

夏贵今年已过六十岁,是一员老将。之前他镇守怀远军(后世蚌埠附近),抵抗塔察儿部主力百余日,一直撑到了蒙军退兵,为大宋牢牢守住了这个淮河咽喉地带,避免了蒙军长驱直入江淮重地。为此,他受到了赵昀的亲自接见和褒奖,一次赐田三十顷,又给金带白银,荣宠之至。之后,赵昀又派他带领长江下游的兵力,前往上游支援贾似道。

夏贵入战之后,表现惊人。他从蕲州的鸿宿洲出发,先是与蒙军水军接战,缴获船只三百艘;又在黄石港大战,击溃陆上留守的蒙军,缴获马匹三百余匹;紧接着逆流而上,在上游的团峰镇大败蒙军。

此时,贾似道已经带兵向长江南岸的残余蒙军攻去。他在白鹿矶附近作战,亲自带兵攻了几日,发现己方明明是优势兵力,却始终占不到便宜,便不再抱大捷的期望,只希望把蒙军赶到北岸、让他们自行离去了事。

他要求夏贵在南岸登陆,与他配合作战,夏贵却一直在攻击北岸。贾似道派人前去诘问,夏贵回答道“北岸有蒙军的辎重,只要攻其必救,他们便一定会退却。”

但因为江上有蒙军设置的浮桥,周围守卫森严,夏贵又是逆流而上,所以不便作战。因此,夏贵干脆借助鄂州附近连绵的湖河水系,一举绕到了长江上游!

夏贵军在上游,可以从容将战船列阵而战。最初几日,他都在每夜五更时领军偷袭,稍有挫折便领军退却,以麻痹蒙军。直到蒙军已经习惯这个节奏,才提前一更出动,大举攻击浮桥。他的儿子夏松身先士卒,亲自攻上了浮桥,其余部队也勇猛作战,之后成功切断了浮桥。

此役,夏贵杀伤蒙军七百余人。南岸贾似道也趁机攻占了白鹿矶,俘虏殿后的蒙军一百七十人。

自此,长江以南的蒙军被完全清除,南宋朝廷又一次解除了灭亡危机。

四月初二,就在忽必烈正式成立中书省,立王文统为平章政事的后一天,贾似道上表报告,称夏贵等将领在新生矶大战,又进占白鹿矶,都是他运筹帷幄的功劳。

此表一到,满朝欢庆,赵昀将贾似道视为有再造之功的功臣,加封其为太子少傅,并以右丞相的身份召他入朝。

贾似道凯旋临安之时,文武百官出郊迎接,一时风光无两,如同当年的名相文彦博一般。

自此,贾似道正式开始了他权倾朝野的权臣生涯。

此役的功臣,也各有封赏。

鄂州防御战首功高达,封宁江军承宣使、右金吾卫上将军,迁湖北安抚副使、知江陵府兼夔路策应使,赐钱五十万贯。

上游支援合州、下游支援鄂州的吕文德,授检校少师,赐钱百万贯、浙西良田百顷;鄂州战守将士赐钱三千万贯。

坚守钓鱼城、逼退蒙哥大军的王坚,封宁远军节度使、前左领军卫上将军、兴元府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兼知合州、节制军马,进封清水县开国伯,后又升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

表现神勇的夏贵,加了福州观察使的荣衔,封保康军承宣使、左金吾卫上将军、知淮安州兼淮东安抚副使、京东招抚使,赐金器币、溧阳田三十顷。

守御扬州有功、收复涟水南城的李庭芝,起复秘阁修撰、主管两淮安抚制置司公事兼知杨州。

收复了东海军、登、莱,逼退李璮的东海国,以国主王立宪进东海郡公,赐钱十万贯,赐金帛、银绢若干。

……

一场几乎要灭国的大战就从终结,忽必烈在北焦头烂额无暇南顾,南宋迎来了难得的和平。只是这和平又能持续多久呢?

第196章 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时间倒转,回到几个月前。

1259年,9月11日,涟水。

汹涌的淮河水向东流去。

虽然有梁山泊做了缓冲,但淮河上游通过涡水、颍水等水系与黄河直接相连着,泥沙含量仍有不少。这些泥沙随着滚滚河水不断向前,在入海口处渐渐冲积出一点又一点的土地。

这道大河,虽不如长江般难以逾越,但仍是不容小视的天险。

如今,这道天险的南北两岸,却被一道铁索连接了起来,一连串的小船被连在铁索上,其上又铺设了若干木板,形成一道可通行的浮桥。北岸便是之前的涟水城,南岸如今却是一个大工地,数百民夫正在士兵的监督下,竭力夯土成墙,准备建设一座新的城池。

当前,塔察儿部正在猛攻淮西一线,涟水西边的淮安军左支右绌,无力出击。而镇守扬州的赵与訔连吃了几场败仗,扬州附近又时常被蒙军游骑掠袭,现在躲在城里龟缩固守,不敢派兵出来。所以涟水南城现在没人来捣乱,可以从容筑城,修建过程很是顺利。

只待此城建成,李璮军便在淮河南岸有了坚实的落脚点,攻守自如。若是蜀、鄂两线进展顺理,这边趁机拿下扬州、饮马长江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李璮本人便在这座新城中视察,不时督促民夫加快进度。

眼见城墙一点点立起来,他心中比较满意,走着走着,登上了一处已经修好的城墙。

城头之上,已经架起了一门配重式投石机,也就是俗称的“回回砲”。此物虽然在西征的蒙军中已经广泛使用,但蒙古人严格控制它流入中原的汉军手中,所以李璮之前虽然也听过这种利器的大名,却并未在军中装备。

前不久,那帮子东海人突然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被南边朝廷一下子封了个开国公、节度使出来,还把当年他老爹一直想要的京东东路观察使的职位给拿了去,简直是明着嘲讽他李璮。不过这帮人也是识时务的,也没大张旗鼓接了册封,反而派人来说了一大通好话,还送上了不少礼物。其中一份礼物,便是两门回回砲和它的图样。

东海人没把他们赖以成名的大铁炮献上,李璮本来是很恼火的,但观看了回回砲的组装和发射之后,觉得这东西也不错。

这回回砲结构简单、不需要珍稀材料、可大可小,大砲威力震山,小砲易于制造、性价比极高,使用起来也简单,正适合李璮现在这样的情况。真给他铁炮,他也未必能用起来呢。

而且东海人还送上了回回砲的全套图样和制作要点,这就比单纯的两门实物还珍贵多了。营中的工匠依样画葫芦便可制作出来,材料也可就近获取,能够在短时间内架满城墙,可以让涟水附近的守御更坚固,所以李璮还是比较满意的。

既然如此,同时李璮又正在抢南边的地盘无暇分身,所以暂时就放了东海人一马。不过他并没表态到底会怎么办,既没立刻对东海宣战,也没说就放过他们不管,总之就是静观其变。

李璮先是欣赏了一会儿回回砲,又转向南边,极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南国的大好风光,正欲搜肠刮肚赋诗一首,转头却见北边浮桥上有一信使,举着红旗向南岸急奔而来,一看就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他心中一凛,带着亲兵迎了过去将信使拦住。信使却并没带来什么消息,只是说王文统骤有要务,请李相公回涟水相商。

李璮虽然一头雾水,但也知道王文统不会开玩笑,心怕哪里出了纰漏,立刻带人回了涟水。

没想到一见王文统,他却是一脸喜色地说道“相公,喜事,大喜事啊!”

李璮见状,心中大安,入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泰山,是何喜事?”

王文统眉眼都弯了起来,捋着胡子说道“这可是双喜临门!其一嘛,是忽必烈直入大别山,如今已渡过江去,兵临鄂州了!”

“当真?”李璮听到这个消息,果然惊喜起来,忽必烈成功渡江,那么对整条战线的战略形势都大有助益,自然也有利于他在东线的攻略。

不过随即他就眉头一皱。

如此一来,他便不得不选择事蒙攻宋的策略了。短期内虽然有攻城略地的好处,但是长期来看,若是蒙军迅速灭宋,那接下来肯定就是要对付他们这些世侯了。到了那时候,显然易见,势力最大、独立性又最强的李璮,便必然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他急忙问道“那蒙哥在蜀地进展如何?若是两军会合,天下必然可定,只是……”

王文统一边笑着一边摆手道“相公莫急,这第二件喜事便是,蒙哥在合州钓鱼城下,不知何故,或曰中了砲石,或曰染疫,总之便是一命呜呼了!蜀地蒙军经此大丧,便也不得不退军了!”

李璮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不敢相信地一愣,然后渐渐反应过来,最后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蒙哥骤死,他几个弟弟都不是易于之辈,必然有一番龙争虎斗,正是我成大事的好机会!”

王文统趁机行礼道“恭喜相公,贺喜相公,这正是天命在相公的明证啊!”

李璮立刻笑呵呵地回礼道“还赖泰山运筹有方!不知依泰山之见,下一步我当如何行事?”

王文统早已思考好对策,当即说道“蒙哥一死,西路军退却,此次南侵必败无疑。既然如此,我军便得转攻为守。若不然,相公在此浴血奋战,将宋军引来,忽必烈便可从容退却,既损耗了益都的实力,又保存了他的元气,一来一去对我都不利。反之,我军若是收敛锋芒,宋军便可调兵围攻忽必烈,蒙古人的血流得越多,对相公的大事便越有利!”

李璮把掌一拍,说道“善,此乃上策!唔,听闻李祥甫又到了扬州,此人不好相与,此时也不便招惹他。罢了,我私底下还能给他递几句话,这便与他言明无进取之意,他是贾制置一系,定有办法影响调兵之事。之后我只要筑好涟水南城便好,他处不再进兵了,如此一来,淮东之事可告一段落,之后又当如何呢?”

王文统坐了下来,喝了口茶,道“为大事计,自然便是深固根本了。此时便当休养生息,修城筑墙,积蓄粮草,准备军械,市恩于民,等待时机。此外……”他指了指东北方,“……是该把背后的隐患除掉了。”

前面几条正合李璮之意,但听到最后的时候,他眉头一动,问道“将来若是举大事,非得寻求南边的支持不可。那东海人新获宋廷册封,若是对他们动手,难道不会触怒赵官家吗?”

王文统微微一笑,问道“若是有熊掌和鸡肋,该取哪个?”

李璮道“自然是熊掌。”

“那便是了,”王文统捻须道,“那些东海人,说白了不过是一帮外洋夷人,南边朝廷肯册封他们,无非是怕我军攻过长江去,想用他们牵制我们罢了。但他们真牵制我们了吗?没有啊,恰恰相反,他们不愿为宋廷火中取粟,暗中还欲与我们讲和呢!既然如此,他们对南边来说,不过是鸡肋而已。而相公若是举事,届时假意南投,那便是将大半个山东送过去,无异于肥美的熊掌,宋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在意我们取了他们一点鸡肋呢?”

李璮听明白了道理,笑道“正是此理,多谢泰山教我!呵,再怎么说,当下我还是大汗的世侯,讨伐举了宋旗的乱臣贼子可是天经地义之举。我这便向他们发出通牒,若是他们愿意归顺为我所用,那便也罢了,若是不然,嗯,最近准备了不少船只,如今与南边休战也用不上了,正好泛海至胶,讨伐不臣!”

王文统起身行礼道“相公英明!”

李璮呵呵一笑,起身背手看向东北方“胶州之事,闹腾了这么久,如今,也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第197章 这东海国我们认了!(感谢dsfdfdf的打赏,加更1/2)

1259年,9月19日,东海市,崂山学宫。

“王先生,你们这字不对啊!”

文天祥正翻着一本文化部自编的地理教材,半天没说话,然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正在旁边写着什么东西的王同彩没好气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知道终于到了这小子吐槽简体字的时候了,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不对了?”

当初知道鼎鼎大名的文天祥要来给他们做什么“东海军节度判官”,整个东海商社都轰动了,股东们争相来瞻仰这位大人物的风采。此时文天祥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小鲜肉一个,女股东们抢破了头,终于王同彩脱颖而出,得到了为他做向导、参观东海风物、顺便拖延时间不让他们有空闲去想册封的事的任务。

但是她当初抢得挺激烈,可一跟文天祥真正接触,却发现这小鲜肉的性格真是令人头疼得很。这小子说话似乎不经大脑一样,经常很自然地说出很伤人的话,当初第一次见到王同彩,还将她误认作男子,竟说道“王先生颇有女子风貌”,当场就让王同彩尴尬得不行。

偏偏他好奇心还强得很。同行的正使庄山四处游览过一遍,便呆在胶西,大门不出只读书,而文天祥今天登崂山,明天又要去阔马区看造船,还跟着海洋部的人上船兜风,害得不常乘船的王同彩好好吐了一番。

两个月折腾下来,王同彩对他已经是好感全无,这几天季国风和林小雅正式结婚了,她心情更是不好。于是今天,她便带着文天祥来到崂山学宫,想让王闻之好好镇镇他。

王闻之与他讨论了一番天文问题,文天祥果然安静了不少,借过学宫的一些教材,静静看了起来,没想到没安静一会儿,又有问题诞生了。

文天祥翻着那本书,说道“你们这些字,简化得有问题啊!”

王同彩低头继续写着她的东西,说道“什么问题?能用就行了,关键是方便识字!要讲究正统的话,你回去用甲骨文啊!”

文天祥闻言一愣,问道“甲骨文是什么?”

王同彩笔一停,这才想起甲骨文是晚清时才发现的,宋人应当没这个概念,于是摆手说道“甲骨文就是殷商时的古文……算了不说这个了,要讲究正统的话,你怎么不写篆字啊?从篆字到隶书,又到你们用的繁体字,然后是我们的简体字,简化才是汉字的趋势,懂不懂?”

文天祥一拱手,说道“受教了,不过篆字我还真会写。呵呵。”

他这“呵呵”一声,虽是无心之举,却让王同彩感觉到了莫大的嘲讽,正要搜肠刮肚嘲讽回去,文天祥却走了过来,说道“王先生,借纸笔一用。”

王同彩翻了个白眼,把手中的笔递给了他,又把手中的装订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推到他面前。

现在东海商社造不出钢笔,铅笔又显太淡,所以大部分正式场合用的都是小号的细毛笔,文天祥用起来并无障碍。他提起笔来,一连在纸上写下三个“霞”字。

王同彩看了一下,字写得确实漂亮,但除了第一个霞字显得圆润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天祥指着第一个圆润的霞字说道“这便是霞的篆字。”

“哦……”王同彩对篆字没什么研究,他说是便是吧,“很好认嘛,然后呢?”

文天祥指着后两个霞字,说道“这是我们用的‘霞’字,这是你们用的‘霞’字,很显然,并无不同。”

王同彩挠了挠头“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又不是每个字都需要简化。”

文天祥摇摇头,又在纸上接连写下篆体的“蝦”、繁体“蝦”和简体“虾”三个字,说道“但是‘虾’字为何却简化了呢?我非是说不该简化,若是简化字能更好地教化民众,那自该简化,但简化该有规则吧?若是简化,那该将‘霞’也一起简化了,不然连‘虾’也不当简化,怎能一个简化,另一个不简呢?”

王同彩哑口无言,她从小就是这么学的,哪里想过这些,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说的好!小文,你不是状元嘛,那文字修养肯定比我们这些乡野村夫强多了,既然如此,不如来帮我们重新梳理一下简化字,编制一套简化字表……哦不,简化字字典吧!

小文,想想吧,这可是泽被万世的大善举啊。以后后世的小学生,就是读着署名‘文天祥’的新华字典识字读书的,简直就是仓颉第二啊,怎么样?”

编制字典是文化部当前的重要工作之一,毕竟有了字典才好扫盲。不过限于资料不足,编撰工作进展缓慢,若是有文天祥这样的大文豪帮忙,那肯定比他们自己闭门造车强多了。

当然,王同彩想的更多的还是给他找个事做着,省得整天惹她烦。

文天祥虽然没心没肺的,但是之前和女性的平等交流也不多,被大姐姐这么一拉,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正在这时,王泊棠敲了敲门,随意地走了进来,见状一愣,连忙退了出去,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王同彩也一下子脸红了,甩掉文天祥的手,对门口喊道“你回来!”

王泊棠嘿嘿笑了两声,手里抛着一个苹果,走了进来。王同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啊,终于要带这小子走了吗?”

王泊棠骤然严肃起来,叹了口气,对文天祥问道“宋瑞,怎么样,这些书还对胃口吗?”

文天祥红着脸,行了一礼,说道“受益匪浅。”然后抬头看了看两人,疑惑地问道“怎么,嘉胜兄,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赵昀给王泊棠起的字,王同彩哧得一声笑了出来。

王泊棠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苹果抛给文天祥,遗憾地说道“拿着,这是今年的智慧柰,可不好搞呢。然后走吧,去和庄使一起准备一下,如果没意外的话,几天后就可以举行册封礼了。王姐,回堡里去吧,这个月大会提前了。”

……

既是期待之外,也是预料之中,总之在蒙哥身死之后,东海商社与益都李璮之间勉强维持住的脆弱和平突然间荡然无存。

东海军早已在暗中备战,不必多说。李璮也不是个省油的,前不久派来使者,要求“东海国”立刻向李璮投降,接收李璮派来的官员掌管胶州和宁海州,东海商社迁往益都府居住,为李璮效力。

这样的条件东海人当然不可能接受,做出了强硬的拒绝。在再次尝试谈判失败之后,李璮威胁将“发兵十万、海陆并进”讨伐胶州。这反而正合了东海商社的意图,自卫反击总比主动侵略好听多了。

军事上的准备自不必说,经过与姜家一战的淬炼,商社对于在局部对抗中取得胜利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但更大的挑战来自于政治和人心。

李璮在山东积威三十年,甚至可以说治下民众只知有李相公,不知有大汗。就连东海商社,之前为了稳定统治,也通过姜思明借用了李璮的威权。现在要反过来与他这个庞大的势力对抗,必然引起整个胶州的惊慌,虽然暂时不大可能会引发当地人的直接对抗,但是暗中的阻力可想而知。

刚刚过去的秋收季,征收秋粮的时候,不少大户就因为嗅到了风声,自恃变局之中东海商社不敢对付他们,以歉收为名,减少了纳粮数量。

但是东海人比他们想象的硬气得多,当即就调了义勇旅过来,强行征了足额的粮,还把一家武力抗税的胶西大户给抓了回去。

李应操控的胶西城商会对此提出了抗议,乌文成当场就把他们前不久通过的《宋金刑律精要》扔了过去,明确指出了其中与纳税相关的条款,声明东海商社的行为是完全合法的,看得他们目瞪口呆。

既然于理于力都不占便宜,大户们暂时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但心里自然暗暗诅咒东海人。等李相公打了过来,到时候再看你们的好戏!

东海人虽然不惧李璮,但在真刀真枪战胜他之前,放任这种恐慌和对抗情绪蔓延下去,显然也是对统治不利的。为此,他们一面展开宣传攻势,一面决定拿出杀手锏——正式把与南宋的关系公布出来,扯虎皮拉大旗!

他们准备以“东海国”的名义,借助赵宋朝廷的权威,去对抗李璮的压力。

宋朝虽然又弱又怂,但毕竟是被广为认可的华夏正朔,即使在脱离了宋朝统治百年的山东也不例外。如果在几年前蒙古人威风正盛的时候,这个名头也未必有多大效果,可现在蒙军前线“大败”的消息已经被文化部散播开来,人心惶惶,南宋这杆大旗就又有意义了。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扭扭捏捏的避免靴子落地,是为了暂且维持与李璮的关系,但现在既然撕破脸了,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东海商社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势力,该狐假虎威就得狐假虎威,非要装硬气自力更生的话,那就是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于是,九月份过后,在下个月初一,文化部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动用了两个营的义勇旅和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从胶西城将宋朝使节迎了出来,乘上巨大的封舟,上溯到五角堡港口登陆,然后在看热闹的周边居民的围观下,一路走到了修建中的八卦城,在刚围了个院子的管委会临时大院里,举行了册封仪式。

“王立宪”的“儿子”,文化部的股东,之前学过表演后来一直在当龙套演员的王向北,今日好好化妆了一番,身着盛装,代表“东海国”和“父王”,接受了南宋朝廷的册封。

册封使庄山在胶西城闷了两个月,终于完成了使命,板着脸读完了圣旨,然后由文天祥将一堆礼器转交了过去。

之后,中央广场上的二十三门幼狮炮扮演的礼炮排成一道圆环,齐鸣九响,共二百零七响,以纪念东海商社的二百零七名股东和预备股东。

一时间,炮声如雷,硝烟四起,彩带漫天。

围观群众们这几年大都听过东海人放炮,基本都习惯了,也不算太稀奇,只当是看个热闹。只是其中有些心怀鬼胎的,见到这样的威势,不禁想到这些大炮若是装上实弹朝自己砸来,那该是如何可怕的场面,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从未见识过大炮的南宋使节们则差点被吓了个半死。庄山年纪大了,几乎当场就晕厥过去,还好旁边陪伴的郭阳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把搀扶住,才没当众丢了大宋的脸。

文天祥倒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先是震惊地大张着嘴,然后看向礼炮的眼神立刻热烈起来……

与此同时,胶西城。

三个充当仪仗队的营,一个放在胶西城,一个放在中央市,最后一个海军陆战队营负责途中的护送,算是海陆军协作了。

其中,胶西城那个营,在接引出南宋使团后,并未随之前往中央市,也未返回驻地,而是在乌文成的带领下,径直进入了胶西城内,在城中商民惊讶的目光中,将李应的宅邸团团围住。

第198章 这次我来做初一(感谢dsfdfdf的打赏,加更2/2)

1259年,10月1日,胶西县。

既然已经与李璮开战,那么他在胶西的堂兄李应就成了一个不稳定因素,必须及时解决掉。在这个环节,东海人未必没有窃喜的因素,毕竟只要除掉李应,胶州港的收税权可就名正言顺全部归东海商社所有了!

乌文成并未动粗,只是带着一个班的士兵,有礼貌地敲开了李宅的大门,在门房的带领下,见到了已经收拾好行装的李应。

“李公,”乌文成带着微笑说道,“您和您家人的所有财产和人身安全都会受到保障,您可以带着任何您想带的东西离开。您留在胶西城的财产也不会受到任何侵害,您既可以保留也可以自由出售,我们不会进行任何干涉。而且不会有期限限制,您可以指定代理人继续经营您在胶西的产业,或者等待合适的时机和价位出售,不会受到任何强迫和限制。只是,您本人在战争结束前不得返回胶州,您在商会的席位,以及在胶州的其他政治和经济特权,也会被剥夺。”

李应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是该称赞你们有君子之风吗?哼,也罢,再逞口舌之快也没意义,当初你们来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乌文成仍然保持着笑容说道“李公明鉴,我们并不想与李家起冲突,此事由李相公而起,并非我们,我们只是还击而已。正如刚才所说,我们与您无仇无怨,因此不会抢夺您的任何合法财产,只是请您离境而已。”

李应叹了一口气,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厚厚的《宋金刑律精要》出来,扔到了桌子上,说道“当初你们要推行新法,我粗粗一翻,觉得多数都很是合理,并无太过不妥,所以未曾阻拦。但前不久你们用此法处置了赵家,手段真是令人惊叹。今日看来,老夫之事也在你们预料之中了吧?想来,今日对付我的举措,也该写在了里面,我老眼昏花,这些小字看不清楚,麻烦你告诉我,我是犯了哪条?”

乌文成恭敬地将书接了过来,看了一下目录,然后翻到某页,读道“……战时,敌国之财产与人民皆为敌。敌国财产,不动产可没收,但不可变卖;动产可没收后加以使用;军用敌产可加以破坏。敌国人民之财产,除特殊需要,原则上不受侵犯,但可加之以限制。敌国人民可视为敌,但除特殊需要,应允之离境或隔离、驱逐。”

李应听完,哈哈大笑了数声,然后道“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实在是高明。也罢,我若再争,便是不识抬举了。从此之后,这胶州宝地,便全归你们所有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乌文成把书合了起来,放到桌上,说道“李公深明大义,在下佩服。我们虽用此法送走李公,但此法却不是单为李公而设。今日李公觉得是受其害,但改日再想,说不定会发现这才是能保护李公和其他诸士绅的法律呢!”

李应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把那本书收了起来,说道“或许吧。平心而论,若是你我二人易位,我自认也做不到如此宽仁。只是,你们这法条事无巨细都定了下来,但你们总不可能算无遗策吧?就不怕将来有一日,该做决断之时,反而被这些法条给束缚住吗?”

乌文成把手背了起来,笑了一下,一脸正气地说道“又有什么不好呢?”

……

乌文成和李应嘴炮了一番之后,李应笑呵呵将他送出了门去,然后便带着家人在胶西市民的注视下,乘着一长串马车,离开了胶西城。

乌文成大松一口气,这下总算是了结了胶州的一个大事,派人“护送”李应离开,自己紧接着回了商社在胶西的办事处,然后便钻进了一间密室。

“……基本都按剧本走了,这是我用到的几句,李应的话也不出意料,我简单记下来了,你赶紧润色一下,悄悄散布出去。”

“好嘞,在你进去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各处散播关于我们的正面消息了。”

“干得漂亮,不愧是林大厉害!等等,你让他们怎么说的?别吹得太过,反而显得假啊。”

“放心吧,以我写过的上百篇软文的名义,哪能那么低级啊。我都没怎么说我们的好,只是从旁观者角度,把事件经过梳理了一遍,自然,是有技巧的。现在这些没经过资讯轰炸的土包子,绝对看不出端倪,他们听了,不会觉得是造势,只会自己得出我们做得对的判断。”

“得了吧,春秋笔法不是孔子就开始用的?你这班门弄斧呢。不过也是,有这点技巧也就够了。行,舆论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下一步,我们就把孙家那大小姐抬进商会吧!”

“嘿嘿,”乌文成对面的林大力猥琐一笑,“听说孙大小姐还没嫁人呢,你不是见过她吗?如何?”

林大力是文化部的股东,穿越前是某媒体编辑,穿越后没什么能干的,一直在文化部混日子。前不久张正义有了组建专门的宣传机构的想法,放出风去,林大力就嗅到了味道,跑去毛遂自荐了。

不过张正义也没立刻就委以重任,而是把他发配到了胶西城,跟乌文成搭档,在这里展开宣传攻势。此次对李应的驱逐,既要把他干净利落地送走,又不能让胶西城的士绅感到唇亡齿寒,背后就少不了他的舆论操作。之前蒙古汗廷的诸多“内幕”,也是他编造,哦不,是提前泄露出来的。

只是这老兄在背后搞事一套套的,但明面上的气场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整个人看着胖胖的憨憨的,偶尔也能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但稍一放松,就露出猥琐的气息了。

乌文成嫌弃地挥走他的猥琐气息,说道“醒醒吧,别老想着外面的野花,咱社那么多女同志还单着呢,你不想解救一个?”

林大力自怨自艾道“我这样的人,谁看得上呢?只能去外面想办法了……”

乌文成哂笑道“我看你的功夫都用在青楼里了……还好现在都是宋末了,大部分诗词名篇都写出来了,不然要是那些千古名作被你抄去送给那些妓们,可真是有辱斯文了!”

林大力难得的脸一红,辩解道“读书人的事,能叫抄吗……再说了,就是宋人自己写的词,大部分不还是送给名妓的?我把明清那些词提前放出来,以后那些作者看到我的作品,说不定感同身受,写出更好的呢?要知道君子固穷……”

眼看着密室里即将充满快活的空气,乌文成连忙站了起来,收拾一下东西,说道“得,咱也甭贫了,早点干活吧。你这单干得好,说不定首席龙颜大悦,就把你发去临安跟魏万程做伴了。你也就不用在胶州看这些庸脂俗粉了,到时候去临安会会真正的名妓吧!”

说完,乌文成便离开了这间名为“密室”,实际上只是不喜光的林大力挡得严严实实的小房间。

……

1259年,10月3日,莱阳县城。

“喏喏喏……怎么红衣贼,呃不,东海大兵,又打过来了?!”

天刚蒙蒙亮,莱阳知县刘玉才便听到了城外的炮声,猛然惊醒,又收到属下的告急,连忙披上衣服,急急忙忙赶到了城门上,一看城外严整的红衣军阵,立刻吓了个魂飞魄散,急忙派人将薛家家主请来,问道

“薛员外,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月我们与东海商社不是合作得很好吗?他们买你们卖,我断不干涉,怎么今日他们又打来了?”

薛家家主也是刚刚醒来不久,带了几个家人便赶来了城墙,沿途又招呼了几家相熟的矿主带上家人前来协助守城。他一边在族中后辈薛之远的搀扶下登上城楼,一边说道“哎呦,小老儿也不知啊,或许是李相公要讨伐他们,他们便先一步下手了?哎呀,刘知县,你站直点,别尿了裤子啊!”

此时,薛家家主带来的一大帮人已经将城门附近团团围住,几个壮汉拿住了刘玉才,其余人抢下了城门,将门拉开,准备迎东海军进城了。

刘玉才此时什么都明白了,哭丧着脸道“在下上有八十高堂,下有黄毛小儿,还请各位留个后路,莫要伤了我家人!”

“哈哈哈,放心吧,刘知县!”此时,林宇已经带了少数近卫兵,一马当先入了城,来到这几人身边,骑在马上对着城头的刘玉才喊道:

“刘知县,又见面了!哦,不对,上次我来的时候咱见过没?不管了,就当是熟人吧。放心吧,刘兄,按照《东海基本法》,咦,似乎你们这还没推行?不要紧,听听吧,对你有好处,总之就是,你和你的家人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有保障!不管你哪来的钱,都可以统统带走!对,没错,统统带走!只是要先带去登州,等我们拿下登州,你去哪都可以!”

第199章 真·全取胶东

五日后,十月初八,登州州城,蓬莱县。

往日繁忙的登州港口如今已疏散一空,住户们躲在各自的屋舍里闭门不出,而外来的商贩们也闻声逃离,只有临近村子里的一些半大孩子还躲在树后草丛,大胆而好奇地看着。

而在他们的注视之中,第二舰队的十艘船只正在渐渐接近港区,其中的两艘星火级小寒号和大雪号更是二马当先,一前一后自东向西而行,朝防守港口的登州水师抛洒起了炮弹。

“轰!”

水军千户江光眼看着座船右边的一艘小船被炮弹砸中,一颗人头飞了起来,下意识就把头缩进了舷板后。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样太过失仪,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可没多久,又一轮炮打过来,他很不争气地又缩了。

天可怜见,登州水师平时也就收收泊费,连海盗都不怎么招惹,哪里能应付得了这大场面?

江光一咬牙,喊道“贼人凶猛,先回寨暂避,以图后效!”说完,便立刻指挥自己的座船向后退去,其余船只见状,也争先恐后地跟了过来。

呃,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是挺果断的,连船都没被击沉两艘,就明智地撤退了。

登州的商港和军港是分离的,商港在北边海岸上,而军港源起于北宋修建的“刀鱼寨”,位于商港东边的一处天然峡湾内。现在水师们就是撤进了这个刀鱼寨之中,而刀鱼寨南边与登州城北的水门又直接相连,江光领着大部分人都逃进了城中去,只留一小部分倒霉的在外面守寨。

可前门拒虎后门遇狼,这帮守寨的上岸还不知道该怎么守,就见西边有一帮东海兵绕城而过,直扑港区而来,其中更是有一队银甲骑兵,结队惊天动地地冲了过来!

这下就再没人敢守寨了,要么往城里逃去,要么往东逃去。登州城北边的这片港区,完全落入了东海军的控制之中。

而在海面上,第二舰队逐渐停靠入了港口。

……

“一、二……”

小寒号的两桅之间,水手们围着一具绞盘,一点点将绞盘上缠着的绳子放出去。而在绳子的另一端,一辆搭载了一门试作版龙吟炮的两轮炮车正沿着甲板和栈桥之间铺设的两道木板,被绳子牵着,慢慢转移到岸上。

许久之后,炮车终于上了岸,水手们感到手中的杠杆一松,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

“真不容易。”船上,符凯伟擦了擦汗,又看向了栈桥上的林宇,“攻个登州而已,有必要请动龙吟吗?别把城敲坏了,省得以后还要重修。”

符凯伟之前守在金口,前不久跟牟平的许嵩涛换班,正巧赶上了攻取登州的行动,于是就带着火炮辎重来帮忙了。之前林宇联系他的时候,特意要他把龙吟炮送来,但海陆炮的载具是不通用的,登州这边也没专业的装卸设备,只能提前装在二轮炮车上费劲地转移了。

林宇拍着新鲜上岸的大炮,哈哈笑道“有机会当然要试试大家伙!嗯,其实,这100口径的中型炮,虽然比狮吼炮是强多了,但想摧破城墙还差了点,壮壮声势倒是够了。”

真正的攻城重炮,往往都是十八磅以上的巨炮,龙吟炮确实还差了不少。不过蒙古人占领中原之后,害怕汉人反叛,所以禁止修城,登州城因此也多年没修整过了,未必有多坚固。

其实宋朝守城技术已经发展到相当高度了,城墙墙体会有外凸的敌台(马面),城墙上会修建箭楼、安置抛石机、床弩,还会有一系列辅助避箭和方便下射的结构。正是有了这些立体化的防御设施,一座城池才能有足够的防御力,否则光是光秃秃一段城墙,即使在冷兵器时代也很难防守,别的不说,就是敌人跑到城墙根往上抛射箭矢你就受不了。呃,而现在,登州也就只有光秃秃的城墙了。

符凯伟抬头看向南边光秃秃的登州城墙“这种墙,真的需要火炮吗?呃,你准备怎么攻城?”

林宇嘿嘿一笑“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有些办法虽然老,但就是有用啊!”

……

登州城上,知州宋浦淳看着正在城西、南布置战阵的东海兵,恨恨地说道“东贼竟来得这么快,真是欺人太甚!”

前不久,他接到了李璮的密信,信中说“不日将讨伐东海贼”,要求他们整军备战。可是备战哪有这么快啊?兵就那些兵,即使现场征召也征不到多少,更何况训练也不是一时两日的事。城防更是不好整治了,只能把城外的护城河略略疏通一下,再设法挖些壕沟、做些拒马之类的东西,再去周边收拢粮食、坚壁清野……可刚开了个头,东海军就打过来了!

水军千户江光灰头土脸地赶到城墙上,先是朝宋浦淳请罪,又急切地问道“贼人如何动了?”

宋浦淳往外一指,说道“似乎是个围二阙二之势,虽说如此,但其实我等也无处可逃。”

果然,江光往城外一扫,感觉不太好。

东海军主要在城西和城南的丘陵地带布阵,东、北两面放开。可北边是海本来也无处可逃,而东边虽放开却有骑兵在游走,同样不像是能安然离开的样子。

江光叹道“如今之计,唯有闭门固守了。希冀李相公能尽快北归,扫荡贼人吧!”

过了一段时间,东海军准备就绪,开始炮击。城头之上兵员密集的部分首先招致了炮轰,偶尔还有一发龙吟炮的炮弹重重砸在墙上,打落一片砖瓦、激起如烟般的土尘。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宋浦淳和江光勃然色变,立刻下城躲避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炮声逐渐稀疏,有亲兵急匆匆地进入府衙之中,一看就是带来了坏消息。

宋浦淳抢先问道“可是贼人攻城了?”

亲兵答道“正是!”

江光立刻站了起来“刚才就这般惊天动地……他们是用什么攻城了?”

亲兵的脸色有些犹豫“只是……三台冲车而已。”

“冲车?”两人这下都惊讶了,“就是架梯子的那种冲车??”

时至如今,那东海军再拿出什么诡异的器械来他们都不会意外,结果你就给我搞了个冲车出来???

……

“好,就这么推过去,其余单位继续掩护!”

城外,在林宇的指挥下,三台冲车正被士兵们推着,向登州南城墙行进过去。

这冲车真的是传统意义上的冲车,简易得很,就是登城梯架在四轮底盘上,连点防护都没有,整体可以说是个木架子。搞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可真是复古了。

但关键不在冲车本身上,而在于它旁边的士兵们身上——推车的这三班兵,是五九军改后从各营选拔出来的近卫兵,政治可靠武艺卓绝不说,身上穿的还是防护完备的全身板甲!

今年,如同枪炮生产一样,工业部的盔甲制造也单独成立了一个机构专门生产。步兵用的胸甲头盔简单套装很快就满足了需求,他们又开始往更高的层次迈进,寻求全面防护的整套板甲。

板甲虽然在历史上最终被火器淘汰,但东海军面对的敌人可没有火器,而只需要对付冷兵器的话,坚固而轻便的板甲还是有很大意义的。不用给每个人都配,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有的用就行了,现在就是用得上的时候。

不过板甲制造其实挺有技术含量的,东海板甲制造业还刚起步,手艺没达到16世纪欧洲工匠的巅峰水准,没法造出自成一体的全套盔甲,只是把大块甲片堆叠到一起,有的关节还需要用厚布软连接,尚需继续改进。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现在这些近卫兵肩甲、胸甲、臂甲、护手、裙甲、腿甲、铁靴一应俱全,头盔只露一条小缝出来,浑身银闪闪的几乎能亮瞎人眼。如此完备的防护,城墙上面偶尔抛下的羽箭根本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更别说旁边的火炮和火枪兵还在持续对城头进行压制,根本就没几个守军敢在上面射箭了。

如此在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冲车不一会儿就推过了桥,到了城墙根下。此时后方的火炮为防止误伤,已经停止了。

“咚——咚!”后方的林宇亲自敲响了进军大鼓。

近卫兵们虽然穿着近乎全身的铁甲,但活动依然灵活,踩着鼓声,噌噌噌就登上了冲车,紧接着就提着上了刺刀的风暴枪冲上了城墙——这时墙上其实已经根本没有人敢抵抗了。

近卫兵们装模作样清理出一片“登陆区域”,普通步兵们便从冲车上一拥而上,占领了大片城墙。他们也不急着开城门,而是沿着城墙向两边攻过去,一路占领了三个城门——北边那个是水门,得让海军搞定。

城中的宋浦淳和江光还正在为朝哪个方向突围争论,却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成瓮中之鳖了。这下好了,他们终于想起了之前“逃到”登州的刘玉才所说的“礼送出境”的故事,原先还不信,这时候只能信了,乖乖向东海军投降了。

……

看着登州守军垂头丧气地器械投降,林宇转头对身边的符凯伟说道“我留两个炮兵连给你,你帮我把这登州蓬莱城看住了!”

符凯伟摸了摸鼻子“我还想跟你一起去莱州呢……算了,这边确实也得留人看着。人留船不能留,船给你派过去随行吧,赢平能带起来。”

林宇点头道“就是如此,时间紧急,我这就往莱州赶。谢光明应该已经从新河出发赶过去了,得尽快汇合才行。”

“那行,你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其实符凯伟还有些窃喜的,登州作为渤海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作为第二舰队的母港可比从零开始的牟平养马岛强多了。

“拜托了!”

林宇转头就走,马不停蹄又带兵包抄莱州的后路。

第二舰队也跟着他们一起,但是现在义勇旅的新兵还没经过海上训练,为了不晕船影响战斗力,所以并没有乘船前进,而是继续陆上行军。不过有船只运输辎重,夜间又可上船睡觉不用扎营,所以登莱之间这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行军很快。

途中的黄县他们根本就不理睬,直接绕城而过。三日之后的十月十二,他们便准时赶到了莱州治所掖县。这之后的进展就很快了。

按计划,从山河防线出发的两个营此时已经封锁住了掖县,只等他们到达,便开始攻城。结果他们刚到,那三台冲车还没从船上卸下来呢,消息灵通的莱州知州吕正见他们是从登州方向过来,知道大势已去,自己这边又没多少兵力,于是干脆地开城了。

至此,经过一次可写入教科书的闪电式作战,东海商社先发制人,一举占领了原属李璮势力的登、莱二州,真正实现了当初夏有书提出的全取胶东计划。

自此,如果有敌人想自陆上进攻东海商社,就只能去硬啃山河防线了。

第200章 海州湾海战 上

1259年,10月23日,涟水。

“岂有此理,这帮东夷,欺人太甚!”

李璮愤怒地把一份急报摔到了地上,喝道“点兵,我要亲征胶州!”

王文统急忙劝阻道“相公,怒而兴兵乃兵家大忌!”

李璮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还未将他们如何,他们倒先占了我的登莱!这是欺我益都无人吗?若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我还如何有颜面在世上立足?”

之前东海商社对李璮屡次退让,让他产生了他们很好欺负的错觉。因此他在真正动兵之前就发出了最后通牒,以为他们就算不立刻投降,也会乖乖过来跪舔。没想到这次他们不但没妥协,还突然硬了起来,先是公开扯出了宋朝和“东海国”的大旗,还出兵把登莱给占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李璮放在眼里吗?

王文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即便要讨伐,也应谋定而后动。前不久,应权回了益都,相公该与他商谈一番,了解一些胶州的情况,再行决策。”

应权便是李应的字,之前他离开了胶州,径直去了益都府,不过没进府城,而是去了北边的寿光县,借住在友人家,准备在那里置办一份产业住下。

李璮此时也稍微冷静了一些,问道“依泰山之见,该如何应对?”

当初鼓动李璮去对付东海人的是王文统,如今要他缓行的还是王文统,表面上看起来矛盾,但这正是谋士的职责。

王文统答道“胶东之事为小,江淮之事为大。塔察儿部已开始退兵,不日淮西之围将解,虽说相公与宋人有暗约,但若露了破绽,他们未必不会趁虚而入。如今南城尚未筑成,扬州李祥甫又蠢蠢欲动,相公还须在涟水坐镇方可。

至于讨伐东海之事,这阵子一直在按部就班准备,再过几日便万全了。届时便有战船三百、水军五千,东夷拿什么挡?正好,之前相公选定远夫为主将,他与东夷有家仇,定能用命作战。”

之前李璮偷偷与扬州方面联系,也知道了一个新消息,朝廷不满扬州方面的无能,又重新启用了李庭芝,让他暂知扬州,统领附近兵马。李庭芝似乎准备大干一场,正在扬州厉兵秣马准备兵械,看来不能放松警惕。

“远夫”便是李应之子李平安,之前曾为李璮献上精钢甲,为后来的攻城略地间接做出了卓越贡献。此后他便一直在军中效力,表现不错,又跟李璮是亲戚,所以晋升很快。前不久,他被李璮指定为征胶州的水师提督,当时还没李应被东海人驱逐的事,直到最近消息才传来,李平安知道后愤慨无比,求战之心更盛。

李璮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此时他也完全冷静了下来,说道“也罢,就让远夫去吧。泰山说得也是,不能为这帮宵小坏了大事。但水师一路未必保险,益都阿里必那边最近很是不安省,便以利为诱,让他们攻过去吧,是胜是败横竖都是好事。对了,哼,那姜家似乎已经满于偏安潍州了,我这便下令让他们出兵随行,看他们出不出力!”

阿里必是汗廷派驻益都的一个蒙古万户,自然是用来监视李璮的,最近似乎对李璮私自扩军和修城的事情很是不满,向上面打了好几个小报告,李璮看他们也不是很顺眼,如今正好拿来狗咬狗。

王文统松了口气,行礼道“相公英明!”

……

1259年,10月27日,东海县。

自从郁州岛被李璮占领,海州的安全便有了保障。原郁州岛和大陆之间那段狭窄的海峡被建设成了一段封闭的港区,虽然水浅,但对于现在占益都水师主力的平底船来说问题不大,只要停进去,把两端一封闭,就再安全不过了。

一连串打着“李”字旗的小船,正挤成密密麻麻的一团,从南而来,驶入了这片港区。

它们便是李平安率领的益都水师,由于主战场在内河,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些灵活的平底小船,要跟海州这边的水师合军,才有几艘大船可用。

两军可出动的船只加起来足足有三百,看着很吓人,但员额也就五千多,平均一艘船还不到二十人,实际上大多是在淮河上缴获的民船,改装一下就拿来作战了。按理说不该用这么多小船去怼东海人,但李璮了解了一些历次海战的信息之后,认为东海人船坚炮利,若是用同等数量级的大船去攻打,未必能占到便宜,还不如众多小船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

当然,其中也是有着几艘大船作为核心的。

在这些小船之后,跟着两艘大船,却并没有立刻进入港区,而是在海上徘徊着。

这两艘船都是宋朝水师常用的楼船,平底船身,两侧有很多桨座,艏艉处还有两对桨轮,尾部有三橹,帆面积却不大。船楼高耸,顶部的舷板做成齿状的女墙形状,便于射箭和防御。原先船体两侧还各有两根人力驱动的拍杆,可以吊上重锤,上下挥动攻击附近的船只,但现在已经拆除了,换上了三台微型的回回炮。

艏楼和艉楼上,也各放置了一台大一些的回回炮,虽因为技术不足无法转动,只能朝固定方向发射,但威力仍然惊人。

此时,艏楼上正有十多个水兵忙碌着,先是给回回炮的长端装上弹药,又在短端装上负重,然后合力转动绞盘,将短端提升起来,用绳扣将长端固定住。

之后随着军官一声喝令,绳扣一下子被松开,短端在重力作用下猛然下坠,带动长端加速到极高的线速度,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用绳子简单套在长端上的石弹顺势滑脱而出,不久后,在前方百步外的海面上砸出一个大水花,甚至船上都被溅到了一些水星。

“怎样,赵千户,你看我这门‘震夷威武大将军’如何?”

艉楼上的李平安手放在船舷上,感受着船身残余的微微震动,得意地对旁边的海州水军千户赵咎如此问道。

赵咎虽然是水军千户,但是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世面,被回回炮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说道“有此利器,何愁东夷不破!”

李平安哈哈笑了起来,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其实他心里却并没那么自信。他家的关系和东海人其实可以说不浅,先是通过即墨陈家与他们做生意,又直接在胶西城进行合作,他对这个势力也算有不少了解,知道他们可不好惹。

这次他被李璮起用为“伐夷提督”,虽然很高兴,但实际上可是头痛得很。前不久他爸被东海人从胶西赶出去,他知道之后确实好好气愤了一阵子,但后来接到家里的信,李应把来龙去脉一说,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表面上仍然装得愤慨,可却是给李璮看的,实际上仍然在不断盘算对策。

正当他准备喊人再装填试射一发的时候,云台山上的烽火台却突然冒起了黑烟,先是东北方最先点火,然后逐渐向中央延伸,看来是北边有了敌情。

他和赵咎对视了一眼,惊叫道“难道竟是东夷打过来了?”

赵咎却比他有信心得多,拍胸脯说道“你我二军数百条船,合军一处,还能收拾不了这帮跳梁小丑?走,提督,这便点兵罢,去会会他们!”

李平安“哦”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太没个提督的样子,于是提起气来,大手一挥,吼道“擂鼓,聚兵,列阵!”

水兵们刚上陆还没缓过腿脚,便又要出战,一个个骂骂咧咧登上了船。虽然船小好掉头,但数量太多协调起来也很是麻烦,以五船一队、五队一部编了若干部,然后在部将带领下分头划向了北方的海州湾。这一进一出,又是大半天过去了。

等到李平安的旗舰在部队的簇拥下进入了海州湾中,李平安放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北边竟密密麻麻的的全是一片大船!

东北边外海处,是一长串东海人特有的长杆船,粗粗一数竟有八艘之多,正落了帆整整齐齐在海上停着。西北边近海处,还有另外一大团船队,这些就杂乱多了,什么形制都有,既有常见的大海船,也有不少小船,难道是东海人拉来助战的?

正在李平安疑虑之时,西边的船队里有艘小船打着白旗划过来了。李平安见状,知道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赶快派人将小船接引了过来。

小船中一人被引到旗舰上,见到李平安,有些紧张,手抖着把一块布递给李平安的亲卫,然后行礼道“拜见将军……将军,在下并非东海麾下,也不是来助战的,只是被东海人请来救援伤员的,还请大军给个方便。”

李平安让亲卫把那块布展开,原来是一面四方旗子,白底红字绘着葫芦图案——之前卫生部的大蒜被不少人吐槽,后来又换成了更通俗且有了一定基础的葫芦。

他狐疑地问道“救援?什么意思?”

那人指着旗子说道“将军,此为东海行医旗,过一会儿我们这片船队都会打这种旗子。若是有人不幸落水,便可向打着这种旗的船只求救,我们也会见机主动捞人,还请将军跟属下通报一声,我们只救人,不打仗,请将军这边不要攻击我们。”

“哦?”李平安有些稀奇了,“这倒无不可。只是,你们为何来此,难道不是东夷雇来的?他们不要你们打仗,反而要你们救人?”

那人稍一脸红,说道“将军明鉴,我们怎么敢跟李相公的大军对抗呢?东海……夷是出了一点小钱雇我们救人,不过也没多少,所以我们也只能救人,不能打仗,只当是行善积德了。”

李平安点点头,真要是雇佣打仗的话,这么多船的卖命钱可不会少。他大手一挥道“便依了你们吧,只是你们自己注意点,刀剑无眼,不要阻碍我军行动!对了,等我们灭了东夷的船队,你们也须将营救的俘虏交给我们,至于赏钱,我们便帮东夷出了!”

那人唯唯诺诺地点头,拍了李平安几句马屁,李平安便让人将他送回去了。之后他很豪气地说道“通报全军,东夷未战先怯,我军无后顾之忧,此战必胜!人人用命,取下胶州,必有重赏!”

传令船一部一部地将李平安的指示传递过去,由近及远发出了阵阵欢呼声,李平安见士气可用,立刻擂起鼓来,指示全军向东北方的东海船队进发。

第201章 海州湾海战 中

1259年,10月27日,海州湾。

东海舰队等了半天,见益都军终于动了起来,于是开始收锚升帆,迎了上去。

今天东海商社的海军倾巢而出,抽调了八艘星火级来海州作战,留守本土的只有寒露号和一些辅助船只。这几乎可称背水一战了,一旦失败就是全败,一旦本土有别的海船偷袭也会有很大风险。但如今情况紧急,面对规模如此庞大的益都水师,一旦被他们绕过山河防线登陆胶州腹地,那可就不是轻易能解决的状况了,所以必须全力应对。

兴亡在此一战了……也没那么夸张。

如今又到了北风季,现在刮得是北西北风,对于向西南方敌军所在行进的舰队来说,正是动力最强的风向。但是这却对海战未必有利,因为这样一头扎进去,若是作战不利反而不利于迅速脱离。

所以,领头的大寒号并未直接朝敌军撞过去,而是先向西南偏西的方向行进,留出了逆时针转向的空间。

大寒号是现在东海舰队序列中最大的作战舰船,仍然保留了星火级的传统设计,但是体型扩大了不少,长度增长到了30米,最大排水量提升到了350吨。当初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为了它好好争抢了一番,最终被韩松抢去,用作了第一舰队的新旗舰。

现在东海商社的火炮充裕多了,大寒号的甲板上布置了每侧六个炮位,还在艏部中线位置有一个旋转炮位。其中旋转炮位和舯部的两对侧舷炮位装了五门大号的龙吟炮,其余炮位仍是传统的狮吼炮。

按说这样的火力已经很猛了,但是韩松仍不满足,在艉楼的内部舱室两侧又各开了两个炮窗,平时用作通风透气,战时就收拾一下塞四门狮吼炮进去。除此之外,艉楼四角和首斜桅两侧也各架设了一门轻便的幼狮炮,没有炮车,直接用铁支架挂在船舷上,可以上下左右大角度转动,极为灵活,用于攻击近身死角处的敌人。甲板上也备了四门这样的幼狮炮,平时不用,接战前装填好弹药,战时若是哪里出现险情,就直接抬过去开火。

这样一来,大寒号一共装备了10门幼狮炮、12门狮吼炮和5门龙吟炮总共27门火炮,火力之猛甚至超过了组建之初的整个第一舰队,实在是丧心病狂。

不过实际上,这大寒号定位有些尴尬,体积大了一小圈,装货确实多了不少,但炮位比起旧星火级也就多了两侧各一总共两门而已。虽说吨位大了一些,开炮时稳定性会强一些,但现在的主力火炮狮吼炮的后坐力本来就不大,就算是龙吟炮也没多大,所以并没有多少实际效果。总体来说,作为战船实在是没多大优势。

剩下的旧式星火级也差不多是类似的配置,艏部旋转炮位安装一门龙吟炮或长狮炮,甲板上和艉楼内共十四个炮位,大部分是狮吼炮,也有龙吟炮,各处角落填补十门幼狮炮,比起大寒号也就只少了两门炮而已。

倒是新式的双桅立春号表现亮眼,因为艉楼后移了一段,所以甲板上多了一对炮位的空间,艉楼也加装了四个炮位,总体炮位数量和大寒号是一样的。而且立春运动更灵活,现在又是第二舰队的旗舰,所以武装比较特殊,主要装备了一种试作的“幼龙炮”。这种炮使用与龙吟炮相同的100口径,身管却比较短只有10倍径,铸铁制造,全重300kg。幼龙炮和狮吼炮重量差不多,动能也没高多少,远距离不容易打准,但近距离对薄船板的毁伤效果更强,打霰弹也更威猛,所以先装在船上试用一下。这种炮体量小,生产简单,可以用旧设备铸造,很快就铸了一批,但由于是第一次实战,海军怕出什么状况,所以只有立春号装备了,排在战列线末位,准备看情况补刀。

当然,这么多火炮,需要的炮手数量也是惊人的。海军不可能挤出这么多人来,虽然跟陆军炮兵有了合作协议,但现在还没训练出来呢,只是挑了少量本来就会水的炮兵上来帮忙。这样一来炮组就只能减配了,一般是两三门炮配一个装填组,一艘船再配若干个射手,射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选择合适的火炮操炮瞄准射击,装填组看到哪门炮发射了,就跑过去装填。

这样的配置虽然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尽可能将火炮利用了起来,但也必然会产生混乱,为此炮手们少不了训练和背条例。不过之前训练的时候,有个炮手发明了一种标识方法,在装填好的炮车上插一个小旗子,开火之后,炮车震动,旗子自然就落下去了,装填手只要看到哪门炮没插旗,就知道该去装填了,流程清晰了很多。

海洋部为此对他进行了特别表彰,军衔还晋升了一级,这套方法也稍稍改进了一下,把小旗子固定在了炮车上,设置了一个旋转机构,拉起来之后旗子被一个小卡榫固定住,开火之后受后坐力影响自然向前滑倒,方便了不少,连安全部参观之后也觉得不错,学了过去。

这样一来,最紧迫的情况下,船上有十个水手和三十个炮手就能勉强运转起来了。不过海军也没缺人到这种程度,平均每艘船配备了六十多名海兵,又放了十名海军陆战队助战。船舱里还储备了两个排的陆军,是近期经过了紧急海上训练的,水平不高,也就是能在船上走动不会吐的程度,接舷战是不指望他们能打了,但平时可以帮忙搬运些物资,有需要的时候还能上甲板装填火炮或者开开枪,总比没有强。如果陆战队占领了敌船的甲板,还可以派他们下去清理船舱。

这样一来,平均每艘船就有了上百的兵力。这支出征舰队虽然只有八艘星火级,但总兵力也有近千了。对面的船虽然多,但是人数也就是东海海军的五倍而已,根本弥补不了船和火力的差距。

东海海军不需要什么计谋,直接碾压过去即可!

益都水师排出了一个松散的阵型,一看就是想尽可能扩大面积,然后一拥而上将东海人的大船分割包围,蚁附夺船。不过,他们用的小桨帆船在近距离机动性不错,但在这样宽阔的海面上就不怎么好用了,东海舰队完全可以遛着他们打。

韩松倒是觉得时间宝贵,没有特别避开他们,而是开着大寒号一马当先,带领舰队切入了益都船团的西北边缘处,降帆放慢船速,静待那些小船围上来,然后……开炮!

……

“开炮!”

冬至号上,潘学忠上尉喊出了这个命令,然后就负手站在艉楼上观战。

作为海洋部的资深海军,他在之前的改制中第一批拿到了上尉军衔,而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独立带领一艘星火级了。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时刻渴望着带船上阵杀敌,可当这个梦想真的实现的时候,真是有些……无聊。

呃,作为冬至号的舰长,他只需要动嘴下命令就行了,即使已经开打了,也没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动手。航行只需要跟着前面的大寒号,掌舵交给驾驶员就行了,开炮也自有枪炮长负责盯着,他下个命令就够了。他这个舰长下了命令之后,就只站在旁边看着了。

左舷甲板上的五门火炮按照一三五二四的顺序发射,脚下舱室内的第六门也打响了,炮弹向离得最近的一艘小船飞去,不出意外地把它给打停了。

装填组和射手们在各炮间不断腾挪着,而最前面的那门龙吟炮瞄准了半天之后终于开火,却还是打歪了,炮弹落在另一艘小船右侧,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潘学忠终于按捺不住,下楼向前面走去“闪开,让老子来!”

……

更后面的大雪号上,舰长赢平则表现得更为激进一些。他年中自南方返回后,也拿了一个上尉,座舰从小而旧的金牛号换成了新锐的星火级,可以说是鸟枪换炮了,不过也没上船多少时日,正是有激情的时候。

“对,就这样,朝后面的打!”他站在舯甲板上,越级指挥着炮组,“前面这些就放过来!”

“轰、轰……”

火炮一门门地打响,炮弹向远处的敌船落过去,近处冲得快的那几艘却毫发无伤,迟疑着继续往这边划来。

赢平见计划得逞,转头就对右舷上的士兵们扯着嗓子训话道“好了,马上就该你们出场了,待会儿哨一响,就去左舷对能动的补枪!”

“是!”

士兵们响亮地回答道,然后又迅速被炮声盖住。

赢平刚才从船舱里点了二十个脸色最好的陆军上来,跟十个海军陆战队一起,混编成了十个小组。小组里一个陆战队员配两个陆军,后者虽然在船上不怎么适应,但帮着前者装填弹药还是能行,前者就负责开枪射击好了。

眼看着敌船离这边越来越近,也是该用上他们的时候了。

说话间,已经有益都军的战船接近,上面的水兵开始准备起了绳钩……可就在这时,左舷各刁钻角落里布置的五门幼狮炮接连打响,将一片铅弹打了过去!

呃,敌船上的惨状不用多说了,但赢平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立刻又吹响了手上的铜哨。

尖锐的声响划过甲板,十名海军陆战队员立刻冲到舷边,举起手中的风暴枪对着敌船上还能动的人打了过去,然后又把枪递给身边的陆军助手,接过另一杆继续射击……

不仅冬至、大雪两船,其余船只上的海军们也各显神通,飞快地削减着益都战船的数量,而对面,可就不好受了。

……

第202章 海州湾海战 下

1259年,10月27日,海州湾。

“提督……不行啊,我们的人都要打光了,却根本进不了东夷船百步之内啊!”

李平安的旗舰上,一个用白布缠着胳膊的将官对李平安哭诉着。

这个将官所率的部正巧被东海舰队切入,本以为到了立功的机会,号令部下分进合击,结果却根本近不了东海船的身。

“就隔着远远的,就听见阵阵雷鸣之声,其中还有一两声特别大的,然后炮子如雨点般飞过来,我们的船,就,就一个接一个的沉了啊!然后,有些兄弟拼命冲了过去,结果,结果……”

就这些小渔船改装的战船,根本挨不了几炮,即使只是小型的狮吼炮,中了一轮炮也该沉了。他们围攻上去,在二百米外就狼藉一片,即使凭借数量优势挤进二百米内,那也……更惨!

远远被实心弹击沉,只不过是船沉了,死不了几个人。但是到了星火级身边,艉楼上的幼狮炮可是会居高临下射出恐怖的霰弹的,小船上又没什么遮挡,那当真是一死一大片啊!

李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西北方的景象。

当初东海人的战列线直插进船团,还放下了帆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了些希望,结果远远也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见临近的一部船围了过去,然后听到了连绵不断的炮声,然后就见能动的船越来越少,然后东海人又升帆继续向西离开,然后西北边那些胶州商船就挂起红葫芦旗过来捞人了!

现在东海人的船向南拐了一个弯,又向东朝船团东南侧切过去了!

这一段海面宽阔,东海船乘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船团内的小划桨船虽然短距离内能有个不错的速度,但长了可就不行了——即使有几艘划得快的能追上,那也是被炮打死的命——只能任由他们随意游走。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东海人各个击破?

李平安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就想逃跑。但是仔细一想,要是这么跑了,怕不是要被李璮军法行事……还不如拼一把!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大喊道“传我命令,五艘战船向东进军,缠住东夷船,其余从船趁机登船!”

李平安自己带来两艘装备了投石机的楼船,赵咎在海州这里还有三艘大型战船,所以一共是五艘。在一番旗鼓传令之后,船团升帆划桨,五艘大船排成一道横队,向东南方东海舰队所在的方向齐头驶去。

此时东海舰队又大杀特杀了一番,周围的小船已经吓得远远退开,韩松收到桅杆上瞭望手的警报,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驶过来的几艘大船,发现了船头的抛石机,轻蔑地一笑,算了一下风向,对旁边的军官喊道“打出信号,航向正北,保持战列线!”

李平安没有指挥大舰队作战的经验,也没什么地方能去学,将主力舰排成横队迎击,本意是想扩大交战范围,实际上却是用没有攻击力的正面去迎战东海舰队火力最充沛的侧面,白白送了他们一个战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旧战船就是侧面也没什么攻击力,反倒也无所谓了。

益都横队向东南行进,倒也能保持速度一致,还算不错。大寒号带领舰队驶向正北,先是与它们相互接近,然后又突然向东北转向,用侧面对准了它们的船头,然后就是——

“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弹打在益都船的艏部,在上面接二连三地打出洞来,其中有一些更是打在了水线附近。这可就问题严重了,它们乘西北风向东南疾驰,船头正劈着浪,浪就顺着洞涌了进去……

不过,东海舰队炮击的时候并未收帆减速,打完一轮就与益都舰队脱离接触了,还没等到进水够多的时候。

益都船上的抛石机也吓得把石头扔了出来,但离东海船远远的就落在水里了,毫无效果。

刚才炮击的时候,他们可谓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接战。然而乘风而来已经是最快了,再急也没法更快,只能眼睁睁看着挂着红白帆的东海船扬长而去——

也没真扬长而去,大寒号又在西北风中转向正北,朝着益都横队之中最左翼的那艘楼船去了!

东海舰队随之转向,由于之前的相互接近,现在战列线距离那艘楼船已经不足百米了。此时,舰队中的龙吟炮终于有了发挥的空间。刚才对付小船的时候,虽然龙吟炮几乎一炮就能打沉一艘很是威猛,但是由于射界的限制,瞄准那些转来转去的小船很是难受。而现在打起大船来就得心应手多了,随便瞄一下就开火,甚至还可以装填双份实心弹,伴随着巨大的“龙吟”声,两枚炮弹激射而出,几乎立刻就能在楼船上撕开一个大口子。

这样,经过战列线一侧几十门炮的洗礼,楼船只来得及象征性用投石机打出两个水花,便被炮弹压制得不能动弹。船板千疮百孔,船上兵将被吓得肝胆俱裂,躲在木板底下不敢动弹,连水线处开始进水都没人去看顾。于是水越进越多,船开始向一侧倾斜,之后高大的船楼进一步加速了倾斜进程,眼看着就要沉没了。

益都水师几艘大船行动不算迟缓,但相互之间难以沟通,无法从容调度。刚才还在急着转向,试图追赶东海舰队的战列线,现在见到楼船被轰沉,也不知道该进还是退,一下子就挤成了一团。

东海舰队的信息沟通要好一些,也谈不上多好,但他们始终用的是简单的纵队队形,只需要一艘跟一艘就行了,也不用多复杂的指挥调度。如今他们向北驶过之后,借着西北风向西转向,准备转回来再来一遍。

“这……他们不是用帆的吗?怎么会如此灵巧?”

李平安回头看着绕行的东海船,脸色煞白,再看看混乱的己阵,一看就很不妙。

他一咬牙,下了决定“看来这开阔海面上是奈何不了他们了……罢了,鸣金吧,退回港区中重整旗鼓!”

港区狭窄且水浅,东海人就算再胆大,也不会敢贸然冲进去吧?要是冲进去了反倒更好,益都水师长期在狭窄的内河中作战,对此还是有些经验的。

脆亮的锣声开始在海面上响起,同时收兵旗也挂了出来。损失惨重的益都军收到主将明确的撤军信号,纷纷松了一口气,争先恐后向港区退去,几艘大船也升起了帆,准备向南转进。

李平安直视着海州海峡的方向,思索着回去后该如何给李璮交待,可这时背后却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提督,你看!”

他连忙回头,然后嘴一下子张大了——自开战以来一直保持着连贯战列线的东海舰队突然解散了编队,朝这边冲了过来!

他急忙对水兵们喊道“快,快,快撤离!”

水兵们面面相觑,刚才帆已经挂到最大了,桨也用力划了,还能怎么快呢?

一个老船工唯唯诺诺地说道“提督,现在顶着西北风,就算想快也快不了啊……”

李平安气急败坏地指着两帆全张正在疾驰而来的立春号“可人家是怎么那么快的?你们干什么吃的!”

可再骂也没用了,立春号两面海翼帆灵活地调整方向借风,在右侧绕了一个圈子往李平安的前头堵截过来。而在后面,冬至和大雪两艘船也在一点点地接近,一左一右包夹了过来!

李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惊呼了出来“莫,莫不是东海人要夺我的船?——不好,快躲!”

然而已经晚了,两个巨大的影子渐渐向他逼过来,他甚至已经能清楚看到对面船头黑洞洞的炮口,立刻冷汗直冒,也不顾主帅风仪了,直接向一侧扑倒趴在了地板上。

“轰……轰!”

冬至号上,潘学忠亲自掌炮,将一枚链弹打了出去。两个铁球出膛后相互分离,扯着中间的铁链不断旋转,然后一头撞在了“李”船的主帆上,把撞到的地方扯了个稀巴烂,下半截帆则轰然砸在了甲板上。

另一边的大雪号上,同样也是几枚链弹蹭蹭飞了出来。两船夹击,李船速度骤然减慢下来。

赢平拿着一杆崭新的风暴枪,对着后面的海陆士兵们叫喊道“都看准了点,等老潘他们打完了炮再跳,别撞在炮口上——好了,我们先开炮!”

话音刚落,右舷六门狮吼炮加一门龙吟炮便把膛中的霰弹打了出去,将李船的左舷甲板几乎一扫而空。紧接着,士兵们便抛出绳钩,将两艘船连接起来。

对面的冬至号上,潘学忠也不甘示弱地喊道“好了,开炮洗甲板吧!然后立刻冲过去!”

他背后,十个海军陆战队也准备好了,不过这班人的装备和大雪号不一样,拿的并非长管的风暴枪而是新装备的“铁雨”式双管霰弹枪,在船上活动更方便。

“轰——轰轰!”

几乎就在片刻之后,冬至号船头的龙吟炮和两门幼狮炮就对着李船甲板上打了一片霰弹出来,然后整艘船也不减速,直接借着充沛的西北风之力猛然向左边撞了过去!

“砰!”“——吱嘎!”

冬至号上的水兵们抛出绳钩,奋力将两艘船固定住,又将侧舷的铁网登陆板掀了过去。海军陆战队员们拿着霰弹枪,先是瞄准船上能动的兵卒射了几发独头弹,然后就冲到了对面甲板上去。陆军们也跟着爬了过去,很快控制了半个船面。

“的,老潘动作还真快。”这边赢平感觉慢了一步,但也没立刻抢过去,以免撞到了自己人误伤,而是带自己的人持枪掩护了起来。直到冬至号的船员到了左边与他们建立了联系,才派人过去清剿残敌。

他的兵动手比冬至号的慢,他本人登船却比潘学忠早,一上船就带人蹭蹭攻到了艉楼之上——

“咦,这有个大官,嚯,藏得够紧的啊,还好,是活的。”

在他们夺船的同时,剩下几艘星火级围在周围,不断开炮攻击或威慑试图前来救援的其它益都船只。

三艘船连在一起,逐渐在海面上停了下来。前面堵截的立春号也靠了过来,随船观战的文天祥拔出佩剑,大吼一声“杀贼!”,作势就要冲上去。旁边的李涛一把把他拉住,苦笑着说道“小祖宗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

第203章 出卖 一

1259年,11月16日,大雪,新河要塞。

山河防线的三个棱堡在战后又增建了一番,倒也没做太大的改动,主要是加厚了墙壁,在堡内建设了几排营房,又给城墙上加盖了斜屋顶。

这几个棱堡都是匆匆修筑而成,内部不是夯土而是住人的屋舍,上面的平顶却只是草草用三合土和一点水泥抹平,防水性能很是可疑,所以必须在雨季前加个顶防雨才行。而且屋顶也有战术意义,一来可以使得墙上的火器在雨天也可以发射,二来可以阻挡抛射的箭雨,修了不亏。

之前也有类似功能的雨棚,但当时只是临时修成没什么耐久度,现在正式建成了固定设施。由于改建工作是请当地工匠搞的,所以他们习惯性地盖成了传统的样式。

于是,现在的新河要塞,红色方砖砌成的有着尖锐棱角的城墙就和传统的中式飞檐结合在了一起,展现出了奇特的美感。前不久又下过了雪,屋顶上披上了白毯,更是增添了一丝风情。

然而,在这座极具美感的堡垒面前,姜乾兴却感觉到了强烈的寒意。

前不久,突然有一支蒙古人从益都那边到了潍州,当时在潍州的姜思敬和姜乾兴差点以为是暗中投靠东海商社的事发了。还好,来人对潍州的状况并不了解,而是拿出了李璮的军令,命令姜家人派出军队随同这支蒙古人前去收复莱州。可这个消息同样令人震惊,两姜当场就傻眼了,去莱州可是要经过东海人的新河要塞的啊,这不是去送命吗?再说了登莱丢了那也是李相公的事,你们蒙古人凑什么热闹?

于是姜思敬只能一边好酒好菜招待着,尽可能拖延住他们,一边派人去益都和胶州打探消息。结果出乎意料,东海人对此并不是很在意,让他们该打就打,只是好自为之吧。

姜思敬琢磨着这话的味道,有所体悟,便狠了狠心,派了姜乾兴,带着一千新募兵,跟着这些蒙古人去“收复”莱州了。他们从北海县出发,途径东北方的昌邑县,渡过已经结冰的胶水,到达了新河要塞附近。

由于提前收到了消息,东海人对新河要塞附近的居民进行了疏散,他们要么去附近投了亲戚,要么躲进了新河要塞里面,还有些受东海商社勾引,干脆卖了家产去南边胶州打工了。总之,新河要塞周边现在是坚壁清野,没有任何可劫掠的东西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这里离潍州只隔了一条河,可以从昌邑县运来补给,供应这支不超过两千人的小部队问题不大,只是这要从姜思敬口袋里掏钱,让他心疼了些罢了。

不过那些蒙古人就有些不爽了。他们本来是放在益都监视李璮的,不该轻易离开,但益都军主力都在淮东一带,益都周边屁事没有,他们早就放松警惕了,这次李璮又许诺他们可以在莱州肆意劫掠,所以他们才心动出了兵。可是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敌境,却什么东西也抢不到,这怎能不让他们懊恼呢?

姜乾兴看到他们的神情,渐渐领悟了他们的想法,突然心生一计,上去对他们的头领千夫长巴图说道“巴图头领,咱们匆忙过来,也没带什么攻城器械,几日之内恐怕是拿这座兵城没什么办法。若是拖得久了,莱州那边收到消息,也学这里来个坚壁清野,那可就不妙了。”

巴图他们都是骑兵,本来就不适合攻城,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些发愁,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姜乾兴往东北一指,说道“不若头领以轻骑突袭,直取莱州。若是莱州尚无防备,便直接入城便是。否则的话,在周遭袭扰一番,也能搅得他们不得安生。”

巴图听了眼前一亮。他倒不是想真的能收复莱州什么的,但是莱州自古富裕,就算只是在周边劫掠一遍就走,那么这次来一趟也算值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大笑道“说得好!那你便在这里将这座城锁住,休得放跑了一人去报信!俺这便去取了莱州!”

说完,他便留下了十名骑兵,一来监视姜乾兴,二来出了事还可以报信,自己带着剩下的约七百名蒙古骑兵径直往东北方去了。

飞奔的马蹄激起了大片风尘,新河要塞顶上的信号塔突然点起了火,然后激烈闪烁了起来。

姜乾兴见状,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吩咐手下在要塞周边扎营,做出了一副锁城的姿态来。又生起了火,从车上取下刚宰的猪和两坛龙息酒,放在火边烤了一会儿,请留守的那些蒙古骑兵吃喝起来。

这十人没了劫掠的机会,本来有些闷闷不乐,但现在有了酒肉,气氛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哈,这肉香!姜千户,你这上面是撒的什么香料?”

“呵呵,是东海来的秘制香辣粉,就这红彤彤的一点,可是价比白银呢。”

“嚯哦?早就听说那帮子东夷富得流油,果然确实有好东西啊,要是进了胶州,嘿嘿……再来点,再来点!”

“哎,我这也所剩无几了啊……等等。”

姜乾兴正与他们虚与委蛇着,却突然发现新河要塞的城门慢慢打开了一条小缝,几人打着白旗走了出来。

一个蒙古人灌下一大口酒,指着那边笑道“哈哈,他们这是要投降了?”

姜乾兴摇头道“应当不会,或许是有什么事。诸位慢用,我去会会他们。”

蒙古人正吃到兴头,自然不愿意离开火堆,于是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姜乾兴带了几个亲兵,向棱堡里出来的那几个东海兵迎了过去。走到跟前,他认出打着白旗的那个东海兵的肩甲上飘,是个军官,再仔细一看,上面有一道纹路和一个星形徽记,于是让几个亲兵退后,自己走上去问道“这位少尉,不知如何称呼?来此有何贵干?”

姜乾兴自从败于东海人之手,就对他们的动向格外关注。东海人举行授衔大会之后,也将军衔的规则向外颁布。普通人对此也就是热闹一下,不会过于关注,即便是东海商社的劳工也不一定分得清,他这个外人对此却是格外了解。

那个少尉听了也是一愣,没想到敌军竟然有人能认出自己的军衔,但也因此有些得意,语气也比预定的和善了不少,说道“在下姓梁,你便是姜乾兴姜千户吧?也没什么别的,就是上面要知会你一下,等一会儿那些蒙古人败退回来,你接引到他们,便领他们到昌邑城去,在那里固守几日。”

这就要败退了?

掐指一算,昌邑城在此地西南约三十里处,虽然隔了两条河,但现在都冻住了不成阻碍,要是弃了辎重逃命,天黑之前勉强能赶到,而更远的潍州城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了。

姜乾兴一凛,难道这都是东海人提前算好的?看来莱州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巴图他们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于是他马上表忠心道“那不如我就在这里把他们拿下,如何?”

梁少尉摇头道“此处地形开阔,不方便包围,消息不能确保不会走漏。万一有人逃出去,或者你的属下有人嘴不严,那对你们的名声影响不好,不利于以后的工作。引到昌邑去就行了,之后你们注意点,不要硬拼,见机投降即可,过不久就会放你们回去的。”

明明是敌对方,对方却很自然地将自己这边作为傀儡考虑,姜乾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面上还是做出恭敬的表情,说道“定不辱命!”然后便回去准备了。

他回到营中,随便应付了一下那几个蒙古人,便着手准备起来。

他也不敢把精神直接传达到基层,只是召集了几个军官过来,吩咐了一遍“若是胜利,就趁势前往掖县,谁先走、谁垫后,不然就快速撤往昌邑,又谁先走谁垫后”云云。然后就开始等待了。

上个月底,东海海军在东海军首府东海县附近大败益都水军,甚至俘虏了提督李平安的旗舰。在此胜势激励下,海军强迫李平安发布了不抵抗指令,益都水师本就被吓破了胆,在李平安打出旗号之后干脆地弃船上岸了。东海舰队冲入了郁州岛海道,将少数还在抵抗的益都小型战船全部击毁,又俘虏了一大批老破小,陆军也登上了郁州岛,重新占领了东海县城。

战果之辉煌,甚至让东海商社都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东海军打归打,但并不想将李璮削弱得太过分,不然以后他怎么造反?所以在准备作战的同时,还从胶州雇佣了一批民船,去帮忙打捞落水的益都水兵。

战后一清点,打捞上来的水兵,加上之后慌不择路逃上郁州岛又被俘虏的,总共有一千四百人之多,其中还有上百名各级军官,自然还有李平安这样的大鱼。

赵咎倒是逃回了海州,一边紧急加强防御,一边派快马去涟水通知李璮。

李璮接获这个消息,自然是极为震惊的,也开始重新审视与东海人的关系。东海商社也向李璮派出使节,送回了百名有伤在身的俘虏释放善意,希望与李璮停战。李璮深思之后,未表态是否立刻停战,却向东海人提供了一个消息,也就是有一支蒙古人走陆路去攻击莱州了。

这个消息不算太重要,就算他不说,再过几天姜思敬也会传过来。但这个消息的释放表明李璮有和解的态度,于是东海人又送了点小礼物过去,而且与他就剩下的俘虏的交换条件谈判了起来。

既然提前获取了情报,今天的事就是在东海人计划之中了。

但是实际上,就算知道了,东海人也拿这近千骑兵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自然是攻不破莱州的,但骑兵机动灵活,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守军想把他们留下也不容易。莱州虽然地形狭窄,但再窄的地方也有几公里的宽度,靠一两个营的步兵肯定是封锁不住的,除非他们主动朝步兵方阵撞过来。

想歼灭骑兵,只有靠自己的骑兵,但现在骑兵营能战的骑兵还不到三百呢,就算能打败这么多蒙古铁骑,自己得损伤多少?只能靠合理的配合,对他们造成一定的伤害,逼迫他们主动躲进城里,再想办法围歼。能不能行,就看今天了。

第204章 出卖 二

1259年,11月16日,莱州,掖县。

昌邑与莱州之间的道路相对完善,巴图一众人出发时为了多装点战利品,一人带了三马,路上不断换乘,在正午时就远远看到城墙了。

“吁——”巴图右手拉着马缰,左手掌高高举起,带着庞大的骑兵群停了下来。

然后,他左脚离开马镫,踩上了鞍座,一用力,右脚也离镫踏在鞍上,整个人稳稳地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他看向东北方的莱州城,城外并无一个州城应当有的人来车往的景象,似乎已经有了防备。他眉头一皱,但并无太过意外,对右边一名牌子头(十夫长)招呼道“呼和,带你的人去城下看看!”

呼和话不多,直接领命带人离开马群,向莱州城疾驰而去。

巴图对他放心,没有多看,又站在马背上转头看向其它方向。官道右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左边也有一个,不过要更远些。

他点头道“莱州城估计进不去了,但是不要紧,有这些汉人的村子就好!”

如今入了冬,正是家家有存粮说不定还有不少储蓄的时候,即使不能进城抢大的,能在村子里抢小的也行,还更安全。

不久后,呼和等人又疾驰回来,不出意外地报告道“千夫长,城门已经紧闭,城上有人防守,不好对付。”

这不出意料,巴图点点头,道“无所谓,让那些胆小鬼缩在城里吧,俺们出去发财!每个百户一个村子,自己找去,左右这两个是俺的!”

“喔!”

见终于到发财的时候,骑兵们发出欢呼,然后分散成几十人的队伍,向四面八方涌去。

送他们离开后,巴图看向右边那个小村,对自己的近百亲信招呼道“走,俺们也上!”

“发财,发财!”他们高喊着,向那个小村涌了过去。

与这个时代的其他村子类似,这个小村也是聚居在小土围子里面,村民之前见到这么多骑兵来袭,早躲进去了。但这土围子防防野兽盗匪可以,对真正的军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阻碍,巴图他们冲到跟下,绕着转了几圈,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好了,下马吧!呼和,之前你们出了一阵,这次看着马就行了,份子少不了!”巴图呼喊着,跳下了马背,将步弓取了出来。

蒙古人以骑射闻名,而这个“骑射”实际上不是“骑马时射箭”,而是“骑马和射箭”。虽然他们确实也有骑马时射箭的技术,但马背上很难发力,颠簸起来也没有准头,所以实用性很差。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骑马进入战术位置,然后下马用更强力的步弓射箭。上马是优秀的骑兵,下马也是优秀的战士。

现在巴图他们就分成了三部分,呼和等人看住马匹,另有两个牌子队骑着马在外围游走着给村民制造压力,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拿着步弓,走到了土围子东南侧一处缓坡前,准备从此处突破。

“千夫长,这次让我打头阵吧!”一个壮汉走了出来,请命道。

巴图看了他一眼“朝鲁?好,你上吧!”

这个朝鲁一捶胸,然后拿着弓也不射箭,就大咧咧向土围子走去。

围子上的村民们见他凶神恶煞地走来,当场就慌神了,混乱地开始了攻击,用自制的土弓将箭支向朝鲁射了过去。

很可惜,技术不佳,射程也不够,朝鲁稍一腾挪,就全躲了过去。

“哈哈,一群羊羔崽子!”朝鲁嘲讽地笑着,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抬弓搭箭,拉了个满圆,朝一个青年村民射了过去。

“啊!”村民胸口中箭,当场大声叫喊起来。

可这并未结束。朝鲁射完一箭,接连不停又掏箭,射了一手好连珠箭,一人射出了一支小队的效果。箭支有的中了人,更多的偏了过去,但这连绵的箭雨还是让老实巴交的村民们吓破了胆。很快,有人受不了向后逃了去,然后逃跑的越来越多,最后这段土墙空无一人了!

后面的巴图他们哈哈笑了起来,巴图抬手道“朝鲁,干得好,待会儿你拿双份!弟兄们,还等什么,上啊!”

“喔!”

众人狂喜地吼了一声,收弓取刀,脚步动了起来——一箭之地近在咫尺,只要爬上那段一人高的土墙,后面的财帛就任他们取了!

——可就在这时,土墙后面突然站了一大片红衣兵出来,手中拿着奇怪的棍子对向了他们。

然后,棍子中冒出了火光和白烟,然后就是劈里啪啦的爆响,然后冲在前面的蒙古兵立刻倒了一片!

巴图落后了一步,幸运地没有铅弹打到,脸上充满了错愕,然后结合之前听说的只言片语,快速明白了过来“是东海贼的兵,有埋伏!”

他们本来有六十多人挤在一起,被打了这一轮,当场就有十多个倒在了地上,有的幸运地当场去世,有的却不幸地哀嚎起来。剩余的人脚步无不顿住,和巴图一样陷入了错愕。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墙上的东海兵就退了下去,然后又有另一帮人站了上来,又是把那种短棍举了过来……

“不好,快跑!”巴图虽然是第一次遭遇火器,但还是明白情况不妙,立刻招呼同伴向后退去。

不过反应像他这么快的不多,跑得慢落在后面的一帮人被东海兵优先照顾,随着一声“自由射击!”的吼声自后传来,又有差不多二十人在枪声中倒下了!

巴图手脚并用跑到后方的马群前,随便找了匹马骑上去,一边往外跑着一边喊道“贼人凶猛,先躲开!”

第三轮枪响比第二轮来得慢了一些,由于蒙兵大都跑开了,没伤到几个。此后东海兵又轮换了一批上墙,却没有再次开火。

巴图带队跑到了近二百步外,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土围子。“怎么会这样?贼人用的是什么兵器,为何如此犀利?”

他身边的呼和答不出,但他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生命危险,这时候思路也没有被恐惧干扰,分析道“东海兵是早就驻在这个村子的?不像吧。我看,多半是埋伏着等我们的。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难不成是消息走漏了?”

巴图渐渐冷静下来,听他这么一分析,感觉有道理“对!可到底是谁出卖了俺们?……罢了,先召集队伍再说,如此一个小村子居然折损了俺好几十部民,回头一定得踏破这个破围子,把头全砍了!”

此地不宜久留,放完狠话,他立刻带队回归了不远处的官道。

“贼人该死!”

说着,他掏出一支响箭,搭在弓上就要射出去——

“嗖!”

这时,一声清脆的响箭鸣声传来,却不是他手中的这支,而是自西南方传来的!

巴图和呼和他们惊愕地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然后又更震惊地发现声响还不止一处!

“嗖!”“嗖!”

正北和正西各有一支响箭升起,这还没完……

“轰……轰!”

还有几声特别大的!

……

莱州西南,虎头崖。

方阵之中,朱阔上士蹲在最前排,持枪上肩,紧紧盯着前方的蒙骑,却并不开枪。

朱阔是去年九月份胶西事变后应募入伍的,如今也才刚满一年。但这一年来,他经历连番大战,先是在胶水县的“圈马行动”中进攻蒙古部落,后又去过乳山,最后在平度要塞的防御战中表现出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出色的老兵。也正是在平度要塞,他被林宇看中,提拔为了排长,五九军改后又拿了一个上士军衔,现在在第三步兵营第二连越阶担任副连长。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已经被选进了新进成立的军校之中,只要学成,就能晋升少尉,成为真正的军官了。

现在第三营正参与了堵截蒙古骑兵的行动,不过由于骑兵零散,所以他们也是分散成连单独作战的。朱阔所在的第二连就是与一个骑兵百户遭遇,正组成了一个小而密集的连方阵,与他们对抗。

连方阵的构成方式是两个班前蹲后站组成一个边,四边占用八个班,剩余一个班在阵内游走、补充迎敌面火力。现在,蒙骑正在试探着向朱阔所在的边攻来,朱阔作为副连长,身先士卒地蹲在了前排压阵。

“放!”

随着连长的命令,朱阔头顶上的火枪打响,硝烟传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看见了几名骑兵应声倒地,握紧了枪,却依然未开火。第一排半蹲着,装填不方便,所以要等到关键时刻才补枪,平时的火力输出就交给身后的队友。

身后脚步声传来,是两班交换了位置,刚开过一枪的3-2班退回去装填,而游走的3-3班补位待命。

听着背后悉悉索索装弹药的声音,朱阔的眼光不由得瞥向了手中枪上的火帽——第三营已经换装了新出场的风暴枪,这种新枪相比之前的火绳枪的装填流程大幅简化,射速明显提升,简直一支枪能当过去的两支用。

倒火药、塞铅弹、通条捣实、装火帽……朱阔心中默念着风暴枪的装填流程。“差不多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背后的连长见退回来的3-2班装填完毕,立刻对前面的3-3班喊出了“放!”

头顶上又是一轮枪响,然后两班再次换位,时间仅仅过了二十秒而已。

经过两轮射击,来袭的这队蒙骑连方阵五十米范围都没进,都没来得及射箭试探,就折损小半了。他们被凶猛火力吓住,不敢继续接近,转而调头向后退去——

时机到了!

朱阔轻吼了一声“破!”,然后就扣动扳机,将铅弹往早已瞄准了的目标打去。

“砰!”火枪炸响,目标应声而倒。以这声枪响为信号,前排3-1班的其余人也各自开枪,又留下了几名骑兵。

“死鞑子才是好鞑子。”朱阔一笑,摸了摸右脸颊,然后看着干净的手“大变样啊。”

以往开枪后,由于药池火药的爆燃,脸上总得被溅点烟灰火花什么的。可现在换了火帽,传火嘴被火帽本身堵住,枪机处的漏气几不可见,比过去干净多了,瞄准射击的时候也放心多了。这影响很大,虽然靶场测试时的统计命中率相比旧枪没太大变化,但实战中新枪的真实命中率要上了一个台阶。

这次防守反击大成功,但朱阔他们仍未怠慢,开枪后直接把枪口向上斜举,用刺刀对准可能杀个回马枪的敌人,继续戒备。

等到退回去的3-3班装填完毕,连长就下令“换枪!”,然后他们就与蹲着的3-1班交换了手中的枪,再次装填起来。不久后,全连就又回复弹药齐备的状态了。

蒙骑退却之后,又零散试探了几次,发现东海兵只在大约五十步(80米)的距离才会开枪,就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下马,换了步弓,试图抛射袭扰。

这个距离,抛射的羽箭确实能飞到阵内,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东海盔甲的肩甲、胸甲和头盔帽檐面积都是根据实际测试设计的,除非自己作死仰头看天,否则高角度抛射的箭支打不到肉上。现在就是这样,羽箭叮叮当当撞在盔甲上,几乎没有效果,只有几支擦中了持枪的手臂,却也不是致命伤。

反过来问题就大了。之前火枪放近了再开,是为了保证命中率,而不是说打不了更远。现在两班轮流射击,铅弹不断射出去,就算大部分打歪了,可小部分命中的立刻就能打个人仰马翻。

短短一分钟的对射,东海兵几乎没有损伤,蒙兵却一连倒了差不多十人,实在不是个可持续的交换比,只能仓惶撤退了。

退回去后,他们又上马组织了一次全体进攻。但是他们显然没有忘我冲阵的勇气,面对连绵的铅弹和如林的刺刀很快就选择避让,只得无功而退。

但他们想走,第二连也留不下他们。随着又一声特别的响箭升空,蒙骑的首领毫不留念,带队向东北方离去,整个方阵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朱阔站起身来,朝连长抱怨道“啧,我们的骑兵呢?”

“鬼知道……”连长也无奈地按起了头——

“砰!”

这时,一声特殊的炮响自正南方传来。连长听了哈哈一笑“走,集合,我们的骑兵来了!”

第205章 出卖 三

1259年,11月16日,莱州。

“都到了吗?”

巴图带队匆匆回到当初约好的集结地,见到已经有不少人马汇聚了,神态略松。

巴图一开始觉得自己损失了这么多人有些丢人,还想编个理由遮掩一下。不过与其余百户一交流,发现情况都差不多,都是进村搜刮的时候遇到东海军埋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就让他们由羞转怒,大骂起东海人的无耻来。

过了一阵子,又有一批人返回,而远处没有马蹄扬起的烟尘了,巴图便令各部点检人头。

这一点检不要紧,最后一汇总,居然损失了百余人之多,甚至还有一队连百户都折进去的。

巴图不由得大怒,骂道“国族都多少年没这么大的损失了?贼人太无耻了!不行,得找回场子来!”

一个百户趁机指着西南边说道“头领,我回来的时候,贼兵正在那边结阵呢!刚才我说的那种声响如雷的东西也在那边!”

巴图往那边一瞅,恨恨地道“好,那就去与他们一会。被偷袭确实是俺们吃亏,但正面对打,谁怕谁啊?走,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喔!”部下们齐声呼喊了出来。现在他们人多了,重新堆积成一大片,刚才受到的惊吓又被人多势众的信心替代,士气旺盛了起来。

这大几百骑兵呼啸而出,在土路上扬起了一大片烟尘,向西南迫近。

……

虎头崖镇东南的官道附近,两个步兵营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林宇和宁惟俞的指挥下列成两个空心方阵。三个炮兵连分别布置在两个方阵的左边、中间、右边,此时正在忙碌地掘土构筑营地,如今土地冻硬,掘土也不容易。

阵地东南的一处小坡上,金盛司看着这道短短的阵地,对身边的陈远琪吐槽道“就这么简单把路一拦,两边还有那么多空地,真能拦住敌军?随便一绕就过去了吧!”

陈远琪摇头道“只能这样了,想靠堵路拦截肯定是拦不住的,只能赌他们一个自大,主动撞过来。即使这样,能消灭的也有限,最多把建制打散,剩下的就要看我们了。”

在他们身边,有着几十名骑兵,正人马分离在待命着。这些骑兵穿的也是东海军制式的白色作训服,不过上身的马甲却不是红色而是白色的,外面穿着头盔和胸甲等简单的防具,武器也是冷兵器而非火枪。而且,与模板化训练出来的正规东海骑兵不同,他们的队列相当松散,神情也有些不羁,一股草台班子的感觉。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们就是由雇佣骑兵组成的“勇敢连”,是由陈远琪带领的一支特殊骑兵编制。几个月前,陈远琪申请将一部分流放海外的俘虏接回来,在全体大会中引发了轩然大波,后来他干脆喊着要带着俘虏出去砍人,反而意外地获得了支持,因此就有了这个勇敢连的编制。不过真正的俘虏都骨瘦如柴,即使放出来了也得先训练上一段时间,因此现在勇敢连的成员是以陈远琪的卫生兵为骨干,再加上范龙城调拨来的一批雇佣兵组成的。这成分就复杂了,既有辽东招募来的契丹、女真人,也有在胶东招募的游侠,一个个都不是好管教的主。这对陈远琪的管理是很大的挑战,所以管委会又把金盛司派了过来协助他。

金盛司是公安部的股东,穿越前读的警校在监狱工作,穿越后在安全部呆了一阵子,又转移到更对口公安部去了。一来他对付这群桀骜不驯的社会不稳定分子更有经验,二来他在大会中一向主张对敌对势力采取强硬态度,可以与陈远琪的路线对冲一下。

今日军方围堵入侵者,正是需要骑兵对抗的时候,勇敢连当仁不让地来了。除了他们,还有四个骑兵连,正在视线所及的其余地方待命。

金盛司解下一把霰弹枪拿在手里,装填好弹药,又抬头看向远处的烟尘“嗯,是该让敌人好好看看,这山河防线可不是好闯的!”

……

“吁!”

巴图举起左手,带着部下在官道上停下,与东海军的阵地隔着百多丈的距离对峙起来。

烟尘在北风中很快散去,大片人马的身形显现出来,给对面的东海军带去了不小的震撼——毕竟这可是近千骑兵的集结啊!

但巴图他们看着东海军的阵地,也有些头疼。之前他们中的不少人是领教过连方阵的厉害的,现在遇上了规模更大的营方阵,一看就不好对付。更何况,这股东海军背后还有不少骑兵,虽然他们自视甚高并不在意,但万一被捡了漏子也就不好了。

巴图甚至有些后悔刚才的豪言了,要是不说那么满,现在直接绕过去不就行了?可现在非得打上一阵了。

想了想,他说道“牧仁,嘎鲁,你们各领两个百户,靠近点,别太近了,就百步外吧,下马步射!”

现在他的办法真不多。敌人军阵坚挺,若是策马直接冲撞过去……别说自己这些人没这个勇气,就是撞过去了也得折损不少,他可担不起这个代价。若是骑射骚扰,之前已经玩过了,射不过对方的火枪。现在又不能调头就跑,那么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发挥弓箭的抛射射程优势,远远地袭扰东海军了。

这一招之前也有人玩过,但那时是小队射箭,为了保证命中率不能太远,所以效果不好。但现在敌我双方规模都大了,就可以拉得再远一点拼命中率了。

队中一人似乎有什么意见,但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

两名将领领命,各带了一队人马,一左一右向前划了两道弧线扑出去,然后在离方阵大约一百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蒙古骑兵们对火枪的威力仍然心有余悸,下马后没有把马收到后面去,而是令马就地卧倒,成为了一道掩体,这才站在马后拉弓搭箭,然后——

“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声传来,然后密集的人群中立刻出现了好几道血痕,无论是人还是马在动能充沛的铁球之下都血肉横飞!

这个距离对于弓箭来说已是射程边缘,但对于三个炮兵阵地来说就像贴在鼻子上一样近,火炮复位后几乎看都不用看就快速装填开炮,十八门炮一分钟刚过就打了五轮炮弹出去!

近百枚实心弹夹杂着霰弹朝着下马的骑兵们扑过去,把阵型撕裂了个干干净净。而在升腾的硝烟掩护下,两个骑兵连又从两翼杀了出来!

左翼的是一个正规骑兵连,他们严格按照操典,两个重骑兵排一左一右钳形冲撞过去,将已经不成样子的蒙古骑兵再次杀散,后面轻骑兵就跟了上来,对零散的敌人进行补刀。

而右翼冲出来的就是陈远琪和金盛司带领的勇敢连了。

“上!”

金盛司带着五名近卫兵,抢先冲了出去,其余的勇敢骑兵也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

他们冲起来没什么章法,乱糟糟的好大一团,基本就是各自为战,但在现在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场景下却特别有效,很快就吞没了残余的蒙骑,用马槊或马刀收割着性命。

陈远琪带着一个班的正规骑兵缀在后面,一只眼睛看着前面,不时对漏网之鱼补上一刀,另一只眼睛却时刻盯着北边的蒙骑本阵,警惕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果然,前面厮杀正酣之时,剩余的敌军动了!

陈远琪立刻掏出一枚铜哨吹了起来,前方的自己人听到哨声,立刻警觉起来,看清局势后向后回撤聚集。他们虽然桀骜不驯,但不是傻子,不会平白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一听哨声就机灵地往回跑了。

“嗯,今天砍了四十多个人头,该有五个名额了……”陈远琪一边带队回归本阵,一边计算着今天的收获。

……

另一边,巴图匆匆带人向前逼近,营救被打烂的队友,但也不敢过于逼近,害怕吃炮弹。

但好在东海军过于谨慎,一见他们动作,就收缩回了阵地中,使得他们接引到了几十名右军回来——这意味着又损失了过百人。

而且他们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三个炮阵直接把炮口对过来,朝他们打起了炮。这一大堆人挤成一大团,炮弹每次都能打中几个。巴图不得不又带队回撤,一直撤到一里外,炮声才停下来。这又挨了几轮炮,损失积累下来也不少。

呼和策马奔驰到巴图旁边,急切地问道“头领,还打不打?”

巴图一挥鞭子“还打个屁!今日算是折了,绕过去吧,绕!回去找那个姓姜的,先稳下来,再作别的打算!”

周围的部下们也早已人心惶惶,对巴图的英明指示立刻表示了认同。他们当即简单分组,分成两大队,一左一右自东海阵地旁边绕过——

就在这时候,炮声又响了!

炮弹划过天空,将本就混乱的蒙骑队伍打得更散了,而就趁这个机会,阵后等待战机的五个骑兵连一举冲了出来!

第206章 出卖 四

1259年,11月16日,新河要塞。

时间到了下午,太阳眼看着越来越往西落了,姜乾兴在要塞外的营地中不断跺着步子,一会儿看看山河要塞,一会儿又看看东北方的莱州方向,感觉度日余年。

“现在巴图那边是什么情况?之前梁少尉说今天就有结果,可现在都……噫,还真来了!”

东北方出现了一股烟尘,越来越大,过了一段时间,就见巴图带着一帮残兵败将疾奔了回来。

之前,他们不惜马力赶到了莱州,分头四出开始劫掠,结果遭遇埋伏,乍然遇敌,吃了不小的亏。之后又与东海军阵战,结果不识火炮厉害,被狠狠坑了一把。

蒙古人的字典里,见机不对迅速转进从来就不是贬义词。巴图一看这情况,立刻命令撤退,其余人也纷纷表示认可。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三马,准备多驮运点财物,这时候正好用上了,迅速换上那没耗力的马,挥起鞭子向西加速逃去,也根本不想着冲击那些个军阵,向南北一拐就要绕过去。

结果这时候就又遭遇了炮击和东海骑兵的冲击!

那些东海骑兵身着银甲,威势惊人,直直排成行朝这边撞来,直接把逃亡的队伍撞成了两段。此时巴图他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跑在前面的只管继续跑,也不想着救援后面,坐视后方友军被分割消灭。

可惜东海骑兵跑得不快,虽然留下了一些尾巴,但是追不上巴图他们的大部队,只能清剿残敌后跟步兵会合,然后慢慢往西南方新河要塞的方向跟过去。

这边巴图带着剩下的数百骑逃回新河要塞外的姜家军营地,连马都不下,径直找到姜乾兴,惊魂未定地喝道“莱州有伏兵!姜千户,带着你们的人继续守着,俺带人去……去看着后路,省得东夷兵把后路切断了!”

姜乾兴心里好笑,脸上却装出惊慌的表情,问道“统领,前面是出什么事了?别的弟兄呢?”

巴图也不好意思直接跑,着急地吼道“中计了!莱州有上万伏兵,俺们打不过!赶紧撤吧!”

东海军当然没那么多,但谁能管他吹牛呢。

姜乾兴一副被吓住的表情,说道“怎么会!那是得赶紧撤。等等,统领,你准备撤去哪?”

巴图正拔马欲走,这时候才想起他对这附近也不熟,于是问道“总归是向西吧?姜千户,你是此地地主,你说该去哪?”

姜乾兴一跺脚,说道“此处往西,全是茫茫一片原野啊!罢了,那便去昌邑吧,快马加鞭,入夜之时应当能到,明日再换马去州城,东夷怎么也追不上了。”说完,不等巴图回应,他便对手下大喊一声“备马,我亲自带人护送巴图统领去昌邑!”

现在姜家的新募军就是以姜乾兴当初带的骑兵为骨干建立起来的,这次带来胶东的部队虽然以步兵为主,但也有五十骑兵,可以陪着蒙古人先走。剩下的步兵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天黑前赶到昌邑了,只能留在后面慢慢走着殿后,明面上为他们做“掩护”。

巴图一阵感动,这是把步兵当弃子了啊,真是忠心耿耿的好汉人。他当即拍胸脯说道“放心,姜千户,等俺回了益都,一定报给李相公,让他给你升官!”

此时,东北方出现了烟尘的痕迹,看来是追兵到了,姜乾兴心里苦笑,脸上也是苦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出发吧!”

新河要塞的城墙上突然忙碌起来,士兵上墙,掀开了火炮的篷布,露出了危险的迹象。巴图他们再不敢磨蹭,立刻动身了。

姜乾兴先派了一队步兵过了河选定地点开始移营,然后对一名心腹吩咐了几句,让他在此留守、组织步兵慢慢撤退过河,剩下的汉蒙骑兵们便拔马过了河,头也不回向西去了。

等他们离开视野,新河要塞的门突然打开,范龙城带着一个连的骑兵和一个步兵营涌了出来。姜家军中的蒙古人已经全部撤离,剩下的人都熟悉东海军的实力和脾性,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便投降了。

“快闪开!”东海军连看都不看姜家军一眼,直着往西边追过去了,姜家军见状纷纷让出通道,生怕做出什么动作被误会为有敌意。范龙城看了看手表,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姜家军留守的那个百户喊道“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你们去西岸驻一晚,然后自己往潍州那边撤吧。算着路程,该吃吃该喝喝,别骚扰村民,回去跟姜思敬报到,这边就没你们的事了!”

说完,他带着骑兵在要塞周围转了起来,将姜家军都驱散到了西岸,然后让要塞里留守的那个连也收拾东西和步兵营汇合,一起往昌邑方向先急行军过去。

过了一会儿,林宇带着一个多营和两个骑兵连从莱州方向赶过来了。范龙城将新河要塞的防务交给了他,然后将三个骑兵连集中在一起,再带着两个步兵营,向西追过去了。

……

巴图和姜乾兴等人急着逃命,谁也不愿意留下来侦察后路,于是只好快马加鞭,不惜马力,一路狂奔,勉强在天完全黑掉之前到了昌邑城。

此时城门已关,还好城门守将认识姜乾兴,又有令牌和货真价实的蒙古大兵护卫,真的不能再真了,于是痛快地打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不久后昌邑知县闻讯赶来,收拾好城中的兵营把他们安置进去,他们一下子瘫倒在地,终于安心了。

见蒙古大兵们已经失去战意,姜乾兴一边招呼知县准备酒肉,一边自告奋勇带人上城墙加强防守。巴图他们纷纷称善,再次为姜千户的义举所感动。

姜乾兴先是把昌邑县原有的不到二百守军集中起来,给他们紧急培训了一下守城的要务,特别强调了“若是发现有敌情,千万不要声张,悄悄报告上官即可。否则会让敌军以为我们有了准备,打草惊蛇”,又把手下的汉家骑兵派了下去,一人管着几个兵,分头去城墙各处守着。

巴图吃饱喝足之后,带了几人上来巡查一圈,对姜乾兴的专业精神很是满意,拍拍他的肩膀便回去休息了。姜乾兴看他回去,松了一口气,聚精会神观察起东边的情形来。

等过了半夜,昌邑市民和外来户都陷入了沉睡,东方果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渐渐散到三个城门的方向(北门不开)。墙上的守军们,严格遵循姜千户的教诲,虽然紧张却不声张,悄悄一级级将消息报了上来。

姜乾兴思考了一会儿,将各级军官都叫了过来,说道“贼人夜行疲惫,以为我方无防,必然大意,正是出城反攻的好时机。你们点上一百人,与我出城掠袭,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原属他手下的骑兵大多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心照不宣。而那些守军中的军官还蒙在鼓里,被他忽悠得一愣愣的,当即表示“命就卖给千户了!”

……

“不好了,不好了!”

巴图刚才听到外面一片骚乱,赶紧把部下都叫了起来,正想派人出去谈谈情况,便有一个本地守军哭喊着跑了进来,他一把将他抓住,喝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那个守军哭丧着脸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东海兵围城,姜,姜千户带人出了城想劫营,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全军覆没,姜千户也不知下落了……现在红衣贼从西门进来了,大爷,大爷,您想个办法啊!”

巴图这一下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怒喝道“这个废物,老老实实守着城不好嘛?!非得出去送!这下好了吧!”

但是光这么骂也没办法,他只好吆喝着手下准备马匹,看能不能冲出去。

结果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吼声“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弃抵抗,赶紧出来投降,投降不杀,不然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还没等巴图回复,就突然冒出两声巨响,大门方向溅出一片碎片,两个大铁球飞了进来,一个砸中了一间小屋,穿过薄薄的木板墙撞了进去,另一个直中院内人群,紧接着就是一片血肉飞溅和哀嚎。

硝烟过后,残破的院门被踢开,十几个银甲兵簇拥着两门小铜筒冲了进来,黑洞洞地对着这边真是吓人。领头一个肩甲上翘的银甲兵咳嗽了两声,说道“开炮前我先问一句,有人要投降吗?没人我就开火了啊……”说着,他便将手中的火把向小铜筒后部伸了过去。

虽然未曾见过这个动作,但巴图一看就知道不好,这时候也不逞什么荣誉了,连忙叫道“别点,别点,俺们投降!”

“啧,”对方一副失望的样子,要是这发霰弹打出去了得多舒爽啊,“那就一个个放了兵器,走过来吧!”

第207章 幸福的烦恼

1259年,11月20日,中央市。

中央广场以南的管委会临时大院已经建了个雏形出来,围墙已经围好,里面各建筑的位置也划定了。虽说南北两个主建筑还在打地基,绿化也还没到时候,不过周围一些预定作为仓库和辅助用途的小屋已经建好,因此管委会现在就已经搬了过来,在这些小屋里临时办公。

虽然大院还是个大工地吵吵闹闹的,但也是没办法,再不搬来就没地方住了。

上个月冬至,今年的义务兵正式入伍。虽然有李璮的威胁,不少人打了退堂鼓,但还是按时招满了2800名兵额(其中300是临时增加的铁道队兵额)。总的来说,一百亩低税田的诱惑还是很大的,东海商社实际上是在用未来可能会产生巨大价值的土地换取现在的兵役,但反正未来价值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产生的,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一下子招了这么多新兵,如何训练安置就是一件大事了。还好军委会早有准备,在五角堡附近新建了一大片营区,又提前屯好了物资,事情还算顺利。只是五角堡里里外外都塞满了,管委会就不好在那边继续住着,正好临时大院也初具规模,便一下子搬过来了。

今天,管委们又一次在狭窄的统合部会议室里齐聚一堂,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那么,我们该拿这个东海县怎么办呢?”张正义拿着一根通条,点着墙上的地图,苦笑着对管委们如此问道。

张船长把手往后脑上一枕,说道“就这么占着呗,总不能还给李璮吧?”

孔嘉谊把手中的笔记本朝他一展示,说道“但是我们拿这几个岛有什么用呢?岛上全是山地,没几块能耕种的地方,也没什么知名特产,产出太低。相反,我们还得至少驻一个营在上面,还要定期送去补给,这是多大的成本?要知道,今年跟李璮打了这么一仗,我们的预算已经超了啊!”

之前东海军乘胜占领了东海县,本来在军事和政治上应当是件能大吹特吹的大功,但是商社占着这个岛,却像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产出没多少,还得倒贴钱驻兵,真是亏到姥姥家了。这样的烦恼,也就东海商社这样掉进钱眼里的势力才会有了,要是让李璮或者赵昀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半死。

张船长把手一摊,说道“钱就跟李璮要呗,我们俘虏了他那么多老兵,他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吧?乖乖,这东海县可是那老赵家封给我们‘东海军’的首府啊,你不能真送出去吧?要是真干了,别说南边不高兴,就是我们自己的士兵和劳工也不会心服啊!别光算经济账,还得算政治账啊。”

“李璮那么抠门,光是卖俘虏能要到多少钱?政治不是为经济服务的?要是亏那么多,这政治账不要也罢啊!还不如给李璮报个价,让他把这个岛赎回去呢。”

这时张建国摇了摇头说道“别忘了小文可是在船上观过战的,我们货真价实地打了下来,以后又卖出去,这不得被他写奏章参死?”

旁边的吕双卓(公安部)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有必要这么在意南宋朝廷的反应吗?”

“当然了。”史若云说道,“我们现在跟南宋正是政热经热的时候,这个月又有一个大商队要南下了,几年之内维持对宋关系都是有利无弊的,这时候去挑衅它干嘛?当然,如果真有大的利益冲突,那么与南宋作对也不是不行,但现在不是没到时候吗?”

不过她刚这么说完,立刻画风一转,对着孔嘉谊说道“不过,要是说东海县没有经济利益,那也是不客观的。海州现在荒废,是因为累年的战乱,但是你看它的地理位置,控扼南北海路,附近又有沭水联通鲁南腹地,如果和平下来,这不是比胶州更合适的海贸港口吗?

东海县在我们手里,确实没多大作用,但要是落入李璮手里,他再把海州周边安定下来,好好经营,那岂不是很快就会从我们手里分走一大份贸易额?虽然食之无味,但是弃了可是会伤到自己的啊!

而且,东海县也不是完全没有经济利益,占了它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以经济封锁为名,强迫过往商船去胶州交易,二是这附近是有水路连接到山东腹地的煤铁产地的,我们可以借此采购矿石,发展我们自己的工业。再加上岛上也有几百居民,多少会有些渔业、林业、盐业、矿业、农业之类的产出,长远算下来,应该能补平少量驻军的支出。未来我们要是向大陆进行干涉,这也是个很好的跳板。”

她这么一分析,会议室内的风向顿时转了过来,不少人开始表态支持继续占领东海县。

张正义领头商议了一会儿,拍板做出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这个月底商队南下,带着庄山的封舟和商人们一起,把李平安那艘投石机大沙船也带上,还有昌邑带回来的那些蒙古俘虏……也别全带上,甄别一下,愿意服软的就留下来给陈远琪,死硬的送过去。就送个三四十人好了,贾似道也才抓了一百多个蒙军,别我们送太多抢了他的风头,这人小心眼,万一被记恨上就不好了。还有那些盔甲、战旗之类的,挑些残破沾了血的送过去,给老赵报报功,让他高兴高兴,我们这也算对得起他了。把东海县的事也跟他一说,再跟他要点铜用用,这么大的功劳,给个十万斤不算什么吧?对了,张船长,你不是说要更改护航用船吗?准备换哪个?”

张船长笑了一下,说道“让大寒号和新下水的雨水号去吧。这两艘都是大船,载货量高,但拿来打炮也不比前面的小船强多少,还不如专门跑运输呢。不过按惯例,新型船第一次出远门,得有老船随行才行,所以我们又调了第一舰队的冬至和第二舰队的小雪护航,嚯,这次船队有四艘星火级和两艘顺风级,还有一堆小货船,也真是豪华了。”

经过海州湾海战的实战检验,海洋部确认了大寒号这样的大型星火级在现阶段并不太适合做战船,而大型货船又有顺风级作为替代,于是调整了造船计划。调整之前,阔马造船厂的双桅船和三桅船的生产比例为11,调整之后,全部产能都用来生产新型的双桅星火级,作为两个舰队的主力战船和近海货船。相应的,抽调了部分骨干和人手组建了一个远洋船分厂,专门用来研发和制造大型船只,为未来做准备。

孔嘉谊这时候又忍不住插嘴道“啧,要不是有李璮捣乱,本来应该再派四艘星火级过去的。可恶,这得少赚多少钱啊。”

“呵呵,”张船长笑道,“危机总是有的,我们现在摊子大了,本土总是要有防御的,船还是得越多越好啊。嘿,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专业海军和商业船队分开了?嗯,现在的两个舰队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不变,再成立一个第三舰队,专门进行海贸?”

这时高正很不给老大哥面子,笑了出来,说道“得了吧,你们海军就两个舰队,这就开始有山头了,再来一个还了得?要我看,你们就这几艘船,连两个舰队都不应该划出来,就该学我们的虚拟团配置,舰队只管指挥,船只根据需要调动,省得扯皮,还灵活多了。”

张船长摇头道“这不一样啊……你们能玩虚拟团,有两个前提,一,作战任务是临时的、短期的、不固定的,不需要常设,二,每个营都差不多,可以随意调换。但是这个商业舰队就正好相反,第一,任务是固定的,也就是贸易,第二,海贸需要专用的海船,这些海船不怎么需要用于作战,所以综合下来,还是设立一个固定的单位更合理。嗯,更别说,这些大星火级戗风性能不错,所以这次过去之后,我们和商务部还计划在胶州和明州之间建立一个定期航线,每月来回一次,这个经济价值可就大了,设立独立单位更有必要。”

这涉及到专业知识,高正不好直接反驳,只好随便扯道“嗯……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更像个公司什么的?”

史若云听了眼前一亮,说道“这个不错,嗯,就成立一个专门的航运企业怎么样?就叫南宋公司吧!”

这个有些意思,管委们开始讨论了起来,张正义见离题越来越远,连忙打断道“打住打住,你敢当着赵家的面叫他们南宋,那不得被打死?这个议题再议吧,你们海洋部或商务部要是有方案,就做好了提上来讨论,现在我们还是说外交方面的事吧……”

史若云说道“所谓外交,其实就两点,一是赚钱,二是花钱。很好理解嘛,要赚钱,一是做贸易,二就是想办法跟赵官家多讨点赏赐。而这个花钱,也是为了更好地赚钱,主要花钱点有两个,一是建立商站、拓展商业渠道,二是跟朝廷大员搞好关系。短期来看,问题不大,魏万程他们之前搞起公关来不吝啬,在临安的声望不差,现在又跟贾似道搭上了线。从历史上来看,这家伙对自己一党一向护短,正好可以借他的名义多揽点好处,商业渠道也可以顺势扩张出去。不过一时摊子也没法铺太大,初期还是先经营临安商站吧。”

张正义问道“短期来看,势头很好。那么长期来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史若云想了想,答道“这个‘长期’就有些长了,得十年后了吧。我想想,嗯,等我们规模大了,可能会有几个问题。一是钱赚多了,引发权贵的觊觎;二是奢侈品卖多了,挤占了一些既有的市场,引发一些商人和背后权贵的不满;三是从南宋运走的钱和人口多了,会有一些‘有识之士’抗议。”

张船长扑哧笑了出来“都是跟当官的杠上了啊。”

孔嘉谊眉头一皱“毕竟还是封建社会啊。这问题不可轻视,商务部有什么预案没?”

史若云敲着桌子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能见招拆招吧。首先,我们抱紧贾似道这条大腿,未来几年他就是最大的权贵了。再次呢,开拓市场的时候可以多找几个本地买办,呃,我是说经销商,让他们分润一些利益。还有呢,我们可以在舆论场上发发力,之前林大力就搞得还行,可以把他派过去搅搅混水……”

张正义点头道“有道理,那这样,你们多研究一下,做好准备。”

这时高正把双手往脑后一枕,靠在椅背上说道“都不知道哪年的事,连个影都没呢,管他干嘛?真到那时候,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张正义一愣,然后又一笑“也是啊。”

第208章 功成归来

1259年,闰11月3日,临安皇城,大庆殿。

大庆殿也就是崇政殿,是宋代皇宫中最重要的宫殿。

今日,这个大殿掌灯结彩,一片好热闹的气氛,与当前南宋朝廷大难当头的气氛极为不合。不是因为适逢什么节日,而是官家赵昀在亲自抚劳从淮西前线上退下来的大功臣,知怀远军、河南招抚使夏贵。

夏贵在怀远坚守半年,终于撑到了蒙哥身死、塔察儿退兵,为皇宋守住了淮西防线。不然不用等蒙哥或忽必烈攻来,塔察儿自己就饮马长江、直取建康了。塔察儿退兵之后,朝廷上下欢欣鼓舞,赵昀亲自召夏贵入朝,要好生褒奖这个国之柱石。

本来夏贵应当在上个月就到临安的,只是临行之前,淮安方面突然报告涟水李璮有异动,为免出事,他又在淮西坐镇了一阵子,确认李璮没有进攻的意图之后,才带了少量亲兵南下之行在,然后便获得了在崇政殿赐宴的殊荣。

“来,夏卿为国有大功,将此御酒赐下!”

赵昀脸色红润,显然是非常高兴。一个内侍拿了个盘子将一个天青色的酒杯端到了夏贵的小桌子上。

夏贵脸上有两面旗帜纹饰——这倒不是他时髦,而是当年年少时因罪被刺上去的,也就是所谓的“黥面”之刑。如今几十年下来,这也成了他一个标记。

他将酒杯接了过去,立刻谦逊地说道“臣何德何能,官家过爱了。”

赵昀自己喝了一小口酒,说道“夏卿出生入死,这是应当的,莫得谦逊,来,喝!”

一个侍女打开酒壶,给夏贵斟满一杯酒,夏贵抬起来喝尽,感觉淡得很,还没前几日友人送的那些龙息酒有味道,不过面上仍然做出赞叹的表情,说道“好酒!谢陛下赐酒!”

赵昀又乐呵呵地跟他谈论了一会儿前方战事,突然一个内侍从偏殿疾走了进来,对着赵昀面带喜色行了个礼,然后走上前去,双手递上一份奏章,又低声说了什么。

赵昀听了,眉眼翘得更高了,打开那份奏章,快速扫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大声哈哈笑了起来。

见状,夏贵知道是捧哏的时候了,开口问道“官家,可是有什么喜讯?”

赵昀把那份奏章放到桌子上,笑道“枢密院来的消息,大胜!东海军上月于海州海面大败益都水师,收复东海县!哈,李松寿这下子该焦头烂额了。”

夏贵一惊,他和李璮也交手过不少次,以前可不是这么好捏的啊。他掐指一算,道“恭喜官家!难不成上月涟水异动,就是因为此事?这东海国竟如此悍勇,能从李松寿那里虎口夺食?”

赵昀灌了一大口酒,脸色更加红润,说道“奏章上说益都水师提督李平安临阵起义,敌军大乱,方才可趁虚而入。呵,也是稀奇,不过就这寥寥数言语焉不详,说不定有甚内情,不过总归是赢了!东海人带了几十蒙鞑俘虏和俘获的大船来报,那李平安也来了,枢密院验过皆是真,光有这些就假不了。嗯,今年刚封了他们,他们就干出这番大事,也算不负朕一片苦心啊。”

夏贵立刻恭维道“官家英明!官家对那东海国如此荣宠,他们杀敌以报自是该有之意。”

赵昀看了看北面临安城的方向,呵呵冷笑了两声,说道“说起来,这一阵子,那些高官勋贵,嘴上说着要与大宋共存亡,实际上却卖了家产把家人往南边运,害得市面都冷清了不少。反倒是留在临安的那些个东海人声称‘大宋必胜’,大量买入地产。呵,皇宋养士数百年,临到头了他们反不如一介夷人明事理,真是可笑。”

宋朝没什么正规的情报机构,不过有个“皇城司”,专门收集首都附近的情报,主要是针对官员,其实工作效率也一般,只是魏万程在这几个月大肆购地,动静不小,所以传入了赵昀的耳中。

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夏贵连忙拍马屁道“这不是正说明了官家威名远播,四夷咸服嘛!现在出售临安产业的,将来必然悔不及矣。哈哈,说来老臣也有些心动,等回头寻个牙人,臣也在这临安行在置办一套屋舍。”

赵昀也觉得不该说这些,举起酒杯笑道“要不是这阵子朕要起了封桩库犒赏三军,说不得朕也得下去赚一笔。罢了,朕也不好与民争利,那就祝夏卿发财了!”

夏贵称谢,然后转回刚才的话题“刚才官家说李平安……此人有些耳熟,可是益都李家人?他们李家向来首鼠两端,官家可要小心有诈。”

赵昀笑着摆摆手道“朕自知道,现在还不知详情,等过几日召见东海诸人,问清了首尾再议罢。那李平安再有功也是不能大用的,最多给个寄禄官罢了。不说这些了,小打小闹而已,夏卿之功,才是扶天倾之功,来,喝酒!”

夏贵连忙谢道“哪里哪里,皇宋顺天应命,官家勤政有为,江山固若金汤,就算没有臣下,也怎么会有天倾之危呢?”

……

数日之前,11月27日。

冬至号在岸上行人的注目礼下,只升半面帆,灵活地变换着帆向,缓缓地停入了临安城北的码头。水手们放下舷梯,几个穿着蓝白色新式海军制服的军官率先走了下来,然后李涛又带着几名短发的股东下了船。

李涛是海洋部的股东,之前海州湾大战的时候俘虏了益都水师主将李平安,再加上他老家是福州算是南方人,所以这次就带队南下了。他跑惯了海,上陆自然没什么不适应,但另外几个股东立刻摇摇晃晃起来,然后被旁边的军官们一把扶住。

码头上,梳着发髻、穿着儒衫,看上去已经与宋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发福的魏万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了上来,对着他们几人喊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啊!”

李涛打量了一下他,啧啧称奇道“老魏,在这呆了几个月,气质见长啊,嘿,这腰围也涨了不少啊!你在这**了多少?”

魏万程苦着脸道“我这为商社效力,没什么别的娱乐,只能吃了,这增加的肥肉可都是工伤啊。不多说了,码头上不方便说话,先去我们的基地吧。你们这次来了多少船?都谁过来了?”

这次东海商社南下的船队,除了四艘星火级、两艘顺风级和四艘普通货船,还与上次一样,带了几十艘胶州商船随行。

本来今年南北海贸已经恢复正常,再想和去年一样搞个北货托拉斯获取超额利润已经不太可能了,但去年那批商人尝到了甜头,又对独自南下没什么信心,于是今年又问到东海商社那里,看能不能再搭一次顺风船。虽然商社对他们讲明了利润不可能像去年那么丰厚,但他们仍然愿意以出让部分货物为代价,换取商社的护航和销售渠道。

这钱不赚白不赚,商社也乐得同意。只是商人们毕竟是精明的,又派胶西商会出面,跟东海商社讨价还价,最终把护航费用从去年的20降低到了135。虽然费率下降了,但是这次吸引到了更多的商船随行,总体赚到的费用反而多了。

而且他们还议定了,等这次到了明州卖了货物,就集资买块地建设一个“齐鲁会馆”,各家派遣子弟常驻经营,按出资额议事,以后作为“东海国人”在明州的经营和仓储基地。

这个大商队浩浩荡荡到了庆元府。此时明州市舶司主官恰好空缺,之前的沿海制置使吴潜被重新启用当左丞相去了,新任沿海制置使赵葵还没上任就被调去了建康做江东宣抚使整顿军务,现在没人管事。下面的小官已经知道“东海国”的大名,不敢怠慢,没抽多少货物就给了单子。自然,“东海国人”还是懂规矩的,该给的孝敬不会少。

王泊棠和狄柳荫带着胶州商人们在庆元府处理商务,李涛则带着冬至号直接去了临安与魏万程会合,看看他在临安搞得怎么样了,顺便把他接到庆元府处理生意上的事,毕竟他也算半个地头蛇了,这事还是他最擅长。

李涛往后一指,说道“喏,你要的建筑师和厨师都来了,还给你派了个医生柳木,现在跟王泊棠、林宇、高川他们在明州。年后还会有第二批船南下,更多的人会过来,你申请的资源也给你弄来不少。本来全体大会是不同意给你这边这么多资源和人力的,但是史大姐头舌战群儒,才给你搞到这么多。等你回去,得给她好好烧烧香啊。对了,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后面正歪歪扭扭走着的两人,一个是建设部的汤桦树,一个是后勤部的吴子力。魏万程想把临安商站发展成综合的商业中心,所以向商社申请了一堆资源,其中大部分是建材,所以又申请派专业人士来帮忙盖房子,还申请了其他方面的诸多人才,包括厨师、画师、小说家、财会人员等等。管委会商议后,干脆调了一批人过来常驻,跟魏万程一起组成江南工作组,以后开展工作也方便些。

魏万程回头跟汤桦树和吴子力打了个招呼,两人有气无力回应了一下,他又带着几人朝西边走了一会儿,便指着前面一栋二层回型小楼说道“那便是我们的基地了。”

李涛吓了一跳“怎么到这里了?不是还要在西边一点吗?”

临安寸土寸金,以东海商社的预算,买不起城内的房子,只能在城外买。但是临安城外也到处是屋舍,想买块便宜的地也不容易,当初王泊棠和魏万程两人买了一块码头西侧一里地多远的地(太近的买不起),地脚比较偏,上面也只有一层矮屋。而现在魏万程指着的地方,不但离码头比较近,还正在一条通向临安城内的小河边上,又有两层小楼,价格一看就低不了!

魏万程嘿嘿一笑,说道“今年北方噩耗不断,临安周边地价暴跌,这便是我趁机买下来的。”

李涛竖起拇指道“厉害,抄了个好底啊。不过你钱哪来的?”

魏万程把手指一捻,说道“当初留了一笔预算,我又跟秦九韶他们借了一点。那时全临安都在抛售房产,有人卖没人接,所以我出价就算低些,房主急着走也就卖了。之后我又雇人修缮了一番,手里没什么货也没法开商店,正好这家原先有个脚店的执照,我便雇了人,开了家酒楼。其实不止这个小楼,西北边这一片,一直连到西边最初那块基地,我准备全都买下来,做成一个大型商业中心。已经入手了一小半,剩余的也基本谈妥了,就等这次来的货卖了钱,就去交割。”

宋朝实行酒水专营制度,定期向商家拍卖一定量的营业执照,拿了照才能光明正大售酒。其中又分了两种,一是“正店”,可以自行酿酒出售,二是“脚店”,不能酿酒,只能从正店买酒再售。自然,正店要少得多也贵得多,一般没什么背景的酒楼大多是脚店。

李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小楼西北边全是些低矮的仓库之类的建筑,其中一些已经被拆除,余出不少空地来,连连咂舌道“你可真是大手笔……等等,这是什么?!”

几人过了一道石桥,走到了一个新建好的牌坊前边,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京东商城”!

第209章 京东商城

李涛指着那四个字目瞪口呆地问道“你这么明目张胆,没问题吗?”

魏万程嘿嘿笑道“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就是‘京东’路的人?以后这一片要建成一个综合性的商业中心,可不就是商城吗?江南宋人,可是有相当多的人原籍就是京东路,这个名字对他们可是亲切的很。这四个字是我请刘克庄写的,也就你们大惊小怪,别人看了都说好呢。”

“得,”李涛擦了擦汗,“我算是服了你了,走,进去看看吧。你不是搞了个酒楼吗?今天得请我们吃顿好的啊。”

“行嘞,走吧。”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那栋小楼面前,此时是午后,但很稀奇的仍然有不少客流。李涛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重阳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似乎写的不错。

门口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见是魏东家,那就更热情了,连忙将几人迎了进去。

再往里一走,本土来的几人顿时眼前一亮。大堂内的照壁上,装裱着一幅巨幅的山水画,画上绘的是泰山及泰山脚下的场景,远处群山层岚叠嶂,近处屋舍鳞次栉比,与实景几乎一模一样,令人仿佛置身实地,一看就是用了高超的透视作画技巧。

画面的留白处,用草书写了王维那篇著名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不少士子在此摇着扇子,一边赞叹一边观赏。旁边的角落里,还有几人在对着这幅巨画临摹,身边还放着几幅小号的摹品。

“这是……”李涛拉着魏万程,小声地问道“是赵阿洛画的那副?”

去年来的时候,他们带来了赵阿洛的新一批作品,其中大部分送了或卖了出去,而这副最大的《泰山图》却一直留着,没想到被魏万程用在了这里。这幅《泰山图》取材于实景,是当初考察队偷偷用数码相机拍下,带回来之后再由赵阿洛艺术加工绘出来的,艺术价值不好说,但观赏价值显然是惊人的。

魏万程得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士子,小声说道“是啊,我特意放在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好震震那些自命风流的文化人,省得他们嫌我们暴发户气质太重,不好好吃饭。”

李涛也跟着点头道“有道理,不过要是他们知道这是赵阿洛带着学徒拿尺子画的,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对了,那首诗字写得不错,是谁写上去的?”

魏万程更得意了,说道“哈,这可是有故事的。一开始我请刘克庄来写,结果这老小子看到这幅画之后沉默良久,还是觉得他手艺不够,不能玷污这幅绝世珍品,去请了一位赋闲在家的大家,叫什么张温夫的,过来帮我写字。这张老头一开始还挺牛气的,过来看了之后,震了半天,又住在我这里休养了三天,才敢动笔写字,最后连润笔都没要,还额外帮我题了重阳楼的牌匾。哈哈,怎么样,这首诗应景吧?”

听了他的话,李涛顿时有了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摇头道“你也就知道这首了吧?王维可是山西人啊,人家说的‘山东’,是华山以东啊。”

魏万程有些尴尬,说道“意思到了就行嘛。好了,这‘山东’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呢,你知道茱萸是什么吗?”

茱萸是什么?不是花之类的东西吗?

李涛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后面的吴子力扶着脑袋插嘴道“茱萸就是现在用的辣味调料,不过不怎么辣,还有点苦。”

魏万程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说道“不愧是大厨,说的没错。我在这里开饭店,要是按部就班肯定竞争不过本地的老牌餐饮企业啊,必须得搞差异化竞争才行。那么我们该怎么差异化?所以我就想到辣椒了嘛!这年头,这个调料可是我们独一份,所以这重阳楼就是主打辣味餐饮的酒楼。你看,重阳、山东、辣,这首诗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

东海人从后世带来两种特色作物,土豆和辣椒。土豆东海商社并没有捂在手里,而是将它推广了出去,因为从长远来看,周边(即使是敌国)粮食生产率的提升,会对商社的未来发展大有助益。只是这推广的速度比商社预期的慢得多,所谓消息一出全州皆种土豆的场景基本是做梦,农民们对这种新东西很是保守,最多分出一两亩种一下,至少要种过两季,确认过好处之后,才能对周围形成示范作用。就这么一点点地扩散,到现在都还没扩散过墨水河呢。而且现在土豆的产量看着高,可要是把水去了,相比小麦也未必说就有很大的优势。即使是后世,主粮也还是小麦大米呢,这事急不得。

而辣椒则被商社牢牢控制着。这东西只是个调味料,推广出去也不会提升什么社会生产率,反而垄断在手里则可以带来超额利润,该怎么选一目了然。现在东海农场种植辣椒的面积逐年扩大,收获上来的辣椒,除了少量给股东们炒成了菜,大部分都制成辣椒酱或辣椒粉向外出售,还有些装在玻璃瓶里,与其它香料混合做成了高端产品。当初这些辣味调料的销量还不大,但是买过的顾客都说好,几年下来已经形成了口碑,现在即使卖出天价仍然供不应求,是商社当前的一大现金奶牛。

重阳楼就是以辣味饮食为主打,魏万程和雇来的当地厨师一起,以当前的流行菜为基础,加上辣椒粉做出了各种辣味特别菜,还研发了经典的红油火锅和水煮鱼水煮肉片。只是本地人对辣味的耐受度还不高,不能太刺激,魏万程这个二把刀也不太懂做菜,厨师们根据他的指示做出来的东西总有些不伦不类的味道,所以急需吴子力这个专业厨师来救场。

而且重阳楼走的是后世常见的“轻奢侈”定位,环境整洁,布置清幽,服务到位,又有特别菜肴,价位高,但不是特别高,一般人家咬咬牙也能消费得起,正好填补了现在临安面向士大夫的高端场所和面向普通百姓的低端场所之间的空白,所以取得了市场成功。不过也就在临安这样的地方才能成功,去了别的地方,哪有这么多“中产阶级”?就算在东海本土,也未必能行。

李涛这下子佩服地点点头“还真有点道理,你这商业头脑确实可以啊。”说完,他摸摸肚子,又道“行了,咱也别在大堂站着了,赶紧进去吃饭吧!我们为了吃你这一顿,早餐之后可就没吃过了啊!”

“行行行,”魏万程笑着带他们往二楼走,然后喊过小二,说道“开两间雅间,先上茶,再挑些新鲜瓜果上来,然后一人上一份奶酪干面,多淋奶酪,顺便把菜单拿上来。”

奶酪干面是临安的一种特色美食,从汤饼发展而来,基材已经和后世的面条没什么区别,等煮的恰到好处,再淋上一勺烧融的奶酪拌在一起,撒上适量的糖、盐和香料,美味和卡路里一样惊人。餐前都要吃这东西,怪不得魏万程如此发福呢。

小二领命去了,众人正要上楼,这时旁边一个正在画画的年轻士子听到魏万程的声音,恭敬地站了起来,说道“魏师,安。”

魏万程看了看他身边的画,对他点点头,说道“君实啊,没几个月就要礼部试了,要劳逸结合啊。好好努力,我看你这次一定会东华门唱名的!”

这“君实”话不多,只是恭敬地说道“谢魏师吉言。”然后就站在了一边。

见状,魏万程也不好继续留在这让他站着,于是挥挥手,赶紧带人上了楼。

海军军官们去了隔壁的雅间,他们四个股东进了单独的一间。进去好不容易落下座,汤桦树径直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然后灌了下去,喊道“啊……终于好点了。”

见两人恢复了一半精神,魏万程与他们交流起最近本土的情况来,说着说着,吴子力突然调笑道“老魏,几月不见,你这功力见涨啊,都升任‘魏师’了。刚才下面那年轻人是谁啊?跟你什么关系?”

魏万程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摆手说道“没什么,李庭芝送来的。前不久他来临安述职,顺便带了几个江北的读书人来参加明年的科举。那时我去拜访他,正好当时我这重阳楼刚修完,有些空房间,就帮他把那几人安置了下来,卖个人情,也算是长线投资了。刚才下面那小子,当初对那幅《泰山图》有兴趣,想临摹却不得要领,我虽然没学过画,但基础的几何学还是懂一点的,就指点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却觉得得了宝,以后便对我执学生礼了。”

吴子力拿起一支黄瓜咬了一口,笑道“嘿,这小子有前途啊,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啧啧,我看考上了反而屈才了,不如等他落榜,我们就挖过去,送他去崂山学宫吧!说不定以后能成大才呢?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魏万程又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说道“确实可惜,不过我看你就不用想了,他字君实,姓陆,名秀夫,明年是一定会中进士的。”

第210章 期货(累计打赏加更)

看到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魏万程十分得意,这时正好小二把奶酪面端了上来,他起身分了下去,然后自顾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还真是人才,”吴子力摇头笑道,“先是文天祥,又是陆秀夫,宋末三杰要凑齐了啊。那张世杰呢?”

“巧,也不巧。陆秀夫本来就是李庭芝的人,我们既然跟李庭芝搭上了线,早晚会遇到的。他就别想了,也就混个脸熟,跟我们没多大关系。”魏万程咽下一大口面,“至于张世杰,我怎么知道,文化部的材料含糊得很,鬼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呢。算了,不管了,还是先说说咱这京东商城的事吧。”

他把桌子一清,用手蘸水在上面画了起来“整个商城,我准备建成五个正方形区域,中间一个大正方形作为商城主体,四角四个小正方形各做成特色区域,空地就做成园林。现在咱所在的重阳楼,就是东南角的小正方形,也就是说,下一步咱们要朝西北扩建出去。中间这个大正方形,我准备做成回字形的商业中心,四边的主体隔成若干间商铺分租出去,吸引临安城的商铺来开店,中间空地四周做成花园,最中央做成戏院。”

吴子力狐疑地问道“搞得像万达一样,你这理念是不是太超前了?”

魏万程指了指临安城的方向,说道“你以为超前?实际上这样的商业中心在现在已经有了,临安城中有很多所谓的‘瓦子’,就是这类的东西。瓦子里中央表演些相扑、戏剧之类的节目,周边围了一圈商店小贩,热闹的很,我这商城只不过是升级了一点罢了。”

吴子力大张着嘴叹道“宋人真会玩啊。”

魏万程笑了一下,然后对汤桦树问道“老汤,这个主体我准备建二层半,一楼和二楼有完整的封闭结构,三楼不需要完整联通,四面通风也没问题,只要有些阁楼,风不大时能上去坐坐就可以了,没问题吧?”

汤桦树点点头,说道“小意思。这次给你带来不少水泥,再从本地买些砖木,问题不大。只要你预算够,别说两层半,就是三层四层也没问题。”

魏万程摆摆手,说道“现在没电梯,这么大的地方,楼太高了爬得累,两层半就够了,有功夫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就像我刚才说的,中央租出去,但四角四个小方形可都是我们自己的。东南角是重阳楼,提供餐饮;西南角用作北货商店,出售我们从海上带来的商品;东北角是文化产业中心,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楼下那几个书生在临摹我们的《泰山图》,还对外出售,不少食客都愿意买一幅回去,我觉得这产业就不错,以后在东北角开这么一家店,养一批书生,专门画画写字对外出售,顺便还可以搞个印刷作坊,印些书籍小说报纸之类的往外卖……”

说到这里,李涛突然打断道“等等等等,报纸?你没搞错吧?”

“当然没啊,”魏万程说道,“你想什么呢,现在又不是我大清,言路开放得很,临安城就有不少私办的小报,也没人来管。再说了,我办报也不搞针砭时弊什么的,就登些市井新闻、风花雪月、连载小说、广告之类的,以盈利为目的,没什么敏感的。”

听了这话,三人都惊讶起来,吴子力大张着嘴说道“宋人真会玩啊。”

魏万程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呢,接下来才是重点,西北角背阴,地脚不好,所以我准备搞个大的,建一座尽可能高的高楼,底层用作商城工作人员的宿舍和办事处,中间用作旅馆客房,顶层做成走超高端路线的酒店会所,名字我都想好了,叫‘不胜寒’。怎么样,老汤,你能建多高的楼?”

汤桦树笑了起来,说道“你还真敢想,就不怕犯禁吗?……算了,我知道你敢做,肯定就没问题。你想建多高?七层?呃,如果是盒子式的七层砖楼,肯定是没办法的,干脆这样吧,底下用砖石建个几层,然后再搭几层木制的塔状小阁楼,也就算七层了。

具体就要看情况了,我不知道本地青砖质量如何,按以前的经验推算,打好地基,先用石材起个基础,再用上青砖水泥,建个三楼应该没问题。再高嘛……我估计你这楼一两年也建不完,不如用船从本土运点轻质砖块过来,反正当压舱石用也不占吨位,然后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建一层半,之后再用木材搭建一层半,这样就有六层了。再把顶层阁楼扩建一下,堆到七层凑个整,怎么样,不错吧?

其实再高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在本土都没建过这么高的楼,出于稳妥考虑,这应该就差不多了。当然,我这也就是纸上谈兵,你真得搞的话,就去庆元府把王泊棠叫过来,建筑设计可是他的老本行,让他来出套图再搞可就稳妥多了。”

魏万程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这个好,等等就把他请来。诶,你们这次来不是要跟朝廷报信的吗?他也得过来吧?对了,那边货卖得怎么样了?结了钱赶紧拨我一些,我这边还要急着买地呢。”

李涛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你就真不能急了。我们来临安的时候走得急,市场那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不过走之前听说最近行情不好,估计是因为战事的关系,富户都减少了消费,所以市价比往年低了不少。狄柳荫可能是想捂一下,等明年战局明朗、物价回升的时候再出手。”

魏万程这下子真急了“这怎么行,我这儿还借了不少钱呢,这利息可不少。”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说道“得了,还是我去明州亲自看看吧,那边的渠道还是我熟,老狄他们可别被坑了……”

……

“不瞒史掌柜,当下行情不好,我社不愿在此时出手。但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自然要给史掌柜些优惠。现在我社有两种预订方式,一是付下定金,然后明年按市价取货,二是付全款,我们这就约定价格,先付款,明年交割,自然不能按现在的低价,但要比往年的行价优惠些。”

庆元府“四海奇珍”商铺二楼中,魏万程正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微笑,对对面的史老板谆谆善诱着。

魏万程到了庆元府望海镇之后,一看行情,果然比往年惨淡不少,看来今年的战事影响实在是严重,蒙古人真是可恶啊。其实这打探行情、扩展销售渠道本来就是他这个临安留守的工作,只不过这阵子他一直在忙商城的事,都没来得及顾这边。

史掌柜捋着胡子,笑道“魏东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你定要卖这么贵,我为何非要买你的货?去别家买不成吗?”

魏万程也笑道“史掌柜要是能买到,可随意去买。只是如今能大批供货的,也就只有我东海商人了。其实呢,咱明人不说暗话,当下市面这么惨淡,还不是因为鞑子打来的缘故?现在所谓买还是观望,无非是在赌。说句大不敬的,若是官兵抗敌不利,让鞑子打了进来,那么现在囤的货全得砸在手里;相反,若是朝廷成功把鞑子赶了回去,那么市面必定会回升,现在低价购入的货,将来就能大赚。史掌柜现在在扫货,打的必然是跟我们相同的主意,赌朝廷能赢,现在低买将来高卖好好赚上一笔。”

史掌柜会意地笑了笑,没说话。

魏万程见状,继续怂恿道“庆元府像史掌柜这样逆市而行的豪杰虽然少,但也颇有几家。你们悄悄扫货之下,市面虽然惨淡,但真的能大批交易的闲货还真不多,再想囤货,就只有从我们这里买了。咱都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也不用想着相互诓骗,反正进货价和出货价都在那里,总利润是一定的,我多赚点,您就少赚,反之也一样。但若是我或者您想着把利润都独吞掉,那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我刚才说的方案,就是咱俩各让一步,这价格虽然比现在的市价高一些,但您不能这么看,若是您不买,那就是一点赚不到,而买一点将来就赚一点,这是赚不是亏啊!”

史掌柜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如此算来,难道你还能亏了?”

魏万程喝了一口,说道“嘿,这行市您最清楚,我亏不亏您还不知道?我们从北地运货来,庆元府的市价就是再低,也比我们进货价高些,亏是不会亏的。但是少赚不就是亏了?今年行情就是差,就算明年回升了,也不过是小亏大亏的区别罢了,我跟您商议半天,也无非是求个小亏而已。”

他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跟这老狐狸还是别耍心眼,说实话比较好,于是继续说道“不瞒您说,若是以‘对半取利’为公平,那么我出的这两个方案,无疑是您赚的多些,我赚的少些。但我也不是白让利的,我社在临安置办了一份产业,现在急需资金,若是投入一万贯进去,明年说不定有五千贯的升水,在庆元府少赚的,在临安可以多赚回来。事情就是这样,让不让利无非是多赚少赚的区别,但是做不做就是有赚没赚的区别,在商言商,想必史掌柜自然也清醒其中的利害。”

史掌柜听到这里,终于做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看来是有戏了。

其实,他刚才就已经盘算好了魏万程给出的两个方案的利弊,正如此人所说,综合算下来,最终成交价虽然比现在的市价要高不少,但相比往年价格还是让了一些的。

他所犹豫的,是东海人为何要让利?他们已经在望海镇置地买了仓库,反正要待到明年南风季再回去,那么他们若是赌市面会回升的话,干嘛要急着现在出手?自己囤到明年再卖,不就能把大头全赚去了吗?

商场如战场,乍然白白让利,未必会安好心。他们史家虽然是名相之后,但是现在与朝中大员的关系也不算太深,打听不到多少东西。可这“东海国人”最近风头正劲,说不定是他们听到了什么内幕,知道朝廷顶不住了,所以故意做出唱多的姿态,诓骗我高价购货?

直到魏万程说出实情,他才感到放心。这才合理嘛,无利不起早,哪有白白让利的?若是他们急着用钱,这就说得通了,他们这么卖货,也就是相当于用货物做抵押借债而已。算起来,要是计算上利息钱,还是我亏了呢!

既然想通了,史掌柜也不含糊,一边心算着细节,一边装作犹豫,半天之后开口说道“那既然如此,老夫虽然亏点,但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便做个人情,就帮魏东家一把吧!只是这价格,还要再议一下,嗯,还有,齐鲁会馆刚刚置地,人生地不熟,需要人手帮忙吧?我这有几个小子还算机灵,就先借给你们操持着吧,不用客气。”

这便是要派监督了。魏万程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也没打算耍赖,只要资金拿到就行,于是连连点头同意。等做完这单,之后再去和别家照猫画虎,也就容易多了。

史掌柜又与他讨价还价了好久,最后终于达成了初步意向,双方把合同一签,便等明日去看了货就商议付款的问题了。

两人正事谈完,不用再勾心斗角,便放松下来。史掌柜笑呵呵地给魏万程添了一杯新茶,说道“那便恭祝魏东家事业有成了,改日老夫若是去行在,也不免去府上叨扰一番!说实在的,你这法子不错,只是非你们这样知根知底有口碑的海商用不了。若是这次做成了,不知今后魏东家还有没有意向继续此事?以后这边先付下定金,你再把我们要的货给运来,生意就好做多了,当然,这价是升还是降,还是好谈的嘛……”

魏万程听了史掌柜的话,顿时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好说,好说……”

他想出这个办法,本来只是应急之举。江南工作组急需用钱,但现在就抛售货物,盈利太低,而去钱庄借款,利息又太高,因此就搞出了这么个法子,以货物为抵押,向渠道商预支货款,算是变相低息借款了。没想到竟开发出了另一个用途,发展下去,就是期货了。

第211章 告一段落

1259年,闰11月6日,临安,重阳楼。

“谢过中贵人了。”

重阳楼前的空地上,王泊棠和魏万程两人笑呵呵地从前面打着仪仗的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和封赏的礼物。王泊棠偷偷塞了一卷会子过去,那个太监眉开眼笑,然后带着手下回宫复命了。

他俩身边还有另一人同样接受了封赏,却一幅闷闷不乐的表情,也就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临安,“投降”了宋朝的李平安。

魏万程拍了拍李平安的肩,哈哈笑了一声,说道“远夫兄,别老苦着张脸,以后你就是大宋的人啦!临安不比军营好玩多了?”

李平安没说什么,叹了口气,默默走回了重阳楼中。

当年李平安刚入军中效力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想象着自己或是奋勇杀敌、或是带领大军勇往直前、或是为大军垫后寡不敌众最后英勇不屈的场景。但是一个月前,真正被东海军逼到眼前、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是很不争气地软了下来,任由东海人指挥着发号施令,为东海军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等到战后,东海人和李璮谈判的时候,本来是打算把李平安还回去的。但是不知道李璮有了什么想法,或许是觉得这个侄子不中用,或许是想在南边留下一个线头,总之就没让李平安回去,而是指令李平安南下投宋。

这事情就有意思了,东海人大致猜到了李璮的想法,八成是觉得南宋和东海国不好啃,开始打算造反了。这正合东海商社的利益,于是这次就把李平安和他的旗舰一起带到了南宋,而且把他包装成了“海州之战”的功臣,送过来投效赵宋。

枢密院验过东海人带来的这些战利品,确定了都是真的,虽然仍然对李平安“临阵起义”的说法将信将疑,但这年头所谓战报本来就是全靠前线将领随口胡诌,东海人这说辞也不算太过离谱,江北传来的消息也确认了胜利,就认了下来。后来赵昀也亲自接见了王泊棠、李涛和李平安,大加褒奖,还给了李平安一个“从义郎”的寄禄武官的阶。不过没有正任官,基本算是闲置了,从此就在临安做个中产阶级吧。

昨日,闰十一月初五,鉴于各地传来的好消息,赵昀大发内帑五千万贯,犒赏内外诸军,鼓励他们继续为皇宋奋战。其中绝大部分自然都给了长江各条战线上的栋梁们,但雨露均沾之下,刚刚立了一个不小功劳的东海军也分到了二十万。这可是老赵家的私房钱,全是真正的铜钱,不是不值钱的会子!平时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论千万的,随便漏一点就顶东海商社半年的收入了,真是一只大骆驼。

当然这二十万只是宣布了一下,还没到手,不过就算经过各层漂没,最后怎么也能拿到十五万,可是把魏万程高兴坏了。有了这笔资金,紧巴巴的江南工作组总算宽裕了不少,盖楼的预算也有着落了。

受此利好消息刺激,整个临安的房地产市场都振奋了不少,还好之前魏万程已经拿从庆元府募集的资金把之前定下的地块都交割了,不然又得夜长梦多。当然,他的账面资产这几天也膨胀了不少,已经在临安商界有了不小的名气。

魏万程抱着王泊棠的肩,亲切地说道“老王啊,这下子咱们的商城可以大建了,你可得好好出个方案啊。”

王泊棠一把把他拍开,嫌弃地说道“得得得,你怎么一副甲方的嘴脸?还有你别期望太高,这钱是社里的又不是你们工作组的,批给你的预算就那么多,剩下的得运回去呢。”

魏万程很自信地说道“没事,这钱可以运作一下嘛,在这边是二十万,倒过几手,多买点货回去,到了那边可就不止二十万了。这本金我不能分,从利润里分点无所谓吧?我要求也不高,这不是庆元府有不少商家有意向订我们的期货吗?这笔预定款先在我这里放几个月总可以吧?”

王泊棠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行吧,我回去给你争取一下。你这边局势复杂多变,强行限制住没什么好处,反而会低效率。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搞个独立核算,每年上缴一定的钱,你自己怎么折腾就不管了。当然,账目一定要记清!”

魏万程立刻笑了出来“这个好,就该这样。放心吧,商社只会赚,亏不了!要我说,社下有活力的单位都该这样,省得大会那些外行指手画脚。”

王泊棠尬笑了一下,小声地说“其实首席还真有这个意思,下放自主权。你要是有空,可以给大会上个书支持他一下。”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熟人,继续说道“咳,不说这个了,现在战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又可以闷声发展了。胶州商队要等季风走不了,不过我们自己的船是能动起来的,北仑船厂新交付了两艘顺风级,周正茂给了份改进的图纸,今年我们准备一口气订上四艘,反正现在我们信誉建起来了,订金不需要多少。”

魏万程点头道“嗯,这是好事,顺风级装货多,一艘顶普通福船三艘。听说北轮那边已经有不少船厂在仿制了?有意思啊。”

“嘿,你还真别说,”王泊棠有些得意的感觉,“我们这次在明州,还真见到了几艘仿制我们星火级的船,虽然做不出我们的钢骨海翼帆,但用木架也能仿出个七八分,还装上了首斜桅像模像样的,也是有意思,可惜我们收不到他们的专利费。”

“这是技术输出吧?我们也算是给这个时代带了些新东西了。不过不能等他们追赶,我们自己也得快跑才行啊。”

“不说这个了,”王泊棠突然想起了正事,“我原来要说的是,李涛和狄柳荫准备带着四艘顺风级和冬至、小雪去跑日本线。这可本来是你的活啊,你赶紧带人准备准备,跟他们走一趟,帮他们把渠道跑顺。商城这边我先帮你看着,等你们回来,我就跟着高川走逆风航线回本土了。”

魏万程先是为难地点点头,听到最后,突然惊奇地问道“又要走逆风航线?你们有什么急事吗?”

王泊棠一拍脑袋,说道“我之前没跟你说吗?大寒和雨水这样的大号星火级正适合走这样的航线,管委会已经决定了,在明州和胶州之间建立一条定期航线,每月往返一次。我们这次是试航,确定没问题就正式运行起来,以后南北交流就方便了!”

……

东海人在江南的活动,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资金,为商社的发展注入了强劲的动力。即使今年行情不好,但经过合理的运营,预计明年清明财年结算之前仍能提供二十万贯以上的盈利。

虽然他们在江南建立起了几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基业,但对于南宋的朝廷和民众来说,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北方长江边上的战事,才是关系到天会不会塌的大事。

还好,很快就有接连的好消息传来。

闰十一月廿七,贾似道上表道“与蒙军大战数场,皆有建功”。

十二月初一,贾似道前方发来捷报,说鄂州之围已经解除,蒙军开始退却。消息露布报捷,顿时举国沸腾,临安上下一片欢庆的气氛,赵昀兴奋不能自已,下诏论功行赏。

赵官家是如此激动,以至于当月下诏,继今年改元“开庆”后,还没到开庆二年,明年就又要改元“景定”。当月,还改封吴潜为许国公,贾似道为肃国公。

景定元年初,鄂州附近的留守蒙军与从湖南方向撤来的兀良哈部会合,开始北归,贾似道和夏贵痛打落水狗,斩获无数,生俘百余蒙军,大胜而归。

对于南宋来说,这一场几如天倾的巨大兵危,就此化解。

四月初二,文武百官在临安城外列阵,魏万程也位列其中,迎接对皇宋有再造之功的太子少傅、右丞相贾似道入朝,赵昀亲自迎接,一时贾似道风光无两,自此开始了他权倾天下的奸臣生涯。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将逐渐加强自己的权力,将左丞相吴潜排挤出朝堂,并大肆陷害与自己有过节的文臣武将。

曹世雄是鄂州守将之一,守城时出力不小。向士璧防守湖南方向,有力地遏止了兀良哈的流窜。可以说这两人都是此役的功臣,但是由于贾似道在鄂州时,这两人都与他不对付,凡事自行其是,常不事先知会贾似道,所以引起了贾似道的嫉恨。事后论功行赏时,贾似道诬陷他们贪污公费(或许也不是诬陷),这两人不但没受赏,反而被贬斥到了远地。

其实贾似道与高达也很不对付,在赵昀面前常说高达的坏话,试图也如法炮制将他贬官。但是赵昀深知高达的功劳,并未理睬贾似道的中伤,坚持对高达进行犒赏,但也未因此疏远贾似道。

还有一个刘整,其实刘整跟贾似道没什么仇怨,相反还帮贾似道出谋划策过,算是有旧。但是贾似道后来执政后,推行“打算法”,明面是对各个军阀的财政进行核算,打击贪污**,但实际上哪个军头没私下里捞点钱?所以这个打算法就成了打击异己的工具,这刘整就很不幸被打击到了,最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去投降了蒙古人。

贾似道这种打击异己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自毁栋梁,为南宋的灭亡埋下了种子。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当时南宋的军阀化已经非常严重,这也是加强中央权威、重新整合地方的一次努力。只可惜问题已经太深,分裂已成定局,最后也无力回天了。

不过贾似道这人也是爱憎分明,仇人一定要打倒,但自己人也会多加扶持。

在鄂州一战中,与他亲近的吕文德、范文虎等人,战后就受到了他的提拔。两人接连晋升不说,他们的亲信也是沾到了恩惠,比如说吕文德的族弟吕文焕就升任了襄阳守备,接替了高达的职位,吕文福去了怀远,与夏贵相互牵制。

当初护送贾似道去黄州的孙虎臣、张世杰等人,也获得了飞速的提升。

之前就在他夹带里的李庭芝,也迅速在扬州站稳了脚跟。

“东海国”现在是外藩,贾似道不好与他们表现得过于亲近,但之前他们给他的帮助和贿赂他也记在心里,日后在政务中也是能帮就帮。

真是一条好大腿。

第三卷天倾危机完。

第212章 大铁厂

公元1260年,庚申,东海商社登陆第六年,南宋景定元年,以及即将到来的蒙古中统元年。

正月二十,金口市,金口湾北岸,五龙河下游。

由于去年闰了一个月,今年的月日都迟了些,这现在还没出正月,惊蛰就已经过好几天了。此时五龙河已经解冻,河水哗哗向南流去,只是与往年富含生机的流水不同,今年的五龙河水中,总是带着些黑乎乎的痕迹。

五龙河下游这一带,严格上应该属于莱阳县的辖区,但是金口市成立的时候,很不客气地把这一大片都划入了金口市的范围内。当初的刘知县根本不知道这事,就算知道,也不敢多说什么,更别说现在莱阳县就没知县,更不会有人来管这片荒郊野地了。

如今这片荒郊野地,远远看过去冒着好几股黑烟,隔着一里地都能听见风声、机械声、撞击声,正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这里,就是1259年东海商社的顶级建设项目,吞噬了大量资源,聚集了无数技工,承载着股东们的希望与梦想的——

五龙河大铁厂。

钢铁工业的重要性自不需多言,股东们登陆以来,做梦都想建一个庞大的煤铁复合体出来,为此工业部那些人整天在倒腾些高炉转炉平炉之类的设计图和模型,比穿越前玩起手办都认真了。但实际上,对于商社来说,炼钢的瓶颈与其说是在于技术,不如说是在于资源。

在东海商社介入之前,传统社会对铁的需求量其实是很低的。一般人也就是买些铁锅菜刀锄头之类的,买把新的能用十几年,每人每年平均下来能消费一公斤铁就算多的了。就胶东这几十万人,即使算上打造军械的耗费,一年也撑死不过消耗几百吨铁罢了。

这样惨淡的需求之下,冶铁业自然不会多发达。当初北宋在整个京东路的铁课(对冶铁业征收的实物税,税率20)一年也就四五十万斤,算下来总体的铁产量也就一千五百吨。即使算上逃税的私铁,也很难超过三千吨,还比不过后世淘汰的小钢铁厂一个月的产量呢。现在的山东民生和工商业屡经摧残,铁产量甚至还不如那时候,更别说,产量的大头在西边的莱芜监,胶东地区只占了一小部分。

可想而知,冶铁业不发达,采矿业肯定也不会发达,东海商社想扩大钢铁产能,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采购不到那么多矿石。想当初不过每月几千斤的输入量,就是用坩埚一锅炼个几十斤,都能轻松消化掉,要是真建了套大型冶炼设备出来,那恐怕开工一天就能用掉一个月的库存了。

直到这一两年,商社凭着大炮开路、真铜白银撒出去,才渐渐将本土附近的采矿业培育起来。不但莱阳县的产出大大提升,隔壁乳山县的矿冶主在毕庆春的撮合下也参与了进来,两地的矿石通过水路和海路,汇聚到了金口市,终于使得东海商社的钢铁工业有了进一步扩张的空间。

五龙河上,一艘人力车船拖着一艘刷了白漆的小沙船,一路北上。

这艘车船也是去年阔马的新产品。

内河水运,如果逆风逆水,行进就很麻烦,很多时候必须要靠人力才行。最初,造船厂想设计的是一款帆车两用货船,平时用帆,风向不利时就用人力蹬水轮。但这样的思路很快就被证明不可行,倒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传动机构会占用大量的船舱,影响运货量。而且水轮在用风行驶的时候完全就是个累赘,最终做出来的实验船完全不实用,载客倒算可以,载货根本不能用。

所以后来他们改变了思路,不再追求两用,而是设计了一款纯粹的人力拖船,连货也不装了,只追求更强的动力,最后做出了一种8-12人驱动的小型拖船。商社把这些拖船部署在繁忙河段,普通的运输船平时靠帆前进,最多备几支桨应应急,到了逆风逆水的航段,就靠拖船拖行。拖船不但为商社自己的运输船服务,还向外部商船提供有偿服务,市场反应很热烈。

阔马造船厂产能有限,不能大量制造这样的车船,于是便只制造核心的传动轴和轴承,其余部分委托给了胶州湾西侧黄岛地区的几个民间造船厂生产。这些造船厂满足商社的订单之余,甚至还推出了山寨产品,虽然不如东海正版,但由于借鉴了改良后的传动机构,比起南宋的同类产品甚至还是要强的。不少本地人买了这样的山寨车船,自己雇佣脚工,在各条水系上做起了拖船生意,盈利还不错,甚至抢了东海商社的拖船队不少风头。

这样的行为自然损害了东海商社的利益,但是客观上也提升了胶州的水运效率,所以后来管委会商议了之后,与船厂主们商议了一番,以象征性的价格给了他们一份授权,认可了他们的山寨行为,但是下不为例,今后必须从东海商社这里采购轴承和传动轴,以免坏了车船的名声。这垄断供应核心部件自然有不少利润,但对于各家船厂来说其实也是好事,双方一拍即合表示同意。此后商社也加快了起草《专利法》的步伐。

话说远了,今天这五龙河上的拖船挂着东海辣土豆旗,是商社自营的运输队,部署在这里,用于将乳山方向来的运矿船拖到北边的大铁厂。

但现在它拖着的这艘小沙船,可不是运货船,而是商社股东专用的客船,挂着东海旗,船上还有几名近卫兵护卫,甚至艏艉还放着四门幼狮炮,船虽小阵势可不小。

考虑到尽可能减少对河水的污染,所以大铁厂的地址选在了五龙河的下游一处略有落差的河段,又趁两个冬天枯水封冻期对一侧的河床进行了改造,用石头和水泥修起了一道分水坝和一道堤坝,在河西岸拦了一道支流出来,又在里面修了两道拦河坝,分成了上中下三段有落差的水域,以充分利用水力。

车船今天没拖沉重的运矿船,只拖了一条小沙船,所以很轻松地就逆流而上,绕过分水坝,停到了上游的码头上。

文化部的乔玉山、商务部的何魏和黄鹤从沙船上走了下来。

三人下船后,习惯性地对拉他们过来的拖船挥手致谢。船上的脚工们十分感动,一直等到他们走远都泪流满面,然后被工头喝骂着往下游开去,今天还有几船砖要搬呢!

乔玉山转过头去,往下游的厂区看过去,即使刚才在船上已经看过,但现在近距离看着仍然有震撼的感觉。

一根巨大的传动轴横跨在岸堤和分水坝上,中央位置布置了六个水轮,积蓄的河水从拦河坝中央如瀑布一般飞流而下,水流正好与水轮边缘相切,推动水轮和整根传动轴猛烈地转动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将强劲的动力输送到旁边的厂区内部,带动里面的机械运行起来,冒出股股浓烈的黑烟。

这种充满了工业伟力的装置在这里还不止一个,下游拦河坝上有一个同样的装置,其他位置也分布着几个小型的水力设置,形制各异。有的是两三个传统的水轮串联在一起,靠规模堆出功率;有的只有一个水轮,但桨叶却不是传统的直叶,而是像水瓢一样的斗状,可以提升工作效率;还有的更加激进,不再是传统的直立式水轮,而是横躺下来,整个浸在了水里,周围也用石头和水池砌出了曲线形状,水流经这里的时候形成涡流,带动水轮高速转动。

这些形形色色的水力机械,与厂区中的机械声、敲击声、火光、浓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幻想主义色彩的画面。

“这是东海特色的蒸……不对,木工朋克啊,真够带劲的!”黄鹤走了上来,看到这幅场景,不得不感叹了一句。

乔玉山看着前面热闹的场景,不由得叹道“他们……我们,还真是搞出了些了不起的东西啊。”

去年年底的全体大会,管委会趁着股东们有了空闲、大部分人都在场的机会,推动了一项重要改革,从全体大会攫取了更多的管理权。

管委会和商社部门的自主权扩大,原先一些必须由全体大会批准的事项,现在可以自行决定,不用事事投票了。

这项改革推出的背景,一是随着商社摊子的扩大,必须放权才行,二嘛,就有些诛心了。现在商社事情太多,很多股东都扑在第一线上,全体大会根本没时间参加,于是就把投票权委托给相熟的股东代为行使,或者干脆弃权任其他人决策。这看起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不得不承认,全体大会二百股东,能力总是有高有低的,根据能者多劳的原则,真有能力的股东大多在外忙碌,而有空整天呆在东海堡等着开会的都是什么人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过去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全体大会都被“有闲”的股东所把持,他们为了表现自己的尽职尽责,往往在议题上对一线股东百般刁难,惹得他们不胜其烦,私下里少不了抱怨,事实上也对一些项目的推进产生了阻碍。因此,等到年底大家都有空了,股东们齐聚一堂的时候,管委会再推进改革计划,就轻松通过了。

自然,权力被限制了的部分股东对此会有不满,但这是真正全体大会的决定,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在剩余的框架中尽可能行使自己的权力,比如监督权。

乔玉山就是全体大会监委会的成员,今天来就是检查一下五龙河大铁厂这个今年的头等项目是不是存在问题的。何魏和黄鹤只是来参观一下,顺便看看有什么商机没有。

第213章 炼钢

1260年,1月20日,金口市,五龙河大铁厂。

来访的三人在码头边上看了一会儿,正犹豫该从哪个门进去,万浩然带着几人从朝东的大门处走了出来,见了这几位,打招呼道“哟,诸位,到了啊~今天我陪大家参观!”

乔玉山他们松了一口气,万浩然一边让手下带着近卫兵们去休息,一边带着三人走进了高高的院墙之中。

进了大院,机械声和呼啸声更烈,可以嗅到一股轻微的难以言明的味道,气温似乎也升高了几度。

三人新奇地看着四处高耸(也就两层楼高)的各项设施,乔玉山开口问道“老万,怎么今天是你?季国风呢?”

万浩然看了看他,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季老大前几天接待了好几拨,实在是不胜其烦,正好今天锻造车间有新项目他去看了,于是就只能让我来接待了。”

乔玉山摸了摸鼻子,这才想起这大铁厂项目是季国风两年前就试图推进的,因为他和一批人的阻拦(还有战事的影响),才拖到现在,这时候不想见他也正常,不由得有些尴尬。

旁边的何魏连忙圆场道“老万你来的正好,现在你可是咱们商社炼铁第一人了吧?季国风都比不上你。”

万浩然这几年很少参与武备组的装备研制了,而是一直在负责钢铁冶炼方面的工作,从阔马的坩埚钢到金口的小高炉,都是他在主导。即使穿越前对这方面干得不多,但有全套基础科学知识打底,几年下来也成专家了,还带出了不少研究生,在工业部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山头。现在大铁厂的冶炼部门,也是他在牵头。

他听了这句恭维,眉眼上翘,故作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论知识储备之深厚,还是得看季老大……不说了,咱们时间宝贵,就先从这铁水车间开始吧。”

铁水车间是将铁矿炼成生铁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厂区的起点,再北边还有矿石仓库和矿石预处理车间,不过万浩然觉得那些地方没必要领他们去参观,就直接从铁水车间开始了。

三人抬头望去。

所谓铁水车间,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小高炉,四周有围墙,围墙倒是有四五米高,上面并未完全封顶,只在四周有一圈雨棚,底下挂着许多玻璃油灯,现在并未点燃。

高炉正在生产,车间内可以感受到滚滚热浪,四周堆放着各类矿石和工具。

外面河道上有两组水车在为这个车间服务一个双排串联的水车组驱动鼓风机,将强劲的风力送入高炉附近的水泥预热炉中;另一个小水车驱动着一个简易的帆布传送带,将原材料送入高炉顶部。

炉顶有一个烟囱式的装置,将烟气导入预热炉中,预热外界导入的新鲜空气。

空气中漂浮着细不可见的尘埃,车间中的人都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口罩,万浩然也取出几个口罩,分给众人戴上。

黄鹤对这种高温不怎么适应,看了一会儿那个小高炉,迟疑地对万浩然问道“呃……怎么看上去,这个高炉比金口区那个大不了多少?是错觉吗?”

万浩然点点头,说道“嗯,确实没大多少,炉容量增加了50,外观尺寸开个三次方就没多少了。毕竟我们矿石的输入量就那点,建太大吃不满的话反而效率会低。不过这台新型高炉虽然不大,但是经过了多项改进,使用了更厚实的炉壁,鼓进来的空气也先与烟气进行热交换,嗯,还有诸多细节就不说了,所以总体的燃料利用率比金口区那台高了不少。”

说完,他又指着顶上那些油灯说道“还有一点,与之前的间歇式生产不同,我们这里可是三班倒24小时工作的,省去了升温降温浪费的燃料,总体生产量提高了三倍不止。”

众人听了连连咂舌,何魏竖了竖拇指,问道“那你们现在的产量有多少?”

这时,正好到了高炉放水的时间,两个工人将一个大铁罐推上前去,旁边一个红肩章仔细地转动着阀门,然后炽红的铁水就从高炉底部流入了罐中。万浩然此时聚精会神地看了过去,高炉旁边也有一个研究生带着几个学徒掏起比色卡开始观察起铁水的颜色来。不一会儿,铁水的颜色和流量都发生了变化,红肩章连忙将阀门关闭,炉中又开始了新一轮冶炼过程。

旁边一个工程师喊了一声什么,之前的两个工人将铁水罐盖上,然后又招呼了两个工人,五人小心翼翼地沿着铁轨将铁罐往下一个车间推过去。

看到这里,万浩然才点了点头,转回来对他们说道“这个高炉?每天大约三吨半吧。”

乔玉山听了吓了一跳,心算了一下,说道“这么多?这换成宋斤不得六千斤?我们当初一个月也才消耗这么多铁吧?说出去吓死人啊!”

万浩然笑了笑,带他们往下个车间走去,说道“是挺多,但是一年也就一千多吨吧,相比西边的几个大型冶铁基地,也没高得吓人。我们真正吓人的,是这边。”

下个车间是炼钢车间,其实就在铁水车间隔壁,众人一走进去,立刻有了一种被吓尿的感觉。

刚才那罐铁水通过轨道被运到了这边,十几个工人合力,通过一个粗壮的铁桁架人力起重机,将铁水倒入了车间中央的一个大铁罐中,然后纷纷退去,只留下几个资深劳工在这里,操作着周围的机械。

戴着黄肩章和红肩章的几个工人忙碌着,不时嘴里报出什么讯息,然后一个四十多岁的黄肩章喊了一声,手里坚定地按下一个操纵杆。

东侧河边那个巨大的水轮阵列,就通过一根粗大的天轴连接到这个炼钢车间。随着操纵杆的压下,大铁罐旁边的一套齿轮-传动轴机构缓缓抬起,与顶上的天轴接驳在了一起。

车间内立刻充斥满了机械的轰鸣,五龙河充沛的水力通过这一整套机械装置传递了进来,又在大铁罐旁边的机械中分成两股,一股驱动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将预热过的空气鼓入了大铁罐底部,而另一股更加惊人,驱动大铁罐本身缓缓转动了起来。

空气被鼓入铁水中,与铁水中过多的碳元素相遇,立刻发生了剧烈的氧化反应。碳与氧结合,产生了大量的热量,将铁水的温度进一步升高,同时大量的气体鼓入,铁水中不断冒出气泡,就像沸腾了一样。

大量高温气体从大铁罐顶部冒了出来,被一个铁皮烟囱收集了起来,然后与进风管交叠在一起,进一步加热输入的空气,提升了铁罐内的反应强度。

几个研究生,一边用镜子观察着铁罐内的铁水,一边记录着什么,他们的身边,还有着自制钟表和温度计这样的高端设备。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反应完成了,经过多道指令,黄肩章又拉起操纵杆,将传动轴与天轴分离,令人心悸的轰鸣声终于停了下来,三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套设备是之前金口铁厂的搅炼炉的升级版,把搅拌铁水改成了转动炉体,把被动氧化改成了主动鼓入热风……最终产出的就是红热的钢水而不是凝固的铁团!

这一炼钢方法说起来和历史上英国人贝塞麦发明的空气底吹转炉炼钢系统差不多。在转炉炼钢之前,整个人类社会的钢产量只占了铁产量的一小部分,而在它发明之后,钢产量迅速提升,很快钢材就取代了锻铁在工业中的主要地位。

而且大铁厂的这套转炉还是用了白云石煅烧而成的碱性炉衬,可以在冶炼过程中加入石灰石,进一步去除钢材中的杂质,提升品质。当然,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何等,何等的伟业啊!”黄鹤两眼放光地看着这些大型机械,激动地几乎要喊了出来,就差伏地大拜了。

乔玉山也擦了擦汗,喃喃地说道“太强了……太强了……这得有多少钢啊……”

万浩然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说道“一天接近三吨吧。五龙河这边是专业的炼钢厂,铸造工作都留在了金口堡那边,前面的三吨半铁水,除了预留少量冗余,都送到这边来炼钢了。这还有提升的空间,下阶段我们准备努力一下,争取每月能出一百吨钢。”

何魏似乎刚从晕眩中醒悟过来,激动地叫喊道“一百吨钢!现在全世界一年也产不了这么多吧!这么多钢,能用完吗?”

万浩然摇头笑道“太少了,太少了,这点产量,在工业时代连点渣都算不上。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后世的铁轨,最低标准也是每米二十千克钢,两根就是四十。就算我们标准减半,一百吨钢也就能铺五公里铁路,够干什么啊?更别说了,各种兵器、机械,更是用钢大户,连玩木头的造船厂也瞅着我们这些钢呢。一百吨看着多,可就像胡椒面一样,一撒就没了。

他又往外面一指,继续说道“还有,至少几个月内,我们这工厂都往外输出不了多少钢,因为首批产量首先要来强化钢铁厂本身。别看这些机械声势惊人,但其中用了大量木制和铸铁部件,强度可疑,必须分批替换成钢材加固才行,不然过半年就得趴窝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是真正的超越时代的力量啊!

第214章 车间

1260年,1月20日,金口市,五龙河大铁厂。

没过多久,工人们操作着大铁罐,将里面的液态钢水倾倒了出来,也没倒进什么模具里,而是直接往地上倒去。仔细一看,地上有一长串不知道用什么东西铺成的凹槽,他们小心地控制角度,将钢水一点点倒出来,钢水在凹槽中迅速降温成型,又有几个穿着厚衣服的工人用工具将成型的钢条沿着凹槽一点点抽走,后面接着几个学徒,拿着大锤子,对炽红的钢条不断敲击着。

乔玉山看到这里,奇怪地问道“这不是已经有钢水了吗?直接铸造成型不好吗?为什么要铸成钢条?”

这是典型的外行问题,万浩然也不以为意,回答道“虽然有液态钢水了,但是钢的流动性不好,进了模具会迅速冷却,不易成型不说,就算勉强成型了,也会有很多缺陷。铸些小东西可以,稍大点就不行了,所以大部分钢件还是要锻造加工。现在我们没辊压设备,造不了工字钢,只能先铸成t字,然后根据需要锻造成各种形状。嗯,要求不大的情况下,直接用作结构或者铺在地上做成钢轨也是可以的,我们现在厂内用的钢轨就是这么来的。”

这时候,工人们已经将一段钢条截断,取了出来,放在一边的沙堆上冷却。几人走过去一看,果然横截面是t字型。

黄鹤指着这些钢条问道“我听说你们用了什么碱性转炉,可以去除钢里的杂质,那么就算是这么一根粗糙的钢条,要是流出去了,得跟传说中的神铁差不多吧?”

“你不是想拿去卖吧?”说到这个,万浩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呃,要让你失望了……我们用的碱性转炉,虽然除去了大部分硫磷,但有个问题,就是通气量太足,氮啊氧啊会残留在钢材中,影响品质。前期实验的时候搞了不少废品出来,还好之前也攒了些经验和技工,反复调整参数总算是能用了。不过也就是能用,真要算起来,还赶不上传统方法千锤百炼出来的钢呢。现在好钢还是要靠坩埚。”

“啊?”众人都有些惊讶,黄鹤问道“怎么会这样?没什么办法补救吗?”

万浩然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于是赶紧说道“其实也不算严重,虽然比后世钢质量差了不少,但至少比古法搞的普通的生熟铁强多了嘛。其实我们这钢成本比熟铁还低了,性价比总是合适的。要是我们以后能找到锰,用它来吸收残氧,再加上锰钢合金本身的特性,强度又能提升一大截。”

他又带众人走了出去,指着前面一片叮叮当当响的两个大车间说道“而且现在大都是手工锻造,虽然低效,但有个好处是铁匠能随时发现问题进行调整。他们整年对付劣铁,手上早就有经验了,见有开裂的趋势就回炉。就算是废钢,经过充分锻造,问题也就解决大部分了。这样锻造好的钢件,不敢说神兵利器,总比一般水平强多了。”

前面这两个车间,外面都是一样的砖墙,但西边那个要大得多,发出的响声是一片叮叮咚咚的,而东边靠河那个要小一些,发出的响声则是高频率的切削声。

万浩然先带他们进入了西边那个大车间。

经过刚才转炉运作场景的洗礼,他们本以为会见到什么高科技的场景,没想到一进去,却出乎意料地发现里面非常传统,甚至传统得有些过头了……不过倒是热闹地很。

巨大的厂房中,一溜排着两排铁匠炉子,每个炉子旁边都有几个铁砧和工作台,一两个铁匠领着几个学徒,在拿着锤子和手工工具敲敲打打加工简单的铁器。

整个工作过程简单得可以说有些原始,每个炉子都是小组协作,不同小组之间连个流水线也没有。只有两道铁轨还算有点科技感,上面有几辆小车,来来回回运输着原材料和产品。他们随便看了一下,产品有菜刀、锄头、铁锨等等,都是很常见的铁器,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钢铁零件,但形状也不复杂。

除了集中度高了,每个小组的工作几乎和外界的传统铁匠没什么不同。

三人看到这里,反而有些稀奇了,黄鹤拉着万浩然问道“老万,你们这里难道有什么奥秘?怎么连台水力锻锤都没有?”

万浩然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奥秘啊,就是普通的生产车间。”

黄鹤又环视了一圈,奇怪地问道“那你们拉扯这么多铁匠干这活干嘛?这不是浪费人才吗?把他们送去操作机械不更好?”

万浩然摸摸脑袋,说道“我们倒也想啊,不过现在不没那么多机械可用吗?低效率总比没效率好。而且就算只是简单地聚在一起,因为各项固定成本都分摊了,效率也会比单打独斗高不少。这些人原先大都是四里八乡打些简单铁器维生的野铁匠,因为被我们的廉价铁器冲击而破产。既是为了维稳,也是为了吸收人才,我们把他们统统雇了过来,就在这里按传统方式打造铁器。我们只需要盖几间房子垒些炉子,成本低得很,产出的铁器质优价廉,往外随便一卖就能赚钱。不管赚多赚少,都比什么也不干强不是吗?等到融入体制了,就可以派去做点别的工作了。”

三人听了不住点头,万浩然看了看四周,又小声说道“而且还有两个好处,一嘛,给这些铁匠一人派几个学徒,让他们练练手艺、从基础开始了解铁器的脾性,对于培养基础工人很有好处。二嘛,别出去说,我们把这些铁器倾销出去,不就能逼得更多铁匠破产,我们就能有更多的熟练工人可以雇佣了?”

乔玉山、何魏和黄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嘿嘿笑了起来。他们在厂房中随意转了一圈,然后万浩然带他们去了隔壁的水力锻造车间。

刚才走了三个车间,都没见过几个股东,基本是些高级劳工在管理。而进了水锻车间,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季国风、左武卫、陈文、木云心等工业部的干将都在这里,安全部的林小雅也过来凑热闹。几人都全副武装,嗯,正如字面意义,穿着一套半身板甲,戴着只留一条小缝的头盔,在安全距离外,围观着一台上下运动的机械。

这台机械正接驳到东边另一台巨大的水轮阵列上,底下一个长长的转轴顶着粗一圈的刀头不断转动着,而顶上还有一门黄澄澄的大炮,正被三根粗壮立柱构成的吊车固定着,炮口对准刀头,不断往下压着。

机械发出强烈的响声,在巨大的车间中回荡着,令人内脏都不舒服。过了一会儿,炮身又抬了上去,工人们拿着唧筒上去对刀头喷了些油,又把炮降了下来,再次开始切削。铜屑混着油液一起飘落,如雨如霞。

三人对此看得目瞪口呆,乔玉山大张着嘴问道“这,这是在干嘛?”

万浩然跟左武卫他们打了个招呼,回头答道“这是在镗炮膛呢。”

乔玉山懵懂地点头道“原来这就是镗床。当初听了还不觉得什么,亲眼一看居然这么吓人!”

万浩然嘿嘿一笑“龙吟炮都量产了,自然也得上新床了。嘿,这新镗床也不简单,可是动用了不少战略物资呢。”

镗床的精度要求相当高,不然不足以膛出精确的圆孔,为此都是竖向放置的,以减轻重力对精度的影响。实际上这台镗床的关键不在于刀头上,而在于床身上,各种导轨、轴承之类的部件必须经过反复打磨、标定、配合、校正,才能有足够的精度。工业部的技术实际上还差了点,为此不得不使用了自东海102上拆卸下来的部件和材料,才满足需求。设备的核心是一套电力系统,外面传来的动力先发电,经过稳压设备连接到电动机,再驱动刀头,精度相比自制设备要高了几个数量级,但不可复制,坏了就没了。

乔玉山又问道“这么说,是先把炮铸好了,然后在这边精加工?”

万浩然看了看他,有些惊奇,这小子也不是完全不懂么。“对,是这样的,铸造出个粗胚,然后把外表面一修,内膛精镗一遍,又可以摒除不少死重。这么出的龙吟炮,炮身重量差不多是三百八,很实用了。还有一个铸铁版的,五百公斤重,给海军用。”

“好,好,军方叫了那么久新炮,终于有得用了。对了,刀头转这么快,会不会损耗很大啊?”

这时木云心注意到了他们,摘了头盔走了过来,看了看乔玉山,说道“钻头都是用阔马那边出品的坩埚钢做的,硬度比较高,损耗会有但也不大。而且钢是我们能自产的,就算损耗也无所谓,相比之下,里面那些从船上拆下来的战略物资才是用一点少一点了。我们本打算是只在生产零部件的‘母机’上使用战略物资的,希望能在完全耗尽之前把加工精度提高到足够的水平,实现对母机的复制。现在用于直接生产武器装备,也是破例了,不过也还好,这台机器能加工的东西也不止火炮。”

木云心穿越前开了个汽修店,穿越后自然就被吸收进了工业部干活。之前他在城阳工业区负责车辆工坊,大铁厂项目启动后又被调了来帮忙。

阔马区最初那个炼钢工坊,现在仍然在工作着,专门生产一些工具钢。坩埚法虽然产量低,但可以生产一些高质量的钢材,尤其是可以生产高硬度的高碳钢,仍然不可替代。

他说的这些,乔玉山他们是一点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点头“哦,是这样啊!”

木云心又转向万浩然说道“老万,你们现在对碳含量的预测工作做得还算可以了吧?等这阵子磨合期过了,咱们制定个计划,从炼钢车间开始分流,碳含量适中的铸成胚,过高的就直接做成钢轨或结构件,其他不合适的就送去隔壁手工锻造。”

万浩然点点头说“没问题,不过这个还是得看需求分,准确率肯定到不了百分之一百,得做好废料预案。”

过了一段时间,似乎是这门炮镗完了孔,被工人们喊着号子移了下来,放到板车上运到其它车间去了。

来访的三人本以为会继续镗下一门,不过迟迟没有新炮运来,倒是木云心去拿着三个头盔回来,递给他们,说道“待会儿有个实验项目,你们也做好防护。”

第215章 锻造

1260年,1月20日,金口市,五龙河大铁厂。

何魏戴上头盔,透过窄缝很不习惯地看向外界“实验?”

木云心努努嘴“一看就明白了。”

说着,一队工人挥着铃铛,将一个刚铸出来的圆柱状物体推了过来。这东西体型不大,大概也就二三十公分,还红热着,散发着高温。

何魏瞅了一会儿,问道“这个,难道也是炮胚?”

木云心点头道“没错,是炮胚,而且是钢铸的。”

何魏侧过去看了一眼“可是,这不是实心的么,炮膛呢?”

木云心摆摆手“等下就要搞了,静观其变吧。”

很快,在左武卫和陈文的指挥下,工人们将这个炮胚运到了车间内的另一台高大机械旁边,将它抬到了工作台上,用两杆长“叉子”固定住。

然后又有人按动手柄,将这台机械接驳到了粗大的天轴上。在东边水轮阵列的驱使之下,机械内部一个圆柱形的巨大锻锤被牵动着沿着四根粗大的木柱不断升高,然后轰然落下,底部的工作面砸在这块钢炮胚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钢胚轰然扁了一截。

锻锤保持压力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升高。此时四个工人趁机上前,合力将钢胚旋转了一个角度,然后钢柱再次下落,又一次对钢胚进行锻造。

随着一下下的锤击,钢胚先是变形,后又变回了圆柱形,然后渐渐变成了前细后粗的炮形,强烈的响声在巨大的车间中回荡着,振聋发聩。

何魏目瞪口呆“炮模样还真出来了!”

旁边几人也围了过来,仔细地观察着锻造过程。乔玉山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季国风,不敢招惹,凑到左武卫身边,问道“左哥,你们这炮也能锻?跟铸炮有什么区别?”

左武卫看了看他,搜肠刮肚,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说道“呃,锻造能消除铸造时产生的缺陷,重塑晶型,而且钢材料本身也比铜强……总之好处多多,锻造出来的炮肯定比铸造的炮强得多。这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只是我们现在就这点家底,大炮也锻造不了,只能先锻点小炮实验一下。”

乔玉山懵懂地点了点头,又指着那个钢胚问道“那,那不是实心的吗?炮孔怎么办?”

左武卫往南边一台钻床一指“简单,用钻头钻出来啊!”

乔玉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就这么硬钻个炮膛出来?能钻得动吗?”

“钻是能钻的,成本和时间的问题而已。”左武卫摇了摇头,“所以现在搞不大,只能上小的试试。”

这时,锻击的声音突然停止,几人转头望去,只见工人将炮胚取了下来,放到一边的架子上冷却起来。架子上还有好几个大小粗细各异的炮胚,左武卫告别他们,走上前去,跟季国风等人讨论了一会儿,然后指挥工人抬起最边上一个早已冷却好的小号炮胚,架到了旁边的钻床上。

何魏有些奇怪,又找到木云心问道“刚加工完的那个炮胚不是还热着吗?为什么不趁着现在红软的时候钻孔,不是更容易些吗?”

木云心双手比划了一下,说道“不……这时候温度太高,钻头也受不了。而且完全冷却之后,由于炮胚内外冷却速度不一致,内部会形成疏松,这时候钻孔反而会更容易。”

何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算细节听不懂,但那个意思到了就行了。

另一边,工人们把炮胚固定在钻床上,不断调整着位置,终于对准了中心线,然后倒上冷却油,接驳上天轴,开始钻孔。

钻床对力度的要求大,对精度的要求却不高,因为粗钻完还是要精镗的,所以这台钻床完全是用自制部件构成的,而且是横置的而非纵制,傻大粗黑。

炮胚缓缓前进,钻头与炮胚接触,铁屑飞溅,发出刺耳的响声。工件前进的速度比想象的慢得多,稍进一点,就要退出来重新上油进给,三人一开始看着有些新鲜,但很快就无聊起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正在这时,机械运行的声调发生了变化,钻床下部突然发出无规律的噪声,一听就很危险的样子!

车间众人一惊,工人立刻拉开操纵杆,将动力切断,机械在钻头阻力的作用下很快停止,钻床内部发出一声“咔嚓”,然后彻底停了下来。

季国风对陈文喊了一声“把小雅拉到后面去!”然后戴上头盔冲了上去,左武卫和木云心也围了过去。万浩然也想上去,但看已经挤不开了,就帮着陈文把林小雅拉了回来。

林小雅没好气地摘下头盔,说道“你们急什么啊?这东西又不能爆炸,我上去看看怎么了?”

陈文也摘下头盔,擦了擦汗,说道“姑奶奶,机器是不会爆炸,但你要是过去被什么东西给崩到了,季老大可就得爆炸了。为了我们的小命着想,您还是回来吧。”

众人都嘿嘿笑了起来,林小雅脸一红,顺手抓起一根扳手就要敲过去,陈文赶紧躲到了乔玉山背后。乔玉山装模作样拦了一会儿,突然对林小雅问道“这锻炮的事是你们武备组牵头的吧?这样做出的炮得是什么样子?”

谈到正事,林小雅就不闹了,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没定呢,现在也还是实验阶段,一来探索工艺,二来也是研究什么形制的炮合适。你们别看前膛炮就是一根金属筒子,其实学问多得很呢。

首先呢,这口径多大、炮管多长,都会影响到最佳装药量。对,没错,火炮装药不是越多越好,而是有一个最佳用量的。装少了自然威力不足,但装多了也没用,做功距离就这么长,装药多了飞得更快,大部分药气还没产生作用呢,炮弹就飞出去了,剩余的压力等于白做功。而且装得越多炮壁就得越厚,自然也就越重了。

我们设计炮,就是如何改变壁厚和长度,在重量最省的前提下取得最合适的初速。理想状态,就是药气的压力衰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炮弹正好飞出炮口。所以我们做这炮,首先就是要确定最佳装药量,但确定了之后,这炮也未必是我们想要的,可能威力不足,也可能过大,可能炸膛,也可能管壁过厚超出了需要,而对它们的进一步修改,又会反过来影响长径比,进而改变最佳装药量……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她说得这么复杂,来参观的三人顿时肃然起敬,感觉到了武器研发的不易。

这时陈文站出来了了“没错,所以之前我跟老姚测了那么多组数据,这就得用上了。”

林小雅看了看他,把扳手放了下去“也是,这次就放过你了。”

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故障排除。原来是内部一根硬木转轴产生了裂纹,紧急换了一根钢制的,又上了一遍油,才没问题了。

轻伤不下火线,试着空转几次后,钻床继续钻孔,速度仍然很慢,但还好这个炮胚很小,没等太久就钻到指定位置了。不过这只是第一遍粗钻,只钻了个小孔出来,之后还要换用更大的钻头扩孔,过后还要再换到隔壁镗床精镗一遍。

此时到了饭点,木云心继续带着工人在车间加工。其余人呼朋引伴,去西边的食堂饱餐一顿,才回来看后续工序。

这门炮换了两次刀,粗钻到了73的内径,又换到了镗床上。镗床换了一个适用于狮吼炮的刀头,开始加工,虽然钢材比铜硬了不少,但工作量较小,还是噌噌噌镗完了。季国风和左武卫上去看了看,又招呼工人拿过一些磨料,塞进炮膛用布打磨一下,才洗净搬到了工作台上,众人一下子围观了过来。

这门炮是实验作品,体型很小,壁厚也没多少,整体不过十多公斤,轻巧的很。内膛刚刚经过加工,显得银光闪闪,但外表面还没开始修整,既粗糙又昏暗。而且因为是锻造出来的,炮身不是标准的圆柱形,炮耳、准星、传火孔也还没加工出来,看上去很是丑陋。

不过这门丑炮,在众人眼里却是分外可爱,他们围了过来,左摸摸右看看,林小雅更是恨不得这就抱回去抱着睡觉。

乔玉山走上去掂了掂,很容易就抬离了桌面,又顺势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放下,问道“这么小的炮,按刚才说的,装药量也不会太高吧?是用在哪里的?”

左武卫和陈文正欲开口,林小雅却抢先回答道“管它有没有用呢,这可是锻钢炮,是未来啊!虽然现在只有十多公斤,未来未必不能做出一百、一千公斤来的!”

乔玉山惭愧道“呃,对,是这个道理。”

林小雅又看了看这门小炮,一手就把它提了起来,又继续说道“嗯……不过这门也确实太小了点,其实没必要这么小,管它呢,反正只是实验作品。说起来,海军不是经常把这种小炮放在舷板上打霰弹嘛,我看就可以用这个替代,轻便多了。等以后渐渐再做大,等有朝一日做出有效射程达到二百米的小钢炮,就厉害了。”

“二百米?”乔玉山看了看她,“是不是太短了?比火枪远不了多少啊。”

林小雅摇头道“你这就外行了吧……二百米很近吗?这个距离看过去,人也就一个小点了,对于步兵营那些没经过专业训练的炮手来说,就算给一门线膛炮也不一定能打中,反正都是随便瞄瞄打过去,有个二百米射程就够了。我们现在专业炮兵的火力够用了,却还少一种合适的步兵重武器。大规模会战的时候不需要它,要是营连级别的步兵单独行动,遇到些山寨土堡之类的,就能发挥很大作用了。”

乔玉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感叹道“铸铁换锻钢,你们可真是鸟枪换炮了。嘿,要是龙吟炮也能这么搞就行了。”

这时左武卫走了过来,对他一竖大拇指,说道“哈,说得好啊,要是我们能搞个钢版的龙吟炮来,那可就真的牛了。”

乔玉山看了看他的表情,惊道“嘿,看你的样子,难道真的能搞出来?”

左武卫耸耸肩“谁知道呢,重量每上一层,难度都是成倍增加的。但我们可以试试,就算锻不透,总也有可能性,只要能比铸铜版的稍轻一点,就有意义了。不过到那时候,也没必要折腾这盲孔筒子了。”

季国风又补充道“锻造钻孔这一套对于技术来说是个考验,但反过来说,也未必不是推动工业进步的动力。对于新炮,我们是两条腿走路,主力还是依靠姚崇义的铸造厂,而新工艺也要探索,得向未来看啊!”

乔玉山终于信服,对他们恭敬地一抱拳“真是辛苦诸位了。”

黄鹤又拉着木云心问起其他问题来,何魏也到处参观着。

而旁边的陈文拿起那门小炮,比划了一下大小,用手摸着光滑的炮膛,又拿起一杆木槌在里面模拟了几次推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216章 昂贵的正义

1260年,2月15日,高密县。

“法……法官明鉴,这张二狗自五年前开始,就拖欠我家的租子。我家大人心善不愿追讨,这也就罢了,可去年他又借了我家一大笔青苗钱,到了今年又还不上。这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四十多贯了,就算我家饶有薄产,也经不住他这么欠啊!还请法官为我家讨还公道,讨回积欠!”

高密城,原先的县衙中,徐迩身着一身黑色制服,头戴高帽,端坐在高台上,听着原告方陈述诉求。旁边还有一名文书正奋笔记录着。

一个脸色红润、身材高大、穿着新式棉袍的青年男子,拿着一张状纸,正口吐飞沫地控诉着被告无耻的拖欠行为。而被告是个又瘦又小黑乎乎的男子,似乎年龄也不算大,但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了,穿着一身破烂的麻衣,正佝偻着身子,惶恐地低着头不敢看上面的徐迩。

徐迩原先是文化部的股东,但现在已经不属于管委会之下任何一个部门,而是就任于全体大会直属的司法系统,手下带着几个文书,在高密县担任本地的法官。

不久之前,高密县还是没这个职位的。当初东海商社攻占高密县城的时候,高密士绅很是配合,帮助东海人维持住了本地秩序。事后商社也投桃报李,仿照胶西例,由高密商人和士绅们在城中自办商会,负责城内一切俗事。东海人在高密只管驻军和收税,一年下来倒也井井有条。

直到去年,东海商社开始在控制区内推行自编法律,司法权的作用也显著重要起来。所以他们在胶州三个县城都开始常设法官,以接管本地的司法事务,准确来说,是司法事务中的审判和执行工作。

古代官府中已经有了简单的分权概念,一县之中有县令、县丞、县尉三长官,县令自然是统管大权,县尉负责维持治安,县丞负责审案。拿后世做类比的话,县尉做的是公安局和检察院的活,县丞就相当于法院。

当然,这套分权体系往往只有在政治清明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很多时候只会流于形式,更别说近几十年北方这种退化过的封建统治结构了。以当初的即墨县为例,程从杰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县尉县丞的活都被毕庆春一把抓,高密和胶西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东海人在各地派驻法官,其实做的就是县丞的工作。这多少有从商会手中夺权的嫌疑,但是一来县尉的权责仍然抓在商会手里,二来商会不是一个个体,而是由多人组成的,他们之间也会有争执,总需要个讲理的地方,而本地圈子就那么点大,不管找谁讲理都会有些帮理不帮亲的嫌疑,东海人派驻的法官这个外来户反而相对公正可靠,正好填补了他们的需求空白,所以最终各地的法院没受到多大阻力就建立起来了。

反正这法院又没多收税,建就建呗。

嗯……东海商社这法院是盈利性质的,来这里打官司要交一笔不菲的诉讼费!就今天这个小案子,不管谁输谁赢,法院都有两千钱的进帐,这可不算小钱了啊。

因为这样高额的诉讼成本,所以现在民间有冲突都尽量自行解决,很少闹上法院。但也有些特别苦大仇深的,本来能私下解决也要特意告上法院,反正诉讼费是败诉方承担。

今天这个案子,就是常见的债务纠纷。原告是高密西北一个村子的地主,姓李,被告是同村一个小自耕农,姓张,被告欠了原告一大笔钱,原告想让他用家产抵债。

李家在村里势力大,直接占了张家的田也算容易,但抵债这事,总归在官府过了契约才算放心。这事本来应该是去城里找县衙办的,但是现在县城里可没知县老爷了,只有一群商会老爷在管事。李家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们,转来转去就找到了这新成立没多久门可罗雀的“法院”,进去一问倒也对口,就扯了张家男人张二狗过来告状,成了高密县法院第一例债务纠纷的案子。

徐迩面无表情地听完原告陈述,说了一句“原告递交证据!”

被告猛然一抬头,原告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紧接着换上笑脸,将一厚叠文书送到了徐迩的桌子上。

徐迩看了看,都是些借据之类的东西,格式很不规范。他翻了一遍,又让助手取了白纸和红泥让被告按下手印,拿上来对着借据上的手印对比一番。虽然他没学过法医学,但也能看出是同一人的手印。

他一边看,一边朝堂下问道“被告张二狗,丙辰年八月,你借了原告家六贯钱,约定一年后偿还,月息三分,可有此事?如实回答,不得欺骗法官!”

张二狗听了他富含威严的话语,吓得直哆嗦,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丙辰年……丙辰年是哪年来着?”

旁边的原告急了,朝他恶狠狠地小声说了一句“就是四年前,水淹了的那年!”

“是……是有这钱。”说到水淹,张二狗一下子想了起来。那年雨水大,小柳河泛滥,他家的田被淹了,只好跟村里的地主李家借债。就是从那年起,这债务利滚利驴打滚,就再也没甩下来。

徐迩面无表情,在本子上记了一笔,但是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月息三分,计算复利的话年化都过四成了。这一笔债,本金不过六贯,到了今年都滚到二十贯了。

此后,他又继续把其他借据也确认了一遍,张二狗也大多承认了确有其事。但这年头又没有银行转账凭证,这背后有多少猫腻,徐迩实在是不敢想。

一圈下来之后,徐迩拿起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数字,对两人大声说道“如此这般,从丙辰年开始,先不算利息,被告光是欠下的本金,就有二十一贯余五百四十钱,你们可同意?”

原告连忙点头称是,张二狗掰了一会儿手指也没算明白,只好跟着点头了。

徐迩见状,又说道“按借据约定,至今为止,积累利息共四万五千九百四十二钱,你们可同意?”

张二狗这下子更茫然了,原告却急了,叫了出来“法官,这不对吧,怎么也得有十万以上了!”

徐迩把手中的惊堂木一拍,然后左手举起一本《宋金刑律精要》(下面小字《东海基本法-民法通则》),厉声喝道“你是计算复利了吧?根据东海民法第十七条,利息不得计入本金再次计算,若你要如此追讨,那你也是要负责任的!”

原告被吓了一跳,虽然有些不太甘心,但也只好说道“那,那就这样吧。”

徐迩又转向被告,问道“被告,这笔钱,你可有偿还能力?我是说,你能还得起吗?”

张二狗这时终于敢做出哭丧着脸的表情,哭喊道“青天大老爷啊,这笔钱,小人就是卖田卖地卖老婆卖儿卖女也还不起啊!还请李员外和大老爷开恩,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徐迩连忙又把惊堂木一拍,说道“肃静!被告请注意,根据东海基本法,东海国居民有人身自由的权力,任何人不得贩卖人口!咳,好了,既然你没有偿还能力,那你可要申请破产?”

这下不光张二狗,原告也有些茫然,两人一起问道“破产是什么?”

徐迩又把手中的法典一举,说道“破产就是一个人的资产和收入不足以偿还债务之时,对其资产进行清理以偿还给债权人,并且锁定债务、制定合理的偿还计划,以保护债权人和债务人权益的制度。”

他这么教条地说了一遍,堂下两人都有点云里雾绕的,徐迩见状有些尴尬,把惊堂木一拍,趁机咳了一声,又换了个口气说道“就是被告把家产整理一下,全偿还给原告,原告你也让一步,把债务减免一部分。然后被告必须在监视下做工,每月的工钱拿出一部分还给原告,这段时间就不计利息了,等全部还完,你们就再无拖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张二狗听到这个方案,连连表示同意。而原告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泥腿子身上榨出太多油水,有这个方案也算超出预期,盘算了一会儿也就同意了。

徐迩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组织他们商议了一会儿,最后把惊堂木一敲,威严地说道

“本庭就此宣判,原告胜诉,被告需偿还本息共62652钱及本案诉讼费2000钱。

鉴于被告资不抵债,申请个人破产,本庭就此宣判,同意被告的破产诉求。被告的田产、房产及若干家具,抵偿给原告,作价20000钱。

在原告同意的前提下,将被告剩余债务减免至34000钱,在三年内冻结利息。被告本人及妻张陈氏、子张大、子张二、女张小花作为共同还款人,在东海商社监督下强制劳动,每月偿还1000钱,持续36个月,其中前两个月偿还诉讼费,从第三个月起偿还原告债务,由东海商社代扣,每年3月15日集中交付给原告。”

有这个结果,原告可以说非常满意了,连连行礼口称青天。

被告张二狗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现在他是真正的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了,怎么也不能算是好事。可是只要三年,就能从复杂的债务漩涡中脱身出来,总归让他感觉轻松了些。

他在宣判书上按了手印,又拘谨地抬头看了看台上那个高大的法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该感谢他呢,还是该暗中诅咒呢?

第217章 卖官 上

1260年,2月18日,登州,福山县。

去年东海军一场闪电战,直接占领了登莱两个州城,却没急着处理剩下几个县城,直到接二连三的胜利消息传遍了整个胶水以东,旧县官人人自危的时候,才派了少量部队前去接管。

那些县官们当时还想争取个宁海州的待遇,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了。当初东海商社势单力薄,只能放个附庸出去,可是现在力量对比大大不同,自然不能将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作威作福了。但对他们也没苛待,只是客气地礼送出境了,任由他们把家人和浮财带走,也算好聚好散了,也是给后人做个榜样。

登莱二州的士绅豪强们对新势力的统治也没反抗。他们又没什么正统观念,非得对李相公尽忠,再说了,论正统的话,背后有赵宋朝廷的“东海国”可比李璮正统多了。而且他们的家族在之前的乱世中已经培养出了一套明哲保身的技巧,反正谁在头上都是交点税,没什么区别。

只是让他们有些不习惯的是,这东海国将县老爷们驱除了之后,却迟迟未派新的县官过来。这福山县也不例外,一县父母的位置就这么一直空悬着,虽然没碍乡绅什么事,但上面没个人一时还真不怎么习惯。

直到前几天,才有人从南边过来,给福山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请柬,请他们于清明后第二天,也就是今日,来县城里议事。乡绅们乍逢此事,都不太习惯,但邻里之间拜会了之后,觉得也不像是坏事,就纷纷来参加了这劳什子政治协商会议。

等到了今天,四里八乡的绅士们都齐聚在福山县衙中,衙内空间小,不得已只有在门口的校场上摆了两圈座椅。今日阳光明媚倒也不冷,正主还没到场,四五十个有老有小但都衣着光鲜的绅士们也少见这种热闹的场面,纷纷交头接耳,或是寒暄,或是讨论起今天的事务来。

场面热闹,话头传递得也迅速,很快就有消息灵通的爆出了一个猛料。

“什么,今日是要卖官?!”

这还得了?竟然公然卖官?还有没有王法了?真是道德沦丧啊!

呃,绅士们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山东路的官,不都是买来卖去的吗?之前的县太爷,也是从登州那边买来的知县啊。

“错不了,我即墨二姨家的小子在崂山学宫读书,后来又进了东夷……东海人的什么统合部,他悄悄跟我说的,错不了。”一个戴着皮暖帽、身着绸面棉袍的绅士如此低声说道,周围的绅士闻言纷纷围了过来,打听第一手消息。

“既然如此,赵员外,你怎么不直接去把这县太爷的缺给揽了?啧啧,这可是有大油水的啊。”

“别说笑了,就咱那几亩薄田,哪能出得了这些钱啊。倒是孙员外,你家的矿这些日子赚了不少啊,不考虑一下?”

“哪能啊,我家也就是赚点辛苦钱,一车车的矿运出去,其实就换不回几个铜钱。嘿,说来也奇怪,要是东海人想卖官的话,不是该找大户悄悄卖出去吗?把咱这些都聚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要唱卖?”

“唱卖也不用这么多人捧场吧?就咱这样的,一看就没几个钱,叫来干嘛?”

“李员外别谦虚了,外面哭穷,家里不知道有多少金银呢!”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他们热热闹闹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只好聊起闲事来,什么今年准备种什么,家里的佃户交多少租子,城里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之类的。

过了不多久,县衙内响起了一阵鼓声,绅士们赶紧坐回了座位里。

稍后鼓声停歇,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带着几个随从从县衙里走了出来。

男子走上会场前方的一个高台上,摘下圆沿帽,露出一头髡发,然后把帽子拿在身侧躬身对绅士们行了个奇怪的礼节,又把帽子戴上,开口说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在下郭阳,忝为东海商社商务部登州司负责人,今日召集各位,主要是想讨论一下今后福山县的政务问题。”

他这么一套做派和说辞,让绅士们既新奇又有些茫然,但既然说到政务,那不就是县官的事嘛,看来果然是要卖官了。

郭阳看了看刚才那个放出消息的赵员外,又继续面带微笑说道“诸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今日之事,是关于‘卖官’的。”

众人听到关键词,终于会心地点了点头,相互之间小声议论起来。

郭阳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但我们这个卖官可与之前的卖官不同。说到卖官,各位肯定比我们商社清楚,这官位能买卖,自然是有利可图的,实际上,是大大的有利可图。但是,我们东海人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各位都是聪明人,想必知道,一个知县能从位上刮出那么多财富,还不是从各位身上刮来的?只不过是诸位分摊一下,都不心疼罢了。”

他说的这么直白,绅士们自然感同身受,知县收的钱,还不是他们交的税嘛。嗯……虽然归根结底都是从下面的佃户和村里的其他小户身上出的,但经的都是他们的手啊!

于是堂下立刻响起了赞同的声音,还有人叫起了好。

见局面不错,郭阳趁热打铁道“我们商社虽然攻占了登州,但只是为了自卫,没有跟诸位过不去的意思。说到底,我们东海人祖上也是胶东人,怎么会苛待自己的乡亲呢?要我说,之前那些贪官污吏,为官不能造福乡梓,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福山的罪人。”

“好,说的好!”

“郭……郭负责人说得好!”

绅士们虽然喝起了彩,但是心里很是没底,这家伙说这么多漂亮话,这是要干嘛?

郭阳于是终于摊了牌“所以说,我们要是继续走原来卖官的老路,找个大户,几千几万贯卖他一个知县,那不是害诸位吗?所以我们今天的卖官,不是卖断,而是众筹!”

众筹?这是什么?

“众筹就是,嗯,插脚,合股,公司,大家都懂吧?各位商议一下,自行推选福山县的知县。”

这一下堂下立刻就炸锅了,自行推选知县?这天下还有这种事?等等,这样的好事,为何会落到我们头上?

眼见绅士们提出了疑问,郭阳笑呵呵地解释道“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众口难调,各位肯定都想推选自己亲近的人当知县,但是争执不下的时候,到底该听谁的呢?这样,咱们投票解决。什么是投票?你们看,今年夏税也没几个月了,各位各自认个数字,每交一石粮的税,就有一票,然后诸位按票说话。比如说,某张员外今年交了两千石的粮,他便有两千票,他愿意让某李员外当知县,便可以将这两千票都投给他。如此这般,各位各有愿意支持的人,各自都把票投过去,最后一看谁的票最多,谁就当选。”

他这么一说,绅士们立刻就听明白了,然后迅速思考起此事的利弊来,还有人嘟囔着说“这不是跟选花魁差不多嘛!”

利弊并不难判断。利的方面在于,知县既然是他们选出来的,平日总不好再得罪他们了;但弊端也不少,显而易见的是,票是用税换来的,若是大家都要争这个知县的名额,比拼之下,税岂不是得越交越多?

士绅们苦苦思索着,聚成小团讨论着,突然,有个矮胖的绅士站起来问道“敢问郭官人,这知县是何时选?选了之后,干几年?”

郭阳微笑着回答道“这个,既然是各位推选,自然由各位自行决定。但初次搞这个选举,想必各位也有所茫然,所以我们有一套推荐方案。今日各位知晓此事,暂不急着做决定,先回去议论几日。三月初一,诸位来认今夏的税额,待到三月十八立夏那日,再正式选出此届福山县令。为免朝令夕改,一届县令任期三年,期满改选,票数最高者得。三年间的每年立夏日,诸位可对知县一年的工作进行议论,若是不满,可以提前弹劾,但是必须至少有总票数的一半以上同意弹劾才行。如何?”

第218章 卖官 下

绅士们本来对此事毫无研究,也就很好忽悠,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很是有条理,纷纷点起了头“好,就该这样,再也不怕贪官了!”

见他们心动,郭阳又抛出了更多的大礼包“不止如此,既然知县是你们选出来的,那么你们也可以指定他去干事,比如修桥补路之类的。嗯,福山县除诸位,必然还有其他人要缴税,但要是每个人都能来议事,为免过于人多嘴杂,不如这样,今日各位商议一下,将福山县划为若干个选区,每个选区选出一名代表,该选区的税票都由他代为行使。哦对了,还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然要干事自然要有资金,你们若是商议同意,也可以在福山县内开征新的税种,这新税就全由你们支配,不必上缴,但也不计入票权……”

绅士们第一次收到这么多政治好处,顿时昏了头,差点就要当场与他签订契约。

但是郭阳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若是各位肆意行事,搞得福山县民不聊生,那就不好了。自然,我们相信诸位都是乡里乡亲,不会如此短视,但总要以防万一。万一你们搞得太过,激起民变,我们商社是救还是不救?这出兵的钱要由谁出?”

场上顿时冷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有几个有眼色的立刻说道“那怎么会,肯定不会的嘛……”

郭阳把手一挥,绅士们差点以为是在召唤刀斧手,吓了一跳,不过只是郭阳的几个随从抱了一叠书出来,分发给了他们。

绅士们拿着一看,封皮写的是《东海基本法》,再往下一翻,顿时被密密麻麻的小字吓住,赶紧合了起来。

郭阳笑了一下,说道“为了对各位有个保障,福山县必须与胶东各地一样,实行我们东海国的法律。诸位以及福山县的官员们,行事与制定政令,不得违反东海法律。我社会在福山县派驻法官,不干涉你们的政事,但是审判之事,必须由我们的法官来处理。”

众人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翻看起这本书来。书大致分了两部分,前半部是刑法,后半部是民法,最后还有一些零碎法条。他们粗翻了一下,发现大都与他们以往对法律的认知相差不离,基本都算合理,于是赶紧出声认可。

郭阳又补充道“其中有几条特别的,我强调一下。第一,福山县作为东海国的一部分,必须保证人员和物资的通行自由。也就是说,其他地方的商人,也包括我东海商社,来福山开店、置产、收购、出售、雇工等等,你们不得阻拦。自然,福山县的商人,在东海国其他地方也有相同的待遇。”

“第二,福山县不得执行歧视性的税收和其他政策。也就是说,你们不管是收税还是干什么别的,必须对福山县人和其他东海国民一视同仁。嗯,东海国以外的就不必包括了。比如说,你们对境内的所有商铺,都征收商税,这没问题,但若是只收外地商铺的税、本地不收,这就不行了。其余诸事也是一个道理。”

“第三,跟第一条是一样的,若是福山县的民人想去其他地方做工、定居,你们也不得阻拦。”

这三条说得都有道理,绅士们刚刚地位上升,还没想到那种把佃户变成农奴的腐朽封建主义生活方式,纷纷表示同意。

郭阳想了想,又从书本的最后抽出一张硬纸,补充了一点“第四,嘛,我们这东海法编得虽细,但难免有遗漏的地方,为免留下太多漏洞,我们又写了一份‘立法指南’,你们看一下,以后办事,若是法条中没写明白,只要不与这指南违背,就可以做。”

绅士们纷纷把那张硬纸抽出来,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东海国是东海商社领导下的……”“东海国民有……”之类大而无当的话,没什么太严苛的限制,于是又表示了同意。

郭阳说到这里,总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偷偷松了口气,又与绅士们商量了一会儿细节问题,便宾主尽欢地送他们离开了。

绅士们充满了对明天的向往,离场之后仍然意犹未尽,三三两两聚成小组,去了城中的酒肆青楼,继续讨论起严肃问题了。

而郭阳在他们离场后,突然大出一身汗,赶紧回屋写报告去了。

东海商社完全占领胶东地区之后,如何对新占领区进行统治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他们接二连三地虎吃鲸吞,一个地方没站稳脚跟就又多了一块地盘,根本没法对这么广大的区域建立有效统治。新培养出的管理人员,在商社内部都不够用呢,怎么能派遣到外面去?就算派遣出去了,怎么监督他们?胶州内的三个县,除了即墨县由商社自己管理,胶西和高密可都还让商会自治着呢。

这一下子又多了两州七个县,其中莱阳县由于当地士绅开城有功,于是按照先例,由他们建立商会自治了,而掖县和蓬莱县两个州城,由于是战略要地,所以是要由商社亲自管理的。剩下四个县黄县、招远、栖霞、福山,就有些麻烦了,这些地方都位于北边丘陵地带,耕地不多,人口不少,已经被本地世家牢牢把持,传统势力很是强悍,没有顷田制改革的空间。如果强行介入,非得费不少力不可,但若是按照宁海州的例子交给傀儡统治,那么收益又太少不甘心。

于是全体大会撕逼了几个月,终于做出了决定把这四个县的自治权卖给士绅们。

这其实跟财政部唾弃的包税制差不多,但好一点的是,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士绅们相互制衡,吃相总要比包税制强一些,税收估计也比包税制多一些。

这个制度看起来与之前的商会自治差不多,但是商会自治,自治的只是县城中及县城周边的事务,由他们自行筹款行事,剩下的广大农村的税收,是由商社负责和享用的。新四县的制度则更进了一步,连农村税收也外包了出去。

这样的制度对东海商社自然有利有弊。利处在于几乎不用投入资源,就能收到相当多的税收,弊处就在于收的税没亲自下场收得多……

但是亲自下场耗用的人力太多了。以经营最深的东海市城阳区为例,商务部可以在当地达到户均八石的高收税额,但这是建立在复杂的体制基础上的——税务人员分了三个独立的系统,一个负责勘察各村土地,第二个负责根据前者的数据征收税赋,第三个监察前两者。如此差不多得七八十人才能完成收税工作,而这年头读书识字的人薪水可不好找,雇佣过来一年得五十贯,这几十个公务员就是四千贯——要知道城阳区一年的税收才两万石啊!

即使是如此昂贵的公务员,整个管委会系统也就才几百个,不够用不说,就是真有富裕的,也不如用去海关之类效费比更高的地方。权衡之下,本来就吃不到的鸭子不算飞,如果抛开潜在的损失,只看收益,那还是这个“卖官”方案最高。

而且东海商社的重点还是在于商业,只要能顺畅地收购原材料、雇佣劳动力、出售商品,那么税收自然是可以权衡的。

商社所需要付出的资源,不过是派遣几个法官罢了,正好可以把几个有闲的股东发配过去,省得他们整天找事。也不用每个县都发一个,这些地方才多少人?就没几个案子。司法系统新设了一个登莱巡检法院区,整个登莱六县(莱阳已经被划进了东海军)只派了三个法官,一人在登州蓬莱县留守,两人在各县巡视,足够用了。

只是这么大的自治权会不会引发旧地区的扩权运动……这才几几年?他们才管不了这么多呢!

第219章 新泰县

1260年,3月3日,莒州,新泰县。

一行挂着“徐”旗的商队,正沿着蒙水东岸的道路,向西北方的新泰县城进发。

新泰县位于泰山山脉东部的蒙山深处,多山少地,仅通过一条蒙水与外界相连。蒙水向东南流,汇入沂水,通过沂水又可以前往下游的临沂和上游的沂水县,成为了维持交流的动脉。

(后世新泰市有新泰、蒙阴两个建制,当下只有一个新泰县,不过城址却不是在后世新泰市,而是在蒙阴县的位置)

如今蒙水已经解冻,水量渐渐充沛,河上有了不少小船在上下航行。徐氏商队对这些行船熟视无睹,船上人对他们的到来却啧啧称奇。

“呵,好车啊,四个轮子的!”

“看着是去新泰的?运的什么货,真大手笔啊。”

马车再大,运力也不能跟船比,更何况旁边还有好几个骑士护卫,如此一支商队必然成本不菲。能这么行商的,运载的肯定是利润丰厚的奢侈货物,真是羡煞人啊。

当然,马车的行动速度可要比逆水上溯的船快多了,不一会儿,徐氏商队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直到行进到了蒙水一处狭窄的急流段,商队才停了下来。

徐云从一辆四轮马车中走了出来,观察着一艘小船撑着杆,艰难地渡过了这段急流。他掏出地图和铅笔,在上面记录了这个地点,又标注道“三月份,蒙水已经有不错的通行能力了,但还是需要一些有经验的船夫带路才行。”

之后,他伸展了一下手脚,看了看表,就对手下们喊道“快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徐云是东海商社财政部的股东,穿越前学的是物流和供应链专业,穿越后自然很快成了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这次,他就是受相关部门的委托,前来勘探一条通向新泰县的商路。

新泰县人口不多,但是靠山吃山也有不少特产。而且它临近出产煤铁的莱芜,从地图上看,如果东海商社想从莱芜获取资源,新泰县就是必经之地了。好在,新泰县归属于莒州,之前是姜思明的地盘,东海商社对这里有间接的控制力,探索起来并非从零开始。

护卫们从马车上搬下几个铁炉子,生起火来,又拿出几个铁壶,去河边打了水煮了起来。等到水开,他们又拿了几个瓦罐,掀开封口的黄泥,直接把开水倒进去,搅了搅,一股香味就冒了出来。然后他们取碗勺分食,把冷饼撕碎进去泡着,吃了起来。

饭后,车队继续向西北前行,期间徐云不时下车记录。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河山之间的一处窄隘前,这就遇到了意外。

“这是……”徐云从车窗中探出头望去,哭笑不得,“劫道的?”

前方的山脚下的河滩上,一帮子拿枪带棒的人拦住了前进的道路。不光把陆路给拦了,还在河上驾着小船拦截过往船只,交了路费才能通行。

负责这支“商队”护卫工作的孙镇河少尉立刻招呼道“警戒,都掏家伙!”

车队里面,除了徐云和几个文职人员,其余十八人都是军方派来护卫的,其中一半是近卫兵,另一半是骑兵。现在,近卫兵们立刻从车厢中取出盔甲开始披挂,而骑兵们直接把霰弹枪拿在了手上。

等到近卫兵们摇身一变成银甲兵,孙镇河就对一个骑兵招呼道“韩安,你带两个人去探探,看对面是什么点子!”

这时,徐云也戴上头盔,拿着一杆枪托雕花的风暴枪,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孙镇河见状,对他劝道“东家,您还是进去避一下吧。”

“没事,有这家伙。”徐云右手抬了抬手中枪,左手又捏成拳头,“我可是练过八极拳的,寻常小贼不算什么。”

他又看向前面的关卡,说道“而且,那些人来来回回挺有秩序,我看不像是普通的山贼,等看着吧。”

果然,前出探路的韩安很快回来报告道“他们说我们这样的车队,交五吊钱可以放行。”

徐云一笑“还真划算。”但他也没拿钱,而是拉过一匹马骑了上去,策马往前走去。

“东家!”孙镇河喊他不住,只好赶紧招呼护卫们跟上。

一行披甲戴盔的人整整齐齐走到山口,立刻引发了拦路者的警惕。一个穿着皮袍的汉子站了出来,喝道“在下孟良熊,前面的弟兄是哪里来的?若有得罪,真是唐突了,可兄弟们靠这口饭过活,还请不要坏了规矩!”

徐云侧过视线,往他的背后看过去。山口过后,道路似乎是新修过的,明显比之前的路平坦许多。他心中了然,对那孟良熊问道“这位孟兄,你们是在张知县手下做事的吧?”

孟良熊立刻色变——说对了!

他们这些人实际上就是新泰知县张春锐招募的私兵。新泰县人少,也没太多税赋,而且不能引起周边势力的怀疑,所以明面上没法招募太多兵。张春锐就让自家的兵扮成山贼,在道上设卡收费,贴补军用。

这下被识破了,怎么办,要不要灭口?可看对方这么多甲士和骑士,似乎不怎么好惹的样子啊!

周边的“山贼”察觉气氛不对,都围了过来,而孙镇河也针锋相对,命人把枪抬了起来。

这时,徐云突然哈哈一笑,对孟良熊说道“不用紧张,自己人!我们是东海国来的!”

“东海国?”普通山贼似乎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而孟良熊听了之后却松了一口气,原来真是自己人啊!

作为张春锐的亲信,孟良熊是知道自家官人与东海国的关系的。

两年前,张春锐给宁海州的文登知县当幕僚,后来就与东海商社搭上了线。他去了胶州一游,敏锐地看出了这帮人的不寻常,之后又帮着东海军劝降了牟平县,也算是有来有回了。再之后局势稳定下来,新泰县地处内陆、远离胶州,东海商社难以直接控制,却又有一定的战略价值,干脆就把张春锐派了过来,干好干坏都是招闲棋。

至于对方会不会是冒充的……李相公可还跟东海国在“打”着呢,胶东地界也就罢了,谁会在这沂蒙内陆冒充东海人啊?

他不敢怠慢,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拱手道“真是唐突了,唐突了。这位官人,您怎么称呼啊?”

“我姓徐。”徐云一摆手,往车队回归过去。孙镇河派了近卫兵随他一起回去,自己仍带人在山口盯着。

孟良熊赶紧对手下们招呼道“快,快让开!”

“山贼”们搬开路障,然后躲到路另一边远远让了出来。孙镇河抢先通过,确认后面安全后,徐云的车队就驶了过去。

孟良熊目送着车队离开,喊道“徐官人,您慢走啊!”

……

自山口再往西北,道路状况就好了许多,车队加速前进,一个多小时后就抵达了新泰城。

新泰城与周边其他城池一样,城防很不完善,但城墙上时刻有兵丁在巡逻,防御倒也严密。

徐云在城外停下,看看脚下的道路,又看看城墙的景象,感叹道“这张梅喧是个人才啊!”

此时,守门的士兵见他们迟迟不进城,过来询问他们的来意。

徐云道“正好,你帮我给张知县通报一下吧,就说东边的故人来访!”

士兵将信将疑,但与城门官报告后,还是向城内去了。

又等了一阵子,张春锐果然带着几个随从出城了,然后一眼就注意到了醒目的东海式四轮马车,赶了过来。

徐云主动向他打招呼道“张知县,打扰了!”

张春锐之前去胶州访问的时候就见过徐云,两人也算有旧了,立刻拱手道“徐东家,久违了!”

徐云哈哈一笑“你在这新泰一年,干得不错啊,看这路修的,不比登莱那边差嘛。”

张春锐谦虚道“哪里,只不过是东海国做什么,我便学着做罢了。新泰地贫民少,若想有利于民生,就只有先修路与外界交通了。可惜民力有限,修了大半年,也只把一左一右二十几里粗粗整了一下,离通达还差得远呢。”

徐云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像你这般有见识的可不多啊,好好干,将来一定有前途的。也不好在城外伫着了,走,进去吧。”

一行人这就进城了。

他们来的时候以商队的名义做掩护,虽然是掩护,但也确实是带了些商品过来的,比如玻璃器和香料等等。新泰县虽小,却多少也有些消费力,在张春锐的介绍下,很快就发卖给了城中的几个商户,又买了些当地产的山货准备带回去。

事后,在接风宴上,徐云与张春锐聊了一番周边的风土人情后,又问起了正事“新泰与莱芜之间,可有陆路相通?”

张春锐想了想,说道“若是走大道,得绕到泰安那边去,太远。不过,新泰县城往西北约莫五十里,有一处市镇,是古开阳城所在,再往北有一片山林,不易行,但穿过去再往北就是莱芜城了。这条小路论路程比前一条大道省得多,平时多有民人来往,不算荒僻,却也走不了大车队。”

徐云若有所思,又取出一份地图,请他在上面标注出来。

张春锐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东海人的精密地图了,也学过一点辨认的方法,当即从中认出几个要点,然后捏着铅笔,将刚才所述的路线画了出来。

徐云一看,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这条路经新泰县到开阳镇(后世新泰市),再穿过北边的山林,到达后世莱芜钢城区的位置,再沿当地的牟汶河抵达莱芜城。

来之前,他就在地图上找到了这条最近的通路,但并不确定有没有可行性,毕竟后世是道路的地方现在却可能是天堑或者莽林。现在来看,不好不坏,可以走,却也通行能力不高。

而且,即使从莱芜运出来了,继续运回本土也是个问题。

他在地图上继续画了一道。从莱芜走陆路到新泰,然后转水路南下,进入沂水,经临沂再一路南下。沂水此时不是直接入海,而是笔直向西南在邳州附近汇入泗水。泗水又流向东南,汇入淮河,再向东入海。

“这条路也太绕了。”徐云扔下了笔,“得想别的办法才成啊。”

第220章 是大汗,也是皇帝

1260年,4月4日,开平。

开平,位于后世内蒙古东南部的多伦县附近,是一座年轻的城市。

这座城市位于大草原东南角,水草丰美,很合蒙古人的习惯。它再往西北二百里就是大漠,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是个眼皮子底下的距离,因此控制了开平就能将漠南草原和祖宗分封的具有较大自主权的东道诸王分割开来。同时,开平又通过滦河连接到河北汉地,便于施加控制。忽必烈于1256年在此筑城,此后便一直把这里作为他的根本之地来经营。

今日四月初四辛丑,适逢小满,正是黄道吉日。开平城中,原先的忽必烈王府,现在的皇宫,外部一片兵士守卫,内部鼓奏钟鸣、烟熏雾绕、人头窜动,正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朕惟祖宗肇造区宇,奄有四方,武功迭兴,文治多缺,五十余年于此矣……”

“……爰当临御之始,宜新弘远之规。祖述变通,正在今日……”

“……建极体元,与民更始。朕所不逮,更赖我远近宗族、中外文武,同心协力,献可替否之助也。诞告多方,体予至意!”

忽必烈高坐在大殿的正座上,此时一切草创,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正式的冕服,他只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汉式长袍,威严地坐着,听下面一个不知哪里找来的白发老宦官扯着嗓子宣读他的即位诏书。

其实,之前他已经正式即汗位了。

去年底,他带领大军从鄂州回师,仪仗到处,一切土鸡瓦狗都化为齑粉。

当他到达燕京的时候,阿里不哥派的大将脱里赤正在假托蒙哥遗命,征发燕京附近的民人为兵,惹得民间苦不堪言。忽必烈到达之后,脱里赤连个屁都不敢放,乖乖把民兵都放回去了,自此周围民众无不感念忽必烈的恩德。

今年三月,他率众回到了老巢开平,召集蒙古诸部,召开传统的库里台大会。亲王合丹、阿只吉率西道诸王,塔察儿、也先哥、忽剌忽儿、爪都率东道诸王,都来参会,一致推选忽必烈为新任蒙古帝国大汗,称“薛禅汗”。

之前几任蒙古大汗,基本都是这么个流程走出来的,但是忽必烈又多走了一步,在库里台大会之后,又于今日在开平举办了一个汉式的登基仪式,正式称了“皇帝”,立了中书省,还请人捉刀写了一份正式的即位诏书。

这份诏书写得文文绉绉,忽必烈都听不太懂,不过主要思想倒是简单明了一,朕继承蒙哥汗及祖上传承,有十足的合法性;二,之前穷兵黩武民不聊生,是该改革的时候了;三,朕做皇帝了。

等到宦官把诏书念完,新任中书省平章政事王文统带着文武百官,朝忽必烈跪下,大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对,就是那个王文统,李璮的首席幕僚兼岳父。

王文统年轻时就好修谋略,贤名远播,辅助李璮从益都一地扩展到了大半个山东和淮北,确实地证明了他的能力。去年忽必烈在鄂州城下受阻,询问有无人才能解此困局,当时的刘秉忠、张易、廉希宪等文臣就像他举荐了王文统。他本来就喜好收集汉家人才,听说了王文统的名声,就想把他征辟过来,但他在李璮那干得好好的,也没有跳槽的意思。直到忽必烈准备登基,一下子抛出了平章政事的高位,才把他挖了过来。

中书省就是蒙古和元朝的中央政府,相当于后世的国务院。平章政事其实并不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其上还有中书令和左右丞相,但是此时都没有委任于人,所以这个职位就成了事实上的最高领导。如此诱惑,王文统怎么能忍受得住?

当然,这事也是李璮同意的,双方一个在外一个在内,正是黄金组合。

忽必烈满意地站了起来,喊道“好好好,俺……朕知道了,平身,都平身!”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一个个都是他收集到的汉人重臣。论武,有张柔、史天泽、董文炳、严忠济这样的猛将,论文,有姚枢、张易、郝经、赵璧、王文统这样的智士,可谓人才济济、忠良满堂!

忽必烈心知肚明,这些汉人,才是他的根基。若是论草原上的规矩,军功他不如旭烈兀,蒙古传统他不如阿里不哥,真正支持他的蒙古人并不多。若没有汉地充沛的物资和人力资源作为后盾,他根本没有争夺草原之主的资格,只要败上几场,即使是现在支持他的塔察儿等人也会弃他而去,更别说那些有钱就是主子的色目人了。

所以他的政权,必须与汉人共建才行。

……

五月十九日,忽必烈正式建元,以当年为中统元年,当日颁布的诏书充满了强调华夏正统的意味

“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炳焕皇猷,权舆治道。可自庚申年五月十九日,建元为中统元年。”

此时忽必烈尚未将他政权定名为“大元”,但是这份诏书,已经种下了这个种子。

当月二十七日,忽必烈指责阿里不哥谋反,紧接着大赦天下以市人心。

新生的忽必烈政权,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内忧外患。

外患自然在于他的胞弟阿里不哥,此人纠结了大部分的传统蒙古势力,准备与他争夺汗位,极为难缠。当初成吉思汗和窝阔台两任大汗对有功之臣和子弟大分封,在蒙古高原两侧产生了两个贵族集团,也就是大兴安岭一带的东道诸王和西域的西道诸王。如今西道诸王大多支持阿里不哥,而东道诸王支持忽必烈,形成了危险的分裂局面。

更西边还有一个西征未归的旭烈兀,暂时还未表态支持哪一方,不知是对汗位没有兴趣呢,还是准备做渔翁呢?

而内忧就更严重了。蒙哥汗之前大举攻伐南宋,看似打得不错,胜利一个接一个,实际上大大透支了北地的国力。为了获取资源大肆征发民力,生产被耽误了不说,还产生了大量逃亡现象和民乱,因此今年的生产和税收情况很不乐观,不知几年才能恢复过来。更别说还有遗留的世侯问题,各地世侯越来越庞大,眼看着就尾大不掉了。

但忽必烈毕竟是一代雄主,在这样极端不利的环境下,果断在内政、军事、外交三条线上同时大刀阔斧地决策,以应对当前局面。

在内政上,他大量启用汉臣,前往各地精心治理,与民休息、恢复生产,准备战略物资,还采纳了王文统的提议,筹备发行北地版本的纸钞。

在军事上,他先是让各路世侯的军队返回驻地休养,准备来年再战,但却把这些军队的精华部分都留在了开平和燕京附近,组成了一支精锐的“武卫军”。

冷兵器时代的尖兵,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而这就需要充足的营养。但这时候能获得充足营养的都是什么人?不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嘛!所以他这一手,不但增强了中央的势力,还把各世侯旗下豪强的子弟收为人质,有力地加强了对世侯的控制。只有益都李璮,从来就没往其他地方派出过军队,所以忽必烈也就没办法拿这招对付他。

在外交上,他本着远交近攻的原则,为了集中力量对付主要敌人,决定先与次要对手和解。

在西方,忽必烈派出使节,封旭烈兀为“伊尔汗”,封国就在他新征服的波斯和中东地区。这一手的效果很明显,果然旭烈兀是个没多大野心的,觉得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与其冒着大风险去争夺整个蒙古帝国的大汗,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伊尔汗呢。于是他拿到这个位置之后,立刻就转而支持忽必烈了。

在东方,高丽世子王倎原先在燕京做人质,已经滞留三年之久。此时适逢老国王去世,于是忽必烈采纳廉希宪的建议,将王倎送归高丽,与高丽结束敌对状态,从东线收缩兵力加强中央的防御。同时,忽必烈还向他的重要支持者亲王塔察儿让渡了一些权力,允许后者将势力范围向辽东扩张,既收买了塔察儿,也减轻了东北方向的军事压力。

在南方,忽必烈派遣他的心腹重臣郝经为国信使,希望与南宋和谈,互市通商,顺便要点岁币,以减轻军事压力、扩大财政收入。为了表示诚意,他还要求李璮停止向南进攻,在涟水开设商市,允许南北来往。当然,这策略其中肯定也有压制李璮的成分。

三面收缩,便可集中力量向北,解决阿里不哥这个弟弟的问题。一旦搞定了内乱,集中东西两道蒙古王爷的力量,十万蒙古铁骑再次出山,那剩下几面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而拖延时间主要还是看与南宋的和议,这个重担就落在了郝经身上。

郝经在忽必烈旗下一直以老好人著称,是典型的鸽派,在南宋也颇有名气。忽必烈派他去和谈,显然是在释放善意。

但是,看郝经不爽、或者不希望和谈成功的人,大有人在。

第221章 合谋

1260年,6月1日,开平。

时间进入了六月,各地普遍进入了盛夏,草原上的开平自然也不例外。

现在的开平城外,远处的草原茂盛,牛羊马匹随处可见,近处的农耕地同样生长繁盛,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开平城南,滦河水量达到了高峰,这条经过燕山一直南流入海的大河将开平与汉地有力地联系了起来,使得无论是物资还是信息都通畅着。现在,就有一队小船缓缓北行,停靠入了城南的码头之中。各类货物很快被分门别类输送入城,其中大部分都被存入库房,但也有一些属于城中大员们的私货,由各家的仆役领走后,各自运回府中。

这其中就有一队仆役,领头的一人白白净净看着不像干粗活的,却穿了一身粗布衣服与旁人无异,有些奇怪,但在人群中不特意看的话也不怎么打眼。这队人领到自家的货物后,就装到车上,静悄悄进了城中,七拐八拐进了城中一处还在装点的挂着“王府”牌匾的大院子里,将货物卸到了库房里。

另一边,在这处大院的书房里,平章政事王文统正在提笔写着一封信“……速速行动……于大事不利……南朝……”不知在搞什么。

噔噔。

这时,门敲响了。

王文统放下笔,将信收起来,然后对门口喊道“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男子就是刚才那个白白净净的,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青色长衫。他将一个布包恭敬地放到桌子上,说道“老爷,南边的新货到了。”

王文统脸上平静,道“好,你先下去吧,一如既往,不要声张。”

“是的。”男子行了个礼,然后退出门外,关门离开了。

门关后,王文统默念九数,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布包解开,露出里面的几本书籍。这几本书是常见的经典,没什么稀奇的,但他在里面翻找着,竟翻了几封信出来。

信自然是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的,但毫无疑问,是他的女婿李璮秘密送来的!

他立刻将信拆开,读了起来。

其中第一封是概述山东的情况,济南云云,东平云云,皆没什么大事,与王文统在朝堂上掌握的情报类似。

第二封讲述了东海国的情况。这个大敌去年与益都水师大战了一场,将李璮打了个灰头土脸,但李璮不愧是个枭雄,事后非但没有恼羞成怒(或许有,但理性压下来了),反倒迅速转变了立场与他们打起了默契球。但李璮也始终没有对他们掉以轻心,事后更是加紧了对胶东的侦察,现在也获取了不少信息,与王文统分享了一些,最后还提出了一点要求。

“嗯……勿要让开平知晓‘火炮’一事么?”王文统放下信,若有所思。

作为李璮的前核心幕僚,他自然是知道东海人的火炮的。如果说之前还只是道听途说,那么海州湾一战后,通过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那就真的是深切地体会了。

“莫不是李相公与东海人做了什么交易,有了火炮可用,故不愿朝廷知悉,以待举事之时一鸣惊人?”

王文统又思索了一会儿。火炮的消息不免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开平来,但消息只是消息,可大可小,他作为平章政事,略施手段,不难把消息压到不起眼的角落去。

只不过,他现在毕竟和李璮不完全是一个立场了,真的有必要冒险帮他这么做吗?

他放下了这第二封信,又拿起了第三封。“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第三封上笔墨不多,只有寥寥数字“六月,向南。”

然而王文统看过之后立刻露出了掩不住的喜色“事成矣!”然后又拿起第二封“如此,那我亦投桃报李,替李相公压下此事吧。”

……

这第三封信虽然没头没脑,但其实是真正关键,因为它关系到忽必烈朝中另一名重要文臣,郝经。

郝经之前被忽必烈派去南宋和谈,但却有许多人并不希望他能成功。

首先,忽必烈手下,无论是蒙古诸王,还是汉地世侯,都是希望早日打进临安享福的,不希望真正和谈。虽然忽必烈已经为财政和内患焦头烂额了,但关他们什么事呢?

其次,平章政事王文统此人善妒,非常妒忌郝经在忽必烈阵营中的地位。

人总是得陇望蜀的,当初看平章政事的位置很诱人,但真到了这个位置,想起头上还有中书令、左右丞相三个空位,就连平章政事也可以不止一个的时候,王文统作为政治生物的本能迅速发作,开始妒贤嫉能,提前打击一切可能的竞争对手。

像廉希宪、姚枢这些大佬,暂时被忽必烈派去了各行省治理地方,一两年回不来,不是迫在眉睫的威胁。而郝经此人就危险了,他被忽必烈如此看重,却并未立刻封个大官,而是挂了个国信使的头衔去和谈,这不是摆明了要等和谈成功回来重用的吗?

所以在危机感的促使下,王文统就开始使坏,试图破坏王文统的和议。别的他做不了,但郝经南下去临安,必然要从李璮的辖区过,所以他就偷偷给李璮送信,让他想办法阻拦郝经。

而李璮也正是第三个不希望蒙宋和谈的势力。他可是要谋反的人,当然希望蒙古和宋朝打得越欢越好,他好从中牟利。若是你们和谈了,各自休养生息,那我怎么办?

正好,此时涟水南城已经筑成,他又与东海人达成了停火的默契,便准备出兵在淮南动一动,破坏和议。

但毕竟他与王文统已经不在同一位置,利益不同。王文统想的是,和议成不成无所谓,但郝经这个人最好能干掉;而李璮想的则是,和议必须破坏,但郝经这个人则不一定要得罪,他可是忽必烈的心腹,万一真的在和谈的时候遇到我进攻,然后宋人恼羞成怒把他害了,那忽必烈不得把这仇记到我头上?

真正举事之前,还是低调点好,所以他没有按王文统的想法立刻动兵,而是派人偷偷通知郝经,让他不要在此时南下。

没想到郝经竟然是个犟脾气,收到李璮的信,非但没领情,执意南下,还往上跟忽必烈参了李璮一个“破坏和议”,可把李璮气了个够呛。

于是李璮干脆就顺了王文统的意,在五月底把郝经放过了淮河,然后紧接着就对淮安发动了进攻,顺便也看能不能捞点好处。这就让平静的局势再度搅动起来。在此之前,他回信给王文统提点了此事,同时还提了一点小要求,也就是王文统在六月初收到的那三封信了。实际上他和东海国并没有真正谈妥,火炮的引进也八字全无,但他敏锐地意识到未来这东西会很重要,所以提前让王文统做好了保密工作。

不过这事说来也讽刺。李璮被郝经弹劾,擅开边衅,甚至都有不少人公开向忽必烈指责他图谋不轨了,但忽必烈在局势不稳的情况下,非但没敢责罚他,反而为了安抚他,将他加封为“江淮大都督”,赏赐益都将士金符银符若干。这进一步催涨了李璮的气焰。

李璮见状,趁机得寸进尺,以“贾似道调兵遣将,预备进犯涟水”为名,在他的控制区内违反蒙古人“不得修城”的禁令,大肆整修城池。

呃,但人算不如天算。时间进入六月,李璮调兵去攻淮安,结果正好遇上从鄂州得胜归来移镇淮安的夏贵,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只能灰溜溜撤回涟水。而郝经虽然受到了战事影响,但夏贵知晓他来意后很是慎重,不敢随意扣留他,将他继续向南送过去。

于是郝经就这么继续南下了。但就算他过了淮河,仍然无法达成目的,因为还有第四个势力——贾似道,同样不想见到他!

贾似道在今年可谓风光无限,先是追着撤退的蒙军一顿痛打落水狗,然后被赵昀以“再造”之功迎入行在,登上了权力的最高峰。

但是,这无限风光之下,仍有些隐患在,因为他这驱除了蒙军的“再造之功”,实际上大半是因为蒙军自己退走的。要是这时候郝经来了,讲明蒙军是自退而不是被他逼退的真相,甚至把他当初暗中求和的事抖出来,那么他这个太子少傅、右丞相还做不做了?

要是郝经就这么直接过江,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临安,那么事情可真就大条了。但(对于贾似道来说)幸运的是,郝经是先沿着运河到了扬州,而扬州是贾似道的亲信李庭芝在坐镇,他接到郝经一行人之后,先将他们安顿了下来,然后直接通知了贾似道。而贾相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命人将郝经一行人软禁了起来,阻止他们入行在觐见,消弭了这场危机。

赵昀倒是过问过此事,但是贾似道骗他说郝经此来是要求宋朝仿对金旧例对蒙古称臣的,末了很自信地说道“既然是他们主动求和,那么我们就不需要轻易答应,除非他们是以对待邻国的平等姿态来访,或者像东海国那样称臣,官家才能接见他。”

经过官兵奋发图强“击退”蒙古大军的光辉战例,赵昀也对自己的国家自信了很多,既然贾柱石都这么说了,那确实也应该展现出大国气度,很快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寻欢作乐去了。

于是,蒙古和宋朝虽然已经事实停战,但也未能正式议和,郝经就这么被软禁着,为下一个大事件的爆发埋下了伏笔。

第222章 渠道

1260年,8月7日,秋分。

临安,京东商城。

去年底,东海商社用大寒号和雨水号两艘大星火级在东海本土和明州之间建立了定期航班,顺风而去,稍一停留装卸完货物就又逆风而归。今年三月又加入了一艘春分号,阵容也算豪华了。这支船队经过初期的磨合之后,这几个月已经能保证每月来回一次,显著地提升了两地的交流效率。

随之而来的,这条航线也对运营模式做出了革命性的改变。

经典的海贸模型中,商船往往某处港口一停就是几个月,可以慢慢采购最高利润的货物,但现在的定期航班在港期只有几天,自然就不能继续这么奢侈地浪费时间了。

这条航线开始将运输与商业分离,商务部和私营商人们在两地分设办事处,负责采购和出售货物,定期航班只负责收费运输。

“东海国”商人在明州设立的齐鲁会馆,此时就发挥了很大作用。各家商人们在北边下订单,把订单跟着船和北货一起送到南边的会馆去。在南边的雇员接到订单,采购好货物,然后交给运输部门按轻重归类,等下班船一到,几天内就可以装载完成运走。反过来,由南到北也一样。

相对于传统的运营模式,这无疑是巨大的改变。不过跟着东海商社筹建了齐鲁会馆的商人们大多是海贸新手,旧模式都没怎么接触过呢,接受新模式并没有什么阻碍。还有一些精明的南宋商人,也嗅到了其中的机遇,参与了进来。当然,这才试运行几个月,不可能立刻就一下子完全融会贯通,三条船的规模也太小,跟现存的一年几百上千条船的运输量没法比,但这无疑代表了未来的发展趋势。

在这条航线的带动下,未来南北两地的联系将愈发紧密,原先低利润的大宗货物的流动也成为了可能。而且可想而知的是,这种新模式必定会催生出两地之间的金融汇兑和保险业务,只是这是未来的事了。

拜此所赐,江南工作组的工作顺利了很多,京东商城的建设项目也可以从本土源源不断地获得建材和技术支持。不过即使如此,这年代的工程效率也不能跟后世比,目前商城主体仍然是个大工地,到处尘土飞扬,还有些难闻的油漆味。

所幸,去年年底,王泊棠过来帮魏万程画商城设计图的时候,纠正了他的错误想法,在保持五个正方形结构大体不变的前提下,大笔一挥,把重阳楼划成了一块单独区域。不然,要是按照魏万程的想法把重阳楼跟商城主体连接在一起,那现在这个酒楼就和大工地比邻,没法营业了。

现在他们倒也大气,直接在重阳楼和工地之间移栽了一排大树,把两地一隔,现在又没工程机械的噪声,顿时就清净了,对重阳楼的正常营业几乎没影响。等到工程结束,把树再移走就是。

他们敢这么玩,自然是有充沛的预算做后盾的。当然,根据东海商社一贯的尿性,肯定不愿意在本土以外的区域投入大量资金。你说你有回报,但难道本土项目就会赔钱吗?1260财年的预算达到了80万贯,但是江南工作组只分到很小一点,京东商城项目组更是一笔钱也没分到。

但是,商务部争取到了一个变通的方法,不给预算可以啊,贷款总行了吧?

商社的财政支出虽然“庞大”,但总不可能一下子就全花完,账户上总得留着一定数量的现金,那这笔资金既然闲着也是闲着,贷一笔钱给京东总可以了吧?我们可以给利息啊!

最后股东们一盘算,这个方案一不占用预算,二没有太大风险,三还有一定的收益,似乎是稳赚不赔的事啊。咦……这是什么原理?算了,先通过吧!

于是全体大会就批了京东商城项目组五万贯的贷款额度,随用随取,重阳楼本身还有每月一两千贯的流水,足够将这个项目撑起来了。

魏万程、汤桦树、吴子力等人,每日看着大楼一点点建起来,那是一个乐不可支,充满了成就感。不过今日,魏万程倒没扑在工地上,而是在重阳楼二楼一个雅间,与几个婺州商人商议采购矿石的生意。

说来有意思,这几个商人还是海军的潘学忠上尉介绍来的。这潘学忠就是婺州人,据说还是宋初名将潘美之后,闯出名堂后衣锦还乡,将家人接了去东海国过活,顺便还介绍了不少人出去。婺州商业氛围浓厚,这几个商人就是嗅到了味道搭上了他这条线,又找到了京东商城来。

魏万程一手装模作样打着算盘,与对面的商人讨价还价着“也罢,我便让一步,每斤六文不可,那论石如何?一贯省一石,这算下来每斤可接近六文半了,但是须得送到庆元府望海镇方可交割。相应的,不管你们有多少货,我全吃下,这么稳定的财源,可不好找啊。”

三个商人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一个皮肤黝黑却身着儒衫的商人开口说道“那便说定了,就这个价吧,但一定要足额好钱,不要劣钱和会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诸位也可看看我东海商社的货物,我给诸位一个批发价,婺州富裕,运回去又是大赚一笔。”

生意谈成,魏万程心中激动,这可是能在全体大会刷威望的大功啊。

在南方采购矿物是今年江南工作组的重点任务之一。浙南多山,矿产也丰富,虽然成规模的大矿不多,但是牛毛小矿却到处都是,不但有常见的煤、铁、铜、铅锌,还有明矾等工业部指定要的矿物。对于后世的机械化开采,这些小矿没太大开发的价值,但现在都是手工采矿,问题不大。

现在全体大会的舆情是,你在外面赚再多的钱,那是理所应当的,不算什么功劳。但是如果你能把工业发展所需的关键物资,比如矿物、人才、技术资料等等给运回去,即使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那可就真是立功了。

他今天谈成了一贯一石的价格,甚至比莱阳矿价还要低些了,虽然要远隔重洋运回本土,但其实只要把原本船底的压舱石替换成矿石就可以了,几乎没有运输成本。真算起来,这些商人走富春江水路把矿运过来,途中不知要打点多少山贼水匪税卡,运费说不定比海运还要贵上不少呢。

只是,浙南跟胶东存在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往年冶铁业需求量不大,导致采矿业就没什么规模,魏万程即使拿真金白银去买,也买不到多少。他们讨价还价了半天,还是以“斤”为单位而不是论吨,也不知道到年底能不能运一百吨过来。

当然,万事开头难,饭总要一点点吃起。今天谈的生意,更多的只是建立一个渠道,希望能在铜钱的刺激下,让这些商人们尽快扩大生产规模,以后更好地为东海事业的建设添砖加瓦吧。

生意谈成,魏万程心情愉悦,当场叫了小二过来,要请三人吃一顿东海特色餐饮。

三人刚才一顿交锋,能量消耗不少,现在也饿了,稍作推辞便只能盛情难却了。

魏万程一边亲自为他们倒上新茶,一边说道“其实还有一桩小生意,总利不多,但毛利不小,各位可考虑一下。”

一听毛利不小,三人瞪起了眼睛,一个矮个商人说道“还请魏东家见教。”

“呵呵,不敢当,”魏万程笑着说道,“刚才咱谈的都是铜铁煤铅之类的常见矿,但浙南宝库,想必还藏着不少珍宝。若是各位遇到了什么珍奇的矿物或是石头,又或者见某地产的钢铁特别优质,可带几斤过来,附上产地。每带来一种,不管有用没用,我这边都有十贯辛苦费送上。”

这自然是东海商社在试图寻找稀有矿产了。股东们的印象里,浙南是有不少有色金属资源的,虽然现在无力开发,但先做个储备也好,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总不能等有需求的时候才开始大海捞针地找吧。寻找优质钢铁也是类似的道理,这年头冶炼水平低,所谓优质钢铁,可能是冶匠手艺特别好,但更可能的是当地的铁矿混有某些特殊金属,比如锰、镍、铬之类的,形成了天然合金。若能找到这样的资源,必然会对东海商社的冶金工业大有助益。但让他们自己去钻山勘矿又没有可行性,只能委托别人了。

三人一听,盘算起来。只要几块石头就能换十贯,这毛利确实不小。但这新奇矿物恐怕不好找,这快钱也赚不了几次,机会到了可以顺便做做,专门去找就得不偿失了。但反正也不亏,就当做个人情,于是纷纷表示同意。

又是一桩生意谈成,魏万程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小二端上一盆鸳鸯火锅上来,又麻利地给四人摆好了碗筷和公筷公勺。三人闻着辣椒和牛油香气,纷纷食指大动,魏万程又趁热要了几瓶酒,又叫了一个妓上来弹琵琶。

酒过三巡,场面热络起来,四人放开矜持,一顿胡吹起来。

魏万程喝了两盅白酒,脸色微红,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三人问道“听闻金华、义乌一带民风彪悍,可有此事?”

金华义乌此时都是婺州下面的县,这三个商人就分别来自这两个县。呃,民风彪悍是后来戚继光的评价,魏万程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次倒真是他临时起意了,商社并无意打乱按部就班的扩军计划,更别说从义乌那么远的地方募兵了。不过之前大会上倒有个招募移民的提案,现在控制区内才几十万人,连后世一个县都不如,长远来看肯定不够用的,必须引入外来人口才行。但是与其从临近的山东地区招募人口,商社更倾向于从南方导入移民,一来可以丰富文化环境,二来……南方人在本地无根无基,更容易掌控。

只不过现在商社这点草台班子连现存的几十万都没完全掌控,移民的需求还不太迫切,所以这个提案还只是在研讨阶段,魏万程这也只是随便试探一下。

三人听了这问题有些尴尬。婺州地狭人稠,工商业包括矿业发达,说民风彪悍那是有一点,但我皇宋重文轻武,民风彪悍可不是什么好评价。那个儒衫商人摸了摸鼻子,说道“唔……确实有些刁民好狠斗勇,但大多数还是知书达礼,好读书学理的。”

魏万程看了他们的表情,嘿嘿笑了笑,说道“不瞒几位,我这边盖楼需要人手,商城建成之后,也需要不少人手打杂和护院。只是临安人力既贵又不好找,不知几位能否介绍些工人过来?介绍费好说嘛。”

三人听了明白,原来是要雇工啊。这事倒也不是不成,婺州人力充沛,来临安也没多大抵触,关键看价钱了,于是简单应下,先回去看看行情再说。

第223章 入长江

1260年,8月8日,临安。

京东商城外的钱塘码头。

陆秀夫从冬至号的船舱中爬了出来,双手把手中的单子递给了李涛,说道“李东家,已经清点完毕,并无遗漏。”

李涛仍然不习惯被这个旧时空的民族英雄这么称呼,连忙接过单子,说道“都说了,君实,叫我李涛就好了,呃,实在不行,就叫少校吧。”

“好的,东家。”

陆秀夫说完,便径直去看水手们起锚了。李涛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陆秀夫本来应该在今年的科举中高中进士的,魏万程之前都认为十拿十稳了。要是别人还可能有运气成分,但陆秀夫才学够高,还是李庭芝引荐,属于目前风头正劲的贾党一员,怎么会有不中的道理?

但不知是不是沾了东海人的霉气,总之陆秀夫和几个同窗准备礼部试的前一天,搬去临安城中住客栈,结果当晚吃了一顿鱼脍,不幸食物中毒,最终误了考试……可真够倒霉的。

这结果让京东商城的大部分人都有些意外。魏万程见他情绪低落,连连将他安抚,还让他留在京东商城做点文书记账之类的事务,赚点钱准备三年后再战。陆秀夫接受了他的好意,留在这里给东海人干活,倒是非常卖力,做得也不错,就是整天闷闷不乐的。魏万程也没什么好办法,这小子闷头闷脑,也不知道有什么爱好,不知该送点宝马还是美女过去,再说你又不是他爹,有必要这么关心吗?

今天魏万程和李涛带着冬至号要去扬州给李庭芝送一批军械,正好陆秀夫是江北出身,对那边熟悉些,就带着他一起了。

冬至号是商社部署在南方的公务船,用于给江南工作组进行短途运输使用,必要时也可以用它跑路。其实李涛更想要新型的双桅星火级,比如今年刚分配给第一舰队的立夏号就不错,别的不说,光是吃水浅的优势,就更适合在南方的江河活动。但是大会掩耳盗铃式地认为将新型船部署在南方会有泄密之嫌,所以就没同意,于是只能凑合着开老船了(其实也没多老,还没满两年呢)。

他们整理完这批货物,锚也收了回来,冬至号渐渐离开了码头,顺着钱塘江水向东而去,一直进入了大海。

……

今年初,朝廷为了庆祝抗蒙战争胜利,举行了盛大的大朝会,举国欢庆。“东海国”也趁机行使了自己作为藩属国的特权,带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入贡,想从朝廷那里讨点赏钱花花。

东海国在这次战争中也是有功的,而且与现在的执政党贾党亲近,所以最后朝廷给了大约价值十万贯的回赐,许今后一年一贡。这待遇,眼看着就是赵宋第一近藩了。而他们送过去的那些破烂,基本都是商社自产的些东西,看着新奇,其实成本没多少,这次算是大赚。

不过其中有些贡品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一是一批胸甲,二是一批劲弩。

胸甲自不必说,是东海商社传统出口型的勇士甲样式,成本很低,但防御力不错,卖相更是很好。而劲弩是工业部利用成熟产能搞出来的实验品,不打算自己用,而是用于外贸,趁着上贡的机会送了些样品去,果然反响不错。

宋朝向来擅长制弩用弩,但这批东海弩却比传统的宋弩更好用。其一,它用一整块钢片作为弩弓,蓄力更强;其二,弩臂上有一个转盘,可以省力地上弦;其三,弩臂下方有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握把和扳机,末端有一个肩托,可以将弩抬起来抵在肩上瞄准发射,抵消后坐力,也让发射更稳定。

这样的东海弩,威力强劲,用起来却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比旧式弩趁手得多。赵昀自己用过,都觉得不错,分发给玉津园那些伴射小武臣,他们更是赞不绝口,评价极高,于是就连着勇士甲一起,给各大武官各赐了几套。

宋军还没完全从蒙古入侵的阴影中走出来,对于先进的武备自然是喜爱的。此时适逢李璮在北边搞事,李庭芝在扬州整军备战,收到样品后也看上了这两样利器,报给贾似道要求朝廷多提供些。贾似道虽然水了点,毕竟也是真上过战场的,见人演练过这两样军械后,立刻领悟到它们的价值,即刻安排军器监开始仿制。

可是,这东西看着简单,但内藏玄机啊,让能工巧匠造个一两件可以,但造出足够成千上万大军使用的得多少年?尤其是那些钢片,敲出一两片不算难,但东海人随手一贡就是上百件,每片都相差无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于是贾似道派人去跟魏万程谈判,要他们派出技术指导……但是这么一谈就变味了。最后双方成功达成了协议,东海商社给朝廷提供五千套钢弩和胸甲,朝廷付钱,每套五十贯,总计二十五万贯。当然,其中有十万贯是给贾相和其余官员的回扣……

如此一来,李庭芝升级军备,东海商社赚钱,朝廷官员既有了实惠又有了政绩,三方得益,如何不好呢?

当然,即使以东海商社的生产力,想在短短几个月内做出五千套也是不可能的。这次先用定期船送了一千套过来,送到临安,给朝廷验过之后,再和军器监仿制的五百套一起,送去扬州给李庭芝。

呃,这种明目张胆的山寨行为虽然让东海人很不爽,但也拿朝廷没什么办法,大宋又没有专利法,总不能去控告贾似道吧?而且这时候确实也能看出大国的底蕴了,就算工匠手工仿造效率极低,算下来一人要一两个月才能做出一件,但朝廷可是能一下子拉出几百上千工匠同时开工的,硬生生把产量堆了上去,简直要羡慕死东海人。

这些仿制品不能说差。军器监仿造不出那一整块的胸甲,但用好铁锻成长窄的板条,再将这些板条拼在一起锻成穹壳形状,倒也有模有样,只是沉了些。仿制出的弩中甚至是有不少精品的,因为生物复合材料用作弩臂其实并不比钢片差,只不过成本高罢了。但偏偏南宋已经有成熟的传统军工业,并不缺乏这些材料,只要仿照东海弩改进握柄、肩托等装置就行了。只是他们做出来每一件的尺寸、形状都略有差异,质量稳定性也不够好,没有东海弩那般整齐划一的高度一致性。

……

冬至号出海后,魏万程拿着令牌与宁海军的两艘小型战船汇合,再一同北上入江。

本来,这些军械由朝廷自己运输即可,可以走内陆运河从临安一直到扬州。但一来东海商社要派人过去做技术指导,二来魏万程也觉得这是个开辟长江商路的好机会,所以主动请缨负担了送货上门的任务。这两艘小船是他疏通关系请上面派过来的,可以引路兼挡住沿途的牛鬼蛇神。

秋分前后,沿海多台风,这年头又没天气预报,所以三艘船没敢走外海,一直沿着海岸前进。他们昼行夜泊,走得小心翼翼的,中间还遇到了一场小雨,直到第三天才到了长江口。

此时的长江口少了近千年的冲积,看上去很是宽阔。江南岸倒是和后世区别不大,但是江北岸少了好大一块,后世启东市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一片大海,巨大的崇明岛现在还是几个独立的沙洲没连在一起,整个江口几乎和杭州湾差不多大。

这么宽阔的一片海域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其一风向多变,其二两水交汇,水下经常有奇怪的暗流,其三因为泥沙堆积,常有意料之外的浅滩。这三条单独拿出来,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结合在一起,那可就惨了,你想控船避开险滩暗流,结果风向突然一变,把你的船直接吹了上去,可真是欲哭无泪。

这段水域,每年不知道要吞噬多少船下去。明末郑成功带领海船队入长江,曾经就在这里折损了不少。就算是后世那些发动机驱动的钢铁船,都经常在这里失事。这也是之前东海商社一直未涉及近在咫尺的长江航路的原因,直到今天有宁海军的船带路,才敢过来。

前面的战船划桨在附近游弋了一圈,探明水文,其中一艘打出旗号,冬至号便跟了上去。现在大体刮得还是东南风,逆水而不逆风,虽然慢了些,但还是能溯江而上的。

随着船只向西方深入长江,海水变成淡水,吃水略略深了一点。两边的陆地和水中的沙洲也接连出现在眼前,不时有船只从周围经过,大多是平底的沙船,但偶而也有一二大海船,不知是怎么跑进来的,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魏万程跑上了艉楼,拿起望远镜对四周观察起来,眼中似乎冒出了金光……不,他看见了真正的黄金,一条财富流量几乎与当前整个世界海洋贸易相当的庞大水系,真正的黄金水道!

“要是我们能在这里拿下一个据点,逐渐向内陆深入……那将是多么光明的未来啊!”魏万程放下望远镜,对着旁边的李涛鼓动道。

李涛紧张地看着前面的两艘船和冬至号旁边的水面,头也不抬地吐槽道“得了吧,还是先想办法培养一批能进长江的船和人吧。”

第224章 崇明

1260年,8月10日,长江口。

魏万程扒着船舷往下看了一会儿,问道“至于这么紧张吗?这片这么开阔,我看水也挺深的啊,你这冬至虽然是海船,吃水不也没到三米吗?”

这时一阵北风突然吹来,船只迎风偏航,李涛赶紧指挥水手降帆转向,等了好一会儿风向恢复正常,才挂了半帆继续前进。

他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对魏万程说道“这长江平均深度确实不浅,但是是平均啊。有深的地方,但也有些地方特别浅,而且底下是流沙,位置经常变的。即使是老师傅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搁浅,不然这附近为何大多用的都是平底沙船?”

“嗯,你说的对,那交给你了!”

魏万程大大咧咧地点点头,然后去找陆秀夫谈心去了……其实他也不是不担心,只是又不是他开船,担不担心都影响不到航行结果,干嘛非要吊着个胆子折腾自己呢?

过了一会儿,船只有惊无险地上溯到了嘉定县附近——可就在这时,北边出现了一艘双桅沙船,转向向他们这三艘船驶了过来!

这艘船顺水而行,速度很快。李涛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见船上打了一个“张”字旗号,不禁皱起了眉头。

“什么鬼,冲我们来?眼瞎了吗?”

在这附近打起“张”旗的,应该是远近闻名的崇明海盗张瑄了。这张瑄与同行朱清携手,是邻近海盗的盟主,盘踞崇明岛,称霸一方。不过他们行事不算过分,一般只收保护费,不常劫掠,而且一般只在近海活动。东海商社的船队向来只走外海,与他们没打过什么交道。

李涛倒不怎么怕这些海盗,但是有些奇怪今天我们可是打着官旗啊,按说海盗躲都来不及,怎么敢主动撞上来?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前面一艘宁海军战船非但不迎敌,反倒朝冬至号划了过来。一个队正自船上露出头来,朝着东海大船喊话道“李……少校!眼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去崇明岛上歇息一晚吧?”

啥?去崇明岛?那个海盗窝?我没听错吧?你可是官兵啊!

李涛瞠目结舌地问道“崇明……能停?”

见李涛一脸懵逼的样子,那个队正解释道“不要紧的,崇明岛上好汉虽多,但是讲规矩的,而且张部将与他们也熟……呃,没什么,总之前方不远就是崇明镇,这附近也就那里适合落脚了。”

这些海盗能明目张胆地在长江口盘踞,自然是与官府有勾结的,但没想到连临安的宁海军都能扯上关系。

李涛皱着眉头问道“去南边停靠不行吗?”

队正苦着脸说道“少校,这南边嘉定县江边无人,而且河道多年没整治,淤积得厉害,您这大船肯定泊不进去,别的都是荒郊野地,总不能回头去吴淞口吧?还不如接着往前去崇明呢。”

江南岸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此时此地虽然并未发展到后世那般极度繁华的境地,但也已经展现出了巨大的潜力。当下这片区域主要有华亭、嘉定二县,一南一北,前者县城在后世的松江区附近,后者就是嘉定区。这块区域水土肥沃,稻麦皆可种,一年两熟,又盛产蚕桑,还有着优渥的区位优势,想不发达都难。其中光是华亭一县,就能给朝廷供应四五十万石的常赋(加赋往往数倍于常赋),比西边的整个平江府(苏州)都高,真是富得流油。而且文风极盛,赵宋南迁之后这里出了上百个进士,说出去吓死人。

队正说南边都是荒郊野地,自然是有些片面的,但也不无道理。华亭县虽然繁华,但主要人口都集中在内陆,海边确实没什么人。别说现在,就是后世的上海,市区也挤在黄浦江附近,没多少人去海边吹风啊。

江南岸的主要港口都是内河港。之前有一个著名的青龙镇,位于华亭县和平江府的交界附近,海船可以通过吴淞江溯流而上,停泊入一大支流青龙江中,直接接入繁华的江南贸易网。但是近几十年青龙江逐渐淤积,大船进不来,港口也就逐渐荒废了,只在入海口附近有些小型船只停靠。

另一个崭露头角的新兴港口就是我们的上海了。“上海市”的名字此时已经有了,当然此市非彼市,正如本意,是附近乡民进行交易的一个市集,后来因为附近酿酒业发达,官府又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管理酒业的“上海务”。

最初的上海没什么起眼的,黄浦江那时还只是一条小河,称不上“江”,也没固定的名字,被按习惯称为“上海塘”或“黄埔”、“黄浦塘”。但是时也势也,随着青龙江的淤积,或许是因为河水总要找个出口,黄浦塘的水势逐渐充沛起来,有了通航的能力。位于吴淞江和黄浦塘交汇处的上海市的重要性就开始体现出来,日渐繁华,现在已经不亚于普通的镇,甚至比某些下县都要强了。

这样的好地方,要是让魏万程知道了,肯定要过去看看的。但是今天宁海军的船带着冬至号蒙头直走,“一不小心”就已经过了吴淞口,不适合再掉头往回走,“只好”去崇明岛了。其实再往前走走,嘉定县江岸上有几个小港也不是不能停。不过嘛,崇明岛上可是有便宜的私盐可以买的,这些官兵走这一趟,就指着赚这笔外快了呢,所以欺负李涛对这附近不熟,忽悠他往崇明岛跑。

现在的崇明岛还没后世那般庞大,但规模已经不小了,是长江口诸岛之最。如今崇明岛上尚未设县,只有一个可以追溯到唐时的崇明镇,而且已经基本脱离了官府的掌控,为海盗所占据。

其实这也是有历史源流的。宋太宗赵光义的时候,朝廷将长江口的几个海岛作为流放犯人的地方,而且还分门别类放置,比较老实的犯人扔到东边的东沙岛,最穷凶极恶的那些就放在崇明岛,几百年下来这里自然就成了法外之地。靖康建炎之时,天下大乱,官府无暇顾及这里,崇明慢慢变成海盗巢穴也是自然的事了。

李涛正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去这龙潭虎穴闯一闯,这时候魏万程凑了过来,怂恿他道“崇明岛?去看看嘛,说不定有好东西呢?”

他也没别的办法,于是只好点头同意,只是回头让水手们把枪炮准备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艘张家沙船驶到了眼前,上面过来一人,又胖又和气,一点不像穷凶极恶的海盗,倒像个商人。此人听说他们是要去岛上过夜,顿时殷勤起来,回到沙船上升帆转向开始领路。官兵们对此都习以为常,却看得李涛一愣一愣的。

沙船在前方灵活地转来转去,将他们引往崇明镇港区。

崇明岛是泥沙冲积而成,周边水很浅,船只难行,但其中也有几条相对深些的航道,可以行船和停泊。这也是崇明岛能成为法外之地的原因之一,官兵不是打不过这些海盗,而是难以接近这个岛,海盗们的真正武器也不是船只和刀剑,而是大量熟悉周边水文的老船工。

挂着宋旗的两艘战船和冬至号开进港中,港内竟也未曾慌乱,官兵们一靠岸,简单跟李涛知会一声,便一哄而散了,惊得他目瞪口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打了招呼,港务也没来收泊位费,但也没人来引路,留一众东海人大眼瞪小眼。

冬至号并不是今天崇明岛上唯一的访客,实际上港区放眼望去至少有三十多条大船和数不清的小船。与这么多船相应的是繁忙的港区,岸上有很多杂乱而低矮的建筑,延伸出去一大片,中间夹杂着一些小楼,道路上人流密集,喧闹声甚至传到了海上。

港区西侧,还有一个造船厂,规模也算不小,不知道木材是哪来的。港区北边有几个大院,再往北,有不少灌木丛和草地,还有一大片农田,海边随处可见煮盐的盐工。一个小岛竟然有这么多产业,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魏万程看过一圈,眼中发亮,击掌赞叹道“好地方啊!”

李涛看了这幅景象也很是惊讶,但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还是摇头说道“商业气氛不错,但是作为港口太差了。”

魏万程现在也不是海上菜鸟了,自然也能判断出港口的优劣。这里水浅湍急,又地势平坦没什么挡风的地方,怎么看都不是个好港口,但是,“正因为这里不是好港,所以才能成这样的地方啊。若是好港,早就被官府占去了,哪能轮得到他们……还有我们呢?”

他眼珠子一转,眼看就要打什么坏主意。

李涛没好气地吐槽道“得了,魏总督,你还是想着怎么平安渡过今晚,别被他们给剥光了扔江里吧。咱也别下去了,就在船上吃饭睡觉吧。明天我行船,要不今晚你值夜?”

魏万程把腰间的手枪掏出来,装上了两发弹药,上了保险,然后拍着枪说道“行,今晚我值夜!嗯……这不还没入夜呢,要不你现在先看着?机会难得,我下去探探!”

李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心眼可真大啊。他把冬至号的枪炮长乔达叫了过来,说道“乔少尉,带上两个好手,领三把‘白虹’,跟着魏组长下去,看紧点。”

第225章 自由港

1260年,8月10日,崇明岛。

“白虹”就是魏万程用的那把手枪,全称是东海05式自卫手枪“白虹”,武备组的新产品。这型手枪采用双管设计,口径降低到了12,枪管长200,不算小巧,威力和精准度倒是比想象中的强一点,多加练习的话,在十米的距离上足够一枪放倒一个。

此枪更多的亮点在于硝化纸包装的定装弹,不需要像步兵长火枪那样咬开药包倒火药再装弹,直接整枚纸包弹塞进枪膛就行了,火帽的高能射流足以将硝化纸烧穿。毕竟手枪是防身用的,关键时刻需要高射速,所以冒险采用了黑科技。不过由于火帽仍然是分装的,需要单独安装上去,所以总体射速其实并没高太多,而且硝化纸也没法完全燃烧,多次射击之后还是得清膛,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如果事先装好弹药的话,这把枪也算是不错的自卫武器了,为此武备组还特意给白虹设计了保险装置,以免揣在腰间的时候误击发。不过这枪刚研发出来,产量还没多少,也就能给外派的股东配上一批,水手们没法一人一把,只能需要的时候再领取。

乔达在东海海军的资格不算老(东海海军本身都没几年),但是胜在之前家境还可以,上过蒙学识得字,所以在这轮军事正规化建设中夺得先机,成了少尉枪炮长。他接到这个命令,能摸到新宝贝,暗暗有些兴奋,连忙行礼接令,点了两个机灵的水手,找医官领了手枪,便向魏万程那边报到了。

呃,没错,船上的物资确实是医官在管的。这也颇有东海特色,船上自然是需要医官的,但是东海商社哪来那么多医生可用?只能挑些机灵的送去给卫生部培训一下,半路出家当成赤脚医生来用。但别说他们了,就连卫生部那些人,离了现代医疗器械和药品,也不会治什么病了,处理一下跌打损伤还可以,真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症,谁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现在,东海特色的医疗体系,基本是治疗为辅、预防为主。简单培训出来的二把刀船医,真要治病的话,基本就会两招如果是外伤,就涂了酒精包扎一下(还别说,光是这招酒精消毒,就避免了大量的感染情况,很多伤员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如果是得病,就把病人隔离在船舱里,每天提供些营养餐,希望他们自愈。

但也不能因此小看了他们。船医的更多工作,是对船上的卫生环境进行管理,也就是监督水手经常打扫卫生、保持洁净、通风通光、对死角进行消毒,并且注意保持船上饮食的营养平衡,如果遇到挑食的水手,还要用鞭子逼着他们把酸橘子吃下去。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工作,但是几年下来避免了大量的疫病,在看不见的地方居功甚伟,达到了治未病的最高境界。

只是这么一来,医官的工作就免不了涉及到船上物资的管理,再加上医官本来就相对有文化,识字懂算术,所以也有管理的能力。久而久之,东海海军体系的医官就演化成了后勤官一类的角色,也算是一桩趣谈了。

现在乔达他们领了手枪,把枪别在腰间,既新奇,又有些担心走火,离奇地紧张起来了。

魏万程看到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差点笑出来“行了,放松点,别这么板着脸,不然下去了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官府的探子呢。”

他让他们好好把手枪藏好,又挑了一些商品让他们带着,最后想了想,为免语言不通,又把本地人陆秀夫叫上了一起,这才下船踏入了街市中。

他们一下船,立刻就有几个牙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嘘寒问暖打听有什么需求。放眼望去,街市上一片热闹的景象,各地商品似乎都能找到,街角还不时能见到几个魁梧的汉子在维持治安,生机勃勃,完全不像个海盗的据点,倒像是个兴盛的贸易港。

近来,南宋朝廷的掌控力越来越低,崇明岛就更是没人管了。不过海盗们相互吞噬,加上周边官兵的威慑,这里倒也形成了一种另类的秩序。海盗们不搞抢劫,而是对过往商船收取适量的保护费,还允许他们上岛贸易,并且保护贸易的安全。而这种游离于传统体制之外的灰色市场,正好迎合了某些需求,于是这里也渐渐兴盛起来,周围的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从中分享一定的利益。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过个几百年,崇明岛未必不能发展成一个伟大的自由港。但是很可惜,到后来元朝南侵的时候,崇明岛海盗的领袖朱清和张瑄率众投降,并接连立下大功,又是将临安皇家珍宝送去大都,又是办了南粮北运的,获得了元朝的封赏,崇明岛也被纳入元朝的统治秩序中,一度升格为州。

到后来,朱张二人几乎垄断了半个中国的海运,积聚了海量的财富,但也惹来了元朝的觊觎,最终兔死狗烹,崇明也再次衰落下去。

……

魏万程与牙人们聊了几句,获取了一点基础信息,但是没买他们的中介服务,而是带着随从们直接去了街市中。

虽然他要水手们低调些,但是三人都穿着整齐的新式蓝白色制服(五九改制后,海军为了与陆军区别,在白底作训服又加了一件蓝色坎肩,根据军衔不同又有不同的纹饰和绶带),怎么也低调不起来。

他们这一行五人一进入街市,便引起了街角守卫的注意,但是只是远远盯着,没有上来盘问。魏万程倒也不在意,带着几人随意逛着。

崇明街市没什么规划,道路七扭八拐扭曲的很,商铺茶馆青楼赌坊应有尽有,和地摊一起四处分布着。魏万程随便进了几家卖丝绸茶叶之类的南货店问了问,价格比明州那边还便宜一些,不禁暗自对这里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他一路走,一路买了一小点货物作为样品用,走着走着就到了城东的开阔处。

这里房屋不多,倒是有大量小摊,按划定的区域排了还算整齐的几行出来。有人背了个大包过来,交给街头一个壮汉一把铜钱,便走了进去,找了个空位摆起摊来。而若不摆摊,进去便不需交钱。看来,此处是个自由市场之类的地方。

魏万程叮嘱几人看紧钱财,带他们走了进去。这里的货物倒真是琳琅满目,北边的毛皮南边的香料,什么都有,甚至还看到了东海特产的雪花糖和香辣粉……不知道是哪个渠道卖来的。大部分商品价格比旁边的街市还便宜一些,但摊主大都獐头鼠目的,总是透着一分来路不正的诡异。

这个地方不怎么合魏万程的胃口,虽然便宜些,但是供货不稳定,不适合东海商社的贸易模式,还容易惹一身骚。魏万程在这里挑了一批南洋特色的手工艺品,准备带回去做礼物,没买别的东西,只是让陆秀夫把各地商品价格都记录下来,作为储备情报。

走出集市区继续往东,周围一片没什么商业,只有几个小食摊。倒是有不少黝黑的汉子蹲坐着,不时有人过来吆喝一嗓子,就有几个汉子起身跟他离开。看来是个人才市场。

魏万程对这里倒有了些兴趣,转头对乔达问道“乔少尉,你们海军最近很缺人吧?”

乔达一愣,说道“近来船越来越多,确实人手不够用,不过这些……”

随着阔马造船厂规模的扩大,现在星火级的下水间隔期也缩短到了两个月以内,海员数量不足一直是大问题,现在就更凸显了。只不过海军一向不怎么喜欢油滑的老海狗,对于有海盗履历的更是不愿意要,宁愿招募朴实的渔家子弟从头培养起。

魏万程嘿嘿一笑,说道“嘴上这么说,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不少密州海盗过来投奔,你们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照至胶洲湾这一段归属密州管辖的海岸,一向海盗猖獗,不过随着东海海军实力的增强,他们也遭遇了灭顶之灾,在海军的打击下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在海军将他们彻底剿灭之前,不少人就嗅到了风声,金盆洗手跑去胶州,有的洗白上岸,有的干脆去报名投了东海商社。

这些人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海洋部权衡之下,还是装作不知道,把他们当作“渔家子弟”招募来了,只剔除了一部分看起来特别刺头的。其实这些海盗,本来就是平时打鱼,时机到了再抢劫,说是渔家子弟也不为过。呃,这次冬至号上,似乎就有几个。

乔达有些尴尬,腹诽道这不是你们东家决定的嘛,关我们什么事?

魏万程没再说什么,径直朝那些待业人群走去,乔达他们赶紧跟了过去。魏万程四处看了看,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和善的圆脸矮壮汉子,问道“老兄,敢问贵姓?是哪里人啊?”

那位老兄抬起头,看了看他,用一嘴特别的口音说道“兄弟姓李,潼川府人。这位贵人,可是要雇人?找我们就对了!”

第226章 蜀人

1260年,8月10日,崇明岛。

“潼川府?四,四川人?”魏万程很是惊讶,声音都变了调,四川人怎么跑长江口来的?四川不是深处内陆吗?

其实呢,四川人曾经一度是东亚海贸的大玩家。

四川天府之国,自从五代开始,就少有战乱,人丁滋生,财货充盈,蜀锦、贡盐、糖霜等商品行销天下,是难得的富庶之地。整个南宋的大部分时期,四川都是江南之外的第二大税源地,甚至四川地区都不是像后来那样整合为一个行政区,而是分为了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利州路、夔州路四路,重要性可见一斑。

发达的经济之下自然会有发达的商业,四川又多大木,因此又催生出了发达的造船业。四川商人常常在家乡建造大船,满载货物,顺江而下,一路做生意,再出海做几趟海贸,最后把船一卖,就搭客船带着大笔银钱回四川了。

这样的贸易路线延续了上百年,四川也因此成为广州、泉州、明州之外的又一大造船基地,所造的船只不仅有内河用的平底船,更有很多类似福船的尖底海船。可想而知,操纵这样的海船顺着惊险的长江行驶,需要多么精深的操船技巧和水文知识?经年累月之下,四川培养出了大量精通长江水文的资深水手,各个航段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可惜的是,随着蒙古人的入侵,富裕的川蜀被打成了白地。在反复的拉锯战和无情的屠刀之下,蜀人要么死于战火、要么沦为亡国奴,要么逃离家乡,流落各方。这位老兄,就是后一种情况,他原先是蜀地商船的水手,跟船东出来在东南做生意,结果做生意做到一半起了战事,东家把船一卖就地置办了新产业,他们这些水手就只能流落各处打工了。

这位李老兄声情并茂地诉说着过往的辉煌岁月和现在的落魄,引来了附近不少有类似遭遇的蜀人水手,围坐在一起,像是开诉苦会一样,一群糙汉子忍不住落下泪来,魏万程也跟着叹起了气。

正巧这时到了饭点,他们的一个同伙提着一桶盖着咸菜的白饭和一篮碗筷过来,分给了他们。老李或许是看魏万程面善,也招呼他们几人坐下,给他们每人分了一碗。

陆秀夫和乔达他们捧着饭碗,有些啼笑皆非,魏万程倒是自来熟的样子,还命人从随身货物中取了一坛龙息酒,请几人喝酒。

这几个四川兄弟没怎么喝过这种烈酒,尝过后纷纷叫好。

魏万程突然想起了什么,让乔达拿出一小瓶瓷瓶装的辣椒酱,随随便便打了开来,把这瓶价值数贯的高级佐料就这么放在地上,热情地用生疏的四川口音招呼道“来来来,都尝尝我们的特产。”然后示范性地挖了一筷子,拌进米饭里嚼了起来。

此时的四川话其实和后世的四川话并不一样,但总归有点相同之处,他们这些人听着倒也亲切。东海辣味调料虽然已经小批量传入江南,但是价格贵得很,不是他们能消费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辣椒酱。说实话,红彤彤的颜色有些吓人。

老李带头,将信将疑地挑了一小点,放进饭碗里,夹着米饭小心地品尝起来。

此时虽然没有辣椒,但是四川人早已有大量使用茱萸、花椒、葱姜蒜等辛辣性香料调味的传统,现在一遇到这种命中注定的调味料,立刻就如维尼遇到了蜂蜜,产生了美妙的反应。

“这味道……爽利!好东西!”

老李尝到了这种味道,立刻觉得美妙无比,大声称赞起来,然后连忙又夹了一大筷子。众人见状,也纷纷抢了起来,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东西的妙处。

几人吃得满嘴通红,大呼过瘾,很快一个小瓷罐就见底了,老李把它抢了过去,放进去一点米饭,然后使劲搅了搅倒回了碗里,看得周围人眼睛发红。

“还有,还有,不用急。”魏万程笑呵呵又把一罐昂贵的辣椒酱递了过去,看得陆秀夫直心疼。

不过这些蜀人倒不是不讲礼数的,这种一看就很贵的东西,吃一罐是联络感情,吃两罐就是不识抬举了。

老李连忙拦住魏万程开罐的手,说道“魏东家,且慢,这礼物太重,我们消受不起啊。不知我们这些人可对东家有何用处?东家尽管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在所不辞!”

魏万程一愣,他倒真没想这么多,不过现在机会正好,他脑筋一转,说道“没什么,我们商社最近要开拓长江业务,需要一些熟悉附近水文的船工,多多益善。”

只是这么平常的工作?老李松了一口气。他见此人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收买人心,还以为要做什么黑活呢。

他当场拍着胸脯应了下来,然后问道“不知东家需要多少人?我们巴蜀帮别的不敢说,人是够多,四五十人都拉的出来。”

“哦?”魏万程对这个数字不怎么满意,“按你们之前所说,流落江淮的巴蜀人,总得有成千上万吧?”

老李没想到他胃口这么大,挠挠头说道“人确实多,但愿意挣水上这口饭的可不多,东家可是要很多人吗?不知要做甚?”

魏万程哈哈一笑,说道“大有可为!李老兄可听说过东海国?就是原先的京东登莱地,现在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缺人,无论是种地还是做工都好做的很。老兄若是信得过我,就跟同乡们说一说,若是有愿意去的,就去临安城北艮山门外京东商城报到!哦,对了,顺便一说,这辣椒酱,在江南虽贵,但在东海可便宜不少。”

“东海国?”老李一惊,他早就看出此人来头不小,没想到竟然这么大,“可是去年大败益都李松寿的那个东海国?”

他这么一问,不光魏万程,后面的三个海军都很是得意,没想到我们的名头已经传播到这么远了啊!就连陆秀夫都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魏万程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周围人立刻肃然起敬起来,纷纷起身行礼。

在民族主义思潮尚未成型的现在,若是说什么人对国仇家恨最有体会,应该就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四川人了。

魏万程也带着几个东海人起身回礼,然后说道“若是诸位不嫌弃,就选出五人,今日跟我上船,先试用一月,为我作为向导,工钱按行市付给,我再每人附赠一罐辣椒酱。这一个月熟悉一下我东海制度,若是觉得不错,以后再介绍同乡过来。”

此时乔达突然咳嗽了一声,魏万程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我东海船上规矩颇多,起居衣食都有要求,若是受不了规矩,就算了。”

这些蜀人已经颇为眼热,连连表示一定守规矩。

魏万程点点头,又看了看他们脏乎乎的衣衫,说道“不知崇明镇上可有澡堂?过会儿先随我去船上领几件干净衣衫,然后去洗个澡再上船。这也是船上规矩啊……”

……

魏万程在崇明转了一圈,大大咧咧带了五个四川水手上船,可把李涛吓了个够呛。要知道,海盗先派人去商船上潜伏,再里应外合夺船,可是海盗史上的常见案例啊!

这混蛋,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但与他们交谈一番之后,他又觉得这几人确实有本事,而且看起来不像大奸大恶之徒,没好意思拉下脸把他们赶下船,只好以“明日要引航,今晚且养精蓄锐”为名,把他们关在船舱里不放出来。

他们倒也不以为杵,老老实实摸着身上的新衣服下去睡觉了。这是魏万程给他们发的,白底作训服算是送给他们了,红马甲救生衣只是暂借的,而表明东海海军身份的蓝坎肩则没给。

第二天一大早,李涛就赶着两艘战船起航向西。这几个四川水手也确实有些本事,在他们的指点下,冬至号有惊无险地驶进了长江,还为船上众人介绍两岸的风光特色,帮他们避免了前面官军的不少忽悠。而他们也对这星火级非常新奇,左摸摸右看看,尤其是对那海翼帆赞不绝口。

他们在长江上是逆水而行,夜间又不能行船,所以到扬州这一段用了三天才走完,到十三日傍晚,才将将抵达了扬州在长江畔的瓜洲渡。

扬州的地位不用多谈,位于长江和大运河连接处,周围平原广阔、土地肥沃,又临近盐产地,地位怎么抬高都不为过。不过现在的扬州因为南北水路已经截断,又承担着江北最后一道防线的军事压力,所以商业热度减了些、军事意味重了些,但即使如此,仍然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实际上他们这一路走来,经过海门、通州、江阴、常州、泰州等地,无论哪一处都是人口密集、物产丰富、商业繁华、人杰地灵之处,哪一处都看得魏万程直流口水,哪块都不错,哪块都想设个商站。看到最后他都麻木了,一头扎进舱室,开始写写画画,策划起江南攻略来。果然,江南是名副其实的繁华,不愧是中国真正的精华地带,若是东海本土有这开发程度,何愁大事不成!

经过一路的洗眼睛,瓜洲渡就是再繁华,也不会让他们惊奇了。然而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却依然被吓了一大跳,不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景观,而是听到了奇怪的响声——一种他们很熟悉,但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轰……轰!”

第227章 扬州

1260年,8月13日,扬州。

“轰……轰!”

瓜洲渡西北方远处,不断传来低沉的响声,岸上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只当是哪里打雷了。而冬至号上的魏万程和李涛惊惧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是……炮声?!”李涛不可思议地指着北方问道。

如今天色已晚,从这个角度看去,自然看不到北方有什么奇怪的。但声音能从看不见的地方传过来,不更说明是炮声了吗?

魏万程双手颤抖地抓着船舷,明明是秋季却冒出了满头大汗,声音也颤了起来“真是炮声……这种地方,怎么会……难道李庭芝还真能看一眼就仿造出火炮来?”

“什么?”李涛惊讶地看着他,慢慢回想起两年前王广金和魏万程的一份报告来。那时他们在海州侦察,偶然救出了李庭芝,还让他上了船,看到了船上的火炮。当时王广金指出有泄密的可能,股东们紧张了一会儿,但是几个月都没发现什么动静,后来就没人拿这件事当回事了。“你是说……是因为当时李庭芝看到了我们的火炮,所以现在仿制成功了?”

其实,近距离看过东海火炮的外人还不少,不过大都没什么威胁一是冲到炮阵跟前的敌军,但这些人多半已经死了,二是上过东海船只的市舶司官员和外来水手之类的,但这些人只看见了这个铁疙瘩,没见过它的威力,不会把它跟武器联系在一起。真正见识过火炮威力,又观察过火炮的细节,还是跟扬州有关系的人……不就是李庭芝了嘛!

说实话,火炮造得好不好是个技术问题,但能不能造出来只是个思路问题,如果真的有心仿造的话,那看个外型也能仿制出个三两分了。

魏万程现在出了一头冷汗,当初他也没当回事,但现在如果这事为真,那么可想而知全体大会上会掀起多大的波澜,说不定还得把他抓回去批斗游街不可……

他下意识地摆手道“还……还不一定就是这样呢,宋,宋军本来不就有些火药武器?说不定是人家自主研发了什么东西呢?”

李涛叹了口气,又看看了自己船上的火炮,都好好用帆布盖着,一门也没少。水手们也对这炮声颇为惊奇,支着脖子向北方张望着。

“算了,我们再瞎想,也不能把那些东西给想没了。先过了今晚,明天去城里,问问李庭芝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瓜洲渡离扬州城还有段距离,既然已近傍晚,他们也就不好立即卸货,省得夜里出了什么问题说不清,只派了几个宁海军的人去扬州城里通知李庭芝,然后又在船上辗转反侧过了一晚。

等到第二天,他们正准备收拾一番去城中拜见李庭芝,却见他带着随从亲自迎出来了。这可令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了,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省得被有心人看见了去朝廷参一个“骄纵”。

李庭芝现在主管两淮安抚制置司公事,基本可以说是长江以北的最高文职了,顺便还知扬州,附近密密麻麻几十个番号都归他节制,在江淮一带可以说是权势滔天,也就淮安的夏贵能和他比一比。“东海国”节度的那个东海军,军治还是在海州东海县呢,理论上也属于两淮防区,归属李庭芝节制。

不过他今年在临安呆了不少时间,也去过两次重阳楼,现在对魏万程颇为熟络,没摆什么上官的架子,一见面按一套礼数行完,就招呼道“魏使,别来无恙!这位是?”

魏万程赶紧给他把李涛介绍一下,李涛也装模作样执起了下官礼,几人客气了一会儿,便指挥瓜洲渡的苦力开始从船上往下卸货。

“好,好,劲弩银甲,果然是上等利器,而且都一般尺寸,实在难得。早就听闻东海名匠擅长百工,果然名不虚传,那边军器监出产的就差些了。”卸货的时候,李庭芝随意打开几个箱子检验军械,然后对东海产品的一致性赞不绝口。

东海弩装配和使用起来并不复杂,李涛简单给他演示一遍,他便很快上手了,熟练地上弦试射了几发,连连点头。又取出一些胸甲,让他带来的亲兵装备上,迎着阳光站成一排,看上去甚是精锐,再一人发一把弩持在胸前,就更有气势了。

李庭芝对此很是满意,转过来的魏万程说道“魏使,确实是好东西!下批什么时候能到?”

魏万程心里一盘算,说道“还得一个月吧。”

这批货的尾款还没结呢,您这么急干嘛。

李庭芝眉头一皱,说道“赶不上了啊……也罢,魏使,这次有劳了。”

赶不上什么?魏万程还没来得及细想,看他没提钱的意思,有点急了,立刻提醒道“制置,您看,我们这批货的尾款?”

南宋吸取了北宋的教训,对前线将领下放了很多自主权,允许他们就地把财赋用于军事,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相应的,朝廷也扔掉了一些义务,比如这批货,既然是李庭芝收益,那么尾款也得他来出。

李庭芝哈哈一笑,说道“少不了你们的。我在扬州城中备了酒宴,先为各位接风洗尘,待各位离去之时,我给你们批些盐引,你们回去的时候,去海门县领上一千五百石盐,回临安可是能卖三万余贯,除了支付你们的货款,还有五千贯的盈余呢!”

魏万程吓了一跳,用盐支付?他还真想得出来。

在朝廷的控制之下,临安的食盐零售价高达200文一斤,批发价也居高不下。相比之下,东海商社自己制的盐成本都是论文的,卖盐确实利益丰厚。不过赚的虽多,但盐业涉及利益太多,商社一直不敢涉及这方面的生意,以免触怒朝廷或哪方大佬,被从江南市场赶出去。

李涛也没关心过这方面的事情,连南宋盐业是怎么运行的都不知道。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若是我们在临安贩盐,不会触犯朝廷法度吗?”

李庭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据他所知,做海上贸易的商人十有七八都曾涉及过私盐买卖,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东海人反而如此遵纪守法。

海上竟然出了好人,真是稀奇了。

他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人是真不懂,于是解释道“朝廷只禁产盐,不禁售盐,你自管卖,不用担心。就算有人阻碍,你报上你们东海的名头就是,有贾相庇护,谁敢生事?如果你们懒得自己卖,也可去找里仁坊一家叫‘福生记’的,报我的名号,把盐售予他们即可,只是价格就要让些了。”

宋朝对盐业的管控,采取的是控制产地而非控制渠道的措施。也就是几个主要产盐地都被朝廷控制在了手里,盐商必须花费高额代价取得盐引才能买盐,但是之后怎么卖到各地,就不管了。

也就是说,宋朝的所谓“私盐”,指的是“私自产的盐”,而不是“私自出售的盐”,只要你有了盐,拿出去卖并不犯法。

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上某地的盐业销售渠道往往被几个大盐商把控,你敢在这里售盐,肯定会被他们盯上,然后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临安首善之地也是这样,不过特殊的是,江淮产盐区几个大军头,包括李庭芝在内,也经常私自做些私盐生意,赚点外快。朝廷为了安抚他们都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默契,外人来这里贩私盐自然不行,但“自己人”可以。

现在,东海商社也成了“自己人”之一了。

魏万程惊得大张着嘴,没想到这贾党的名头竟然如此好用,这食盐生意竟是如此简单。随即又深深后悔了起来,早知道可以这么玩,我们辛辛苦苦造军械干嘛?直接从本土运盐来卖不是更好?!

实际上,南宋的盐业专营制度,到了现在确实也崩坏得很。淮河以北的盐场和四川盐场,都已经落到了蒙古人手里,江淮盐场,现在也有相当一部分被李璮夺取,还在朝廷掌握下的盐场就只剩下一小点了。现在又是海贸发达、四处透风的年代,私盐怎么能禁绝得住?更别说体制内还有不少人在挖墙脚了。

这样的情况下,地方盐业实际上已经被盐商掌控,他们采购廉价的私盐,却仍然卖着官盐的价,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直属中央的盐税收入却逐年递减。这也进一步加重了南宋末年的财政困难,是压垮这个王朝的众多稻草中的很大一份。

不过讽刺的是,这样的状况,反而阻碍了“私盐”的流通。因为以前你卖私盐,挖的是朝廷的墙角,地方势力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管起来有心无力;而现在卖私盐,则侵犯了当地盐商的利益,他们可就眼盯着这块呢!

东海商社现在控制的山东-海州沿海区域,历来就有发达的盐业传统,而他们又掌握了先进的晒盐技术,如果进军盐业,必然可以爆发出巨大的产量。但是这也没什么用,盐业的利润大头在渠道端而不是生产端,现在有李庭芝的默许,往临安少量卖点盐可以,但如果真的大张旗鼓往南宋运盐过来,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魏万程盘算了一会儿,觉得此事还是要慎重,于是就没在继续深究,招呼上李涛,还把陆秀夫也叫了上,跟李庭芝一起进了扬州城。

第228章 火炮

1260年,8月14日,扬州。

今年四月,扬州曾经遭遇过一场大火,城内密集的木制建筑损失惨重,现在街边仍然能看到不少残垣断壁。但是某些重要产业,比如酒店业和娱乐业,已经率先恢复过来。扬州的这些产业一向发达,魏万程在临安见识了不少倒也不惊奇,呃,李涛也一本正经,没做出土包子的样子给东海国丢脸。陆秀夫也差不多,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坐怀不乱呢,还是没考上进士见到李庭芝有些羞愧……

李庭芝知道陆秀夫的事,倒也没说他什么,反倒鼓励他三年之后再战。然后酒席间只谈风月不谈正事,李庭芝巴拉巴拉介绍了一顿扬州附近的名胜,招呼他们没事去看看,魏万程也习惯这种场面,之前特意改编了一堆后世的段子备着,这时候抛出来几个,惹得全场阵阵大笑。

李涛在旁边,一直琢磨着该怎么旁敲侧击询问火炮的事,但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没想到酒饱饭足之后,李庭芝却主动说道“饭后不消食,髀肉横生,两位,随我去校场观摩一番如何?我还有事想要请教两位呢。”

李涛和魏万程对视了一眼,知道正戏来了,魏万程上前说道“请教不敢当,但听制置吩咐。”

……

扬州城西,校场。

李涛脑袋晕乎乎的,从一行整齐排列着的火炮后方走过。这些火炮大小各异,既有铁的也有铜的,但都是前细后粗的筒状,确实是火炮无疑!

火药在唐时就已经发明,宋金时期已经用于军事中。但之前应用水平不高,主要有两种用法一种是装进瓦罐或者铁壳里,做成手雷一类的爆炸弹,这就是经常在宋时典籍中出现的“震天雷”,也有叫“火炮”的;另一种是在长枪头部装个竹筒,里面塞上火药,有时还添加一些毒物之类的,威力不大,主要是用来接战之前骚扰一下。后一种形式后来把竹筒换成了铁筒,一直用到了明朝,也就是“快枪”。

所以宋军对火药并不陌生,李庭芝自从在东海人的船上见识过真正的火炮的威力之后,便开始募人着手仿制火炮。扬州这里多佛寺,佛寺需要很多大钟、大鼎、佛像之类的东西,连带着铸造业也很发达,李庭芝轻易就找到了不少优秀的铸匠。火炮的形制并不复杂,他把意图跟工匠们一说,他们先是做了几个木模确认过形状之后,随着简单的几次尝试,很快就试造出了堪用的火炮。

最初,只是实验性质,铸出的炮都很小,但是这些铸匠几千斤的华丽钟鼎都铸得,这些小铁筒算得了什么?于是很快越造越大,甚至超出了当初仿造的狮吼炮,最大的一门达到了两千斤重,外侧还有蛟纹装饰,看着都让人害怕。

当然,他们也可不能一下子就完全无师自通,现在这些扬州火炮还有很多问题。口径、管长、壁厚的最佳关系还没有探索出来,外壁虽然是前细后粗,但却是线性笔直变化的,没有贴合真实膛压,浪费了不少重量。炮膛铸造出来后没经过后期加工,内壁很是粗糙,截面甚至不是正圆形。引火孔钻得过大,炮弹中还有相当比例的石弹而不是与口径吻合的铁弹,这些都影响了火炮的威力。

更严重的问题是火药,这时宋军所用的火药不但没摸索出最佳配方,而且各组分也没经过提纯,更别说颗粒化了,所以威力很是欠缺。这种火药燃速不稳定,有时慢有时快,大多数时候都比东海军精心调制过的炮药快得多,这使得膛压峰值高,即使想堆量也堆不上去。结果就是炮弹的初速很低,想取得合适的威力只能堆口径了,而这又不免使得炮重过高。真论起来,除了那几门过了一千斤的确实厉害之外,剩下那些连当初的虎威炮都不一定比得过。

但是,就算再差,这也是火炮啊!

不但威力比当前常用的投石机要强悍得多,甚至灵活性也比投石机更强,人推马拉就能拉上战场,简直是革命性的武器!

李庭芝带他们参观过一圈后,笑着对李涛问道“李少校,如何?我铸的这几门炮还入得了眼吧?”

虽然李涛他们暗自吐槽李庭芝的山寨行为,但他本人却并不以为是耻事,反而认为是光荣的事。你们卓尔小邦,我天朝上国看上你们的东西,拿来仿制一下,这不是说明看得起你们,是你们的荣耀吗?

李涛对他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很是无语,只得随便恭维道“实在了不得,看这大家伙,我们那边都铸不出来呢。”

这倒是实话,他指那门大铜炮重达两千斤,东海商社工业部铸造一吨重的炮都磕磕绊绊呢。

李庭芝点点头,然后又对手下的兵招呼道“那就把……嗯,先把那门‘平虏将军’拉出来,让来使看看。”

于是扬州炮兵们就从炮列中挑了一门一千斤级的,十几个人一起上,将这门“平虏将军”拉到了前方的空地上。

李涛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好评估他们的实力——结果让他大跌眼镜,炮兵们没装填也没定位什么的,反而摆出了一套香案,朝着大炮祭拜了起来!

他忍不住对李庭芝问道“制置……这,这是?”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八成是因为火炮经常炸膛,扬州炮兵吓到之后搞了些迷信手段来。

李庭芝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含糊地道“此乃军国利器,自然要祭过再开炮,以免冲撞了炮神。”

李涛暗笑了一下,也不追问,静看炮兵们摆弄。

前方经过一番祭祀之后,终于开始装入弹药开炮了。

“轰!”

随着一声巨响,炮弹自炮口飞了出去。

这次李庭芝特意让人用的铁弹,弹重四斤,换算下来直径差不多是85。由于前列的种种因素,所以初速不高,肉眼能显著看到弹道。但即便如此,这样的炮弹威力也惊人,飞出去之后慢慢落下来砸中了前面的一段土墙,溅起一大片尘土。

周围守卫的士卒,立刻喊起了“威武”之声。

但李涛看了他们的演示,反而放心了不少。

虽然火炮本身是山寨出来了,但是其它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由于李庭芝当初看到的是船载火炮,所以现在用的炮车也是与船载炮车近似的四轮车,只是轮子为了适合陆上的崎岖地形放大了不少。这种四轮车与东海产的四轮车不同,没有转向机构,前后两个轮轴是固定在一个车架上的,遇到转弯和颠簸路况时应力很大,所以车架特别厚重,重量一看就不小。而且不像陆军用的双轮炮车那样可以把大梁支在地上抵消后坐力,这种四轮炮车没有卸力的途径,只能在车前钉上两根木桩,用绳索把炮车固定住,跟船上的阻拦索一样卸力。这两点一结合,大大限制了火炮的机动力。

而且炮组的工作也很有问题,他们毕竟没见过东海人是怎么开炮的,只能自己摸索操作流程。炮组人员没什么明确的分工,基本是一拥而上。火药是用勺子舀进去,舀多少很是随性,炮弹直接扔进去,再用拖把捣实,点火用的是旧式的导火索,点燃之后要过半天才能烧尽。发射完了之后倒是会清膛,估计是当初李庭芝看到了狮吼炮旁的拖把后领悟到的,但是擦水用的干拖把居然和之前捣药用的是同一把,到现在都没出过事故真是个奇迹。

至于什么瞄准、炮术之类的,当然是更没有了,今天这演示,射击距离不过一百米左右,也只敢往城墙这么大的目标上打。还有关键的后勤工作,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要知道供应大炮所需的炮弹和火药可不是一件小事。

总之,李庭芝这边虽然有了火炮,但是战斗力还差得远。

安下心来之后,李涛做出一副赞叹的表情,对李庭芝恭维道“实在威武!如今看来,竟比我们自用的火炮威力更胜!”

李庭芝哈哈一笑,但很快摆手说道“李少校谦虚了,我们虽然造了出来,但很多事情还稀里糊涂的,还请李少校前去指点他们一下,也好让他们更好地为国效力!”

李涛脸上笑呵呵,暗中腹诽,抱拳说道“定不辱命!”然后趁前面炮组还没来得及装填的机会,赶紧跑了过去。

炮组几人是从军中选出的好手,也听说过东海人的名头,知道这炮是从他们那仿制的,见李涛过来,顿时肃然起敬。

李涛先装模作样说了些精忠报国之类政治正确的话,然后仔细观察起这门“平虏将军”来。

李庭芝果然有钱,这门炮是青铜铸的,通体黄灿灿,而且还有很多装饰物,甚是喜人。不过用了一千斤铜(600kg),比原始版本的龙吟炮还要重,口径却小了一截,而且长度也短了一些,整体粗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他抓了一把火药,觉得颜色有些不对,问道“这火药是什么时候配的?”

一个队正回答道“有一个月了。”

李涛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藏私,决定指点他们几招。虽然有泄密的嫌疑,但万一哪天他们跟蒙古人对上了,结果因为手艺不精而被把炮夺了去,那不是更泄密?所以还是让他们提升一下水平,立于不败之地才行。

“以后运输火药的时候,不要配好再运,而是把三组分分开装运,到了战场现配,一来防止途中出事,二来现混的更匀些,威力也强。”

“你们这炮车要改进一下,车轴要能抽出来,要是遇敌突袭,可以把车轴抽走带走,省得火炮被敌军拉跑。”

“这些拖把之类的工具,也一并拿走。”

“若是确实保不住,就在炮膛里多塞几份火药,多用几枚炮弹堵住炮口,点火把它炸掉!”

他絮絮叨叨说了几条,听得这些宋军连连点头,只是听到后来有些奇怪,怎么全是些战败了该怎么办的法子呢?

第229章 何处是故乡

1260年,8月21日,庆元府,鄞县。

如今正是秋稻成熟之时,鄞县之南的大好平原上,错落有致的小块稻田尽数洋溢着金黄的色彩,随着不时吹来的秋风摇曳着,与远处环绕的高山相得益彰,预示着庆元府的豪富们又有了一年好收成。

在这大好时节,一艘小船由本地船夫撑着,载着几名短发戴帽的乘客,沿着密集的水网,七拐八拐,来到了城南约莫七八里外的一处地方。

“这,这里……”林宇从船上站起来,尽可能伸长了脖子,向四周望去,看着望不到边的稻田,一脸迷茫。“真是这里么?”

他本就是宁波人,当初机缘巧合去了东海102上做了船员,又来到了这个时空。今年他随船来到了庆元府,在望海镇的齐鲁会馆上管理安保工作,某种意义上也算回到了故乡。但可能是近乡情怯,之前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来庆元府腹地看看,直到最近才抽出空来,找到了自己家的“旧址”,也就是这一带了。

后世此地是处城镇,高楼商厦随处可见,可现在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只有一块块的农田——这倒也不意外,毕竟现在的城市化怎么也不可能跟后世比,但这大片农地上连个地标都没有,林宇甚至连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寻访一些熟悉的印记了。

“客官,客官?”船夫打断了他的思绪,指着岸边的一处栈桥说道“这周边就这一个村子了,客官是要下船呢,还是接着逛逛?”

林宇反应过来,又朝周遭扫了一眼,说道“再往前也没意思,就在这下吧。麻烦船家等我一阵子。”

船夫点头道“客官请便,我就在这眯一会儿。”反正这帮人给钱包了船,等也是应当的。

林宇留了一人在船上守着,带着另两名近卫兵上了岸,在周遭随意逛了起来。

他们下船的这地方是一处小市,因几条小河汇聚,交通便利,故是每月集市的地方。不过今日未逢集,再加上农忙人都在田里,所以市上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小茶摊开着。

林宇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熟悉的印记,有些失望,干脆去了茶摊上,要了几杯茶,顺便跟店家聊了聊。

他特意用了本地方言。虽说隔了几百年,用词语调都差了不少,但出奇地还能聊起来。店家一开始见他们衣着怪异,还有些提防,后来听他这么一说话,再加上他出手阔绰,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那一片啊,大都是陈家的地。陈家可是大族啊,几十年前陈家老爷中了进士,家道就兴旺了起来。后来陈老爷的儿子娶了朝中一个吴相公的女儿,那可就更势大了。嗨,只可惜几年前吴相公过世,陈家里面也没新进士,势头就又颓了下来,不过论起田产,仍是这城南一带最大的。”

“哦,那最近有哪家又兴起了吗?”

“还真有!客官你看西边那一大片,可都是临河的好田,就是王家新置办的。说起这王家,可真是文曲星眷顾,出了一对好兄弟,都是自幼就聪慧无比的。王家大哥儿好几年前就中了进士,还是听说好难的一个甚博学科的,为官多年了。今年他家二哥儿又中了进士,也是这科的,那可真是风光啊。一门两进士,不兴旺都难啊!哦对了,这几日他家正在庆贺此事呢,摆了宴席,还有花车,客官有兴趣可去看看。”

听着店家讲述诸多家族的起起落落,林宇也是感慨无比。末了,他随口问道“店家,你们这附近可有姓林的人家吗?”

“林?”店家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姓林应该有不少,但我也不熟,没见过有大家的。”

这年头乡间大多数是聚族而居,同姓之人往往一住就是一个大家族,周边人即使不来往也会知道有这么一族人。如果连店家这样消息灵通的人都不知道,那多半就是真没有了。

林宇露出了明显的失望表情“这样啊……”

虽然早就知道机会渺茫,但他来之前一直是存了一份期望,期望能找到自己几百年前的“家人”,或者说先祖的。

人总是多彩的,全体大会中已经有人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在新世界中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而还有人还是无法割舍下与过去的联系,不愿做无根之萍,试图寻找一份寄托的,林宇就属于后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多数人对祖先不关心,主要是因为隔了几百年,即使想寻根也无处可寻。而庆元府也就是后世的宁波,民间一直以家族为单位传承,还是有可能找到一些踪迹的。

但没想到,线索还是断了……虽说仍有些不聚族零散居住的林姓人家,但难道还能一家家找过去?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又没法做dna鉴定,难不成还能全养起来?

店家见他这样子,又试探着说道“客官可是来寻人的?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南边村里有个老举子就是姓林,听说是多少年前迁来的,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人……”

林宇惊喜地站了起来“真的?是在哪里?”

……

“阿袁,我带米回来了!”

林还安扛着一袋米,推开了院门。

一开门,他看到的不是迎出来的老妻,而是几名年轻男子,一愣神。

眼看这几名男子对自己行起了礼,林还安赶紧把米放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和胡须,还礼道“不知各位是?”

这时他的老妻端着一盘切好的肉自里屋走了出来,见他回来,心急口快地道“这几位哥儿是来认亲的!”

林还安疑惑地看向林宇“认亲?”

林宇有些苦笑不得,他本没打算这么直白,不过之前他付钱请那位茶摊店家来拜访这家林姓人,店家一进门就对这林家大婶喊“有人来寻亲了”,弄成了这样。

事到如今,他也没法说什么,只得道“在下林宇,乃东海国人。不知林先生可曾听闻过东海国,当年我们先祖出海……是以回到祖籍所在寻亲,就找到了先生这里。”

“东海国?”林还安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宇一遍,遗憾地说道“算算年头,也该差不多……可惜,小员外既然是自外来,那就不该是了。哎呀,真是怠慢了,怎能让客人这么站着?阿袁,快斟茶来!”

说着,他就请林宇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林还安的妻子袁氏将林宇带来的酒肉端了上来,又新做了几个小菜,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这林还安本非庆元府人,差不多二十年前携家人乘海船北上,结果在庆元府外的海域失事,他本人侥幸得救上岸,但同船的父母、妻子和幼子便杳无音讯了。所幸他熟读经书,寻个生路不难,后来就在当地安顿下来,还成了新家。他在这里一边以代人写信、教书为生,一边试图科举寻个出路,但这么多年来都没能过了礼部试,今年又是落榜,也是蹉跎。

算下来,当年失事的幼子也该和林宇差不多大了,因此林还安看到陌生的林宇来“寻亲”之时不免也产生了一丝期待,心脏直跳。但两人把经历一比对,又绝无可能是他,也是,哪有那么多巧事呢?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同姓,年龄差了一辈,也都有失亲之痛,因此很快亲近起来。

“对,今年那王仲仪中了进士,噫,当初我俩还是结伴进行在赶考的呢,如今人家眼看着就除官了,我这只能再埋首读三年了。唉,人生有几个三年啊。”

“哈,都是朝廷那帮人不识货,没发现伯伯的文采!”林宇吹捧了他一句,看了看他的胡子,又有所感慨。后世这个年纪的人都是督促孩子读书,这时代却要亲自读书赶考,多少人的一生就这么空耗过去了……

林还安又吹嘘了一下自己与周边几个出名文人之间的关系,林宇也一直捧着他,气氛十分愉快。眼看着太阳落山了,林还安便热情地邀请林宇宿上一晚。反正这时也不可能回城了,林宇便从善如流留了下来。

第二日,林还安又邀请林宇去大族王家参加新科进士王应凤的流水席,开了开眼。

第三日……出事了。

一大队兵丁自江上登岸,气势汹汹而来,沿途的村民无不躲进家中闭好门窗,以免遭了无妄之灾。

林宇一开始看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朝廷翻脸了要来捉他呢,不过很快就证明是虚惊一场,他们路过后很快向东去了。

“怎么回事?”他向同样从门缝里往外望去的林还安问道,“这是干嘛呢,剿匪?”

林还安摇了摇头“最近没听说有什么贼匪呢,东边有什么……陈家?”

他的表情突然惊惧了起来“不好,听闻最近陈家主人忤逆了贾相公,难道是出事了?”

“什么?”林宇赶紧向他询问了起来。

林还安解释了一下。原来这陈家主人叫陈蒙,是名士陈埙之子,之前与重臣吴子良有姻亲关系。贾似道登台后,陈蒙对他的所作所为很看不过去,经常直言讽刺。现在难道是贾似道忍不住了,要抄了他家?

林宇听了眉头一皱“这也行?贾似道也太霸道了吧。”

林还安听他直呼其名,赶紧嘘了一下,道“不可这么冒犯。”然后又紧张了起来,“说起来,我当初还在陈家做过几年塾师呢,现在每年也多有来往,不会扯到我家吧?”

说着,他赶紧检查了一下门闩,又往后门走去,一边还对林宇招呼道“小员外,麻烦来搭把手,把那块石头搬过来堵住后门……”

林宇也走了过去,招呼近卫兵搬起了一块似乎是旧磨盘的石头。“伯伯,说了好多次了,叫我林宇就行了。”

正当他们要把石头堵到后门上,后门却“笃笃”敲响了。

几人一愣,林还安犹豫了一下,去把后门拉了开来。

两名女子立刻冲了进来,其中一人见院内这么多人很是惊讶,但也管不了了,当即朝林还安拜道“先生救我!”

她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也没佩什么首饰,脸上用烟灰摸了好几道,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俏丽的面庞和细嫩的皮肤,绝非是干粗活的穷人家女子该有的样子。

林还安一愣,然后就认了她出来“陈小娘子?你怎来了?”

此女正是陈蒙家的女儿,当年林还安曾经在陈家给他家子弟当过蒙师,故有些交情,但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跑来了。

陈家女儿哭诉道“今天我家来了一帮兵丁,说是我爹贪污之事发了,要籍录全家。天哪,我爹为官清廉,怎会有此事?定是朝中有人冤枉他的。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女子若是被籍录了,可是要发配去做那行的啊,我怎能……所以便逃了出来,可也无处可去,慌不择路只能逃到您这儿来了。还请先生念在师徒份上,收留小女几日!”

林还安立刻纠结起来了,理性上他很不愿意惹祸上身,但感性上他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瞥到林宇几人把那块石头放下来了,立刻眼前一亮,把林宇拉过来对陈家女说道“阿陈,有个去处绝对可包你安稳……你可愿意去东海国一避?”

第230章 战争之神

1260年,8月30日,扬州,高邮。

林宇自李庭芝的座舰上站了起来,看到运河上汇聚的连串运兵船和粮船,惊叹道“好大的手笔!”

几天前,他刚回到望海镇的齐鲁商会,就遇到了从扬州归来的李涛,然后紧接着就被拉上了船,一路来了扬州——不是为别的,是因为李庭芝要打仗了,难得的机会,所以需要他这个陆军过来观摩一下!

今年六月的时候,李璮为了阻拦郝经和议,主动挑起边衅,派兵去西边进攻淮安,最后被夏贵击退。

宋军与李璮在淮河一带拉锯这么多年,相互之间也熟悉了彼此的脾性,总得讲个礼尚往来,他来攻了淮安,宋军肯定也得过去攻涟水回击一下。本来这事该夏贵负责,但夏贵懒得动弹,而李庭芝刚来扬州上任需要立威,而且得了不少新装备正需要亮一下,因此主动揽了这个任务。

而且一打起来就气势汹汹!

他这一次手笔颇大,竟出动高邮武锋军、扬州强勇军、武定军,一下动员了接近两万的兵力,而且由于水路转运便利,所以民夫不多,其中大半是战兵!

这些兵力在高邮汇聚,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别的不说,光是这规模就让随军观战的林宇等人惊叹不已——这可是两万人啊!步兵沿河步行,队伍排出了不知多少里去,运粮草辎重的船只几乎把运河塞满,如堵车般在河中一点点挪着。林宇打得大仗也就几千人的规模,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真厉害啊……果然还是有点底子的。”他感慨了一句,然后很快掏出了纸笔,“得赶快记下来,送回去参考参考……”

宋军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显然是冲着李璮在淮河南岸修筑的涟水南城去的。这座城池如同楔子一样嵌进了南宋的淮河防线里,令宋人如芒在背,如果能拔掉,自然肯定是要拔的。只是之前李璮军强势大,宋军愣是拿这座小城没办法,直到现在李庭芝才下了决心。

他们在李璮那边也是有眼线的,内幕刺探不了多少,但数营帐总是能数出来的。李璮在淮河前线的兵力最高峰时也就五万多,今年来助战的各路仆从军和友军又撤回去不少,所以他手下也就两万多人,还要留一部分防守北城,在淮河之南能动用的军力并不多。论兵力对比,对上宋军真不占优。

这时李涛也从船舱里走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后,对林宇小声说道“夏贵没出动,难道不是他不愿意出动,而是李庭芝为了独揽功劳,没让他出动?”

林宇一耸肩“谁知道呢。我看李璮这次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得趁机要点好处才行。”

李涛摸摸鼻子“也不一定。宋军这么大规模调动,肯定瞒不过李璮,说不定他做了什么应对呢?”

……

9月3日,淮安。

当扬州军抵达淮安,又向东北方的涟水南城出发的时候,果然遭遇了益都军的阻截。

“来了来了!”林宇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敌方阵容,“田?这是谁啊?”

来战的益都军排了好几个大阵,中央是步兵,大约有三千,两翼是骑兵,大约一千,后方举着一面“田”字帅旗。这兵力看着不算太多,但扬州军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到达战场,先锋就几千人,现在也排了一系列方阵,与益都军针锋相对。

一个派来辅助东海观察团的小军官答道“应该是益都的田都帅,是李松寿的爱将。”然后他无不忧虑地说道“没想到蒙军撤走后,益都军还有这么多骑兵,不好办了啊。”

宋军一向最怕的,就是北军的优势骑兵,如今对面虽然只有一千,但拉出去一大片看着也挺吓人的。按以往的战例,双方人数差不多,对方有这么多骑兵,这一战基本就凶多吉少了。

林宇对宋军的战斗力也心里没底,但还是哈哈一笑强作镇定道“没事,现在是狭路相逢,他们就是四条腿的也得乖乖打过来,没了机动优势,还叫什么骑兵?”

不久后,双方战鼓擂起,正式开打。

扬州军列出堂堂之阵,益都军也以堂堂之阵迎战,步兵抗线,两翼马军伺机而动。如果按照以往的玩法,应当是两军相对而进,少量马军前去骚扰,宋军阵型动摇,然后益都步兵趁机压上,取得胜势后马军果决冲击……但是今天的剧本不对啊!

宋军的步兵战术已经很成熟,战线上以队为单位排成了一个个方阵,如棋盘般交错布置着,既紧密,又留出了一定的活动的空间。具体到每个方阵,都是近战兵在外围,弓弩兵在内部——今天李庭芝派出的先锋更是精锐,近战士兵皆身披重甲,其中有一些还装备了最新的亮瞎眼的东海银甲。他们手持长长的拒马枪,只要益都骑兵接近过来,就把长枪向外伸出,形成了一丛令人和马生畏的钢铁丛林。

田都帅派出去的骑兵即使射箭骚扰,也对甲具齐全的宋兵没什么办法。相反,宋军后排布置了很多劲弩,射程极远,箭支一阵阵地射来,前去骚扰的轻骑竟然折损了不少,残兵灰溜溜地逃了回来。

林宇见状,立刻记录了一笔“严阵以待的步兵并不惧怕骑兵……关键还是在于如何利用机动性与反限制机动性……”

另一边,益都军先是敲起了锣,将骑兵收了回去重整,然后又击鼓,步兵动了起来。看样子,他们是想让步兵压上,先混战打乱对方的阵型,再让马军伺机突击。

其实北军的步兵也不比宋军差——更客观的来说,平均素质是远胜宋军步兵。毕竟北方步兵基本都是家里分了好几顷田的军户,而宋军步兵却有许多连军饷都拿不满甚至是强征过来的。以往南北步兵对战,往往都是北军占了上风,后来元灭宋,出力的大部分也都是汉军。

今天李庭芝派在先锋的大多是精锐,但胜负之数也未可知。不过,正当益都将领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家步兵一点点往南挪的时候,宋军阵中竟然摆出了大炮!

李涛心思复杂地看过去“好嘛,以往都是自己用,这次终于见到别人打炮了……”

宋军的炮还是装在四轮炮车上,前面六头牛拉着,旁边还有不少兵推着,好不容易才进入指定位置,然后又忙活了好半天才搞定发射工作——但是一准备完成,立刻发挥了惊天动地的效果!

“轰……轰轰!”

十二门大小火炮先后发射,炮弹有的落空,有的打入了益都军军阵之中,立刻打出了一片血肉,引发了无数惊呼。

今天绝大多数益都兵都是第一次见识火炮,刚看到的时候还没几人认出来,但等它们真正开炮的时候,铁弹或石弹在益都军阵中制造出一片残肢断臂,益都士卒们立刻回想起了一度制造了几晚噩梦的传说中的火炮的恐惧。

自从东海人取得了几次大胜之后,这东西的名声也流传了出来,在邻近东海的益都军中流传尤广,士卒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点。而且由于口口相传的信息失真,传说中的火炮威力比实际上的还要大多了。

虽然火炮的射速很慢,实际上也并没杀伤多少人,但是那种巨响、那种无法抵挡的威力,和传说中的威势结合在一起,立刻产生了巨大的士气打击效果,益都军阵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宋军的心态反而安稳了,原地不动静待火炮发挥。他们的炮兵操作很慢,得一两分钟才能打上一炮,但反正自己无事,等上这么一点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随着炮弹一发发打过去,益都军也越来越不稳。后方的田都帅急了,决定赌一把,加快了擂鼓的节奏,命步兵们快速进军。而这就不免让队形更乱了。

宋军指挥官边居谊见状,立刻命令停止炮击,全军保持阵型缓慢前进。

看了双方的阵容,林宇叹道“大局已定了。”

果然,双方前阵甫一交战,就产生了一边倒的态势,宋军越战越勇,益都军节节败退。

李涛摇着头苦笑道“自己用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看别人用,才知道这‘战争之神’的名号果然不是虚的啊。就这几门破炮,就能产生改变局势的效果……未来的战争,不可小看啊。”

另一边,田都帅知道今天已经事不可为,只得鸣金收兵,在马军的掩护下和背后火炮的轰击中,扔下上百具尸体,缓缓退回了涟水南城去。

而宋军也没急着追击,而是前行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处险地,就地扎营,等待后续军队到来。

等田都帅回到涟水南城,灰头土脸跟李璮一报告,李璮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好。而且田都帅的那些“银甲劲弩、炮火喧天”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传说中的东海军,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几天后,李庭芝主力到达,将南城三面围住,一边打造冲车等传统的攻城器械,一边将新到的重型火炮拉了出来,轰起了筑成没多久的城墙。

第231章 城破

1260年,9月7日,涟水南城。

“嗖!”

伴随着一声划破空气的啸声,一块大石头自涟水南城城头飞出,跨越宽阔的护城河,划了一个大弧线出来……然后很不争气地落在了地上,连个人影都没砸到。

因为最近的宋军都在城外一里外,就是再大的投石机也够不到啊!

李涛透过望远镜,看着城头上一名将领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了出来“哈哈……这回回砲还是我们给李璮的吧?没想到这么不顶用,我们没想到,他们也没想到……不知道李璮现在感受如何了,啊哈哈。”

林宇挠了挠头“怎么你一副奸商嘴脸,知假贩假还有理了。还是好好看看吧,这可是第一次火炮真正轰击城墙,数据珍贵无比啊。”

正说着,宋军那边的炮兵已经对着一门巨大的铜炮祭拜完毕,开始装填了起来。过了一阵子,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枚足有十斤重的铁弹自炮口中疾驰而出,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头撞到了巨大的城墙上!

咣!

涟水南城新筑,并未包砖,炮弹砸在东南的这面城墙上(南城依河而建,并非正南正北坐落),立刻就有不少新土哗啦啦抖落下来,同时又有一大片浮尘飞上了天。

令人心悸。

林宇大张着嘴往那门炮看过去“乖乖,这‘神威大将军’了不得啊!”

“神威大将军”是扬州现在铸造出的最大的火炮,重两千五百斤。再大也不是不行,不过炮匠觉得再做大的话,工艺上就有不小难度了,产能上得不偿失,而且现在他们对火炮形制也没吃透,所以不建议一味求大。现在这型巨炮一共铸了三门,有两门都拉来了涟水南城,现在就大发神威了。李庭芝也认可了这个提议,鼓励他们继续精研火炮。

李涛拍着手掌道“果然,重炮肯定是有用的,我们也得抓紧搞出来啊!……嗯,不过扬州铸的这些炮还是搓了些,我们回去得好好精研才行。”

林宇点头道“这两门大炮确实够猛……”但他又指向另一侧的一批大大小小的火炮,“可那些就太杂了。”

神威大将军虽好,但毕竟只有两门不够用,这次攻涟水,李庭芝把之前铸造过的大部分火炮都拉了过来,大大小小,口径各异,给后勤造成了很大困难,现在攻城又都摆了出来。

李涛摸了摸鼻子“我之前给李庭芝提了个简易,让他别搞这么杂,只造两型炮。一型是一千斤级别的“平虏将军”,可以野战;另一型就是这两千五百斤级的“神威大将军”,好攻城。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林宇摇摇头“无所谓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我们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搞就行了……”

“轰……轰……”

他们的谈话被新的炮声打断了。不光两门重炮,其余小炮也先后开炮了,轰轰隆隆打得甚是热闹,一时间战场上全是巨响,震得人耳膜疼。

但是宋军将领士兵们无不心怀期待地享受着这些巨响——多美妙的响声啊!以往攻城,无不旷日持久,得冒着箭矢滚石金汁攀登城墙。如今居然只在城外坐等炮轰城墙就行了,多么轻松!

不过这打得乒乒乓乓轰轰隆隆的,烟尘大作,但城墙一时也看不出塌的迹象,反倒是——

“轰!”

一门火炮旁的炮兵操作失误,多装了火药,结果这门炮直接炸膛了,火焰延伸出去,又点燃了炮药,闹得损失惨重。邻近的兵丁四处奔逃,逃远了又回头磕头,军官们过了好久才敢上去弹压,又过了好长时间才恢复了炮击。即使恢复了,也吓得炮兵们不敢装太多火药,炮弹的威力减了不少。但总归比起投石机还是强多了。

林宇和李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有的等了。”

……

9月9日,涟水南城。

炮击已经持续三天了,如今轰隆的炮声仍在不断传来,城头土石飞溅,脚下城墙直颤,士兵们一万个不愿登城,但将领们害怕宋军趁机攻城,仍逼迫他们轮流上城守着。好在炮弹都瞄着城墙打,罕有能正好擦着城头打过来的,上面虽然吓人,但真正的伤亡倒也不多。

城中一座高墙大院中,各路传令兵进进出出,李璮一脸铁青,处理着各方传来的坏消息。

在李涛等人嘲笑李璮的时候,其实李璮就在城头站着,毕竟主帅必须在前线才能了解第一手信息。但是炮弹能打上墙头之后,他不能置于险地,便撤回了城中遥控指挥。这种崭新的作战形式让他很不习惯,实际上也无法做出有效指挥,只是在近处坐镇稳定军心罢了。

现在,李璮对着墙上一张挂着的写意地图,不断比划着,试图找出破局的办法,但一无头绪。

前天,他曾命守军出城反击,但没想到形势与以往的守城战截然不同——守军只能从狭窄的城门出城,极易成为火炮的活靶子,即使冲出了城门也无法整队,更别说去进攻已经修好了营地的宋军了。总的来说,竟比野战时的局面还要惨,不得不只能龟缩城中待变,看能不能等宋军攻城时再给予迎头痛击。

但这龟缩固守看来也不是个好办法,白白挨炮击,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炮响,李璮烦闷地骂道“又来!宋人的火药用不完的吗?”

“轰……哗!”

突然一声与往常极不相同的巨响从东南方传来,然后就有一大片哗啦哗啦的声音,甚至还伴随着微微地震的感觉。

李璮立刻感觉大事不好,三步并作两步窜出了门外去——然后就发现果然大事不好了!

东南方的半个天空都被扬起的尘土填满,有如沙尘暴来袭。在这漫天沙尘之中,大量惊呼和哀嚎传来,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但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好事!

李璮心脏直跳,立刻命人取来盔甲开始披挂。

很快,一批传令兵急急忙忙跑来,向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东南方的城墙塌了!

……

城外,扬州方面军大营。

轰隆的炮声中,李庭芝淡定自若,正把玩着手中的一门火炮模型。

当初扬州铸匠试着仿造火炮的时候,一开始为谨慎计,先用铜铸了几门巴掌大的小炮出来作为样品。虽然小,但填入火药弹丸,引火发射,威力也不下于寻常的重弩。李庭芝对这些小炮颇为喜爱,之后又让炮匠重新铸了几门,好好装饰了一番,作为他的私人玩物,带在身边,时常拿出来把玩。

现在,听着帐外的炮火,他心情正愉悦,哼着小曲,左手拿着小炮,右手拿着一门东海弩,把两者凑到一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李庭芝立刻站了起来,面带喜色,出营张望,果然看到北方涟水南城笼罩在一片黄土之中,周围的士兵也大张着嘴,看向那边。

不待他前去炮阵问询,手下爱将边居谊便面带喜色骑马疾驰而来,在他三丈外下马跑来,抱拳说道“禀制置,两门‘神威大将军’大发神威,轰塌了敌城东墙!事不宜迟,属下斗胆,愿领一支精兵趁机夺城!”

“好!”李庭芝大喜,拍手叫道。

力量足够大,砖头都能飞上天。扬州火炮的设计虽然比东海火炮差了几个层次,但是这两千五百斤的铸造能力可是东海人望尘莫及的,硬生生用规模堆了巨大的威力出来,甚至可以说比龙吟炮都要威猛了。

涟水南城城墙新筑,并未包砖,主体的夯土也未固结,在神威大将军和多门普通火炮持续了三天的轰击之下,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垮塌了下来。东海人也立刻记录下这一场景,以供日后参考。

这等大好机会如何能放过?李庭芝立刻对边居谊下令道“你选锐士三百,携轻炮两门,以布蒙面遮蔽风尘,即刻登城!”

边居谊立刻领命前去。

李庭芝又召集诸将,一边继续炮轰,一边对西北、西南两面城墙发起佯攻,牵制城上守军,自己亲率生力军待命,准备在边居谊登上城墙之后见机扩大战果。

一时间,城下墙头锣鼓喧天,守军也知道危机时刻到了,纷纷做好了防御准备。

边居谊点齐了三百锐士,都是身披轻便札甲、胸前额外装备了东海银甲,腰挂短刀,背负东海弩,手持长枪的全能士兵,也就是李庭芝新组建的“武锐军”。

自从李庭芝有了火炮,便开始有了军事变革的想法。火炮威势虽猛,但实际杀伤力并不大,主要用来动摇军阵。但当军阵动摇之后,需要有一支精锐力量进一步将其撕开。一般来说,这工作应该是重骑兵干的,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多重骑兵,正巧又见到了东海人的先进军械,便着手组建一支精锐步兵。

他所采购的那五千套胸甲和东海弩,便是干这个用的。只是现在还没齐,这次便只装备了一千五百人,暂编成一支“武锐军”。人虽不多,在之前与益都军的对阵中却已经发挥出了重要作用,现在边居谊就可以直接从中调用过来。

第232章 夺城

1260年,9月9日,涟水南城。

不久后,尘土略散去了一点,东墙的形势也显露出来,令敌我双方所有人惊叹——一大片城墙垮塌,新土在城下形成了一大片土坡,将新掘不久的护城河填住,东墙露出了一大个缺口,坚固的城池洞开了!

不过边居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缺口两侧的城墙上仍有不少守军在,直接冲进城中去无疑会遭遇夹击,后路说不定也会被堵死。如此一来就只能往城墙上冲,去夺取城门了,而东北方向的城墙与土坡间有较大的落差不易攀登,他便拔剑一挥,带兵沿着土坡攀爬而上,向西南城墙的方向冲过去。

“儿郎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杀!!”

宋军锐士士气正盛,而墙头的益都军则被这个异变吓得肝胆俱裂,虽然宋军是以下攻上处于劣势,但仍然轻易就攻上了西南城墙。

田都帅此时正在防守这一段城墙,刚刚东墙垮塌之时他便让周围的守军严阵以待,现在靴子落地,立刻调兵前去阻截。这批援军也是益都军中精锐,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一时竟也在狭窄的城墙上排出了一个严密的阵式。

“哼,若是以往,这鱼鳞阵说不定也有些作用。”边居谊见状冷笑,将后面的两门小炮调了上来。

这两门小炮都只有二尺多长,装在木架上,由两根长杆串着一路抬过来,没什么反后座装置,边居谊命附近的十多个军士将它按住。军士们热血上头倒也不惧危险,争先上前死死将它按住,甚至还有人直接卧了上去。光是这不要命的架势,就让对面益都兵有所胆颤。

不久后火炮点燃,随着两声巨震,两枚小弹击入对面的盾阵中。薄薄的木盾自然挡不住这样的威力,炮弹穿透盾牌、甲具,撕裂血肉,搅出了一片惨烈局面,守军的阵型立刻混乱起来。

护炮的那些个宋军自然也不好受,不过现在他们正神情亢奋,爬起来抖抖身子并不以为意,见到对面骚动更是得意。在边居谊号令下,他们先是射了一轮弩箭,然后抄起长矛一拥而上,很快将守军击溃。

“冲啊!!”

宋军此役神勇非常,一鼓作气,冲到了城门附近,与守军厮杀起来。

此时,田都帅见事不可为,正犹豫着该朝那边转进,这时城中突然响起了鸣金之声。他松了一口气,对着附近的亲兵大喊一声“随我去保卫李相公!”然后便带人下了城墙。

这锣声加剧了城头的混乱,未接战的守军纷纷下城撤退,接战的守军也无心再战。

兵败如山倒之下,墙上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

边居谊趁机夺下了城门,将门外的友军放入城内。

今天的战斗,是宋军的胜利!

嗯,不过,涟水南城是军城不是民城,城中没什么财富,所以涌进城内的宋军也没急着冲进城区,而是沿着城墙边的空地向城墙各处要点占领过去。里面既然没什么油水,还容易撞上穷途末路的益都军,都打赢了,何必非要冒着送命的危险前进呢?

这么一来,大量益都军得以从城北的方向撤出去,通过浮桥回到了北城。宋军虽胜,却没能进一步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

当城门附近都清剿完毕,李庭芝亲自入城的时候,边居谊气得上前参了友军一本。

李庭芝却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穷寇莫追,若是逼急了他们反咬一口,折损了自家兄弟,反而不美了。再说,将益都军逼迫太过,也未必是好事啊……”

今天这场大胜,让李庭芝心情非常舒畅。

这几年来,朝廷官兵何曾有这么甘畅淋漓的大胜?立功的要么是被动挨打、守御有功,要么是追击撤退的敌军,就连贾相,不也……呃,这个不能说。总之,立下这样的功劳,制置副使甚至正使的位置,不是唾手可得了?

既然已经大胜,那么李璮的属下跑回去了些,跑就跑吧,真把他从涟水打跑了,接下来的事情反而不好办了呢……

……

淮河北岸。

浮桥旁边,刚刚踏上陆地的李璮回头南望,看着南岸仍未完全散去的尘土和浮桥上一连串的士兵,仍然心有余悸。

浮桥两头本来就建有桥头堡,田都帅自告奋勇留在南岸垫后,宋军也没有太多追击的意思,还是能安然撤回来不少兵力,也算是现在唯一的安慰了。

经此一役,刚建成没多久的涟水南城被宋军攻破,至少两三千人要折损在守城战里,可谓损失惨重了。

李璮强行做出平静的神情,看着南岸,但实际上目光失焦,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

“这火炮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远夫他们,原来是败在了这样的利器之下吗?这倒也不冤了。”

“那东海人说是有上百门这样的火炮,难怪姜家败得如此彻底……”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一直龟缩在胶东?若是百炮齐出,益都、济南不是旦夕可得?等等……我竟一直在与这样的势力为敌?”

“宋军为何突然有了火炮?难道是东海人给的?”

“为什么要给?难道我在哪里又得罪他们了?唔,好像还真不少……”

李璮惊疑不定,思索现在面临的局势和破局之法。最初他因宋军掌握了火炮而对东海人感到愤怒,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东海人的实力并不像之前他认为的那么简单,很可能并不好对付。又深感王文统不在身边实在是不便,连个能参谋的人都没有。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要加强自己的实力才行。这场失利也未必是坏事,正好可以上奏给忽必烈诉苦,借机增强益都的防御,招兵买马。但却不能再跟蒙古人纠葛过深,现在看来,宋祚未衰啊!

同时,也必须从东海商社那边入手,先答应他们之前的一些条件,甚至可以让渡一些利益,以免他们继续向南宋提供火炮,甚至亲自下场进攻益都。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从他们那里买到火炮。

这可真是冤枉东海人了,宋军的火炮真不是他们给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也不想技术扩散啊!

……

9月9日,中央市。

就在李璮胡思乱想,随便给东海人加戏的时候,真正的东海人正在为一件大事头疼着。

中央市的基建初具规模,中央广场周边大致被占满,北边的工业区正忙碌着,东边还种了一大片棉田,如今正是收获的时候,劳工部抽调了一大批人手在田里忙碌地采摘着。

现在中央市辖区内有三条主要大道,一是围绕中央广场的环路,二是城区之南联通五角堡和即墨城的东西大道,三是城区东侧连接南北的一纵路。

在环路的最南侧,管委会临时大院的北楼已经建成,出于节约的考虑只建了三层,外型与传统的中式建筑迥异,没有任何装饰,红色的砖头外露,整体方方正正也如同砖头一样是个红色的方块,但是规模堆上去了也别有一种庄严的气质。

大楼上预留了大量的窗户,但现在大部分都用木板盖着,只有底层几扇窗户上亮晶晶的,走近一看竟是用绿色的玻璃镶嵌而成!

韩松骑着一匹马直接进了大院,将马交给守卫,然后径直进了一件有玻璃窗的屋子。这间屋子中央有一张大长桌,周围摆着一圈椅子,四周挂着几块黑板,一看就是会议室。

韩松走进去,看了看,拉开一张椅子,坐到了史若云身边,然后问道“都用上光报了,什么事这么急?”

会议室里人不多,上首是张正义,左边坐着张船长和夏有书,右边坐着史若云和刚刚抵达的韩松,再没别人。

张正义苦笑了一下,说道“都是你老婆……的部下干的好事。刚刚的定期船,魏万程送回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他说是好消息但我觉得也不咋地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算了,不玩梗了,史部长,你说吧。”

史若云还没开口,对面的张船长先笑了起来“不能这么说啊,首席,我可觉得是真的好消息。”

他旁边的夏有书耸耸肩,倒是不予置评。

看来他俩是已经知道详情了,到底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韩松一头雾水,只好看向身边的史若云。

史若云转过来看着他,一挤眉,说道“首先,坏消息是……大会经常担心的技术扩散发生了!扬州的李庭芝,仿制出了我们的火炮!”

“什么!”韩松吓了一跳,虽然早就明白技术不可能一直藏下去,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有些惊讶,“等等,李庭芝……魏万程……难道还真是因为当初海州的事?”

史若云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管他呢。事情反正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再说了,当初大会不是已经下结论了吗?魏万程和王广金他们当初的做法是对的,相比外交利益和技术风险,还是前者更重要些。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个事件也的确带来了足够的外交利益,这时候再追溯技术泄露显然是不合理的。”

说完,她又递过来一张纸,说道“李涛还送来一份评估报告,总的来说,李庭芝虽然仿制出了初级的火炮,但离我们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韩松惊讶地接过那份报告,简单看了一遍,然后放到桌上,半笑不笑地说道“离我们的水平确实差了点,但相比历史上自然发展的火炮,差不多一下子进化到了十七世纪的水准,这起点可真够高的啊。啧,两千五百斤,这不是一吨半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级别的炮?”(宋斤约06kg)

夏有书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张正义无奈地说道“先不急,工业部那边按部就班地发展,会有的。李庭芝那边我们也没什么办法,这涉及到长期战略,慢慢规划吧。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史部长,你说说吧。”

对啊,好消息是什么?韩松又看向史若云,后者扶着下巴,说道“江南工作组申请本土支援,派出海陆军联合行动,最好连海军陆战队也叫上,去真州,劫持忽必烈的使节,郝经。”

第233章 胆大包天

“什么?!”

韩松又吓了一大跳。这几年他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但今天居然接连被吓到了两次。

“郝经?这人不是去和谈的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魏万程干嘛要跟他过不去?再说了,真州,扬州西边那个真州?那不是深入长江了?要我们去那边搞事,这不是作死吗?”

看到他的样子,夏有书和张船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着耸了耸肩,刚才他俩听说此事后,也是这么个反应。

张正义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感当家不容易啊。

史若云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但不用担心,这事在政治上并无风险,实际上,这是贾似道默许的,而且对我们有莫大的好处。”

啥?贾似道?等等,好像贾似道是跟他有仇来着……

实际上,郝经这人,除了忽必烈关心,其他大部分势力都是他的仇家。

贾似道怕郝经去了临安将他的丑事抖出来,指示李庭芝将郝经软禁在江北的真州,不与外界接触。但他毕竟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历史上他成功将这事一直瞒了十多年,直到元朝以此为借口大举入侵才抖落出来,所以现在对郝经的事情非常焦虑,整天有一种纸就要包不住火了的紧迫感。就在前不久,官家还过问过郝经的事呢,虽然被他忽悠过去了,但总不是个办法,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软禁之事,直接经手人是李庭芝,但是当初鄂州战事正烈时,他在扬州不在鄂州,并不知道贾似道当时做了什么,所以对贾似道软禁郝经的真正原因并不了解。而且之前李璮也写过信,劝阻他不要放郝经南下,两相印证之下,他还真以为贾相软禁郝经是为国为民呢!

上个月中,李庭芝在扬州接见魏万程和李涛的时候,偶然遇到真州来的信使又送来了郝经的信,他也不避嫌,当场拆开看了,做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魏万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询问李庭芝是什么事。李庭芝既然没意识到郝经的问题,也就没什么保密意识,当场就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郝经一行人的来龙去脉。

结合文化部给的资料,魏万程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做了一份大计划,试图与贾似道合作,扮作水匪,从真州劫走郝经。当然事关重大,他也没敢先斩后奏,只用密文写了计划,随定期船送了回来,史若云看了击掌叫好,报给张正义他却有些头疼,于是就有了这次会议。

经过史若云一番讲解,韩松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但是,这关他们什么事?

“这关我们什么事?”韩松奇怪地问道,“我们有一毛钱的好处吗?为十年后的忽必烈消除一个战争借口?这有什么用,他要是想打,就算因为赵家皇帝没带帽子也能打啊?还是讨好贾似道?我们跟他现在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了吧,有必要这么讨好吗?再说了,真这么玩的话,不怕事后被他杀人灭口吗?”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史若云又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件事本身对我们没什么利益,利益在于事后。魏万程的计划是,扮成崇明海盗,祸水东引,夺取崇明岛!”

啥?韩松今天第三次吓了一跳。到底你是海军还是我是海军,怎么比我还激进呢?

“等等等等……”韩松受到冲击,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所以说他的意图是夺取崇明岛吧?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多圈圈绕绕的,要是能夺取,我们自己去夺不就行了?”

史若云掐了他一下,说道“你自己说说,要是你们海军去攻崇明,面对那恶劣水文和几百艘海盗船,你们有把握吗?”

几百艘船?我们又不是没打过,海州李平安那么多船,有什么用?但是看史若云的表情,韩松不敢夸大,老实摇了摇头。

见韩松摇头,史若云又继续说道“而且崇明海盗又不是普通的海盗,背后不知道有多深的关系网,若是你们贸然闯进去,还不被黑白两道群起而攻之?所以,这不仅是个军事问题,还是个政治问题。”

史若云站了起来,走到一份江南地图前,指着崇明岛的位置说道“对于崇明岛问题,我们可以分成两方面来看。其一,取得崇明,对我们有没有好处?其二,如何才能取得崇明?

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很明显,有好处,而且有非常大的好处。

崇明对长江商路的辐射作用自不必说,它还能为我们提供一个梦寐以求的在江南的军事和生产基地,你们海军之前在舟山群岛的基地计划不是告吹了吗?正好可以在崇明岛重建嘛!这里虽然港口条件不好,但现在停泊星火级够用了,而且恶劣的水文也是一道天然屏障。

我们现在的重要利润来源白糖,也可以在崇明设厂,就地生产销售,减少成本。甚至可以建设盐场,与私盐争夺市场。

与贫瘠的东海县不同,我们在崇明驻军,收益是一定会大于军费开支的,而且是大大有的赚。别说你们海员不够,崇明岛上可是有大量资深水手呢,这也是一大笔资源啊!”

她说到这里,韩松有些尴尬。

当初他们海军想在舟山群岛物色一个地方作为他们在南方的秘密基地,选中了东北角的马鞍列岛,还流放了一批海盗过去。结果那时候太忙,一时竟把他们忘了,等后来再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见不到活人了。后来又随着形势变化,东海商社在大陆上获取了基地,海洋部也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如今看来,江南基地竟有可能在崇明岛重生!

史若云在地图前走来走去,对江南形势做出深刻的分析,自然散发出一股女强人的气质“当然,真要论起来,崇明不是我们的首选,陆上的上海才是!但不是没办法吗?现在华亭县那边是江南的核心地区之一,ae太高,我们去设个商站可以,大举驻军和建设肯定是不行的,长江沿线其它地区也是同理。退而求其次,崇明本来就算半个化外之地,朝廷不会对我们在上面做什么太在意,是我们能够取得的最好的基地备选了。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那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如何占领崇明?

正如刚才所说,我们傻乎乎打过去强攻肯定是不行的,需要用政治手段解决。用什么政治手段?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贾似道急切地想解决郝经的问题,我们正好与他一拍即合,扮作崇明海盗去把郝经劫出来。看起来玄乎,但有李庭芝配合,这事其实没什么难度。

更关键的是在事后!

郝经是谁?北地大儒,忽必烈的国信使,和平使者!他一失踪,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忽必烈肯定会来问责。但是在他解决阿里不哥和李璮之前,不可能有实质性动作。不过我们知道这一点,南宋朝廷可不知道,他们肯定得给忽必烈个交代。可又能找什么交待呢?只能借崇明岛海盗人头一用了。

此事不但我们乐见其成,贾似道也一定会暗中推波助澜,因为他正好找个替罪羊把脏水泼出去,有什么替罪羊比一堆不能说话的海盗尸体更好呢?

海盗们之前在崇明岛呆的欢快,不是朝廷真奈何不了他们,而是利益纠葛之下,没有官兵愿意来攻打他们。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到了那时候,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江南豪强,谁人敢庇护他们?他们再能闹,还能闹得过长江水师和杭州湾六个军的几千艘战船?

但是官兵攻灭海盗可以,想长久占领可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在做事之前,我们就可以与贾似道谈好条件,当官兵动手的时候也派几条船助战,战后就占住崇明岛不走。当然,崇明岛利益太大,我们也独占不完,要输送给贾似道、李庭芝等人一些,周遭势力也雨露均沾,到时候我们代替朱清和张瑄建立一个新的利益网,以后在崇明岛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经过她一番声情并茂的鼓动,夏有书忍不住鼓起掌来,张船长拍了拍他,小声嘀咕道“这小丫头居然比你还能忽悠啊……不过说得对!”

“呃,等等,”韩松虽然也对此很向往,但仍然有些疑问,“你这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考虑政治风险了吗?就不怕贾似道兔死狗烹,事后灭口?”

史若云看了看不给自己面子的老公,很可怕地笑了一下,说道“如果我们真的是大宋忠臣,那自然怕……但是,我们的主基地可是在胶州,贾似道就算在南宋再一手遮天,也伸不到我们这边啊!他要是敢跟我们翻脸,那我们在境外把他的丑事一泄,他的丞相还做不做了?等到魏万程在京东商城那边把他的报纸办起来,我们有了发声渠道,那就更稳固了。

其实反过来也一样,他要是把我们假扮海盗的事说出去,那我们也不好受。这事妙就妙在,一起干过坏事之后,我们跟贾似道的关系反而更深了。嘿嘿。

退一步说,我们现在在江南的事业,虽然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但其实都是无根之萍。就算我们遵纪守法什么也不做,等着江南事业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难道不会引发权贵觊觎?到时候他们想翻脸,一样会翻脸啊,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反之如果我们与贾似道相互有了把柄,又在崇明有个基地,驻扎一定的军力,反而是多了两道保险。”

韩松终于被说服,看到未来的广阔前景,也点头说道“好!正好下个月又到南下季了,今年局势平稳,可以多调几艘船南下,几个月内,我们在南方都可以有充分的兵力。嗯,既然如此……崇明附近多浅滩,就从第二舰队多调些吧,符凯伟也好试试他的新船。海军陆战队也该动一动了,老夏,你们陆军……”

他们这两口子聊了半天后,韩松进入了状态,自顾自地调兵遣将起来,结果朝夏有书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上首坐着的张正平,这才想起他才是领导,于是赶紧十分尴尬地摸着头问道“首席,您看,咱这作战……?”

张正义看了看他俩,无奈地笑道“你们军委会,加上商务部,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出来,先管委会讨论,然后召开临时大会!”

第234章 劫郝经 上

1260年,9月23日,真州。

真州,也就是后世的仪征市,位于长江北岸,扬州以西,建康(南京)东北。

此地原为建安军,宋真宗时,因当地敬献真武大帝金像,容貌逼真,真宗钦赐郡名为“仪真”,升为真州。

(注宋朝的郡不是正式的行政单位,而是一种美称,有历史渊源的州会自称古名某郡,此外皇帝常因某州表现突出而赐名某某郡)

大运河在真州有入口,此地也因此发展成了商业重镇。与其他大部分城市是先有城后有商业不同,真州是先有商业后有城。作为州治的扬子县,原本只是江边一处商港,后逐渐发展成为了城市。城池紧邻长江建设,大量的商船停泊在江边码头上,没几步就可以进城,大大便利了商业活动。

也便利了某些图谋不轨的人。

扬子江码头,一群短衣赤脚、皮肤黝黑的水手结着伴,提着大包小包,嬉戏着走上了一艘其貌不扬的沙船,嘻嘻哈哈进了船舱。今日是立冬,民间或贫或富都会庆祝一番,摆不起酒宴也就罢了,至少也得吃点好的,这个场景在真州再寻常不过,没人会在意。

然而这几个水手一进船舱,迅速严肃下来,跟船舱内几人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就有两人主动走了出去望风。

“咳,”船舱正中,一个穿着麻布短衣,但特别壮实的水手咳了一声,仔细一看,这竟是东海海军的少校,一手将海军陆战队带起来的高川!

“怎么样,地形和情报吻合吗?”高川压低声音问道。

一个水手从饭盒里取出一张纸,摊开在小桌上,说道“扬州那边给的地图真够粗的,比通信连那些二把刀画的都差劲。不过大体位置没错,城东有一片郡圃,南边有好几十间大宅,都是有钱人住的,我都标出来了,其中东南这间是北使住的。”

其他水手也围了上来,一个年轻水手迫不及待地说道“离江边这么近,也太容易得手了,少……头儿,咱们甚时候动手?”

嗯,没错,这些人正是东海海军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现在他们在真州,正是为了执行东海商社那个劫持郝经的大计划!

为了避嫌,这次行动没出动太多人,只调动了五十名精锐,连军服都没穿,乘定期船悄悄到了明州,准备在商社船队大举南下之前解决此事,以免被有心人把东海人与郝经失踪的事联系起来。

经过魏万程的怂恿,贾似道自然乐见此事,但是也不愿意牵扯过深,只是秘密指示李庭芝负责操办。李庭芝以新近攻占涟水南城,需要兵力防守前线为名,从扬州、真州、通州等地调走了大量兵力,现在真州连城门兵都凑不满,城防漏得像个筛子,正方便了东海人的行动。

高川他们今天用的船,自然也不是东海特色的星火级,而是正牌的海盗船。

没错,冬至号在长江口溜达了一会儿,很快勾引到一艘朱清家的海盗船。这些海盗也够冤枉的,他们本来只想客客气气收点保护费,没想到遇到一帮比海盗还狠的,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直接把他们绑了,衣服给扒了,船也给夺了……

相应的,江南工作组那些人也没参与此次行动,反而这几天在临安和明州一带频频露面,制造不在场证据。整场行动,全部由高川带着他们这些陆战队员完成。

高川在海军干了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稳重是见长了。他看着地图沉思一会儿,说道“不用急,现在官兵里面,是有人知道我们这艘船的,要考虑到他们灭口的可能,先缓几天。嗯,这不是有好几家富人宅院吗?咱们做戏得做像些,这几天多去打探打探,看哪家防御松懈,留心一下,到时候……”

他嘿嘿笑了两下,周围的陆战队员也会心笑了起来。又有一人担心地问道“但是,这样不会露了形迹吗?”

一个光头不屑地说道“露了形迹正好啊!咱们现在可是‘海盗’,不就得有个海盗的样子?真半点手尾都没留下,那么怎么知道是‘海盗’做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认同地点起头来。

高川继续说道“到行动的时候,咱们兵分四路。我亲带一路,去劫持目标;李木头、王黑炭各领一路,分头劫掠一家大户;范奎带人在外接应。注意,不要伤人,只抢浮财,不要破坏。那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别去动,如果有字画什么的,倒是可以顺手拿点过来。然后随便绑几个人回来,别动粗。

成功之后,我发信号,然后一齐往约定处汇合出城。这时候就分两种情况了,如果守军老老实实,不添麻烦,我们就上这艘船撤离;但如果他们有别的想法,不要紧,行动之前下游会再来一艘挂着“福生记”旗号的盐船,里面是我们的人,我们到时候就直接假装慌不择路,夺了这艘船,开往下游。不管什么情况,上了船都先去崇明,到了那边有人接应。如果有人失手,也咬死了是崇明海盗,家人自然会给你照看好,不然……嗯,都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了解了作战了计划,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便分头准备去了。

……

9月27日。

立冬已过,阴寒的北风已经成了常态,今日又是月底,夜间除了点点星光再无其它光亮,正应了那句月黑风高。

夜半之时,郝经仍然辗转反侧,最后干脆起身点灯读起书来。他翻着一本《三国志》,眼中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心中却充满了对当前局势的忧虑。

奸臣误国啊!

如今,北地需要休养生息,南地也同样需要休养生息,正是南北罢兵议和、再结澶渊之好的绝佳机会。如此一来,南方免了生灵涂炭,北地也可以与民休息、重拾教化,如果有百年和平,如何不能重演金朝旧事,化夷为夏?

可是,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都是奸偃当朝,堵塞圣听!

北有王文统、李璮狼狈为奸,南有贾似道、李庭芝也不是些好东西,都是祸国奸臣啊!

这些混蛋只重私利,不顾天下大局,阻挠南北和议。这样下去,我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无所谓,但接下来岂不是会战火重燃,百姓再次受苦?

郝经想到这里,已经无心读书,开始起身磨墨,准备再给李庭芝写信,希望他能幡然悔悟,放他南下见大宋皇帝。

“……东务方作,啬人在野,飘忽而入,再为扬尘,则贵朝必起应兵,兵端一交,祸乱何时而已?使人何日而归乎?且青、齐,塔察国王之分土,而李公,王之妹婿也,伯姬虽殁,叔姬复来。今王有定策之功,而士马精强,必相率而致怒……”

他这一条的意思是,李璮兵强马壮,又跟拥立了忽必烈的塔察儿有裙带关系,你再不放我去和谈,他俩就要联手打过来了。可惜,他还不知道,李庭芝也不想让他出去……

正当他痛陈利害之时,安静的夜空却突然被一声惊叫打破,随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这座北使居住的小院也渐渐苏醒起来。

郝经披上羊毛披风,举着油灯走出门去,见副使何源和刘人杰也到了院中,几个护卫在无头苍蝇似地上下乱窜,连忙问道“二位,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也刚刚被吵醒,正一头雾水着呢,何源伸长脖子看了看,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只好说道“不知……莫不是大汗知我们被困,派兵打过来了?”

刘人杰一听,精神一振,郝经却摇头道“不会的,我朝大患在北,不会轻易对南用兵的。再说这真州在江边,哪能这么容易打进来?”

此是喧闹声越来越大,何源又说道“或许是有贼乱?这南边也不太平啊!”

郝经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罢了,我去问问守门的军士吧。”

他们被软禁,门口自然是有士兵看门的。郝经举着油灯,向门口走去,何刘两人怕正使出事,连忙招呼几个护卫跟上,一起去了门口。

等他们打开门一看,却见平日此时应当呼呼大睡的卫兵们纷纷向西跑去,领头还有人喊道“儿郎们,随我捉贼!”然后渐渐便跑远了。

郝经等人面面相觑……这大宋的贼可真够大胆的,都抢到这来了?

等等,郝经灵机一动,现在没人看守,不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吗?

他正要招呼众人回去收拾行李——却突然见到东边一下子涌来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提着刀剑长矛等凶器,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看就来者不善!

“保护郝使!”

何源一惊,赶紧拉着郝经退回门内,让身边几个护卫迎了上去。

这几个护卫都是从北地带来的蒙古猛士,极其擅长摔跤搏斗,皆是以一当三之勇,倒也不惧这些小贼,怒吼一声便直接朝他们撞去……但是肉身毕竟敌不过钢铁,黑衣人见他们撞来,立刻分散成数个三人小组,相互配合,把他们砍翻在地。

这下子见了血,血腥气在小巷中弥漫开来,领头的高川也急了,带人撞进门去,喊道“爷爷崇明朱老二,只求财不求命,想活命就乖乖把钱掏出来!”

一边说着,他带着三人将门口几个老头捆住,剩下的人便冲了进去挨个屋子翻箱倒柜,寻找郝经的踪迹,制造抢劫现场,顺便赚点外快。

院内还有不少仆人和随从,不过都没什么武力,现在都吓得瑟瑟发抖,有的大叫起来,有的却捂住嘴不敢大叫。

郝经被捆着在地下坐着,但他毕竟是在真正的军队里呆过的,此时仍然面不改色。

不过旁边的刘人杰就吓傻了,急忙叫道“好好好汉饶饶命!钱财好汉自取,莫伤了了性命!这位是是蒙古古大汗的国信使,一旦出事,你可担当不起啊!”

何源急了,赶紧踢了他一脚。但是为时已晚,高川听了大喜,原来这人就是郝经?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刚才没仔细看,现在拿灯笼往那边一照,见此人长须、方脸、秃顶、鼻红,果然是描述中的郝经模样,于是哈哈大笑道“什么?是鞑子的使臣?正好,老子反官府也反鞑子,正好把这老东西捉回去,祭岳爷爷!”

第235章 劫郝经 下

刘人杰听了,脸色死灰,知道大事不好,不再说话。郝经却仍是一副闭目养神、淡定自若的样子,生死由命了。

高川目标达成,但做戏做全套,也没急着立刻就撤,而是等其他人把屋子里翻了个遍,翻了几十块大银子和不少玉器出来,才把郝经、何源和刘人杰三人一起绑走。院里就这三人年纪大,虽然高川已经基本确认了哪个是郝经,但为了保险还是将三人一起带走,临走时还对着院内残留的随从们喊道“若是想让这三个老东西整个回来,就在下月初五之前送十万两银子到崇明岛上来,过了期限,他们就只能喂鱼了!”

他们之前进城时,是大大咧咧从城东门进来的,按照与扬州方面的约定,事成后也应该从城东门退走。但是这些人绑到郝经后,却没去东门,而是径直去了南墙东侧一处水门。

到达水门之后,高川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小段盘香,已经燃了四分之三——为防出事,他这次什么标志性物品也没带来,自然也就没有手表,只能用这种原始手段计时了。按约定,香燃尽前,各路人马无论收获如何,都该来这水门集合。果然,他们在此处稍等了一会儿,其他三路也逐渐过来汇合了。

不久后,水门渐渐打开,一艘小船划了进来。高川立刻将郝经三人和另外几名倒霉的肉票扔到了里面,然后其他人把劫掠来的财物也放了上去。人群中出了六人上船持桨划了起来,其他人直接下水游了出去。

“东门那边什么情况?”高川一边划船,一边问开船过来的那个光头水手。

光头啐了一口,说道“果然有埋伏,幸好头儿早做了准备。”

高川冷笑道“这些宋狗,也就会这么点小手段了。如此看来,船那边必然也有埋伏了,不用回头,直接执行丙计划吧,去福生记!”

他们很快出了水门,高川看了看船上几个弱不禁风的贵人,也没让他们下船,直接招呼了二十几个壮汉,一二三把船抬了起来,朝福生记盐船的方向小跑过去。

城内,虽然东海人已经完全撤离,但是他们造成的混乱仍在继续。扬子县本来就是三教九流混居之地,不少流氓趁机骚乱起来,抢劫点火制造出了更大的混乱,也为高川他们的撤离提供了便利。

但是,他们抬着船刚开始跑,城内突然发出一声爆响,一束烟花飞上了天空,四散开来,非常醒目,甚至照亮了一点混乱的城区。

高川见状,拍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买的什么破香,这么快就烧完了!”

这束烟花,是“撤离信号”。按照之前他们与扬州方面议定的密约,待此烟花一起,真州守军便找借口打开东门,放他们出城逃离。但很显然,宋军打的主意并不是按计划完成合作,而是在东海人得手之后黑吃黑,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至于后面的外交问题……大人们并不觉得东海商社的股东们会因仅仅几个卒子的损失就敢翻脸。

不过东海人这边同样并不信任宋军,所以并没有把希望寄于对方配合上。实际上,真正的撤离信号是各个小组携带的定时燃香,他们借此判断时间,然后在固定的时间去约定的地点汇合。这束烟花起的反而是误导作用,高川用一支香定时,本来定的时间较长,想着等撤离完成之后再发射,让守军扑个空。可是为了保密,这支香是在街市上随便买的,不是真正的东海军用定时燃香,燃烧速度大大出乎意料,居然这么早就发射了。

不过后悔也没用,高川急忙喊道“加快速度!”然后带着一个小组先行前往福生记的盐船,准备起航事宜。

远处传来了城门转动的声音,看来果然是守军看到了烟花,准备关门来个瓮中捉鳖了。李庭芝这招是真够毒的,不但利用东海人干事,事后还来个杀人灭口,而且因为牺牲的只是“小卒”,商社也不好过于发作,只能脸上笑呵呵。

但是很快,守军就发现并没有预定的黑衣人前来自投罗网。

“不好,快追!”

知道内情的一个军官察觉事情有变,立刻带人追出了城,向海盗船的方向跑去。

然后他们自然什么都没发现,不过有眼尖的士兵,看到码头另一边有异状,连忙大呼示警道“部将,你看那边!”

军官往那里望去,果然发现一艘船在夜间举火升帆动了起来。

这么诡异的举动,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军官一边命人去取战船,一边带人从陆路上追了过去。

另一边,挂着“福生记”旗号的盐船上,高川正指挥着水手们桨、橹、撑竿齐用,将船推离港区。

只是码头拥挤,船刚启动,挤出去还要一段时间,竟然被宋军追了上来。

这几个宋军眼看船要走,也急了,直冲过来,涉水就要朝船上爬。

高川见状不好,连忙让人上前阻击,自己也往舷边跑。刚一转身,他就看到了刚抬上来的那艘装满了财物的小船,突然灵机一动,喊过附近的水手,一人抓起一把,朝江边打起水漂来。

追兵见漫天的金银铜钱绫罗绸缎砸过来,哪还有心思追击?纷纷趴在河岸和浅滩上捡拾起来。

军官弹压不过,只好气愤地把刀往地上一插,眼看着那艘挂着“福生记”旗号的盐船顺风顺水朝下游疾驰而去,怒骂道

“这夜里黑漆漆的,也不怕喂了鱼!”

……

“黑,真踏马的黑啊。”

船上,高川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心里也很是发怵。

如今冬季西北风,乘船沿江由西向东,既顺风又顺水,速度极快,日行千里并非夸张。但这黑漆漆的夜里,要是敢跑那么快,无疑是把自己往鬼门关里送。没办法,今日月黑风高适合行动,却不太适合撤离,现在只能承受代价了。不过也还好,天这么黑,宋军也没法追过来。

掌船的王黑炭中尉凑了过来,问道“少校,咱要举火吗?”

点火照明的话,行船多少能安全些,但也可能引来追兵,不可不慎重。

高川想了想,掏出一件罗盘交给他,说道“还是先抹黑走一段,真州往下有几公里的开阔段,等到沙洲那里再点火!”

王黑炭点头道“那我们尽力。”然后拿着罗盘继续回去掌舵了。

海军陆战队虽然不是专业水手,但也经过了操船训练,加上一点军人的胆量,竟然也没出事。当夜先是摸黑走路,然后进了水文复杂区又举火一点点挪,虽然没走多远,但还是避开了宋军的追击。天亮后又是乘风急行,硬生生在当天驶到了崇明岛。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但这法外之地也算常见,没人阻拦。高川抛出白银,租下一处小院,将郝经和几个肉票安置了起来,然后其他人化整为零,消失在了人群中。

9月29日,崇明。

那个光头水手,名唤范奎的,提着两个食盒,带着几人走进小院的厢房,看着已经饿了一天多的几个肉票们,放下了食盒,然后大手一挥,手下们立刻将郝经三人拖了出去。

剩下几人立刻惊恐起来,口中塞着布条不能说话,但是纷纷呜呜叫了起来。

范奎见状,换了副“和善”的表情,笑道“各位不用担心,刚才那三人是鞑子派来的,我们朱老大和张老大平生最恨鞑子,所以要拿他们祭天。至于诸位,没事,我们图财不害命,各位先吃顿好的压压惊,然后给家里写封信,一千两银子一条命,很划算吧?”

听完赎金要求,几人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刚才将郝经拖走的那几个水手又走了进来,给他们解开绳索,拔出布条,他们站了起来,看着凶神恶煞的几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说话,只敢站着稍微活动一下手脚。

范奎又给他们把饭菜布置出来,几人已经饿极,立刻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胖胖的商人模样的男人一边抓着白饭,一边说道“好汉,多少钱都好说,莫伤了和气!这饭,能再给点吗?”

“莫急,莫急!去,给几位贵客多打些水来!”范奎毕竟不是真恶人,看他们这种惨样,心生恻隐,语气也软了些。

……但是没想到,这竟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似的效果。几天后,当真州水军用几千两银子换取了情报,冲上崇明岛,找到这间已经没有半个东海人在的小院,将这些受害者解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念念不忘为好汉们说情……

而早在此之前,高川他们已经带着郝经三人,悄无声息地上了一艘不起眼的沙船,开到了外海上一处不知名的沙洲附近。经过一番演绎之后,“正好路过”的立夏号俘虏了这艘海盗船,将船上人一股脑带走,然后顶着逆风向北返回了胶州,只留这艘船独自沉没在了汪洋大海中。

自此,这些绑匪、沙船和郝经在江南再也没有了半点痕迹。

第236章 朝野震撼

1260年,10月10日,临安,重阳楼。

今年十月,立冬之后,因为周边局势暂时稳定,东海商社派遣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南下前往明州进行贸易。其中包括多达十艘的各式星火级,以及十五艘隶属于东海商社的运输船,此外还有五十多艘随行的胶州商船。

如此庞大一支船团,其桅如林其帆如云,规模之庞大,在海面上一眼望不到头,浩浩荡荡跨海而来,到达庆元府港口的时候几乎引发了入侵警报,差点把新上任的沿海制置使姚希得吓出心脏病来。

还好最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来的是友军,不过也让市舶司一众官吏心有余悸,上船抽解的时候都一惊一乍的。

由于多年经营,尤其是近一两年来东海商社建立的声势,这次商队规模虽大,贸易起来却不困难。今年定期船航班培养的商业渠道更是居功至伟,这次来的货物中甚至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早就作为期货卖出去了,到岸后直接交割就行了,交易流程相比以往大大缩短了。

这次船队规模这么大,随船的股东也不少,贸易的事自有商务部的人打理,剩下的人乐得清闲,便乘第二舰队的谷雨号去了临安,找魏万程他们蹭点饭吃。

这谷雨号可不简单,它是在新型双桅星火级的基础上,根据第二舰队在浅水作战的需要,特别定制的船只。虽然船体大致仍然延续了星火级的海船形制,前后仍然是尖的,吃水也没浅多少,但是龙骨不再尖锐地凸出来,船体底部最宽大的前半部做成了近似平底的圆角矩形,所以在浅水区也可以来去自如,即使冲到了沙滩上,船身也仍然能保持稳定直立起来。当然,这也进一步牺牲了航速和适航性,不过不太多,极速仍然比旧式星火级还快一点。

除了谷雨号,这次船队里还有一艘小满也是同样的船型,同属于第二舰队。不止如此,除了大寒、雨水、春分三艘执行定期航班任务的大星火级,其余五艘星火级也都是最新的浅吃水的双桅星火级。甚至运输船里面,也有四艘是平底的沙船。

他们东海商社搞搞海贸,却派了一堆适合在长江口活动的浅吃水船来,这用心可以说已经昭然若揭了。但表面上,他们仍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谷雨号抵达临安后,一行人进了京东商城,适逢秦九韶来访,便凑一起拼了一桌。

秦九韶最近官路也是越走越顺,由于当初站对了队,所以在贾党里混得风生水起。他主持的修历工作也做得不错,听说贾似道正筹划献个祥瑞,筹备一大批文史经典献给官家,彰显当今大宋在官家和贾相治理之下的文治之盛,其中就有秦九韶的新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他现在跟东海人混得也不错。由于贾似道现在是丞相,不合适与外藩交好,所以与东海商社之间的交流都交给秦九韶来做,其中自然有不少好处。比如说今年,他把他安吉州老家的五百亩良田都种了棉花,前不久收获了卖给东海人,获利极为丰厚。

而且他其实是四川人……所以对重阳楼这辛辣口味极为喜爱,经常来此打打牙祭,自然不会独立过来,总得叫上几个好友,所以这一年也为重阳楼介绍了不少新客户。今天这就又撞上了。

酒过三巡,秦九韶也有点上头,开始扯起了八卦“说起来,上个月出了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上班船在事发之前就走了,故各位没听说,也是可惜。”

席中,一直在临安的魏万程等人笑而不语,其余新来的人则故作好奇。第二舰队的符凯伟开口问道“这么大事,是什么?”

秦九韶捋了捋胡子,得意地说道“可了不得。年初,北虏派了一个使节过来,姓郝名经,被朝廷安置在真州。结果……你们知道怎么的?冬至那日有一伙水匪进真州城劫掠,竟把这郝经给劫了去!”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符凯伟立刻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怎么会?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公然劫掠真州?”

秦九韶摆手道“说来也是出了纰漏,这不是扬州李祥甫攻涟水嘛,本来胜了是大好事,可是他将周边兵力抽调一空,真州兵亦不例外,结果城中空虚,就被钻了空子。”

符凯伟又惊问“真是可恶……可是他们劫掠归劫掠,怎么又把北使给劫了?”

秦九韶摇头晃脑地说道“谁知道呢。风闻说是那水匪之中亦有性情中人,劫掠至北使院中之时,听闻彼是北来之人,故当成是鞑虏给绑走了。也有说当场就砍头了的,只是当地官府不愿惹事,才推脱是被劫走了……唔,只是传言,各位可别出去说。”

“不会不会……”众人立刻承诺起来,但心中都在偷笑。

旁边的魏万程也一副感慨状,道“这事发生之后,可真是朝野震动,官家激怒,不知道北边那个忽必烈会有什么反应,可真是不好收场了。”

秦九韶点头道“是啊,当时官家可真是出离地怒了,久违地开了朝会,在朝会上重责了吴相公。可怜吴相公本就在储事上忤了官家,又摊上了这匪事,可真是流年不利啊。这下好了,震怒之下,吴相公直接被夺职外放,贾相升任左丞相。嗯,这倒是好事。”

这时符凯伟又好奇地问道“‘储事’是什么?”这次他是真好奇了。

“嗯?”秦九韶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嘴巴地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就是官家欲立储,当时的左相吴相公犯了忌讳,嗯……”

前几个月,朝堂上发生了一次立储风波。

赵昀无子,希望立自己亲弟弟的儿子赵禥为太子,但是赵禥有智力残疾,当时的左丞相吴潜因此反对,希望择选优秀宗室过继为储君。

这就触到了赵昀的逆鳞了,因为他自己本来就是远支宗室,和上一任皇帝宁宗几乎没什么关系,因为机缘巧合才当上了皇帝。

当时的赵昀还叫赵与莒,他家虽然是宗室,但是关系太远,本来已经差不多泯然众人,过着平民的生活了。可是当初宁宗也是无子,委托当时的权相史弥远挑选合适宗室为储君,史弥远的手下就相中了赵与莒。其实当时可选的宗室还有很多,但是赵与莒根底最浅,最方便控制,所以史弥远最后将他扶上了储位,并且在他登基的最初一段时间内一直把持着朝政。

那既然境遇相似,感同身受,所以赵昀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旧事重演了!侄子再傻,但毕竟血脉够亲近啊,现在你吴潜想选个别的宗室,是不是想效防史弥远旧事?

右丞相贾似道就识抬举得多了,他察言观色,领悟了赵昀的想法,坚决支持立赵禥为皇太子,并最终与党羽一起促成了此事。赵昀自然对此很是满意,对他更加信任。

事后,朝堂大震动,吴潜的地位不稳,贾似道趁机清洗了不少平日就看不顺眼的官员。而上个月又发生了郝经被劫的大事,虽说直接相关人都是贾党一系,但毕竟吴潜才是百官之首左丞相,首先要背一个失察之过。

在这样的有利形势下,贾似道乘胜追击,指示党羽收集吴潜的黑料,弹劾了他一个“欺君无君”的大罪,最终成功扳倒了他。吴潜被夺取职位、贬往外地,一系列官员也趁机被扳倒,从此贾似道在朝中再无对手,真正的大权独揽了。

“……总之,贾相公便是由此做了左丞相。”秦九韶总结道。他当初和吴潜多少也有些来往,所以此时不好落井下石,还算客观地讲清了这场**的来龙去脉。

符凯伟听他讲完,懵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怎么在意,毕竟他早就知道贾似道会位极人臣的,也不在意其中的过程。

不过同席的林宇听到“一系列官员被扳倒”的时候,突然问道“听说淮东有位叫陈蒙的,是不是也是出事了?”

秦九韶回忆了一下“陈蒙?好像确实有此人……哦对了,是不是早先上疏贬斥贾相的那个?应该是前阵子被判了个贪污,贬了哪个军去,录其家的来着……唉,起起落落,官场便如战场啊。”

林宇眉头皱了起来。魏万程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转移话题道“说来,那水匪可真是可恶,在这关头害了北使,这不是破坏南北和议吗?简直是天下罪人!噫,只可惜匪人难寻,不知道还要让他逍遥法外多久。”

秦九韶来了精神,神秘地说道“也不是,他们也露了行迹,是江口崇明镇上的悍匪!”

“哦?”符凯伟来了兴趣,给秦九韶添了一杯酒,“是如何寻出他们的行迹的?”

秦九韶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说道“也不难,当初那帮匪人还绑了真州不少富户,躲到崇明岛上去,要富户家人带银钱来才放行。后来官军就顺藤摸瓜找过去了,听说贾相公正调兵遣将,要围剿崇明呢!”

“什么?”听说了此事,在场的东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崇明水匪如此无法无天,这怎么行?!作为大宋的忠臣,东海人一定要大表忠心,为君分忧才行!

符凯伟喝了两口酒,红着脸拍桌子站了起来,喊道“如此乱臣贼子,一定要讨伐!嗯……如果朝廷决定讨伐那些海盗,我们东海国,一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船出船,有兵出兵,帮助朝廷讨伐不臣!”

第237章 围攻

真州事件带来了南宋朝堂的一次大震动,但震动过后还是得干活。赵昀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什么,虽然将贾似道升任了左丞相,但还是严厉责令他立刻解决掉这些海盗,不然贾似道就自己去给忽必烈一个交代!

但不管怎么说,贾似道这次既解决了郝经的隐患,又趁机扳倒了政敌吴潜,可谓大获全胜。接下来,就是完成与某境外势力的暗中交易了。

嗯,既然朝堂上再无牵绊,那么贾似道要调动力量对付区区几个小岛上的海盗,简直是轻而易举。

实际上,不管是公是私,他都有充足的理由办好此事。

公的就不用说了,私的其实也不用说,不过这次又多了一个理由事后调查的时候,真州方面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海盗们逃跑时乘的船是“福生记”的盐船,而这福生记和贾似道、李庭芝等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就……

虽说这船是海盗们抢的,但要是传出去了,难免被人浮想联翩。所以贾似道只能一边暗骂北边办事不利、东海人卑鄙,一边更是要尽快解决此事,以消除这些手尾。

在他的调动下,长江口附近的各支水军力量以惊人的高效率动作了起来,连附近藩国的兵力也借调了过来,定要将崇明岛团团围住,织下天罗地网,不让一个海盗跑出去!

1260年,10月25日,崇明岛。

立夏号上,李涛环顾四周,见崇明岛周围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宋朝水军的船只,不禁咂舌,佩服贾似道的大手笔。

在贾似道的调动下,淮东制置司、沿江制置司、沿海制置司一齐动作了起来,出动了真州忠勇水军、扬州游击水军、平江府许浦水军、嘉兴江湾水军、嘉兴金山水军和庆元府沿海制置司直辖的定海水军,总计有二百多条大小战船,总兵力超过五千。又加上了东海国的十艘大海船助战,规模惊人。

这支庞大的水上力量将崇明岛团团围住,都不用出什么力,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都把海盗淹死了。

李庭芝被任命为这次行动的总帅,他将各支水军分为三部分真州、扬州、平江府这些归属于淮东和沿江制置司的水军位于西侧;嘉兴和定海这些归属于沿海制置司的水军位于东南;“临时征调”来的东海国海军位于东北。三面围堵,岛上的人就算插翅也难飞了。

为方便围追堵截,此次出动的大部分是方便行动的小船,但其中也有几艘大楼船撑场子——而且不是一般的大!足足有五六十米长,船侧有十二对水轮,还有无数长桨,艉部还有五根大橹,船楼高耸,上面还有多根拍杆和重弩。

星火级这些所谓的“大海船”,在她面前也只能算小舢板了……

这楼船设计得合不合理先不讨论,光能把这么大的船建造出来,就是工程上的极大奇迹了。看得东北方的东海人直流口水,真想把造出这船的工匠抓,不,是请回去啊!

果然,宋朝就算积弱,但作为一个大国的底蕴,也不是只有几年积蓄的暴发户能比的。李涛本来还在担心,如果这次他们表现得过于神勇,会不会引发宋朝的忌惮,现在看来……担心个屁啊,还是多卖点力,省得事后被李庭芝和贾似道嫌弃不劳而获吧。

西方的一艘大船上,突然接连发出两声巨响,然后一阵低沉的长号响了起来。

“是开始行动了吗?”李涛往那边看了看。

既然有炮声,那自然是李庭芝乘坐的旗舰,当初他就是在东海船上看到的火炮,现在有了炮之后架到自家战船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涛看了看立夏号甲板上的十多门火炮,其中主力是六门铸铁版的龙吟炮,其余部位用小一号的幼龙炮填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边如此大的宋军战船,即使不特意增强防御,单是为了支撑巨大的体型,也必然会有极强的船体结构。如果将来有一天要与这样的战船对抗,就现在这几艘小船和小炮够用吗?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李涛的思绪。

“李少校,这便是进军的号令,你们可以行动了。”

他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李庭芝派过来的联络官边居谊,今天穿着一身银甲,很是英武的样子。

边居谊因为跟随李庭芝多年,之前夺取涟水南城又立大功,所以升任了新组建的“武锐军”的将副统制。这次又被派来东海军船上监军。

李涛现在跟宋朝接触久了,对他们的军制也有一定的了解,第一次听到这个“将副统制”的官衔之后还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搭配?

宋朝的军队编制比较混乱,不但南北宋前后差别较大,就算是同一时期,不同军队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异。大致上,前期宋朝的一支有编制的军队从大到小分为厢、军、营(指挥)、都四级,一都约一百人;后期演变为军、将、部、队四级。这个后期编制比较有影响力,为后世留下了“部队”这个名字,不过南宋的军阀化比北宋严重得多,每个军头对下属编制都有很大的变动,所以不能同一而论。

这种编制的混乱,自然是每个有见识的将领都不喜欢的,李庭芝也不例外。之前牵扯过多,他也没有什么改革的动力,但是此次以火炮和新式军械的引入为契机建立的这支新军“武锐军”,他决定仿效建炎年间名相李纲提出的一个军制,以五人一伍,五伍一甲,四甲一队,五队一部,五部为将,其中三部步兵、一部马兵、一部炮兵,满编共二千五百人,预备编练三将,暂时只编了一将。

边居谊就担任了这个将的主官,而且是以副统制的超配就任。宋朝传统,队有正副队将,部有正副部将,将有正将、副将、准备将,军有统制、同统制、副统制,再之上还有统领数军的都统制。但是,只有部、队一级军官是常设,准备将之上的军官都是经常流动的,久而久之,这些职衔的意味就和实际职务相分离,成了一种类似后世军衔的东西。

所以边居谊的这个“将副统制”,就是相当于“少将旅长”的一个高衔低职的组合。如果论起手下的人数,那可比李涛这个少校强多啦!

今天他肯屈尊来立夏号上做联络官,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不用多说,就是为了趁机偷师一下东海人的火炮战术。

但李涛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笑着说“是,边统领,我这就指令他们进军!”

不消多说,他对手下吩咐下去,很快立夏号的信号板就打了出来。随着这个信号,海面上十艘船动了起来。

这十艘船并非全是星火级,其中还有三艘沙船,两艘小号的分别是第二舰队的“创世号”和“晋江号”,另一艘大的是第一舰队的“铁血号”。

铁血号也就是原先胶州水营的那艘旗舰,被东海海军缴获修复后编入了第一舰队,负责胶洲湾和大沽河一带的防御,兼营运输。因为当初这艘船对寒露号上的水手造成了伤亡,这是东海海军第一次在交战中流这么多血,所以最后被命名为“铁血”,以纪念此次事件。

这三艘沙船,这次也是以运输船的身份跟着船队一起过来的。原先,加上原本在江南的冬至号,东海海军在这里曾经一度有十一艘星火级的庞大力量,但是冬至号和归属于定期航班的大寒、雨水、春分这四艘三桅星火级不适合浅水作战,所以卸完货没多久就又戗风北归了,李涛也终于有机会开上了梦寐以求的新船立夏号。

剩下七艘星火级和三艘沙船被编成了一支特遣舰队,其中又分为两部分谷雨、小满这两艘浅水特化星火级和三艘沙船组成登陆支队,负责将海军陆战队送上滩头;剩下的立夏、芒种、立春、小寒、惊蛰五艘星火级组成护航支队,在附近海域巡逻,防止海盗船突袭。

现在海洋部有了这么多船,少校自然不够用了,一些政治过硬、军事和航海技能强的土著军官陆续被提拔出来,开始以上尉身份担任星火级这样的主力舰船的舰长。这次韩松没南下,特遣舰队就由符凯伟和李涛分别指挥,符凯伟负责带着登陆舰队上岸作战,而李涛由于熟悉当地情况,担任了护航支队的分指挥,顺便也负责与官兵的通信。

船队挂起帆来,但并未立刻分为两个支队开始行动,而是两两分组,一艘浅水船配一艘深水船,开始向预定位置行驶过去。

虽然崇明海盗一度十分猖獗,号称“几百条船、数千精壮、上万眼线”,看上去吓死人,但是真跟官兵刚上的时候,还是完全不够看……

其实,真到了这时候,岛上已经根本没什么海盗了!

第238章 登陆

1260年,10月25日,崇明岛。

这不是废话嘛,虽然官军这次动作可算神速,不到一个月就集结完成了,但是涉及这么广的调动,哪有什么保密性可言?崇明岛上本来就消息灵通,各家海商(dao)背后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早就嗅到了风声,提前撤离了。

还留在岛上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已经在岛上经营了多年的大海盗,比如朱清和张瑄这些人。他们的根基就在这里,虽然要走也能说走就走,但是失了这份基业,不就失去了近十年经营的成果,又要从小海盗重新做起了?由奢入俭难啊!

他们留在岛上,也不是完全坐以待毙。崇明岛毕竟不小,也就沿海开发了一点,内部还有大片灌木丛和小树林,只要往里面一躲,等官兵在港区抢饱了自然离去,等一阵子风声过了,不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要知道,这次能动员这么多官兵,除了贾似道的命令,更多的是水军们大都知道崇明富裕,想上来趁机劫掠一把啊!这样的官兵,没有了油水之后,难道还能在此地久留?

另一类人,就是流落在崇明岛上,无根无基的苦逼力夫、工匠、水手等人了。典型的就是之前魏万程他们遇到的那些四川人,没有产业和积蓄,或者没有崇明岛以外的产业和积蓄,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在岛上等死。

这样的人,在岛上仍然残留了近千之多,现在正急得像一群无头苍蝇。他们有的带着仅有的财产向北方野地里躲去;有的破罐子破摔,上了首领们的船,试图向官军发起攻击死个痛快;还有一些,由一批头绑红带的四川人带领,向岛的东北方跑去。

“快走,快走,到了东北岸,就安全了!”

一个红带子站在一艘废弃的渔船残骸上,对着过往的人群大喊着。此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壮,中气十足,仔细一看,竟是之前与魏万程有过交流的那个“老李”,李木枚!

在他们背后,官军的船只已经逐渐靠岸,水兵们叫喊着,冲入昔日繁华的崇明镇内。当然,这时镇内已经没多少浮财了,不过穷疯了的水兵们还是冲进每一间屋子,从每一个没逃走的可怜人身上搜出最后一个铜板,连衣服也不放过。

他们听到后面的骚乱,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有眼尖的人指着东北边的海岸叫道“船来了!”

果然,五艘海船挂着东海特色的红边白底两仪纹海翼帆,朝海岸这边渐渐驶来。人群受到鼓舞,脸色开始转暖,有的人甚至奔跑了起来。

登陆支队邻近海岸的时候,反而停了下来,放下小船侦察岸边水文,以免冲滩的时候撞上礁石。不过崇明岛是泥沙冲积而成,哪来那么多礁石?还没等小船完成侦察,就有几个岸上的难民跑了过来,对他们大呼小叫,指引着安全的航路。

谷雨号上,符凯伟看了这个场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民心可用啊。

他大手一挥,喊道“海军陆战队,准备登陆!升帆……等等,打出信号,不要升帆,抛下绳索,让下面的人给我们拉纤!”

他前面正要指挥水手升帆的水手长金庭少尉一愣,问道“提督,咱不是来救他们的吗?”

符凯伟点头道“就是为了救他们。斗米恩升米仇,让他们自己出了力,他们才会珍惜这次机会!”

积聚在滩头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久居海上,自然不是怕水的,纷纷涉水过来,接过船上的绳索,将五艘大船拉上了沙滩。

五艘船都是平底或近平底设计,牢牢立在了沙滩上,随着船上一声吆喝,舷梯板被放了下来,上面的海军陆战队鱼贯而下。他们身着蓝白色海军制服,套着红救生衣,胸前还有闪亮的银甲,头戴银盔,手持风暴枪,秩序井然,动作划一,周边的难民不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通路。

现在的海军陆战队总共编了六个连,不过连规模较小,总共四百五十人。其中有三百是义务兵,都是从59年的第一批义务兵中挑选出的会水的士兵,现在过了一年已经是上等兵了。虽然与陆军的大头兵同是义务兵,但海军财大气粗,只要一出海,就能拿每月两贯的高额津贴,如果出了作战任务,更是比照水手待遇,达到了每日150钱的水准,士官和军官还要更高。

这次行动,海军带了四个连三百人出来,由于津贴给的足,又经过了一年的操练,这批海军陆战队员技艺精湛、士气高昂、精神充沛斗志昂扬,正准备大干一场。

这三百人在海岸上一列阵,立刻散发出一股精锐的气质,令周边的难民自惭形陋,不敢直视。

符凯伟带着一批水手,搬了两门狮吼炮下来,走到海军陆战队阵前,喊了一声“稍息!”,然后转过来对着难民们喊道“我是大宋东海国崇明特遣舰队分指挥,符凯伟,我们为和平而来!兄弟们,到了这里,你们就安全了!看好你们的钱包,我们不会抢你们的东西,但是小心被别人偷了!”

难民们先是肃然起敬,后又捂着腰间会心笑了起来。

这时符凯伟一挥手,船上的水手开始往下搬运大锅和米袋,又搬了一大堆铁锨,堆在地上。

他继续说道“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还会给你们提供安全和食物。但是,你们要用劳动来换!现在,拿上铁锨,跟着我的兵,去挖壕沟、堆土墙,干完了才能吃饭!”

他这么一说,难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符提督是讲道理的哇。也罢,干活换吃食,很公平!于是他们一拥上前,争先恐后要抢夺铁锨。

“啪!”

眼见秩序这么混乱,符凯伟抽出“白虹”手枪朝天开了一枪,人群一下子被吓住了。他又继续喊道“排成一列,一个个领!”

在他的雷霆手段下,难民们乖乖排好了队,跟着海军陆战队去指定位置挖土堆城。人多力量大,这海边的土也不硬,很快就干得有模有样的了。

符凯伟见秩序已经建立,事情走上了正轨,便将现场留给小满号上的高川指挥,自己带着三个连前往崇明镇的方向,看能不能从官兵那里尽量抢救下一些东西。

东海人谋求这崇明岛,自然不只是想要一个荒岛,而更多的是想继承这里的充沛海员资源和商业渠道。之前他们就通过那些四川人的关系,在岛上散播消息,让他们尽量把人带到东北方,取得东海人的庇护。这些人也没多少,现在官兵上了岛,肯定会造成大量的损失,符凯伟也无法完全阻止,但能救一点是一点吧。

这二百多人上了刺刀,轻装前进,很快就到了崇明镇上。

一路上,远远的就能看到火光冲天。官兵们原本以为能大抢特抢,结果到了镇里却发现根本没剩多少好东西,全是些穷鬼,恼羞成怒之下,只好到处点火泄愤了。

镇里的活人大部分被当做潜在人犯绑了起来,符凯伟也不好去跟官兵抢人,只能在城镇边缘,捉了一些漏网之鱼出来,送回了东北基地。镇内火大,符凯伟也没无私到为救人将自己的士兵置于险地的境地,呆呆看了一会儿,便带他们继续往北边去了。

崇明镇南边靠海的区域是一度繁华的港区,而北边则较为清静,是头领们居住的地方,与港区有一道小河相隔,周边保留了不少小树林,里面有十多处外表不起眼但内部别有乾坤的大院。这地方防御较完备,官兵一开始不愿意过来硬啃,但他们在港区一无所获后,很快把目光转向了这里。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东海人过了河之后,一队骑马的官兵将他们拦住,为首一个穿着紫色战袄的军官如此问道。这些人形貌奇怪,但行动划一看着像是当兵的,难道是传说中的东海国?

符凯伟也没张狂,报了个拳,说道“这位将官,我们是东海国前来助战的,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啧,又多了一帮分肉的。军官脸色不渝,但这帮人也不好得罪,于是往东北方一指,说道“你们去那家吧,那是朱清家,油水足,但是武锋军的人已经去了,你们莫与他们争执,好好说话!”

符凯伟先是一愣,后又反应过来,敢情他们这是分好赃了啊……果然是官兵,就是有秩序!

他眉头一皱,对这种脏活很是不喜,但也没办法,只能先带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分给”他的这座大院是崇明海盗两大头领之一的朱清的宅邸,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一进门,亭台水榭,别有洞天……原应如此,但是现在被一群官兵翻得乱哄哄的,一副肮脏破烂的模样。

东海人一进来,院内原先的武锋军士兵立刻警惕起来,一个军官走过来,不客气地说道“你们是刚来的?已经来晚了!罪证都已经运走了,你们去一边,不要妨碍我们搜查!”

符凯伟环顾四周,原先院内的陈设被胡乱推倒,不少士兵正拿着锄头到处乱挖,试图找出隐秘的地窖。还有一圈人被捆在院子一角,有老有少,看着应该是大院中原有的仆役。几个士兵举着鞭子,将这些人挨个拉出来审问,看能不能找出藏宝地的线索,但看样子好像没什么守货。

他叹了一口气,指着那些人说道“罢了,我们也不要什么财宝,这些人分给我们,可以吗?”

第239章 分赃

1260年,11月4日,崇明岛,崇明镇港区旧址。

浩浩荡荡的剿匪行动已经结束,南宋水军们先后离开了满目苍痍的崇明岛,只留东海军在上面收拾残局。

这次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有遭遇过有强度的抵抗,与其说是一次军事行动,不如说是一场分赃大会。东海人事先好一通准备,结果最后一拳打在棉花上,虽达成了目的,却也有些不爽。

当然,从正面来说,这也是因为事先调集了足够的兵力,吓得海盗们不敢抵抗。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从结果上来说,各路官兵得到了或多或少的财物,朝廷得到了脸面,贾似道终于彻底解决了郝经的问题,而东海人得到了其他人视为鸡肋、而他们则如获至宝的崇明岛,和上面的人。皆大欢喜。

“东家,您说的这个,是煤吧?此物这附近确实不产,不过江南富庶,柴火价也贵,所以上游有不少人运煤来卖的。如今已近冬至,这行当理应正是红火的时候,您遣人去周边市镇打听一下,寻得一二煤商不难。远的不说,就是对面的昆山、嘉定,十有七八是会有的。”

旧港区,一间还算完整的石屋中,何魏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听前面一个身穿着东海军作训服的年轻人娓娓道来,越听越点头,不由得心生喜悦有了带路党,果然方便得多啊!

何魏祖籍就是崇明岛,因此顺理成章被商务部派了过来,负责岛上的行政事务。

这年轻人是之前符凯伟从朱家解救出来的俘虏之一,名叫朱泾,自称是朱家的家丁。他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读过些书,所以被朱清相中,帮他处理一些生意,然后给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说法,真实情况也没法验证,说不定这浓眉大眼的小子其实是个身负几条性命的江洋大盗呢?只是崇明岛上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有故事的,非得深究那就没完了,所以东海人只装作信了。

这朱泾,从此就重新开始吧!

不过这小子确实是有能耐的,在几天内就从东海人收纳的几百难民里脱颖而出,因思维的灵活和对周边情况的熟悉而被何魏选中,暂时作为类似秘书的角色,帮他处理一下岛上的事务。

东海商社虽然抢到了崇明岛这块大肥肉,但是离完全消化还差得远呢。

迫在眉睫的是处理仍然藏匿在岛上的凶恶海盗,然后就是对岛上设施的重建。等搞定这些,还得重新收服散落周围的大小海盗,而且必须要恢复起周边的商业网络来,任重而道远啊!

事情一时太多,只能先从减法做起。现在商业未恢复,岛上这么多人养不活只会添乱,因此便分批带走,去别的地方干活。如此一来,这些带走的人口也算是这次行动的第一批收获了。

符凯伟从难民中征召并筛选出了一批愿意参加东海海军的,又征召了一批愿意移民胶东的,准备随下班定期船回本土。李涛征召了一批愿意去临安给京东商城搬砖的,直接南下回了临安。这前后加起来加起来总共要带走三百多人,缓解了岛上的人口压力。这样一来,现在还留在崇明岛的原住民只剩下二百多,加上三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和一批东海商社的工作人员,总共也不过五百,安置起来就容易多了。

何魏留在岛上,负责初期的重建工作。虽说他是“本地出身”,但几百年来环境大不同,还是需要依赖当地人。不过他些年来在商务部经常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之前空闲时也经常跟军方人士交流练兵经验,对组织术还挺有心得的,来这边倒也合适。

重建的初期目标也不高,只是先建设一个棱堡,维护好港口,作为商社在崇明岛的坚实据点,再等明年本土派更多人来开展下面的工作。建材倒是不缺,这次商队作为压舱物带来了不少条石、砖块和水泥;人力也不缺,何魏用食物和衣物换取岛上难民的劳动,这个经济体系目前运行得很好;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季,冷风不断吹来,没有取暖措施可受不了。

岛上倒是有不少干柴和干草,不过小批量烧烧菜煮煮盐可以,但一上规模就不行了。而且为长久计,将来岛上肯定是要自己建窑烧砖的,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用途,必须得寻得更多更廉价的燃料,比如煤才行。

所以今天何魏把朱泾找来,描述了一番“黑色的石头”“不容易点燃,但是一点燃就很能烧”之类的把人当乡巴佬的话,还好朱泾比较有教养,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何魏的疑问。

煤炭正是在宋朝普遍应用开来,朱泾显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还知道一些可能的货源地。

“啊,是这样?已经有了啊……哈哈,小朱,干得不错!嗯,这样吧,既然你熟悉,那么今天我派艘船过去看看,你也跟着一起吧!”

朱泾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

“就是前面,那就是刘家河,河口有个小镇,先去镇上问问,有最好,没有再往里去嘉兴或昆山,都方便。”

晋江号上,朱泾把望远镜恭敬地递给船长关大富,然后如此说道。

关大富又拿起望远镜确认了一下前方的河流走向,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小子,以后好好干,在商社里,很容易出头的!”

说完,关大富便去了后面指挥操舵,而朱泾依然站在船头,表面上是向前张望着,实际上却是在平复心中的汹涌。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数里之遥竟如在眼前一般!

朱泾又回头看了一眼船上的布面钢骨海翼帆。这艘船只是普通的沙船没什么稀奇,但是比寻常的沙船要灵活得多,显然是这帆的功劳。刚才他留意过水手们的操作,虽然对他们为什么常要将帆面侧对着风向不太理解,但最后的结果证明了这种帆要比传统的硬帆更能利用不同的风向,真正做到了七面来风皆可行船。

而且船上的绳索、滑轮、锁扣、绞盘等等细琐之物,虽然不起眼,但实际上都是别具匠心之作。还有那些盖着帆布的小车,难道……

这东海商社,为何竟有如此多的好东西?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海翼帆了。崇明海盗,亦盗亦商,在海盗业务之外,也是长江以北海贸的大玩家,每年都有不少商船,往返于胶州和江南进行贸易。前两年,他就曾跟随商队到过胶州,在那里见过不少新奇玩意,对东海商社的崛起其实也很了解,自然也曾目睹过著名的东海长鼻船,但只是远远看过,未曾如同今天一样近距离接触过它的运作。

一阵吆喝声传来,打断了朱泾的思路,他抬头一看,发现是接近河口了,水手们忙碌降帆,将船速减慢下来。河口处水流交汇,船两侧的批水板被放了下来,以减缓船体的横移,后面的关大富亲自小心地操着舵轮,船只有惊无险地进了刘家河。

刘家河,古称娄江,也就是后世的浏河,与东边的黄浦塘类似,都是受益于青龙江和吴淞江的淤积而水势增大,通航能力与日俱增,航运业和商业也渐渐被带动起来。如今,刘家河口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商港,几十年后这里会进一步发展为繁荣的刘家港,与上海港为一时瑜亮。

晋江号慢慢驶入商港码头,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水手们都忙碌了起来,而朱泾却站在船头,一时无所事事。

他看着逐渐靠近的江岸,突然心生奇想——若是这时候我跳船逃了,谁会在意?

如今在东海人的船上又学了不少,这海翼帆的钢骨虽然做不出,但是用木骨竹骨,也未必不能仿出个五六分。再加上那些琐碎细物,拼出一条好船,想必不难吧?到时召集几个旧部,重新聚啸海上,未必不能东山再起、重建基业!

想我朱清何等英雄,怎能甘愿沦落为一个小角色!

呃,没错,要是符凯伟和何魏知道了肯定会吓掉下巴……朱泾此人就是那个纵横东南海面、号令江口群雄的崇明双雄之一的朱清!

这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固有印象。怎么会是你?既然是大名鼎鼎的海盗,怎么也得是三四十岁、一身横肉、络腮胡须、甚至还瞎了一只眼的枭雄模样吧?完全跟这看着挺正气的年轻小子联系不起来啊!

实际上,朱清就是这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左右。

当初,他是嘉兴府某杨姓海商的家奴,在他家学了些识字算术,后因母亲被侮辱而反抗,最终流落海上成了海盗。当时,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最初的海盗生涯并不顺利,有一次甚至被官府抓获,但是当时审案的县官看他面貌和善,对答又有条理,所以生了恻隐和爱才之心,将他释放了。

这便成为了他人生的转折点。在这件事里,他遇到了两个重要的人。一是一同被捕又因相似的原因被释放的张瑄,两人境遇相似,结为异姓兄弟,在海上同进退,很快打出了威名;二是经手此案的县官,从此朱张二人与白道搭上了关系,既缓和了与官府的关系,又有了正常的商业渠道,很快积聚了大量的财富。

两相益彰之下,朱清和张瑄的海盗事业迅速膨胀,在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就取得了如此高的地位,也算是一段传奇了,只是可惜……

大难临头之际,张瑄决定走为上策,而朱清则不太舍得,决定留下来死个轰轰烈烈。但是真到了官兵打上门的时候,他反而怂了,把胡子一剃改头换面,又换了身衣服,躲在仆人里面,竟也没被发现。

官兵和东海人一样有思维盲区,认为这么大的海盗肯定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没把他往朱清的方面想,等到后面他被东海人“解救”,之后就更没问题了。

朱清倒是不知道将他祸害到这个境地的正是东海人,还对他们心存着一丝好感,毕竟救他于水火的也是东海人。之后他们虽然占着崇明不走,但这时候也不算什么,反而在岛上的做派事事体现着规矩,还有诸多新奇玩意,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朱秀才!”这时关大富从后面走了上来,热情地说道“你果然指点得好啊,是个好地方,走,下船去看看!你再指点指点,这有甚好吃的?”

更多的水手热情地问了过来,朱泾也笑了出来,说道“好啊,可惜小弟现在囊中羞涩,不然这顿该我请哥哥们的……走,我知道前面有家烧鸭子不错!”

时机不合适,还是先在东海人这里多呆一阵子,再偷师一点吧。

第240章 六艺学院

1260年,10月27日,中央市。

多年以后,当陆秀夫功成名就之时,一定会经常想起他踏入六艺学院的这个下午。

就在这个月初的时候,他还在临安的重阳楼里为魏万程和李涛打着算盘。短短十几天后,他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军,真是如梦如幻的旅程。这不由得让他想起魏万程常说的“天下如一村”的概念,难道真的是可以实现的?

远赴重洋,离家万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这竟出奇的让他有了一种解脱感。对,解脱感。

自从今年春天,原先志在必得的礼部试还未出师便已失利之后,陆秀夫一直沉浸在一种恍恍惚惚的迷茫状态中,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乡父老、恩师、李制置和给他诸多关心的重阳楼众人。他自幼敏而好学,精通诗书,被众人寄予厚望,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消息,该是多么的失望?

……所以陆秀夫这半年多一直呆在重阳楼,不敢回家,甚至不敢想象回家的场景。反而到了东海军以后,人生地不熟,没人会过来打个招呼问一句“君实,怎么没中进士啊?”,精神包袱一下子大减。

之前他在重阳楼,帮魏万程等人处理一些账目。虽然东海人用的数字和记账法奇特,但他天资聪颖,很快就学会了,还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直到这个月,东海商社从北方派来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带来了海量的货物,而这些货物与不同的本地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产生了一个极其庞大和复杂的账本需要处理。陆秀夫也跟着魏万程去了庆元府帮忙处理事务,他先是惊奇于天下竟有如此复杂的数据体系,后又惊奇于东海人竟然真的有办法将这么复杂的体系处理得井井有条,简直神乎其技!

震惊之下,他意识到了东海人的长处绝不止是“精于百工”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极高深的学问在支持,于是思虑再三后,他向魏万程提出了“想去东海军求学”的想法。

魏万程对此事自然乐见其成,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陆秀夫没有选择他推荐的崂山学宫,而是选择了另一所新成立的“六艺学院”。道理很简单,六艺嘛,上古圣人的学问,肯定亲切啊!

魏万程听了他的选择,欲言又止,但想想反而产生了一点恶趣味,于是就郑重地与他确认了这个决定,写了介绍信,把他送上了北上的定期航班。

东海军的模样,自然是让他非常震撼的!如果论繁华程度,肯定比不上临安、庆元这样的地方,但是让他看到了许多惊奇的东西。

大沽河口,有一种奇特的挖沙船,两艘船连在一起,中间夹着一个大铁轮,两侧船上有数人不断蹬着船上的机关提供动力,大铁轮带动一个铁斗,缓缓地从河道中挖出一大斗河沙来,然后又倒入另一艘船中。

河岸东边远处,到处燃起股股黑烟,似乎是失火了,但是周边人都习以为常。

城区虽然不大,行人的衣着也比较普通,但是到处都有人在挖坑、修路,而已经修成的道路上,又有大量的车辆来来往往,展现出了别样的活力。

这种震惊,在他到达六艺学院的时候,达到了最高峰。

这什么“六艺学院”,名字文绉绉的,但竟是一所武学!

当时,他跟着夏有书进入中央市东南方的六艺学院的时候,听到的不是朗朗的读书声,而是噪杂的操练声,偶而还有枪炮声,顿时傻眼了。

带他过来的夏有书见状,果然觉得十分有趣,这才抖出包袱,向他做出了如下的解释

“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我们六艺学院,学的就是这六科!”

“所谓礼,就是制度!一支军队,如何组建,如何传达命令,如何实施命令,如何赏功惩过,这都依赖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也就是军队的根基,所以,这就是礼科!”

“所谓乐,就是指挥!战场往往跨越几千米,你如果作为主帅,如何能有效对这么广大的范围内进行指挥?必须靠音乐才行,古有击鼓而进鸣金而退,今有我们的军乐队。更广义的说,不止是音乐,其他指挥手段,比如烽烟、旗号、信号板,只要有效,都可以用。更进一步,你学会了这些手段,该如何运用他们,指挥军队打赢战斗,才是更高深的学问,这就是乐科!”

“所谓射,就是射击!小到火枪,大到火炮,不是随便打打就完了,背后可是有精深的学问,这就是我们东海人的看家本领,射科!”

“所谓御,就是机动!孔子的御是驾驭战车,但后来不用战车了,改用骑兵,但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利用机动和冲击打赢战争!狭义的御,可以指骑兵的运用,但广义的御,战场上的所有单位,包括骑兵、步兵、炮兵、辎重后勤,都在机动部署的考虑范围中,如何充分有序地调动他们从而赢得战争,这就是御科的学问!”

“所谓书,就是通信!一支军队,必须依赖频繁的通信才能有效维系。指挥官需要将命令传达给前线,前线也需要向指挥官进行反馈。侦察兵需要将情报传达回来,军事命令的部署也需要详实的信息。而这些情报,又必须考虑到落入敌手的可能。所以,书科是个复杂的学科,既包括基础的读书识字,又包括密码学、地图学等等,极为精深!”

“所谓数,就是数学!军事行动中,涉及到大量的数据计算,补给能维持多少日,需要投入多少运力,军队一天能行进多少,该如何安排才能确保多支部队同时到达目的地,火炮的射程与射角的关系,测量距离的方法,甚至军队人数与伤亡数量的关系……都可以计算出来!这是基础中的基础,数科!”

这六艺学院,其实就是安全部设立的军校。

由于重视教育是全体大会各派别的共识,所以这两年文化部分到了财政预算的相当一部分,各部门也纷纷与文化部合作办学,促进了教育事业的大发展。

目前,东海商社旗下,不仅有多所小学和直属文化部的崂山学宫,还有劳工部协办的劳工基础夜校、工业部主办的金口技术学校、财政部商务部后勤部共同协办的中央市财会培训班、海洋部主办的黄岛海事学院和安全部主办的六艺学院。当然,学校虽多,但是受限于低质量的生源和薄弱的师资力量,教学水平也没多高,但总比没有好。

哦,对了,顺带一提,这股办学的风潮刮起来之后,胶西有些商人也捐资助学,请文化部在胶西增设了一所小学,又自筹自办了两所传统的蒙学,也算是回馈乡里了。

这六艺学院设置在中央市,由于经常要舞刀弄炮的,所以没建在中央广场周边,而是选了大道以南比较偏僻的一处地方。而且校舍的简陋程度即使在这两年急着上马的一大批项目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只有几间作为教室的砖房,学员都住在帐篷里,周围用铁丝网一拉,就是一间学院了,美其名曰“培养未来军官艰苦奋斗的精神”。

六艺学院的主要职能,自然是给陆军培训军官。学员的来源大多数是现役军官,送过来做进阶培训,由于他们大都有职务在身,所以不可能长期脱岗上学,只能轮流过来上一个月的短期班。另外还有三个班约七十人的固定学员,是从各个渠道挑出来的愿意从军的青少年,放在这里进行长期的学习,他们才是真正的未来种子。

虽然夏有书刚才说得很有逼格的样子,但其实这里的教学内容浅的很。大部分课时是教没读过书的预备军官识字学数,然后把六科内容灌输一遍,不求他们学会,只求他们有个印象,将来要用的时候知道该找谁问。

说起来也有意思,别家学校都是很直白的把教学内容写在名字里,就只有安全部的混蛋们神神叨叨起了个奇怪的名字。这不,就把我们的陆秀夫给骗过来了?

看着陆秀夫目瞪口呆的样子,夏有书心中偷笑,对这反应非常满意,但脸上却正色道“君实,可是觉得我这解释不对?你觉得六艺该是什么?”

见来了考校,陆秀夫也恢复了以往的神态,站直了身子,说道“君子六艺,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礼为上下尊卑之礼,乐为钟磬鼓瑟之乐,射为,射为……”

说到这里,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不敢继续说了。

“射为拉弓射箭的那个射,可是看你这样子,多半是没拉过弓吧?”夏有书把手一拍,摇头道“你们自幼学儒,但是这六艺,可真曾学过?恐怕只有诗书能沾点边吧?”

听他这么一说,陆秀夫下意识便欲反驳,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有书左手一背,右手做指点江山状,说道“六艺之说,起于《周礼》,但周为何要定此为六艺?不就是希望社会从上到下井然有序,君子皆文武双全,在内能治民,在外能战胜敌寇?

华夏先民,正是凭借此六艺,从中原一隅,一直扩张到东南至海、西北至荒漠的广大境地。汉唐全盛之时,士人无不是能文能武,何曾惧过蛮夷?

再看看现在,一个个文人雅士只知诗书,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说起这六艺的典故来头头是道,但何曾真正践行过?

看看这世界吧!野蛮横行、文明败退,华夏先祖留下来的大好中原,竟有一多半被鞑虏占去了!作为孔夫子的传人,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哦,你们还真不用羞愧,孔夫子的后人都投了鞑子呢,你们将来把头发一剃,不照样做鞑子的官?真正六艺的大旗,还是由我们这些武夫扛起吧!”

陆秀夫虽然平日稳重,但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被他这么一激,立刻怒道“如今曲阜孔家只是庶支,窃据圣人故地而已!真正的嫡支已经南迁衢州了!华夷之辨之下,哪还在乎文贵武贱之说?”

然后,他便一撩衣摆,跪在学院大门口,喊道“夏君,不用说了,今日我便弃文从武,还请夏君不吝赐教,传我东海武学!日后驱除鞑虏,我亦不辞其劳!”

夏有书哈哈一笑,拉他起来,往大院里走去,还一边说道“那你可得做好心里准备,这里辛苦的很!走,先给你换套衣服。不过你以后就知道了,一份辛苦一份收获,不仅是武学,就是书本上的知识,我们这里所教的,也不是外面能比的。”

第241章 技术验证船 一

1260年,11月26日,小寒,东海市阔马区。

崖下河旁,一间新建的锯木工坊旁边,十多个工人喊着号子,将一台崭新的水斗式水车架了起来。

这台水车是今年工业部研发出的新式产品“花生-2”,用水瓢状的桨叶替代了传统水车的直板桨叶,降低了桨叶入水和出水时的功率损耗。这型新产品在合适的水流中可输出五千瓦以上的功率,成本也并没比传统水车高多少,所以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当前新安设的水车大部分是这种型号。

其实与花生-2同期研制的新型水车还有很多,其中不乏比它更强力的型号。比如一种横置式水轮机,可以稳定输出十千瓦以上的功率,如果选择水能充沛的地方,甚至能够达到二十千瓦。还有一种上射式水车,仍然是纵置的,但是水流从上往下流,也可输出十千瓦级别的功率。但是这些强力的水车,都需要改造水流环境。水轮机需要用石材和水泥堆出一个蜗壳状的水池,上射水车需要蓄水池和管道,额外成本太高。因此它们只能在有特殊需求的高精尖领域使用,其他场合还是花生-2更简单实用,直接架好插入水面就可以了。

如今这台水车已经安装完毕,但是工人们并未将它放入水中,而就是这么留在屋檐下然后就离开了,因为……现在河水封冻了啊!

这也是现在东海商社很尴尬的地方,对水力的依赖越来越多,但是每年却总有几个月水力枯竭、河面封冻,导致工业生产大受影响。城阳区的纺织业、阔马区的造船业、金口市的重工业,都因此在冬季几乎陷入了停滞。

但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从一开始就做好计划以应对这个周期,在冬季把人分流去只需要人力的地方,比如说维护船只、检修机械、铺路盖房、读书充电等等。今天这个提前安装水车,也是其中的一种。当然,再怎么安排,还是会造成大量的闲置和浪费。

劳工如此,股东们也是一样,平日忙碌的工作乍然停止,只能找点别的事情来做。

阔马港口区域,又是击鼓又是鸣锣的,还有一大堆人在叫喊助威,热闹的很,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踢球或者赛龙舟。但是仔细一看,海上只有两艘船,一艘常见的车船在拉着一艘差不多大的驳船,除了驳船是倒着的,并没什么特别的。

等等,再仔细一看,不对啊,这车船怎么是倒着走的?呃,车船倒车倒也不稀奇,但是怎么推着驳船走的,这两船之间的绳索不是还绷着的吗?

“果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海洋部的梁恩看着两艘船的运动,感叹地说道。

旁边的工业部木工组的秦晋此时很是得意“嘿,别说实践,就是理论,也是我们有优势啊!我早就说了,螺旋桨效率就比桨轮高了一倍,就算用人力驱动效率会低些,也不可能比桨轮差嘛。你这桨轮,入水的时候压水,出水的时候提水,一半的功浪费了,怎么可能比得过全程在水下做功的螺旋桨?”

原来,那艘驳船竟是一艘螺旋桨船!

当初,东海人登陆之初设立木工组的时候,只是当作一个临时组织,初期用木头凑合一下,以后等工业化了就解散掉。但是后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意料,随着商社工业的发展,木工组的作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与日俱增。毕竟,以他们现在这点生产加工能力,钢铁只是辅助,木材才是最主要的机械构件,而且这个状况在可预见的未来内都很难改变。

现在,木工组是工业部四大山头之一(其它三个是机械组、冶金组和非金属组),为商社提供大量木制产品,其中包括了水动力原动机(水车)和人力原动机(车船、代耕架等)这两大拳头产品线,可以说是整个东海工业的动力之源。

明年又是换届之年,而且是大换届,管委会成员几乎要换个遍。季国风已经表态不再担任下一届工业部长,所以几个山头的热门人选就开始活动了起来。工业部嘛,不怎么讲政治,拉票没什么用,主要看季国风一句话……不对,是看实干!

谁能搞出更大的成就,谁就有希望!

听说机械组那边上了一个大项目,爆点极高,所以木工组也感到了压力,想搞个大新闻出来。不过他们也没太多好东西可搞,水车前阵子已经搞不少了,能不能用是财务问题,不是技术问题,于是就把目光瞄上了另一个拳头产品车船。

车船现在在内河用得很多,毕竟在狭窄的河道上想戗风还是很麻烦的,但这东西已经没什么修改空间了。自从木工组把水车倒过来装到船上,原先提供动力的水轮用来划水,而原先使用动力的工位换成了提供动力的脚踏轮,中间用皮带连接到天轴上传动,这一人力驱动的机械可以说达到了极致,更好的形式已经做不出来了。

所以他们就把目光瞄准到了桨轮上。这东西入水时压水,出水时提水,大量的功率都浪费了,最多只有30的传动效率。若是能换成更高效的驱动形式,那岂不就是内河航运的一场大变革?于是秦晋就找到了梁恩,想合作开发一款螺旋桨驱动的人力车船。

呃,这个设想玄乎了点,梁恩当场就抛出一大堆资料,试图证明低速条件下螺旋桨还不如桨轮呢。秦晋自然不会同意,最后二人不欢而散,秦晋领了一条小型车船的船体,准备回去带木工组的人自己搞。

最后就是这么个结果,秦晋搞了一条无帆无桨但是能动的“鬼船”出来,开来了阔马区找梁恩比试一番。他们用了经典的方法,把鬼船和体型一致的车船绑在一起,看谁拖得动谁。

最后,果然螺旋桨获胜了。

“还真没想到,”梁恩擦着汗,服气地说道,“这下就有意思了啊,啧啧,放大一下,说不定能满足海军的要求了……对了,秦工,这螺旋桨设计是门学问啊,你怎么还懂这行?”

秦晋嘿嘿一笑,摸着头说道“我哪懂啊……102上倒是有些船舶设计的书,但看了一堆也是头大。现在用的完全就是比划着东海102的螺旋桨缩小仿制出来的,先雕了个木模,再翻模用青铜铸造出来,又修整了一下。其实就这低功率的使用环境,直接用硬木雕刻螺旋桨,也八成行得通。不过你说的对,这螺旋桨设计是门学问,102的螺旋桨未必合适这人力船的工况,所以我们还有提升的空间嘛。”

梁恩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对了,你们刚才一直藏着,我也没看到具体结构,这密封是怎么做的?”

秦晋一摊手,说道“哪用什么密封啊?这传动轴的出口是高于水线的,再通过一组l型传动轴连接到水下的螺旋桨,后世的船用挂机常用这样的结构。自然也有两个问题,一是效率稍低了点,二是因为强度问题功率不能太高。不过对我们都不算问题,人力本来就踩不出太高功率,损失的效率也未必比当前能做到的密封手段所付出的代价多。”

这时,两艘船已经完成比赛,相继靠上岸来。领头那艘螺旋桨船上的劳工们兴奋得挥着双手,仿佛打了胜仗的样子。岸上的劳工也挤了过去,围着这艘船看了起来。而旁边的旧车船上的人就有点垂头丧气了。

梁恩见状,也赶紧上前去看看。

这“鬼船”本身并不大,劳工们一用力,便拉上了海岸。梁恩趴到船后,对螺旋桨和传动机构左摸右看,啧啧称奇。

半天之后,他拉着秦晋说道“秦工,这次你们可搞出了个好东西啊,要不,咱们联合搞个工作组?我这边出人,帮你们优化螺旋桨造型,你们帮我们搞定机械,这东西,大有可为啊……”

没多久,他又拉着秦晋回了办公室,从一个标着“项目d”的柜子里取出一堆图纸,展示给他道“上面又来了新需求,说是要有一款适宜浅水活动的专业战船,必须要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同时还得有一定的火力,体型还不能太大。呸,要求真够多的。本来我还没什么头绪,头疼着用车轮还是用桨,现在看来,有了你们这螺旋桨正好!”

秦晋有些惊奇,问道“你们海军不是一向鄙视人力船的吗?怎么现在又要用了?”

梁恩无奈地往南一指,说道“这不是南边多了个崇明岛吗?长江口附近水文实在是恶劣,船只必须要有动力才行,以便搁浅之后能自行脱困,或者主动追击敌人。而且嘛,崇明岛将来是要驻扎陆军的,他们在船上没什么用,不正好蹬蹬自行车提供动力?”

秦晋有些无语,你们这是把陆军当牲口用啊!

梁恩接着指着图纸说道“这样的水域,就算是浅水特化的星火级,也有诸多掣肘的地方,而现成的沙船船体强度又不行,不能搭载太大的火炮,所以只能从头专门设计一款战船了。我本来还想使用划桨或者车轮呢,但是假想敌也有了火炮,这些东西很容易被破坏,现在有了螺旋桨系统,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又拿起了一个船模,在侧面比划着说道“而且这螺旋桨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你看,要是在侧面布置排桨或者车轮的话,侧面就占用了一大片面积,要装炮只能架高了装。浅水船本来就没多少吃水,这么一搞就更不稳了。如果有螺旋桨,这个难题就不存在了,炮还是该怎么布置怎么布置,动力源塞进底舱里就行了!”

秦晋自夸道“所以早就该搞了……现在快上吧!”

梁恩看着船模感慨道“这样一来,说不定甚至能布置两层火炮。啧,多甲板战列舰还没影呢,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款专业战舰竟是艘浅水炮舰!”

随后梁恩又与秦晋讨论了一下“项目d”的设计思路。秦晋虽然不是造船的,但是能提供一些木工工程方面的经验,并且从外行人的角度提供灵感。

第242章 技术验证船 二

1260年,11月26日,小寒,东海市阔马区。

梁恩随手画了几笔,然后指着图纸说道“项目d的船体,应当是采用了龙骨结构的沙船船型,龙骨和肋骨提供抵抗火炮冲击所需的强度,平底船体用来适应浅水。”

秦晋点了点头,认同道“必须的,那些老沙船连龙骨都没,只靠竹节隔舱撑强度,运货还好说,但螺旋桨的传动轴就没法布置了。要新船,必须上龙骨结构。不过这么搞的话,生产工艺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你们没问题吗?”

梁恩想了一会儿,说道“问题应当不大,道理也是相通的,更麻烦的是产能问题,阔马这边生产计划都安排到62年了……诶对了,不如这样,本来我们部有个在田横新建个基地的计划,这次又从崇明搜罗了不少工匠,干脆在那边设个分厂吧,还方便利用那边的木材。”

秦晋听了眼前一亮,田横是金口市的辖区,而金口市的管理现在由他们工业部来主导,如果引入个造船厂进去,不大不小也算个政绩啊!

共同利益驱使之下,两人当场一拍即合。秦晋拍着胸脯说道“好说,金口市这边一定配合你们,各类木制和铁质部件的供应也好说。不过……建厂再怎么快,也得几个月吧,崇明岛那边等得及吗?”

“也是啊……算了,这样吧,我先找周正茂把分厂的人事关系建立起来,把人员先召集起来,负责这个项目d,对了!”梁恩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西边黄岛还有不少私营船厂呢,等这边画好图觉得可以上手了,就去找他们借场地和工人试造一下,我们跟外包一样给钱嘛。如果做得好,从此把这型船外包给他们一些也可以!”

秦晋听了他的奇思妙想连连咋舌,问道“等等,这是新锐炮舰啊,拿去外包,你就不怕泄密?”

“怕什么,”梁恩不在乎地摇摇头,“沙船的船型就那样,已经很成熟了,龙骨结构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外面的船厂早就会做,有什么能泄密的?这型船都不一定能正式给个级别呢。大不了,只让他们做船体,关键机构我们自己加上去就好了。要是什么都等我们自己生产,这得猴年马月才有够用的船?”

“好吧,”秦晋耸耸肩,“只要你能搞定全体大会,我自然没意见。”

梁恩笑道“我看问题不大,反正这船的核心科技不是船体,而是螺旋桨系统,就算亮出去让他们抄,他们也抄不走……对了,这动力系统还是你们木工组熟,到时候多半还是得包给你们,你们那边怎么样,生产起来有困难吗?”

秦晋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不难,其实整套传动系统就是把以前工坊里的天轴传动给倒了过来。原先天轴是把水车的动力分散到车间里的多个工位,现在是反过来把工位上的人力集中到轴上,像传动轴啦皮带啦脚踏板啦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稍稍改改就行了。嗯,就是螺旋桨这部件还得深入研究一下,需要点时间。不过其实也不是从零开始,之前研究水轮的时候有了些基础,可以参考。”

梁恩对他一竖大拇指“好啊,这下就省事多了。说起来,当年刚开始搞制造,哪个部门都是要什么没什么,现在几年下来跑顺了,要点什么经常能借来现成的,可算是省些功夫了。”

秦晋得意一笑“这就是我们部整天强调的‘工业体系’啊,不在于一处两处奇思妙想,而在于踏踏实实的基础设备、技术工人和产业规模。”

“行啊,以后就搭上你们的东风了。那螺旋桨也好说,反正是可以随时替换的,能改良设计就改良,不行就先造个山寨的装上去,等有更好的再替换。那这样动力解决,我就可以专注于船体设计了。”

梁恩又拿起铅笔,继续分享他的设计思路“当然,虽然沙船已经很成熟,但我们还是有根据需求重新设计的空间。既然是浅水炮舰,完全不用考虑深海适航性,那么很多限制都可以解除了。比如说,船体长宽比,可以放长到51……“

“五比一?”秦晋打断道“是不是有点激进?现在星火级不还连41都不到吗?”

梁恩摇头“激进?一点不激进,你看外面的沙船,比这还长的有的是,长了还能多装两门炮。唔,不能太小,也不能盲目扩大,常见的沙船有三十米长的,首批验证船先不用那么大,暂定25米长、5米宽吧。吃水就先定个1米上下,这样看上去和星火级差不多大,但是排水量其实还不到一百吨,轻便得很。虽然是平底船,艏艉也尽量做成尖的,阻力能少一点是一点,尖艉部还有利于螺旋桨的流场。

哈哈,既然是不出远海的专业战船,那么艉楼也不需要了,全做成平甲板,又能多放两门炮!等等,不考虑适航性的话,那么稳定性要求也可以放低一点,干脆做一个夹层甲板战船,中间的是炮甲板,顶上是露天甲板,都装上炮,火力瞬间加倍了!哈哈!

呃,等等,你帮我核算一下,这样排水量够用吗?要不加到15米?没事,长江口的水还不至于那么浅,问题只是在于流沙,只要是平底就能闯过去,15米也没问题。我再想想,炮甲板每侧七门大炮,共十四门,露天甲板……强度和稳性还要校核一下,先暂定放十门轻炮吧,就算全是100级别的总共也就十吨出头,吃水15肯定够用了,说不定还不需要这么深,只是肋骨这下一定要足够多足够强了。”

他手舞足蹈,在图纸上笔走龙蛇,很快一艘修长的两侧全是炮窗的战船的概念图就画出来了,看得秦晋惊叹不已。

梁恩在那里完善细节,秦晋也没什么能插手的,就四处参观起他这办公室来。

屋子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墙上挂着大幅的东亚区域海图,四周到处都是柜子。比较有特色的是屋里陈设着许多各式各异的舰船模型,有的和现有的船差不多,有些却格外霸气,要么是多层甲板的重火力战列舰,要么是船体修长的大飞剪船——都不是现在的东海商社能做出来的。

秦晋转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回头问道“我说啊,你这个项目是‘项目d’,那么肯定还有项目a、b、c吧?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东西?”

梁恩停下笔,抬起头来,神秘地一笑,说道“a和b暂时保密,不过项目c很快就出来了,你有兴趣,等明年正月可以来看看。”

秦晋一愣,随即笑骂道“真会卖关子。”

……

1261年,辛酉,南宋景定二年,蒙古中统二年,东海商社登陆第七年。

1月17日,阔马区。

刚刚过去的庚申年,是东海商社少有的安定年份,没有遭受外来侵略,只有他们主动侵略别人的份。安心发展了一年,财政收入也暴增,所以这个年过得格外隆重,不但为旗下劳工和士兵们发了一份格外厚实的年货,还在十五日上元节这一天在各大城市举行了焰火典礼,真是膨胀了。

年节已过,日历悄无声息地翻到了新的一年。

这一年又是重要的一年,既是周边局势安定可以闷头发展的一年,也是三年一度,不对,是六年一度的换届之年。能否平稳过渡,关系着东海商社未来数年、甚至百年的发展态势,不可轻视啊。

在这样的形势下,东海人没有多少闲暇娱乐,早早的就开始投入了工作。

“哟~~哈~~~”

阔马区外海上,一艘单桅小帆船飞快地在海上行驶着——倒也不算非常快,但在风中非常灵活,随意转向,转个两圈划出了一个“8”字,几乎如同长腿了一般灵活。船上的陆平娴熟地操着舵,似乎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得意地大叫着。

今天天气晴朗,碧海蓝天,阳光高照,白云飘飘。鳌山湾的沙滩闪闪亮如同一道金带,西南边的造船厂一片忙碌的景象,北边半岛区域的标志性景观东海102……如今为了保养,被脚手架团团围住,看不到了。但总之,还是一幅美好的景象。

呃,不过,在这艘小船的后半部,某位乘客就感觉不太好了。

“呕……”秦晋趴在船舷上,作势欲呕,但是胃早就空了,什么也吐不出来。

梁恩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道“秦工,你这也坐过不少帆船了吧?怎么还这副样子啊?”

秦晋收回身子,脸色苍白地倚在船舷板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船坐得多,但没坐过这样的啊,你们这项目c,也太猛了。我说,你们怎么想起要做这样的船?这么小也没法运货吧,难道是载客?但是这么晃,哪个客人受得了?我看是宰客还差不多。”

梁恩嘿嘿一笑,也坐了下来,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这船最初还真是为了载客设计的。这项目其实立项很早的,当年刚在城阳区设点的时候,方迎波就提出了这么个需求,要我们给他设计一种快速交通船,可以载数人和少量货物在一天之内往返城阳和东海,然后我们就开始研究了。”

秦晋听了,忍不住吐槽道“这小子,是想有事的时候好溜吧?”

“谁说不是呢?”梁恩敲敲舷板,“但是其实我们确实也是有这种需求的,几个据点都在海边,很需要一种能快速交流的轻型船只。不过当初那个时候,我们也没那个技术能力做出来,直到近期,条件才成熟。”

“是吗?”秦晋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吗?不也就是一条单桅小船而已?叫什么sloop的。”

sloop就是单桅帆船,以灵活快速著称,当年的加勒比海盗经常拿它用作海盗船。

梁恩有些惊奇“哟,你还知道sloop啊?嗯,这确实是条sloop,但不是普通的单桅帆船,而是仿照现代运动帆船的样式做出来的,使用了更合理的百慕大帆装,帆力更强,更灵活易操作,船体也更稳固。当然,以现在的技术条件,肯定达不到后世的水平,连一半也没有,但是几年之前,我们是完全做不出来,而现在,至少能做个拙劣的仿制品出来了。”

秦晋抬头看了看,这艘船的帆装确实比较简单,前半部有一面较大的三角帆,三个顶点分别连接到主桅顶部、艏部尖端和桅杆前方的一套滑轮系统上,桅杆后部有一面瘦而高的布面纵帆,总共就这两面帆。这就是所谓的“百慕大帆装”?

第243章 技术验证船 三

秦晋又对着两面帆仔细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头绪,转头说道“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哪里先进了,难道是帆的面积比较大?”

梁恩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真是对牛弹琴。”

此时陆平将舵急转,船身大幅倾斜起来,原先向左鼓起的三角帆先是一瘪,又向右绷了起来。前方的水手把帆索一松,滑轮在船身的固定索上快速移动,三角帆即刻转向右鼓起,船只航向也转向了东方。

秦晋又被晃了个七荤八素,梁恩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说道“看到没,这套帆装简单易行,两三个人就能操作,而且帆力也够强。嗯,其实这两面帆和海翼帆一个道理,经过了特殊的裁缝方式,使得帆面绷紧之后,自然形成一个曲面,可以利用伯努利效应,不但有风直接吹上去产生的推力,还有流过帆面产生的升力,所以比同等面积的普通帆船速度可要快多了,而且迎风盲区也更小!”

“哦,”秦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是新帆布?城阳那边已经能织出这么大块布了?强度没问题吗?”

梁恩摇摇头,说道“现在的帆布好了一点,但主要是工人技术熟练了,纺织技术进步不大。这两块帆布,还是拼接起来的,而且为了减重,这次不用棉麻混纺,而是纯棉的,所以强度不算高,真遇到大风是会碎的。”

秦晋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那你们还敢用?”

这时候陆平把舵交给水手,也坐了过来,说道“会碎正好啊,你不常出海不知道,真遇到会撕裂帆布的大风的时候,如果帆没碎,那么更危险,风说不定会把船整个吹翻的。所以这强度不足的帆布,反而像保险丝一样,起到了一个避险的作用。”

“哦,”秦晋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又转向陆平问道“怎么样,这船比起你原来那艘如何?”

当初陆平带来的小型帆船“海蓝号”,现在仍然在海洋部服役,是当前序列里最快的船,发挥了重要作用。

陆平还没回答,梁恩就有些羞愧地说道“当然还是不如……海蓝号是玻璃钢船体,化纤帆布,钢制桅杆,还是双体船,这水平是我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哪。我当初还想过仿制这种双体船身来着,但是发现技术难点不少,最后还是回归了单体船的传统路线。不过还是有亮点的,这桅杆是多块木条拼接成的空心桅杆,重量更轻,强度更高!”

秦晋点点头,这个他倒是很能理解。圆柱体的剪切应力大部分集中在边缘,做成空心之后,强度没怎么降低,质量却大大减轻了,或者也可以说,在质量不增加的前提下,大大提升了强度。其实论强度质量比,钢材相比好些的木料高得并不多,但是空心化之后,这个数值却几乎能翻倍,对于当前他们的技术条件,是更现实的改进方向。

陆平听了,问道“我记得你们之前研究的时候,总是说船体强度不够,现在怎么搞定了?”

秦晋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什么,对梁恩问道“之前你们还领了不少t字钢来着,是不是用到这里了?”

梁恩点点头“嗯,钢铁和木材膨胀系数不一样,所以暂时不敢在大船上大规模应用,不过在这样的小船上实验一下问题不大。这艘船虽然外面看起来仍然是木船,但其实是钢骨的!所以才能经受得住这么高的速度。”

“钢骨?”秦晋对这大手笔有些惊叹,“原来前阵子锻造厂忙的是这个啊,还好这小船就十多米,要是再长可真难为他们了。这得用不少钢吧?”

“嗯,冗余放了好多,用料很足,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重量够足,相当于压舱了,可以加强船体稳性。不过可惜你们工业部搞不定镀锌工艺,防腐是个问题,只能刷层锌粉漆,再包上木壳了。”

“镀锌可不好搞定啊,你要求太高了。”秦晋环顾四周,突然指着船体两侧一对如同机翼一样伸出去插入水中的构件问道,“刚才我就想问了,这是什么?”

陆平看了看,抢先说道“唔,这是增加横向阻力的吧?”

“横向阻力?”秦晋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增加横向阻力?”

梁恩摇了摇头,指着头顶上的帆说道“看,帆的受力方向肯定不可能是正好与航向相同的,以船头指向建立一个坐标轴的话,帆力总是可以分解为一个纵向的力和一个横向的力,纵向力推动船只前进,横向力就必须有相应的横向阻力进行抵消,否则船只就会横漂。

道理很简单吧?普通的大船吃水深,靠船体自身就能提供足够的横向阻力,所以不需要附加装置,而我们这艘项目c为了提速,吃水很浅,所以阻力就不够了。解决方法也不少,比如后世成熟的方案,是在船体下方设置一个中插板,就像鲨鱼的腹鳍一样,提供横向阻力。

但是对于我们这个项目,如果中插板设置成固定的,那么会妨碍在浅水中停泊;如果设置成活动的,那就需要在船体中线的位置上开一个孔,既破坏龙骨强度,又破坏了密封。所以这个方案不可行,妥协之下,我们就把与中插板类似的构件放在了船体两侧,行船的时候放下去提供阻力,停泊的时候收起来就行了。其实现在也有类似的设计,波利尼西亚人用的独木舟旁边就有这么两个东西,吃水浅的沙船也常常在侧舷配备一对披水板来防止横漂。”

他这么一说,秦晋很快就想明白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这艘小船的门道还真不少。”

梁恩得意地拍拍船身说道“不止呢,这船的线型也是优化过的……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个项目c,后续还有好几艘同型船出来,每艘都略有差异,用来检验我们的一些设计思想,对今后船只的设计大有意义。”

陆平耳朵一竖,凑了过来,问道“嘿,梁总,我说星火级都服役好几年了,大的都建到三十米以上了,你们就没准备升级换代?”

梁恩一挪手,神秘莫测地说道“谁知道呢。我们部里,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想着上新船,不过哪有那么简单呢?如果只是把星火级简单放大,那么战斗力并没有等比提升,想要真正的次世代船,必须要重新设计才行。但是别说重新设计了,光是把星火级等比放大,我们就遇到了不少工程问题,所以路还是得一步步走嘛。小步快跑,逐渐改进,积累经验,厚积薄发,这才是正道啊。别的不说,现在的星火级和最初的星火级,几乎也是两种不同的船了,非得那么好高骛远干嘛?”

“切,”陆平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们这么小步快跑下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庞大的战列舰、纵横四海的巡航舰还有迅捷如风的大飞剪船呢?真是有生之年了啊。”

梁恩耸耸肩,往西边阔马区的方向一指,说道“说起来简单,但这些船都是需要数万人的庞大造船工业支持的,我们就这点体量还差得远呢。”

旁边两人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这老周是在拉预算呢?

陆平笑道“梁总,算了,你还是去全体大会上说吧,我们建设部还缺人呢。”

梁恩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不不,不是抢预算。你们没听说过吗?下个财年预算制度要改革,设立一个基金,为自负盈亏的独立项目提供贷款。”

秦晋一愣,显然是对这事没印象,而陆平作为管委,当然知道并且参与了这事。

他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大事,说道“确实有这事,去年商社赚了不少外快,大部分是南宋朝廷赏的,有几十万吧。这笔钱,如果列到正式的财政预算内,那万一以后没这笔收入,就会影响财政的延续性,但如果放着不用,又形同浪费。正好去年有了商务部搞京东商城项目贷款的经验,我们觉得这个形式不错,就决定把以后的额外收入单独投入一个基金。呃,当然,这个基金的形式还在讨论中,让这个基金向短期内可以盈利的独立项目发放贷款,以此实现资金的充分利用。”

秦晋听了,眼前一亮,开始思索起他们木工组有什么类似的项目没有。

而梁恩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果然是这样吧?我琢磨着,我们造船厂,现在在财政部的账本上是个纯粹的成本中心,大量的物资和劳工投进来,但是没有产生任何直接的收益,因为船都是无偿划拨给海洋部的,根本不计价。当然,谁都知道造船业的重要性,不会有股东因此质疑什么,但这么一来,船厂想扩大规模,就要受制于财政了。因为教育工业军事基建哪都要花钱,不能说造船厂花得就特别值吧?

既然如此,我想,那干脆设立一个独立的新厂,盈利性质的,做船向外卖。不需要财政来负担成本,用利润就能不断自我扩张,这总没问题了吧?

商社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提供一笔初始贷款就行了,新厂做大了,只要商社有需求,照样能为它服务,怎么样,这方案可行吧?”

陆平听完,点点头,说道“确实可行,我肯定会支持的。但是你想卖什么船呢?小心因为保密政策,被大会否了啊。”

梁恩往陆平的肩上狠狠一拍,说道“行,你陆委员支持就好!啧,其实我早就想吐槽这保密政策了,有什么好保密的?对我们造船厂的水平,我可是最有信心了,那可比明州、泉州之类的地方……差得远!就星火级这样子,能仿的地方,比如那首斜桅和船体布局,他们看看样子就能仿出来了;不能仿的地方,比如海翼帆的钢骨,就算给它们图纸也仿不出来,需要保密吗?

好吧,我也不指望大会那些榆木脑袋能立刻同意,但出售一些猴版船总没问题吧?比如内河近海用的沙船和车船,这是已经在卖了的;早期的三桅星火级,性能比福船好一点,但是不足以对现有的双桅星火级造成威胁,而且还能培养一批适应海翼帆的水手;甚至双桅星火级也可以卖,把海翼帆换成传统的福船或者布面纵帆就行了;这艘项目c其实也可以卖,把船体放大一点,装货量多一些,速度没现在这么快,但是仍然有便于操作的特性,是很好的近海小型货船。

啧,这么一看,这拳头产品还不少呢。秦工,你觉得有道理吧?怎么,帮忙回去劝一下你们季部长吧?”

第244章 新财政 一

1261年,1月28日,惊蛰,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根据以前定下的规矩,东海商社以清明为节点进行财年结算。今日是惊蛰,离清明还有一个月,也就是说上个财年快要结束了。因此,管委们又齐聚一堂,总结上一年数据和得失,展望下一年的发展。

“1260财年收入情况如下

首先是田税。核心区域,含新划入的莱阳县,共412604石;莱州,包括掖县、黄县、招远三县,70557石;登州,包括蓬莱、福山、栖霞三县,89327石;宁海州,包括牟平、乳山、文登三县,共35283石。田税总计607771石,具体到县区的明细在刚才发放的文件里,各位可以自行查看。

其中我们还特别估计了各地的收税效率,也就是实际税收与理论税收的比值,城阳区这样的核心区域可达70以上,而新占领区域通常只有30上下,差距实在是惊人啊,同志们。

不过粮食虽多,但这两年风调雨顺,粮价有所下降,还要储备20,所以这六十万石转化成的现金收入也就三十万贯左右,不要太过高兴。

二,关税。由于我们现在独占了胶州税关,所以这一项相比59年有了大幅提升,达到了230820贯。

三,海贸收入。60年受到59年底海州海战的影响,固定贸易额增幅不如预期,但是由于新增的定期船项目,又有了额外的增长点。同时,护航项目也取得了较大的发展,通过护航按比例收取货物而取得的收入已经占到了总体海贸利润的23。目前定期船仍在持续进行,所以无法给出具体数字,预计整个财年可达25万贯以上。

四,商业收入。整个60年度环境安定,我们以工资和采购的形式向民间投入了大量资金,又打通了登、莱两个市场,向西的贸易路线也基本通畅,所以商业收入有了明显增长。还有一个会计因素,我们对通过海贸渠道出售的自产商品进行了内部结算,相当于各部门将产品卖给了海洋部。受此影响,海贸收入相对降低,商业收入相对升高,最终,预计整个财年商业收入可达32万贯以上。

以上是经常性收入,总计超过110万贯,可喜可贺啊!

此外,还有几项非经常收入。由于抗蒙战争的胜利,我们先后从南宋朝廷获得了30万贯的赏赐;之后,又通过朝贡,获得了10万贯的回赐;再之后,又通过出售军备,获得了15万贯的收入。这几项加起来,总计55万贯。啧,老赵家真是有钱啊。

还有一项,是向李璮出售俘虏所获的收入,不过李璮比较穷,只给了05万贯现钱,又给了大约价值2万的各类矿石、商品、粮食、船只等等,先计个25万吧。

去年底,他又出了价值约5万贯的黄金和白银,来向我们求购火炮。我们考虑到技术已经泄露,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并且加强李璮的实力,所以提请大会批准了,只是军委会和武备组那边还在研究应当出售何种等级的火炮。

如此一来,加上来自李璮的约75万贯的收入,非常收入已经突破了60万贯,这一年的总收入达到了170万贯!”

财政部长孔嘉谊做完报告,坐了下来。听着最后这个庞大的数字,管委们各个眉开眼笑,喜上心头,有钱的感觉真好啊!

这年头经济活动水平低,周期性强,但反而方便了财政预算,因为从一年秋税过后到明年初夏商船大举北上这近半年的时间里,商社都没有大笔进项,上一年的大部分收入其实已经锁定了,可以很方便的据此做出预算。

既然有这么多钱,那自然要好好分赃……哦不对,是好好利用了啊!

“咳,”张正义先开了个场,“我先提醒一下,这钱虽然看着不少,但也不是说我们就有这么多钱,都是一边花一边赚积累下来的流水,真从市场上截留下将近二百万的话,我怀疑东海的经济体系会不会就这么崩溃掉。所以胃口别太大,别想搞什么大项目。而且,那六十万的非经常项目也不是年年有的,一般收入按今年增长20算,也就130多万,所以,省着点花!”

管委们心领神会,开始据理力争地为自己部门抢夺起预算来。

他们叽叽喳喳吵了一会儿,陆平突然咳嗽了一声开始讲话,众人还以为他要抛出什么大项目赚钱,没想到他说的却是“呃,不是说要单独设立一个基金吗?这块准备怎么安排?”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这件事,纷纷看向了张正义,而张正义则对孔嘉谊示意了一下。

后者没办法,站起来说“我还准备等你们吵完了再说呢。这事我们之前也讨论过,商社一定是要保持一定现金储备的,而且因为各种原因也确实有一笔不小的储备。但是现在又没有银行让我们可以存着吃利息,所以这笔资金闲置着是一种浪费。之前京东商城的例子,给了我们一个不小的启发,既然闲置,那干脆贷出去吧,既能让资金产生收益,又能给独立项目更大的自主性。

当然,想法是有了,但怎么实现还需要具体规划一下。这几天,我们走访各部门,听取各方意见,又内部进行充分的论证,得出一个方案,我觉得比较有可行性了。

具体是这样的,扩大储蓄所的作用,把现在商社的所有储备资金,作为财政部的资产,存入储蓄所,然后由储蓄所开展贷款业务。

当然,储蓄所现在已经已经有小额贷款项目了,经营的还不错。不过那是面向个人的,使用的是来自劳工和民间的储蓄资金,盘子还比较小。如果我们这个项目开展,那应该是算作企业贷款了,自然,初期这个贷款只能是面向我们自己人的,等经营一段时间后再看情况而定。”

众人听完,开始思考起来。这么一来,东海储蓄所的地位必将大大提升,眼看着就是一颗明日之星了。那么,该如何为自己的部门在这种情况下争取最大利益呢?我们有什么可申请贷款的项目吗?

一时间会议室沉默起来。不久后,后勤部长方迎波举手问道“这个贷款,有什么门槛吗?发放贷款的审批是储蓄所独立进行的吗?这个项目对于储蓄所来说是不是过重了,要不要设立一家独立的银行?”

一连串问题抛过去,孔嘉谊起来答道“硬性的门槛是没有,但是这个项目总得让人看得过去,要么对商社发展有利,要么能赚钱。所以我们有一道软性门槛,那就是这个贷款是有利息的,而且还不低,每日万分之五,相当于年18了。所以申请项目之前要掂量着点,别连利息都赚不出来。

审批嘛,初期不会给储蓄所太大权限,三千贯以下的项目可以自行决定,八千贯以下申报管委会审批,八千贯以上就需要大会同意才行了。这么看来,贷款任务也不重,所以不需要单独设立一家银行,储蓄所已经足够负担了。”

一个问题解答了,更多的问题产生了。

季国风皱着眉头问道“等等,储蓄所的地位确定了,那么这个贷款具体来说是有哪个主体持有的呢?某个股东?某部门?某小组?还是一家独立的公司?”

孔嘉谊看了看张正义,后者拍板道“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那干脆允许成立有限公司吧!我看也不算超前,现在的条件已经水到渠成了。”

还没待余人拍马屁,季国风却继续问道“那还有个问题,这新成立的公司,所有权如何定呢?某股东去开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商社的?如果是前者,那问题可就大了,以后我们只顾着挖商社墙脚就好了;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会有足够的积极性吗?”

呃,这个问题可就诛心了,管委们热切地讨论了起来。这季国风平时不怎么开会,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净添些麻烦。

张正义看了一眼史若云,她最近活动频频,显然是对七月份有想法,而且她一向是支持解放生产力的,这次她会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她却坚决站在了保守的一边,拍案而起道“不,这个口子现在一定不能开!所有股东牵头成立的独立公司,股权100属于商社,股东个人一点也没有!否则即使只有一点,也必将后患无穷!当然,如果他们干得好的话,全体大会可以根据公司业绩表现,给他们一点个人奖励,以提升他们的积极性,但是私有股权这种猛虎一定不能放出来!”

她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占多数的保守派管委的认同。这方案既保持了商社的领导又有一定的激励机制,正是适合现阶段社情的制度。

不过她刚说完这个,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不过嘛,我觉得这公司制度是可以向民间推广的,也应该允许土著商人成立自己的公司嘛。对于这些私营公司,就没必要做什么股权限制了,他们爱怎么分怎么分。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不少合股经营的商行了,我们也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要用更先进、更规范的制度去推动他们的发展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又引来了不少管委的认同。不过张正义一边点头,一边却感觉不对,怎么老觉得这背后有东西呢?

季国风这时又提问了“有道理……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按你这么分,现在我们共有三种性质的经济组织了。

其一,是原先的东海商社名下产业,比如工业部的工坊、后勤部的商店等等。

其二,是股东主办的由贷款而生的公司,嗯,可以视为东海商社的子公司。

其三,是民间自办的私营公司。

这些商社的子公司,是从属于商社体系,还是等同于民间公司呢?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商社部门之间的物资流动,都是无偿划拨的,但子公司也一样吗?比如说某子公司需要一批钢材,是直接领用呢,还是跟外人一样要拿钱买呢?”

这时,张正义和史若云不约而同地开口道“拿钱买!”

第245章 新财政 二

看来现在东海商社的经济体制还真是存在不少问题。过去摊子小,问题不明显,可现在随着发展程度越来越高,问题也就越来越突显了。

经过一番讨论,最后管委们达成了共识,此后的支出项目应当分为两类

甲类是重要但难以有直接回报的,比如教育、军事、宣传、修路架桥疏浚河道、部分新锐技术的研发等等。这些东西短期内很难盈利,而且需要长期规划,但却是商社发展所必须的,所以列入财政预算,由每年的经常性收入进行支持。

乙类是短期内可以直接盈利的,比如酒店、商店、各类工坊等等。这些东西见效快、运营更灵活,所以不列入财政预算,而是以财政部的储备基金为基础,通过储蓄所发放贷款的方式来支持。

乙类项目可以下放更多的自主权,由各部门、各工作组甚至有意向的股东自行筹划,管委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甲类项目这样的三年大计上,分工更明确,更有利于发展。

只是这么一看,往年的财政预算其实是包含了很多乙类项目的,如果要细分的话,这次的预算案就得大改了。离清明转换财年只剩一个月了,这可得抓紧了啊。

管委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张正义反而出了神。

他的任期只剩下半年了,这下子总算在走之前完成了一项重要改革,也算是留下了点东西了吧。如果东海商社能有后人,他们会是如何看待这一届的呢?

……

“首席,首席!”

孔嘉谊的提醒声打断了张正义的沉思,他清醒过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突然想起下个议题是当前控制区的人口问题了。

统计组现在由统合部直属,这人口普查的工作自然也要由张正义亲自汇报了。他们统计组别的事情干不了多少,这统计人口可是分内之事。

张正义连忙翻开本子,咳了一声,说道

“下面我简述一下控制区的人口问题。当然,以我们现在的条件,不可能做全面的人口普查,只能根据住所、粮食消耗、村镇规模等数据推算一下,暂供参考。

整个核心区域,包括新划进来的莱阳县,共约九万户;登州,约五万户;莱州,约四万五千户;宁海州,约三万五千户。总计,约二十二万户,如果户均有五人的话,总人口就超过了一百万,也就是后世一个县的水平。当然,这么估计肯定是有误差的,部分地区大概一户还不到五人,但是又有不少不立户的单身人士,总之比较复杂,还是先按一百万人估计吧。

比较有意思的数据,是城市化率。以即墨县为例,前几年我们估算过,在即墨城及近郊居住的人口大约有一千一二百户,相较于一万四千户的总人口,城市化率大约是8的水平,这也是周边普通县的一般水平,大多不超过10。城市化率这么低,我们能利用的工业人口也就因此受限,这可对我们的发展大不利啊。

但是根据商务部的数据,通过我们的税收,还有农民自行出售的粮食蔬菜等等,大约有30的农产品是从农民手中流出了的,这说明即使以当前的生产力,也足以供应30的非农业人口,那么这中间的20去哪了呢?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进入酿造行业和食品深加工行业了,但也不足以解释这么大的差距。那就只能说明,是有很多非农业人口居住在农村的!呃,这也不稀奇,村子里总得有几个木匠铁匠泥瓦匠之类的,再加上走街串巷的货郎、屠夫,有这么个比例也不奇怪。

但这更深层次的意味是,城市化率之所以这么低,不是因为农村供养不了这么多人口,而是城市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他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赞同,岳秀笑道“想想也是,现在又没什么高新产业,又没多少娱乐,城里住得那么挤,赚的也未必比种田多多少,干嘛要往城里挤呢?”

张正义点点头,接着说道“而胶西是一个鲜明的特例。由于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就业机会,所以胶西城市化率比周边高了一大截,整个县一共才三万多户,县城周边就挤了三四万人,比例达到了25以上。北边的登州蓬莱县情况也类似,由于商业活跃,城市化率也在20左右。”

李如南把手一拍,说道“这说明,城市化进程仍然大有可为啊。首席,你准备怎么办?”

张正义喝了一口茶,高深莫测地说道“我之前和一些同事研讨了一下,历史上的城市化模式,基本可以分自发型和输入型两种。

自发型,就是随着技术的进步,农业生产率高了一点,工业技术也进步了一点。渐渐人们发现,擅长种地的与其自己织布不如专心种地,卖钱买布,擅长织布的不如专业织布,卖布卖粮,最终分工程度越来越高,而集中的生产比分散的生产更有效率,所以城市化率就提升了。

这样的方式最为稳固,但是见效也非常慢,而且历史上受社会制度和外来因素的制约,依赖这个途径完成城市化的例子很少,只能说美国像一点。

输入型,就是一个地区原先没有很大城市化的需求,但是由于贸易的作用,外界对这个地区的某种特产产生需求,愿意付出高价购买。于是在利润的驱使下,不断有农民改行从事工业生产。而工业人口的增加又产生了对粮食的需求,于是农业生产率也在这个刺激下提升。相应的,农业生产率的提升增加了农民的收入,他们又会需求更多的工业产品,两者相互促进之下,使得工农业的生产率都不断提升,进而产生一个富裕的城市。

典型的,像中世纪意大利的城邦,大航海时代的荷兰和英国,甚至可以说改开之后的中国,都是这样的情况。

这种方式见效快,但是也存在很大的问题,那就是难以复制。输入型的发展模式需要外部市场来进行刺激,但旧时代大家都很穷,外部市场能有多大呢?所以像威尼斯、热那亚这样的城邦,包括后来的荷兰,虽然富裕、盛极一时,却无法做大。在我们到来之前的胶州,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受海贸刺激,城市化率很高,但是达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增长了。

这种模式的关键拐点,在于生产率的提升!

也就是说,农民能生产更多的粮食,工人能制造更多的商品,双方可以以对方为市场继续增长,摆脱对外贸的依赖,进入发展的快车道上来。增长到一定程度,即使是本地生产的普通产品也对外部产生了价格优势,那就更能开拓一片新天地了。工业革命时的英国,就是这样的情况。

不管是哪一种发展模式,这其中最为关键的,都是农业的发展。农业发展了,农民富裕了,工业才有足够大的内部市场。同时,粮食产量高了,才能供养更高比例的工业人口。

但是,农业生产率的提升,说起来好听,可哪有那么容易呢?在化肥发明之前,农民看天吃饭,就是再努力,也从地里刨不出多少粮食来。所谓生产率的提升,更多的是人均耕地面积的提升,地多了,就算不可能对每一亩精耕细作,但单一农户的总产量也一定会多。

在传统社会,这种事是几乎不会发生的,因为没那么多地给你浪费。适宜耕种的土地是有限的,随着人口增多,只能是人均占用耕地越来越少,农民越来越穷,然后工商业也没钱可赚……整体向后发展。

只有幸运的欧洲人,在发现了新大陆之后,有用不完的土地可以利用,因此一个农民可以奢侈地用十倍的土地产出两倍的收获,有力地支撑了其他产业的发展,何等令人羡慕啊!

所以说,我们要提升城市化速度,最基础的,就是必须提升农业生产率。还好,我们现在的情形不错,控制区内人少地多,可以通过分田提升生产率。现在的顷田法运行得也还不错,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等过个几年顷田户一个个都有钱了,也能催生一批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工业人口。

但是这么坐等见效太慢,我们要主动催生它!

所以这就是我们商社的工作了。不断扩张业务规模,雇佣更多的劳工,将来也就能提供更多的产品,也能消耗顷田户们生产出来的大量农产品,省得他们种多了反而卖不出去。

当然,这个过程中,商业的作用也是极为重要的。没有发达的商业,城乡之间的物资如何相互流通?要是城里一百文的一匹布到了乡下要卖一贯钱,那还不如自己织呢。

嗯,这倒不用我们插手,只要有利润空间,私营的商业自然会发展起来填补这一空间的。我们能做的,是基础设施建设。要是道路不通、运输成本高昂,那再发达的商业也降低不了物流费用,所以我们要尽力将道路修缮起来。‘要想富,先修路’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啊。”

“哦……”

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管委们纷纷鼓起了掌。这说了半天,不就是“继续种田、继续扩大生产、继续修路”吗,不正是现在我们在做的事?

不愧是领导啊,说话就是有水平,说了一堆跟没说一样……

张正义喝了一大口水,又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嘛,顺其自然吧。现有的几个县城,城墙规模限制住了,进一步发展成本很高,想城市化也没空间了。还是专注于我们自建的三个市吧,等它们的规模上去了,平均城市化率自然就被拉高了。

当然,这是需要农村政策配合的,农民要能自由、主动地进城才行。这一点上,司法系统就做得不错嘛,之前徐迩判了一个破产的案子之后,现在‘解救’出来的债务奴逐月增多,虽然总规模还不大,但总归是一件好事嘛!可惜司法不归我们管,不然真该给他发个一公斤重的大奖章。”

管委们会心地笑了起来,其中孔嘉谊笑得格外大声。

张建国补充道“我们的报纸也快办起来了,以后信息扩散得更广,打破城乡间的隔阂,农民的进城意愿也会更强。”

报纸,或者说印刷业,也是东海商社攻关的一个大项目。造纸厂的祝天明牵头,工业部在几个冬季援助了不少人力,前后不断攻破了印刷机、铅活字、油墨、印刷用纸四个大关,才堪堪搞定了实用的活字印刷技术,虽然印刷质量比起雕版仍然差了一点,但至少能看了。

季国风对这个项目了解得也不少,但是听了张建国的话还是有些惊奇,说道“呃,张老师,你确定农民能看得懂报纸?”

张建国挥手道“当然看不懂,但一村总有几个能看懂的吧?就算真没人看懂也没关系,报纸最重要的作用是创造信息。现在信息的贫乏程度如此之高,口口相传的茶馆故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套路,报纸一出来,肯定能占领舆论高地。到时候你们多编几个打工奇迹、暴富神话、富家小姐倒贴穷小子之类的印上去,丰富一下民间传说,传来传去不就传到农村了?一来二去,总会把一些小子,骗,哦不,吸引来城里的。”

余人听了面面相觑,呃,这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张正义笑着说道“这办法好!嗯,我们也不能坐等被动传播,去年文化部搞的那个戏班就不错。我看可以多培养些戏班、说书先生的之类的,搞些巡回演出,主动把我们的故事传播下去。就算村民不上来,对我们东海商社加深点好感也是好的嘛!不过,这个我估计是赚钱的,算不上甲类,还是按乙类规划吧。这事让杜松林也得卖卖力,别整天神神叨叨的,也干点正事……”

第246章 新财政 三

这个议题告一段落,高正站了起来,展开一张地图,开始报告义勇旅的备战情况。

他最近可是扬眉吐气了。去年年底立春之日,60年招募的第二批义务兵终于完成训练,分配到了各个军种中。义勇旅也终于达成了五九军制规划的常备状态,兵力一下子充裕了,整个安全部都喜气洋洋的。

“韩松今天没过来,我不止是代表安全部,也是代表军委会发言,所以说的也不只是义勇旅的事,而是当前全部兵力的部署情况。

首先是陆军。义勇旅现在达到了常备状态,共建成一个近卫营、十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两个骑兵营和一个保障营,当前共有兵员6428人。此外,六艺学院还有三个预备军官培训班,目前共84人,又有一批计划外的训练骑兵,目前共627人。

这些单位仍在调动,预计立夏之前,可以完成这样的部署第六、七、八步兵营部署于山河防线,进行常态防御;第九步兵营部署于蓬莱县,第十步兵营部署于掖县,震慑作用大于防御作用。

第一步兵营部署于东海县,第二步兵营部署于金口市,第二骑兵营部署于东海市城阳区,第二炮兵营部署于东海区。第三、四、五步兵营和第一骑兵营、第一炮兵营部署于中央市,进行野战团合成演习。这只是最初的部署方案,随着时间推进,各单位会不断换防,以进行充分的训练。

然后是海军。海洋部现在拥有十九艘星火级和三艘浅水战舰,其中第一舰队拥有八艘星火级和一艘浅水战舰,第二舰队拥有七艘星火级和两艘浅水战舰,另外四艘大型星火级作为定期航班独立运行。以人员而言,海军拥有937名海军水手及军官,此外还有最近刚刚扩编完成海军陆战队,他们拆成了两个营,与陆军步兵营编制完全相同,每营含四个连约四百人。如此一来,海军当前员额已经有1710人,但他们今年仍然希望扩张到两千人的级别。

海军机动性较强,部署不固定,今年的大致方案是,三分之一的船只用于防守本土,三分之一的船只在长江口附近剿匪,剩下三分之一继续南下开拓泉州贸易路线,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两个海军陆战队营,一个刚刚从崇明前线撤回来,现在分散在黄岛、东海区、田横等地,作为沿海地区的防御力量,另一个又派驻去了崇明岛。这两个营会定期进行轮换。

最后是其它军事力量,主要是建设部的铁道队和公安部的武装警察。这两支力量也仿效陆军进行了志愿役和义务役结合的两级编制,对,主要目的是降低成本。

铁道队现有三个营893人,其中五百人是义务役,当前的主要职责是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其中第三营是专门用于给新增的顷田户建设基础住房的。武装警察现在人数还比较少,只有两个连153人,其中一百人是义务役,主要职责是维护直属城市的治安。

以上,就是现在东海商社的全部武装力量,截止至1月15日,总计9184人。

控制区内,还有一些不归属我们控制的武装力量,主要是宁海州程从杰的自募兵,以及登莱四县县议会控制的乡兵,总人数约1500人,但是战斗力不强,主要用于维持治安。”

“不知不觉间,我们也有这么庞大的军事力量了啊。”李如南听完高正的报告,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曾几何时,东海商社还是弱的躲在东海一隅瑟瑟发抖的小势力,处于随便来个人都能掐灭的危险状态。当初姜思明带了几千人来攻,就把他们吓得不行。没想到几年悄然过去,他们居然组织起了一支即使在人数上也超越了姜家军的军队,放在当初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孔嘉谊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人,花得钱也不少啊。虽然其中一多半都是义务兵,但是加起来也是天文数字。光是陆军,一年单单军饷就十五万,海军虽然人少,但待遇更高,总支出也得这么个数,再加上别的,这一年就是三十五万!再加上饮食和装备,天哪!”

“咳咳,”张船长打断了他一下,“我说,小孔啊,陆军先不说,我们海军可是赚钱的啊,没这么多人员,哪来的海贸收入?”

“咳咳,”高正也打断道,“我说,我们陆军难道就不赚钱了吗?没有我们在西边顶着,咱们早就被赶下海了,哪还有这一年上百万的收入?”

“行了行了,”张正义圆场道,“安全问题至关重要,不用多说了。还是继续讨论这个议题吧,现在这么多人,装备情况如何了?”

高正看了看季国风那边,说道“自从五九年四月风暴枪研发完成后,武备组就一直以每月三百多支的速度不紧不慢地生产着,到现在快两年,总共有接近七千支的存量了。单看数量,装备主力部队是够用了,但是我们训练强度大,枪支损耗很快,所以希望武备组还是能够加大产量,最好能有每月五百支,既是用来替换旧枪,也是为未来做储备。有了库存,一旦有个什么事需要扩军,也容易嘛。”

季国风微微一笑,手指指了指东边,意思自然是只要你能搞定大会,什么都好说。

高正耸耸肩,继续说道“好吧,枪虽然缺了点,紧紧还是够用的,但现在炮是真的缺。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旧有的小口径狮吼炮是越来越不够用了,我们急需下一代的大口径龙吟炮。不光陆军需要,海军也需要,或者说海军更需要,毕竟给我们太多也拖不动,而他们一艘船就能装个十几门。但是直到现在,龙吟炮的存量仍然算不上充裕,所以我们希望武备组能进一步增加产量,当然,海军炮不需要那么精工细作,重一点也无所谓。”

张船长咳嗽了一声。季国风又一笑,做了个弯曲前进的手势,意思自然是河水没解冻,我们什么也干不了哇!

他这几个举动把旁人逗乐了,张正义先是笑了几下,然后正色道“这确实是个问题,老季,你还是抓紧一点,时间不多了啊!”

季国风把手一摊,说道“好吧,最近也该解冻了,我们尽快动起来,先把这个项目解决了。这个冬天,我们也没闲着,用大量钢构件和铸铁构件替换了以前的木构件,又加了一套机组,新设了一个切削车间,看着还是那个五龙河大铁厂,但是加工能力大大提升了,以军委会现在给的技术指标,应该没什么问题。”

高正和张船长松了一口气,张正义说道“好了,军事议题就到这里吧。今年预算宽松了些,你们军委会回去准备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求需要其它部门配合的,都提出来。但是,收敛一点!别有了机会就漫天要价,自己评估一下,让计划可行性高一点,全体大会那边也好看些!”

两人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让兄弟单位难过,惹来周围的一片嘘声。

张正义咳嗽了一下,说道“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都回去准备准备,修改一下预算,好尽快通过。虽然分成了甲乙两类项目,但是乙类项目也是需要协调的,不然都知道房地产赚钱,注册了十几个建筑公司,结果发现没那么多砖头水泥给你们用,那怎么办?所以这事还有的扯皮呢。当然,要是有人愿意自己去建窑烧砖,那也是好事,其他伐木、挖煤的事也是一样,初级产品多多益善,我看你们一开始可以先往这方面考虑一下。行了,散会!”

东海商社这几年,虽然工业部、商业部等明星部门也取得了很大发展,但规模最大的两个部门仍然是建设部和劳工部。原因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有技术和识字的人不好找,二是因为现在的低技术条件下,足够的初级产品是高级产品的前提,在积累不足的最初几年更是如此。

你要开新工厂、设立新小学,那首先要建设部帮你把房子盖起来吧?你要造船、织布,那首先要有足够的木料和棉麻吧?所以,大部分部门需要扩张的时候,首先要对建设部和劳工部这两个部门进行扩张,不然哪有产能来给你搬砖和生产原料?

在这样的情况下,到了今年,商社在册的劳工和临时雇佣的雇工已经达到了一万三千人以上,但是其中接近一万人,还是从事着基础的工作。而且,将这么多人置于一个组织的管理之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低效的现象。到了这时候,将不重要的工作分解成多个基础单位,未必不是提升效率的好方法。

只是这么一来,今年审批下来的乙类项目必然大部分是以初级产品的生产为主,某些觉得终于可以一展拳脚的股东就不免会失望了。

什么,我可是要干出一番事业的人,你竟要我从烧砖做起?

第247章 教育事业

1261年,2月13日,春分,东海市。

胜利公社东侧一条新修成的大路上,两辆马车平稳地从北边驶来,然后减速向东,行驶到了一座崭新的红砖大院中。

大院门口挂着一个竖排的用宋体字写成的木牌,上书“东海市第五小学”。

第二辆马车拐了个弯,停在路边的树下,六个近卫兵从车上跳了下来,向周围散开警戒。

第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马夫跳下车,刚想去把大门叫开,车上的张正义连忙将他喊住,说道“你停在一边就行了,我们自己进去。”然后下了车,顺手把张建国扶了下来。

张建国下来之后,后勤部的郑绍明也跟着跳了下来。

郑绍明此人说来也颇为传奇,他穿越前的工作和后勤部几乎没有关联,是个编剧,穿越之初能干的不多,一直在各处打杂。

或许是天赋吧,偶然有一次他拿起针线开始尝试缝补衣服,很快就展现出了完全不同于新手的娴熟,被卫生后勤部王大妈发掘了出来,从此转职做了裁缝,并且越做越好,在商社里也打出了名气。后勤部独立建部之后,很快他就被方迎波发掘了出来,在东海纺织业中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大牛。后勤部去年在中央市北边沿河区域设立了一个“市北工业区”,郑绍明就被派去了成为那里的负责人。

或许是为了抵抗纺织业的阴柔之气,郑绍明特意留了一脸络腮胡子,平日也注重健身,养出了一身好肌肉。今天他被张建国喊过来,主要是要他考察一下,看看能不能给小学生们设计一套校服。

一个近卫兵前去叫醒了趴在传达室桌上的门卫,出示了证件,立刻把这个老头吓得够呛,差点大喊大叫起来。张正义止住了他,让他开了侧门,然后三人走进了校园中。老门卫站在门口,不知是该退回传达室里还是该跟上前去。

这所小学和其他东海小学结构类似,三排校舍和一面院墙围出了一大片操场,其中坐北面南那一排是二层砖楼,用作教学楼,左右两排是平房,用作宿舍、食堂和其它用途。

这所小学和其他东海小学情形也类似,设计容纳人数达到了五百人,但现在只占用了四个教室,总共才一百出头学生。这样的浪费,如果发生在其它部门,必然会被大会喷个狗血淋头,但放在教育领域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刚过十点钟,操场上没人活动,学生们都待在教室里,站在院门口也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三人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十分美妙,似乎预示着东海商社的光明未来。

听了一会儿,三人开始往教学楼走去,一边走着,张建国一边讲解道“这所五小,是去年刚建成的,也是我们现在的第十二所小学。目前……具体人数我记不清了,大概有一百二三十吧,分了四个班,三个一年级,一个学前班。生源很广,城阳区本地的反而不多,大多是即墨的,也有胶西、莱阳,甚至栖霞来的。”

当前东海商社采用了三加二的小学学制,也就是三年初小,两年高小。初小学习基础的识字、算术和常识,高小内容要深一些,学习初级的数学、文学,并让他们接触一些工业、航海、地理、科学等等方面的初级知识。哦对了,自然的,不管初小高小,民族主义教育都是必须的。

这把五年小学分两段的想法,并不是商社特意模仿历史上的做法,而是修修补补的结果。当初他们觉得时间紧迫,等五六年才教出一个小学生时间太长了,所以把学制压缩到了三年。但是等前年第一批三年小学生毕业之后,他们又觉得三年果然还是不够用,所以又加了两年高小,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两段学制。

其中,初小是进了学校就必须读完的,而高小则是考试合格后才能读。

这倒不是商社特意设置门槛,实际上他们巴不得读高小的越多越好呢。不过说起来有些意思,前年商社第一次开设高小的时候,采用的是自愿选读的政策,当时不少家长都放弃了继续读书,让孩子去就职赚钱——要知道,现在小学生可是高端人才,各部门抢着要呢!到了去年,文化部改成了考试选拔,结果有了这个门槛之后,不少家长觉得再读两年身价会更高,所以愿意送孩子上高小的反而多了。

看来,这办教育也得懂营销啊!

除了这五年小学,还有一个学前班的设置。这个学前班跟后世的幼儿园不是一个东西,而是特殊时期的特殊设置。现在的小学跟义务兵一样,都是立冬入学,每年放短暂的夏、秋二假,让学生回家帮农。虽说入学是定期的,但为了尽可能扩大生源,招生都是全年进行的,这些非入学时期招来的学生,不能就这么扔着吧?所以又设置了一个学前班,让这些学生有个呆的地方,顺便熟悉一下学校的制度,预习一些基础内容。

这所第五小学去年才设立,第一批学生就读了几个月的学前班,到了去年立冬才正式开学就读一年级,开设了三个班级。而立冬过后到现在的几个月内,又新来了不少学生,所以学前班就又开起来了。

张正义点头说道“也是,这东海市之前都设了四个小学了,愿意送孩子读书的基本都送过去了,现在不好招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无所谓,只要有别的地方的人愿意把孩子送来就行!”

张建国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基础教育的规模还是太小。我们现在十二所小学,总共才三千四百多学生。太少,太少啊!”

文化部在东海市有五所小学,金口市两所,中央市三所,即墨县一所,胶西县一所,总计十二所。从这个分布可以看出,义务教育的覆盖范围主要还是在直属地区,向外扩散得很少。自然,受教育人数也不会太多。

张正义拍着胸脯说道“没事,张老师,我们商社以教育为本,您尽管扩招,预算要多少有多少,大会谁敢反对就砸烂谁的狗头!”

“嘘,”此时他们已经走近了教学楼,读书声已经清晰可闻,张建国连忙拦住他的大声嚷嚷,“小声点,别让你的昏话污染到孩子。”

张正义吐了吐舌头,三人蹑手蹑脚向教室走过去。

以现在的建筑技术,当然不可能将教学楼建得特别宽敞。这幢楼的结构倒有些像后世工地常用的活动板屋,每层八间教室排成一排,门外有一长道走廊,一共两层,现在只用了一楼四间教室。为了采光,教室的窗户开得既多且大,不过现在初春时节仍然有些冷,只有外层的木板窗向上支了起来,内层的纸窗大多没打开。

三人走到一个教室门口,找到一扇打开的纸窗,向里面看进去。这教室设计目标是能容纳五十名学生的,不过现在只坐满了前半部分,学生们有的在听课,有的却明显不感兴趣,有的在相互嬉闹,有的趴在桌上。

讲台上一个穿着长衫的秀才看见三个短毛,顿时紧张了起来,说话都结巴了,错指着黑板上挂着的地图里的辽东半岛说道“同,同学们,这就是我们的家乡……”

呃,三人有些无语,但也不好意思冲进去纠正他,只好悄悄走开了。

走远之后,郑绍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这不是才一年级吗?字认识几个了?这就开始教他们看地图了?”

张建国指指张正义,说道“这还不是管委会的决策?民族认同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所以一年级也有洗脑课了。算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就如同你们看到的,不是我不想大规模扩招,只是受限于师资力量,就算扩招了,也没人去教啊。就现在这三千多人,即使每三十人只有一个教师,也需要一百多个,哪有那么多人能拨给我们?”

张正义赶紧赔笑道“是是,您说的是,今年我就指示他们,多招点秀才回来,好教孩子们识字。”

张建国摇摇头,说道“得,也不用你了,真招那些穷酸腐儒回来,说不定还把孩子们教坏了呢。师资力量确实缺,但没办法了,今年有一批高小生毕业,我们部打算从中选出一批资质好的去当教师,再从大会多挑几个闲人去兼职校长。教学质量差点就差点吧,至少这批高小生的知识是跟我们一个体系的,总比没有好。”

张正义把手一拍,说道“这办法好,张老师,放心,下次开会您提出来,我一定全力支持,毕业生您先挑,其它部门随后!”

张建国白了他一眼,说道“行了,别贫了,你还能干几个月的活?万一一换届,小心朝令夕改。不过我们文化部我倒不担心,就算我下去了,政策也总归是延续的。从今年开始,我准备大幅扩招,并且在高密、掖县、蓬莱、牟平各新设一座小学,争取在两年内将小学就读人数提升到人口数的1,如果你的一百万人口数据没错的话,也就是一万人。”

张正义被戳中心头事,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郑绍明倒是惊呼了起来“这么多小学生,1?离后世水平也差不远了吧?”

张建国看了看张正义,后者连忙回忆起自己的人口数据来,说道“不,不能拿后世的经验套。现在的人口结构要年轻得多,平均寿命短导致中老年比例低,而多生育又导致青少年多。据我们估计,14岁以下的儿童可能占了总人口的30甚至更高,其中6-10岁的适龄入学儿童估计有5-10,所以1其实是个很保守的数字。”

张建国点点头,说道“没错,而且我们现在初创,对年龄要求放得很宽,15岁以下都能来读小学,所以这1其实只覆盖到了三十分之一的适龄儿童。以后还是要逐年扩招的,我希望十年内,能将在读学生占总人口的比例提升到5。当然,这么极速扩张,教学质量就不用指望了,不过就算只是胡乱教教,也比文盲好。任重而道远啊同学们,当初你们不好好听课的时候,可曾想到教育会是这么珍贵……”

第248章 大巡礼 一 学宫谷

1261年,2月26日,东海市,崂山学宫。

经过数年的持续修建,目前崂山学宫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了。

高等级的石阶和石板路从山脚的山门一直修到山顶的天文台,自上而下自先而后开辟出四块平地,用作不同的用途。其中,最高的第一平台是天文系的活动区,第二平台是原来的主校区,第三平台是化学系的活动区,底下的第四平台是生活商业区。

崂山学宫运营了多年,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名头已经传遍了半个京东路。

一开始,这里只是周边无所事事的读书人过来听听新鲜学识的地方。后来,这些人往往学了一段时间,就被饥渴的东海商社各部门请去就职。

这年头知识分子本来就是少数,愿意向东海商社靠拢的知识分子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们进了商社之后,很快崭露头角,被商社重用了起来。

“某某秀才读书一年,进了东海商社,现在已经是某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某某员外家的公子自幼聪颖,被东海东家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员外也父凭子贵,当了县议员了!”

这类消息渐渐传播开之后,由于科举断绝而失去了上升渠道的本地读书人很快嗅出了一条出路,把前来崂山学宫读书视作了一条终南捷径,求学人数与日俱增。

尤其是开设天文系之后,不少海商出了大笔赞助费,送家里子弟前来就读。学成之后,果然海上茫茫无依处也能标定纬度,从此声名大噪,甚至连江南也有海商听闻此事派人前来求学。

经过这样的发展,现在学宫掌门王闻之的口味也刁了,正式学生只收三百六十人,还得考试入门,其余的学子就只能旁听,没法获得专门指点了。

……

“这里,热闹得很嘛!”

张正义一行人走到学宫山门附近,他本以为这边应该很偏僻冷清,没想到一路上竟有不少行人,还有不少山民推着自由轮来来往往,俨然一副热闹集市的模样。

随行的柳木笑着说道“这不快清明了吗?来这边上香的人可不就多了?”

前不久,管委会紧赶慢赶,一顿扯皮之下,终于搞定了第06财年的预算案,并且在之前的全体大会上获得了通过。张正义一时闲了下来,如今商社的运行早已迈上了正轨,大部分事情不用他操心,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这才想起最近一直呆在中央市,外面的情况只在文件里见过,便决定出去动弹一下,亲眼看看现在商社治下的各地景象。

今天他就来到了这崂山学宫附近,正好遇上卫生部的柳木来崂山伐木场这边日常巡视卫生工作,就一起结伴来学宫看看。

当前崂山学宫文名之盛,俨然已经成为崂山又一大圣地,隐隐能与太清宫分庭抗礼了。来崂山的香客,也多会来这里看看,就算没什么神可以求,沾沾文气也是好的。

所以山门到第四平台这一段,人流量颇大,各类商业和文化产业也被带动了起来。当初那个觅天观在这里开了分观,沾了不少香火,临近的几个小道观也不甘示弱,就在觅天分观对面的山坡上建观揽客,甚至还有一家佛寺也来凑了热闹,竟也有不少人气。

他们较量久了也有了些默契,偶尔还会合作。后天就是清明了,他们决定在第四平台举行一次祭拜大典,消息传出去后不少香客早早的就到了山中寄宿,准备参加仪式。

在这波人潮的带动下,第四平台甚至整个山谷区域可以说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不少附近的山民都挑着山货来做起了生意。其实就连山谷河畔这条石板路,也是之前香客和信徒们捐资修建的,据说王闻之对此都有所感叹,叹道搞学问不如搞神棍啊。

张正义他们走进了山门,果然见到了一片繁华景象。

第四平台与其他平台一样,中央栽了一棵苹果树,以它为中心划出一小圈广场,再周围就随意发挥了。就这个平台而言,广场周围盖了一圈房子,出租出去作为商铺,北边是一大片出租公寓,西边是觅天观的分观,东边山坡上是其余小观的聚集区。

现在这个时候,山门附近的道路两旁摆了好几家小摊,广场周边的商铺也正热闹地营业,广场上还有一组卖艺的。东边一个石台子上,一个道士模样的长须男子正手捧书本讲着什么,但是围观群众显然没有卖艺的那边多。而西边的觅天观则观门大开,也没个人迎宾,一副爱来不来的样子。

他们转了一圈,张正义对这种繁荣的景象非常满意,于是决定继续上去看看。

三四平台间的山路位于公寓区西侧,还挺陡的,沿途经常能看到挑着沉重担子往上运输补给的挑山工,三三两两还有几个香客。沿山路再往上走一段,进入了真正的学宫区域,氛围就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这里虽然也有不少往来的游客,不过来这里的人对学问大都有着崇敬之心,并不敢大声喧哗,只是恭敬地看着错落有致的校舍、辩论问题的师生,感受着这神圣的学术气氛。

“嘿,这味道,还真是‘气氛’啊!”

张正义走过一间教室,居然闻到了熟悉的化学品的味道。呃,这是自然的嘛,因为第三平台主要是化学系的活动区域,总是会有些味道的……

这时代的人大部分没闻过这样的气味,不过他们可是熟悉得很。

柳木也感觉到了“这是醛类和酒精的混合气味吧,啧,他们还真搞了点东西出来,也不知道学生们戴好了口罩没?”

崂山学宫的这个化学系的范围其实要比后世定义广一些,药物学和生物学也在他们的研究范围内,还包括了一些金属及非金属冶炼的学问。这也不奇怪,毕竟是从炼丹术“发展”出来的嘛。

既然味道不好,他们也没久留,开始往西边走过去。

第三平台也不只是化学系的地盘,以青石山路为界,以东的广大平台都属于化学系,而西侧的小平台上则只有一间大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简易木牌“东海标准化工作组”。

这座院子看着并不起眼,但实际上却牵动着整个东海商社、乃至整个胶东的生产活动!

张正义看了看这块牌子,说道“标准组啊……前年挂牌的时候我来看过,似乎还是眼前的事,没想到一眨眼过了两年,这里和周围都大变样了啊。”

柳木跟了上来,没听出他的悲秋之意,反而笑着说道“嘿,这可是个好地方啊,我每次来这边山里,吹冷风吹得受不了的时候,就经常去里面坐坐。”

张正义无奈咳嗽了一声,往门口走去。

这标准组的警卫等级很高,门口既有近卫兵执勤,又有猛犬护院,还有常规的传达室门卫。门卫见来了几个大人物,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知负责人去了。

不久后,标准组的组长黄仪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两人,先是一愣,然后热情地打招呼道“哟,首席,刘伐木,你们怎么来了?这是来视察吗?”

黄仪是工业部的人,不止是标准组的组长,还是通信组的成员。

当初商社的“光报”远程通信系统,就是他和马原、田学林等人捣鼓出来的。其中,这个系统的重要组件,第一套编码标准《gb233-3信息交换用基础编码字符集》,就是由他主导编制的。后来,这套标准不但在光报系统中广泛使用,还被文化部和各部门作为教学和扫盲的标准,大放光彩。这也让他声名鹊起,后来筹办标准组的时候,季国风不出意外地将他推了上去。

统一的标准体系,对于一个经济体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最初,东海商社是沿用后世的国际单位制,利用船上带来的一系列测量具,建立了自己的标准体系。

但是,这种基于简单模仿的体系很快就不够用了。比如说最简单的长度量具,现在外包加工发放的尺子,一开始是简单地比着一件钢卷尺描出来的,这既受手艺影响,又受环境(比如温度)影响,精准度自然不尽人意。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这促使东海商社开始尝试从头重新开始进行标准化工作,在工业部的牵头之下,就有了这所“东海标准化工作组”。

张正义也挥手回应道“没事,就是走过来随便看看,以前光在文件里看见你们组,今天正好实地参观一下了。怎么,打扰你们了吗?”

“不打扰不打扰,欢迎参观。”黄仪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他们领进了大院。

进入这间大院,里面有一座庞大的主体建筑,独一层,却高达六米,长五十米,宽二十米,而且与“廉价”的砖房不同,它的墙是用厚重的石材砌成的!

崂山石材丰富,石料的价格当然不高,但是把石料加工成合适的方型石材,再运输到山上建成房子,这成本可就高了。可见,东海商社对这里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过这么高规格的建筑,却没有几扇窗,甚至连正门都没有,只在侧面有两道小门。黄仪给两人发了白大褂和鞋套,从侧门带他们走了进去。

“啊,还是这里暖和啊。”

一进门,顿时暖风铺面而来,柳木不禁感叹起来。当前清明时节,在山上仍然凉意逼人,但屋内却温暖得很,显然是烧着火呢,简直有些奢侈了。

张正义感受着这温度,没有说话,而是向周围打量了起来。

第249章 大巡礼 二 标准化(加更2/2)

这座“大楼”外面看着挺大,但是一进来,就会发现里面的空间利用率,呃,实在是低的可怜。

整个大楼的结构就像一个横躺的“日”字,四周和正中一道都是长廊,中间用厚墙围出了两个“口”字型的房间。但是再进去一看,原来这不是“口”,而是“回”,里面还有四堵墙呢,只有这四堵墙围成的小房间,才是这座大楼真正的工作区域。

之所以这么设置,是为了给这些装满了“精密”仪器的小房间维持恒温。

作为标准化工作的重地,必须尽可能减少变量才行,恒温自然是必须的。但是他们又没有空调,该怎么办呢?于是就只能采用变通的办法,既然没有空调不能降温,那就单向升温吧!

崂山学宫所在的这处山谷,临近海岸又有较高的海拔,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气温低于25摄氏度,只要进行不同程度的加热和通风,就能把温度维持在23度的合理水平上,也算是能将就着建立一个恒温环境了。至于湿度,就只能随缘了。

这座大楼的三重结构,就是为了对温度尽可能进行控制。最外一层是调控室,有六个独立的加热室和通风系统,墙上到处挂着商社自制的粗大的酒精温度计,定时有人巡视抄录读数,以便升高或降低火力,或者适量增减外来空气,来尽量保持恒温。中间一层是稳定室,以减缓外层温度的波动,同时也设置了来自附近热源的热风口和来自外界的冷风口,可以自主调节温度。最内层才是真正的实验室,经过外面两层的控制,虽说恒温程度不能跟后世比,但也不差了。

这结构倒也不是东海人首创,如今很多富户冬季取暖时为了避免火炉的烟气,就把屋子建成了类似的结构,只是东海人把它做到了极致罢了。商务部甚至有人在琢磨,能不能把这套系统作为现代生活的典范向外出口?

也因为这里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有恒温的舒适,所以虽然地处偏僻,仍然有不少股东和学宫毕业生来这里工作。当然,这么关键的地方,工作人员也是优中选优的!

“啊,首席,柳医生,不好意思,为了减少冲击,咱得先在这缓冲室呆上一会儿,让衣服暖暖,然后才能进去。呃,两位,麻烦把这帽子先带上吧。”

黄仪带他们进了缓冲室,却没立即领他们进实验室,而是搬过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了下来,还递来两个遮头发的白布帽子。

“嘿,”柳木接过两个帽子,顺手转交给张正义一个,“以前我也就是在外面坐坐,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你们的规矩可真多。”

张正义戴上帽子,说道“细节不可小觑,应该的。黄组长,你们这做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都是管委会的指导……”

闲着无事,柳木和黄仪攀谈起来,而张正义站起身,在缓冲室各处溜达着看了看。

这里虽然是缓冲室,但也并没空着,沿墙摆了一圈桌椅,上面堆着大量的书籍和文件,墙上挂着不少规章流程、值日表格、生产数据一类的东西。

此时正有几个研究生在伏案工作,埋头对着一些数据奋笔疾书,也不知道是真在写还是见来了这么多大人物装着在写。

由于缺乏窗户,室内是点着油灯照明的,虽说用的油是珍贵的鲸油,但是亮度怎么也不能与电灯比。光照条件应当说是比较昏暗的,看得张正义暗暗摇头,很是担心这些年轻人的视力问题。但是商社现在就只能提供这种条件,也是苦了他们了。

过了一会儿,黄仪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带他们进了里面的度具工作室,也就是生产各种尺子的地方。

他们这地方规矩还真不少。一开门,里面是一个微型走廊,对面还有一扇门。黄仪把背后的门关上,然后敲了敲前面的门,等到门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请进!”,就咳了一声,然后一招手,迅速把门打开,带着两人像做贼一样闪进了屋内。

“咦,是首席啊,呃,这位,是……刘牧?”

张正义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听声音正是刚才喊“请进”之人。她盘着头发,戴着厚厚的棕色眼镜,其中一个镜片边缘还有一个缺口,两只袖子上都戴着袖套……

这位肯定是股东之一了,但一时竟有些面生。他想了想,才记起她是工业部的夏烟,平时忙于工作,不喜欢交流,很少抛头露面,大会也经常缺席,怪不得没什么印象呢。

张正义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柳木却抢先开口了“呃,夏烟妹子,咱叫柳木,不是刘牧,虽然见得少,也不能这样吧?你的名字我可记得清楚着呢。”

夏烟脸一红,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做了个“嘘”的手势,用细若蚊鸣的声音问道“嗯,首席,刘大哥,你们今天来是……?”

柳木把手一挪,张正义抬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你方便给我们讲解一下吗?”

“嗯,好……也没什么,都是很简单的工作,就是需要细心些。”

随着夏烟的指引,他们向前看过去。

实验室的布置其实跟外面的缓冲间是很像的,墙上挂着鲸油灯照明,四周布置了一圈工作台,上面放着很多……以后世的标准来看很简陋的机械。

此时,几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忙碌,其中一人站在一台机器面前,正在给一把米尺刻上刻度。

现在给尺子刻线,可不能再用把木条和尺子一比照着描的方法了,为了尽可能降低误差,这里使用了特别设计的手工机械,将微小尺度的分划转化为大幅度的机械圆周运动。

只见他把一根扁木条固定在一个夹具上,操作正前方的一把机械刻刀,在木条左侧边缘的位置刻下了一道长线,然后开始转动右边的一个手柄。手柄行程很长,等到转动一圈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就轻轻地卡住了,此时夹具正好向左移动了一毫米,白大褂再次操作刻刀,刻下了一道短线。

如此这般,等他重复一千次,这把尺子就刻完了。

张正义他们为了不打扰实验室人员工作,并未上前,而是远远看着,感慨万千。

“这种搞法,一天也做不了几把尺子吧,生产效率实在是感人啊,但是,但是……”柳木看着,不禁小声感叹了出来,虽然听起来是不给黄仪和夏烟面子,但看他的表情,却有种朝圣的感觉。

“但是啊,这种生产方式,这种机械设计的技巧,和它背后的标准化思想,却是如今的整个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望尘莫及的。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力量啊,而不是什么坚船利炮。”张正义接上了他的话头,高屋建瓴地总结道。

他这么一说,夏烟连连点起头来。

黄仪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其实,这些机械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比如可以将手柄与刻刀联动,转动一圈的时候刻刀自动下刀,继续转动的时候又自动升起,这样只要持续转动手柄,一把尺子喀喀喀就刻好了。

不过,机械越复杂、零件越多,积累的误差也就越多。以我们现在这点可怜的加工能力,这种机械不是做不出来,只是做出来之后,恐怕也未必会比手描精确多少。现在只能精益求精,从测量器具这最初的一步开始就做好,一点点努力,尽量提升商社的整体工业水平,以后再反哺量具的制造。”

张正义点头道“对的,没错,必须把基础打好才行啊。别担心,整个商社一定会尽力支持你们的。不过,你们总不会一直守着这些原始的机械吧?”

黄仪答道“当然不会,不过我们标准组下阶段的工作,重点不是提升效率,而是尽量提升精度。比如这种刻线机,我们准备把进给手柄再分成两段,一段快速进给,一段精确进给,从而使定位更精确,争取把精度再提升一个数量级。对了,如果顺利的话,最迟再过一年,我们就能自产游标卡尺了。”

听了这个,张正义眼前一亮“真的?这可是好东西啊,你们加油,我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是是,我们一定尽快!”

之后,黄仪又带他们参观了标准组的其他设施。不仅是尺子,这里还有制造砝码、天平、温度计、指南针等多种产品,有力地支撑了商社的工业体系。

除了这些有形的东西之外,标准组还负责一种无形的、但同样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标准的制定。

这些标准,大部分是由各部门提出、标准组整理发布,比如建设组提出的《gbjs04-4道路及配套设施设计建设指导规范》,工业部木工组提出的《gbgy11-4轮式无动力车辆标准化设计及制造规范》,工业部的重磅标准《gbgy666-5公差与配合》等等。

但也有标准组自行研究提出的标准,比如去年推出的《gba01-5标准化物资运输箱及标识体系》,将常见的各类箱子标准化为一系列固定的大小,使得不同的箱子可以有序地堆叠起来,并且设计了一系列标志,使得箱子表面可以标明易碎、受潮、朝向、轻重等等属性,而且与之前木工组设计的标准化车斗是兼容的,极大地方便了货运行业,受到了各部门的好评。

各种标准的推出,自然是对供需双方都有好处,生产方可以照章办事,把精力集中在有限的几种产品中,而需求方也不用到处找人定制,只需要选择合适的标准件就可以了。

当然,离实现这个目标还很远,东海商社的标准化仍然只是刚刚起步,影响力还很有限,大部分只是商社内部采用,辐射出去的不多。

但是,这个庞杂而完备的体系,很快就将展现出强大的优势,横扫一切不成体系的手工业生产,将东海商社的意志强加到每一个生产者和消费者头上。

第250章 大巡礼 三 检阅(感谢林宇的打赏)

1261年,3月15日,西山试验场。

位于东海市东部山区的西山试验场面积较大,且环境封闭,因此不但用来测试武器,偶尔还会用来军事演习。

现在,野战团就在里面演习,一边打炮一边打枪,骑兵不时冲一阵,好不热闹。

五九军改后,义勇旅经过近两年的正规化建设和换装,效果已经初步显现。张正义今天就带着一行人,前来检阅如今的建军成果。

现在他就站在阵后用钢构搭起来的高高望楼上,看着前方的场景。

场上有三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和一个骑兵营,分成了两部分,一个步兵营和炮兵营在练习步炮协同,另外两个步兵营和骑兵营在练习步骑对抗。

其中,最吸引参观者眼球的就是正在快速机动的骑兵了。经过长期的高投入,如今东海骑兵已经初具规模,建制上有了三个骑兵营,虽然都不满编,但更多的后备骑兵仍在持续训练中,增长很快。

而已经入役投入演习的这些骑兵,就已经有模有样了,至少装备上配备了大面积的板甲,在阳光下亮闪闪,甚是吓人。

这时,一个骑兵连对一个步兵方阵发动了冲击,整个连的三个排六十多骑(不满编)排成一道整齐的骑墙,正对着方阵的一边撞了过来。

步兵方阵是标准的营方阵,四个连各组一边,每个连都是三行横阵。他们也是经过多次演习了,对自己和对手都很放心,面对惊天动地的骑墙冲锋丝毫不怵,前排稳稳地蹲着,后两排在连长的指挥下用手中的风暴枪轮流射击——不是实弹射击,而是用减装药打木头弹丸,伤不了人,但打在肉上多少还是有些痛。

这个阵型很有传统了,但威力更胜以往,因为火帽击发的风暴枪相比过去的火绳枪大幅简化了操作流程,射速更快,且不容易忙中出错。即使队中有不少刚出训练营还没多久的新兵,依然能在军官指挥下有序地打着枪——如果到了实战时还能保持就更好了。

木丸一波接一波喷出去,大部分飘远了,小部分打在骑兵的板甲和马身上,没造成什么效果。但骑兵的冲锋也同样没什么效果,方阵巍然不动,只好纷纷掏出白虹手枪,朝方阵随便打两枪——同样是减装药的木弹丸——然后分成两半左右转向绕回去了。不过其中的轻骑兵离开队列留了下来,在方阵周围游走着,不断往里面扔些什么东西。

张正义看了有些奇怪,对身边的陈远琪问道“他们这是在扔什么?”

陈远琪在演习场上是常客,既是防备演习时可能出现的伤亡,也是带着自己人也练一练。他对演习流程可熟了,当即答道“没什么,就是沙袋。蒙军的轻骑兵骚扰步兵的时候会扔些飞斧之类的东西,所以我们演习的时候也扔一扔,模拟一下。既是让步兵习惯习惯,也是练练骑兵的手艺,说不定以后可以扔点别的东西呢?”

“也是,有道理。”张正义点了点头,又笑了,指着前面的方阵说道“可也就演习用木头弹能这么玩了,要是实战的话,这几个铁罐头不早被打成筛子了?”

陈远琪点头道“是这样的,但近距离对练,步兵骑兵相互熟悉一下,长长刺刀见红的胆气,总是好的。而且有朝一日如果真有机会去敌军阵前骚扰,他们可是没有火枪的。”

“轰轰……”

这时另一边也热闹起来了。望台左边的炮兵阵地上,十八门龙吟炮分成三部分,先后发动了齐射,硝烟升腾巨响传出,炮弹落向一公里外的目标地,在地上砸出了点点痕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望台上的林小雅少校立刻举起望远镜看了过去,观察落点的散布情况。那边没有靶子,龙吟炮强大的毁伤效果体现不出来,张正义同样拿望远镜看过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收回镜头看向了炮阵。

炮阵之中,炮兵们正有序地装填弹药、复位火炮、重新瞄准,这一套同样没什么好看的,他又关注起了火炮本身。

这些龙吟炮大多是新铸的,青铜材料金闪闪的,酒瓶状的炮身足有一人高,修长而深邃,前细后粗,曲线流畅,架在两轮炮车上,炮口小角度向上抬起,无形中散发着力量感。

他随口问道“林少校,这龙吟炮听说你们评价不错?”

说起这个,林小雅立刻来了精神“那是真的好!100的口径,36kg的弹重,15倍的黄金倍径,威力强大!比狮吼炮强多了!而且机动性也不差,炮身炮车前车加起来才一吨出头,四匹马就能拉了,完全跟得上步兵行进的速度,路好的时候还能再拉一个额外的弹药车!”

说起来,龙吟炮的正式定型量产,也是军工领域继风暴枪量产之后的大事了。

这系列火炮的研制可真是命途多舛了,相比之前几型火炮的快速定型快速量产,龙吟炮自有了概念和第一批试作品之后,不断实验、不断雕琢,差不多用了18个月才臻于完美,正式量产。但最终的成品效果也是喜人的,用380kg的重量实现了100口径/15倍径的优秀数据,即使在十九世纪前半叶也是相当优秀的火炮了。

去年第一批量产龙吟炮交付安全部使用的时候,工业部甚至召开了一场盛大的发布会,西山试验场难得的张灯结彩,路口处甚至拉起了大大的横幅,上面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再一次,改变世界”。

张正义也欣慰地点头道“好,炮好就好。之前看宋军和益都军的战报,几门烂炮就能改变战局,这才发现我们一直握着的这大家伙实在是了不得,以后还得继续发扬光大才行啊。”

“那是!”林小雅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对张正义说道“他们这样光打靶子也练不出真本事来,首席,要不你临时指定个目标,让他们打打看?”

张正义一愣“这样好嘛?”

陈远琪也拱火道“当然好了!难道真实战场上还能让他们这么按部就班操练吗?敌人说杀出来就杀出来了。”

“嗯,有道理。”张正义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指着西边山间一处谷口说道“就假设那里突然杀出了一帮敌人,炮打过去吧。”

林小雅立刻行了个军礼,说道“保证完成任务!”然后立刻下了望台。

在她的指挥下,三个炮兵连中的两个立刻行动了起来,停止原有的演习项目,收拾好现场的东西,把炮车架上前车,分成两队向西行去。

两个炮兵连在距目标差不多一千米的地方停下,一左一右隔了二百米,各自布置起了阵地。

每个连六门炮从炮车上接下来,布置炮位、装填弹药。与此同时,连属的火控班搬了两根测距仪出来,相距五十米插在地上,用上面的瞄具对准目标,根据两个夹角查表得出目标的(相对)准确距离,然后给各炮组下达指令。此外,一台折叠梯被迅速架了起来,观察员拿着望远镜爬了上去,准备观察战果。

“密位110、105、100、95、90、85……开始调整!”

龙吟炮的炮车相比过去有所改进,调整射角不再靠原始的三角形楔子,而是在炮尾处撑了一根丝杆,靠转动手柄使丝杆升降来调整炮身的俯仰角。表示射角的也不再是过去的角度值,而是把一个圆周划分为6000份的密位值。现在在火控班的指令下,各炮射角抬高到了相当于+6度左右的角度——并非统一,而是各有高低,以进行校射。

很快,左边的一连完成了准备,六门炮从左到右,依次打响,六枚炮弹先后飞了出去,落向作为目标的谷口附近。最左边的火炮射角最高,炮弹飞得也最远,越过谷口飞到了后方,接下了几发都要近一些,有的同样越了过去,有的落在目标附近,还有的没到位置就落地了。只是跨越千米距离,滑膛炮发射的球形弹本身就有百米左右的散布范围,落点也不是那么有序。

火控组的观察员看到落点状况后,命令各炮将射角向之前第三门炮的参数收敛,但仍保持了一定的发散范围,再来一次。不过装填复位尚需要一点时间,第二轮校射并未立刻打响。在此期间,右翼的二连也准备就绪,打响了他们的首轮校射。

如此,两个连交替校射,等打到第三轮的时候,差不多也就能较准确地打到目标位置了。这时,各炮的射击参数被统一,每个连进入了统一指挥的节奏,发令后六门炮短时间内完成齐射。齐射一轮接一轮,炮弹向谷口覆盖过去,直到炮阵被硝烟覆盖,视线被完全遮蔽,炮击才停了下来。

从第一轮校射到停止炮击,也仅仅就过了十分钟的时间而已。在这段时间里,差不多有二百枚炮弹被打在了张正义指定的谷口位置,如果那里真的有一只突然出现的敌军,那么,呃,他们一定会为当地的植被贡献不少养分。

不久后,林小雅命令两个炮兵连回归阵地,继续演习科目,而自己回到了望楼上,向张正义请功道“首席,怎样,表现还不错吧?”

张正义甚感欣慰,点头道“好,打得漂亮!训练的时候用了不少苦功吧?果然,这才是炮兵该有的样子!”

林小雅嘿嘿笑了一下,说道“南宋那边搞了火炮出来,大会里不少人都紧张兮兮的。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啊,别说他们那些炮拉拉不动,打打不远,就算把我们的龙吟炮送给他们,他们又能玩出什么花来?”

张正义心有戚戚地点头道“正如季国风常说的,先进技术的精髓不在表观的器物上,而在于背后的思想和人。我们的领先,也不在于搞出了什么枪炮,而在于制造和运用这些枪炮的能力。这才是我们的依仗啊,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几年的辛苦也算有回报了。”

看完了炮兵的操演,他又拿起望远镜,往东看去,观察起另一边的步兵和骑兵在做什么——这时,他发现东边的入口处有一列车队正进入演习场。“咦,有新客人来了?”

第251章 大巡礼 四 狮牙炮(干脆一起更了)

他指向的方向是东边的山口,一列马车经过了检查站,正往演习场驶来。

林小雅一看,想起了什么,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像是有什么新炮来着。首席,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张正义笑了“还真会赶时候。走,去看看吧。”

等他们下了望楼,车队也差不多到了炮阵附近了。张正义定睛一看,认出了车队里面的人,打招呼道“老左,老梁,怎么这么巧过来了?”

来人是工业部的左武卫和海洋部的梁恩,不知道怎么碰到一起了。梁恩打了个招呼,继续带人从车上卸货,而左武卫走了过来,说道“可不是巧,是正奔着演习过来的。我这有个新家伙,现在炮兵骑兵步兵都在,正好给他们评估一下。”

张正义起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这时货也卸得差不多了,左武卫带他们走到一门小炮旁边,拍着炮身道“就是这个!”

张正义一打量“体型不大嘛,咦,这是后膛炮?”

这门小炮体型袖珍,长度也就一米多点,炮管也没多粗,装在一对袖珍小轮子上。但与之前的所有火炮都截然不同,这种新炮炮尾部分是一个敞开的大口,显然是一门炮尾装填的后膛炮!

林小雅抢先说道“是这个吧!就是那个,佛郎机炮!”

左武卫笑而不语,张正义却不太明白“佛郎机炮,什么意思?”

梁恩走了过来,解释道“这个我熟。佛郎机是后世明朝人对欧洲来客的称呼,佛郎机炮就是一种引进自葡萄牙的后膛火炮。喏,就像这样,”

他一手把一个杯子形状的金属容器提了起来“这个叫‘子铳’,装进炮弹和火药,再塞进这个炮身‘母铳’里,然后就可以开炮了。如此打完一炮只需要更换子铳,就能实现相当高的射速了。”

张正义惊道“明朝时候……居然那么早就有后膛炮了?等等,这么厉害,为什么后来的火炮反而都是前膛的呢?”

梁恩解释道“当然是由于有不可弥补的缺陷。虽然有射速快的优点,但你看看,就这么点一个小子铳,不可能装太多火药,再加上子铳和母铳间一定会有缝隙,会漏气,威力就更受影响了。而且前膛炮可以做得很大,佛郎机受限于子铳重量和工艺却只能做小口径,差距就更大了。如果与常见的前膛炮对射的话,佛郎机一定会被打得屁滚尿流,而且射速其实也高不了太多,因此历史上渐渐就被淘汰了。”

张正义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你们做它干嘛?哦……我懂了,你们是有什么办法解决它的缺陷?”

左武卫哈哈一笑,说道“既是,也不是……其实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奔着佛郎机炮去的,而是从别的路线上拐过来的,关键,就在这个‘子铳’上。”

“嗯?”张正义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去旁边取了一个子铳过来,“嗬,真够重的,这得有十多公斤了吧?咦,这个材质不是铜,难道是钢的?”

左武卫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就是钢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大铁厂那边不是在搞锻钢炮么,确实搞出点成果来,不过受限于功率,只能造些小炮。这些小钢炮性能很好,但受限于体量,再好也就那样,实用价值不大。后来姚崇义就有了个想法,就是搞个锻钢的炮尾,接在铸造的炮管上,我们武备组一讨论,发现这不是跟佛郎机炮差不多嘛!正好我们之前也作过类似的设计,所以干脆就立项搞起来了。现在就出成果了,喏,就是这个,试07式轻型步兵速射炮‘狮牙’。”

张正义脸上冒出黑线,试了试子铳的深浅,四指并排将将能塞进炮膛去“狮系列?口径是75么?”

左武卫点头道“是的,也亏是锻钢材质,才能搞到75这么大的口径,打16kg的炮弹。要知道历史上实用的佛郎机炮,打个一斤就算大的了呢。我还给它加了一点改进,看,铳口这里我加了一圈铜质的闭气环,击发的时候燃气会把铜环撑大,进而把子母铳之间的缝隙填死,大幅减少漏气。综合来说,这门狮牙或许不是史上最大的佛郎机炮,但一定是效费比最高的。”

梁恩在旁边笑了出来“说起来,这佛郎机炮缺陷不少,当初武备组讨论的时候,那改进意见是一条条地提出来,每条都看着贼有道理。结果最后季国风一汇总,乖乖,按照这标准改下去,哪里还是什么佛郎机,简直都是一门十九世纪末期标准的后膛炮了!现在他们工业部这点家底哪能搞定?最后还是造了这么一门原教旨的佛郎机出来,只稍微修改了一些细节。锻钢子铳15kg,加上弹药17kg出头,一个人勉强可以搬动。铸铜的炮管,还锻了一下,一米长,膛压低,管壁比较薄,也就一百多公斤。一个母铳配七个子铳,总共加起来也没多重,两匹马就可以拉着全套跑,人力可以随便拉着炮车移动,甚至还能抬着过沟,所以就叫步兵炮啰。其实也就该配给步兵用,射程太近,比起以前的幼狮炮强些有限,专业炮兵看不上,反倒是射速高的特性给步兵补充火力挺好用的。”

左武卫瞪他道“说得这么嫌弃,你们海军不还是一次订了上百门?”

梁恩嘿嘿一笑“现在海军还是少不了接舷战,这狮牙炮近距离打霰弹正好啊!”

这时旁边的陈远琪凑过来道“其实这狮牙炮这么轻,拉起来都能跟上骑兵的速度了,我看完全可以配过去一些,战术上价值不小。”

张正义拍了拍他的肩“陈医生啊,我看你这是半个,哦不,四分之三个骑兵系统的人了吧?胳膊肘整天往那拐啊。”

林小雅调侃道“陈医生的勇敢营可是人送外号‘东海哥萨克’呢。”

陈远琪嘿嘿一笑“开玩笑,开玩笑的嘛。”

张正义看了看周围,道“对了,也别光吹了,好不好用,今天不是来测试的吗?”

说动就动,林小雅很快去召集了一批炮兵、步兵和骑兵的代表过来,让他们观摩品评这门新炮。

之前已经装填好了一发子铳,左武卫上去一拉拉火索,这门“狮牙炮”立刻发出了轰鸣。相比常见的前膛炮,炮尾的部分果然有一些硝烟泄露出来,但其实也不明显,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改进生效了。炮弹飞了出去,在三百米和四百米的标线之间落了下来,不过没有靶子也看不出毁伤效果如何。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三名左武卫带来的炮手分工合作换起了弹药。左边一人按下炮身左侧的一根杠杆,将子铳后部的一根楔子抬了起来。第二人双手将看着不大却很沉重的子铳抬走,第三人将一枚新的子铳放进母铳后部的槽中。第一人又拉起杠杆,楔子插了回去,将子铳锁在母铳之中,第三人将一枚拉火管插在子铳的火门里。

整个过程也就五秒的时间,相比正常的前膛炮装填快速了许多。其实装弹过程也没差太多,主要是省了一个清膛的工序,但这个工序也没真的省下来,换下来的子铳还会有其他炮手接过去清膛,只是用并发量换了时间。

左武卫把炮位交给一组炮兵,让他们去感受开炮的手感,然后又让人指导他们操作,开炮实践。

打了一阵子后,张正义惊叹道“真是快啊!这七个子铳是不是一眨眼就打完了?以我这外行人的标准,好像比起之前的狮吼炮还要厉害啊!”

林小雅作为内行人,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打这么快,其实根本没在瞄准,就是无脑打炮而已嘛。要是仔细复位再瞄准,射速一下子就拖下去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就打打二百米,也不用瞄多准。就像梁恩说的那样,近距离打打霰弹,这么用正好啊!嗯,之前我们部还在议论该给步兵营配上两门狮吼炮还是幼龙炮,这下正好,就配这种狮牙炮吧,还更轻便些。”

张正义笑道“好啊,这下子陆海军都有新家伙可用了。”

左武卫道“先用着吧,那些点子早晚得一个个试出来,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张正义看看左边的新型火炮,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狮系家族又添一员,100这边有龙吟炮、幼龙炮,海军那边还有一种更大的吧?”

“对,”左武卫比划了一下,“海军用的那叫‘巨龙炮’,可是个大家伙,23倍径,快两米五了,铸铁的,都有一吨重了。其实我觉得舰炮没必要搞这么长,同样这么多铁该往大口径做了,不过海军有些保守,还是想要同口径高初速打船板,就先这样吧。当然,炮长了也确实威猛,炮口动能差不多得有龙吟炮的15倍,穿透力强多了。”

陈远琪听了,摸了摸下巴,问道“一吨重,才15倍,怎么听着不太合算呢?”

梁恩过来说道“反正我们船载重大,不差这点。不过一吨是初期版本,姚崇义那边为了炫技特意铸了个这么大的出来,以后会优化,或是减重,或是加口径,没这么夸张。而且15倍也不小了,有时候能不能击穿,就差这点了。以后就用巨龙炮做主炮,龙吟炮做副炮,新的狮牙炮打接舷。”

“哈哈,想当初,咱们铸个一百公斤的小炮都焦头烂额的,现在都能铸一吨的大炮了!”张正义回忆起了往事,感慨万千,“变化真是快啊!”

第252章 大巡礼 五 电学

1261年,3月30,立夏,东海市,东海堡。

虽然东海市的中心已经开始向城阳区转移,海边风大的东海堡人气渐减,但是作为龙兴之地,仍然保留着东海商社的一些尖端项目。

经过多年发展和安全形势的改善,东海堡建制下的各类建筑不再局限于最初那道围墙的范围内,而是开始向外拓展。

东海堡西侧的西山脚下有若干条河流,其中一条流入堡中,为堡内提供水源,而另外几条则作为珍贵的动力源被利用了起来。河边常见高标准的连片砖房,房外架着水车,为里面的不知道什么机械提供动力。

其中一条被编号为“西二河”的,在之前的冬天里经过了大幅度的改造,山脚下的河道大变样,沿河区域被围出了一个二级蓄水池,安置了新生产的水轮机,比堡内电学实验室旁边的那个更大。稍有些不同的是,水轮机的动力没有通过天轴输入进旁边的车间里,而是在二级水池上直接架了一间小木屋,屋里安装了一台珍贵的发电机,水力经过这套机构转化成电力,再经电线输出到旁边的工坊里面去。

而这个工坊,可就厉害了。

“哎呦,真的动了……这个厉害了啊!”

工坊里面,张正义穿上了白大褂,站在一个实验台附近,在工业部何阿但的指导下,转动着手中的一个摇柄。

这个摇柄,或者说实验台上的这整套机器,显得都很是简陋,不过是用几根简单的木条搭了几个框架,然后再在适当的位置缠了一些差不多有3宽的漆包线上去……

然而却有划时代的意义!

张正义手里的,是一台简易的手摇发电机模型。通过手柄转动一个大圆盘,而这个大圆盘通过皮带带动一根小转轴,使得转轴高速旋转。转轴另一端有一圈线圈,铜线连接到转轴末端的两块分离的铜片上,铜片与外围的两片铜丝电刷间歇接触,构成了一个换向器。这么一来,只要把线圈插入磁场中转动,就能向外输出简单的直流电了。

而今天,这台简易发电机所连接的用电器,是一块更简易的电磁铁,漆包线围着一根铁柱一绕就成了。张正义摇动手柄给它通电之后,就把电磁铁不远处的几片铁屑给吸过来了。

虽然只是玩具级别的应用,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种现象的重大意义,这背后是无限光明的未来!

“哈哈,只不过是玩具而已嘛……倒是造船厂要了两台去,说是要生产罗盘针。”旁边的何阿但得意地谦虚道。

随着局势的稳定,工业部也开始拨出一部分人力进行先进技术的研发,电力组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何阿但因为有相关的基础,就被拨来做了电力组组长。

台上的这台发电机和电磁铁模型,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最新成果——这种简单的模型是电学基础中的基础,没什么技术难度,甚至在电力组成立之前就能缠出来了。现在他们能捣鼓出来的原型机水平已经大幅超过了这个模型,之所以把它摆出来演示,是因为它结构外露,工作原理一看就明了,适合给外行人看。

“好啊,真是好啊。”张正义放下手柄,赞叹的说道“这将来是大有可为啊!老何,你们这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尽管提!”

听到“尽管提”,何阿但面上一喜,随即不假思索地说道“主要问题出在铜线上,现在这是最大的瓶颈。”

张正义又看了看模型中的那些漆包线,问道“怎么说?我看城阳那边产的铁丝质量都很不错了,难道还搞不定铜线?”

何阿但摇头道“问题出在尺度控制上。电力用的铜线和铁丝还是不一样的,铁丝只要做出来就行了,稍微粗点细点关系不大。但是如果电线粗细不匀,那么用起来是会出很大问题的。城阳来的铜线,我们还要重新加工一遍才能用。加工个几米几十米简单,但一台实用电机用的导线长度可是以千米计的,中间必须连续不能断,那可就麻烦了。”

张正义点点头,又问道“原来如此。我之前还听说有绝缘问题,这个解决了吗?”

何阿但捻了一下那些漆包线“这个倒是问题不大,虽然我们没橡胶,但是用丝绸和桐油组合,再稍微加点助剂,绝缘效果也不错,至少当前是够用了。相比之下,还是铜的问题大一些。没有足够的铜线,我们便做不出太强的电磁铁、太大的电机,只能小打小闹。”

张正义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打小闹也不错,先一步步来吧,就算只是一个袖珍的电力工业,也是个极高的起点不是吗?城阳那边我会督促一下,让他们改进工艺,实在不行就多分几家相互竞争,你们工业部也帮衬着点,看看有什么改善的办法没有。对了,你是搞这方面的,有什么建议没?”

何阿但想了想,说道“有,工艺急不得,那就从原料上入手吧。之前电解实验室那边搞得挺不错的,我们又拆了一台更大的电机下来,外面那台水轮机组就是为它准备的。把它跑起来之后,我们准备研究一下电解铜……”

“啥,电解铜?”张正义差点喷出来,“这么高端,你们搞得定吗?”

何阿但摸摸头“理论上能行,先试试吧……我们之前跟顾妙妙那边合作过,用自制的电机试着电解了一下盐水,是能用的,只是持久运行的话,损耗、散热是个问题。我的想法是,现在电力最大的应用就是电解了,先把这个产业建起来,能自循环了,再一点点改进。而培养了一批电解工人之后,就可以试着电解铜了,有了高质量的铜,就可以回头改进电机,然后促进产业正反馈循环。而且嘛,我们有不少日本铜,据说里面是混了不少白银的,若是能电解提炼出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张正义点头道“对,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样,加油干吧,管委会和大会一定会支持你们的!”

正当何阿但考虑要不要表现得热泪盈眶的时候,房间的内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然后同属电力组的古乐龙走了进来,激动地说道“首席,组长,要开始了!”

张正义和何阿但一听,立刻也露出激动的神色,赶紧跟着他进了隔壁的小屋——这其实才是今天的正事啊!

“怎么样,好……”张正义一进屋,刚要嚷嚷着询问情况,就被里面紧张的气氛慑住,安静了下来,然后小声问道“这就好了?”

里面的季国风略一点头,说道“好了,别出声,过来看吧!”

这小屋面积不大,倒是挤得很,窗边摆了一张方桌,两边的架子上堆着各种瓶瓶罐罐,半空中拉着好几根长线一直连着屋外。几个大男人在里面一挤,更是喘不过气来了。

张正义和何阿但往里面一挪,站到了桌后,看向在桌旁坐着的电信组的马原和桌上的仪器。

马原被这么多人围观,也是紧张得很,左手拿着一张纸,虽然上面的编码早就烂熟于胸了,但还是冒着汗仔细地看着。过了半天,他长吐一口气,放下编码纸,伸手按下了桌上的一个开关,然后右手放到了另一个开关上,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按了起来。机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h,短,短,短,短。”

“e,短。”

“l,短,长,短,短,重复一遍。”

“o,长,长,长。完毕。”

“……”

做完这一套之后,马原放松了下来,转头说道“好了,就……”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炮响,听声音像是当礼炮用的幼狮炮。

马原激动地站了起来,喊道“就等这个确认信号了!他们收到了!”

“太好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络了起来,张正义带头鼓起了掌,“有生之年终于见到电报了!”

没错,这就是东海历史上第一次远距离电报实验,他们成功了!

这时,桌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咔嚓声,马原立刻又坐了下去,过于激动没控制好音量大吼了一声“安静!”,众人也果然立刻安静下来,紧张地盯着桌上的动静。

他们这套电报系统还很简陋,没什么记录设备,马原死死地盯着一块电磁铁,手中拿笔不断画着波浪线记录着磁铁吸引着的一根指针的上下跳动。

半晌过后,指针不再跳动了,马原拿起那张纸,飞快地把信号翻译出来“短长长,w,长长长,o……果然是world,收到了!”然后他立刻起身跑到室外,找到一门装了火药的幼狮炮,狠狠地拉响了拉火管,发出了一声巨响!

屋里的人赶紧挤到桌子上,拿起那张纸看了起来,虽然上面只是些歪歪扭扭的曲线,但无疑有着巨大的意义!

季国风拿着那张纸,激动地说“这,这张纸应该作为历史文物保存起来啊!”

张正义也异常激动,说道“没错,这么重大的事件,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今天他还有季国风等人来到这里,正是由于在工业部和电力组的努力之下,东海商社的第一套电报系统终于试制出来了!

数年前通信组研发出的光报系统,对商社的信息交流,尤其是军事方面的信息交流起到了重大作用,甚至可以说是取得了最终胜利的最大功臣之一。

但是光报系统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成本过高,需要建设高塔,要消耗大量燃料。其次是限制条件太大,阴雨天不能用,雾天不能用,光照过强的大晴天也不能用,而且操作人员必须视力极好,扩充起来很是麻烦。即使后来财政宽裕了,光报系统也只增加了马山站、东海关站、城阳塔三个节点,实在是用不起啊。

所以,下一代通信系统的研发就自然而然地提上日程了,作为有经验的现代人,通信组自然把电报作为了突破的方向。

对于当时的东海商社来说,电报的研制其实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城阳工业区可以生产铁丝,铁丝能够用作通信导线,虽然电阻率比铜线要高,但是只要堆横截面积就能解决,若是论单位价格的电导率,铁线可是比铜线还要高一些呢。工业部的顾妙妙那边,因为电解产业的成功,也开始尝试进行电学方面的应用,自制了一些开关、绝缘材料、用电规章之类的东西,为电报的研制提供了有利条件。

只是通向电力通信的光辉道路上仍然有不少拦路虎,比如电源和指示信号。

之前,东海商社的几乎全部电能都来自于那块太阳能电池板,但新的电报系统总不能再依赖于它吧?必须要有独立的电源才行。

而有了电源之后,又如何传递信号呢?可以用来指示信号的用电器他们并不是没有,反而很多,当初东海102上可是有不少灯泡、二极管、小马达之类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用一点就少一点,总不可能浪费在这里吧?要真正做出实用的电报系统,还是必须依赖自己能生产的东西才行啊。

直到电力组正式成立之后,电报的研发才进入了快车道。

电力组其实是个大组,下面还有电机、电池、电应用和电信四个研究方向,其中的电信分组就是由原先的通信组为班底改组而成的。

在电解产业尚未建立起来的现在,这几个部门其实都是为电报服务的电机分组提供了电力的原始来源;电池分组提供了稳定保持电报系统运行的可移动铅酸电池(这也多亏了硫酸生产的突破);电应用分组提供了输配电系统和能够指示电信号的电磁铁;最后电信分组把这些整合起来,就成了完善的电报系统。

这套电报系统的组成倒不复杂,铅酸电池提供了电源,电磁铁作为最终用电器,电线将两个终端连接起来构成一个通路,用开关来控制线路的通断,从而传递信息。

这样的简单系统,只要做了出来就很容易成功,而今天这次试验的突破,则在于传递距离上——线路长度足有五公里,甚至必须要用炮声来确认收信了!

这时,电信组的功臣马原放完炮,春风得意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正义喜气洋洋地拉住他说“马原啊,这次你们组可立大功了,你们赶紧准备一下,下个月大会表彰!哦,对了,既然如此,赶紧趁热打铁,建设一条实验线路试运营一下看看,有缺陷不用怕,实践中改进嘛!预算不用担心,这是特级项目,可以动用储备了都,数字随便填!”

马原一听到“随便填”,立刻眉开眼笑,说道“那真的?多谢首席,我们一定尽快干好!嗯,跨河还有点难度,先修条中央塔到马山站的怎么样?”

张正义接连说了几个“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在任期的最后一年看到这么个大突破,如何不让他惊喜万分呢?

兴奋之下,他大手一挥,喊出了在场众人都想听到的话“好,你们报上来,预算随便加!”

第253章 大巡礼 六 青岛牧场

1261年,4月5日,青岛。

张正义在东海堡附近呆了半个多月,接连受到狮牙炮研制成功和电力工业进步的鼓舞,感觉到非常满意。于是他决定继续往南走走,先去了城阳工业区转了一圈,然后又过了劈石口,来到了更南边的青岛地区。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青岛这地方,当初商社刚成立的那几年,一直对这里垂涎欲滴,欲占之而后快,号称要重建繁华的青岛市。可是当他们真的控制了这一地区之后,反而对这块地方却几乎没怎么开发,一直闲置在侧。即使东海市成立时连着青岛地区也一起划了进去,开发核心也还是山北的城阳地区,对南边几乎没什么投资。

没办法,青岛虽然在后世是大城市,但在20世纪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穷乡僻壤,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青岛地区的地形大部分都是丘陵,还有常年的海上寒风,除了盛夏时可以来避暑,其它时节就是标准的苦寒之地啊!所以除了少量渔民,和一些为崂山宗教事业提供给养的村民,这一带就没多少人。

明明一山之隔就是广阔的胶莱平原,有大片大片的平地可以利用,干嘛要去费事开发那些丘陵地带?

虽然青岛港有深水优势,但是对于现在这些吃水不超过四米的小帆船来说,也用不到这个优势。而且因为周边没有足够的人口可以提供服务,就算强行设立港口也是没法维护的。

所以,即使当初海洋部信誓旦旦要把青岛港作为舰队母港,但是最后还是怂了,老老实实驻在对面基础设施更完善的黄岛地区。青岛这边只设置了一处简易码头,布置了几门火炮,作为海军巡逻队的临时落脚点,配合黄岛那边封锁胶洲湾口。

嗯,不过,也是有意思,海军虽然没用上这里,但陆军反倒用上了……

自从当初从胶水县蒙古人那里夺取了大量马匹之后,安全部就和卫生部、农业组开始配合起来自行牧马。但是他们这些二把刀手艺不精,为了降低风险,所以把几千匹马分散到了好几个牧场分开饲养。东海平原牧马场养一点,田横镇那边养一点,胶水县那个旧北山牧场也养一点……最后一看,青岛这地方到处都是野草,地形也封闭,不是正适合养马吗?于是在这里也设置了一个牧场。

后来时过境迁,东海地区地形狭小,随着开发程度的提升和马匹的增多,草地不太够用了;北山牧场因为邻近前线,所以也限制了规模;田横牧场因为太靠近金口工业区,范龙城害怕自己的宝贵马儿被污染,也动起了搬迁的主意。到了现在,青岛牧场居然已经发展成了最大的牧场了!

现在范龙城不但在青岛养马,还把这里当成了骑兵的大本营,新兵选进来后来此训练,等出师了,再去中央市参加野战团集训。而如今春去夏来,大地已被嫩绿覆盖,正是骑兵操练的好时候。

“我们尽力了,但骑兵没法像步兵那样量产。”

大致位于后世李沧区的骑兵训练场上,张正义和范龙城两人骑马而行,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骑马的近卫兵。前方辽阔的草场上,不知道是有几百的骑兵,正分成几团在进行着训练,他们一行人缓行着,范龙城举着鞭子,给张正义讲解当前的骑兵形势。

“简单地分成新兵或老兵,志愿兵或义务兵,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实际上,我把我们的骑兵分为了四类训练兵、主力兵、精兵和野兵。”

“哦?”张正义有了兴趣,“前三个的意味从名字上就能听出来,野兵是什么?”

范龙城往最西边一指,那边也有一群骑兵在训练,虽然穿的也是制式的白色作训服,但是并未像其他骑兵那样排成整齐的队列,而是四散开来,各自拿着长枪或弓箭,对着草靶练习攻击。

“野兵就是我们从辽东直接雇来的女真契丹等族的士兵,还有一些投诚的蒙古人。这些人大多已经有了深厚的骑术和格斗术底子,个人武力不错,但是桀骜不驯,很难与我们的正规骑兵体系整合起来。所以干脆把他们编成单独一部,也就是陈医生带的那个勇敢连,哦,现在升勇敢营了,作为骠骑兵使用,用于侦察、绞杀敌方游骑、骚扰敌后。嗯……这些野兵不用长期训练,成本比较低,又不是本族人,死了也不心疼。”

欧洲近代骑兵有胸甲骑兵、枪骑兵、龙骑兵、骠骑兵等诸多分类。其中,胸甲骑兵是装备厚重盔甲的重骑兵,靠集团冲锋和马刀发动凶猛的进攻;枪骑兵也是冲阵近战的重骑兵,不过武器是长枪,需要较高的武艺,难以训练;龙骑兵是骑马步兵,上马机动、下马作战;骠骑兵是轻骑兵,一般用于战前侦察、骚扰,多单打独斗,更贴近传统的游牧骑兵。

看着范龙城毫无愧疚地说出这番话,张正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也没说他什么,而是继续问道“那什么,之前从北地买来的那些小孩子,比如黄家那几个,不都是编入正规骑兵的吗?怎么现在又改了?”

说到这个,范龙城的表情就换了“没改啊,现在也在继续往这边买呢,如果是小孩子,那就是正常的上学再统一训练,跟汉人孩子都是一样的,嗯,应该这么说,只要进了我们东海,他们就都是华夏人了!”

“嘿,你这华夷之辨用得不错啊。”张正义笑了出来,“那前面那些训练兵、主力兵、精兵又是怎么用的?”

“顾名思义嘛。训练兵就是刚学会骑马的,放在这边训练基础技能;主力兵就是训练好,能够完成战术要求的,但是个人武力仍然堪忧,只能集团行动,一般是编入重骑兵排;精兵嘛,就是在主力兵的基础上,技艺更加精湛,能够单独或者小规模出动执行任务的,大多进了轻骑兵排。现在我们骑兵刚扩充还没多久,军役制还比较混乱,有些技术不佳,但靠资历久混到了军官的,还有些天赋惊人的却仍然是义务役。以后我们会尽可能整理一下,按军衔分级,训练兵不管几年都只能是列兵,进了主力之后,就有资格转为士官,而精兵则从上士起步。”

张正义点头道“行吧,你尽管放手练兵,这边一定会给你最大支持!嗯……你们现在都训练些什么科目?”

“哈,我们部这些二把刀毕竟不是真骑兵,哪知道什么骑兵秘诀?现在的科目,基本是从蒙古人和姜家骑兵那里学一些,然后把后世的军事思想套进去一些,杂糅出来的。大致上分了基础骑术、集团行动、射击、格斗和军事学识五科。

不过我们一窍不通,倒也有好处,不用被旧经验误导。比如说长途行军怎么做才最有利,我们就不是单纯听那几个蒙古人讲经验,而是分了好几组,每组用了不同的负重和步速,不断实验才得出的结论,远比他们瞎蒙科学多了。”

“好……那么既然如此,今年你能练出多少兵来?”

范龙城眉头一皱,说道“现在我的训练兵倒是不少,但是能拿出手的还是不多。如果以我的要求,努力一下,到年底,差不多能编三个营一千多人出来。如果像夏有书说的那样放低要求,只要能上马跟着一起冲就行了,实在不行就下马步战,当快速步兵用,那出师标准还可以放宽一些。训练兵大部分都能满足这个标准,马也不用太好的,这就又有四五百人了,若是让我把步兵营里有天赋的再挑一遍拉过来训练,说不定能扩充到三个营。但不管怎么练,真正能达到精兵标准的也就二百人。”

马的食量差不多是人的十倍,若是全靠后勤运输粮草,那这一千骑兵的补给量可就比剩下的全部步兵营还多了。即使这样,面对几十万蒙古铁骑仍然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没办法,骑兵总不可能一下子变出来。

张正义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我这外行也不好指导你们,你们安全部自己做好方案,该怎么编制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吧。”

此时,前面一队训练兵开始了冲锋练习,二十匹马开始齐头并进,一起向前方的空地不快不慢地冲去,一开始还能维持队形,但是很快就散乱开来,甚至还有一人落下了马。

范龙城摇了摇头,说道“唉,尽力吧。不过这边再急也没用,我们可没那么多马呢。按一人双马的最低标准算,一千骑也需要两千匹马,而两千匹战马总得有个两万匹规模的种群吧?我们还差得远呢。如果再过一年,情况会好一些,今年有一批小马刚骟,等明年就可以挑些大个儿开始训练了。”

东海商社当初抢了三千多匹马,其中大部分是母马,这倒是好事。但是这也没过几年,母马生下的小马还没多大呢,母马自己也不能骑出去,所以这批马其实是提供不了多少战马的。

现在骑兵营用的马,少部分是战场缴获的,大部分是这几年外购的。现在他们已经不用担心官府掣肘,北地马匹存量也不算小,所以买马还算容易,只是质量就很一般了。商社几个牧场,加上各部门自用的马,这几年也才攒出了七千多匹的规模,远远谈不上充裕。

而且就算有了马,也不是能立刻就能上战场的。马跟人一样,训练过的和没训练过的战斗力能差几倍。有了战马,还得对它进行长期的训练,培养体能、矫正体态、提升服从性、熟悉战场气氛、训练战术动作,比训练一个火枪兵还麻烦。

张正义倒是有些乐观“我看会好的,不仅我们的马在不断长成,民间养马业也在不断发展。这几年我们不断修路,民间的运输需求也随之增长,马价不错,愿意养马育马的人越来越多了,存量肯定会逐年上涨的。我看,十年之内,整个胶东的马匹达到十万匹,也不是不可能嘛。”

范龙城吓了一跳,说道“首席,没犯晕吧?你知道马一年要吃多少粮食吗?它可不是光吃草就能养活的啊!十万匹?我们有那么多粮食可以消耗?”

张正义摆摆手,道“就你知道!也别光养马玩马,去农村看看吧,马不光吃粮食,还能种粮食呢。养一匹马,至少能多种十五亩地,它吃得再多,能有十五亩产的粮多?所以现在安定下来的顷田户,都愿意养马呢。现阶段,各家都在买小马驹,是需求大于供给,等过几年,市面上就会出现一波大爆发了!”

中原王朝似乎自古以来就给人一种缺马的印象,宋朝尤甚。论起原因,无非就是“中原没有合适的牧马地”,这其实是很可笑的,马吃草能活,吃粮反而不能活了?

实际上,马匹并不是农耕民族的负担,反而是一种生产工具。虽然看起来养马成本很高,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但是能提供的产出更多啊!

比较一下,之前的汉、唐,都能从汉地动辄拉出几十万匹马。近代时的欧洲英法等国,地域狭小,同样以种植业为主,但是随意征调几万十几万的马匹毫不费力。这都是因为民间存在着庞大的用马需求和养马业,所以有丰富的马资源可用。

如果非要说宋朝人口稠密,没那么多资源养马的话,那可以比较一下人口更稠密的新中国。改开前,中国还没有大量使用化肥,人均粮食占有量也没多高,但是能保有高达千万的马匹,北方农村随处可见耕地和拉车用的马,随着机械的普及才逐渐被淘汰,可比挫宋强太多了。其中,有政府推动的作用,但更多的还是民众有真实的用马需求。

宋朝缺马的原因,更大的因素在于糟糕的马政,是官僚低下的管理水平摧毁了养马业。实际上,若是他们什么都不管,听由民间自行养马,情况反而可能好得多。

而所谓的南方“不适合”养马,其实并不是水土的问题,而是有了更好的替代品——南方水网密布,水路在运输方面成本很低,相比之下畜力运输就没有竞争力了,所以民间不会为了运输而大量养马。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船,正是如此。

这个时代的北地农村,畜力是重要的动力,一般的农家只要不太破败,大都会养至少一头大牲畜,至于是养牛还是养马,各有优劣。两者都能耕田,马耕得更快,但是吃得也多,如果是小块田地,那么耕快一点慢一点差别不大,牛更有优势,而且水田只能用牛耕,反过来就是马有优势了。两者都可以拉车,马车速度快,牛车载重大,但有了四轮车之后,还是马有优势些。马可以骑乘,农闲时可以骑出去兜风,但是牛肉比马肉更好吃,老死之后还能卖肉……

所以总体来说,牛和马各有适用范围,牛更适合朴实的小户人家,马更适合大户人家,两者的市场需求各自存在,形成了一个平衡。但是东海商社的介入,给本地带来了更好的道路、更大的运输需求、更大的田地、更高的收入,使得这个天平开始向马的方向倾斜。当然,有马不等于有战马,但是更多的马必然也能提升战马的选择范围。

张正义继续说道“反正我是挺看好未来的马业的,钱少的时候精打细算,钱多了之后,大部分人还是喜欢马的。这其实就像后世的私家车行业,真算成本的话,难道坐公交或出租车不比自己买车划算?但是有钱了之后,大部分人还是愿意买车。这道理放现在也是适用的。”

“那敢情好啊!”范龙城听了他的话,有些振奋,摩拳擦掌起来,“现在扩大规模是最重要的,不过提升质量也不能落下,我看得让种马们操劳一下了,对民间开放配种服务。嗯,这也能赚点钱吧?不过为改善种群的百年大计考虑,我看是免费,甚至提供补贴吸引他们配种也应该的啊!只是我们现在这些种马也只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真正要改善,还得大规模引入优良马种啊……”

第254章 大巡礼 七 黄岛

1261年,4月6日,黄岛。

胶州湾有三个半岛黄岛、红岛和青岛。黄岛在西,红岛在北,青岛在东,共同将胶州湾围成了一个心形,其中黄岛和青岛一左一右,就像一把钳子一样,钳制住了胶州湾的入口,只留下一道两海里宽的狭窄海道。

张正义在青岛牧场住了一晚之后,就决定去对面的黄岛看看。但是他并没有走到青岛地区最南端的团岛海军基地再乘船过去,而是先北上到了城阳区,再在白沙河码头上搭了一艘回东海区的便船去了黄岛。因为青岛地区没怎么开发,根本没有南行到团岛的道路,所以只能绕远了。

与后世繁华此时落寞的青岛地区不同,对面的黄岛在后世的名声不显,但在此时却是胶州乃至北地的海贸系统中小有名气的地方。

黄岛最南端有一道长长的半岛向东伸入海中,岛上是连片的山脉,挡住了东南的海风,水面之下水深很足,因此形成了一个优良的避风港湾。传统海商沿海而行,进入胶州湾后首先到达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时间长了之后此地就成了一个不小的停泊港。后来的胶州水师,也是把基地设置在这个湾里。

而且黄岛地区有更多平原地带,人口也更多,能提供充足的补给。黄岛西侧有连片大山,木材资源丰富,所以这里又发展出了规模不低的修船业和造船业。产业如此齐全,显然已经具备成为一个优秀海港城市的必要条件了。

阻碍黄岛继续发展的,其实是现在的航运业和造船业。现在海贸用的帆船体积还很小,而且装货量比较小、装卸比较方便,可以直接开进内河一次装卸完货物,没必要在沿海港口停靠,所以促成了更靠近原料产地和市场的胶西港的霸主地位,黄岛只能做小了。

但是事业总是要发展的。想象一下,将来有一天,一艘上千吨的巨舰从南方开来,满载着胶西县、中央市、城阳区、东海区、金口市需要的各类货物,难道它还能挨个地方走一遍卸货吗?那得多费事啊!这时候,必然需要一个转运港,在此将所有货物都一次卸完,然后换装小船运往各地。而黄岛,就是这个再合适不过的转运港了!

所以,东海商社已经在这里悄然布局,为未来的大发展做预备。海洋部把第一舰队和其它船只的母港设置在了黄岛港中,各部门在这里几乎都有参与,其中又以商务部的动作最大。

最南端的长岛中部,最窄处不过一千多米长。过去,此处曾开掘过一条运河叫“马壕”的,北上的船只可以自马壕直接进入海湾,能够省下十多公里的路程,不过现在已经荒废了。近几十年,胶州海贸由李应和姜家分别把控,谁也没有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意思,这条运河也没有修复。

直到东海商社掌控了胶州,才……其实他们一开始也没有修复马壕运河的意图,这才省十多公里的路,真的有必要大兴土木吗?但是后来商务部琢磨了一下,发现这条运河虽然没有多大的经济价值,但却有很大的行政价值——它可以把进入胶州湾的商船集中在一起,更方便收税,这个意义就很大了嘛!

于是商务部就向大会提交了修复马壕运河的提案。后来建设部过来一考察,发现马壕虽然已经荒废,但由于两边都是深水,所以淤积程度并不严重,海水其实都是通的,只是不能行船罢了,疏浚起来不需要多大的工程量。既然成本不高,那么大会就同意了这个提案,正好也给建设部练练手,积累一下修建运河的经验,以后也好接更大的工程嘛。

这条运河在去年中就已疏浚完成,现在已经是外来商船进入胶州湾的唯一入口,旁边的湾口被海军封锁,只能出、不能进,或者说只有东海商社自己的船才能进。以运河为界,东侧的海湾是军港区,只能停泊海洋部的战船,而西侧是自由停泊区,只要交过税,随便停哪里都可以。不过大部分商船要么去更西边的黄岛镇港区停泊,要么就直接北上进大沽河了。

……

“咦,点火了,那就是黄岛灯塔了吧?”

由于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张正义到达黄岛军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在军港里参观了一番,便在执勤的王广金的陪同下,往南去马壕那边看看。走着走着,天色渐暗,远处的一根烟柱突然熄灭,转而亮起了明亮的火光。

王广金点头道“是的。傍晚可视度低,烟柱在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了,所以在天完全黑之前就会提前点火。”

东海商社控制了胶州之后,不但开始享受之前官府才能享受的利益,也开始承担一些官府应该尽却未曾尽的义务,比如说在胶州湾口马壕运河这附近设置了一个灯塔,白日生烟,夜间点火,为来往的商船提供导航。

这灯塔虽然要消耗不少燃料,但对往来的商船有重大意义。在夜间、在阴雨雾天、在风暴中,这光亮对于海上孤独的没有导航能力的帆船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一般,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走,去看看吧。”张正义起了些兴趣,往灯塔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多山,倒是为灯塔的设置提供了便利,他们走到南边沿海一座高约百米的小山面前,便看清了灯塔的样子。这“灯塔”与其说是“塔”,不如说是个烽火台,也是,反正已经建在山上了,也没必要再建得太高。

他们爬上了灯塔山,海风迎面吹来,即使在火堆旁边,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张正义放眼往南望去,尽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忍不住抒发起了豪情“大海啊……”

“呜——!”

他还没来得及吟唱些什么,突然就被一声低沉的长号打断。他讨了个没趣,顺着声音的方向往西一看,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只见马壕边上划出去了一艘小船。

旁边的王广金递给他一个望远镜,往西南方一指,说道“这是海关的号声,指引南来商船的。”

张正义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借着昏暗的光线,果然发现了一个小黑点,然后举起望远镜一看,确实是两艘挂着方正硬帆的帆船往这边过来了。

这个时节,北风已稀,南风渐起,开始断断续续有南船北上,马壕运河这里也有了人气。这两艘商船也是巧,赶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这边。不久后,海关的小船接引到了商船,开始将它们往运河的方向引。

张正义想了想,转头对王广金问道“海关,是白洛在管的吧?”

王广金点头道“是她,赵浩初也在那里,听说管得还挺不错的。”

白洛原先在商务部负责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后来摊子大了以后,墨水湖公司转为了一般项目进行常规运营,白洛也跳到了更大的舞台上,一开始转到了税务口,现在开始主导新建的海关关务。赵浩初是她丈夫,是建设部的人,陆平特意行了个方便,把他派驻到黄岛这里负责周边设施的修建,以便与白洛团聚,马壕运河就是他主持疏浚的。

张正义又举起望远镜,盘算了一下时间,说道“走,去那边看看吧!”

一行人很快下到了马壕附近。这条运河其实是借地势修成的,宽度足有十五米,没有桥梁,只能通过小船摆渡过去。等他们过了河到了对岸海关大院附近的时候,那两艘海船已经过了运河,被海关的人引领到西北边的海关区码头停靠了。

这时离天黑时间不多了,海关人员帮上忙下,力争在完全天黑之前完成抽税。白洛也亲自跑了出来,监督手下们干活,张正义他们就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工作。

等了一会儿,张正义见一时半会儿还清点不完,就走上前去,与那货主模样的中年男子攀谈了起来。

那男子虽然看着船心急,但看张正义衣着谈吐不俗,还有几名壮汉护卫,而且是个髡发的,也不敢怠慢,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了起来。

“什么,竟是辛稼轩之后?失敬失敬!”

张正义一打听,竟发现这名叫辛守成的海商来头不小,居然是辛弃疾的后人!

嗯,辛弃疾不用多介绍,他投宋后虽然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但是个人事业经营得很好,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开枝散叶,形成了一个大家族。辛氏家族以江西铅山县为主干,散居各地,极为兴盛。辛守成是他的四世孙,到他这一代,同辈兄弟不知道都有几百人了,所以这名人之后其实也不算太稀奇。

辛守成他家属于迁居池州的一个旁支,家里经营商业,各路消息也颇为灵通。这几年听说北方有个甚东海国投靠了大宋,出售各类奇珍异宝,生意还算好做,他又从小听家里长辈讲述老祖宗的丰功伟绩,所以就动了回祖地看看的想法。不过辛弃疾是济南人,现在济南可是在蒙古人的牢牢掌控下,自然是去不了的,只能先来同属京东路的东海军看看了。

他家里也有些资本,之前也做过海贸,就筹措了两艘沙船,带着家乡盛产的瓷器、铜器、丝织品等常见货物北上,一来探探商路,二来也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在这里置办一份产业。毕竟前几年蒙古人一直打到江边,池州附近也人心惶惶,多个产业多条路嘛。

途中,他路过崇明岛,惊讶地发现那里已经被东海人占据,不过并未遭遇什么麻烦,反而又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什么,张兄就是东海国之首辅?那岂不是如同丞相的贵人?难怪如此气度不凡,失敬失敬!”

辛守成介绍了自己的来头之后,也旁敲侧击打听起了张正义的身份,张正义想了想,便如实告知了他。

这其实也是公关行为,主要是为了招商引资。这年头,讲究一个官商勾结,官场有人才好做事嘛!虽然东海不兴这套,但是辛守成又不知道,现在让他高兴高兴,以为自己搭上了大官好做事,以后还不放心大胆往这边投资?

果然,辛守成听了之后,虽然立刻躬身行礼,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以为撞了大运了。

不久后,白洛走了过来,一遍翻着清单一遍对辛守成说道“这位客商……”然后不经意瞥到了张正义,吓了一跳,叫道“首席?您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都没人通知一下?”

原来她刚才光顾着忙,根本没注意到张正义过来了,惊讶之时,连称呼都职业化地改成“您”了。

虽然很奇怪这东海市舶司竟用了女官,但听到这个女官确认了张正义的首席身份,原来这位是微服私访呢,辛守成就笑得更开了。

张正义倒是不在意,摆手说道“我就随便看看,你们继续,别怠慢了这位辛兄,该是多少就给人算多少,别刁难。”

白洛没意识到这是说给辛守成听的,还有些奇怪,我们什么时候刁难过客商了?

但是她没做什么反应,转过去对辛守成说道“这位客商,经过我们的清点,您的船上共有瓷器……铜器……总值两万七千五百四十贯省,按照我们这边的规定,您需要缴纳十分之一的货物作为关税,或者也可以用两千七百贯现钱抵扣,您选哪样?”

东海现在的海关还比较原始,无法实现后世海关的很多职能,收税方式也很简单,仍然延续李应时期的政策,没有出口税,只有统一的10进口抽解税。但在白洛的领导下,海关正在进行实物税到货币税的改革,目前进口商船可以选择两种形式缴税,一是缴纳10的货物,二是按照货值的10缴纳货币。

虽然看起来是一样的,但货币税其实是有优惠的,因为一个是价内税一个是价外税,一个乘一个除,后者的实际税率要低一个点。举个极端点的例子,征收100的实物税,那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收益的,而征收100的货币税之后,你还可以以200的价格把货物卖出去,说不定因为别的竞争者被关税吓跑了,反而更容易卖呢?

海关这么设置,自然是为了鼓励商人多交货币税,省去商社自己处理货物的成本,而且也能为区内引入更多的贵金属,活跃经济。

但是显然很多人是算不明白这笔帐的,而且由于现在中国普遍处于通货紧缩状态,有些人即使算明白了,也宁愿缴纳实物,因此目前改革的成效还不是很明显。而且,这种政策的贯彻,需要极高的征税水平,不然,如何评估货物价格?如何防止**?宋朝一开始也是征收货币关税的,但最后不还是搞砸了,只能征收实物税?

不过东海商社自己就在经商,对于各类货物的行情很熟悉,旗下也有一些“精于”会计的人才,所以还是能尝试一下的。

只是尝试的结果不算太好,这种货币税的征税成本相对实物税并没有明显优势。但是商务部仍然鼓励海关坚持如此征收,因为货币税是关税政策的基础,只有把这个做好了,才能通过调控关税,来影响控制区内的产业!

比如说你想提高棉布的关税以保护国内产业,那么只有通过货币税调节才行,调高了税商人才不会把棉布卖过来。不然,就算海关抽解了高达50的棉布,不还要把这部分棉布卖出去?再高的实物税率也起不到保护产业的作用啊。

辛守成听完这两个选项,有些皱眉头,倒不是嫌这个比例高,而是不知道现在北地的行情,所以不好判断选哪个更划算些。要是这一成的货市场上售价比二千七百贯高,那自然该交钱,反之就不如交货了,但是我这是第一次来,怎么知道能卖多少钱呢?

他求助似地看了看张正义,张正义又看了看白洛。白洛对这个哑谜完全猜不透,见辛守成傻在那里,只好格式化地说道“客商,如果您不确定,可以先交一成的货物,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可以先带着剩下的货去探探行情,若是觉得合适,一个月内都可以凭单子把货赎回去。”

“好,就如此办结吧!”辛守成眼前一亮,这办法好,不禁感激地看了看张正义。

还是上面有人好办事啊,如今遇了贵人,这北地生意,大有可为!

第255章 大巡礼 八 公共交通

1261年,4月7日,胶西县。

“孙天和商行,胶西县城清乐坊甲一户,主营南北商货,欢迎各路客商莅临洽谈……”

“如玉记,高密县城正南街西七户,主营各类瓷器。汝窑、磁窑、景德镇,四方瓷器,粗疏精奇,应有尽有……”

“德隆粮行,福山县城东门街南二巷,主营粮食买卖,量大从优,可送货至蓬莱、牟平……”

“书香纸行,东海市城阳区白沙第二大道第一户,主营纸墨生产,出售软纸、硬纸、光面纸各色优质纸张。另有上等油墨,墨色黑亮,经久不褪,可上门洽谈,也可访胶西县城东临河坊乙三户……”

“胜利建筑公司,东海市胜利公社第一户,承接各类建屋活计,另招募泥瓦匠、木匠、普工各色人等,待遇从优,有意者可……”

胶西城北边的大道上,一辆四轮马车平稳地向北驶去。车顶的坐席上,张正义也不在意颠簸,拿着一本《东海注册商标》,随意地翻阅着。

这本书是商务部的乌文成牵头搞出来的,将控制区内小有名气的商行都收录了进来。主要目的当然是给注册商标和注册公司制度铺路,但也起到了一个宣传的作用,受到了各家商行的欢迎,即使需要每年一贯的注册费,愿意把名号留在上面的商家仍然络绎不绝。

实际上,这本书也确实很有用。外来商人只要在海关或者胶西县买上一本,立刻就能对东海国的商业布局有个大致的了解,可以根据需要按图索骥,找到合适的商家谈生意。位列其上的商家,也因此得到了广告收益,总体来说是双赢的局面。

嗯,其实是三赢,东海商社通过这本书,既增加了一笔每年近千的收入,又对境内的商行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以后要操作什么就方便多了。

昨天在海关的时候,因为辛守成纳税达到了一定级别,按照海关的激励制度,白洛就送了他一本。当时张正义也在旁边,一看,发现这本书印制精美,纸面光洁,有的商家还附上了商标的图画,比当初商务部送统合部审核的那本可好看多了。于是起了兴趣,自掏腰包买了一本,一直到今天回了胶西,都不住翻看着。

一阵风吹过,书页凌乱了起来,张正义眯了眯眼睛,干脆合上了书本,与前面的名为“驾驶员”的马夫攀谈了起来。

今天他乘坐的这辆马车,不是股东专用的舒适型,而是商业运营的公共交通马车。

这种车由两匹劣马拉动,车体以木工组的标准中型四轮货运马车为基础,升高了壁板,在两侧的壁板上又各设置了一条可以坐人的长木板,还在下面贴心地设置了一个踏脚的木条,以免踩到车斗里的货物。比较先进的,是有一个伸缩式的帆布雨篷,不过今天没下雨,所以就没拉起来。在车上能直接看到周边的田野,如果是现代人乘坐,未尝没有一点野趣,但现在的人只会嫌风大。

这种马车最多可以搭载十名乘客和五百公斤的货物,实用性很强,是木工组的拳头产品之一。

现在张正义乘坐的这辆,车厢外面画了个猫头,还写了个阿拉伯数字“2”,坐席最前方马夫头顶的位置挂了一块牌子“中央西”,正是由建设交通部运营的公共交通马车。

这个公共交通工程,其实最初是个军用项目,起源于早期安全部探讨过的一个“马车机动”计划。也就是给义勇队配上足够的马车,让他们可以快速地进行机动,从而实现战略的灵活性。这个计划当时并未收到重视,因为成本太高,而且当时基础设施太不完善,如果走荒郊野路,马车未必就比人腿快多少。

但是随着东海商社在控制区内大规模修路架桥,尤其是平整的三合土大道出现之后,这个思路就有实现的可行性了。在这样的道路上,马车相比步行有绝对的优势,只要平均每五人配一匹马,就能实现一整个步兵营的快速机动,可以在两小时内从一个据点到达相邻的另一个据点,甚至能在一天之内从最东端的东海区到达最西边的高密,战略价值极高。

这种客货两用马车,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设计的,两匹马拉一辆车就能运载一整个步兵班和大量的装备补给,极为合用。

只是,这个方案仍然有不小的成本。一个步兵营,要配三十六辆马车七十二匹马,考虑到备用和冗余,还不能只设这么点,要是配上五个营,那得花多少钱?如果是战时,那成本再高也得搞,但是近两年没什么陆上威胁,备这么多马不是浪费吗?

当然,这也只是一面之词,坚持认为战略环境险恶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增加战力的观点也是有的。两方争执不下之时,竟被建设交通部的意外介入给化解了。

交通部的介入起源于又一件争执。

从60年初开始,随着第一条三合土道路在东海-城阳工业区之间修建完成,配合原有的东海关-即墨和即墨-城阳两条夯土路,三点之间形成了一条三角形的闭合交通回路,交通部于是就动了在这条回路上运营一个公交项目的想法。

但是,这个公交项目需要占用不少运力,大会不少人对此提出了质疑,认为需求不大,收益覆盖不了成本,还不如继续让民间自行开展运输呢。

争执不下之际,交通部注意到了安全部的机动计划,双方一接触,立刻一拍即合。

机动计划的问题,在于平时马车闲置造成的浪费;而公交项目的问题,则在于购置马车的高成本。两者一结合,安全部可以转嫁部分维护成本,而交通部以低成本获得了马车的使用权,不正是弥补了对方的缺陷吗?

于是他们合伙提了一个方案之后,成本分摊,收益倍增,很快就获得了全体大会的认可,开始实行。如此一来,安全部购入马车和马匹,平时交给交通部运营,而战时交通部也要协助安全部进行运输,这个模式就完美地运行起来了。

今天张正义乘坐的,就是刚开通的胶西-中央西的公交线路,是高密-胶西线的延续。终点那个“中央西”是中央市西岸的意思,也就是五角堡对面那个大沽河港口,现在有不少船只在此卸货,再通过陆路转运至胶水河,如今也算个要地了。

现在这辆车上坐了七个人。除了张正义,赵浩初也因为建设部有任务搭了他的便船回来,现在又一起搭车,两人坐在坐席的最前方;又有三名张正义的护卫,坐在坐席中央;最后两人是一对父女,是真正的乘客,坐在车尾最远处,不敢靠近前面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人。

张正义和那个驾驶员聊了一会儿,问到收入的时候,他果然开始哭穷了起来“赚钱难啊!虽然马是商社的,但是饲料得我出。这两头畜生,一天怎么也得吃三十斤草料吧?这得十几二十文钱呢。而且走一天路,光吃草还不够,还得喂粮喂盐,有时候还得喂豆饼,一天差不多又得吃十斤,这可就贵了,怎么也得五六十文吧?

客官,看看,随随便便就快一百了。这又不能省,不然拉不动车,周转少了,还是我亏。这还没完呢,每天还有一百的份子钱,就算整天满载也剩不下多少啊,更别说时常坐不满了。赚钱难啊!我家里还有……”

现在这公交马车虽然名为“公交”,但是和后世统一运营的模式不一样,这车是承包出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的话,你如何监督驾驶员?他收了钱不报,你一点办法没有不是?满载才十人的小车,总不能再配个售票员吧?而且现在没有合适的计价措施,一票到底的模式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是分段计价又很容易被钻空子,所以只能让驾驶员看着收了。

现在公交车的运行模式基本是这样的

“老乡,去哪啊?”

“段村,到不到?”

“段村远,七文,要走就上来!”

“好嘞!”

当初交通部在城阳区试运行的时候,先算了一下,一辆公交马车每天大约可以跑五十公里,假设上座率是50,平均每公里收费一文,那么一天就可以收入250文,饲养成本和其它成本算100文,那么还有150文的盈利空间,也算不错了。商社更看重公交车的社会效应,只要不亏本就行,所以一开始交通部给出的承包费是每天一百五十文,马车的维护和马匹的饲养都由商社负责,驾驶员大约能赚一百文,一个月就是四贯多,也算高收入了。

但是实际运行起来之后,却出现了两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这公交车竟是出奇地受欢迎,上座率远超一半,甚至有时还出现了超载的情况;二是没想到马夫们为了多赚钱,拼命使用马力,损耗很大,反正不是他们的马。

公交马车的票价不算便宜,若是从城阳坐到即墨,就要十文左右。换以前,大部分百姓是宁愿扛着二百斤麦子走这么长的山路也不愿意出这个钱的,但是随着这几年经济的活跃,愿意用钱换时间的人也增多了。毕竟他们也是会算账的,用一点钱省下半天的时间和大量的体力,多卖点东西、多干点活,不就赚出来了?

城阳区经过东海商社多年经营,人员流动性很强,而且平均收入也更高,所以这公交马车的欢迎程度超出了交通部的想象。初期投入的十辆马车可以说供不应求,收益远超之前的期望值,但马匹的消耗也很大。于是交通部一面投放了更多的马车,一面修改了承包制度,把包车费降到了每天一百文,但是要求马夫自购粮草,以让他们悠着点用马,又列明了各种规章条例,要求他们爱护马匹。

这办法不算有力,但后来看效果也算不错,因为这马夫收入很高,月入可达五到十贯,所以岗位竞争非常非常激烈,在岗马夫害怕失业,因此是不怎么敢违反规章的。

从此公交事业进入了健康发展的轨道,交通部稳固了城阳区的线路后,又先后开通了即墨-中央市,胶西-高密的线路,其中后者格外受欢迎,因为以往这两个地方就商业交流密切,公交线路正好满足了需求。交通部不断投入新车,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辆车在这里运营了。

到了今年,随着中央西站地位的提升,又将这条线路延长到了中央西,投入运营的马车总数已经达到了八十七辆,离五个营的机动能力只差六十步之遥了!

第256章 大巡礼 九 铁路

1261年,4月7日,胶西县。

“各位,坐好了!”

驾驶员与张正义聊着聊着,突然抬起头来,大喊了这么一声。

张正义和车上的几人都抬头看向了前方,只见不远处的道路上有一辆牛车正慢吞吞地在走,挡住了前面的去路。这边的驾驶员一拉马头,两匹马向右转向,拉着车子变到了右边的车道上,很快超过了牛车。错车的时候马夫还忍不住朝左边骂了一句“牛车要靠右走慢车道!没学过交规吗?”

呃,与公共交通事业蓬勃发展相应的,是私营运输业也日渐壮大。

随着东海经济的日渐活跃,运输需求也与日俱增,道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而且出现了一些以替别人运输货物谋利的专业运输业者。相比之前大部分车辆都是为自家运货的情况,无疑反应出了社会的进步。其中甚至还有些业主模仿起了公交车的运营模式,也走固定线路拉客赚钱,交通部出于社会效益的角度也没有阻拦他们。

不过随着车辆的增多,交通问题也显现出来了。虽说以现在的车辆存量,大部分道路还是空阔的,但是少数节点已经出现了交通混乱的问题。

建设交通部当然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他们没那么多人力去解决,只能在少数地区派驻人手维持秩序,再在驾驶员人群中光为宣传“靠右行”“左快右慢”之类的交通规则。但至少商社旗下的驾驶员,都是要进行强制的基础驾驶知识培训的。

超车之后,张正义笑着对赵浩初说道“还好我们有先见之明,把这条路修成了四车道,不然连个超车的地方也没有。”

东海商社别的地方扣,但是修路的时候可是从来……至少在规划上不扣的。随便一条路,就算是乡间小路,图纸上也至少留出了八车道的空地,各个主干道和城市要道更是十六车道起。当然,规划归规划,实践上还是要看成本的,大部分情况下只能修出中间的两车道或者四车道,把周围空着。

赵浩初一耸肩,说道“谁让堵车堵怕了呢?不过这片也就是把地面整理了一下,离真正的道路还差得远呢。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大沽河上修大桥。”

东海商社规划的内陆交通网络大体成个十字形,南北交通主要依赖大沽河水运带,而东西交通则依靠高密-胶西-中央市-即墨-东海这一条陆路,形成了一带一路的格局。不过目前仍然有不少限制,其中大沽河上缺乏桥梁就是个大问题。

现在他们走的这条胶西-中央西的公路,虽然在这个规划中是主干道之一,但是由于大沽河的阻断,并不能直接通向东岸的中央市区,必须要换乘渡船才行。既然要坐船,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从胶西城南的云溪河坐船,一路到五角堡码头登陆呢。所以这条路目前的优先级并不高,没有进行铺装,不过还好原来的路面也算平,用徭役整理一下就能通行了,因此也成本低廉,直接整理了一个四车道出来。

张正义笑着说道“加油吧,公路会有的,大桥也会有的。”

公交车继续前进,不久后,他们就到达了中央西站。

这里有一座标志性的建筑,也就是红墙飞檐的西岸堡。此堡由海军主导修建,是他们在内陆最大的基地之一,与大沽河东岸陆军的五角堡遥相呼应,共同守卫着中央市。

既然是海军就离不开船,西岸堡以北有着大片的码头,此时正停泊着不少船只,码头上工人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更西方,还有几处工地在开工。

中央西站这两年迅速发展,一是得益于十字路口的优越位置,二是得益于新商路的开辟。

传统的北地贸易路线,是货物在胶西县集散之后,陆路转运至高密,再通过陆路或胶水河运往各地,当然反过来也能走通。而当初修建山河防线的时候,东海商社探出了一条新路,即船只在中央西站这里卸货,通过陆路向西运输到胶水河的拐角处,再由水运转运到北方各地,陆路全长十公里多一点,差不多也正是元朝胶莱运河的路线,比高密路线更短。

如果是南来的海船直接开到西站卸货,那么这条道路运输成本更低,但如果仍然去胶西交割的话,就又多了一遍装卸的程序,相比旧路并没有优势。所以大部分货物仍然是从老渠道运出去的,只有东海商社自营的部分货物,和某些调整了商业模式的商人选择从这里走,但逐渐增长到今天,规模也不可小觑了。

公交车到站,很快又接了几个客人回胶西了。张正义他们开始往西岸堡的方向走,赵浩初看着路上忙碌的各式车辆,指着地下说道“唉,这么搬来搬去,效率真低。首席,要是我们把胶莱运河挖了,那得省多少力气啊?”

张正义看了看他,笑道“浩初啊,修了条马壕,这就觉得能干了?别的可以,这个真不行,你还是研究一下有没有别的运河可挖吧。”

元朝开挖的胶莱运河,是工程史上一个著名的失败案例。胶莱运河把胶水河和大沽河连接在了一起,使得船只能直接从胶州湾开到莱州湾,看似意义重大。但是由于这一片都是平原,没有落差,水势不足,所以很容易淤积。历史上的胶莱运河,挖通之后运行没两年就淤塞了,不得不废弃。而且由于这条运河的开挖,极大地改变了这附近的水系,此后经常发生水患,高密北部的百脉湖被抽空,影响极为恶劣。

所以,东海商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考虑开挖胶莱运河的,而且他们也没这能力,还是研究一下如何降低陆运成本吧。

……

“好,开始拉吧,你们也帮忙推一把,好,动了!”

此时在西站码头上,陆平正带着一帮建设交通部的干将忙碌着,将一列牛车运行了起来。

如果外人看了,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一头牛拉着一长串的货车,依然能健步而行。而且,它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两条铁轨之上的!

天哪,这得用多少铁啊!

“也就十吨吧,标准低到底了,用的是5kg/米的钢轨。初期就铺这一公里实验一下,主要作用不是运输,而是把码头上堆积的货物迅速疏散到货场上,提升装卸效率。”对着张正义的提问,陆平如此回答道。

原来今天张正义特意赶回来,是因为这是东海商社第一条商业铁路正式运营的日子!

这条铁路不怎么长,先是南北向沿着码头走了几百米,然后慢慢转向西,通向西边的一处仓库区。东海人搞不出火车头,但小规模铺设一些铁路还是可以的,毕竟并不需要多大的加工精度。虽然要耗费不少钢铁,但是可以大幅提升运输效率,算起来还是……咦,这个得怎么算?

嗯,不过这铁路有些寒碜,用的不是专门的铁轨,而是把大铁厂浇出来的地条钢……t字钢直接拿过来,铺设在了枕木上。下面也没铺石子什么的,就简单把地面整理了一下作为基础。

这么简陋的铁路,看得张正义都直皱眉头“这也太糙了吧?当初你们说这个方案成本低,我也没在意,不过这么一看,真不会用着用着就断了?”

“没事,”陆平很自信地挥着手,又看了看附近,小声说道“当年我看过一部小电影,美国人修的早期铁路,铁轨都没连接在一起,上下起伏颠簸几乎要散架,不也连火车头都能跑?我们这就跑个几吨的牛车,肯定没问题。呃,当然了,这是实验铁路,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也是实验预期之内……”

张正义皱了皱眉头,但后面看到牛车平稳地将货物拉出了码头,引发周围商人和力工的围观和一片惊呼,心情还是愉悦了起来。

这一头牛后面拉了三个长条板车,上面装了差不多有五吨的货物。若是换了平地,那这个载重量肯定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是现在这头牛似乎却仍然有余力的样子。单单这么一个车组,就相当于十匹马五辆车的运力,运能和性价比都惊人,要是……

他回想一下,拉着陆平说道“我看你们报上来的预算,这铁路修起来也不比高等级公路贵啊。不过你这条实验路也就是小打小闹,意思不大,不如,干脆,直接一路修到胶水河岸如何?”

陆平眼前一亮,拍着他说道“说的好啊,首席!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咱们就不该被后世经验束缚,后世铁路难修,那是因为征地太贵,还要钻山架桥,但是论修建成本,其实铁路是要比公路低的。我觉得嘛,咱现在这情况,地广人稀,应该参考美国的经验才对,你看,美国在十九世纪就修了几十万公里的铁路,但是到了二十世纪才开始大规模建设公路,这不说明问题吗?”

张正义一笑,说道“你小子蹬鼻子上脸啊,别忘了,公路也是你的活啊!”

陆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当然,公路也是重要的,不过,得分情况看嘛。像胶西、即墨那样的情况,人口众多,居住点分散,就还是修更灵活的公路比较好。但是就西站这运行模式,周围没什么居民,绝大多数运输需求都是两点之间的来回运输,简直是再适合铁路不过了!也别用这窄轨了,直接上一米五的标准轨吧!”

现在这条实验铁路,用的轨距是750,算是相当窄的。

当初建设交通部提出修建铁路计划的时候,大会里有不少人曾经为轨距争执过一番。有人认为应该延续后世的标准规矩1435;有人则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两匹马屁股决定的距离”,应该使用1500或者更宽的轨距,以适应未来的发展;甚至还有人主张宽达1800的,声称它因数多、好计算,而且泽被后世;有人则从成本考虑,认为现在条件所限,还是修一米左右的窄轨道比较现实。

嗯……最后这个方案居然一度占了上风,毕竟省钱才是最重要啊。铁道宅们一看不好,要是被这帮外行定下了标准,以后这米轨上了规模,那新修的铁路岂不是还是要向它兼容?这是误国啊!

于是,他们联合提出了一个更省的方案,也就是现在这个750的半轨方案。虽然现在成本低,但是未来一定会遇到无可妥协的瓶颈,只能修建更宽的轨道,那时就能顺理成章采用一米五甚至更宽的轨距了。

张正义点头道“有道理啊,那你提个方案,报上来吧。”

只是陆平脸一苦,说道“不过,首席,这可得用二百吨钢啊,能批吗?上次我申请这十吨,都费了不少事呢。”

张正义又皱了皱眉头。大铁厂虽然月产百吨看上去不少,但是自己就得吃掉将近一半,各部门又都抢着要。尤其最近舰用的龙吟炮开始量产,又是一个吃铁大户,额度早早就分完了,该给谁不给谁呢?

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向陆平问道“你预计这铁路修成之后,能有多少收益?”

陆平一听,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了起来“先参考一下当前公路陆运的成本,就拿公交车说吧,一日营业额二百五十文,如果拿来拉货,一天就算能在这条线路上来回三趟,也不过运过去三吨货,每吨运费八十文。如果铁路运费低一些,每吨五十文,一月有一万吨的话,就是……六百五十贯!”

张正义轻轻一笑,说道“算得有点粗,不过大差不差。保守点估计,就算一年六千贯吧,也不少了,那既然这样,也能撑得起来了。你去申请一个乙类项目,专营这铁路项目,然后去跟大铁厂买铁,就算以民用价一公斤二百钱,二百吨花上五万多贯也就够了吧?再跟季国风要点优惠,我看一百五十钱也能拿下,那就更省了。这么运营个几年,成本也就收回来了。左手倒右手,这方案很容易通过的。钢铁产能还在扩产,未来也没这么紧了。”

五龙河大铁厂有一个人力锻造车间,大规模锻造铁器向外出售,由于用的是钢材,质量极佳,每公斤出厂价却只有二百文,只有普通铁器的两三倍,所以很受市场欢迎。去年销量逐月上涨,估计今年能倾销二三百吨,是一个超过了十万贯的巨大单一市场,商社最大的收入来源之一,所以即使这些钢材没用于商社自身建设,也没有人质疑。

张正义的意思是,让建设部以昂贵的民用价去争夺这个用钢份额,虽然相比无偿划拨的内部额度要耗费大量的账面资金,但是也能用无可辩驳的盈利来证明这个项目的可行性。

陆平初听,还被吓了一跳,但是越想越觉得其中有深意,不禁对张正义更加佩服起来“首席,还是你有办法!”

张正义叹了口气,看了看东边中央市的方向,目光深邃地说道“唉,也只能有一点做一点了,全面改革还不是时候啊,只能交给后人来做了。”

第257章 捕鲸

1261年,5月15日,立夏,登州。

“升烟了,北边!”

正在登州以北海域巡逻的小雪号上突然忙碌了起来,望斗上的瞭望手吹起了口哨,水手们有的开始升帆,有的操帆转向,操纵船只向东北方驶去。旁边四艘新式的单桅“闪光级”也借着风力疾驰而出,在小雪号的右侧拉出了一条长队。

此时,他们正北方的某个小岛上,正升起了乌黑的狼烟,烟柱直冲天际,令人无法不注意。嗯,这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敌人,而是探查到了鲸群的痕迹。

是的,鲸群。

渤海和黄海一带,是有不少鲸鱼活动的,不过不是那种巨大无比的深海鲸,只是比海豚大不了多少的小型鲸鱼。但即使是这种小鲸鱼,仍然有巨大的经济价值。

鲸脂可以制成优质的照明灯油和对于工业极为重要的润滑油,鲸皮是优质的防水材料,鲸骨是一种轻柔有韧性的支撑材料,鲸肉也是难得的蛋白质,可以说是浑身上下都是宝。

自从当初韩松他们偶然猎杀了一头小鲸鱼之后,海洋部就开始尝试着建立捕鲸产业。这个任务主要是第二舰队负责的,他们驻扎在北岸,平时没什么事,除了进行一些与辽东和高丽的贸易,就是出海寻找鲸鱼了,几年下来,也积累了一些对付鲸鱼的经验。

不过嘛,相比捕鲸,更大的难题是如何找到鲸鱼。

渤海和北黄海这一片,虽然在地图上看着不大,但仍然是茫茫无际的大海,若是一点点搜索过去,那就真的是大海捞鲸了。

所以,之前他们捕到的大部分鲸鱼,都是巡逻船或者商船在路上巧遇的,数量不多,难以产业化。事情到了今年才有所改观。

一是因为海军人力充裕了,可以在登州和辽东半岛之间的庙岛列岛上设置一连串哨塔,除了军事作用,也可以发现路过的鲸群。虽然这跟守株待兔差不多,但毕竟比主动出击要有效得多。

二嘛,是因为造船厂的新品,单桅快速帆船“闪光级”正式量产了。

这种帆船源自于今年初亮相的“项目c”,正式定型的版本长约12米,宽37米。相比这么小的船身,桅杆却足有10米高,帆面积可谓巨大,所以航速轻松可以超过八节——不过也很难上到九节。

帆船的航速其实是越大越快的,看着很反常识,但水动力学很复杂。船只行驶有个参数叫“波障速度”,到达这个速度之后,由于艏部兴波不能及时扩散,形成了波障(与飞机会面临的音障是同一个道理),阻力会陡然大增,不是风帆这点动力能克服的。这个波障速度与艏部或整个船体形状或别的什么都没关系,只与水线长度有关系。船越长,波障速度便越高,25米长的星火级大约是12节,12米的闪光级就只有84节了。

所以在充沛的帆动力加持下,闪光级可以很快达到八节的极速,却很难再高了。也正是如此,所以船体长宽比并没有夸张地拉长,而是采用了合适的宽度以容纳更多的人货。

虽然极速不高,但它的帆装适应性更强,可以灵活地在各种风向中运动,平均速度也不差,更适合小规模的追逐战,比如现在的捕鲸活动。

这闪光级虽然技术先进,但由于体型小,又用了钢肋而不是产量受限的柞木肋骨,所以生产速度很快。二月份投产,到现在已经下水好几艘了,其中就有三艘新船和两艘之前的实验型编入了第二舰队,用作巡逻兼捕鲸用。

今天这小雪号和四艘闪光级,就是一个典型的捕鲸舰队。闪光级负责捉鱼,小雪号负责处理尸体,大概能算作母船吧,毕竟它是最老的一批星火级,已经跟不上时代,只能做些辅助工作了。

四艘闪光级分成两队,一左一右离开,以扩大搜索范围。它们在风中疾驰着,海浪不断溅上甲板,速度却不因此而降低,很快就与小雪号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闪光级由于体型小,如何面对高海况时的波浪就成了一个难题,如果为了防浪而设置一个比较高的干舷,无疑会影响船的速度和稳定性。所以最后周正茂他们选择了另一个思路,干脆完全放弃了防浪,几乎没有船舷,浪花可以随便冲上来,但甲板是密封的,前高后低,涌上甲板的海水会很快从船尾流出去,变相起到了防浪的效果。

只是,船上的人就有些难受了。

最右前方编号为201的那艘闪光级上,又一个浪头打来,甲板从头到尾被洗了个遍。船上正在转着舵的潘学忠赶紧对着船头处一个穿着鲸皮雨衣的中年人喊道“周东家,没事吧?”

这个潘学忠去年自老家探亲归来后,自告奋勇报名要去捕鲸,于是就被划进了第二舰队,整天带队在渤海上飘着。按理说,他身为指挥,该在小雪号上总管调度指挥,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因为前面那位贵客执意要来亲自捕鲸,所以他也就只能跟过来了。

这名贵客名叫周兴,是全体大会的股东之一,原先是生物老师,也很不幸被卷入了穿越事故,之后一直在卫生部默默奉献。他没什么兴趣爱好,就喜欢钓鱼,穿越之初跟着海洋部的人一起捕了不少鱼,所以和他们关系也很好。

这几年,随着东海商社事业的大发展,已经不再需要每个股东都全力奉献了。本着敬老爱幼的原则,原先的这些老师大多年龄已大,就不用再扑在第一线上,有了不少闲暇。这周兴也颇为潇洒,拿着穿越时带来的碳纤维鱼竿和几卷尼龙鱼线,从东海一路钓鱼钓到了登州,而且已经不再满足于钓那些小鱼,决定朝更大的目标下手,于是就跟着第二舰队捕鲸来了!

周兴年过五十,但是身体依然很好,虽然被浪头打了一下,但是没怎么在意,而是俯身察看着船头的鱼叉炮,说道“不用管我!你还是关心一下火药吧,要是被水泡了,今天就白跑一趟了!”

这鱼叉炮由旧式的虎威炮改装而成,装在一个万向架上,炮弹换成了一根长长的鱼叉,上面系了一根绳索,连接到旁边一个跟鱼竿线轮差不多的东西上。这种对付鲸鱼的利器每艘船配备了三门,艏部一门,艉部两门。现在这三门炮都已经事先装填好了叉药,前面那门由周兴亲自操作,旁边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水手辅助,后面那两门由三名资深水手操作,加上潘学忠本人和两名操船的,船上一共有八人。

还好,周兴检查了一遍,发现事先做的密封措施很完善,鱼叉炮用帆布结实地包着,内部还垫了木头和废纸,并没有进水。他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张望着前方,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然后拿出望远镜来,果然看到了一片在海面上不断起伏的身影“鲸群!前方偏右二十七度!”

二十七度?怎么看出来的?潘学忠腹诽了一句,然后看了看舵轮旁边的罗盘,又拿出望远镜观察过去,果然也看到了鲸群的方位。于是他果断向右猛打舵轮,转了一个大角度,向鲸群的前方抄去。旁边的202也随即跟了过去。

随后201上一枚号角吹响,指引小雪号和另两艘闪光级围堵过来。鲸鱼们不谙世事,听了号声非但没惊走,反倒被吸引了过来。

过了一段时间,其余三艘船就位,两队闪光级一左一右,小雪号抄往了前方,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

这个鲸群大约有二十多头,大的五六米长,小的两三米,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它们本在离开渤海向东迁徙,并未意识到危险迫近,几条幼鲸还游到了两艘闪光级附近,友好地上下浮沉着。

后面的水手都看向了潘学忠,他看了看这些幼鲸,摇了摇头道“太小,换个大的吧。周东家,您选择时机!”然后把帆索一拉,向前面一条大号的鲸鱼驶去。

周兴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拉开了鱼叉炮上的帆布,除去上面的零碎,左手牵着拉火绳,右手瞄准起了前方的那条大鲸鱼。

可怜的鲸鱼并未意识到危险,任由身后的这艘单桅小船靠近,一直被他近到了二十米左右几乎不可能射空的距离。周兴转头看了看,发现后面的202也锁定了一个目标,于是回头又确认了一下准星,果断拉响了火炮。

这门鱼叉炮虽是旧炮改装的,却也使用了新科技——基于敏感化合物的拉火管。在拉火绳牵动内部机关的快速摩擦下,管内的高能物质被击发,火焰迅速冲入炮膛,引燃了内部的火药。

“轰!”

一声巨响过后,鱼叉牵引着粗大的绳索,向咫尺之外的鲸鱼激射而去!

鱼叉不出意外地命中了那条长约五米的大鲸鱼,带有倒刺的箭头狠狠插入它的体内,带出一大片血肉。可怜的鲸鱼发出了一声哀鸣,整个鲸群都因此混乱起来。

由于艏炮命中,艉部的两门鱼叉炮就没有发动,两个水手赶紧跑到了前方,帮助周兴操作线轮。其实也没什么好操作的,这时候不能拉紧绳索,反而要不断放松,不与重创发狂的鲸鱼硬抗,等它失血过度脱力之后才收回绳索。

紧接着,202听到炮声之后,也瞄准了自己的目标开炮。不过他们的技术就没周兴这么好(或者说是因为之前的炮声把他们的目标惊到了),艏炮打空,鱼叉落进了水里,前面水手赶紧把绳索砍断,以免妨碍行动。不过还好,后面的水手眼疾手快打响了艉炮,这次成功命中了。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侧的第二队闪光级也鸣响了鱼叉炮,各有斩获。

接连的巨响之下,鲸群惊慌失措,开始向四处逃跑,潘学忠眼前的两条被鱼叉重创的鲸鱼也不例外,拼命试图向外游去。

“快快快,继续放,别让它绷得太紧!”

鲸鱼在水中前进的速度可达每小时五十公里,相当于二十七节,轻易就超过了闪光级的最大航速。周兴赶紧指挥水手们放长线,以免被发狂状态的鲸鱼拉得太紧挣脱鱼叉。看着快速转动的线轮,他甚至都开始担心绳索的长度够不够用了。

还好,即使是健康状态,鲸鱼的这种爆发航速也不会持续太久,更何况背上有个大伤口呢?它游得越快,失血越严重,很快就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被201逐渐拉近了距离。

看着绳索松弛了起来,周兴松了一口气,亲自上去转动线轮,慢慢收紧了绳索,等着船只靠过去。

“和钓鱼的手法,完全不一样啊。”他看着远处几乎停滞的那头鲸鱼,不禁摇了摇头。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船追上去,跟鲸鱼一起游一段,等它彻底断气,然后固定起来,拖回小雪号那里。母船上也不会对这条哺乳动物做太多处理,最多放放血罢了,这里离岸没多远,直接带回登州处理就行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潘学忠放松了下来,对前面的周兴说道“哈,周东家,其实就这么简单嘛。不过问题就是鲸鱼太少,捉一只就得送回岸上一只,效率不高。要是哪天能去远洋捕鱼,一次捉上几十只,全存在母船里带回来,那才够劲呢!嗯,听说东边有个鲸海,要不去那儿逛逛?”

周兴直起了腰,瞪道“哈,你小子,刚才还紧张得要死,现在反倒来劲了?”

潘学忠心道哪里是紧张鲸鱼,明明是紧张你啊!

不过嘴上却说道“啊哈,这只肉不少,弟兄们又能打打牙祭了。”

周兴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渐渐收紧了绳索。等到201与鲸鱼靠到了一起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只余一口气,半翻着白眼浮在水面上了。

水手们兴奋地拉紧了鱼叉,准备把它拖过来。周兴这时不插手了,静静地看着那条鲸鱼,不知怎的竟从它的眼中看到了悲伤的感觉,不禁叹了口气,低声摇头呢喃道“万物有灵啊。”

第258章 交易

1261年,6月9日,益都府,寿光县。

相比荒凉的胶东地区,西部的益都、济南、东平三府才是山东行省的精华所在。这西三府人口稠密(相对的),农业发达,盛产丝瓷盐铁等手工业品,商业氛围浓厚。以传统评判标准,远比物产不丰的胶东更有价值。

即使对于东海商社来说,他们的一大部分收入实际上也是从这里取得的。一年二十多万的关税,几十万的海贸和商业收入,都相当依赖于西三府的庞大市场,不然光靠胶东那百万人口,怎么撑得起来呢?

这一年多来,由于李璮的默许,商社在西边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许多表面上是私营、实际上却与东海商社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商行在益都各地开设起来,为东海国开拓了更多商业渠道,也让两边有了更多的交流。

寿光县位于益都东北方,周边平原广阔、水系纵横,农业极为发达,又紧邻连接益都和渤海的弥水,交通便利,是益都府下的一个重镇。

这样的重镇,自然车来船往,人流密集,商业兴盛了。一艘沙船从海入水,一路上溯,然后拐进一条小河,这样寻常的小事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很快的,这艘不起眼的沙船停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院门前的码头上,门口的家人见状,立刻进去禀报。

不多时,这座宅院的主人李应亲自迎了出来。

“啊哈,李公,又见面了!”黄鹤从船上走了下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李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随意做了个揖,说道“呵呵,贵社近来的生意可是越发兴旺了。如何,我要的货都到了吗?”

黄鹤用手掌往背后的船一指,说道“按清单所示,一件不少,还附赠了几件小东西。李公,今天我没带多少人手过来,卸货还是要麻烦您的人了。”

“好说。李忠,多叫几个小子出来!”

不一会儿,宅院里出来二十几个壮实的短衫汉子,在随船的东海水手的指挥下开始往下卸货,一个接一个的标准木箱被运了出来。

李应见过程顺利,便不再关注,而是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了看黄鹤。黄鹤一愣,然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交给李应,还笑着说道“这是远夫兄最近的家书,李公大可放心,他在南边过得可惬意着呢。”

李应接过信,哼了一声“这不孝子,也不知道想不想着回来!”然后对着信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也不拆开,直接塞进怀里,又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先把这批货交割了吧。外面人多眼杂,还请入内说话吧。”

黄鹤也不担心什么鸿门宴,笑着说道“那便打扰了。”

李应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被东海人赶出胶州以后,又在寿光县置办了一份产业,也不是就想着这么养老了,而是看中寿光既通海又沟通东西陆路的有利局面,在这里又重新经营起了商业。这处宅子和附近包括这条小河的一大片土地,就是他新置办的家产之一,邻近弥水,离南边的官道也不远,附近还有一个广陵镇,正适合作为物流基地使用。

而且他在胶州的产业也没有完全处理掉,仍然指派人经营着。如此这般,他在益都和胶州之间建立了一条商路,由于他既有人脉、又有官府背景(李相公可是他堂弟啊),生意很是红火,一跃而成益都地面上的一大豪商了。不但如此,他还看中了中央西站的区位优势,在那里买下了一块地,准备再搞一个水陆联运。

李应现在也是看明白了,他在东海人那里就是一个“马骨”的地位。东海人只要还要想着靠商业敛财,就不能苛待了商人们,必须维持他们宣称的“一视同仁,公平开放”的承诺。而为了证明这一点,有什么比允许“仇人”在自己这里赚钱更好的凭证呢?所以李应尽可放心大胆地在东海人的地盘开展业务,东海人难为谁也不敢难为他啊。

不过他生意做到这份上,自然有大量手下处理事务,一般小事没必要亲自出面。而今天这笔交易嘛,居然需要李应和黄鹤亲自交接,那当然不会是正常的商业交易,而是——

见不得人的军火交易!

李应后院的仓库中,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一地,黄鹤带着两个近卫兵抱着胸站在门口附近。李应的几个亲信搬过来一个中型的箱子,李应亲自拿撬棍将它撬了开来,掀开里面的稻草,取出一件黑漆漆的勇士甲。

“试试。”他顺手将胸甲递给旁边的一个亲卫。

亲卫将它放在地上,抽出腰间的短刀劈了上去,然后发出“碴”的一声,火花四溅,刀滑了开来,在甲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露出里面闪着银光的钢铁本色,不过离穿透还差得远。

他又换了一把短矛,用力朝地上的黑甲扎过去,但还是滑了出去。他想了想,把甲翻过来,凹面朝上用脚踩住,然后又扎了上去。这次角度找的挺好,正扎在脚踩的侧面旁边,在上面扎出一个小孔,矛尖在后面露了出来。

现在的外销型勇士甲和制式的玄武甲采用了同样的材料和生产工艺,外形和厚度都是一样的,只是热处理省了几个步骤,强度要差不少。但相比劣质钢乃至熟铁制成的札甲,还是有不少优势。

“嗬,”李应把地上的甲捡了起来,拿起来看了看,又掂了掂,心中很满意,但嘴上仍然故意挑刺道“也并非刀枪不入嘛。不过如此轻便,倒也是值了,再与寻常甲具一缀,就差不多了。”

此后他又接连开了几个箱子,除了勇士甲,还有一些头盔、强弩、炽炎矛头、马刀之类的东西,全是优质的兵械。

李璮自从去年被李庭芝用大炮攻占了涟水南城之后,就一直偃旗息鼓,不但没试图夺回南城,还收缩兵力,甚至与李庭芝暗通款曲。

在他看来,南宋北拒蒙古,东连东海,内部也有李庭芝这样的人锐意进取,显然是有中兴之象的。而北边的忽必烈却内忧外患一大堆,眼看着就要完。看来差不多是该弃暗投明的时候了。

去年底,忽必烈派去南朝的国信使郝经一行人在真州公然被海匪杀害,消息传到北地,上下一片哗然。虽然后来宋廷出兵剿灭了崇明海匪,声称为郝经报了仇,但这样的事发生了,无疑是狠狠地抽了忽必烈的脸,气的他勃然大怒,当场就号称要兴兵伐宋。

但是说说容易,真要打哪那么容易?北边的阿里不哥虎视眈眈,根本没有对南动兵的余裕。

所以忽必烈嚷嚷了半天,却根本没有南征的意思,再次让李璮看透了北朝的虚弱,坚定了造反的决心。

到了今年,由于李璮在淮河一带裹足不前,接连受到了朝臣的弹劾。但是没想到,忽必烈为了安抚他,非但没责怪,反而将益都附近的盐课交给了他处理。李璮自然上表好一顿表忠心,但实际上却暗中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有了盐课之后,他的财政充裕了很多,一面不断招兵买马,一面找上了东海人,要求购买一些军械。

这一是因为经过多次战争,东海军械的精良已经小有名气了,二是因为如果在益都府内大肆打造军械,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样打草惊蛇的事还是少做一点好。

其实还有个三,他也有出钱交好东海国的意思,但是东海人现在还毫无身为列强的自觉,并未想到这一层。

在购买军械这件事上,李璮的出手可比赎回俘虏痛快多了,不怎么思索就答应了动辄二三十贯的单价,大手一挥批给了李应三十万贯的额度,让他看着买。

在这么大的交易额诱惑之下……不对,是看在李璮同样为了民族解放事业而奋斗的份上,东海人出于加强潜在盟友力量的考虑,没怎么争论就同意了这笔军售案。还给了一个优惠价,一个包括胸甲、头盔、矛头、强弩、军刀的套装才69贯,只赚了不到六十贯而已,真是割肉啊。

而且不止这些传统的冷兵器,还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新型兵器……

“吁……”

李应撬开一个长条形的箱子,看着里面露出的粗铁管子,他和他的亲卫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炮?!

“呵,李公,你们可有福了,”黄鹤笑着走了过来,从箱子的末端取出一个沉重的杯子形状的带有提把的小型铁筒,举着它对李应说道“这是最新型的后装炮,用起来便捷无比,我们自己用上都还没没多久呢,这就给你们送来了。为了造出这门利器,我们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啊!”

呃,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因为要想把火炮尽可能做弱也不容易啊!

箱子里的这门火炮,与东海人自用的狮牙炮属于类似的佛郎机炮结构,却大了一圈,不过口径反而小了,只有60,而且炮管上缠了一圈圈的铁箍——是工业部好不容易还原出的“古法”造成的锻铁炮!

也就是说,它的炮管是锻造出来的,而不是像传统火炮那样铸造出来的。

别以为这是什么先进工艺,它不像狮牙炮的子铳那样是用机械动力整体锻造出来的,而是先锻造出一根长条状的铁条,然后把多根铁条像箍桶那样箍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桶状的炮管。这种工艺是当年欧洲人在铸造技术不过关的时候创立的,可谓费力不讨好,花费工时甚多,却因为锻成的“炮桶”有着缝隙,承受不了太高的膛压。所以,历史上随着铸造技术的进步,最终被整体铸造的火炮取代了。

东海人还原出这么原始的工艺造了这么门火炮,可真是煞费苦心了。显然,这不是出于技术追求,而是为了给人挖坑的。

当初,李璮被李庭芝打怕了之后,试图向东海商社求购火炮。商社鉴于火炮技术已经扩散了出去,而且李璮给的钱也足够多,而且确实也有必要加强他的实力,所以同意了。但同意归同意,具体该出售什么级别的火炮可是个问题。

外售的火炮,一不能对商社自己造成威胁,二不能流出去以后造成技术扩散,三又不能威力太差砸了牌子。武备组和军委会思考争论了好一阵子,才决定卖一种类似于狮牙炮的后装炮出去。

这种后装炮既不能装太多火药又有漏气问题,所以威力不高也没多远的射程,哪怕是普通的狮吼炮也足以在它的射程之外将其摧毁,所以无法反过来对东海人造成威胁。

但东海人有火炮,蒙古人可没有啊。即使射程不足,佛朗机炮在近距离爆发出的火力也足以让敌人吃上一壶。从这点上来说,佛郎机也确实挺适合李璮的。毕竟真给他们远射程的火炮,他们没有专业炮兵也未必打得中,还不如用佛郎机近距离爆发呢。

只是考虑到仍然有被缴获的可能性,东海商社没有出售现成的狮牙炮,而是指令工业部复活了原始的锻铁炮工艺。这样的话,即使这些炮被缴获了也不怕,就让蒙古人拿去照猫画虎,在这条锻铁炮和后装炮的错误路线上慢慢爬吧!

所以武备组就造了这么两门锻铁炮,换了李应三千两白银(差不多相当于一万贯),再买再卖。

制造这两门火炮还有一个意外之喜,就是他们造着造着,突然发现这箍炮管的技术其实和制造桅杆的技术是相通的。这桶一样的炮管能箍出来,再长点、再薄点,一根钢桅杆不就出来了?太大的造不了,但是闪光级用的不超过十米的桅杆完全可以试试看嘛!

如果能成的话,这种“箍桶”工艺拿去造桅杆比造火炮更有意义。因为火炮受力是由内而外的,短板在于板间的缝隙,构成桶身的铁板就是再硬也没用。而桅杆是侧向受力,是由全体铁板一同承受应力的,因此没有明显的短板,材料强度可以完全发挥出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好,好,好。”李应摸着这黝黑的炮管,欣喜若狂,有此利器,何愁大事不成?“乌君,此炮可有名号?”

名号?黄鹤一愣,这炮武备组造出来之后,根本没想着给自己人列装,只有个项目编号,哪有名号?

但是没个名号显然不够霸气啊,营销上影响也不好,黄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此炮名为‘狼牙’!”

第259章 传媒 上

1261年,8月13日,庆元府,望海镇,齐鲁会馆,嗯,不对,应该是四海商会。

望海镇东北部,邻近甬江和海港区的一处大院上,一面写着“四海商会”的布幡高高挂着,随风飘扬。

在这面布幡下,十几个小摊沿着前院墙一字排开,摊贩们兜售着新制的小吃。不时有几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自他们面前走过,看也不看这些散发着香气却“粗俗”的美食,径直走进写着四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牌匾下的大门。

摊贩们生意不多,但也不在意。因为他们知道,当内里那些有钱绅士们结束了一天的交易,饥肠辘辘出门后,他们赚钱的机会就到了。

这四海商会,前身是“齐鲁商会”,也就是东海商社牵头、胶州商人集资在庆元府成立的一个组织。他们在望海镇买下了一块地皮,建设了仓库、屋舍等设施,主要目的是给他们在当地提供一个落脚点,让他们南下之后能有个住宿和放置货物的地方。

后来,随着南北海贸的扩大,尤其是在东海商社的定期船开通之后,两地在一年四季都有了沟通的渠道,联系日益紧密。商业活动也从原先的一年两季改为了现在的以月为周期进行,相比以往大大的频繁了。所以,这齐鲁会馆,就成了南北商人聚集、各色商品交汇的地方,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类似交易中心的场所。

东海商社看到了这个发展趋势,认为“齐鲁会馆”这个名字地方色彩过于浓烈,会限制未来的发展。所以魏万程召集参会的众商人开了个议事会,决定改名为现在的“四海商会”,同时扩大合作方,吸收了不少本地甚至福建、广南一带的商人入股。

这一“扩股”的举动颇受欢迎,几个月来竟吸引了近百各地豪商参会。这么一来人多嘴杂,所以为了方便,四海商会议事会的模式也改成了“认票不认人”,把议事权换成股票发给合作方们,你们愿意买卖随意,但开会的时候只看谁有票。

经营四海商会的狄柳荫甚至把这“股票”当作一种商品,挂牌放到了商会里的交易场去,倒也真有些人气。不过这四海商会本身也就负责一下固定设施的维护,没什么大的支出和盈利,所以这股票也不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威力仍未显现出来。

现在这四海商会分了两大块,后院是传统的库房和居住区,发挥着原先齐鲁会馆的职能。而前院则刚刚装修了一下,格调极为雅致,不像个充斥着铜臭气息的地方,倒像是个……青楼。

呃,它整体是个口字型的二层楼,面积不小,四边是隔成一间间的雅室,中间围出一个宽敞的交易大厅。这些雅室便是商人们谈业务的场所,为合他们的胃口,都装点得相当豪华且静雅。这年头没有太好的隔音材料,商人们谈事的时候会自觉地压低声音,还在二楼请了清倌人轮流弹唱制造背景音,因此这座楼并不嘈杂,反倒有清幽雅致之感。

从外面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面巨幅的照壁,上面装裱着赵阿洛的最新力作《四海扬帆图》,上面绘着一处不知是何处的繁华港口,形形色色的海船布满了海面,港中货物成行成列整齐堆积出了好大一片,岸上屋舍连天、车水马龙,与远处的高山相映成趣,给人无限繁华与生机之感。

绕过照壁之后,便是宽敞的大厅了,大厅里并未有太多布置,以方便人员走动。正前方有一个服务台,左右两边各有一块大信息板,左边是出售,右边是求购。来人先去服务台讲述需求,留下身份地址,然后交一笔小钱,工作人员很快就会帮你把需求写在一块小木牌上,然后挂到相应的交易板上。

这交易大厅建成之后,就每日有大量商人进出,甚至都带动了周边产业。不少小商贩在门外摆摊,为紧张交易了一天的商人们提供饱腹的食物,其中有一道曾经备受魏万程推崇的“奶酪拌面”,由于热量够足,最适合斗智斗勇了一天消耗了大量脑力的商人们,很快就成了此地一道标志性的小吃。两家庆元府知名的交引铺也在对面开设了分店,为频繁交易的商人们提供金融服务。嗯,甚至还有真的青楼也开了过来。

今日,这交易大厅正如往日一样忙碌着。

“长期大量收购鳆鱼、海参、胶菜、香辛料,视品级定价,货主请访望海镇洛河坊春正店。”

“敞开收购桐油、红糖、纸药,货主请前往二楼东十三室详谈。”

“收购日本大木,货主请访北轮陈家船场。”

两个深目勾鼻、一看就是外域胡人,却身穿一身汉式绸衫的商人,似乎是初来乍到,正对着右边的求购板,逐条读着,一边读还一边啧啧称奇。

旁边一个士人模样的年轻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大厅角落,打量着来往的人群,这时发现了这两个异域来客,顿时眼前一亮,抄起纸笔,向他们走去,行了个礼,说道“冒昧了,在下陈经,字知文。敢问二位,可是从泉州来?”

这两人确实是从泉州来的,是久居泉州的大食商人,生于泉州长于泉州,其实汉话说得比大食语好多了。这次他们是来庆元府行商的,之前听人介绍过这四海会馆,今日慕名而来,看过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对这陈经也不意外,只当是这里的牙人。他们初来乍到,正需要个牙人引引路,所以为首那个高个儿当即回礼道“正是,在下蒲寻礼,字守恒。这是堂弟蒲寻书,字远行。不知知文兄是?”

陈经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二人引至一个稍僻静些的角落,以免伫在中间给别人添麻烦。站定后,他取出一份报纸交给他们,说道“不瞒二位,在下是《江南新闻》的记者,专门寻觅一些奇闻怪谈、异域风情登于报上。二位既然来自泉州,又是远方来客出身,想必也知道些此类轶闻吧?若是能赐教一二,在下必当感激不尽,若是确实引人注目,那还有额外一百文稿费赠上。”

“哦?”二人惊讶了起来,还有这种事?当即取了那张报纸过来,“哗,好多字!”

陈经看他们这样子,笑而不语,为他们介绍起此事的来龙去脉来。

这《江南新闻》自然就是东海商社在临安创办的报纸了,在今年三月与东海本土的《东海新闻》一起正式发行,也算是近年文化界的一件盛事了。

这两份报纸采用了同样的活字印刷术和同样的发行形式,版幅和后世常见的报纸差不多大,不过只有一张纸四版头版是时政要闻,用于传达上面的最新指示;二版是本地新闻及风月雅事,让读者有亲切感;三版是文学作品、连载小说,是吸引读者购买的主要因素;四版是外地和海外消息,为读者拓宽视野。

当然,受限于信息来源,这两份报纸都只是每个月才发行一期,速度慢的很。而且受限于印刷技术,这报纸的字号比后世报纸大了不少,差不多是四号字的水准,所以内容也不算太多,整份报纸也就两万字左右。

不过,它们都是同时在两地发行的。《东海新闻》会随船运一部分到江南销售,《江南新闻》也会运回东海销售。其中,《东海新闻》有两个版本,正式版本使用繁体字,行文风格也是与《江南新闻》相同的尽可能直白的文言体,而另外一个通俗版本则使用了简体字,行文也是用的大白话。这个通俗版本不外销,只在本地面向经过了扫盲教育的劳工和小学生发行。

这种发行模式无疑承载着东海商社的巨大野心。

拓宽消息渠道、投放广告盈利什么的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它能让读到这份报纸的人,意识到在他的身边或者千里之外,有着与他同样的一群人,同样在为生计奔波,同样有着喜怒哀乐,同样有着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同样用着汉字说着和他们类似的话,从而在两地的人群,至少是知识分子的群体中,建立起对对方的认同感。

只有这样,才能渐渐弥合南北分离百年所产生的裂痕,让民众建立起对外界的认知。这样一来,胶东的民众知道了外界的样子,对未知的恐惧就会大大减轻,海洋部也更容易招募到人手;而江南的民众知道了胶东的样子,对那里产生了亲切感,才会有更多人去那里行商、投资,甚至组织移民过去。

全体大会对别的事挺扣,但对于宣传的重要性还是有一致的认知的,所以即使不期望这报纸能盈利,还是拨出了一笔预算,交给文化部按照甲类项目来运营。但是实际上出乎他们的预料,这报纸正式发行后,居然卖得不错,不能说大赚吧,至少把成本给覆盖了。

第260章 传媒 下

《江南新闻》和《东海新闻》两份报纸的标准售价都是30文一期。这个价格其实是比较高的,路边买个炊饼都只要一文两文,这一张纸就是三十个炊饼啊!

不过比较一下此时印刷品的价格,一本一百多页的书差不多就要一贯了,算下来一页一二百字就要好几文,这么看来,信息量这么大的报纸卖上30文也不算贵了。

相比之下,平均每份的印刷成本在3文以下,盈利空间极高。但这个利润也不是报社独享的,批发给分销商的价格只有20文一份,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渠道收益。

江南士人对这种“崭新”的传媒形式其实并不陌生,官府发行的邸报说起来就差不多。而且之前在临安已经出现了报纸的雏形,不少商家或私人批量印制写满了文字的印刷品,或是传播新闻,或是传播文学作品,或是发布广告,或是传播政治主张。但像这两份《新闻》如此完善的报纸,还是第一次见到。

临安本来就读书人多、识字率高,又多半有点小钱,面对这种既有四海趣谈,又有风月雅事,还有诱人的连载小说的新型媒体,他们哪里能抗拒?

第一批在临安试发行的两千份《江南新闻》和一千份《东海新闻》很快一售而空,市价甚至超过了标价。京东商城的印刷厂不断加印,直到卖了五千多份之后,抢手程度才开始下降。

而来自海外的《东海新闻》其实是更欢迎的,因为它登载的是千里之外的东海国的事,相比司空见惯的身边事可是要更吸引人的。但是这份报纸要等定期船从胶州运过来,供应量没法一下子提高,争抢之下可以说是一纸难求,价格很快被炒热,甚至一度达到了一贯一份的天价,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东海那边,销售情况自然不会有临安这么火热,但是也在第一旬内售出了近两千份,与临安的情况一样(或者说反过来?),《江南新闻》比《东海新闻》还要更抢手。

这么一算,这两份报纸每个月岂不是能卖一万多份?这差不多就是二百多贯的销售额了,虽然不算多,但足以填补成本还有些小赚了。

所以文化部指定南北两个印刷厂加班加点印制新报,就算卖不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成本没多少钱,留着收藏也好啊。嗯……这可是本时空历史上首份正式发行的报纸,收藏价值惊人,说不定过个几十年就涨到天价了呢?印得越多越好!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报业的市场比他们想象的还大。第一个月是新鲜事物,大部分人还没听说过,就卖了这么多,以后名头打响,不更得上天了?

随着《新闻》名头越来越大,读者群体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买了带到外地去销售的。临安城卖蔬果柴薪吃食小摊贩都愿意进城前去批发上几十份,摆在摊上销售,卖出去一份就能赚十文呢!就算卖不完也能退回去,亏不了!甚至还催生出了专门卖报的报童。

到了现在,《江南新闻》每月已经能稳稳卖出去一万份以上,其中销往本土一千份;而《东海新闻》也差不多有这么个数额,其中运往临安八千份。这个销售量,也充分体现了两地消费力和识字率的差异。

这么看来,报业一年几乎能有五千贯的收入,在商社的诸多业务中都能排行上游了。

事实上嘛,传媒行业本来也是个赚钱的行业。清末引入报纸这个行业之后,报业很快自发地兴盛起来,各地竞相办报,知名编辑和撰稿人甚至能赚到几十个大洋的月薪,证明了中国知识分子阶层确实有对传媒的需求和消费力。而论起消费力,清朝的地主阶级相比宋朝的士绅很有钱吗?那时的生产力真的就比现在的宋朝高多少吗?既然那时清朝的情况都能撑起一个巨大的传媒行业,宋朝的行业潜力就更不能小觑了。

当然了,要撑起这样的销量,也必须有优质的内容才行。

东海商社使出了“连载小说”这个杀手锏,在《江南新闻》上连载《西厢记》,在《东海新闻》上连载《水浒传》。这两部小说都使用了宋朝风格的白话进行转写,而且适当调整了时代背景,西厢记放到了北宋,水浒传放到了唐朝,以免犯朝廷的忌讳。这种新颖的题材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读者,甚至可以说有不少人就是为了追小说才订报纸的。

新闻方面,前几个月一直没什么大事,只是刊登一些朝堂变动。但是,刚刚过去的七月发生了一件大事,镇守四川泸州的大将刘整居然投蒙了!

消息刚刚传到江南还没几天,当月的《江南新闻》就在头版登载了这个重磅消息,引发了整个临安的轰动,一时街头巷尾都是谈论此事的人。

这件事的背后是贾似道升任左丞相后推出了一系列新政,其中有一项“打算法”,意欲将各地军队的账目纳入中央朝廷的核验范围中,清查将领的贪腐行为。在此之前,南宋面临的军事危机严峻,为此给前线将领下放了很多自主权,自然也就包括财权。现在天下太平了,朝廷当然就想着把权力收回来。

嗯,不过,岳飞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换句话说武臣自然该是爱财的。要是以“贪腐”的标准去治前线武将的罪,那几乎是一抓一个准,而又不可能真全给抓了,不然那不是开门迎北军吗?所以这“打算法”一开始就选择性执行,很快就演化成了贾似道整治政敌的工具。

贾似道心眼小,被他整过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即使之前为国立过功也抵不过,比如之前的曹世雄、向士璧就是如此,刚刚下台的吴潜等人后来也状况凄惨。这样的悲剧刺激了不少人,刘整就是其中之一。这刘整倒算不上贾似道的政敌,但他手下也太不干净,害怕贾似道拿他问罪,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投北了。

当然,这幕后因素两份报纸都没怎么提,只是强烈谴责了刘整卑鄙无耻的投敌行为,顺便又对大宋朝廷表了一下忠心。朝廷虽然对于消息的爆炸性传播不太适应,但是新闻的用词太过政治正确,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经由此事的报导,《新闻》再次声名鹊起,销量大增,也算是刘整事件里除忽必烈之外最大的受益者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建立起了一支“专业”的记者队伍,雇佣各地的落魄士子,四处找人寻访奇闻轶事作为登报的题材。虽然效率不高,但是对于一月一期的四版报纸来说还是够用了。

本来,主管报纸发行的魏德信是想给记者起个“采风使”这样的古风名字的,但是被王同彩揪了回去,“采风使是周王室派下去的,你一个小国敢建立采风制度,是意欲何为啊?”,最后只能乖乖叫记者了。

今天这位陈经,就是“京东报社”旗下的一名记者。他原先是广东人,去年来行在参加礼部试,结果名落孙山,又贪恋江南繁华不愿意回去,就在京东商城寻了这么一个记者的活计。正好他在广州也见过四处番商,视野还算广阔,又能说会道,正适合这样的工作。

两名泉州人听了他的解释,又把那份《江南新闻》粗粗读了一遍,果然看到第四版上列了几条两湖、江北等外地的新鲜事,还有一些日本国、高丽国的新闻,写得挺玄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来陈经这意思,就是让他们提供一些类似的故事,好登在这第四版上了?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有些心动。他们在中国土生土长,思维方式也有些近似,这可是在纸上留名的盛事啊。就算不要那一百文稿费,光是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上面,就很不错了!

“但是,”蒲寻书有些迟疑,“我俩虽是天方人,但一辈子活在泉州,从未去过广州以南的地方。知文兄想要异域奇闻,恐怕我们是给不了的……”

陈经并不在意,打开笔记本掏出铅笔说道“无妨,无妨,说说泉州本地趣事也是可以的。即使不是趣事,讲述一下泉州的风景名胜、名山古刹、民间风俗也是好的。对两位来说是寻常事,但对没去过泉州的人来说,可也是一桩轶闻呢。”

这也行?蒲寻礼有些兴奋,这可就简单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那我便讲一下泉州回回庙的风俗吧……”

他一边回想着泉州大食聚居区的形貌,一边比划着描述出来,言语间竟颇有条理,陈经奋笔疾书记录了下来。

“每年斋月,白日不可进食水,不过我们常溜到外面偷吃。呃,不要写‘我们’,写‘某些人’吧……”

蒲寻礼摇头晃脑,正讲到精彩处,突然门口照壁的方向一人冲了进来,挥舞着一份报纸激动地喊道

“这个月的《东海新闻》到了!大新闻,大新闻!东海国张首辅退位让贤,史首辅新鲜上台!”

第261章 一个时代的结束

1261年,8月14日,临安皇城,垂拱殿。

“魏卿,此事可是真的?”

垂拱殿左侧的便殿中,赵昀随意地依靠在软榻上,指着旁边的一份《东海新闻》如此问道。

报纸上面的头版标题平平无奇,“东海管理委员会完成换届”。外人可能根本看不懂这几个名词,但对东海体制稍有些了解的人,看了这篇新闻之后都会忍不住心惊肉跳。

什么,张首辅下台了?新上台这史若云又是谁?这东海国是变天了?

魏万程垂着手站在一边,这个问题自从他前天返回临安,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当即又程序化地把标准答案说了一遍“东海惯例,为防首席长期执政后大权独揽、功高盖主,所以有任期限制,三年一任,最多两任。张前首席已经干满两届六年,如今已功成身退,由现任的史首席接任,整个过程平稳过渡,并未发生冲突。东海国此后也会为大宋守好北部边疆。”

“哦?”赵昀嚼着“大权独揽、功高盖主”这几个字,觉得有些味道。

其实他对这事也有自己的理解。理论上来说,他册封的那个“王立宪”才是“东海国”真正的国主,那什么张正义只不过是首辅大臣之类的东西。按照封建礼制,藩国下面的大臣爱怎么换怎么换,他这个皇帝也是管不着的。倒是这“任期限制”的制度,让他产生了一点感同身受的感觉,大宋当初要是有这制度,他也不至于被史弥远把持了几十年朝政啊。

所以这管委会换届虽然是大事,但在赵昀看来也就是个新鲜事。自从“打跑”了蒙古人,他便又开始过起了沉迷酒色的昏君生活,对这些繁杂俗事不太在意了。他今天叫魏万程过来,这东海管委会换届只是个由头,关键是……

赵昀轻轻一笑,翻开报纸到第三版,招了招手“魏使,来,给朕讲讲,这张生后来可把红娘收房了?”

……

10月2日,东海市,半岛区。

“哈,想想当初刚登陆时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呢。我至今还记得,当初在废墟下面挖出那些东西时的景象,嗨,一转眼,都六年多了啊。可惜现在102遮起来了,不然真该上去看看。”

半岛区,东海102旧址的脚手架旁边,张正义和新任的一批管委,一边在沙滩上散步,一边随意地说着话。

“是啊,那时候我们简直吓得要死,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好有首席你们站了出来。”说话的是林博颖。

这次管委会换届,别的人选大都不出意料,只有安全部长的位置爆了个大冷门——新任安全部长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大将,而是从统合部空降过来的林博颖。此举被视作深化军事改革的一部分,如今军方力量已经极为庞大,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几个人一碰头就把事情办了,必须要有一套完善的军政军令系统对其制约指挥。用文官而非军官去担任安全部长,就是这场新一轮改革的开始。计划中还会进一步对相关机构进行调整,不过换届本身就有的忙的,再加上未来的战争阴云,所以不会立刻有很大变化,以免自缚手脚。

与之类似的,新任海洋部长也不是海军系统的人,而是在陆上研究军舰的梁恩。

张正义抬头看了看脚手架包围的大船,露出了微笑,又摇摇头,看向后面的新任首席史若云,说道“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下一棒就交给你们了。”

最为关键的首席位置,从今年初开始,争夺就进入了白热化。最有力的人选自然是经验丰富的孔嘉谊,其次就是一直有志于再进一步的史若云了,这两人的呼声最高,获胜希望远比其他人更高一个等级。

两人的竞选重点都在于经济,但是方向出现了微妙的差别。孔嘉谊更注重财政政策的作用,希望在精密的规划之下促进经济的大发展,而史若云则呼吁进一步放权,扩大股东的自主性,从而让经济更有活力。

严格来说嘛,虽然重点有所差异,但是真正执政的话,哪一方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反正说了算的是全体大会而不是管委会。

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宣传之外的力量。

孔嘉谊之前执掌财政部,对每一文钱都抓得很紧,经常卡其它部门的脖子,因此很不惹人喜欢。而史若云就反过来了,平时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又在各个场合暗示执政后会进一步放权,所以支持率显著得高得多,最终获得胜利也就顺理成章了。

按照规定,7月23日大会选举结果得出之后,不会立刻换届,而是有一个直到十月一日的过渡期,在此期间继续由原管委会看守执政,留出给新任首席管委熟悉职责和组织自己的管委会的时间。

原先的大部分管委坚决表示不再留任,只有三年前才独立出来的后勤部方迎波和公安部吕双卓被史若云执意挽留了。

安全部长如上所说,由林博颖担任。海洋部是梁恩。

工业部众望所归地被左武卫接手。

劳工部长由这几年在农业领域表现出色的张国庆接任。

建设和交通部长由兢兢业业的汤桦树接任。

黄瀚担任了新任的卫生部长。

商务部竞争激烈,由于这是个很出风头的部门,所以表现出色的大有人在,最终史若云钦点了郭阳为新任部长。

不过,商务部的征税职能被剥离了出来,新成立了一个独立的税务部,由白洛担任部长。这也多亏了史若云原先是商务部长,积威仍在,拆起自己的地盘来快刀斩乱麻,要是换了别的部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当然,这也导致了原商务系在管委会里占了三个位子,是好是坏还说不定呢。

文化部倒也令人有些意外,新任部长是魏德信。他之前不怎么显山露水,直到最近主办了两份报纸才出了些风头,论成绩是比不过更有威望的王同彩、刘素曦甚至林大力的。但其余人对部长的位子都没什么兴趣,而魏德信公务员出身,与孔嘉谊等人走得很近,为了安抚他们这一派,所以史若云用文化部长的位子让渡了一些利益。

而孔嘉谊的大本营财政部,则由原先东海储蓄所的所长纪萍萍担任新任部长,孔嘉谊本人去了储蓄所担任新一届所长,而且大有把这个储蓄所做大的意思。

嗯,这么一算,新一届十三名管委里有四名女性,这性别平等的程度即使在后世也是排前列的啊!

到了十月份,过渡期结束,两届管委正式交接,史若云登上了属于她的舞台,张正义也放下了多年的重担。

为了不在核心区域给新任管委碍眼,他接了一个“登莱大区协调专员”的工作,北上去登州,帮助商社加强对根基薄弱的登莱区域的控制力。今天,他即将动身出行,走之前最后回到当初的登陆地再感怀一次。史若云特意带了新一届管委会来给他送行。

张正义感叹过后,史若云也接话道“是啊,想想那时候,我们连群小海盗都怕得要死,整天军训。哈,我这辈子肌肉最多的就是那时候呢。”

她的眼神看向东方,似乎充满了回忆。

张正义看了看她,说道“但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欺负我们了!”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半岛临时港的位置。

一艘整备完毕的崭新星火级已经停泊在了这里,正是新一代的“寒露”号,于今年八月下水,是星火级的最新一批。她下水时二十三节气已经编满(海上人讲究多,清明这个名字被跳过不用),于是就替代了已有四年船龄的老寒露号,成为第一舰队新的旗舰。

老寒露号是历史上的首艘星火级,将作为东海精神的象征,整修一番后永久保存下来,与起点号陈列在一起,供后人瞻仰。

今天,新一代的寒露号将载着张正义前往登州蓬莱县,它作为新老交替的典型代表,执行这个任务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各位,”张正义在船上军官的注视中走上了甲板,回头敬了个礼,“以后,东海的未来,就拜托各位了!”

“首席……”

“呜——!”

一声长号响起,水手们解开了缆绳,在微风中升起了半面帆,寒露号渐渐离开了码头。

看着张正义微笑着挥手的样子,岸上的人不禁目光模糊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管委们突然齐刷刷鞠了一躬,然后齐声喊道“首席,您辛苦了!”

寒露号离岸越来越远,一阵风吹过,水手们升起了全帆,红白的帆布在日光下闪耀,船开始加速向东方驶去。

张正义听到他们的声音,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背过头去,抹了一下眼睛。

“风真大啊。”

……

岸上。

史若云红着眼睛,把手帕塞回了上衣里,强行压下哽咽,说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了。同志们,接下来就该好好干了,这三年,我们的任务可不轻啊!”

……

1261年下半年,带领东海商社走过了六年风风雨雨的张正义版管委会,就此卸任。

这六年,在他们的带领下,东海商社从天下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团体,成长为东方世界不可小觑的重要角色。

那么,新一届管委会,能够像上一届一样,出色地领导东海商社这艘大船吗?能够面对未来即将到来的重大挑战吗?他们到底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呢?

第262章 民营经济

1261年,10月20日,小雪。

东海市,胜利公社。

由于明年立春就是第一批义务兵退伍的日子了,也就说到时候就有两千五百个新晋的顷田户需要安置,所以在61年这一年,东海商社大肆圈地,新增了几千个顷田农场,好把最后一批志愿兵家属安置完,顺便再留出一片空地,用来安置明年的退伍兵。

在这个背景下,胜利公社接连新增了三批社员,总户数已经达到了119户,占地好几平方公里,即使以旧标准评价,也是个大地方了。

新分到整齐的一百亩土地的社员们自然欢呼雀跃,人人喜得所愿。而已经安顿了两年的老社员们则心态各异,有的纯粹是为多了新邻居而高兴,有的则担心这么多新增农场会不会进一步拉低粮价,还有人不但不担心,还非常兴奋,又有钱赚了!

胜利公社东侧的一处小土坡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带着几个年轻小子在拿着锄头挖着什么,不久后,一个小子挖出了一片黄黏土,大呼小叫起来。

中年男人上去捻了捻,果然不错,又招呼小子们就地继续挖起来,果然下面藏着一大片这种黏土。于是他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是这个,黑子,今晚给你加两个白面炊饼!”

那名叫“黑子”的小子立刻咧嘴笑了起来,连连说着“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中年男人找到了黏土,心情愉悦,于是抬起头一边观察起附近的地形,一边琢磨了起来。

“还是建在那条沟边吧,买条小船,多少能运些东西,取水也容易些。”

这时候,一匹马从远方奔驰了过来,中年男人认出了来人,迎了过去。等双方一靠近,他立刻喊道“星子!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怎么,东家们准了没有?”

“准了,准了。”马上的男子拿着一叠纸翻身跳了下来,正是胜利公社的社主任祝星子。

祝星子把那叠纸塞给他,说道“本来是要十贯授权费的,但咱们原先是商社劳工,所以只要一百文材料费就够了。看,不但给了八卦窑的授权,还添了一份图纸,如何,比你空想还是强多了吧?对了,大力,你找到合适的土了?”

“大力”欣喜地看着那份图纸,说道“嗯,有,一大堆黄土呢,怎么都够用了。哈,有这图纸,建起来就方便多了。不过,这建窑用的砖和水泥,还是要先买一批回来。那煤什么的,还是找老莫家买就行了。”

“行,没问题,”祝星子看向那一处小土坡,彷佛看到了钱一样,“越快越好,公社那边还有一批砖和泥存着,你先拉来用。最近车坏了一辆,俺去找老孙修修,等修好了就接着往这拉!”

“好嘞,俺也快点!”

这“大力”姓赵,名为赵大力,原先也是东海商社的劳工,后来也参加了顷田计划来到了胜利公社,不过地没怎么好好种,反而被社主任祝星子拉去一起干起了盖房子的生意,也就是他那“胜利建设公司”。

说到这“胜利建筑公司”,就不得不佩服祝星子了。当初他跟同村的刘三旺合伙,想在本地搞个房地产生意,说来也巧,当时储蓄所正开始开展个人贷款业务,由于他和刘三旺是前劳工,所以各有三十贯的贷款额度。他们两人也是有魄力的,把积蓄和贷款一凑,出钱去北边穷村一次雇了十个小子回来,开始买建材自建房屋。

不过他俩都没什么专业建筑知识,只有祝星子以前在机械组的时候帮着组里垒过墙,虽说买来的建材都是成套的,也不敢贸然下手。还好,当初建设部派了一帮人过来,帮公社建设一批公用建筑,他俩带人上去端茶递水,才偷师到不少建筑技巧,开始试着自己建房子。

还算他们有点良心,没一开始就把这三把刀手艺往外卖,而是先拿自家屋子练手。这建房看上去简单,上手可就难了,细节一大堆,得知道该买哪些工具,知道要打地基,知道怎么混水泥,怎么用铅锤测垂直水平……就算都知道了,上手砌砖的时候也常常手一抖就歪了。好在本来要求也不高,就算手艺再差,就他们现在建的那种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屋子,在几年内也看不出问题来。

当刘三旺家的小屋建成之后,立刻在全公社引起了轰动。

当时,各地公社方兴未艾,社员们地有了,牛大多也有了,就差田地附近的一间房子了,不少人都对此动了心。祝星子趁机宣布这房子是可以再建的,只要十贯一间,又引发了热议。不过最初一段时间大部分社员都没什么钱,只有少数几家凑了钱出来,请他们去建房。

在59年末到60年初的那个冬天,祝星子和刘三旺两人几乎没赚到什么钱,卖出去的几间房子大部分都买材料和给工人发工资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各家的作物相继收获。毕竟是一百亩地,即使是第一年他们对轮作制度还不太熟,也依然产出了超过以往的收获。再加上当年只有半税,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了不错的收益,少的也有十几贯的结余,多的更有好几十的,一时整个公社充满了欢声笑语。

既然有了钱,那么解决住房问题的愿望自然就高涨了。

祝星子和刘三旺两人接订单接得忙不过来,急忙又多雇了五个小子过来,还眼疾手快,把第二批社员里的赵大力忽悠了过来一起干。

这赵大力原先是建设部的劳工,虽然主要是烧砖烧石灰的,但对盖屋也有些了解,这种简单的小屋更是不在话下,相比两个门外汉,几乎算得上专业对口了。有他加入之后,这个胜利公社的建筑队就更是如虎添翼,同时开工三间屋子,几乎每旬都能盖好一间,质量相比最初的凑合也改善了不少。

到了60年底,他们一算账,这一年除去人工成本和建材成本,竟然结余了一百四十多贯,每人都能分到四十多贯,比种田赚的要多得多得多了!

这可不得了啊,这还只是第一年,等明年,社员更有钱,肯定想盖更多的房子,第二批社员也会成长起来,以后还有第三批、第四批……这都是哗啦啦的铜钱和储蓄券啊!

当年的除夕,他们三家一起,叫上做工的十五个小子,杀猪宰羊,吃香喝辣,好不快活,结结实实过了个好年。

到了61年,生意果然越发红火,盈利是节节攀升。他们还赶了个时髦,清明节后祝星子去储蓄所还款的时候,听说商社出了个新政策,就是民间商行可以注册公司了。虽然不太明白这“公司”具体有那些条条框框,但一听,似乎是合伙做生意的东西,注册了之后可以把名号记在书本上,让买书的人都看到。

祝星子当时就起了兴趣,现在有钱了,当然就该追求一点雅事了,这书上留名,不正是好事吗?反正每年一贯也不贵。

要是再早一年,他是死活不会出这笔钱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啊!

于是“胜利建筑公司”就这么成立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资本的本性,刚有钱的时候,祝星子还比较大方,但随着账户数字每月递增,他反而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他让刚上了高小的女儿帮着一算账,发现建筑公司每年支出的大头,除了人工费,就是砖块和水泥的费用了。他们盖一间标准的小屋,差不多要一千五百块砖,建设部给的价格是一文一块,这就是两贯出去了。

多大的一笔钱啊!

这砖头不就是把黄土一捏再烧出来嘛,用得到一文一块吗?

不过,他又不能跟建设部去讲价,毕竟地位不对等,爱买不买。所以,他跟刘三旺、赵大力商议了一番之后,就想着自己开个窑烧砖,好节省成本。

赵大力更是提出,要建一个新式的八门轮窑,俗称“八卦窑”的,更省燃料,产量也更大。等窑建成,不但可以节省一笔买砖的费用,甚至还可以省掉不少木料的购买成本,因为砖便宜了,那就干脆墙就全用砖砌起来,不用木板了!

这不,他们说干就干,开始寻找建窑的地点了。不过,祝星子多了个心眼,先去建设部打听了一下,看这事犯不犯忌讳。建设部对此倒是不置可否,现在建材一直是紧俏物资,不在乎这么小个竞争者,他们自己建个小窑,能满足部分市场需求,从整体上看也是好事嘛。所以不但同意,还卖了他一份图纸。

那么,建窑这事就算办成了!

祝星子和赵大力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划定了建窑的地点,让小子们先将地平整一番。

“那个,”祝星子看了看周围的小子们,然后把赵大力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大力,老刘他之前跟俺说了件事,俺觉得顶有道理,等下次咱仨开会就定下来,俺先给你透透风。”

赵大力有些迷糊“什么事啊?”

祝星子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以后咱仨,在分红之前,先各拿一份工资。老刘管种地,他的工资就该随着收成来。你管烧砖,俺管盖房,咱俩的工资就跟干的活挂钩,干得越多,拿的越多。”

赵大力摸摸脑袋“也行……可之前干得好好的,怎么要改了?”

祝星子道“老刘提的,是为长远计的。你先记着,等聚起来再商议。”

赵大力懵懂地点了点头,又笑了出来“还议什么,就这样呗。星子哥你一向有主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了呀。”

祝星子摇头道“这哪行,真这么搞,没几年,咱这公司就自己倒了。”

祝星子最近,除了琢磨降成本的事,就是在研究他们这个公司的可持续性。

前几天,刘三旺找上了他,居然主动要求把自己的分红降低一些。祝星子大惊,忙问了原因。原来,刘三旺最近收到不少分红,竟有些心虚,因为今年以来盖房的活基本都是祝星子和赵大力两人干的,他只在地里干活,也照样分享三分之一的收益,觉得心里过不去,于是就有了主动降分成的想法。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深明大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目光长远。老话说得好啊,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当初三人一起拼搏,大家都在尽力,所以年末平分红利,谁也都觉得应当的。但是当事业做大了之后,有的人照样拼搏,有的人却坐享其成,这怎么能让人心服呢?

刘三旺这是看透了,他如果再接着拿同样的红利,那么早晚会让另外两人心生不满。这生意要是散伙了,他俩照样能赚这份钱,他可就不一定了。所以,还不如在这时候就先退一步,虽然少赚一点,但是另两人看在情面上,也会一直带着他做这个生意,长远的钱才是大钱嘛!

祝星子听了之后,一面深受感动,一面却觉得这也不是长久之法,于是这几天就一直在思考更好的办法。但是他前半辈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民,就没经过商,也就是进了商社这几年才长了些眼界,哪里知道这些道道?于是没办法,还是去了储蓄所,请教那里的王秀才——当初给他办贷款的就是这个王秀才,后来每月去还款都要见一面,逐渐也就熟悉了。

最后王秀才给他出了个办法,就是“投资、工资、分红分离”,也就是把赚的钱分三份,一份继续投出去赚钱,一份按照实际的工作成绩分发,第三份才按比例分红。祝星子一想,这办法好啊,既能把生意越做越大,又能多做多拿,即使不做也有一小份分红保底,不正适合他们现在这情况吗?

所以,他就决定,等下次聚会的时候,就正式在他们这个“胜利建设公司”实行这样的制度。

跟赵大力透完口风,他便骑上马回了公社,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

公司买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贪便宜在集市上买的私造车,便宜归便宜,但老是坏。这不,昨天出门的时候车枢又断了,还好不是在半路上断的,等明天得推去孙木匠那里修一下。

这个月又有两个小子辞了职去南边打工了,唉,又得去多招几个,这留住人怎么这么难呢?为什么没人老老实实来给我打白工呢?

自家闺女现在上了高小,眼看着读得还不错,将来是大有前途的,不能叫她回来。不过老婆子带过来的那个儿子今年眼看就要读完初小了,成绩也不咋地,要不要叫回来帮忙?

第263章 修车

1261年,10月21日,东海市,南禾村。

“孙师傅,老孙,在不在?”

祝星子推开一扇木门,走入一个堆满了木料的小院,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喊了两句,依然没反应。他又往里面转了一圈,这小院和以往不同,没有嘈杂的锯木声,显然是没人在了。

祝星子皱了皱眉头“这老孙,搞什么呢?大白天的不好好在家干活。”

南禾村是在胜利公社东南边的一个村子,规模不大,但是邻近即墨-城阳大道,近年也算被带动起来了。这孙师傅是村子里的木匠,手艺还不错,以前打造些常见木器谋生,东海商社起来后,做了他们的供应商,为他们制造些车轮之类的零件,听说赚得不少,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两年他也做大了,雇了几个小子,一边在村里造些小车、家具之类的大件外售,一边也承接维修业务。

由于离得近,祝星子经常找孙师傅来修理东西,一来二去也混熟了。今天过来,是为了修一辆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一辆私造的马车。

东海商社在市场上发售四轮马车后,由于这车结构不算复杂,除了轴承也没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而且后来商社也开始对外出售轴承了,于是很快就有人开始仿制。

这些山寨版的四轮马车质量也不能说不好,毕竟能造出这种车的木匠肯定都有多年手艺打底的,不会比东海商社木工组那些二把刀差。一开始,这些质量相对好的山寨车销路还算可以,但随着东海商社自营工坊规模的扩大,却渐渐失去了竞争力。

东海商社的做法,是把马车分解给不同的构件,关键构件自己搞,其余的就发包出去,分别批量生产。这样,单一的木匠只需要专注单一的产品,产量就大增了,即使质量控制的不能说好,但只要数量够多,就能按公差将构件分级,再把合适的构件拼起来。如此一来,不但单个构件的生产效率提高,总体的组装效率也高得吓人。

而单打独斗的木匠,则需要每个构件都自己生产,而且组装的时候还要不断修整尺寸,这样的生产效率如何能与批量生产比呢?一开始,东海马车有溢价的时候还能靠压缩利润空间竞争一下,但是后来随着均价不断下降,再自造马车就无利可图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去给东海商社做外包呢!

在这样的背景下,仍然敢在市场上出售的私造马车,要么是木匠真有本事,要么就是偷工减料了……而祝星子就不幸买到了后者!

虽然买的时候比正品便宜了三成,只有十五贯,但隔三岔五出个毛病,算起来真是亏了。等到后来他再去集市上兴师问罪的时候,那个奸商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唉,说起来,随着经济的活跃,市场上的这种假冒伪劣产品也不断涌现出来,真是令人头疼啊。

今天祝星子过来,就是找孙师傅修这辆倒霉山寨马车的。可是这老孙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都不在,去干嘛了?

他又在院内转了一下,北边的主屋没人,西边的仓库和东边的工坊也没人,只见一台锯床和一台车床摆在里面。想了想,还是把车子先扔在老孙这儿走人吧,反正他也认识,看了之后应该会修的。

祝星子出门把他的马车赶了进来,然后解下马,正准备离开,却见一行人沿着门外的小路走过来了。为首是一辆小车,也没什么畜生牵引着,就这么呲溜呲溜地跑着。

祝星子眨了眨眼,还以为看花了,等到那辆小车走近到跟前停了下来,才看清了这车的结构。这小车是以常见的双轮手推车“平等轮”为基础,在两个把手的位置连了一根横杠,横杠中央又连了一根竖轴,轴底部又加了个轮子,做成了一个三轮车。加装的那个独轮两侧各有一个踏板,踩踏起来,轮子就能动。孙师傅的徒弟孙春子,此时就坐在车壁板上,手扶两侧的把手,脚踏独轮上的踏板,带动整辆车子走起来。

这可真是巧思了,祝星子围着这稀罕物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问道“春子,这是什么车?你们自己做的?真是机巧啊!”

孙春子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是俺做的。”

“哎呦,春子,厉害了啊,”祝星子一副惊奇的表情,“真是个好东西啊,手艺见长,俺看你这就能出师了。”

“出师个屁。”这时孙师傅带着几个新徒弟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大嗓门骂道“还不是拿现成的东西拼出来的?也就蹬着玩玩,离能用还差得远呢!老老实实干活吧!”

春子一下子焉了下来,祝星子瞪了孙师傅一眼“怎么就知道骂人呢?春子有想法,不是该多夸夸嘛?呃,老孙,你们这家里一个人不在,都是干嘛去了。”

孙师傅让徒弟们把后面的大车拉进院里,说道“老婆子和闺女接了个活,去王寡妇家缝手套去了。俺们这是去南边送货了,前天走的,东西多,所以都去了没留人,顺便把春子这小车拉出去试试。嘿,你还别说,这小子走运了,一路累死累活蹬到了工坊区那边去,被一个姓木的东家看到了,把他好好夸了一顿,还让他去申请了个什么专利。又讲了些什么‘后驱’‘差速器’之类的东西,俺们也没听明白。”

“哦,专利?”祝星子对这个词倒是有印象。昨天他去申请建八卦炉的时候,上面给的就是一张《专利使用授权书》,听说是捣鼓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就可以申请这个专利。有了专利,别人再用你的东西,就得交钱了。“那,春子,你可就发达了啊。”

说到这个,孙师傅倒是咧嘴一笑,说道“是不少,平白无故就拿了五贯钱呢。那木东家给了两条路让俺们选,一是把专利自己留着,以后别人想做这样的小车,就得经过春子同意才行,但是得交五贯的注册费;二是把专利卖给商社,不用交钱,反而能拿十五贯。俺这一想,就这么个破东西,谁会愿意仿啊?还是拿上钱落袋为安好,也够俺家吃上几个月的粮了。”

祝星子并未意识到他们卖掉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反而觉得能拿到十五贯确实是个不小的喜事了,他都要卖两间房子才能赚出来呢“那敢情好啊!老孙,既然天降横财,那你今天可得给俺点优惠啊,来,快给俺去看看,俺那辆破车又坏了。”

孙师傅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又坏了?这次是哪断了?俺就说嘛,你这破车,还不如卖了换辆新的,整天拉些砖头,那薄皮瘦骨怎么受得了嘛!”说完,他一拍孙春子的背,喊道“得,你不是说春子都能出师了吗?今天就让他给你去修,哈哈!”

这孙春子能想出三轮车的主意,其实是源自于之前木工组发包给孙家的一批脚踏轮。这个脚踏轮是用来驱动人力机械的,但是如果有技巧的话,也能放在地上像独轮车一样踩起来。

孙家的几个年轻学徒,发现这个技巧之后,经常趁着孙师傅不在,踩着独轮车玩。而孙春子更是个中高手,甚至能在踩车的同时手上做别的事,比如推着手推车移动。就在他有一次这么玩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要是把这个独轮车和手推车组合在一起,岂不是就能做成一台人力车踩着走了?

说干就干,孙春子跟着孙师傅从小学艺,技术到现在也很是可以了。他找了两个旧轴承,又拿了几块废木料,三下五除二,就改装了这么一个简易的三轮车出来,然后骑了过去给孙师傅看。

孙师傅看了,是又惊又喜,虽然嘴上还是把他数落了一顿,但对徒弟能做出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很是自豪。这不,今天就带它出去兜了一圈,然后就被城阳的木云心给看到了。

东海商社在城阳工业区有个马车工坊,就是当初木云心主持创建的。前阵子他被调去大铁厂帮忙,等到大铁厂运行步入正轨才回来。前阵子,管委会推行了甲/乙类项目拆分,他心思活泛了起来,想把工坊改组成独立运营的乙类项目,这阵子就一直呆在城阳筹谋。今天孙家人送货的时候他正好在坊里,看到孙春子骑了这么个家伙过来,差点惊得跳起来这不是自行车吗?

木工组之前也动过生产自行车的想法,但是要生产实用的自行车,还有很多的难关。首先是没有橡胶和弹簧,上了路肯定得颠死;其次是没有链条,没法改变传动比;最后,当时的道路状况也很不好,靠两个轮子在起起伏伏的土路上跑,太费力气,还不如走路呢。

所以,他们只探讨了一下可行性,就认为不可行,连尝试都没尝试,就这么搁置了。没想到,竟然有别人先做出来了!

大惊之下,木云心赶紧冲了过去,对着那辆三轮车从上到下看了起来,甚至还亲自上去骑了骑……

嗯,这辆简陋的自行车果然还是有很多缺点。首先是人机工程学太差,单纯从平等轮改过来,连个座位和握把都没有,根本算不上车嘛。其次,只靠脚踏前轮驱动,脚转一圈,轮子也只转一圈,速度实在太慢。而且,前轮驱动的时候受两腿阻隔,转动角度不能太大,这就限制了转弯半径。

总的来说,只有个三轮车的形式,根本算不上实用——但是,它毕竟被做出来了啊!

木云心有些感慨,他们纸上谈兵了半天,这自行车居然是土著首先做出来的,真是……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拉着孙春子指点了起来

“你这里得加一个坐的地方,前面轴上也得加个握把,就像这样。”

“前轮驱动限制太大,最好还是能用后轮驱动,不过这就麻烦大了,得加个纵轴传动到后轴上去,这就又牵扯到一个差速的问题,后轮结构得大改……啧,真麻烦啊。”

他接连吐出一堆奇怪的名词,听得孙家几人一楞楞的,也不知道明白了没有。最后他一拍脑袋,让孙春子去注册了一份专利。

东海商社的《专利法》是在今年六月张正义离任前正式推出的。说实话,股东们并不指望这部法案在短期内刺激出多少发明创造,只是先做个准备,希望以后能用得上。早期的一大批专利,大部分是把之前各部门的技术给汇总了一遍。

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外人用上了!

木云心倒是留了个心眼,发给孙春子的专利是“一种前轮驱动的三轮小型人力车辆”而不是宽泛的“三轮车”,省的以后他们自己生产后驱三轮车的时候被限制。最后干脆批了十五贯钱把这个专利买了下来。

这倒不是他在坑孙家人,而是东海商社鼓励发明的一项政策。商社并未期望民间能有多么重大的发明,但是发明创造的氛围必须鼓励,所以就拨出一笔小钱,如果真有些值得鼓励的专利,就付钱买断。毕竟相比虚无缥缈的专利收益,看得见摸得着的现钱才是更诱人的奖励啊。今天遇上孙春子这个重要的专利,只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罢了。

第264章 呼之欲出

1261年,10月21日,胜利公社。

祝星子的车枢是整个断掉的,那反而简单了,直接换新的就行了。为了一劳永逸,他还多掏六百钱换了根铁的,孙春子手脚也麻利,没出半个时辰就换完了。

“行啊,春子,俺看你这就真要出师了,加油干啊!”

车子修好,祝星子掏出几张储蓄券付了钱,就赶着车回了公社。

然后他给刘三旺打了个招呼,叫上了家里雇的一个小子,再赶上公司的另一辆马车,准备去城阳那边买点建材回来。但空车跑过去一趟太浪费,他又先去社里的磨坊那里收了四十袋面粉,又找邻居批发了些白菜、萝卜、腌菜、熏肉之类的农产品,装上了车,这才出发。

到了城阳工业区后,他把这些食材卖给了那里的东海食堂。两地近在咫尺,农产品差价不大,他这一趟并没赚到多少钱,但总比没有强不是吗?

之后他又去建设部的大轮窑那里,买了两车砖和二十袋水泥,用篷布盖好,运回了公社。路过赵大力修建轮窑的工地的时候,把砖卸在了那里,只把水泥运回家中好好放到了仓库里。

这一天忙完,差不多也快天黑了。等他到家的时候,她老婆已经熬好了一大锅粟米粥,蒸了一盘小鱼干,又煮了两棵白菜,就等他们回来吃饭了。

祝星子把马牵回马棚,添了一些新草,又撒上一把盐。这时候在西边盖房的小子们也回来了,他骂骂咧咧赶他们去洗手洗脸,然后就开席吃饭了。

他家仍然延续着在商社工作时养成的习惯,饭桌上不分大小,一同坐着吃饭。一家人正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不出声吃着饭,突然门口响起了“吱嘎”声,紧接着就是一声“主任,在吗?”传来。

这是谁这么晚了还串门?

祝星子放下碗筷,迎了出去,原来是邻近的王老汉,还提了一块肉。

“哎呀,是王大哥啊?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么客气干嘛啊!来来来,不嫌弃的话,就来俺这吃一顿!”

“不不不,不用了,”王老汉一副拘谨的样子,连连摆手,然后左右看了看,把肉挂在门口附近的一个架子上,拉着祝星子说道“主任,俺今天过来,是有事想讨教讨教。”

“哦?是啥事啊?”祝星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老汉,有些诧异。这王老汉平时和老伴两人话不多,整天就在操持他家那一百亩地,跟外人也不说什么话,今天是怎么了?

王老汉看了看前面厢屋里吃饭的小子们,又把祝星子拉远了一点,说道“主任,是这事,咱明年也想雇两个小子来帮着种地,但咱也不知道该去哪雇,你给指点指点呗?”

祝星子一愣,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哟,王大哥,你这是开窍了啊!”

王老汉咧嘴一笑,说道“俺算是想明白啦,雇人是得花钱,可赚的更多嘛!主任,你可得帮帮俺。”

这王老汉家里丁口不多,长子已经分家,女儿外嫁,小儿子在东海市当警察,家里能下地的就他和老伴两人,所以太麻烦的种植法用不了。自从分到了这一顷田,他家就专注于棉花的种植,没想到这反而误打误撞正好撞上了市场行情。

东海商社的后勤部一直把棉纺织业作为一项重要产业来运营,这几年的质量和数量都在稳步提升。虽然仍然无法高效地纺织出轻柔的洁白棉布,只能做一些厚重的土布,但这种布正好迎合了劳动人民的需求,舒适又耐磨,因此销路很好。即使不织成布,棉絮也是一种很好的保暖材料,做些棉被、棉袍什么的都很不错,正适合北方寒冷的冬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不止东海商社,民间对棉花也有了不小的需求。两方面一加,市场需求节节增长,棉花价格也随之高涨,种植棉花成为一项极为有利可图的产业。王老汉家即使只能勉强伺候十多亩棉田,但光靠这一点地,也是赚了不少钱。

等有了钱之后,他的心思也活络了,想起了当初刘三旺和祝星子给的建议。要是雇上两个小子,每年多种上些棉花,那岂不是赚的更多?

他和老伴商量了一下,越想越是靠谱,又找小儿子参谋了一下,他对这个想法也很支持。嗯,其实他想的是,赚不赚倒是其次,关键多了两个帮工之后,父母也能轻省些。

既然家人都同意,那问题就是该去哪雇人了。王老汉做了大半辈子被剥削阶级,哪里知道该怎么去剥削别人?只好来这两年雇了一大堆雇工的社主任家来问问了。

“没问题,等过了年,咱就去招人,到时候王大哥就跟俺一起去。”祝星子当场就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不就是多招两个人嘛,招零个跟招两个差别很大,但招十二个跟招十个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吃饭的小子们,眼珠子一转,突然动起了什么歪脑筋,又拉着王老汉说道“那啥,王大哥,俺看你这情况,去买几个丫头回来也不错嘛,虽然干不了什么粗活,但伺候伺候棉花更好用嘛,平日还能收拾一下家里,你看咋样?”

“好啊好。”王老汉也没想什么别的,连连点头,似乎已经看到了棉花丰收大把数钱的未来。

……

1261年,10月21日,华亭县。

华亭县就是未来的著名的松江府的治所,在后世以发达的纺织业尤其是棉纺织业著称,当地特产松江布行销天下,远达海外。

现在嘛,由于黄道婆还没从海南带回先进的纺织技术,所以自然是没有后世那种盛况的。但是大树不是一天长成的,后来之所以能大发展,肯定是因为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种子。

实际上,在这个时期,华亭县已经有了不少棉花种植和小规模的土布纺织,这也正是狄柳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需要采购尽可能多的棉花运回本土,以填补那里日益兴旺的棉纺织业的胃口。

东海商社占领了崇明岛之后,按部就班地经营着,修建基础设施,清除和收服周边的海盗,招商引资。但这只是“引进来”,同样也需要“走出去”。

江南工作组在这一年里,分别在扬州瓜洲渡和他们很看好的华亭县上海市设置了商站,以扩宽市场渠道。狄柳荫这阵子就从上海商站出发,到处寻访,收购棉花和棉纱。

之前他在华亭县南,已经跟几家地主谈好了一个大单,收购了一批新纺的棉纱,又签了一份高达六千贯的预订合同,直接采购棉花,明年秋天交货。这批原材料可以运到南边的海盐县出海,运往庆元府,再乘船出海运回去。不过现在行船跟风期有些不搭,如果赶不上南风季的尾巴,就要再等半年才有足够的运力了。啧,还是要再增开几班定期船才行啊。

这几天,他就带人继续在华亭县和周边转转,一边寻找种棉花的小散户零星收购一些,一边也是考察一下江南农村的风土人情,看看有没有市场潜力可以挖掘。

江南富庶天下皆知,城里那么发达,乡下也不会差多少吧?好好开发一下,岂不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不过,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临安、庆元府这样的大城市里,对南宋的印象就是高度的富裕与繁华,但是这次往乡下一走,却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各个乡绅、地主、豪商,确实富裕得很,但是寻常的自耕农和佃户,生活却极为窘迫和困苦,甚至连北地的农民也不如!

这大大出乎了狄柳荫的意料,他本以为江南的农民就算不能说富裕,但至少该比胶东那些可怜巴巴的农民强吧?然而情况还真不如……

胶东虽然水土条件不如江南,名义税率也更高,但至少有大量的无主地,农民总是有另一个选择的。而宋朝一向有“不抑兼并”的传统,南渡之后,为了安抚士人和本地乡绅,更是纵容他们。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的土地已经被少数上层阶级兼并,而宋朝沉重的税赋就压到了普通小民身上。辛苦一年的产出,自己吃一点,交了租子,交了税赋、还要服劳役,几乎就剩不下什么了。

明清时期臭名昭著的“加耗”,也即在正税之外还以“运输损耗”为名向农民征收额外税收,就是南宋始创的。到了现在,江南农民交一石正税,往往要附加两石至两石五斗的各类加耗,算下来,光是这个田税就不比胶州农民低了。而且除了纳粮之外,还要缴纳钱、绢、布、茶等税收,这些在北方由于经济水平和行政水平低,早已折算成粮税了。

在常规性税收之外,还常有临时的“科配”,往往需要一次缴纳相当于数年正税的钱粮。此外,如果朝廷急需物资,还会向民间“和买”,也就是以一个象征性的价格强制购买,基本等于明抢了。

在此基础之上,南宋才有可能一度实现近亿贯的岁入。当然,日积月累,随着官僚系统的老化,现在也收不到那么多了。也是因此,贾似道才会出台那么多敛财的政策。

“也是啊,临安那样的城市,有什么特别的产业吗?那么富裕,凭什么呢?”

北宋时的开封、南宋时的临安,都是极度发达、规模极大、市民普遍富裕的城市,远超同期普通城市水平。然而,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因为周边农业特别发达吗?确实发达,但也没比同时代其它城市更发达。

是因为有独特的商路汇聚吗?确实有,但也没比其他商业城市更多。

是因为有成规模的手工业吗?确实有一些官营工场,但效率和规模也并不出众。

实际上,这两个超规格的国都,真正繁盛的只有因消费而生的各项娱乐业。本质原因,就在于这样的巨型城市不是自发发展起来的,而是被催生出来的!

朝廷从各地刮来了天量的财富,集中流入了首都,被分配给了皇室、亲贵、朝廷官员、禁军等人。城中大部分产业都因这些人而生,也因此分到了一点利润,从上到下一点点传递下去,衍生出多层次的消费产业,从而导致了这些城市虚假的繁荣。

说到底,只是无根之萍罢了。一旦系统性崩溃,也只能烟消云散,被打回原形了。

“算了,救不了。”狄柳荫摇摇头,收回思路,又看了看手里新收上来的一卷棉纱,旁边那个满脸皱纹的农夫正期待地搓着手,对他讨好地笑着。“还不错,二十钱一斤,我全要了。”

大事操心也没用,还是先管管手里的棉花吧。

……

1261年,10月23日,中央市,市北工业区。

“请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提升棉布的产量,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不管你们生产了多少,我们都能卖的出去。市场就像一张无边大口,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点棉布,请再加油一些吧。”

郑绍明放下手中的信,无奈地苦笑了出来。

这封信是商务部的黄鹤寄来的,为的是催促他尽力加快棉纺织品的生产。

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棉布和棉质成衣的销量也暴增,后勤部各个工坊生产出的棉布几乎没有库存时间,出来一批就被运走一批,他们加班加点,仍然满足不了市场需求。

史若云版的管委会上台后,大刀阔斧的改革暂时没有,但是细节处的改良一件接一件。就比如说,这后勤部和商务部之间也开始了货币化结算商务部采购的棉花供应给后勤部,不再是无偿调拨,而是按市价计价;相应的,商务部从后勤部领用成品棉布和衣物,也不再是免费拿,而是计价付钱。

虽然这只是在账本上多记了几个数字,并没有实质性变化,但是相关部门看着自己账户上的理论资金数额不断上涨,工作积极性总归是上升了一些。根据新规矩,虽然这账户余额仍然是商社的而不是个人的,但是部门干得好,年底也是会多少有些个人奖励的。

郑绍明披上了外套,决定出门去检查一遍今天的生产状况。他没有直接去车间,而是先去了河边一处测量水位的标尺旁边,看着水位又降低了一点,不禁皱起了眉头。

晚秋到初冬的这段时间,是后勤部一年中最忙的时间。一是因为市场需求在此时最大,二也是因为农忙季结束后,大量劳动力闲了下来,可以进入工坊做工。其实还有一个三,那就是进入冬季之后河水就要封冻,生产力大受影响,所以冬天的需求就必须在此时提前做完才行。

郑绍明抬头看了看下游。市北工业区依河而建,光是属于后勤部的纺织工坊就占地上千亩,一个接一个的“花生-2”水车插在水里,带动着车间内的机械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好一个繁忙热闹的景象。然而,这副热闹的景象,却持续不了多久了。

“小雪,大雪,冬至……今年能坚持到哪天呢?唉,要是冬天水车也能动就好了。”

郑绍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往最近的预处理车间走去,看看今天能不能安排个夜班。

从当初一个简单的废弃水车开始,东海商社制造出了形形色色的水力机械,而这些机械也为东海事业提供了巨大的推进力,让东海人凭借几十万人的偏僻一隅就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然而,随着产业规模的发展,经济活动的日益频繁,受季节影响严重的水力也开始显现出了局限性。

最初,这个局限性还可以调整自己的计划去主动适应,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局限已经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们急切需要一种新的、强力的、不受天气与季节因素影响的、更好的动力来源。

第265章 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1261年,12月25日,金口市,金口堡。

新任工业部长左武卫最后给机器上了一遍油,又看向季国风“季部,要不还是你来吧。”

季国风摆摆手“现在你是部长,之前又费了那么多心,还是得你上。”

“好吧。吁……”

左武卫长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手放在一根操作杆上,回头望了望周边的人群。

季国风、孙清南、陈文、万浩然、于雄章、木云心、顾妙妙、张云飞、秦晋、祝天明、姚崇义、马玉石、黄仪、何阿但、夏烟……工业部的干将今日聚集一堂,都在这里,殷切地看着他和他身边的那台机器。

这么多年过来,这些人,我们这些人,东海商社的这些人,披荆斩棘,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

“终于走到今天了啊!”

左武卫大喊一声,用力拉下了那根操作杆,然后一下子闪入了人群中。

机器发出一声清亮的汽笛声,左武卫拉下操作杆的动作为它提供了一个初始动力,飞轮开始转动,带动一个直径匹配的铜质圆盘在一个体型和狮牙炮子铳差不多大的小汽缸中动了起来。

圆盘向外运动,汽缸底部一个气门随之打开,锅炉中的蒸汽涌入气缸,开始主动将圆盘推动起来。

圆盘外侧连接着一根连杆,连杆连接着一根曲轴,曲轴又与一面直径颇大的飞轮连接在一起。连杆一端随着圆盘做直线运动,另一端与曲轴一起做回转运动,进而驱动飞轮继续转动。当圆盘运动到尽头,连杆-曲轴另一端的飞轮也转过一个角度,又反过来将活塞往回推动。与此同时,一套与飞轮联动的连杆系统将气缸底部的进气气门关闭,打开了另一个连接冷凝器的气门。气缸中的水蒸气迅速冷却排出,使得内部压力骤降,进一步带动圆盘向内运动。

等到圆盘几乎运动到底的时候,整套机关就又反过来了,排气气门关闭,进气气门打开,飞轮也再次转向,于是圆盘又开始掉头向外运动。

如此这般,水蒸气驱动圆盘在气缸中不断往复运动了起来,圆盘通过连杆-曲轴带动飞轮转动,飞轮又增加了转速的稳定性并间接提供了自动控制功能。整套系统持续运转,空旷的车间里顿时充满了热气和噪杂的巨大声响,然而这噪音听在周围的众人耳里,却无疑如同天籁一般。

不等左武卫说话,陈文和木云心两人立刻上前,把飞轮与一根传动轴连接了起来,轴后的一台小吊车开始牵引着配重物往上提。陈文紧张地掐着表,不久之后赶紧喊停,飞快地心算了一遍,然后大声喊了出来“一百二十八瓦!”

呃,这个功率其实实在是小了点,甚至还不如人力,没办法,毕竟气缸就这么一点点——但是不要紧,只要这个系统稳定运行起来了,就是从无到有的突破!

“万岁!”“万岁!”“动起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左武卫流着泪走上前去,恋恋不舍地关闭了锅炉的阀门,机器渐渐停止了运动。在残存的机械声和蒸汽声中,左武卫如此激动以至于声音都变调了地喊道“我宣布,东海商社第一台往复式蒸汽机,试制成功!”

“万岁!”

“万岁!”

“奶奶的,总算搞出来了!”

“万岁!”

他们忍不住又大喊起来,又蹦又跳,甚至还相互拥抱了起来,激动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机器的轰鸣声,传遍了整个金口堡。

经过漫长的研究,基础技术不断积累,工业规模逐渐扩大,技术工人越来越多,加工精度日渐提高,动力需求越来越紧迫……到了今天,东海人终于把蒸汽机做出来了!

这真是一条艰辛而漫长的道路啊。

其实嘛,工业部研究蒸汽机并非从今天才开始。蒸汽机的结构并不复杂,登陆之初就有人在研究了,但早期条件不成熟,研究只停留在纸面和简单模型,无法实用化。虽说如此,但也并非白费功夫,这些早期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可行性研究和路线图。等到60年中,大铁厂上了轨道,工业有了足够的基础,尤其是镗床有能力加工出较精密的气缸后,蒸汽机项目便正式立项开始投入试制了。

这个尖端项目早期由机械组的陈文主要负责,后来狮牙炮正式量产之后,左武卫也带着大量的资源投入了进来。期间自然试制了不少模型和验证机,不过之前那些试作品并不是完全体,大都是独立的组件,用来验证机械原理并研究合适的加工技术,必须要手动干预才能运行起来,需要人工开闭气门,不算是完整的机械。

而今天这台,则是第一台能自动运行的“实用型”蒸汽机。当然,这个实用也是相对的,仍然还有很多缺点。气缸结构属于原始的单动式,未能充分利用机械运动。为了安全,蒸汽压力很低,整体加工精度和密封也一般,总体功率和热效率都不高,名为“实用型”,其实仍然只是台验证机。

但是,这个槛迈了过去,以后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之后,每个人都走上前去,亲手启动了一遍机器,体会这不强劲却令人喜悦的震颤,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机器的改进方案和未来的大发展,一直到夜色升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车间。

……

工业部对蒸汽机的研制并未特别保密,反正这消息就算传到了外界,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会当作一桩奇闻轶事一笑了之。而且就算外人想仿制,也得先有那个本事才行,真以为能让铁匠照着图纸敲出来啊?

不过当试制成功的消息在股东中传开了之后,立刻引起了轰动。只要是在本土的股东,就算是工作再忙,也要抽出空来参观一下这个必将改变历史进程的机器。

一时间,访问金口堡的股东络绎不绝,放置蒸汽机的车间门庭若市。来这里的人无不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甚至还真的有人顶礼膜拜了起来,陈文每天都要赶出去几个这样的。

12月28日,除夕前一天。

“啊,首席,韩松,你们可来了,接待完你们这一波,我终于能歇歇了。”

明天除夕,这蒸汽机车间就要“闭馆歇业”了。在这二十八日下午,新任首席史若云和第一先生韩松终于姗姗来迟,作为年前最后一批客人,来参观这台伟大的蒸汽机。

既然是首席过来,左武卫也换下了孙文的岗,亲自来接待他们。

“哈哈,年前不来亲自看看,这个年也过不好啊。”史若云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韩松走进了车间,对着那台神器惊呼了起来“哇……诶,比我想象的小多了啊,我还以为一定是那种傻大粗黑的风格呢。”

这台试验机确实没多大,占地就几个平方米,体积跟家用冰柜差不多,相比后世印象中早期工业时代粗笨巨大的机器确实小巧的很。

左武卫跟了上去,说道“试验机嘛,只要验证一下能不能动就行了,没什么压力,所以也不太用加强强度,没必要造得太大。要是真大了,折腾起来也麻烦啊。不过你放心,如果真的量产了的话,那么量产版一定会使用大量的铸铁件,肯定会傻大粗黑的。”

听到“量产”,韩松眼前一亮,急忙问道“这么快就已经能量产了?”

左武卫摆手道“没呢,我只是打个比方,问题还很多,离实用还早着呢。咳,而且,就算真量产了,初期版本也只能固定在地上用,搬不上船的。”

韩松嘿嘿一笑。

史若云接茬说道“嗯……那你们觉得什么时候能量产呢?后勤部那边水车动不了都要疯了啊。我之前看你的报告说,这台蒸汽机和瓦特早期的机型类似,都是什么‘单动’的。那个,我虽然不懂,不过我觉得瓦特毕竟是十八世纪的人,我们没必要非得把他走过的老路重走一遍吧?不能借鉴一下现代经验,弯道超车吗?”

左武卫苦笑了一下,说道“现代经验当然有,后世蒸汽机的设计已经很成熟了,什么双动、多胀、自动调节,各类火管水管锅炉,还有升级版的蒸汽轮机,原理和模型我们都清楚着呢。但是嘛,这些东西,不是知道了原理就能做出来的,是有赖于基础的工业水平的,以我们现在的加工能力,就只能采用些原始的设计。”

他说完,见两人有些失望,又接着说道“当然,我们确实也没必要完全走瓦特的老路。这台机器之所以是单动的,是因为只是验证机,不方便做太复杂,我们会很快改进一下,试着做一台双动的出来看看。这样水蒸气在活塞进和出的过程中都做功,功率会高不少,没问题的话,以后都以双动为基础进行设计。

而且,当初瓦特设计蒸汽机的时候过于保守,只用了常压的水蒸气,其实完全可以再高一点。当然,压力过高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我们从两到三个大气压做起应该是没问题的,配合超前采用的安全阀,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安全风险。这样一来,我们努力一下,差不多能做出十九世纪前中期水平的蒸汽机了。”

这么一听,史若云把大拇指一竖,称赞道“厉害,那我们就期待着成果了!放心吧,这个是绝对的绝对的顶级项目,预算绝对不设限,你们就尽可能的造去吧!嗯,怎样,正月能拿出量产机吗?”

她如此一说,不光左武卫,韩松都笑了出来,这也太心急了吧?

左武卫摇头说道“首席啊,别想了,这个冬天肯定是没法了。等冬天过去,水车又能用了,所以也没必要急了。我们已经定好了计划,明年抓紧攻关,争取在冬季能提供几台可以用的样机,然后在一两年内小规模量产。

现在这75的实验缸太小,以后肯定得加倍、再加倍才行。初期我们准备推出两种型号。一种功率5-10kw,体型不会太大,方便操作,可以无缝替代现在的水车。另一种功率尽可能做高一点,至少20kw以上,这就需要专业技工伺候了,用来驱动一些重型机械,好进行产业升级。”

史若云点头道“听着很合理啊。嗯,这是你们的专业意见,只管安排吧。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

左武卫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现在机械结构设计上已经不成问题,制造上……单纯制造出来也问题不大,但细节上仍然有不少欠缺,一是加工精度还不够,二是肯定有些潜在的问题没想到没发现,未来就是解决这两点了。

具体到指标来说,现在我们还面临两个槛,一个是可靠性,另一个是热效率。可靠性就不说了,不够可靠是要出人命的;热效率的话,我们设立了两个目标,一个是2,另一个是5。

我们是这么算的,热效率2,那么提供一千瓦的功率,每小时差不多要消耗九千克的煤,按现在一千克十文的煤价,那就是九十文。呃,可是雇九个人过来蹬脚踏车,每人每小时给十文,那也能踩出一千瓦的功率啊!所以热效率要是不超过2,那还不如用人力呢。

这个目标还算容易,努努力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下个目标5可就有些费力了。呃,5就是畜力的成本线,这个效率每千瓦小时要消耗36kg煤,也就是36文,换成三匹马来拉转盘,草料钱和各种费用算下来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数。所以不到5就不如用马拉。反过来说,如果能达到这个数值的话,机械动力比起畜力就有很大优势了,毕竟马儿不可能干一整天的活。

当然,就算效率再高,也比不上不要钱的水车。所以即使有了蒸汽机,水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是我们主要的动力来源,蒸汽机只是在水力不够用时的一个替代。”

他这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史若云在旁边听的是昏头涨脑,只能笑了笑,说道“听起来还是钱的问题啊。”

左武卫点点头,又摇摇头“是钱的问题,但本质上也是生产效率的体现。就这样,达到5的热效率才是真正实用的蒸汽机,我们尽力吧。”

韩松毕竟是正牌海军,热机相关知识肯定是学过的,这点小东西难不倒他。他摸着下巴,突然问道“等等,我记得当初瓦特的蒸汽机热效率不过才3,在市场上就很受欢迎了,怎么我们得5才行?”

左武卫无奈地一摊手,说道“那时英国的煤便宜啊!烧起来不心疼,当然热效率低点也无所谓。而我们现在就那点小黑煤窑,还得求着他们去挖,哪能跟英国人比?”

史若云和韩松对视了一眼,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了。

左武卫又带两人走到机器旁边一个冒着热气的“灶台”旁边,说道“其实嘛,韩松应该知道,这蒸汽机的结构也就那样,没什么挖掘空间了,最多把精度尽力做好一点、规格做大一些,长远来看,影响热效率的关键还是在旁边这台不起眼的锅炉上。你看,到了二战的时候,描述战舰的动力,都是说有多少台某某锅炉,蒸汽机反而不怎么提了。”

史若云懵逼地看向韩松“是这样的吗?”

韩松点头道“没错,整套蒸汽动力系统里面,产生蒸汽的锅炉占了大部分的重量和体积,利用蒸汽的机械其实就一小点。别说二战了,即使是后来的核动力航母,核反应堆实际上也就是个烧开水的大号锅炉……人类的动力史,就是一直在研究怎么更多更好地烧开水啊。”

左武卫会心地笑了出来,然后指着这个灶台状的锅炉说道“我们现在这台锅炉,那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锅炉了,就是把口锅架起来砌了个炉子烧水,热量损失严重。想提升整套系统的热效率,必须得先做出好一点的锅炉才行。当然,怎么才能做出好锅炉,我们也是知道的,什么水管锅炉火管锅炉我们都清楚得很。但是这两类锅炉都有复杂的管路,远不是我们现在能加工出来的,所以只能使用更原始的设计了。也不能照搬,只能按照尽可能回收废热的原则,试着看看能做成什么样吧……”

“报告!”

正在此时,门口突然有近卫兵的喊声打断了他们。几人面生疑惑,韩松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拿过一份密信,看了一下密级,然后迅速走回车间交给了史若云。

史若云拆开来看完后,神色凝重了起来。

“什么事?”左武卫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开口问道。

史若云把信往怀里一收,长长出了口气,左手握紧了拳头,看着西方说道“做好准备吧,李璮行动了。”

……

第四卷-继往开来,完。

第266章 大变局

1262年,壬戌,南宋景定三年,蒙古中统三年,东海商社登陆第八年。

大年初一,在这个万家欢庆的日子里,这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年份从一开始就不平静了起来。因为,蒙古人在汉地册封的最大世侯、忽必烈擢升的江淮大都督、积威山东三十年的益都行省李相公,也就是与东海国亦敌亦友的李璮,正式举出了反旗,背蒙投宋了!

无数风云将由此而起。

……

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海洋部已经调拨了三艘星火级前往淮河口云梯关附近,接引李璮的运输舰队。然后安全部也要再调一个营去东海县,以便尽快接管海州。”

“兵力够用吗?”

“现在是没问题的,而且初七就是立春了,到时候新一批训练兵入伍,最老的第一批义务兵退伍。我们可以动用兵役法案,延迟他们的退伍,这样就一下子多了两千多兵可用了。”

“嗯,很好,但还没紧迫到那个时候。这可是第一批义务兵,正是我们立信的时候,要是随随便便就不让人退伍,以后还怎么招募新兵?就让他们按计划退伍,进公社领田安顿下来。如果有需要,过阵子再征召上来也是可以的。而且,即使不征召他们,让他们在公社里把其他社员编练起来,成为民兵,对于加强我们的本土防御也是很有用的,前线可以抽调更多的机动兵力了。”

“就这样,还是按计划走吧,别被李璮把我们自己的节奏打乱了。根据统计组最近的情报,益都和济南那边还没有异象,形势对我们有利。不过我们这边也要尽可能准备了,各自都回去整理一下,三天后初四日召开全体大会,协调一下进入战时状态的时机。同志们,努力吧,这将是我们到来之后面临的最大挑战,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了解。”

“了解。”

“说起来,历史上李璮不是二月份才行动的吗?为什么现在这么早就动了?”

“呃,不是我们鼓动的吗?”

……

去年秋后,忽必烈休养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做好了与亲弟弟阿里不哥决战的准备。

十月份之后,秋高马肥,他接连发出命令,征召各地世侯,包括亳州张柔、归德邸浃、睢州王文干、霸州解成、张荣实、东平严忠嗣、济南张宏七位功勋卓著、实力雄厚的汉军万户,带领部下前往开平待命,又大备粮草,召集了以亲王塔察儿为首的东道诸王和各附庸部落,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军团,会聚漠上,试图与阿里不哥一决雌雄。

在这个背景下,蒙古朝廷在汉地的机动军力差不多被抽调一空。尤其是李璮的死敌济南张家,由于对蒙古人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出征时也最为卖力,几乎没什么兵力留守。

对于李璮来说,还有比这时候更合适的造反时机吗?

在历史上,他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正式投靠了宋朝,举旗造反。不过,他其实是误判了形势,认为忽必烈讨伐阿里不哥必然是个旷日持久的征程,所以并不急着行动,而是想等着大军走远一些再发动,所以直到62年正月底才把在燕京做质子的儿子李彦简接回来,二月初才正式起事。

但是实际上,忽必烈的大军在十月份集结,十一月就跟阿里不哥打了一仗,凭借在汉地锻炼出来的汉军精锐,轻易地胜了一场。不过阿里不哥也没伤到元气,只是率部下逃走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这就到了冬季,不能打仗了,所以忽必烈也把军队收整到开平和燕京附近,准备过了冬天来年再战。

结果,大军一回家,正好就遇上了李璮造反,于是顺理成章就拉了过去……

后来李璮被围困在济南城,没几个月就兵败投水了,各地蒙军在他身上好好刷了一番战绩。翻翻后世的《元史》看看,列传里的元初人物有一大半都曾经在征讨李璮时立过功,也是没谁了……

东海人对这场战役不可能了解到每一个细节,但是大体流向还是能归纳出来的,所以一边在暗中备战准备做个渔翁,另一边也在游说李璮早些发动,趁忽必烈反应不及的时候先打一个好点的战略态势出来。

李璮部分接受了这个说法,开始提前备战,收买军械、准备粮草。但也没太早发动,因为冬天山东主要河流都封冻了,蒙古铁骑可以长驱直入,这样他怎么应付?所以一直等到年底,暗中筹备完全之后,才如离弦之箭突然大举行动起来。

……

1262年,1月3日,淮河北岸,涟水。

“腰刀首帕从军,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暮烟残照。投笔书怀,枕戈待旦,陇西年少。欢光阴掣电,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调。

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无时休息,凭谁驱扫。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百年燕赵。”

涟水北城中,原先的李璮府邸里,李庭芝对着墙上用草书写就的诗词,朗声读了起来,读到精彩处,不禁喝起了彩“好啊,好一篇《水龙吟》!没想到松寿兄胸有大才,实在让在下佩服,佩服!”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是其实却在腹诽陇西?陇西个鬼啊,你这辈子就没去过泰山以西的地方吧?非得提上这么一句,不就是想攀附李唐吗?野心还真不小啊。不过真论起来,你不是连姓李的都不是吗?(江湖传言,李璮并非李全亲子,而是李全好友、时任宋淮东制置使的徐晞稷之子,过继与李全)

李璮此时未着盔甲,而是穿着一件江南风格的长衫,手拿折扇,听了李庭芝的夸赞,也不自得,微微笑道“见笑了,只是拙作一篇罢了。”看来养气功夫是见长啊!

这首词正是李璮所作,文笔只能说中规中矩,但是体现的感情再清楚也不过了,蓬勃的野心几乎要从字中迸发而出。

李璮又向南一抱拳,说道“我这半辈子,与蒙鞑虚与委蛇,胸中每有一口郁气积聚不得抒发,今日终于重归正统,这口闷气终于能放出来了,何等痛快!祥甫兄,用和兄,符少校,以后咱们就是同朝为臣了,还请多多照应!”

呃,原来这屋里还不止两个姓李的在。

南边一张大椅上,坐着一个披甲戴盔的老者,正是镇守淮安的一方柱石,大将夏贵,“用和”便是他的字。

而符凯伟也穿着东海海军制式的蓝白色军装,还挂着绶带,站在门口附近。

听了李璮这话,夏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而符凯伟则礼貌地笑着说道“自然自然,李相……李公弃暗投明,自然是华夏之福,举国盛事!将来的史书上,此举未必不是大宋中兴之始啊!”

李庭芝也趁热打铁道“是这个理。松寿反正,官家听闻了之后,必定欣喜!符兄弟,用和兄,咱们联名上书,陈明此事,求取官家为松寿兄正名,如何?”

李璮想要造反,自然不会是随性而发,而是早早就开始筹备,其中也包括了联系外援的部分。一方面是与其他汉地世侯暗通款曲,鼓动他们见机行事,另一方面是与东海商社联络,购置军备,剩下的主要就是与淮河对面的李庭芝商谈投诚的事宜了。

等到了今天,条件都谈妥了,他便正式反正,将涟水城及周边城池尽数归还了宋军以示真诚,顺便邀请了河对面的李庭芝,还有前几天收到消息赶来云梯关的符凯伟,以及西边淮安的大将夏贵,一起来见证这件大事。

在这之前,夏贵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相反,两人还打过好几场,结下了不小的怨气,这突然就化敌为友了,难怪今天夏贵这么郁闷呢。

李璮亲自倒了四杯酒,先自己干了,然后李庭芝和符凯伟也拿起来一饮而尽,夏贵看了看他们,又出了口气,也走过来喝干了。

李璮哈哈一笑,说道“那便好了,今日请三位过来,还有一件大礼要送与诸位。”

嗯,什么大礼?夏贵抬起头来,若是金银够多的话,那么也不是不能认了他……

李璮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随他走了出去,来到一处校场上。几辆大车停在前方,远远的就闻到了血腥味。

“这……”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有些惊讶,“难道是?……”

李璮一拍手,几个士卒跑上前去,将大车掀开,无数人头露了出来!

若是寻常人见了这番场景,肯定得吓晕过去,但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太慌张。符凯伟皱了皱眉,问道“这,难道是蒙古人的?”

“哈哈,正是!”李璮走上前去,拉着小辫,接连把几颗人头扔到了地上。“这是亳州千户阿术,这是达鲁花赤哈刺拔都,这是宿迁统制爱先不花……这些便是蒙鞑派驻我军中的戍卒,总共二千七百四十五人,如今尽皆授首于此!如何,三位,这份礼物可曾入眼?”

忽必烈虽然对李璮绥靖,但在军中肯定是要安插一些监军的。去年,李璮与夏贵、李庭芝连番大战并且失利之后,向忽必烈请求增派骑兵支援。忽必烈虽然已经对李璮起了疑心,但也不认为此举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是增加对李璮控制的好机会,于是把附近的几支蒙古驻屯军调拨到了涟水军中听李璮节制。如今,这些蒙古好汉大半都在这儿了。

“吁……”符凯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东海人一向对首级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南宋是按首级记功的,这近三千正牌蒙古人的首级,可是一份真正的大功啊!

要知道,所谓有“再造之功”的贾似道,在鄂州之战也不过收获几百个首级罢了,还大部分是汉军的。现在三千颗,那得是……能换多少铜锭回来?

旁边的夏贵此时却已经哈哈笑了起来,大声喊道“好,干得好!李松寿,这份礼我夏贵收了!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多说好话!”

第267章 天命之地

1262年,1月4日,东海市,东海堡礼堂。

“……如上所述,按照益都方面报备的行动计划,他们将在数日之内通过海路在胶州登陆,然后杀回益都,清除蒙古人在那里布置的眼线。

之后的动作,他们就没向我们通报了,但是根据已经收集到的信息也好猜的很,肯定是向西攻占济南,控制北清河沿线再说。”

讲台上,新任统计组组长高源面无表情、声音也没起伏地向大会报告了李璮最近的动作,然后站到了一边去。

统计组由上任首席张正义一手建立,按理说换届之后该交到新任首席史若云手里,但股东们都很清楚情报系统的威力,为了避免首席权力过大,就趁着换届的机会,把统计组作为一个单独的机构独立了出来。高源穿越前是做法医的,为人沉默,穿越后表现低调,存在感不高,但这点反而更合适,因此被史若云发掘了出来,经大会批准,担任了新的统计组长。

李璮作为近年来天下大势的最大变数之一,自然被统计组早就盯上了,各类情报收集得很是齐全。等他正式起事之后,东海商社也紧急召开了临时全体大会,来商讨接下来的应对。嗯,其实与其说是商讨,今天更像是个动员大会。因为该做什么,在过去的几年中早已计划好了,准备工作也早已或明或暗地进行了起来,就只差一个契机了。

之前为了保密,防止股东们随口泄密,关于李璮的报告都很是简略,但如今图穷匕见也不用保密了,今日高源把他的布置透了个底掉,令股东们大开眼界。

之后,史若云走上台去,先是对高源点头致意,然后又笑了一下,开始对股东们亲切地说道“大家好,今天又召开了临时全体大会,当然,是为了李璮的事。呵,说起来,当年我们刚登陆,第一次开会的时候,王同彩就说过这个李璮,还说过他以后会造反。那时的事我可一直都记得,但当时只把他当个历史事件,觉得还很遥远,没想到一眨眼,就到眼前了,就身临其境了,噫嘘唏。”

她停了一会儿,又严肃起来,高屋建瓴地说道“经过这么多年的准备,我想大家都应该清楚这个历史事件的意义所在了——李璮的反乱,是蒙元灭宋之前最后一次汉人成规模的反抗,而他的失败也意味着大势滔滔再不可逆。这是天倾之前华夏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六年来,在张首席的带领下,我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终于创下了一份还算可以的事业。我们的行政体系初步理顺,根基开始扎下,社会经济得到了发展,有了一个初级的工业体系,可以说摸到了工业社会的门槛——但如果不能在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参与进这次事件中去,改变它的结局,那么我们当下建设出的这点事业都是镜花水月,随便就会灰飞烟灭!

这时候,难道我们能坐视这场大失败的发生吗?”

礼堂中很快有人配合地群情激愤地喊起来“不能!”

史若云点点头,握拳用力锤了一下桌子,忍住痛喊道“对,不能!”然后又遥遥对东北方张正义所在的登州方向一拱手“所幸在上届管委会的带领下,我们提前为这场变故做了大量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具体计划稍后会由夏参谋长叙述,现在先请王同彩来给我们复习一下历史上这个事件的发展吧。”

史若云说完之后之后,往旁边一站,让王同彩走上台来,自己偷偷揉起了拳头。

王同彩拿着教鞭往身后的大幅山东地形图上一指,说道“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上,李璮二月份造反,干净利落攻进济南城,本以为各地世侯会蜂起响应,实际上却没人动弹。恰恰相反,世侯们在忽必烈的组织下,纷纷派出军队围攻济南,好好刷了一份战绩。李璮被困在城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到半年就穷困而亡了。

宋朝也不是坐视他灭亡的,派了几路兵过去,不过要么刚到战场就被吓回来了,要么就是只顾捞自己的利益没去管李璮,最后什么忙也没帮上。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夏贵,从家门口出兵,打到了徐州一带,但是等李璮败亡之后,蒙古人抽出兵力南下,这些地盘也很快吐出去了。”

她就这么简单说了几句,很快就下台了。虽然之前已经听过好几次这个故事,台下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还真是干净利落,这也太短了,李璮也太快了。”

“简直是一群猪队友,真能靠得住吗?”

“完了,我开始对我们的未来丧失信心了。要不要先选个岛?”

“来人,把这个失败主义者叉出去!”

虽然一片负能量,但是会场中的气氛一直很是欢快,并没有什么凝重气氛。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不小的家底,股东们对自己的实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史若云看了看拿着一叠文件的夏有书,后者点了点头,走上了台去,咳了一声,开始说道“咳,各位,现在我来做军事委员会关于本次战争的应对策略的报告。这场战争,是一次重大的危机,但危中有机,也是我们的一次重大机遇,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嗯,不过,在开始一场战争前,我们首先应该想到该如何去结束它,相比怎么打、打出一个什么结果,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话音刚落,台下就有热血青年忍不住喊了起来“还用说吗?打到北京城,活捉忽必烈!”

夏有书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提醒一下,忽必烈现在是在开平,不是在燕京,按后世的划分就是在内蒙古呢,你准备怎么翻过燕山打过去?”

台下有人嘿嘿笑了几声,新任大会主持人乔玉山拍了一下惊堂木,他们就又安静了下来。

于是夏有书继续说道“同志们,虽然在这几年里,我们的力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相比强大的蒙古帝国还是远远不如,想要将它全面战胜来结束战争是根本不现实的。一旦开打,结束战争的决定权就在于忽必烈,而不是我们了。

我们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让忽必烈觉得打下去获得的收益远不如暂时停战。为此,一需要我们自身的军事实力够强,打几场胜仗出来,二需要一点点战略,三需要外部环境配合。

一就不需要说了。

二嘛,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我们要控制住足够的战略要点,让蒙古人即使有再多的兵力也打不进来。其次我们要能主动出击,寻找蒙古人的薄弱点不断放血,让他们感到头疼。这点不太容易,但好在西北边有一个渤海和好几条大河,可以处处登陆,这就需要海军的发挥了。

这第三条,我们不能主动控制,但可以间接影响。不客气的说,忽必烈现在面临的局面比我们和南宋还要糟的多,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北有弟弟阿里不哥在旁窥视,南有宋朝虽弱却也不可小觑,内部还有一大堆世侯各怀野心,就连麾下的蒙古人都有不少不服他的。所以忽必烈实力虽强,却不可能全部用来对付我们。只要我们能够在山东坚持足够长的时间,暴露出忽必烈的虚弱,他的这些敌人就必然会蠢蠢欲动,最终他不得不与我们暂时停战,抽出力量去解决其它问题。不然,就等着他的帝国碎成一地吧!”

他这么一说,台下又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一大堆,总之你们的办法就是一个‘苟’字吧?”

夏有书一耸肩“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们就这么点人,想全面打赢根本是不可能的。顺带一提,根据文化部整理的史料,李璮后来虽然被围困在济南城,但是之前的小规模野战的时候还是能跟同规模的蒙军打个有来有回的,只是因为数量差距实在太大,才不得不缩进城里。我们也是一样,小规模战斗肯定能打赢,但是一旦遭遇超规模的敌军,战略上陷入被动,那战斗力再强也没办法了。”

这时史若云出声补充道“但事情要分两面看,全面胜利不可能,不过通过局部胜利争取一定的利益完全是可行的。历史上,即使平定了李璮,忽必烈也仍然元气大伤,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要处理,一直到1268年才恢复了力量,开始进攻襄阳。我们不期望打上一仗就获得永远的和平,但一份为期五年的停战总是可以期许的。有这五年,我们就能做很多事了。”

说完,她对夏有书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夏有书笑了笑,拿起教鞭,站到了地图旁边,说道“既然有了结束战争的方法,那么这场战争就可以打了。但是具体要怎么打,还要看我们到底想在这场战争中获取什么样的利益。之前我们与管委会商讨了一下,决定把这场战争的目标分为三个层次。

最低层次,自然是保住不败,也就是即使李璮仍然败亡了,我们也要保住当前的控制区不改变,并且与忽必烈达成和平协议。

而最高层次,则是……”

他还没说完,台下就有好几十人齐声叫了起来“全取山东!”

呃,他们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当初东海商社连即墨县都没出的时候,夏有书就敢喊出“全取胶东”的口号,现在都占了半个山东半岛了,胃口不得更大?没喊全取华北都是保守了呢。

没想到,夏有书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太大了。整个山东面积太大、边界线太长,可以说处处漏风。如果我们真全拿下来的话,需要耗费的精力和财力太多,到时候忽必烈一旦翻脸,我们就太过被动了。

所以我们的胃口一时不能太大,西边的地盘还是让李璮或者南宋或者别的什么第三方势力占去吧,建立一片缓冲区,只要我们能在那里自由行动即可,等实力足够了再考虑。土地并不是我们现在的核心利益所在。”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地图中央的一个位置重重一点,说道“但是,有一个地方是我们必须拿下的,那就是莱芜!

莱芜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那里有优质的富铁矿,而且珍贵的是,同时也盛产煤矿!有了这里,我们就不用再拿辛辛苦苦进口的那点煤铁小打小闹了,而能真正建成一个庞大的煤铁复合体,产出整个中国、整个世界都难以想象的巨量钢铁,从此再也没人能挡住我们!”

他顿了一下,又握起了拳头,高呼道“莱芜,就是我们的天命之地!”

第268章 金丹计划

莱芜,产铁重地,位于泰山之中,是宋朝四大监之一(监是一种行政区划单位,通常设置在重要的矿产区),后世更是莱钢所在地,年产千万吨以上。

此地铁矿不但多,而且品位高、硫磷含量低,是后世国内少数能与进口铁矿一拼的优质矿区之一,同时附近也出产可以炼焦的焦煤,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钢铁基地了,正是东海商社梦寐以求的地方。

虽然夏有书的胃口似乎小了,但是煽动力好像更强了,经他这么一说,台下顿时有不少人喘起了粗气,工业部的一帮人更是眼睛放光。

左武卫当即喊道“煤铁合一,天下无敌;拿下莱芜,迎接天命!”

又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

夏有书微笑颔首,等他们喊完,拿着木杆在地图上比划着,继续说道“下一场战争的最高目标,就是拿下莱芜,同时拿下东边的一系列地盘,与本土连成一片,并打通运输线。

如果这个目标无法达成的话,至少也要能拿下沂州或莒州,与莱芜直接接触,然后通过商业渠道进口铁矿。再次则是不求占领,只求打通商路。当然,我们有信心,一定能拿下莱芜!”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台下不由得鼓起掌来。

夏有书在掌声中继续说道“战略目标清晰之后,战争计划也就好做了。在叙述计划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山东地区的军事地理。

山东地区,东边是海,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用担心。西边与蒙统区有漫长的陆地边境线,这是个劣势,不过也不是全然无救,关键就在南北清河上。

黄河自西而来,先流入山东西部的梁山泊,然后南北分流,形成两条大河,也就是南清河和北清河。南清河向南汇入淮河进入黄海,北清河向东北流入渤海,这两河一湖构成的水系就将山东地区与广阔的华北平原分割了开来。

在冬季,这个水系水量大减甚至封冻,不为阻碍,但在三月到十一月大半年的时间里,仍然堪称天堑。海军之前已经侦察过,只要河水不上冻,即使在枯水期,星火级也足以在南北清河之中的大部分河段畅行。这是个好消息,如何利用好这个海军介入的时机,就是我们能否取胜的最关键因素之一了。

当然,毕竟还有一段时间的封冻期,长远来看,不能完全依赖海军,得想别的办法。还好,南北清河之东,有着著名的泰山山脉,构成了可以防守的第二道天险。”

他停了下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又用一个十字将这个圈分了开来“泰山山脉总体成‘つ’形,北东南都是茫茫大山,西边开了个口。我们心心念的莱芜,就位于这群山环绕的正中,有如泰山之丹田。而山东三大重镇济南、益都、东平,就分别位于泰山的西北、东北、西南。

为什么这三个位置形成了重镇?因为他们正卡在交通要道上,你想去益都,得先从济南过,若不把济南打下来,后路就受到威胁。同理,过了济南,也没法绕过益都直达胶东,因为益都正卡在后路上。东平也是类似的道理,想自泰山之南过,就得经过东平。几十年前蒙古人攻来山东的时候,除了东平严实主动投降,济南和益都都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我们战略的重点在于莱芜,但也不能只看着莱芜。长远来看,要确保莱芜和东海本土的安危,就得把济南、益都、东平这三处重镇给守好才行。但要我们自己去守,那就有些超出难度了,如果能把李璮给救下来,让他守好济南和老巢益都,那就省我们的事了。东平最好也能扶持一个傀儡势力守起来,这个就要视战争进程而定了。总体来说,如果是以‘五年停战’的最低目标筹划的话,这些缓冲区也不一定非得守得固若金汤,只要看上去难啃,能够吓阻蒙军就行了。

这是防守方面,但我们也没必要总想着被动挨打,还要主动进取。正如上面所说的,向西、北进取性价比太低,不是优先选项。相反,东南方向不直接面对蒙元,而且再往南没多远就是南宋了,压力不大,同时农业、水运都条件不错,所以如果我们有条件扩张的话,最好往这个方向去,去与宋统区接壤。

所以我们大致的方向就是北守、南扩。

具体来说,在北边,我们可以从山河防线向西推一段,推进到潍州和密州区域,也就大致是后世潍坊市的辖区,建立第二道防线。到现在,姜家可以说已经被我们牢牢控制,接管这两个州并不是问题,只是以后如何处理它们的政治地位是个问题,不过这就不是军事问题了。一旦第二道防线建成,不但为本土防御增加了缓冲区,还能将中间一千万亩优质平原纳入控制,怎么都不亏。

在南边,根据与李璮的协议,我们即将接管海州,如此一来,最好也能拿下沂州、莒州,也就是后世的临沂、日照市辖区。这样的话我们就控制了山东半岛的整个南部海岸线,从海州到胶州都连成一片了。沂莒二州此时大部分都在李璮属下的控制之中,我们作为友军,过境肯定不成问题,但是直接接管可能会引发与李璮的摩擦,我建议先驻军不控制,等到战争后期李璮有求于我们的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接管。

就像这样,控制了这几片区域之后,就与莱芜监接壤了。

徐云之前去莱芜侦察过,当地是由蒙古人直接控制的,但因为位于泰山山脉之中很是安全,所以驻军不多,以我们的力量想拿下很容易,守军造成的麻烦不会比补给问题更多。可是,拿下很容易,但一旦攻下莱芜,我们就要与东平严家的势力直接接触了,必会面临东平万户严忠范的巨大压力。

虽说我们也不是打不过他,但没必要全部由自己扛,可以鼓动南宋分担一些压力。

历史上,淮东一带的夏贵、李庭芝等人就趁这个机会大举北上,当前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们,鼓动他们攻击东平南部的宿州、徐州、邳州等地,吸引东平方面的注意,然后我们在莱芜的行动就会顺利多了。

拿下莱芜之后,最重要的是建立补给线,其次就是在关键要地修建棱堡,牢牢控制这处要地。对于前者,我们可以海陆并进,一路从海上运输物资到海州,再转运到临沂,另一路从密州-莒州走陆路运输过去。至于建设棱堡的问题,一次运输大量建材有些困难,但好在莱芜本地有不少工匠,我们准备就地利用当地现存的青砖、条石等建材,只需要运一点水泥过去,修筑几个小堡应当不成问题,之后就可把莱芜落袋为安了。”

他说完这些,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这是南边的战略,是我们的问题,然后就是北边李璮的问题了。

由于我们的介入,李璮的装备和发动的时机都比历史上好一些。但是如同历史上一样,其他世侯应该还是会坐观其变,孤军奋战下他的处境并没有好太多,仍然需要面对蒙古人绝对优势的兵力。可以预见,如果我们不援救的话,他还是逃不了被包围在济南的命运。

如此看来,我们应该去援救他?只要动用海军,截断南北清河,阻拦蒙军进入山东腹地,就可大大减轻李璮的压力,让他可以持久抗战。但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们这么帮李璮,他就真会记我们的好吗?恐怕未必吧!更何况,与蒙军隔河对峙,这仗就打成了持久仗,双方都伤不了元气,只会进行旷日持久的小规模袭扰战,那我们可就被拖进泥潭了,尽快结束战争恢复生产的目标也别想达成了。

所以,在北边,我们的策略应当是静观其变,等待李璮被包围在济南,如果事情出现了偏差,我们甚至要暗中主动促成这个状况!然后等北清河南岸的蒙军达到一个合适的数量,再突然出击截断河运,配合李璮消灭或者困住这股蒙军,以此向忽必烈施压,达成我们的目的!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一会儿详细的计划会发下去,大家在这里看完,不要带回去。当然,再怎么详细的计划,也不可能完全对应实际情况,安排得最清楚的还是最初这一阶段的计划,后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应对了。”

夏有书行了一个军礼,走下台去,然后拿着一堆文件,随便叫起了几人,一起往下分发了起来。

他这讲了一通,一开始大家还能有个粗略印象,后来就头晕眼花了。

后面的韩松咳了一声“总之,就三个战略方向。一路向南,收取莱芜和沿途的土地;一路向北,防止蒙军袭扰本土,并设法对付济南附近的蒙军主力;最后一路是海军,负责切断清河水系。大家也不用想得太多,继续手头的工作,继续科研、继续生产制造、继续赚钱、继续教书育人就可以了!”

“哦……”许多人这才清醒过来,又看起了手头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等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史若云走上台去,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好了,同志们,现在想必大家都已经足够了解情况了。这场战争,对于我们至关重要,莱芜是我们商社发展到下一个阶段的关键,正如它的地理位置一样。‘泰山之腹里,正如人之丹田’。所以,‘金丹计划’是否正式进入执行阶段,现在开始投票!”

第269章 天下震动

1262年,1月21日,立春14日,胶西县。

“号外,号外!《江南新闻》号外,益都归正,官家大喜,朝廷振奋,天下震动!”

“册封!朝廷册封了李松寿为齐国公、保信宁武军节度使,都督京东西路兵马!”

“号外,特刊!五十文一份,欲购从速!”

随着一班加开的定期船,最新一期的《江南新闻》特刊也随船送达了胶州,很快就引发了抢购热潮。

这其实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份特刊了。第一份刊发于正月初五,京东商城的江南报社收到淮河口加急送来的消息之后,连夜编撰排字,终于在第一时间推出了一期特刊。特刊上报道了李璮请求归正这个爆炸性新闻,新闻后还专门叙述了李璮及其父李全起家的历史。最后还装模做样地分析了一下此事的影响,为迎合读者的期待,自然是喜大于忧。

这份特刊只有半幅两版,却仍然敢按常价三十文出售,事实也证明了这种爆炸性消息确实值这个价。临安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全城震动,争相抢购,印刷速度远远赶不上销售的速度,甚至再次出现了溢价的情况,一时间临安纸贵。

其实朝廷收到这个消息也没比《江南新闻》快多少,带来的震惊和惊喜也不比民间更少,贾似道连夜召集两院大员会议,人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北方除一大患矣!

赵昀听说这事之后,更是欣喜异常。他就是再昏庸,也知道李璮反正的意义啊!

从三十年前的李全开始,李家就一直是江淮防线的大患,屡屡发动对南的攻势,让朝廷和他坐立不安。如今这个大患,居然投过来了!以后李璮就不再是自己的麻烦,反而是忽必烈的麻烦了,简直是天降之喜啊!

狂喜之下,他甚至提笔亲自作诗一首

九扶汉鼎赖元动,泰道宏开万象新。

声堲南郊方慕义,恩渐东海悉来臣。

凯书已奏三边捷,庙算全消万里尘。

坐致太平今日事,中兴宝运喜环循。

回顾这几年来的大事,先是东海国来投,又打赢了蒙古人,现在连李璮也感恩归正……我皇宋,在我的治下,这是终于要中兴了啊!

被这样的天降大礼砸中了之后,赵昀和朝廷也大方了起来,一举封了李璮为齐国公、保信宁武军节度使、都督京东西路及河北兵马的荣誉,并且恢复了他父亲李全的官职。这个待遇,比之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东海国都高了,“王立宪”到现在还只是个郡公呢。

不过其实李璮是吃了东海人的暗亏的,要知道,历史上他造反之后,南宋可是直接封了他一个郡王呢。但现在有了一个东海国,相比之下李璮的重要性就降低了,所以只给了个国公。

李璮本人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毕竟他现在对东海人的实力也很清楚了,能比“王国主”高上一头,他就已经很满意了。当然,这也有很大原因是他根本不在乎南宋的封赏,毕竟他是要认李唐为祖宗的人,造反山东只是第一步,将来是要北捣燕云西入关中的,什么国公、郡王之类的,跟九五至尊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嘛。

册封的消息下来之后,《江南新闻》紧接着又推出了这份特刊。这个月已经有了一份特刊和一份正刊,这是第三刊,读者们可真是有福了。

但是,出于封锁消息的考虑,东海商社虽然在江南大肆炒作这个热点,却并未在北方宣传这个新闻。前一份特刊运来之后一直压着没发售,直到前天才解禁,然后果不其然一下子就引发了巨大的抢购热潮。

到了今天,这第二份特刊中的一部分也飘洋过海,到达了胶州。如同上一份特刊一样,同样在胶州引起了抢购热潮,销售速度远远超过了寻常的正刊。

毕竟,对于江南民众来说,李璮归正这事,只是千里外的一个大新闻,茶余饭后谈谈也就完了。而对于胶州民众来说,这可真的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在新闻发售之前,当地已经有了些风雨欲来的苗头。

大约十五天之前,胶西城突然戒严起来,数不清的红衣兵调到了城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然后一个巨大的船队从南泛海而来,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平底小船,但架不住数量多啊!浩浩荡荡,几乎布满了海岸线。

船队在东海海军的“护卫”下,分批进入大沽河口,然后在中央西站登陆,人和武器分离,又在陆军的监视下,一路向西回益都去了。整个队伍连片成线,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走了好几天才走完。

事后,那些平底船有的在胶州采购了些北货就南下了,而剩下的船则就地廉价抛售掉了,倒是让胶西商人趁机捡了个漏。

听说,著名的益都李相公,哦,现在是大宋齐国公了,就在当时那支队伍里,还抽空去崂山参拜了一下。毕竟他是李耳之后嘛,当然得尊崇道教。

胶州民众对此自然是极度震惊的,但是由于没有官方口径,所以他们并不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种小道消息漫天乱飞,整个胶州人心惶惶。直到前几天新闻解禁,他们才确认了这个惊天消息,然后更是人心惶惶了。

……

胶西城中。

“来了来了,”一个商人模样的富态男子,挥舞着一张刚抢到的《江南新闻(特刊)》,跑进了街边一个茶馆中,“这下是真的了,肯定得大打了!”

茶馆内,他的几个同伴连忙围了上来,对着那张报纸读了起来。周边的几个食客也竖起了耳朵,关注着这最新的消息。

“天哪!”一个身着深蓝色棉袍商人的草草看完头版,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坐倒在地,还好被同伴扶住了。

“训仁兄,镇定啊!”同伴关切地说道。

蓝袍商人懊恼的跺着脚,说道“如何镇定!临淄正当益都之西,战事一起,勿论谁胜谁负,家乡都得遭殃啊!”

原来,这几人是临淄来的商人,来胶州贩卖瓷器、收购些南货回去,没想到竟然在此见到了一个惊天大新闻。这下可就大大不妙了,不管是李璮打出去,还是济南张公打进来,夹在中间的临淄诸地可都得倒大霉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可都在家乡,还对此事懵懂无知呢,这可如何是好?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为首那个高大的商人说道“也罢,事已至此,我们在这干着急也没用。临淄必遭兵灾,家乡是不能久留了,须得迁往他处才行,不过我看周边也没多少地方能逃过这一劫,反倒这东海国偏居胶东,又与李益都和南朝勾连,应是处避风之所,不如就迁来此处如何?”

他这么一说,剩下几人立刻纷纷点头,刚才那个蓝袍商人也连连附和“甚好,甚好。只是李益都若能直捣燕京,那便罢了,反而若是一败涂地,蒙军携大胜之威攻来,恐怕这东海国也不能幸免。不如,接引到家人后,也不在这东海国久留,便搭船出海,迁去南朝,如何?”

蓝袍提出了这么个方案,余人也低头沉思,开始评估起可行性来。

不过旁边的听众就有些不满了。一个坐在窗边、刚刚吞下两个大包子的白衣年轻人不满地喊道“如此胆小,有甚好怕的?我东海军威之盛,远非蒙鞑可比,若是他们胆敢攻来,必教他们剥皮抽筋,后悔爹妈让他们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几人转头一看,发现是个未及弱冠的臭小子,一人当场就恼怒了起来,叫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什么……”然而他没说完,就被那个大高个拦住了。

大高个见这个小子年纪虽小,身板却孔武有力,目光有神,感觉来路不简单,便抱拳一礼,问道“在下临淄纪成春,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子弟?”

嗯……这小兄弟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话,有些不太习惯,扭捏着说道“嗬,我叫李佳儿!胶……中央市建设公社子弟!别看我小,我可是刚从海军陆战队退伍呢,那长江崇明,我也是去过的!”

这李佳儿就是这个立春正式退伍的第一批义务兵之一,当初因为会水,所以被挑选去了海军陆战队服役。经过两年的刻苦训练和填鸭式的文化课学习,其间还去东海县和崇明岛走了一遭,他这人生经验也算丰富了,最后终于熬完了二十七个月无病无灾地功成身退,拿到了属于自己家的一百亩地。

他家的顷田安置在中央市的建设公社,位于大道之南邻近南边一片沼泽的地方。李家父亲也是有想法的,见自家田附近水多,便动起了开一块水田种稻的念头。这也并非异想天开,胶东地区本来就有种稻的,亩产相比南方并不算低,只是北地冬天寒冷,一块田只能种一季稻,总体利用率不高罢了。不过他家现在有一百亩地可以随意挥霍,所以这不算什么问题,就当冬天闲着养田了!

说干就干,不过建设公社的供销社并未预料到有人会在这里种稻,所以未曾备置稻种,于是他爹就将李佳儿差遣到了胶西城来,看能不能寻到稻种。

结果稻种倒是买到了,不过李佳儿毕竟年轻爱玩,当兵的时候又攒下了不少津贴,还在储蓄所存了一笔私房钱没上交家里,到了胶西当即就可以取些出来,所以在城里流连忘返,迟迟没有回家,这不,就遇上这几个临淄商人了?

本来他只是路过在此吃个午饭,没想到他们竟然对东海国的军力没有信心,于是忍不住出声呛了起来。

“哦?原来是李兄弟,失敬失敬,不知这海军陆战队是何等所在?”纪成春自来熟地坐到李佳儿对面,跟店家要了一碟炸面片儿,和李佳儿攀谈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惊呼道“一百亩地?!竟只需服役两年多即可?”

临淄位于富裕的西三府,人口更稠密,一百亩地在那里算是相当大的一块了。要是当军户的话,待遇倒也不差,不过军户是要终身为兵,即使老子战死也得让儿子顶上,不然田就收回去了的,相比之下也不合算。

李佳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们这人少,一百亩其实不算多,你想要,自己去圈一块也可以,只是税就高了。我们当兵挣的,其实不是这一顷田,是军户的低税。嗨,不过你说的也对,这条件确实不错,大把人愿意去当兵呢。就我们这批刚退役的,很多人也愿意留下来继续当兵,只不过志愿兵的名额有限,想当也当不了啊。”

这个立春,东海军队进行了第一次义务役交接,两千五百名义务兵服役期满,从中按照自愿原则择优提拔了五百人升为士官继续服役,不过李佳儿很不幸没有被选中,和其余两千战友一起退役了。其实李佳儿自己不知道,军方已经把他们这些退伍兵都作为潜在兵员看待了,只是战事尚未迫在眉睫,把他们放到公社里稳定家业并且建立民兵体系比即刻扩军更重要,所以还不到征召的时候。

此外,即使面对迫在眉睫的军事压力,各军种也坚决清退了二百名不合格的志愿役,以净化士官队伍。当然,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商社自然不会薄待了他们,愿意要田的可以领双份顷田,愿意进城的也尽可能安排工作,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寒心——至少正月的《东海新闻》是这么报道的。

对这套兵役制,纪成春听得有些迷糊,李佳儿又耐着性子给他讲解了一下。

听着听着,纪成春突然眼前一亮,拉着李佳儿的手说道“李兄弟,如此说来,与你一同退役的军还有两千人?我等欲回临淄接引家人,正缺好手护卫,李兄弟可否为我引荐几人?我等愿出一月十贯的工酬!”

第270章 护卫 上

1262年,1月29日,立春22日,益都。

正月未出,气候仍然寒冷着,冷风不时卷起,半个月前的残雪仍在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盖着。

在这萧瑟之时,出行的人本不会多。而此时此刻,在益都与潍州之间的破烂官道上,却反常地有一行车队正向西前进着。车上装的货物不多,看来乘客们是归心似箭,但速度仍不是很快。毕竟马的体力有限,为了在一天内行进尽可能远的距离,必须节省体力效率前行才行。

张信骑着一匹小马,自前方归来,奔驰到了车队旁边,把马头一拉,对着车上的李佳儿和纪成春喊道“东家,佳儿,前面没什么人,咱们快点吧,天黑之前就赶到昌乐了。”

“好嘞,”纪成春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向后喊了起来“都加一鞭子,前面就是昌乐了!”

车队的速度渐渐加快起来,五辆马拉的大车次第行驶在破败的道路上,每辆车上都有一个或两个身穿白色作训服的壮实小伙子,手握短矛,紧张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李佳儿给张信递了一个水袋,说道“如何,张大哥,骑累了吗?要不要我换你?”

张信摸了一下身下的马脖子,依依不舍地说道“不用,不用,佳儿你坐着就好。”

将近一旬之前,李佳儿巧遇纪成春等临淄商人,稀里糊涂就被他许诺的一月十贯的薪水砸晕,不但承诺帮他招募护卫,连自己也动了心,想试试赚这笔钱。

回到家里一说,他爹也不心疼这个三儿子,很痛快地就同意了。然后李佳儿就在公社里招募起了人手来。

他所在的建设公社里有近百个刚退伍的老兵,现在又是冬季农闲,大家都没什么事干,于是愿意来挣这个钱的还真不少。很快他就召集了七个人,来自不同的兵种,含他在内正好八个人一个班,也算是圆了他一个班长梦了。也是这李佳儿涉世未深,不知道跟纪成春要点中介费或者吃点回扣,不然还得赚更多。

这个张信,就是李佳儿邻居的一个退伍兵,原先是在炮兵服役的,在组里负责驾车伺候马,所以也学会了骑马。退役之后,整天想着买匹自己的马儿骑,但他是陆军,没李佳儿那么多钱,而且即使有钱也得先存着盖房子,所以尚未实现有马的梦想。这不一听居然有一个月十贯的薪水拿,当即就跟着李佳儿过来了。

这段时间里,纪成春等临淄商人也没闲着。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在胶州继续处理没售完的瓷器,同时也物色一些产业购置下来,另一组则回去接引家人。他们来的时候自己赶的车,所以就不需要另行购置了,但是把带来的那些驴和骡子都处理掉了,高价买回来一批马替换上,好加快赶路的速度。

如此两边同时下手,很快就搞定了。在廿五这天,双方汇合,纪成春对这八个精壮小伙子很是满意,当即就付了一个月的定金,然后事不宜迟,等他们把钱往储蓄所一存,就当天开始赶路。

其实嘛,纪成春雇这些东海兵作为护卫,临淄商人里面是有反对声的。有人担心这八人既有武力,又不知根底,万一路上起了歹心,反而把他们给劫了,那可怎么办?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有这样的风险,可是现在眼看着就兵荒马乱了,要是没人护卫,那几乎肯定是要被盗匪祸害了的,所以纪成春力排众议,坚决雇佣了李佳儿他们。

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找上了胶西商会,捐了一点钱,请商会宿老做了个见证。双方验明正身,记录下姓名住所,签订合同,约定若是出事该如何分摊责任云云,这样对这些小子们多少也是个震慑。

而且他们这个回去的车队也没携带什么贵重物品,只带了些食水和盐、粗布之类即使在乱世也容易出手的商品,这次来胶州赚到的大头都存进了东海储蓄所里,根本没什么抢的价值嘛。说起来,他们刚来的时候对这储蓄所还有些疑虑,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存进去再说。

于是他们就这么轻装快马地出发了。

这一路上,果然一副兵荒马乱的气象。纪成春他们之前从西边过来的时候,官道上经常可见同行或逆行的马车,道路两边也常见茶摊、食肆,还有乡人挑了蔬菜瓜果在道旁卖的。但现在完全见不到了,沿途经过的村镇也闭门紧守,不敢让车队靠近。

胶水以东,倒也还好。但是过了胶水,进了潍州地界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看到了几个被劫掠一空的村子!

据说,益都军经过的时候,在此征发了不少民夫随军,急得镇守潍州的姜五爷去请动了东海红衣军过来,才让益都军收敛了一点。

不过,或许是潍州的强人还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摄于白衣护卫的威势,总之一路走过来,虽然一直提心吊胆,但也并没遇上真正的危险。

当然,也不能说雇这些护卫就亏了,实际上还有一些额外的好处。一路上遇到城池和关卡,盘查的士卒看到护卫们标志性的白色作训服,还有出示的东海路引,便不敢刁难,很痛快就放行了,令纪成春这些人不得不对东海国在附近的威势再次咋舌。

如此,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今日他们已经行了二百多里,抵达了潍州西部的昌乐县。

昌乐西边五十里外就是益都府,再往西就是临淄县了,明日清晨出发,快马加鞭,在天黑前就可到达临淄。到了这地方,远远都能看到城墙了,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戒备也松懈了下来。

“等等,情况不对,小心!”

正当他们轻松地聊起天来的时候,前方却异状突生,南边的山林中突然冲了两辆马车出来,旁边簇拥着五六骑,一直向官道疾驰过来。眼尖的李佳儿首先发现了这一切,向旁人示起警来。

众人也看到了这个情况,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一看就来者不善啊。

连一向冷静的纪成春也有些慌张。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山贼了,但是山东地面在几大世侯治下一直还算宁静,即使有些小大王,也都是和和气气拦在山口,收点过路费了事,哪有这样搞突然袭击的?这一看就是要杀人越货啊!

他连忙看向李佳儿,问道“李哥儿,该如何应对?”

说话间,前方的马车已经堵住了官道,几名骑士向两边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网。

看到他们这么行动,李佳儿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敢排出这么个松散的阵势,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好汉了?不要紧,兄弟们,备家伙!纪东家,跟后面说一声,别慌张,先勒住马速,见机行事。”

见李佳儿应对有方,商人们也稍稍心安了一些,纷纷按照护卫们的吩咐,戴上了双层斗笠,把身上的棉衣裹紧,尤其是脖颈处要围起来。护卫们也默默披挂起了木甲,取出土弩,上了弩箭。

见车队的速度渐渐放慢,对面的劫匪也动了起来,六匹马聚拢一处,急速向这边冲来,一边还大喊道“此山是我……”

看到这个情况,骑在马上的张信哼了一声,不屑地对李佳儿说道“这还近一里路呢,这就开始冲了,看来只是些菜鸟而已。”

李佳儿也点了点头,侧身对纪成春说道“纪东家,看准了,要是近到半里地之内,对面还不停下的话,你就吆喝着我们的马车一齐加速,直接对着他们冲过去!”

纪成春吓了一跳“当真?对面可是马兵啊!”

“不用怕,他们才六匹马,我们这边可是十一匹,他们赢不了的!战车长于冲击,马兵长于机动,我们直冲过去,是以长击短,若是停下来,就是自废武功任人宰割了!”

“好!”纪成春咬了咬牙,立刻做出了决断,“后面的都注意了,等我一喊,就全力挥鞭子冲过去!”

劫匪并未预料到车队敢与他们对抗,等到发现对面提速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人毕竟不是真正的骑兵,看见五辆大车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也不敢硬抗,只好向一边错开绕了过去,然后笨拙地开始掉转马头,一时竟被车队甩开了一段距离。

纪成春松了口气,正欲一鼓作气跑下官道,绕过前面的障碍,旁边的李佳儿却突然大喊了起来“停,停!在前面停下来!”

纪成春不知他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听从了他的指令,车队渐渐减速,在作为路障的两辆劫匪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李佳儿把手一挥,后面几车上的白衣护卫提着土弩和短矛就冲了上去。匪车上只有寥寥几人留守,没料到居然会有反抗,见这帮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当即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大部分人拔腿就跑,只剩两个吓傻了的直接被打翻在地,然后车马就被夺了过去。

第271章 护卫 下

后面追过来的几个马匪看到这场景顿时傻了眼,不知是该冲上去还是该撤退,只好绕着车队跑起了圈子,嘴上不住骂着脏话,却没什么实际行动。

“哈哈,一帮怂包。”李佳儿啐了一句,然后对着纪成春喊了一句“东家们,麻烦把这两个毛贼给捆了。弟兄们,把这车上的马卸下来,教教他们什么叫骑兵!”

呃,其实他们这八人里面也没有正牌骑兵,不过军队里教过马术课(主要目的为骑兵营挑选有潜质的好苗子),骑着马走走是没问题的。

匪车上的四匹马很快被卸了下来,四名自认马术好的护卫赶紧在同伴的帮助下骑了上去。马上面没鞍鞯,只有一套挽具,骑着很麻烦,不过走起来倒是够了。

这样加上张信,一共五名骑士,学着骑兵的样子,尽力排成一行,向西边的那六名马匪慢步走过去。

刚缴获的四匹马是役马,没经过骑乘训练,很不好操控。不过它们平时协作拉车习惯了,统一步调并排走起来反倒走得挺顺畅,打眼一看还真有点样子。

李佳儿是海军,不怎么会骑马,就没上去献丑,而是与余下两人组成一个三人战斗小组,背负短矛,手持土弩,护卫着马队一起前进。

虽然是一帮半吊子骑兵,但是经过专业军事训练过的气质就是不一样。眼见他们一点点逼过来,马匪们人人脸上都渗出了汗珠,一个似乎是首领的壮汉突然把马头一扯,喊道“弟兄们,点子扎手,风紧扯呼!”然后率先向西边逃去了。

护卫们哈哈大笑,策马向前追去。不过论起骑马功夫,他们就不如这些马匪了,距离并没有缩短的趋势,反倒越拉越大。

“放箭,然后投矛!”张信也是急了,大喊了起来。

骑士们赶紧夹紧马腹,掏出土弩,勉强一瞄准就射了出去,然后看也不看又把背后的标枪拿起来投了过去。密集的投射之下,竟然还真留下了一个倒霉蛋,但不是被击中了,而是惊吓之下马失前蹄被绊倒了。

张信他们把他团团围住,不过也没什么办法,因为手上没武器,又不敢下马,怕对面杀回来。不过很快李佳儿他们赶了上来,三人配合三下五除二把他绑了,然后又缴获了一匹马儿。

八人直呼痛快,如同得胜班师一般回了车队中。他们这一番行云流水的表演深深震撼了商人们,赶紧上来嘘寒问暖,一时间官道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纪东家,”李佳儿经过这痛快的一战,志得意满,扬眉吐气了起来,“这五匹马儿既然是战场缴获,便算我们兄弟的东西,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纪成春当即答应了下来,这都赚了一条命了,难道还要去跟他们抢几匹马吗?

不过,他很快又看向了不远处昌乐的方向,忧郁地说道“只怕,这昌乐城是不能进了……”

李佳儿一愣“为何?”

纪成春一边招呼人把挡路的马车移开,一边说道“此地离城不过数里,盗匪就如此肆意横行,恐怕……是与城中戍卒有勾结的。听说,益都军一路西行,一路将沿途军户征发,又留了些老兵驻守。他们镇守一城,不好直接劫掠,但收受了盗匪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八成是做得出来的。如今我们打退了马匪,若是以往,算是好事,但这时节可不好说啊,万一进了城,说不得会遭受暗算。依我看,还是绕城而过,寻处避风所过一夜吧。”

李佳儿听了一惊“什么?他们不是军人吗?不是应当保境安民的吗?”

纪成春听了也是一惊“什么?东海军中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

1262年,2月2日,立春第24日,临淄。

“什么,齐国公光复济南了?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纪成春一行人过了昌乐之后有惊无险,紧赶慢赶,在昨天终于到达了临淄家中。临淄也已经是风声满楼,各类消息漫天传,纪成春回家后隔日就听到了这个李璮攻入济南的好消息,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

呃,他倒不是为李璮的胜利而高兴,而是济南府可是天下(蒙古人的天下)第一府,赋税、人口、产出等各方面的指标都处于蒙古治下各地区的首位,是字面意义上的富甲天下。益都军进了那样富饶的地方,自然就不会把小小的临淄放在眼里了。

此后,是益都军打去燕京也罢,蒙古人打回济南也罢,短时间内临淄都不会再有大的兵灾,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逃难,哦不,搬迁了。

既然暂时安定,纪成春他们也就放慢了节奏,准备尽量把家里的田产和商铺卖个好价钱。为此,他们还自备干粮为李璮等一干势力摇旗呐喊了一下,拿着从胶州带回来的报纸四处宣传益都军力强悍、后面又有东海国和大宋等等强援,帮助市面上建立对李璮的信心,好忽悠人接他们的盘。

一时间,临淄的市面倒真回暖了不少。

相比之下,济南城和济南张家可就惨了。

济南张家,山东三大世侯之一,由济南公张荣所创。现在张荣已经年老,长子邦杰早死,由长孙张宏袭爵,但谁都知道,张荣才是济南府的灵魂人物。

张荣此人,与其他或是心怀鬼胎、或是贪恋权势、或是迫于威势才服从蒙古人的汉侯皆不同,他是真正忠心于汗廷的。

当初金末乱世,张荣与其他军阀一样割据一方,一开始也与蒙古人坚决对抗,蒙古人来了就上山打游击,走了再下山收复失地。后来,河北史家降了,张柔降了,东平严实也降了,他四面被蒙古人包围,才不得不下山投降。

当时的成吉思汗亲自召见了这个屡次与他作对的汉子,想问问他为什么敢于一直与蒙古天兵对抗。结果张荣犹自不服,说道“要不是周围都降了,我还要接着打下去呢!”

如此桀骜不驯,反而对了成吉思汗这个草原豪雄的胃口,不但不怪罪,反而对他大加封赏,将整个济南府分封给了他。此时,张荣终于找到了值得他效忠的真命天子,不再是过去那个昏昏噩噩的小军阀了,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汗廷的大忠臣。

这个大忠臣,同时也是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的大能臣。在他的治理下,济南府的生产迅速恢复,也练出了一支强悍的军队。这支军队在蒙古灭金进攻汴京时勇猛作战,无往不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几年,李璮阴谋造反,自然要与其他汉侯联络,暗中许诺利益,鼓动一同起事。其他汉侯收到李璮的信,要么装作没收到,要么收起来悄悄准备,要么觉得不可行但也没张扬。只有这个张荣,收到李璮的书信和重礼之后大发雷霆,立刻向忽必烈告发了李璮的狼子野心,还写信把他大大谴责了一通。

忽必烈那时为一摊子破事焦头烂额,所以只能安抚李璮,但从此济南和益都之间无疑结下了一个大梁子。李璮起事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攻去济南,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因素。

此时张家或许也是因为告发李璮有功,张荣的孙子,也就是当前的当家张宏被升任为济南路大都督,已经与李璮的江淮大都督同级了。不过他这个位子还没坐多久,就收到李璮造反的消息,大惊失色,急忙组织防御。可是,去年忽必烈北伐需要抽调兵力,张家毫不藏私,把大部分兵力都派了过去,这导致济南极为空虚。张宏无计可施,只能带着祖父张荣仓皇逃到了清河北岸。

如此一来,济南便被李璮轻松拿下,府库大开,犒赏三军,然后开始对周边坚壁清野,收取战略要地,向济南城中储备粮草,准备以济南坚城为依靠,抵御蒙古人的反击,再寻破局之法。

备战之时,李璮本人也没闲着,一连给汉地各世侯和有名号的文武官员写了几十封信,劝他们起事归正。

他甚至还给太原、平阳方向的蒙军写信,向阿里不哥求取官职。这倒并非无的放矢,因为此二地驻扎的蒙军并非忽必烈所属的托雷嫡系,而是术赤、窝阔台系的蒙古部族,对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争位多持观望态度,说不定还真能跟阿里不哥搭上线。反正试试总比白等好。

此外,他攻关的重点就是南边东平的严忠范了。严家掌握了东平路周边一大片要地,同时又控制了南清河这条交通要道,若是能与李璮一同归宋,那么济南的南方立刻就安稳了下来,而且还能打通与南宋的交通线,战略态势一下子大为改善。严忠范去年才从哥哥严忠济手中接过东平万户的权柄,他严家一向是墙头草,劝诱过来并非全无可能。

不过似乎严忠范对李璮并不看好,并未理会他的邀请,但也没有立刻发兵向济南攻来,而是整顿兵力,谨慎防守,静观其变。

第272章 出卖

1262年,1月15日,立春第18日,开平。

这两日,大漠上起了沙尘暴,开平这边也受到了波及。无边黄沙遮蔽了天日,白昼之间也晦暗如黄昏,令人倍感压抑。

在这无比压抑的日子里,王文统跪在开平宫殿一处回廊之中,久久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内侍自内殿中走了出来,对他说道“王平章,陛下传您进去。”

“嗯。”王文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随他走进内殿之中。一边走着,脑中仍然在思索今日的对策。

月初之时,南方传来惊天噩耗,李璮反了!

李璮之反,早有迹象,蒙古朝廷之大员,几乎人人皆知。之前济南路大都督张宏更是上书列明李璮十条必反之征兆,几乎把事情摆在了明处。

但是当靴子真的落地的时候,仍然是极为令人震惊的!

其中,朝中最为震惊的,就是王文统了——他震惊的,不是李璮反了,也不是李璮这么早就反了,而是李璮造反,为什么没通知他?!

去年年底,李璮用多年偷偷建立的私驿将在燕京为质的儿子李彦简接回了益都,这说明他完全也是有能力救出王文统的。能救却不救,难不成他是将自己的老丈人视作弃子了吗?

不管原因如何,总之,在李璮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的同时,与他关系亲密的王文统孤零零在开平毫无准备。当消息一传过来,他立刻被盛怒的忽必烈软禁了起来。

这些天里,王文统一直在思索对策,思索下来,却觉得也并非没有生路。李璮既已将他放弃,那两人也就恩断义绝,他也不必再为李璮保密,大可将他的一些机密供出来换取忽必烈的谅解。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为忽必烈立下了汗马功劳,忽必烈未必不会看在这份上放他一马,今天肯召见他,更说明了这一点。

不得不说,王文统确实是有能力的,自从他入了中书省以来,为忽必烈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接连办成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梳理了中书省的政务,使得忽必烈朝的行政体制走上了正规。

然后,影响极为深远的,是成功主持发行了北方版的纸币“中统钞”。他以银为本位制定钞值,在各地设立兑换所进行敞开实额兑换,并且指定各盐税、商税等需以钞缴纳,成功建立起了中统钞的信誉,也通过适度超发缓解了朝廷的财政紧张。这要是让东海商社那帮二把刀看了,非得惊呼“到底谁是穿越者?!”不可。

最近的,在去年忽必烈北伐的战役中,他在后方负责物资转运和筹措,几万大军在大漠上长途征伐消耗的粮草竟然毫不匮乏,实在算得上幕后功臣了。

在这样的实绩衬托下,王文统在朝中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即使经常耍小手段打击竞争者,常被人弹劾“私德有亏”,忽必烈也仍然欣赏并信任他,还准备把《金史》的监修工作交给他。

这可是殊荣啊,要知道,监修《辽史》的是左丞相耶律铸,监修《国史》的是右丞相史天泽,这两人虽然官职比他大,但基本不管事的。这个举动,基本就说明忽必烈是钦定他为文官中的第三人了。而且,蒙古是代金而立,这修《金史》,背后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呢?

可是这《金史》还没开始修,李璮的事情就发了,不过有这个情面在,事情多少也有些转圜的余地。

这不,在被软禁了多日之后,到了今天,王文统突然被叫了出来,获得了觐见忽必烈的机会。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

在内侍的带领下,王文统低着头走进殿中,头也不抬,直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口称“臣王文统参见陛下!”

“起来!”

一个嘶哑而浑厚的声音传来,王文统一激灵,站了起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殿中的场景。

忽必烈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背着手站在御案旁边。

阶下,诸多文武官员站在一边,一眼扫过去,就能认出窦默、姚枢、王鹗、僧子聪等人,都是忽必烈未即位时就招募的老人,除了王鄂能与王文统说上两句(修金史的事就是他举荐的),其他人都与他不对付。后面,还有张柔、严忠济和史天泽这三个在京为质的强藩世侯,史天泽旁边还站着一人颇为魁梧,不知是谁。

这么多重臣,情况不妙啊!

王文统脑筋急转,正欲说些什么,这时忽必烈转过身来了,两眼通红,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好了。

王文统赶紧把头低下,以免直视龙颜。

忽必烈见状,开口说道“抬起头来,不须辩解了!你前些年为李逆谋反出谋划策,此事早已世人皆知了,只是朕念你这几年操持政务确实有功,所以暂且不顾这些。可是事到如今,你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来吧,把你给李逆出的那些谋略都说出来,然后说说,你能如何破解你的计策?”

虽然他说的很重,但王文统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有用啊。

他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来,说道“臣自当知无不言,只是,事情千头万绪,一时说不清,还请赐臣纸笔,容臣写于纸上。”

忽必烈大手一挥“给他!”

立刻就有两个内侍搬了小桌和纸笔过来,王文统不敢起身,直接跪在地上伏案疾书。

一时间,大殿内静可闻落针之声,旁边的重臣们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王文统把笔一放,将纸举过头顶,说道“已毕,请陛下御览!”

内侍正要上前将文书取过来,忽必烈不耐烦地说道“不用拿了,直接读吧!”

“遵命!”王文统吸了一口气,开始尽可能有感情的读了起来

“益都之事,起于太祖之时……¥……蝼蚁之命,苟能存全,保为陛下取江南。”

这份文书,自然避重就轻,春秋笔法,尽可能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净,最后还试图表明自己是有大用的。只是听了他这番话后,旁边的王鹗默默摇起了头。

阶上的忽必烈也冷笑了一声,怒道“哼,事到如今,你还想对朕行缓兵之计吗?”说完,不待王文统反应,他又对着门口大喊一声“把他拿下!”

门外立刻跳出来两个怯薛,一人一边直接把王文统按在了地上。

王文统一下子冷汗直冒,也不敢反抗,只得大喊道“陛下,还请给臣一个明白!”

“明白?”忽必烈的嗓音既嘶哑又愤怒,从御案上抄起几封信,狠狠摔了过来,“你就好好给俺,给朕看明白!来,朕不怎么懂汉文,你给朕讲讲明白,这‘期甲子’是怎么回事?!”

王文统的脑袋被按在地上,偏着头尽可能看过去,一看到这几封信,顿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下来。虽然没看到内容,但这信封眼熟的很,正是之前他与李璮来往的信件!

“期甲子”是信中他建议李璮起兵的日期,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臣冤枉啊!”王文统立刻大喊了起来,危机之下,居然被他想出了一套说辞,“李璮早有反心,但是忌惮臣在中书,不敢立刻发动,臣早就想向陛下告发了!只是去年陛下亲征漠北,臣担心骤然告发,会刺激李璮急变,所以在书中约定甲子之期,是为了拖延于他,待陛下凯旋,再全力将他剿灭啊!”

今年(1262)是壬戌年,甲子年是两年之后的1264年。在信中两人约定甲子年起事,确实晚了些,不过这就不知道是王文统坑李璮,还是李璮坑王文统了。哦,对了,这三封信本应该在李璮那里,但却是忽必烈的人在李彦简在京的住所中翻出来的,看来,还是李璮坑王文统比较多。

“够了!”忽必烈一拍殿中的柱子,“不用再多说了,朕待你不薄啊!你一介布衣,朕直接提拔你到平章政事的高位,平日政事都委托给你,就算是一个普通臣子,也是不敢想的殊荣了吧?更何况你以前还暗地里跟朕作对!朕都不计较了!就算这样,你还是吃里扒外,给李逆办事!为什么要这么辜负朕!朕,很寒心!”

王文统知道是真的不妙了,连忙痛哭流涕了起来“臣为李璮出谋划策,但那只是作为谋士的本分……臣进中书省之后,也一样为陛下出谋划策啊!整顿政务,发行交钞,哪一个不是臣的功劳?臣为朝廷立过功,臣……”

“混蛋!”忽必烈气不打一处来,恼怒之下直接抄起案上的大印,朝王文统砸了过去,毕竟是草原好汉,一下子正中王文统的额头,血流如注,“到了这时候,还在那里嘴硬!连个认罪伏法的话也不敢说吗?来人,别让此人再在这里出丑,叉出去!”

王文统刚才被这么一砸,已经晕了过去,被两个强壮的怯薛直接拖了出去。

第273章 将而必诛

等他们走远后,忽必烈一屁股坐到了龙椅上,端起案上一杯凉了一半的茶,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阶下为首的姚枢见机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息怒,休得为这种宵小损伤龙体。”

忽必烈喝完茶,烦躁异常,举起手中的汝窑贡瓷杯正要往地上砸,听他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又把茶杯放回御案上,朝下面的众臣问道“依你们看,这王贼该定他个什么罪?”

几个文士齐声说道“人臣无将,将而必诛!”

忽必烈一愣,朝姚枢问道“姚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姚枢一拱手,说道“回陛下,此句出自《公羊传》,‘将’即是谋反,意思是说作为人臣的不能谋反,一旦谋反则必须要诛杀!”

忽必烈沉思了一会儿,此时后面的张柔突然大喊道“处死太便宜了,应当剐了他!”

张柔是最早追随蒙古人的汉侯之一,勇猛敢战,屡立奇功,之前与忽必烈一同南征,一路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英雄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如今的张柔也进入了迟暮之年,忽必烈本已容许他回真定家乡养老,直到这个月李璮造反,才紧急招他入京,一来是让他出谋划策,二来也是将他扣为人质,防止真定张家也跟着造反。

旁边的史天泽、严忠济也是类似的道理。史天泽是永清史家家主,忽必烈一朝的重臣,现任中书省右丞相。严忠济是东平世侯严实之子,继严实之后担任东平万户,执掌东平万民生死二十年,积威甚重。就在去年,忽必烈以执政失当为名,将东平万户之职转授于其弟严忠范,而将严忠济招入京中,名为……没有什么名为的,蒙古人很实在,就是入京为质。

张柔此时正是一副激愤的样子,忽必烈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史天泽几人,不由得有些欣慰,点了点头,我大蒙古帝国还是有忠臣的啊!

想到这里,他气也消了一些,摆摆手,说道“王贼,王以道这些年毕竟也办过事,也算稍稍抵了一些过了,剐就不必了,选个日子照常处死吧。”

处理完王文统的事,忽必烈又敲了敲御案,问道“这事便过去了,眼下的正事还是怎么应对造反的李璮,你们都说说,有什么对策?”

群臣相互看了一眼,又是姚枢前出一步,说道“臣以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问朝廷如何应对,先当思虑李逆会如何动作。

若臣与李逆易地而处,则有三策可选。

一,凭借舟楫之利,走海路直捣燕京,夺取居庸关闭关自守,使汉地人心惶惶,乘乱见机行动,此为上策。

二,与南朝连和,占据大山险川,凭借坚固要塞持久防御,再见机出击袭扰,使我朝疲于奔救、首尾不能相顾,此为中策。

三,如果出兵济南,等待其他诸侯响应,此为下策……不,这就是束手就擒了。”

忽必烈哈哈一笑,问道“他会选哪个?”

“下策!”姚枢斩钉截铁地说道,“禀陛下,原益都宣抚副使王磐不愿从逆,孤身逃脱至济南,又乘驿路返京,臣与他议论李逆此人,他断言‘竖子狂妄,即成擒耳!’。李逆此人刚愎自用,又与济南路大都督有隙,必将直奔济南!”

“好!”忽必烈把手一拍,“说的没错,李璮那般狂妄的人,必会自取灭亡!嗯,只是,济南兵已大半北调,想必是抵挡不了李家强兵的。这济南城又是天下坚城,若是被李逆夺了,恐怕就不好办了。只有一个李逆也就罢了,可南朝也不安分,这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姚枢答道“去岁陛下大败阿里不哥,他要舔舐伤口,半年之内不会有动作。如今大军云集京、燕,正好以雷霆压顶之势,直扑济南,一举将李逆剿灭。此后,宋军势弱,一向不敢与我天兵野战,只要携讨逆之威南下,宋军自可轻易击溃,此次危局也就轻易化解了。”

这时,史天泽对身边的中年男人示意了一下,这个汉子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李逆不过宵小罢了,不值得为他损耗太多兵力。他困守济南,不过如同笼中猛虎,城内没有存粮,城外没有援军,完全处于死地。只要在济南城外再筑一城包围起来,坐待城内穷困而亡,我军便可不费力而战胜之,将来对付阿里不哥和南朝,也就更多了一份力气。”

忽必烈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李璮只是小麻烦,后面的阿里不哥和南宋才是大麻烦啊。他看了看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于是问道“卿是?……”

这时史天泽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这是郭侃,郭仲和,之前从旭烈兀西征,颇有立功,如今归国后,在我军前效力,屯田于邓州。”

他这么一说,忽必烈就想起来了。旭烈兀西征的队伍里,是有这么个人挺出名,据说在西边拔了不少城池。

邓州位于南阳盆地,与南宋重镇襄阳正相对着,能被安排镇守这里,显然不是一般人。这郭侃,虽然姓郭,但其实是史天泽的养子,自小由他亲自调教,如今又亲自引荐,看来是想提拔一下的。

倒也无妨。

忽必烈看了看郭侃,说道“嗯,郭侃,好汉子,朕知道你。刚刚说的好,既然如此,那这次讨逆你也跟着去吧,就先听史权节制,如果有功,自然有赏。”

史权是史天泽之兄史天倪的儿子,也是史家出类拔萃的一员,现任江汉大都督,屯田河南,也正是郭侃现在的直系上司。

郭侃大喜,立刻行礼道“谢过陛下!臣定万死不辞!”

“好,好。”忽必烈笑了笑,然后又正色起来,说道“现在谋略已经定下了,然而调哪些军将过去,分几路行动,粮草如何供应,仍是大事,还劳烦诸卿一一议定!史卿,朝中谋划之事,就由你来掌管,你们速速议论出个结果来,报与朕听,然后速速将李逆剿灭!”

阶下众臣齐声道“是!”

于是,在忽必烈的领导下,蒙古朝廷迅速动作了起来,研究讨伐李璮的决策。没过几天,济南沦陷的消息传来,更加速了这一过程。

新生之朝,自有一股朝气,在史天泽的运筹帷幄下,蒙军以宋朝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调动了起来。

在北地沿海,派出元帅阿海,分兵防守平滦、海口及东京、广宁、懿州等地,防止李璮跨海袭扰,并且围剿时任平滦总管的李璮之子李南山,他是李璮的庶子,滞留在滦州,看来也被李璮放弃了。

在山东地区,又将兵力向两个方向运动。

一是南边的东平方向,命水军万户解成、张荣实、归德万户邸浃向东平集中,又命东平万户严忠范收缩兵力,只留少量兵力防守南边的徐州、宿州,大部分兵力收回东平准备进攻济南。

二是清河北岸的滨棣方向,命在燕京的济南军主力南下,又派大名万户王文干、武卫军砲手元帅薛军胜等随行,在滨州和棣州回合,听从已经撤退到滨州的张宏和原本就在此地驻守的滨棣路安抚使韩世安节制,并将辖区内的全体民户征发为军户备战。

史天泽的两个侄子,史枢和史权,也带领河南的大量兵力东进。

说起来,李璮虽然号称是汉地第一世侯,但是论起人才和权势,史家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论起作战勇猛,张柔他们家又当仁不让,真不知道李璮是怎么吹出来的。

在此之外,又从漠南召回了蒙古诸王之一的合必赤,统领真定、顺天、河间、平滦、大名、邢州诸路兵南下,并且总督已经向山东集结的三路军,共同围攻济南。

而且还为大军准备了一支文官力量,以不只爱不干及赵璧行中书省事于山东,宋子贞参议行中书省事,以董源、高逸民为左右司郎中,许便宜从事。又以中书左丞阔阔、尚书怯烈门、宣抚游显行宣慰司于大名,统领洺滋、怀孟、彰德、卫辉、河南东西两路,为大军提供补给。

他们甚至还主动放弃了位于淮西前线的息州(后世信阳息县),将民众尽数后迁到蔡州,驻军调往山东效力。

眼看着,一直强大到可怕的军事力量就要向济南集结起来了!

第274章 征召!

1262年,1月25日,立春第18日,崇明岛。

“好嘞,右边的,再加把劲,好,停!”

一艘“河”级浅水炮舰在观察员的指挥下,左右挪移,轻松泊入了崇明港的码头。

崇明岛现在的情况相比60年被劫掠一空的惨状好了很多。东海人占据了这座岛之后,大致上仍然延续了之前海盗们“自由、开放”的原则,对各地“商人”在岛上自发的建设和贸易行为毫不干涉,只收取少量的停泊费并提供最基础的治安服务。

如今,岛上的繁荣程度虽然未恢复到历史最高峰,但也有了五六分热闹,码头上此时停着三十多艘大小船只,岸上人流涌动,也算有生气了。

东海商社现在从崇明岛获取的利益,主要是在这里开设的商站获取的利润,还有一个晒盐场出的盐。嗯,这里产的盐是“官盐”而不是“私盐”,直接用相对低廉的官府采购价卖给李庭芝,省去了很多渠道上的麻烦,虽然利润不如私盐那么丰厚,但是生产成本低,生产量大,总利润还是有不少的。

为了维护商社在这里的利益,海军在岛上建设了一个四角小型棱堡,驻扎了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和五艘战船,其中有一艘浅水特化型星火级“大暑”,三艘普通沙船,和一艘最新的河级浅水动力炮舰“墨河”。

河级浅水动力炮舰,源自于阔马造船厂的“项目d”,于61年二月份匆匆定型,在黄岛区代工,半年后就下水了第一艘,也就是这艘墨河号。墨河是即墨县的一条河流,水量不大,这艘船正是在这条浅河里成功完成了试航,证明了自己的通行能力,才得了这个名字。

正式投产的墨河号和当初周正茂的构想大差不差,长27米,宽55米,最大吃水13米,外面看着尺寸不小,但排水量实际上只有一百吨左右。说来也有些遗憾,它作为一艘只能在内河和近海用的船,却是东海海军第一艘完全为军事目的制造的专业战船,真是让那些整天想着与风浪搏斗的家伙羞愧啊。

船体仍然是常见的沙船船型,稍加改进,主要是用厚杉木肋骨加强了结构(柞木需要长期阴干,产量不够,为了尽快生产只能先凑合着用易加工的杉木了),以承受更强力的火炮冲击。但是甲板以上的部分与沙船有了很大区别,船舷板高高升起,足足有一米六高,中间开有一个个炮窗,顶部又覆盖了一层甲板。这双层甲板围出了一个可以安全开炮的空间,也就是海军们一直日思夜想的所谓“炮甲板”。

炮甲板每侧可以放置七门龙系列的火炮,火力惊人,相比星火级也不差了。不过尴尬的是,这船比较窄,若是全装龙吟炮的话空间就很局促了,因此是龙吟炮和短一截的幼龙炮交替布置的,每门炮都和左、右、后三门邻炮是不同型号。有些遗憾,但对付典型目标还是够用了,而且不仅这层炮甲板,顶上那层露天甲板同样可以装配火炮。只是这型船吃水浅稳性不足,故放不了重炮,只放了五对狮牙炮。倒也不错了,这船是设计用于内河作战的,而内河狭窄,避免不了接舷战,射速快的狮牙炮正适合这样的场景。

综合来看,这型船称得上火力强大,但也是意料之中的。这型船真正革命性的地方,不在于火炮,而在于人力驱动的螺旋桨!这让它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风力的限制,在小范围内具备了高度的机动性!

现在整艘船的船体被炮甲板分割为上下两个舱室,上层是炮舱,而下层的底舱是“动力舱”,除了必要的压舱物,就全是“动力装置”了,可以容纳最多四十八个“动力源”一同踩动脚踏车,通过皮带驱动头顶的天轴转动。天轴位于水线之上,伸出船尾后再通过一根竖向的传动轴驱动水线下的外置螺旋桨,规避了防水的问题。

出于制造简便的考虑,量产的河级没有采用规划的双螺旋桨,而是只用了单轴单桨,结构大幅简化,生产性更好,但多少也影响了推力。因为双螺旋桨的总面积会比单桨大一些,而功率相同的情况下,桨叶面积越大推力也越大,相应的极速会低一些,但也无所谓,更适合人力驱动这种低速的工况。不过说实话,就人力这种低功率的动力源,再怎么折腾也就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

当然,河级仍然装备了首斜桅和两根主桅。实际上,大部分场合下它的主要动力还是风帆,人力只是关键时候的辅助。

一个人常年劳作的人大约可以持续输出200w的功率,短时间内的爆发功率可以达到500w以上,也就是说理论上动力舱48人的输出功率在96kw至24kw之间,当然运行中免不了有折损。实际上,在不动用风帆的情况下,单靠人力,河级在静水里可以达到四节出头的巡航速度……也就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不过考虑到这些人驱动的是艘一百吨的大船,也算可以了。如果全力踩踏的话,这型船可以达到七节的极限速度,呃,虽然仍算不上快,但别忘了这是不依赖风帆的速度,在水上追逐中,这点主动速度是极为宝贵的!

其实这螺旋桨船的速度还赶不上传统的排桨船,极端的桨帆船可是能达到八节航速的。只是,船旁列桨的形式占用了大量的侧面面积,无法有效布置火炮,如果非要装的话,要么装在中央,要么装在艏艉,总之火力是大受限制的。而螺旋桨船如同寻常的帆船一样,并不受这个限制,可以在侧舷搭载二十几门大小火炮——这样的火力在浅水区域无疑是恐怖的。

墨河号下水后,就立刻被部署到了崇明岛,用来绞杀周边不听从东海人征召的海盗。它在崇明岛附近复杂的水文中如鱼得水,笨重的大船就用大炮解决,灵活的小船就追上去用大炮解决,逃到了外海的海船就让大暑号解决……总之,现在墨河号就是周边海盗闻风丧胆的存在!

当初崇明岛被官军攻陷,原本的海盗们大多逃散了出去,风头过后又冒了出来。若是他们能向东海军低头,老老实实听从调遣,倒也无事,但总有些看不清形势的,自以为张朱二家覆灭,自己能打出一片天了,暗中闹事,这就不得不吃一通铁拳了。

今天,墨河号又大发神威,俘获了一艘敢在附近打劫的海盗船,威风凛凛地带回了崇明港。

进港之时,船上的高川睁大了眼睛——崇明事态平息后,他被派了过来,处理岛上的军事事务——不是因为少了什么,而是因为多了一艘船,一艘星火级,江南工作组用的“小暑”!

崇明与临安、庆元府之间的商业联系都有规划,而今天小暑的抵达并不在计划之中,这就说明她不是来运输货物的,只能是运人或送信的。联系到最近的局势,难道是?

果然,他一登岸,迎面就见到了之前一直岛上负责行政的何魏。何魏也不客气,迎面就把一份文件拍了过来“老高,本土来的征召令!海军要开始行动了,你带着大暑、小暑和墨河,还有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即刻北上,去东海县,与符凯伟联络后继续下一步行动!这期间,崇明岛军政事务由我负责!”

高川不惊反喜,叫道“终于要开始了?总算能动起来了!”

“是啊,说是要对莱芜动手了,海州到莒州的水路至关重要。”何魏说完,稍稍冷静,思考了一下,又说道“这岛上刺头太多,你得给我带走一些。”

然后他转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朱泾,去发布征召令!国战将及,这一片混水上饭的,只要以后想继续吃下去,都得有船出船,有人出人,随我北上!告诉他们,这不是为一家一姓而战,而是为华夏民族而战!有血性的,就跟我拿东西上!你也跟着高东家过去,听他指挥,好好表现!”

何魏在崇明岛呆了一年多,也不是吃白饭的。在朱泾的参谋下,他威逼利诱,收复了周边的一大群小海盗,如今正是用上的时候了。虽然他们不能与正规军对抗,但是用来补充海员,运输物资,骚扰敌后,也是很好用的嘛。

“是!”

他的身后,身着标准海军白蓝制服,一身英气的朱泾走了出来。听了何魏的宣言,不知为何,这个臭名昭著的前海盗头子,胸中竟有一腔热血迸发了出来。

……

1262年,1月26日,中央市,胜利公社。

“柱子哥,柱子哥,上面发公告了,征召令!招募退伍义务兵重新入伍,非强制,全自愿,但是进去就是志愿兵!只要五百人!咱们赶紧去吧!”

“什么?哪里报名?我这就去!”

“我也去!鞑子打来了,杀敌报国,不给钱我也去!”

“唉,可惜啊,佳儿和张信他们去临淄了,不然他们也有机会的。”

……

1月26日,胶西县。

北门附近,一个公差模样的黑衣男子夹着一卷纸,走到了城墙根,先是把上面残缺淡黄的旧纸撕干净,又拿出浆糊仔细涂了一圈,将新的告示贴了上去。

旁边一群好事者瞬间围了过来,有识字的人开始读道“因抗蒙救国所需,即日起,征召公交马车,每日班次由十班减少为三班,请知悉。另,东海国……”

不远处,一帮稚气未脱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过胶西街头,狂热地喊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

1月26日,中央市,六艺学院。

“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好的,同学们,华夏之崛起,就在此一战!现在,我公布即将被抽调入伍的预备军官名单,点到者出列!”

“胡树!”“到!”

“赵清茗!”“到!”

“陆秀夫!”“到!”

……

与忽必烈朝横跨半个中国、轰轰烈烈的大调动不同,在狭窄的胶东一隅,一股细小的、不起眼的,但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力量,也被调动起来了!

第275章 满万了

1262年,1月27日,立春20日,东海市,东海堡礼堂。

本月四日,临时大会通过了“金丹计划”,东海商社开始为战争做起了准备。

安全部、海洋部整顿军队,工业部生产军备,商务部筹备钱粮并且合纵连横,后勤部生产补给物资,文化部搞宣传……这些自不必说,劳工部和建设部也联合搞了个基建计划,以便以后抓了俘虏可以直接投进去管起来。

为了不妨碍股东行动,这个月23日的全体大会本来已经取消了的,转而给了管委会较高授权让他们自行其是。但是前几日传来了李璮攻占济南的消息,计划又到了关键节点,因此今日也再次召开大会,通报最新战况和备战情况,并且安排下阶段任务。

最初上台的是统计组组长高源,他把李璮在济南的一系列布置叙述了一遍之后,无奈地耸耸肩,说道“嗯,就是这样,李璮入城后整顿城防、收集粮草,都是常规应对,没什么纰漏。那边我们有不少人脉,所以知道的还算清楚。但蒙古那边就没什么办法了,种子尚在培育,远不到结果的时候。还好,我们有另一个‘渠道’的信息源,请王同彩再来讲讲吧。”

蒙古方面的应对策略,统计组侦察不到,但在后世的史书中都写着呢。文化部虽说最初在这方面有些拉跨,但后来在各类电子产品的角落里翻出不少资料,再整理一下,还是能提供不少有用信息。虽说这个时空的发展未必就和后世史书一模一样,但仍相当有参考价值。

于是王同彩接替高源走上台去,翻开笔记本讲了起来“……嗯,按这上面的记载,说是姚枢给忽必烈献了三策,上策濒海捣燕,中策连宋固守,下策直取济南。最后李璮果然选了下策,最后被困死在济南里,我们……”

“等等,”听她讲到这里,韩松忍不住如此问道“这姚枢真是这么说的?”

王同彩点点头“是啊,很有前瞻性吧?”

没想到韩松非但没佩服,反而哈哈一笑,把桌子一拍“这姚枢,完全是在装逼啊。”

王同彩一愣“这怎么说?”

韩松伸着手指说道“闭关居庸?居庸关离海边还有几百里呢,李璮怎么过去?就算过去了,燕京西有张柔、史天泽,东有辽东的东辽国、塔察国,都不是好惹的主,这不是被他们瓮中捉鳖?

连宋固守?现在他不就是在连宋固守吗?论‘固’,什么地方比得上济南?即使用了这个中策,为了看住北清河沿岸、保住老家益都,济南也是必须拿下的啊。

所以姚枢这三策完全就没意义嘛,说来说去,李璮就只有进济南这么一个选择。这些腐儒,就会搞故弄玄虚的这一套,可怜忽必烈还被忽悠了。”

“呃,”王同彩有些无语,“你这么一说,也好有道理啊。”

“咳咳。”史若云急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先继续报告吧。”

于是王同彩又接着把蒙古方面有可能的军事调动列了一下,看得股东们啧啧称奇,可真是大手笔。

结束后,史若云又看向了韩松“之前是蒙古人的动向,接下来是我们的应对。韩委员,现在该你报告了。”

今天夏有书和高正他们去布置军务了,韩松不但代表海军,还是代表军委会发言。他一耸肩,走上台去,开门见山地说道“大计划之前夏有书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我不再赘述,现在只讲讲计划进展。我们海军已经尽可能收缩力量,从南方调拨了一批船回来,同时也带回了不少消息。根据我们从南边获得的消息,南宋朝廷对这场战争其实是相当积极的。或许是之前抗蒙战役取得的胜利迷住了他们的双眼,总之,我们从多个渠道获悉,南宋准备在淮河战线上全面开花,东西齐动,向北推进。还有,魏万程也收到了暗示,朝廷允许我们今年再次入贡,看来是想用钱换取我们再次出力,这倒是正好了。”

韩松停了一下,又继续分析起当前的形势“北边蒙军还需要时间集结,我们估计,整个二月份,都不会有大的战役,只会有连串的小冲突。这段时间,我们正好以战代练,让各部队轮流见见血,迅速把战斗力提上去。

淮西我们够不着,但是淮东的夏贵、李庭芝一定会出手的。趁此机会,我们计划一边夺取莱芜,一边派出少量部队协助他们,既是吸收战地经验,也是加快一下他们的进度,同时还能第一时间获取情报。虽然不指望他们能干多少活,但能拖住蒙军一点是一点。

另一边,济南战场这时候我们不便参与,但是北边却有一个不错的目标,滦州。李璮的一个儿子,李南山,现任平滦总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李璮起事时没通知他,他现在应该被围困在滦州了。滦州有滦河通海,眼看着就要解冻了,正是我们介入的好时机,能救出李南山最好,不行的话就当骚扰了。通过此举,我们可以让忽必烈心里有个钉子,多在北地沿海布防。北边多一点,南下的就少一点。”

他说道这里,史若云明知故问道“听起来动作很大,你们兵力够用吗?”

韩松笑道“扩军计划已经开始,现在看进行得还算顺利,不过事不宜迟,不能等新兵训好了再行动,现在就要开始动作了。”

金丹计划启动之后,军委会得到权限,立刻启动了一个临时的义务兵招募计划,员额为两千,暂编成五个训练营进行集训。这次扩军没有继续从胶州老区招募,而是选择了登莱、宁海和潍密这些相对靠外的地方,以扩张商社的影响力。

招募过程仍在持续,目前看来还算顺利。虽然现在是真正在打仗,潜在兵员大受影响,但毕竟只招两千人,战争的恐惧还是阻挡不住对土地的渴望。自然,这也受益于东海商社多年打出的威势和近几年在周边的宣传攻势。

最近,李璮攻占济南之后,军委会又启动了“征召”计划,重新征募一部分已经退役的义务兵入伍,并且慷慨地给予志愿役的待遇。同时,还提前从六艺学院征召了一批预备军官,补充指挥力量。

在军队扩编的同时,全体大会也放开了军队的笼头,任由他们按照五九军制设定的更高一级目标进行改编!

义勇旅升级为义勇师,下设三个旅南面旅、北面旅和东面旅,分别执行三个方向的战略任务。

南面旅下辖第六、七、八步兵营和第一炮兵营、第一骑兵营、第一铁道营,又有两个保障连和一个近卫连。主要职责是对莱芜监和其他南部地区进行攻略。

北面旅下辖第九、十步兵营和第二炮兵营、第二三骑兵营、第二铁道营,又有一个保障连和一个近卫连,海军陆战队第一营也会临时加入北面旅。主要职责是对益都、济南以及渤海沿岸进行攻略。

东面旅下辖第一至五步兵营、第三铁道营、五个训练营和其他剩余兵力。主要职责是进行本土防御、训练兵员以及对其他方向进行支援。

每个方面旅所属的兵力已经达到一定量级,考虑到不可能总是集团行动寻求决战,总会有分散行动的时候,所以安全部将每个旅又临时编制成了若干个小型的野战合成团,混编了步兵和骑兵、炮兵,以执行独立作战任务。说起来,这个编制倒是和当初宁惟俞曾经提出过的合成营比较像,不同的是,这个合成团仍然是临时编制,随着战时需要随时会解散或改编。

以南面旅为例,最多可分出三个合成团,每团含一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连、一个炮兵连、一个铁道队连(工兵辎重连)和适量的通信、医疗、后勤等专业保障力量,此外还有一个团部直属的近卫排,可以作为警卫、侦察兵和宪兵使用。视情况,也可以减少团的数量、增大规模。

为了尽可能加强北面旅和南面旅两个机动旅的力量,安全部还准备将这两个旅的五个步兵营扩编,从东面旅抽调一部分,再把征召来的新兵安插进去一部分,保持每个营四连三排三班不变,但是每班人数增长到12人,其中四名士官,八名义务兵,正好可以形成四个三人小组,每营人数扩张到四百八十人。

如此一来,每个合成团约八百人,小而精悍,可以战胜同级别的任何敌人,能够单独执行一个方面的任务。如果遇到无法战胜的大股敌人,也可整个旅合兵一处,整编后发挥出强大的实力!

整个南面旅的兵力达到了三千人,北面旅两千八百人(含一个海军陆战队营),东面旅含训练兵共三千一百人,总计超过了九千人,再加上海军的一千多名海员和另外两个营的海军陆战队,东海商社现在直接用于作战的总兵力已经稳稳过万了!

第276章 重火力

1262年,1月29日,立春第22日,海州东海县。

现在海上刮得还是北风,高川带领大暑、小暑和墨河号三艘船北上,前两艘星火级要戗风慢慢挪,不过墨河号有自主动力,收了帆迎风直插过来,虽然不可能一直工作,但人帆结合,还是提前抵达了东海县所在的郁州岛。

郁州岛两年多以前被东海商社占领,之后虽然没怎么用心经营,但还是在面向大陆一侧建立了棱堡和港口。墨河号本就吃水浅,又有自主行动的能力,轻松就泊入了港区之中。

这艘新锐战舰并非港中唯一来客,在此之前就有许多本地的渔船、渡船停靠,还有几艘来往南北的商船。此外,就是新近从本土抵达的许多运输船和战舰了,其中除了常见的星火级,还有另外三艘最新的河级。这种新船虽然排水量不大,但水线之上的尺寸并不亚于星火级,而且侧面密布的两层炮窗更增添了力量感。

停入泊位后,高川迫不及待地跳到栈桥上,伸展腿脚,同时也不忘了对里面招呼道“让脚工都下来,活动活动吧!”

他看看东边高大的云台山,又看了看海峡西岸的海州城。城头已经插上了东海旗帜,用望远镜能看到辣椒土豆图案在风中飘扬。海州的易手是东海商社与李璮的交易之一,如今城中的守军已经尽数跟随李璮北上,现在这座重镇已经真正为东海国所有了。

“城头变幻大王旗啊。”他感慨道。

曾几何时,东海军还曾与海州城的益都军对峙着。可两年多眨眼而过,双方就成了同一条破船上的战友了,“造化弄人啊。”

“造个屁化。”这时符凯伟从堡中迎了出来,听了他的感慨,吐槽道“搞到今天这样,不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符凯伟和高川两人代表海军驻在海州,以后周边事务就是他们负责了。

高川嘿嘿一笑“也是。行啊,计划下来了没?我们时间可不多啊。”

符凯伟点头道“确实时间不多,过几天我们兵分两路……先不说这个了,有个更急的事,先过来吧。”

说着,他就带高川往港区内不远处的另一条栈桥走去。

高川有些不明所以,跟着他走过去,又上了停泊在那边的一艘河级“五龙河号”。结果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姚工,你怎么来了?”然后又露出了喜色“难道是新炮有消息了?”

来人正是姚崇义,正在五龙河号的露天甲板上站着。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金口市那边搞火炮,今日来了海州很稀奇,但想想多半也是跟火炮有关系。

姚崇义跟他打了个招呼致意,点头道“没错,是新炮。我这次要往崇明去,在那边搞个项目,顺便给你们送点新炮的样品过来。来吧。”

高川赶紧蹭蹭蹭自折叠舷梯攀到了露天甲板上去,问道“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出来了,是战时加快速度了?是哪个方案,120还是125?在哪呢?”

100口径的龙吟炮在战场上展现出了出色的表现后,东海军和武备组再接再厉,下一代更大口径的火炮的研发也提上了日程。“下一代”这个说法并不太准确,因为龙吟炮族依然足够实用,不会被完全替代,还在持续改进,新的大型火炮只是一种更高火力的补充。

陆海军对要不要研发新一代火炮的意见自然是一致的,当然要。但是在具体的口径选择上则有了分歧,海军主张125口径,陆军则坚持120口径。换算成弹重,前者约72kg(16磅),后者约64kg(14磅),不管是哪个都近乎龙吟炮的两倍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分歧,自然是因为海军靠船移动,当然希望火力越强越好,而陆军靠马拉,则不愿意火炮做得太大,以免运输起来太麻烦。两军执拗着相互不妥协,管委会又坚决不同意研发两种口径相近却有分别的火炮以免造成后勤的复杂化,所以事情就一直这么拖着没进展。难道是现在战事临头,决断终于下来了?

姚崇义摆摆手,说道“都不是,我们武备组这段时间研究了一下,觉得一二零一二五都不怎么合适,大这么一点没什么意思,咱们直接上一五零!”

高川一惊,看了看姚崇义,又看了看符凯伟。后者摊手道“别看我,老姚也是跟你前后脚来的,细节我也不知道,这不跟你来一起听课了嘛。”

于是高川急忙对姚崇义问道“等等,怎么,你们武备组能造出150的真·大型火炮了?”

若是有了150的大型火炮,那就是真正的质变,弹重几乎有13kg(28磅),火力惊天动地,将之前几个方案远远甩在身后,可真是鸟枪换炮了。但是工业部门的铸造能力也就刚超过一吨,还在朝两吨努力,造这样的大炮是不是太勉强了点?

“标准版的不行,但咱可以变通嘛。”姚崇义摇摇头,然后从文件夹中掏出一叠设计图,翻出一份摊开,指着上面说道“你要是想要18倍径的标准版150加农炮,那我们当然拿不出来,那怎么也是两三吨的大家伙了,过几年等有了大功率蒸汽机再考虑吧。但是,如果换了一吨以下的短倍径弱化版本,那我们还是能搞定的。”

说完,他招招手,引两人下到了炮舱里。

进了炮舱,高川首先是感觉宽敞了许多——墨河号的炮舱虽然是长短炮相对布置,但加上炮车、阻拦索以及各种零碎,中央只剩一条一米宽的弯弯曲曲的通道,很是憋屈。但这艘五龙河号里,中央却空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足够两人并排而行,就舒服很多了。

然后,他才发现了导致这种宽敞的原因两侧的炮位上,布置的不是常见的龙系火炮,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短粗炮,比龙吟炮粗了一圈,炮身却只有一米多长,自然就把空间省出来了——这应该就是姚崇义所说的新炮了。

“这就是150炮?”高川扑到了一门炮旁边,“倒是挺省空间的,还真适合这河级。”

姚崇义点头道“还没起名,先叫开发代号‘d1’吧。150口径,75倍径,生铁铸造的,炮重大约666kg。这不是我们搞了蒸汽机了吗?但试验机的75口径太小,所以下一步直接翻倍做到了150,为了加工气缸又上了一套对应的刀具。不过镗气缸只占了工时的一小部分,这套刀具也没太多用的机会,我们一看这不正好嘛,既然有现成的也不用搞120或者125了,直接上150炮得了,就趁着河水解冻的时候做了一批出来。当然能力有限,口径大了身管就不能太长,只能做这种‘短重炮’了,以后再逐步加长吧。”

符凯伟眉头一皱“不过身管这样短,空有口径,威力恐怕并不怎么样吧,能比龙系炮更强?”

前膛火炮就是一根铁管子,没什么花活,所谓火炮设计,其实就是受铸造和加工能力的限制,在同样的重量下,改变口径、倍径、壁厚等参数,造出最合适的火炮。这其中,应用场景不同的火炮又有不同的最优解。像是陆军野战炮,就追求一个“平衡”,倍径不能太小,以免打不远,但又不能太大,以免超重,所以到了最后,不管什么口径,倍径一般都控制在14-18的范围内,过长过短都不好。

而海军舰炮则与野战炮思路不同,是越长越好,为此甚至可以牺牲一些口径。因为舰炮所面对的,不是擦之即死的脆弱**,而是厚实的船壳,必须有足够的穿透力才行。在远距离上,细而长的火炮自然比同等级的粗短火炮要好,因为后者根本打不中,也就不用谈威力了;在近距离上,细长火炮还是要比短粗要好,因为同重量的情况下,细长火炮壁厚更大、身管更长,可以承受更多的装药,带给炮弹更多的动能,可以更好地穿透;而即使是同动能的情况下,小口径炮弹同样是要比大口径要好,因为横截面积更小,更容易穿透。

如果放在陆军炮上,小口径还有个远距离衰减的缺点,但是海军真正的开炮距离通常都在三百米内,衰减并不明显。所以总的来说,舰炮首要的追求方向一定是更长的身管,只有在达到了极限的情况下,才选择更大的口径。风帆时代的舰炮,受到炮舱面积和铸造能力的限制,舰炮一般最长也就三米左右,但是从基础的9磅炮到威猛的32磅炮,都尽力向这个极限靠拢。

姚崇义点点头,说道“看来符少校的基础知识还是非常扎实的,不愧是海军啊。确实,如果同样用一吨铁铸造一门巨龙炮和一门150口径的短粗火炮,那么后者的穿透力还赶不上前者。但是,这个前提是对付‘厚木板’。”

高川上前拉开一门炮,比了比它巨大的炮口,一拍手,表示他理解了姚崇义的意图“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现在的敌人并没有等级足够高的厚实船壳,所以火炮的穿甲力只要够用就好,在此基础上,可以选择杀伤力更高的大口径短炮?”

姚崇义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道理!大短炮虽然穿透力不行,但是杀伤力那是惊天动地啊!想想,150口径的大铁球,打在小船上,甚至足以将船体震碎啊!就算打霰弹,也足以投射出龙系列3倍以上的弹丸,真正的如雨如雹。而且,我们还有一种特别的弹药……”

他招呼炮手,打开一个弹药箱,从里面取了一枚异型炮弹出来放在地上,又翻出一张设计图展示了出来。

两人凑过来一看,比照着设计图,很快理解了这种弹的设计是将九枚较小的球形弹三个一组堆叠在一起,用网兜裹住,再用一根细铁杆串着,在两侧固定两块圆片木板夹紧,形成了一枚子母弹。

符凯伟问道“嗯,这是葡萄弹?”

葡萄弹和霰弹都是类似的弹种,一次发射大量的小型弹丸。但是霰弹用的通常是与步兵火枪弹通用的小铅弹,而葡萄弹的弹丸更大,一般是海军用得多,以便穿透木板。

姚崇义继续解释道“这确实只是普通的葡萄弹,但是由于150的大口径,所以这九枚子弹可以采用狮吼炮用的72炮弹。二位,想想,到时候,新炮发射一发葡萄弹,可比一颗实心铁球强多了,相当于九门狮吼炮同时开火,一打就是一大片窟窿……火力甚至超过了星火级的一舷齐射!”

听了这个鼓动性的描述,高川与符凯伟两人都心动起来。

实际上姚崇义说得夸大了点,葡萄弹子弹体的动能相比真正狮吼炮发射的炮弹的出口动能还差得远,但是用于对付薄弱目标也差距不大了。这正是当前东海海军所需要的火炮,因为他们所面对的主要敌人,不是后世大航海时代船壳坚实的战舰,而是脆弱而大量的小型战船。这样的火炮,正是小船毁灭者,虐菜之王!

鼓动过后,他也没把话说死,又补充道“当然,这个d1和龙吟炮各有千秋,近距离对弱目标杀伤力自然超群,但射程和穿透力就差了些,不过正好给你们的河级用,反正这浅水炮舰本来就碰不到太强的对手,主要对付些灵活的小船,正合适。”

“好,说得对!”高川赞许道。

他又推了推这门新炮,炮身灵活地左右转动起来。它并非放置在传统的四轮炮车上,而是装在了一个新式的旋转炮架上。这种炮架分了三部分地台、底梁和炮座。地台是甲板上固定着的一道对着炮窗的弧形钢轨以及圆心位置的地桩;底梁一头连接在地桩上,一头通过滑轮放置在钢轨上,可以如同指针般摆动;炮座用于安装火炮,再放置在底梁上,通过两道倾斜的滑轨连接,这样火炮击发时就会带动炮座沿着滑轨向后抬升,减少后坐距离并使得复位更省力。

旋转炮架有诸多好处,一来减缓了后座冲击,使得小船能抗大炮,二来可以更灵活地调整射界,便于对付近身目标,三来整体结构相比传统的四轮炮车及拦阻索系统也更紧凑,可以减少空间占用。总体来说,与这短重炮简直是天作之合。不过这炮架并非新东西,之前高川就见过了,因此也没太过惊奇。

高川又招呼上符凯伟,找出装填工具,模拟了一下装填过程。炮弹十多公斤,搬起来有些麻烦,但炮膛很短,还能把炮身往后拉,装弹药和清膛都很方便。总体来看,装填速度比龙吟炮还要快,如果不算瞄准所需的时间,甚至一分钟五发都是可期的。

“这下可厉害了。”符凯伟又举起了一枚葡萄弹,笑道“而且还有个好处,你看,这葡萄弹的子弹体和狮牙炮的炮弹是通用的,这样下层放这个d1炮,上层放狮牙炮,后勤又方便了。”

姚崇义补充道“就是这个意思。我走之前跟韩松他们也聊过了,以后海军的船就分两种,一种是装备100龙系火炮的,对付常规对手,二是装备这150/75系统的,对付轻快小目标。”

“那么河级显然就是后者了。”高川又问道“那除了这d1,还有d2、d3吧?”

“自然是有。”姚崇义又抽出一张图纸,与之前的d1类似,但炮管显著的要长些,“这是‘d2’,150口径,10倍径,重一吨左右。嗯,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之前的d1内膛深度与狮吼炮相当,这d2和龙吟炮是一样的,便于利用成熟的加工工艺,也便于火炮布置。”

“也是,真是你们工业部的风格,非得榨干最后一分利用价值才行。”符凯伟接过图纸一看“嗯,感觉这个d2会威猛不少啊。”

高川摇头道“但是不怎么合算,打小东西,d1就能胜任,打硬货,又未必比巨龙炮表现好。”

姚崇义点点头“是这样的,毕竟这d2是新炮又是大家伙,生产性不好,所以你们海洋部也没下多少订单,只预定了一批试用。d1倒是不麻烦,所以先装备了这一艘五龙河,隔壁的白狼河也装了八门,后续还在继续生产。你们先试着用用,如果好用,就发信回去下订单,本土就调整生产计划了。”

高川立刻拍手道“那还等什么?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开出去试试吧!”

第277章 千里挺进

1262年,2月1日,立春第25日,沂州。

东海军义勇师进入全面战备状态后,新兵招募和老兵征召仍在火热的进行中,但是兵贵神速,新鲜编成的南面旅已经在高正的带领之下,一路向沂州奔了过来。

理论上来说,如果在胶州登船,行至海州,再沿北部的大沙河上溯,登陆后行至沂州的话,用时和耗费会小的多。但是军委会出于开辟交通线、留出冗余方案的考虑,选择兵分两路,南面旅的人马走陆路前往沂州,而海军则负责走海路向沂州运输补给。

补给问题,才是义勇师面临的最大问题!

为此,军委会把财政部的徐云吸收了进来,组建了一个专门的军需后勤处,统筹谋划后勤补给事宜。徐云又设立了四个小组,分别对接商业运输、水路运输、陆路运输和马匹管理。之所以把马匹管理单独拿出来,是因为这实在是个繁重的工作。

即使不考虑补给线,按携带一个月的补给计算,就算是不骑马的步兵,平均每人也需要携带60kg的装备、食粮、弹药等物资,一个营480人就是288吨。一吨一车,这就差不多需要六十匹马来拉车。而马的食量是人的十倍,这六十匹马要吃的食物几乎相当于整个营,又得配备更多的马车来携带补给……最后算下来,即使一省再省,步兵营也至少要配置相当于总人数20的马才能运转起来。

这么一算,炮兵营要拉大炮,得配置相当于人数100的马才行。而骑兵也是一样,本来就要一人双马,这两匹马又要另一匹马来运输补给,骑兵营至少要配置300的马才行。

整个南面旅,人才三千,马就需要两千多啊!

当然,这是最奢侈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让士兵携行一部分物资、就地购置或征收物资、让马吃草、让不同的单位共用马匹等等办法解决一部分。但是未虑胜先虑败,如果遇到什么情况,这些办法都没法用怎么办?有足够的马,可以放在后方不用,但没准备好足够的马,等到必须用到的时候却没有,那可不只是欲哭无泪,而是全军覆没了。而且还不是配了这些马就完事了,马会累、会病、会损耗,要有轮替和补充制度,而为了轮替补充,又得在前线沿途建立马场草场,还得配备操持这些工作的人手,还得派人去审核监督以防出各类纰漏……

还好,东海商社这几年毕竟攒下了一些家底,几千匹马和对应的马夫还是拿的出来的,而且从密州到沂州这一线算是半个内线,可以就地采购补给,又有海路辅助运输,实际上也是用不上这么多马的。不过为了检验真实的运输能力,军委会这次还是给南面旅备齐了马,看看这一路到底能出多少纰漏。

高正亲率第一合成团,日行30-40k,不做停歇,一路赶往沂州,在蒙水和沂水的交汇处择地扎下了营。而宁惟俞率领的第二团和段明远的第三团则在后面交替出发,滚筒前进,每人每两日行进30k。第一日,第二团行进至15k处,停留一日,第三团行进至30k处,也停留一日,同时第一团再超越至45k处。这种行军方式有些便秘的感觉,但好处是能比较稳固地确保补给线,虽然没什么用,但就当练习了……

但是……

“八天了,按预定第二团该到莒县了吧?怎么还落在后面?”

临沂城外的南面旅大营中,高正带着几个军校生摊开地图,标记出第二团的位置,然后对着前来报信的第二团轻骑兵问道。

这个轻骑兵不是别人,正是范龙城的爱将王破虏。现在他已经升到了上尉,就任第一骑兵营的副营长,也就是实际上的长官,这次跟南面旅一起行动,被高正派到了后面负责骑兵的侦察和通信。

王破虏行了个军礼,说道“报告上校,正月二十七日,第三团经过七宝山口时,发现预定地点不适合扎营,于是就前出十公里扎营。二十八日,第二团推进时,发现两团扎营位置接近,计划被打乱,于是第二团原地休整了一日,等待第三团前行十五公里,再次达成战术距离。嗯……这期间,第二团的马又吃了邻近的麦子,宁少校要给民家补偿,然后附近的民家又为那是谁的田争了起来……于是就耽搁了一天。”

高正一听,一阵头疼,这俩活宝,走这么慢还能走乱节奏的。他看了一下地图,摇头说道“算了,先不用这样滚动了。让第二团暂时驻扎在莒县,第三团直接前来临沂。另外,北面旅还在胶州没出动,本土防御没问题,那就让东面旅调一个守备营过来,驻守在沂州。我们这边不能再等,要动了!”

他在沂州的这几天,海军从南边送来消息,宋军开始出动了。经过一番协调,李庭芝率领一支部队已经从扬州出发,预备走海路登陆已经被东海军控制海州,然后向西前进,经过沂州,攻占更西边的滕州。

滕州,位于泰山山脉西南、南清河东岸的狭长走廊地带,南接徐邳,北连兖济。此时微山湖尚未形成,但后来的湖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低洼的地势就是成湖的先决条件。既然地势低洼,南清河东岸就形成了大量的湿地和星罗棋布的湖泊,相比一个连片的大湖其实更难通行。滕州就位于这片湿地以东,基本不用担心西来的威胁,只需关注南北,也算是一个战略险地了。

滕州本来是李璮的领地,但是地处边缘地带,又被汗廷直属的徐州和东平严家包夹,如鸡肋一般,所以李璮并未在此过多经营或驻军。起事之后,此地很快就被严忠范占领。现在李庭芝试图进攻这里,并非看中这里的战略地位,而是为了南下攻徐。

徐州,才是天下重镇啊!

整个淮东战场,可以分成南北两部分,南方是宋朝的淮河防线,而北方则有亳州-宿州-徐州-邳州等城池从西到东连成一线,形成了一条珍珠链与宋军正面相对,进可攻退可守。这个珍珠链,本来一直向东延伸到李璮控制的海州,但现在李璮造反,海州方向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缺口,正是宋军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这几年,蒙古一方一直处于攻势,这条珍珠链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出兵的前线基地,很少收到宋军的攻击,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尝尝挨打的味道了!

这时候,夏贵应该也已经亲率大军北上,攻拔徐州西南边的宿州了。现在蒙军尚未反应过来,只要夏、李两支宋军会师,夹攻徐州,这条宝贵的珍珠链就被宋朝势力拿下,富饶的淮北平原就收入囊中了。

既然宋军出动,东海军这边也不能干看着,一要趁宋军吸引蒙军注意的时候钻空子,二来也是要打出威风来好在友军那里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高正看了一会儿地图,开口对旁边的一个少尉参谋说道“陆秀夫,你收拾一下,跟着步兵第三连,去海州迎接李制置的大军。”

……

第278章 沭水航路

2月1日,海州,沭阳县。

波光粼粼的项硕湖中,墨河号和五龙河号乘着东北风,缓缓靠近湖西岸。不过多时,几艘小船从西边驶来,一人上了墨河号,对高川回报到“报告!少校,西边沭水已经探测过了,二十公里内皆可通行!”

高川点点头,说道“好,那这就出发,今天进驻沭阳城!”

海州与沂州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公里,但是水路交通线却要长上许多。

沂州有两条大河南下,西侧为沂水,东侧为沭水。这两条大河也是有名的“害河”,经常泛滥,经常改道,给沿岸人民带去了沉重的灾难,一直要到新中国时期才算被治理好。

当前,它们的水路也与后世不同,走向恰如一个“儿”字形。左边的沂水南下之后,直接经邳州向西南汇入黄淮水系,要到明朝时地方官瞎折腾,才会如后世一样拐向东与沭水汇合。而沭水南下之后,没有直接向东进入海州湾,而是向西南拐了个大弯,在宿迁东北向东转向,经过沭阳县南后一直向东北流,在沭阳东北方的洼地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项硕湖”,然后又流向东北,在海州城附近的朐山南侧入海。

这西沂东沭两条大河虽然距离很近,但却没有直接相连。这样的情况下,想从海州走水路去南面旅旅部所在的沂州就有些麻烦了。如果想一路乘船过去,那就只能进淮河转沂水北上,这条路太绕,还要通过蒙军控制的邳州,并不是个好选择,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东边的沭水流域想办法。

军需后勤处规划了两条路线。甲线距离较短,是在海州储备物资后,派小船沿海州西北方的大沙河上溯约五十公里,然后卸货,将货物走陆路转运到沂州。这条路线差不多是在海州和沂州间画了一条直线,后世建国初开挖的分沂入沭工程和新沭河就是从这条路走的。

相比完整的沭水路线,甲线省了一百五十公里水路,多了二十五公里陆路,不过嘛,这二十五未必就比那一百五十成本低,而且其中要多次水陆转运,很麻烦……所以还有一个乙线方案,就是派较大的船只进入沭水,然后拐个弯前往沂州。

高川他们现在走的就是这个乙线,一来探查一下航运的可行性,二来也是控制沿岸要点,防止敌人利用这条水路袭扰沂州和海州。

他带的这两艘河级都是不怕浅水的平底船,按理说不需要这么小心,不过现在枯水期还没完全过去,某些航段连08米水深也不知道有没有,他又宝贝着这两艘新锐战舰——它们不怕沙,但不是不怕礁石啊!所以还是事先派出小船,侦察前方水文。

眼看着已经出了项硕湖,前面没多远就是沭阳县城,只要没什么意外,今天就能控制这座沭水边上的城池了。。

沭阳是海州四县之一,其他三县为东海、怀仁(金改为赣榆,以后也沿用此名,但怀仁是宋名,政治正确)、朐山,都在海边,只有沭阳深入了大陆。

金丹计划实行之后,东海商社对海州的政策也悄然发生转变,从视之如鸡肋转向了主动吞并,至少也要把沭水围出来的这一圈控制起来。淮北一带尽是上等的灌溉平原,但是因为战争的原因地广人稀,在现在的东海人眼里正是绝佳的地盘。而且法理上这是大宋朝廷划进了东海军辖区的地盘,不要白不要。反正就算他们不要,南宋也会占去,然后又被蒙古人抢走,为何要这么白白浪费呢?土地有德者居之啊。

如此一来,位于海州西南角的沭阳,战略地位就很重要了。

沭阳南边就是淮安,前不久还是战争前线,历年来反复拉扯,所以没太多居民。不过之前李璮驻屯了不少兵马在这里,也在这里开辟了不少屯田地。如今城外随处可见大块大块的麦田,过几个月就成熟了,当高川他们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片青苗的景象。

李璮起事之后,把沭阳的大部分兵力都带走了,沭阳城也为之一空,所以东海军接管起来并不费力。城中还留有不少带不走的粮草,倒也是个意外收获。

河级居住条件很是憋屈,因此高川放了大部分人上岸去城里益都军留下的军营过夜,只留一小批在河边圈了个小营地看守船只,倒也一夜无事。

麻烦的是第二天。

2月2日,立春第26日,沭阳。

天亮后,高川派了几个小队去周边转了一圈,收集一下情报,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继续北上了。本以为这次侦察不会有什么状况,但没想到,还真遇上了状况,一个小队在沭水南岸发现了一帮宋军,于是赶紧回来报告。

高川接获报告后,一边腹诽着“怎么这么快”,一边派朱泾带人去问问情况“带一个班,去问问他们是哪个部分的。等等,提两箱酒,先送过去,你先客气一下,他们要是客气,那正好,若是他们不客气,那你也要硬起来!”

朱泾很快领命去了,高川想了想,也出了城回到了墨河号上。也没干等,而是命人找了两艘旧船固定在河中当靶子,然后叫起两艘河级,一前一后对着靶子操练了起来。

“轰!”“轰!”

墨河号单侧有七门龙吟炮,火力之凶猛超越了海军历史上任何一艘曾经在实战中出现过的船,一轮打过去,当即把一艘靶船打得木片横飞,侧倾进水。

而后面的白狼河号甚至还要更为凶猛,它紧贴着靶船逆流经过,一侧四门d1短重炮次第开火,四发葡萄弹先后出膛(实际上葡萄弹才是d1的主力弹种,实心弹只是压舱备用的),三十六枚铁弹贴脸散发出去,本就破烂的靶船立刻被打了千疮百孔,当即解体成数大段无数小碎片,哗啦哗啦随河水飘去。

“效果拔群啊!”即使之前已经做过实验了,高川还是兴奋地叫起来。有这样的武器,沭水上还有谁能挡?

巨大的炮声不断向四周扩散过去,南岸的宋军中有不少人都忍不住抬头望来。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朱泾回来了,向他报告道“对面是个姓汤的什么太尉,说是夏招抚的下属。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炮声吓到了,他接了我们的酒,仍然板着脸,但也没刁难,只说是奉命移营,经过沭阳,也没说要往哪去。不过我猜,若是他们要往东去海州,那也没必要瞒我,既然不说,那八成是要往西图谋邳州了。”

高川点了点头“很好。既然他们不闹事,也给他们行个方便吧,今日估计他们走不出沭阳地界,还得扎营歇息一晚,就让他们在南岸驻营吧。”

他想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多呆一天等到宋军离开,但最后还是觉得不值得为他们浪费时间,于是又说道“不管他们,还是按计划继续北上。朱泾,我把整个第一连都留在这里,你也留下,负责跟宋军交涉。你跟范奎协调好,守好城门,除非有对付不了的敌人来袭,否则不要放宋军进来!”

这支分遣队兵力不多,只带了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蹬船用的脚夫都是雇佣的民夫,周边侦察用的小船除了几个专业水手,别的都是从崇明带来的海盗……

朱泾先是立正喊了一声“明白!”,然后又问道“少校,如果宋军强要渡河进城的话,我们是真与他们打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倒没有惊疑,反而隐隐有些兴奋的感觉。

高川一愣,说道“你们看情况,若是能打过,就打!若是肯定打不过,那就别打了,但是一定要装作强烈抗议的样子,一边让他们进城,一边强调此地是东海军的土地!”

……

宋军倒没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过了沭阳之后就往西北去了。高川率船队沿着沭水走了一段,就继续北上。

过了沭阳后很长一段距离都没什么人烟,沿岸尽是大片的荒地、灌木丛乃至和平时期很难见到的森林。直到行进了差不多九十公里,到了后世郯城县的位置,才有了一处小聚落。高川派人下去与当地人接洽了一下,采购了一些粮食蔬菜肉类,发现价格还算公允,尤其是当地人有不少腌肉熏肉之类的东西,卖价相比其他地方算是很公允了,甚至还有牛羊马驴等活畜出售。也难怪,这周边没什么人却有大片的好平原,放牧比种田更合适。

但现在他们舱容有限,也没采购太多,又继续行程。

再一路北上,航路都还算顺畅,四十多公里后,他们抵达了甲线上的要点“临沭堡”(后世临沭县附近)。

甲线走大沙河大约只有四十多公里可以通航,然后还要走二十五公里陆路才能抵达沭水,这段陆路的终点就是这个临沭堡。

当然,运输路线打通也没几天,这“堡”还只是个名字,只是把原来就有的一个小渡口给占了,刚在两岸圈了两个营地出来,建材还要想法运过来呢。

乙线航路的重点,也是这个临沭堡,因为再往北行船也没意义了,想去沂水水系得就地卸货再陆运去西边。

显然,此地得好好经营一下了。

高川抵达的时候,正巧见到一名陆军少尉带着几个兵乘船到了东岸,紧接着这艘渡船就又开始装货,再往西岸送去。他观察了一会儿,见两岸秩序井然,也就没继续关注,带人停到了东岸。

此时海洋部同属第二舰队的许嵩涛正在东岸港区带着几个人测绘些什么,见到两艘河级过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哈,高川你来了,果然这条路是能通的啊!”

高川点头道“不麻烦,沿途有几处浅水区,我都记录下来了。以后开春入夏水位还会涨,总体来说通航能力还挺强的。”

许嵩涛哈哈一笑,说道“那就方便了,以后大宗货物直接走沭水过来好了,临沭堡的建材也方便运了。”

“嗯,也好。回去给徐云报一下,让他准备一批一二百吨的平底船,直接从本土出发一路走沭水来这临沭,省了不少事。”高川道。

“对,甲线以后只走时效性强的货。”许嵩涛又往河边一指,“说起这个,我准备把这处码头修一修,准备一批特殊的船,东岸马车到了之后,通过码头上的坡直接拉到船上,乘船到西岸上岸直接走,又省了一遍装卸货的麻烦。”

“好,这个办法好。”高川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这都把粮草喂到嘴边了,也算对陆军仁至义尽了。”

许嵩涛捏了捏拳头,看向了北方“是啊……不过我们第二舰队来了南边主战区,本以为大展拳脚,可到现在全在干运输大队长的活,反倒被第一舰队捡了漏,可惜啊。”

第279章 突袭平滦

1262年,2月9日,惊蛰,滦州。

“哦,这么说,这李南山原本是不同意齐国公归正啰?”

白沙河号上,王广金对着身边的李平成如此问道。

此时,白沙河号和胶水河号这两艘归属于第一舰队的河级浅水炮舰,正在几艘小船的簇拥下,在滦河上逆着北风缓缓向北行驶。在它们后面,还跟着三艘运输用的沙船,不断调转帆向,戗风行驶着。河岸上,一整列身着红白军服的陆军正徒步前进着,远方,还能看到蒙军游骑远远打量的身影。

李平成是李应的第四子,今日在这里,是因为第一舰队和北面旅要执行突袭平滦、救出平滦总管李南山的任务,所以就请了李应帮忙,李应就把他这个儿子派了过来。

李平成眺望着北方,点头说道“是的,我这位堂兄是长子,但是是庶出。他能做到平滦总管这个位置,齐国公给的帮助不多,更多是自己赚来的,所以一向忠心朝……虏廷,不愿意出什么意外。齐国公大概也是因此才没有知会他。不过他毕竟是李家子弟,还请王少校看在齐国公和大宋的份上,救他出来。”

“应当的,应当的,任何一个抗击鞑虏的盟友,都值得我们拯救嘛!”王广金嘿嘿一笑,父子不和,这李南山看来是没什么用了,不过,说不定反而更有用呢?

李南山现在是平滦路总管。这平滦路大致就是后世唐山市和秦皇岛市之间的区域,北部是唐时的平州,南部是辽国时始置的滦州。整个平滦路由一条滦河贯彻南北,正方便了东海人的行动,可以凭借优势海军逆河而上,不然他们今天也不会来这儿了。

本来,海军两支舰队分别负责南北水域,第一舰队在南,第二舰队在北边的渤海沿岸。但开战后,南面旅要涉及淮-泗-沂-沭一带内河水系作战,所以海洋部就把配备了更多平底船、更擅长浅水作战的第二舰队调了过去配合他们。而既然南面海上不面临威胁,第一舰队就大部北上,既防守蒙军从海上骚扰(如果真的有的话),也负责协助北面旅作战。

第一舰队虽然大部分都是海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浅水作战能力的。河级目前下水了六艘,给了第二舰队四艘,第一舰队也有两艘,之前还已经有了铁血号,浅水火力也是很足的。不过新式的短重炮就来不及送到了,主力还是龙吟炮,但其实也够用了。

其实滦河通航能力很强,船只甚至能深入上游群山之中,一直抵达北方草原上的开平,若是丰水期,就算大号的星火级也是可以开进去的。不过这时节滦河刚解冻,水量不丰,恰恰就正好进不了。于是星火级只能干别的,今天进河执行任务的只有两艘河级和若干运输船。

但话又说回来了,河级现在已经优先换装了龙吟炮,而很多星火级仍然在凑合着用之前的狮吼炮,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之前,蒙古一方已经迅速调动,派遣元帅阿海分兵防守渤海北部沿海各重镇,防备李璮跨海突袭,这平滦路也是重点之一。只是,有了防备,就能防得住吗?

2月5日的时候,一支五艘星火级和一个营海军陆战队组成的分遣队,已经先行北上,袭击北边的榆关,也就是后来的山海关附近。

榆关的地理位置自然重要,但是之前的几百年,这里都是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的内地,并没有作为边关使用过,所以军事意味不浓,反而因为商路必经,发展成了一个不小的商业城市。如果这里被袭击,必然会大大牵动阿海的神经。

昨天下午,等到这支真正作为主力的平滦作战特遣舰队到达滦河的时候,虽然蒙军确实在河口设置了烽火台,也设置了拦河索,但是在十艘船搭载的强悍火力之下,烽火台没坚持多久就攻陷了,拦河铁索自然也被解除。

到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榆关方面牵制了,总之也没有蒙军大部队过来拦截,两艘河级和三艘运输船就这么长驱直入,置沿途的乐亭县不顾,直接朝着北边被围困的滦州治所义丰县行去。

……

2月10日,惊蛰第2日,滦州州治义丰城。

“轰……轰!”

“哈,昨天惊蛰,怎么今天才打雷?”

“打雷好啊,早点下雨,收了兵仗,咱们也好歇息一天。”

义丰城头,两个守军听到远处的雷声,忍不住交谈了起来。

他俩也是倒霉,本来城门兵当得好好的,突然莫名其妙就被李总管的亲兵征了过去,发了弓箭上墙守城。等“敌人”打过来一看,我的妈呀,这不也是自己人吗,怎么打过来了,难道是有人造反?哪家的兵这么大胆,不知道周遭团团都是强军,等他们收到消息赶过来,还不是立刻土崩瓦解?

所以一开始,他们守城还算卖力,还拿到了不少赏钱。结果守了几天,城下的“叛军”不但没散去,反而越来越多,最后把整个城都围住了。

这造反的怎么这么多?等等……真是他们造反吗?

被围了一阵子之后,就连他们这些底层士兵也察觉出不对味来,渐渐出工不出力。如果没有什么异变,这座城池失守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

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就真的出现了异变,居然晴天打雷了。

一人听着听着,突然发出了疑问“欸……怎么这声音有点不对,真是打雷吗?”

另一人也察觉出了不对“是啊,哪有这么密的雷?而且这天都晴着,也没下雨的迹象啊。”

不久后,他们就发现了更多的异象,城下的军营骚动了起来,好几股士兵汇集起来,沿着滦河向南走去。

他俩对视了一眼,马上向军头的方向走去,报告这一消息。

很快,不同渠道的情报汇聚到了李南山府上。他这几天正进退维谷、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感觉抓住了什么,亲自上了城头。

“确实动了,只是为什么?难道……父亲终于来救我了?!”

李南山今年三十多岁,也是有家小的人了,虽然以往与李璮不怎么和睦,但现在看到“父亲没忘了自己”,他还是激动了起来。

到了这时候,他精气神也上来了,一扫几日来的颓废,命人取了伯父送的银甲过来,穿戴齐全,就这么守在了城头上。

果然,到了正午的时候,外面就出现了更多的骚动。先是南边有成群的小股马军退了回来,后又见不少步军也向这边撤来,然后又没过多久,滦河河面上出现了两艘“巨舶”,升着红白色的帆,追逐着败军一路驶过来了!

正在阴凉处休息的李南山赶紧扑到女墙前,看着河边的场景,大笑了起来“哈哈,果然来了,鞑军拦截不住!”

他旁边,一个同样身披银甲的高瘦汉子定睛看着河上的两艘船,辨识起上面的旗号,叫了出来“‘宋’,‘东海’,还有‘李’字旗!等等,总管,快看,后面还有三艘大船!”

此人名叫林狵儿,是李南山的亲兵百户,擅长射箭,眼力极佳,远远就看清了远处河上的情形。

“好!”李南山听了击掌赞叹起来,“‘李’旗自不必说,是我家人来了;既然父亲归正,也该挂宋旗;这‘东海’……应当是胶州那边的‘东海国’吧。听说这帮贼…义士精于航海,所用船舶形制大异,看来这该是他们的船了。哼,他们以往与父亲做对,现在倒是听调遣了,看来还是明白些事理的。”

林狵儿倒是有所疑虑“不过,就这五艘船,对付城外数千大军,有把握吗?这河边离着城门可还差几里呢!”

蒙军虽多,但是阿海要防守整个北部沿海,不可能全部集中一处,既然不够强攻滦州,那干脆就只留几千人看住城门,等他无粮自毙。前几天,榆关遇袭,又调了一批过去,但剩下的蒙军也不是城里面那心不齐的几百兵能正面对抗的,只能固守了。

李南山却很有信心地道“城外布置颇为粗疏,突围不难,只是往日即便突出重围,我等也无可去之所,所以只能困守于此罢了。如今有人接应,办法多的是,且看这‘东海’船有何举动吧。”

不多久,五艘大船抵达了近前,向河边港区行了过来。滦州邻近滦河,滦河又通海,港区里本来是有不少小型商船和渡船的,不过昨日和今日接连征调了好几批南下,却一艘也没回来,现在空空荡荡的。很显然,南下的船就是葬送在这五艘敌船手里了。

现在这五艘船又逼近了过来,其中后来的三艘直朝着栈桥抢过去,而另外两艘高大的则灵活地一前一后绕到了港区两侧。

岸边守军如梦初醒,不少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拿着引火物,准备烧毁栈桥。不过事出仓促,哪能准备那么齐全?不少人点了火把就急急忙忙扔过去,但水边浸渍水汽的木桥却很难点着,还没等他们折腾出新法子,那两艘大船就已经近到一定距离了,然后就是……

“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

第280章 登陆

1262年,2月10日,惊蛰第2日,滦州。

“轰轰……轰!”

河上的两艘巨舰上突然冒起了白烟,然后就是一连串雷声炸响,城墙上当即就有不少士卒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更不用说河边那些蒙军了。

林狵儿看得真切,两艘船两侧各有七个口子,是口子内接连冒出了白烟,然后才有雷响的。而就在这响声传来的同时,港区的蒙军像被吓魇了一样,有的趴在了地上,有的转身跳进了河里,有的拔腿朝岸上逃了过来!

“这是……这是什么妖术?!”

还不待他问出疑问,另外三艘东海船中的一艘已抢先靠上了栈桥,船上一下子涌出了数十近百的士卒,冲上栈桥,冲散了岸边少量已经被吓破胆的蒙军,然后就地列起了一道窄长的横阵。细节看不太清,但他们明显没携带常见的长兵器,而是拿了些短矛之类的器械,不合兵理,让人很怀疑他们能否撑过蒙军主力的反击。

“竟是要弃船上陆?这几艘船再大,又能容下多少士卒?古里葛随便调两营兵过去,他们也站不住啊。”看到这里,李南山也产生了些许疑问。

古里葛是城外这支军队的统领。元帅阿海接管北渤海防御之后,不信任周遭的汉人将领,害怕他们与李南山勾连,所以派了自己人去接管附近的防御,古里葛就是其中之一。

没过多久,船上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林狵儿略略一点,竟差不多有三百人了。这些人都穿着有红有蓝的战袄,大部分仍然在近岸处列阵,只是往前推了一点,少数一部分在船和岸两边来来回回搬运着什么,不知道是在作甚。

岸上邻近的几百蒙军被军官吆喝着组织起来,向河边围过去,准备趁这些人立足未稳的时候把他们推下河。

只是,等蒙军列好阵势,逼近河岸的时候,两艘大船上再次发出了白烟和如雷巨响。上次“雷响”的时候蒙军分散,体现不出效果,但这次他们列阵而战,旁人就看了个真真切切——雷声刚起,蒙军的阵列中就出现了十多道血腥的缺口,队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哀嚎声数里可闻!

经此巨变,李南山、林狵儿还有城墙上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朝河边看了过去。

李南山期待地看着蒙军的阵列——将心比心,他觉得如果是自己的兵挨了这么一通,绝对就溃了,他现在也很期待这些蒙军发生溃散——但不知道他们是勇气绝伦,还是吓懵了没反应过来,总之被军官喝骂着很快又聚拢起来,朝河边踉跄涌去。

但是没想到,仅仅过了十几息的时间,两艘大船就又发动了!

如果身处蒙军阵列中,就能眼睁睁地看见一阵白烟过后十几颗小黑点朝自己飞来,然后蛮横地冲入阵列,带起一片腥风血雨——这样的威力,哪是血肉之躯能抗衡的?!

趁蒙军再次陷入混乱之时,河边的东海军阵向蒙军推进了过来,隔了几十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妖法,总之阵中同样冒出一片白烟,紧接着蒙军阵前就倒下了一大片,然后城墙上就听见了一阵细碎的脆响和冲天的哀嚎声。

蒙军这下再勇猛也不干了,这是妖法啊!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士卒们也不管军官的喝令了,纷纷掉头向后逃去。而军官也被这场景吓着了,哪敢继续打下去,还是一起跑吧!

他们一跑,后面的红蓝军也提着兵器追了上去,在少数敢抵抗的蒙军勇士被戳倒之后,蒙军就溃散得更快了。不过红蓝军也没追太远,将他们驱散之后,就掉头回了河边,一小半的人继续列阵警戒着,而剩下的人则在河边忙碌了起来,有的挖土,有的在往地上插木桩子,看来是在扎营了。

“好,好,好!不愧是东海强军,滦州之围不日可解了!”

城墙上,在一片目瞪口呆的人群中,李南山首先清醒过来,击掌赞叹了起来。

难怪父亲总是剿不灭这东海国了,原来他们是会妖法的啊!不过还好,现在这妖法是我们这边的了。

林狵儿却仍然有些担忧“总管,只怕他们这么一赢,古里葛反而调更多兵过来,我们的处境就更难了。”

李南山一瞪他,然后挥手带着他和亲卫走下了城墙,等到没人的地方,拉着他小声说道“你去把亲卫纠集起来,不带细软,今晚突围!”

林狵儿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现在蒙军兵力不多,又乍然遇敌定然混乱,还有什么时候比今夜更适合突围呢?

……

下午。

“嗯,不得不说,论起挖沟的功夫,还是陆军强一些啊。”

滦河西岸的滩头阵地上,王广金视察了一圈新鲜建成的防御设施,半是敬佩,半是调侃地对身旁的司徐说道。

这次突袭平滦,海陆军联合行动,王广金是海军代表,司徐自然就是陆军代表。

司徐一耸肩,说道“当然,我们在敌人身上开沟的功夫也比海军强一些。”

在中午的登陆战中,先头的海军陆战队出色地完成了登陆行动,清理出了一片滩头阵地。稍后,搭载陆军的另两艘运输船也抵岸靠上了栈桥,将义勇师第九步兵营放了下来。

陆军步兵一个个都忙碌起来,外层拉铁丝网,中层挖壕沟,内层把挖出来的土装进麻袋堆成有棱有角的土墙,又把船上搬下来的狮牙炮架了上去,忙活了一下午之后,修成了一个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的完备堡垒。

中间蒙军试着攻了两次,连第一道铁丝网都没过就被河上的舰炮打回去了,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步兵炮。

呃,说来也奇,蒙军今天中午第一次遭遇火炮的时候,不知厉害,还能稀里糊涂坚持两轮。但溃兵逃回去之后将火炮的恐怖散播出去,口口相传,越传越玄乎,给每个人都种下了沉重的心理负担。结果下批人再次遭遇火炮的时候,光是被炮弹打打,还没尝到火枪铅子的味道,就自己溃散了……

现在堡垒修成,里面的人就有余裕得很了。

“嚯,行啊。”王广金踢了踢一堵沙袋墙,纹丝不动,“那要不要让白沙河和胶水河休息一下,把蒙军放过来,让你们好好给他们开一下沟?”

司徐丝毫不为所动“好啊,我早就觉得这火炮杀人太没效率了,这打了两场就没歼灭多少有生力量,还是把他们放过来多杀点吧。”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王广金一阵哆嗦,走远了一步,说道“得,得,要不今晚你们守夜?先说清楚了,夜间看不远,舰炮不好支援,万一一个浪过来炮口下压打进营地就不好玩了。晚上对面八成会夜袭,你们多杀点。”

司徐不受激将,摇了摇头“我们明天还要打穿过去,去城下接应李南山呢,今晚要养精蓄锐,还是让你们海军陆战队守夜吧。”

王广金刚要争辩,又看了看两公里外的滦州城,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唉,好吧。切,什么脏活累活都让陆战队干,还好现在没空军,不然就是四等人了……”

其实也不一定要守夜,全撤回船上过一晚也不是不行,昨天晚上就是这么过的。但明天还有军事行动,到时候再重新登陆一遍时间就有点紧了,不如今天就钉在岸上。

司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表,说道“那让你们的人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先守着,今晚2100换防。”

“行,就这样吧,我先回船上看看。”王广金比了个“ok”的手势,往白沙河号上走去。

此时,胶水河号在外巡逻,白沙河号和三艘运输船停泊在码头上,四艘船上各升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分别写了“明”“日”“接”“引”四个字,迎风招展,数里可见,宣告了东海军明天的行动,简直是**裸地对周围的蒙军进行嘲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南山被封锁在城里,东海人和他既没有事先联系,又没有通讯渠道,怎么告诉他该如何配合行动?只能出此下策,希望李南山能看懂了。

他好像确实也看懂了,今天下午,城头有好几人拿着大旗在摇,东海军这边也学着摇了几下,他们就停了,这……大概是沟通成功了吧?

剩下的问题就在于蒙军了。现在蒙军无疑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不大可能立刻就调援军过来,一个营的陆军抱成团,在舰炮的支援下,冲到城下再冲回来问题不大,只要李南山不拖后腿就没什么困难的。

一直到入夜,蒙军也没再来骚扰,只是在周边渐渐集结起来。东海军也没管他们,按部就班的分批吃饭,设置明哨暗哨流动哨,入夜之后又在周围点起了熊熊的火堆。等到九点,海军陆战队次第从船上走下来,与之前守营的陆军换防。

司徐在旁边监视着,两军都训练有素,沉默着不说话,一个班一个班地进行替换。但是,替换到一半的时候,异象突生!

第281章 营救

1262年,2月10日,滦州,夜。

“呜——”

一声凌厉的号声划破夜空,将营内人的注意力吸引向了外部。

之前,陆军在营地外围三百米和二百米设置了密度不同的火堆,在近处挂了油灯,现在在它们的照耀下,远处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群,显然是蒙军攻过来了!

果然,他们白天讨不了好,就动起了夜袭的主意。只是就算现在是夜里,一大群人行动也是有不小动静的,蒙军刚出营一集结,就不断有异象传出来。东海人的夜间戒备做得很好,既有照明,又安排了大量哨探,早早就有眼尖的哨兵发现不对,前出侦查确定蒙军出动后直接吹响了号。

号声一响,阵地上的士兵顿时戒备了起来。

司徐大喊了起来“阵地内的就地防御,撤下来的停止上船,集结待命!”

蒙军见被东海人发现,他们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突袭转强攻,直接涌了过来。

希望夜间东海贼的妖法施展不开吧!

这黑压压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很快就压到了东海军用火堆标记出的二百米线,将火堆扑灭,继续向河边涌去。

领队的蒙军军官是地头蛇,对河边地形很熟悉,见到现在东夷的雷法都没有发动,看来果然是夜里不灵了!

他大喜过望,激动地喊道“弟兄们,夷人的妖法被破了!都给我上啊!”

蒙军士卒们跟着吆喝了一声,提起速来,呼喊着向前冲了起来。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们也没看到前方有什么阻碍,只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矮土墙,前方大约百步的地方插着一排木桩子,上面还插着火把,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或许又是照明的。只要冲过去,拼过一阵“箭矢”翻过墙去,就能把贼人拿下了!

然而前锋刚冲到那些木桩附近,就突然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一下子被拦住了。撞在上面的一些倒霉蛋鲜血横流,哀嚎了起来。

等等,难道这又是夷人的什么妖法?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放!”,然后便是……

“轰轰轰轰轰轰!”

摆在营垒之上的六门狮牙炮接连开火,声音并不如白天的时候舰载的龙吟炮大,但是对蒙军造成的伤害却远远超过了,因为它们发射的不是实心弹,而是48颗铅弹组成的霰弹!

后装的狮牙炮射速极快,现在这距离也不用复位瞄准,正是能最大发挥火力的场合。炮手打完一发,解锁换子铳开火诸多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短短半分钟内,六门炮就打了三轮,864颗铅弹成锥面呼啸着向拦在外圈的铁丝网激射而去,对被拦在外面的蒙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数不清的人当场毙命,还有一些人被击中了非要害的位置,虽然未死但比死更难受,捂着胳膊或大腿或肠子当即哀嚎了起来。

幸运被挡在后面的蒙军士卒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面的弟兄突然撞上了“鬼打墙”,然后夷人的妖法再次发动,巨响不断传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间阴气更盛,这妖法比白天还厉害得多,前面的人一片片地被夺了性命去!

炮声暂歇,让他们有时间检视身边的状况,而稍稍弄清战况后,恐惧立刻弥漫了他们的心头。不仅有对已知伤亡的恐惧,还有对未知的敌人变幻莫测手段的恐惧,而且这对未知的恐惧远胜于对已知的恐惧!

在这暗夜之中,摇曳的火光、难闻的硝烟、身边痛苦的哀嚎、远处如山的船影……这些诡异的意象交织在一起,在蒙军士卒的脑中被想象力急速地加工着,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理智也迅速被恐惧侵蚀——然后被再次开始的炮击立刻压垮!

“轰轰……轰!”

轰隆的炮声直击心头,再次被霰弹带走了几十条性命之后,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哭喊着向后溃退回去。

潮水退后,只留下一地的伤兵与尸体。

炮击再次停止,一批士兵拿起了枪,对着看似还能动的目标射击起来。

“这点水平也敢夜袭?”司徐皱了皱眉头,“真是麻烦,一个个都跑没了,难道要我们自己去收尸?”

王广金和李平成也听到警报,下了船。王广金见事情已经摆平,松了一口气,说道“先放一晚吧,明天去把蒙军叫过来收了,也好吓吓他们。”

李平成倒是一脸兴奋的样子“王兄,司兄,现在鞑军人心惶惶,不正是攻杀过去,打到滦州城下的好时机?”

“嘿,黑漆漆的,别开玩笑……”王广金刚要摇头,却发现司徐摸着下巴,似乎真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的样子,“老司,你不是真要去吧?”

司徐一挥手“不是不行啊……等等,快看!”

蒙军刚退回去,军营方向传来一片混乱之声,而就在这混乱之中,滦州城那边突然喧哗起来,墙头火光大盛,远远虽然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厮杀声,显然是有状况了!

“是堂兄动了!应当是看到了我们这边的战况!”李平安激动地叫了起来。

司徐当机立断“九营全体出动,举火西进,接应李南山!海军陆战队仍然坚守阵地!”

营地中的人群迅速动作了起来,第九营的士兵们在司徐的带领下,列成战斗纵队,举着火把朝夜色中一头扎了过去。

王广金命人尽量多点了几堆火,但还是无济于事,照不出多远,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唉,有个探照灯就好了。”

还好,实际上司徐他们并未走太远。

出了营地还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马蹄声,司徐立刻命令队伍停下,变换成方阵抵抗冲击。夜色中变阵有些混乱,士兵们产生了一些心理压力。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

前来的几十骑见他们举着火,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在一边停下,派了几骑过来,问道“可是东海国的军士?”

司徐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大声回应道“正是,来者何人?”

为首的骑士大喜,连忙喊道“我是李总管属下亲兵百户林狵儿,李总管正在此处,还请将军接应!”

李南山今晚本来就准备突围,原先是预定凌晨时分再出城的,结果撞上城外乱战,就当机立断提前发动了。他的妻儿都在燕京为质,也算没什么负担了,先派了守城的步兵出去袭营,自己带着亲卫骑马从侧路冲了出来,一路上蒙军正陷入混乱,很容易就冲了过来。

虽说如此,但司徐一时也没法确认他们的身份,想了想,说道“你们不要骑马,牵着马继续往前面的营地走,打起火把,讲明自己身分即可,后面会有人接应你们的!营中有火器,不要轻举妄动,听从指示即可!”

林狵儿一抱拳,说道“那便有劳将军了!”然后把马一打,回到马群中,说了几句,果然,他们如同司徐吩咐的那样,下了马,慢慢走近了营地中。那边自然有李平成等人验明正身。

第九营又在外面守了一会儿,对着赶来的追兵放了一轮枪,也不知道伤了几个,总之蒙军慑于他们的“妖法”,不敢上前。等到李南山他们完全进入营地之后,司徐就指令第九营慢慢撤了回去。

营地中,李南山已经和李平成相认,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李南山激动地问道“能和,可是父亲派你来接应我的?”

李平成听了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嗯……这般……总之,兄长你平安脱险就好。”

他这么一说,李南山立刻就失望了起来“什么,不是他?难道他真的如此狠心……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李平安看向了旁边的王广金,王广金咳了一声,说道“齐国公现在远在济南,联络不及,但是事情紧急,所以我们自作主张把李总管你接了出来。不过不用忧虑,若是国公知道你逃离虎口的消息,肯定也会高兴的。”

李南山听了,稍微心安,这才注意到此人奇怪的装束,心思一动,行礼道“原来如此。刚才失礼了,南山谢过东海诸君的救命之恩,敢问足下是?”

王广金得意地一笑,说道“不必客气,在下王广金,东海海军少校。”

李南山正奇怪这“少校”是何官职,李平成就附耳说道“少校是军职,与千夫长、准备将相当,不过此王君是真东海人,兄长还需客气些。”

于是李南山立刻说道“失敬失敬!大恩大德,南山没齿难忘!王少校,既然事已了,可是等天明就启程?”

既然已经从滦州逃了出来,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王广金正欲点头,司徐此时却回到了营中,正巧听到李南山的问题,当即打断道“还是再耽搁几天吧。李总管,你留在这里,正如夜中明火,好吸引不知死活的蛾子扑过来啊!”

第282章 震怒

1262年,2月14日,惊蛰第6日,开平。

“混账!”

盛怒之下,忽必烈将一个青绿色的贡品莱州砚扔到了地上,咔嚓一声摔成了两半,还好里面没有墨,侍从们不用费力洗地板了。

“阿海是废物吗?!明明都告诉他要看紧海疆了,结果先是榆关,后是滦州,几万大军,连个李南山都拿不下,还被他跑了!该杀!”

这段时间,征讨李璮的大军还在南调,军事上没什么大新闻,只在几天前,前后接到了榆关受扰和滕州被攻击的消息,都在预料之中,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到了今天,却突然接到一个惊天噩耗,有南船溯滦河而上,接走了已经被围困在城中的李南山!

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惊奇的是,阿海的文书里说什么夷人会妖法,几千人在河边围攻一个小堡攻了两天,结果自己死伤了好几百,最后被他们乘船扬长而去。胡诌吧?仗哪有这么打的!

“那什么东海人是吧,以前朕还有些印象来着,是胶州的一帮海匪吧?难怪李璮拿这么一帮海匪都没办法,原来是早有勾结啊!哼,名为海匪,但是如此擅长水战,朕看八成和南朝也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官兵假扮的!姚先生,朕看正如你所说,这些人今日能攻滦州,明日未必不能来攻燕京啊!”

忽必烈正在气头上,群臣本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但姚枢现在被点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说道“陛下所说有理,只是燕京此时大军云集,贼人即使攻来,也无可乘之机,等大军南下,再调阿海集中守御燕京即可。”

忽必烈也没什么好办法,说道“可。既然如此,大军粮草筹措得如何了?”

殿中左侧,一个棕发蓝眼的色目人立刻出列,禀报道“回可汗,臣已遣人于燕地民家征调食粮,供应大军绝无问题。”

忽必烈点了点头,说道“好。征粮够用了就行了,不要惊扰了民家。”

诸臣纷纷称赞陛下仁善,姚枢一边低头行礼,一边侧目看着那个色目人,皱起了眉头。

此人名曰阿合马,西域大食人士,擅长理财。今年,王文统收监,财政大事一时无人主持,忽必烈就启用了他掌管左右两部总理财用。此人倒确实一时缓解了不少难题,但在姚枢看来,他用的都是饮鸩止渴之法。之前阿合马不顾王文统立下的规矩,超发了交钞,现在征调粮食,虽然确实收上来不少,但现在这季节收的可都是今年的种粮啊!这几个月倒是够吃了,今年秋天怎么办?

正当姚枢思索着要不要私下参阿合马一本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急报,看模样,似乎是东平严忠范送来的消息,很快一份文书送到了忽必烈御案之上。

忽必烈看了之后,突然眼睛圆瞪,惊讶地把信拍到了桌上“什么,孔家被一锅端了?南朝李庭芝北寇?徐邳李杲哥畏缩不前?可恶,怎么这么多姓李的?”

……

这个月初,李庭芝率领一支约两万人的大军在海州登陆,东海商社从本土把王泊棠派了过来充当联络官。他们与高正会面商议后,决定将李部大军移驻峄州,南面旅派出第二合成团随行,合力向西攻拔滕州。

峄州位于沂州西南、滕州正东,州治兰陵县,原先也是李璮的领地,今年李璮北撤后,被沂州守将孟德接管。孟德兵力不多,接管之后还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西边的严忠范或者南边邳州的李杲哥来攻。但是可能是这个位置有些鸡肋,这两方敌军始终没有往这边派兵,现在正好拿来安置李庭芝部。

李庭芝带来了两万人,还有二十门火炮,浩浩荡荡,看着比南面旅的两千多人可是威猛多了,还是正牌的大宋官兵(这算优点?),令孟德安心了不少。同时,他们也不出意料地引起了严忠范派出的密探的注意。

既然有了李庭芝牵动严忠范的神经,南面旅就可以动起来了。

高正从本土把步兵第一营调到了沂州,看守后路和补给线,其他三个合成团兵分三路,第二团随李庭芝攻滕州,其它两个团攻入泰山山脉,朝着东海商社的最终目标莱芜监进发。

从地形图上看,泰山山脉和南清河正好围成了一个“d”字形,西边竖着的是南清河,东边半环形的是泰山山脉,围出了一片谷地,莱芜监就位于这个谷地的东北部。

这个谷地,西边是一大片平原,又有河运,进出很容易,而东边则是高大巍峨满是密林的山地,几乎不可通行,交通就很麻烦了。莱芜监其实就位于胶州的正西方,直线距离不远,然而却不可能走直线过去,必须先西南到达沂州,再向西北进山才能到达。

沂州和莱芜之间的这片区域,就是著名的“沂蒙山”。沂蒙山并不是某座山或者山脉的名字,而是指蒙山和沂水附近的这一整片苍茫广大的山水地带。

想从沂州穿越沂蒙山到达莱芜,有两条通行能力还算不错的走廊地带。一条是溯沂河的支流祊河而上,走费县道到达泗水县,再北上去莱芜。另一条是沿蒙水上溯,经新泰县到达莱芜,著名的孟良崮就是在这条路上。

其实还有一条,沿沂水一直溯流而上,也可进入沂蒙山深处,与莱芜只有十几公里之隔,然而这十几公里要跨过茫茫大山,可不是容易过的。此外,在莱芜北部也有两条山道通向更北边的淄州,不过只能走小批量的行人或商队,走不了大军。

所以对于南面旅来说,可行的道路也就是费县道和新泰道两条路了。论通行能力,是费县道更宽阔些,但论距离,则是新泰道要短一些,而且东海人在新泰县已经有过布置,对于沿途更熟悉。

于是高正决定兵分两路,派遣段明远带第三团走新泰道直取莱芜,而自己则亲率第一团走费县道捣入东平路腹心地带,吸引东平方面的注意力。

这里其实也是本次战争安全部所设定的主要目标战场之一。泰山谷地被山脉和河流分割成了众多的小块平地,正适合东海军这样小而精悍的军队进行作战。不然,跑到西边中原地带去与蒙古铁骑对战,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初春时节,土地刚解冻,又下了两场小雨,土地泥泞难行,大大拖延了行军速度。

2月5日,第一团沿河到达费县,简单休整后,步兵和铁道队先行,前者尽快行军,后者推着简易的压路机,为后续的炮兵和骑兵开出一条道路。

2月10日,虽然奋力前行,但也足足花了五日,第一团才抵达了泗水县。泗水县位于泗水源头、费县道的另一端,控制了这里,基本上就堵住了严忠范通过费县道袭击沂州的道路,并且南面旅还可以反过来威胁泗水下游。

但是第一团过泗水而不入,只在城外征用了一批船只,之后就立刻沿泗水直下,在一日之内到达了下游的曲阜!

高正用出了老办法,用火枪压制城头,然后用龙吟炮轰开了城门,披甲戴盔的士兵们一拥而入,控制了这座古老而色彩浓烈的小城。

……

2月11日,惊蛰第3日,曲阜。

“啧啧,不亏是孔府,在这雪去春未来之际,仍然也别有一番雅致。”

高正背着手,随意走在孔府的庭院中。这里也不知是怎么弄的,假山石上透着嫩绿,周边流水潺潺,一看就是搜刮了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

他的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点头哈腰地说道“将军若是喜欢,不若在此多住上几日?我家一定尽力侍奉!”

高正回头,嘲弄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罢了吧,孔兄,你还是收拾一下,赶紧带着家人跟我走吧。”

这位孔兄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将军,可是我家家小太多,一时筹措不便,还请多宽限几日。”

“哦?”高正哈哈笑了几声,“孔兄这是不愿意回归正统了?或者是觉得衍圣公的位子还是让与他人更好?也罢,要不然我让孔浈来置办此事如何?”

一听孔浈这个名字,“孔兄”立刻连连应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准备。嗯,还请将军,一定要连李浈也带上!”

说完,他赶紧在几个东海兵的监视下,往一间屋子跑去了。高正不屑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这曲阜孔家,在金元之际的传承是一笔糊涂账。

当初赵宋南渡,孔家大部也随之南下,在衢州重立宗庙,也就是“南孔”。而留在北方的支脉则继续曲阜孔庙的祭祀,被金朝封为衍圣公,建立了所谓的“北孔”。

后来蒙古人入侵山东,当时的北孔衍圣公孔元措随金人避居汴京,而蒙古人占领曲阜之后,又另立了他的族兄孔元用为衍圣公。这一时期,宋、金、蒙三国共有三个衍圣公并立,也是历史上一段“佳话”了。

蒙版衍圣公孔元用死后,其子孔之全袭爵。这孔之全就是刚才与高正说话的那位孔兄,这人比较倒霉,衍圣公的位子还没坐多久,蒙古人就把金朝给灭了,从汴京俘虏了金版衍圣公孔元措回来。然后他们也不客气,又把孔元措扔回了曲阜,让他继续做衍圣公,而这孔之全则除爵做了曲阜县令,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刺激。

不过后来又出问题了。孔元措无子,就过继了他的一个侄子孔浈为子,死后也由孔浈袭爵。但是这个孔浈本不是嫡子,而是庶出,由一小妾而生。

当时,蒙古入侵,局势混乱,孔元措去汴京避难,危难之时也顾不得家里那么多人,像这样的非嫡系小妾和庶子自然不会带上,孔浈和母亲就这么流落了民间。其母孤苦无依,只能改嫁于一李姓人家,孔浈也改名为李浈,从小在李家长大。

孔元措回到曲阜后,因为无子,所以寻回了李浈定为嗣子。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孔元措死后,之前我们的这位孔兄孔之全的嫉妒心就发作了,向当时主管汉地事务的忽必烈告发孔浈非孔家子,要求将他除爵,言外之意自然是换自己上。

一时间,孔家各势力明争暗斗,互相攻讦,丑态尽出,看得忽必烈是一阵恶心,既废了孔浈的衍圣公爵位,却也没有封新的衍圣公,就让这个位置这么空悬着。

原本的历史上,一直要等他灭了南宋之后,才把南孔嫡孙孔洙请了来,要封他为衍圣公。不过孔洙却谢绝了此位,还是把这个臭不可闻的“衍圣公”让给了北孔。

在当下,北孔一家并没有衍圣公的爵位在身,政治价值大不如前。不过聊胜于无嘛,抓在手里也是一步闲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所以高正到达泗水县之后,没有直接攻城,而是抢先去了曲阜把孔家人给控制住,省得他们收到消息后惊慌失措又跑了。

还好曲阜防备不足,轻松被东海军拿下。孔家人丁太多,散居各地,不可能全部抓起来,但是关键的孔之全和孔浈都控制住了,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不过高正并不打算在曲阜久留,这里胜在历史悠久,但是地理位置并不算紧要,还是先回去把泗水打下来,沟通了补给线,再说别的吧。

他命人打开府库,让士兵们好好吃了一顿,把带不走的粮食分发给了曲阜的民众,就带着孔家一行人和他们“捐献”给东海国的一批财物向泗水杀回去了。

第283章 莱芜,莱芜!

1262年,2月13日,惊蛰第5日,莱芜。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汶水河边,莱芜城头,一个蒙军千户惊恐地对城下黑压压的红衣士兵问道。

“砰!”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

枪响过后,头戴v字盔的段明远从队伍里站了出来,不耐烦地对城头上喊道“别问了,老实开门!不然,别人不好说,你这颗脑袋肯定是没了!”

相比自费县道行军的高正他们,段明远带的第三团走得要顺畅许多,因为新泰县令张春锐将周边的道路修整过,很少出现陷在泥坑里的情况。不过出了新泰县境进入莱芜,路就又难走了,本来地图上一划,觉得初十到达目的地问题不大,结果一路走走停停,足足延迟了三天才到了莱芜城脚下,着实令人气恼。但走完这跋山涉水的一路,段明远又兴奋起来获取煤铁基地这种注定青史留名的事是他段明远做的啊!

兴奋之下,给守军下的最终通牒都很不客气。

城墙上的千户立刻盘算起得失来。他虽是千户,但是手下的兵力并不多,战兵只有一百余人,倒是有不少监工,临时征来足足拉起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而且这城墙是新修的,是不是能抵挡一下呢?

宋金时期的莱芜监,城墙都很简陋,可以说没什么防御力。这是因为各处矿冶分散在四周的群山之中,居民自然也很分散,这莱芜城只是个矿监落脚和吃饭喝茶的地方,没必要建太大。但是到了蒙古时期,由于蒙古人实行了臭名昭著的匠户制度,将工匠奴役起来强迫劳动,所以就不可能再让他们分散开来,而是在汶水附近修城集中居住生产,便于监视。这座莱芜城,就是二十年前修的,还算坚固,至少比外面那些年久失修的城墙好得多。

见蒙军迟疑,段明远怀疑他存心负隅顽抗,于是转头大喊了起来“二营长,你他娘的龙吟炮呢?给老子拉来!”

军阵中分出了一条道路,两门龙吟炮拉了过来。为了轻装上阵,这次第三团内的炮一营第三连只带了四门龙吟炮,但即使如此,这四门宝贝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

到位之后,炮兵们立刻准备起来,随队过来的炮一营副营长王青上尉走到段明远身边,小声说道“少校,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一营的,不是二营……”

段明远哈哈一笑,说道“习惯了习惯了,说顺嘴了。总之,二营长,瞄准那混蛋,好好地开他一炮!”

王青有些无语,只得行了军礼,走到四门大炮旁边,指挥火控班准备了起来。

这时段明远也没闲着,指挥士兵将西、北两门围了起来,按照操典,分组用火枪压制城头。城东、南两面仍放空着,但南边是汶水,东边是大山,他们要是愿意跑,就跑吧!

城头上的守军一开始不知道厉害,仍然直着身子朝城下张望着,结果突然白烟四起,几个倒霉蛋就撞到了风暴枪的铅弹上,当场受到了重创。其他士兵也吓了一跳,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也下意识躲到了女墙后面,城墙上顿时为之一空,铅弹只能打在石头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看到这架势,城上的千户有些后悔了,来者不善啊!

他也学着士兵们的样子,躲在墙根,思考起了下面的对策“是守,是降,还是逃?……这些声响,难道是贼人手持的铁管发出来的?这是何等妖法,如此小管就有胜过强弩的威力,若是大管子……等等,刚才真有几根大管子来着,不好!”

千户刚反应过来,要往城下逃去,外面就传来了“轰!”“轰!”两声巨响,他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大力,然后就飞到了天上……真是不幸,干嘛要挡在炮弹前面呢?

“轰、轰!”另两门炮也开火了,砸碎了两面女墙,溅出了不少砖石。

“千户死啦,千户死啦!快逃啊!”城上的守军先是被吓懵,然后发现了真相,又配合地惊慌失措起来,一边呼喊着扩散混乱,一边朝城下逃去。

这时若是有几架冲车,顺势就能登城了。可是第三团炮都少带了两门,自然就没带这种笨重的器具。

段明远懊悔地一拍大腿“该死,没带登城器械,该听林宇的啊!”

但是为时尚且不晚,他立刻命令炮兵调转炮口,急速射击轰击城门。不多时,城门成功被攻破,近卫排的铁甲卫士带着第八营第四连的战士们一涌而入,很快控制了城墙。

段明远扶了扶头盔,大手一挥,带着士兵走进了城去,并且喊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至此,泰山之丹,无价的瑰宝,莱芜,终于落入了东海人的囊中!

……

嗯,其实,莱芜城地处泰山内部,本来就没多强的防御,第三团有心算无备,攻占下来是很正常的,如何保住它才是难点所在。

莱芜附近的地形也是一个小型的谷地,主要有东西南北四条路可与外界交流。东边有一条小型山道,也就是之前徐云探出的那条,但是通行能力不够,而且也临近己方控制的新泰县,不怎么需要防守。北边同样有一条山林小路通向山北的淄州,但压力同样不大。需要关注的就是西南两面沿汶水西下,在泰山脚下有一个宽阔的出入口,被泰安州州治奉符县控制;在南部山脉的中央,有一个小型的山口,有一段简易道路可以通车,但是通行能力远不如汶水,第三团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

比较合理的防御策略,是乘胜西进,占领奉符县城,封闭莱芜谷地。但是这么一来,补给线就拉得过长,而且攻占奉符的政治影响过大,可能会迫使严忠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东海人这边。所以军委会决定暂不攻占奉符,而是在南部山口到汶水之间的位置上修建一个要塞,囤积物资,既保卫莱芜,也作为扎根泰山之心的一个后勤基地。

另一方面,就是对莱芜人的处理了……

2月15日,莱芜城中。

“大匠快请起,放心,你们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段明远扶起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皮肤粗糙的老爷子,脸上洋溢着深切关怀的神情。在他旁边,呼啦啦跪了不知道有几百个瘦而结实的汉子,大都年纪不小,麻木地跪在地上。

宋金时期的莱芜冶铁业,基本是以私营为主,矿冶主各占据一片矿脉,雇人自采自炼自锻自铸,生产出成品铁器后又自行销售,只需要给监上交一笔铁课就可以了。而蒙古人占领了这里之后,强制进行了“产业升级”,把采矿和冶炼分离,将工匠编为匠户集中在城里,另外派出监工指挥着矿工在四周挖出矿石运回莱芜城,在城中集中冶炼。这样一来,就可以更好地控制难得的匠户了,而外围的矿工虽然不太好监管,但随便抓壮丁都可以用,就算偷偷跑了一些也不心疼。

这样野蛮的制度,自然极大地破坏了莱芜监的生产。宋金盛时,莱芜监“矿炉连片,烟气冲天,万人齐动,声势惊人”,但是金末乱世,大量冶匠和铁匠逃散,到现在整个莱芜城的匠户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千户,生产效率也低得可怜。

逃散的那些匠户,大多分散到了山东三府,被东平、济南、益都等地收留,这些地方由汉侯统治,并没有严格执行匠户制度。尤其是济南张荣,在统治区内推行解放奴隶的政策,庇护前来逃难的流民、匠户,限制蒙古人圈地捕奴。后世,等到蒙军击败李璮夺回济南后,一次从济南附近抓获了“漏籍”匠户四千余户,呵。

东海商社实在是个不合格的奴隶主,就连从事低级劳作的矿奴都用不好,更别说工匠了,所以也不会留着这些匠户,而是将他们恢复自由身,用更高的效率利用。

前天,第三团占领莱芜后,清剿了一遍城内,然后今天就把匠户们集中起来,宣布他们从此自由了!

段明远扶着那位老者,说道“大家放心,从此你们就自由了,爱做什么做什么,不用再给蒙古人打铁了!”

不过嘛,匠户们却仍然是一脸麻木的样子,他们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奴役三十年了,并不对这种好事抱什么期望,也不敢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这外面还围着一圈兵丁呢!

段明远皱了皱眉头,有些棘手,还真不好办了啊。

正在这时,有近卫兵过来通报了一句,他眉头一挑,赶紧对众人说道“各位,抱歉,我先有点事,麻烦各位稍等一下。”然后朝城南方向快步走了过去,留下匠户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

还没等他走出多远,三辆四轮马车从南门开了进来,两旁还有近卫兵护卫。段明远看了为首那辆马车上的标识,远远地就大喊道“嘿,季老大,你怎么过来的?我在西面的人都没收到消息啊!”

季国风从车上探出头来,叫停了马车,然后从上面跳了下来。紧接着,林小雅也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了。

季国风舒展了一下腿脚,说道“我们走的是东边钢城那条路,我看了一下,其实地势也还算平坦,只是因为开发程度低才走不了多少人,如果好好收拾一下,还是能整理出一条够用的道路的。”

他说的就是莱芜的东线通路了,也就是从新泰县穿山北上,经过后世钢城区的位置再到达莱芜城的道路。这条路在唐朝之前有河流经过,现在虽已干涸,但也留出了一条可通行的山路。只是这条路路面没有修整,杂草和树木丛生,少量人通行可以,大队就走不了了。前阵子段明远经过的时候就望而却步,宁愿绕远走南线。

但是今天季国风带着这几辆马车成功从这条道路走了过来,证明它的通行能力是很有潜力的,这可就是个大好消息了。如此一来,就能在莱芜和新泰之间建立一个安全的补给线,不用再从西边的一大一小两条道路冒险通行了。

段明远听了,立刻振奋了起来“不愧是季老大,一出手就不同反响,真是个好消息啊!我这就打报告,要建设交通部调人来修路。对了,你们既然来了,是不是大会对莱芜的政策定下来了?”

季国风点点头,说道“是的,本土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变数太多,剧本不一定就能按照我们预想的走,如果非得等到战争结束再开发莱芜的话,那万一拖个一年半载甚至打成持久战,那可就太耽误事了。所以,我们从即刻开始,就要对莱芜进行开发,尽快形成产能,也好对战争进行反哺。初期也建不了什么大工程,我会先试着建立一个小铸造厂,为前线提供炮弹,等跑顺了之后再建一个枪炮修理厂。”

段明远点点头“是该这样,怪不得把你俩派过来了呢。呃,小雅,你没带兵吗?”

林小雅递给他一份军令,说道“带了,从本土带了第二营过来,不过大队人马行动太慢,我先过来打个前站。等过一阵子,宁惟俞的第二团那边任务减轻,用不上那么多火炮,炮二连也会调过来。我会指挥这两支部队,防御莱芜城和新泰城,你的第二团前出到莱芜西堡驻扎,准备执行其他任务。”

听到这个好消息,段明远把手一拍,说道“就该这样嘛,还是打仗适合我!搞政治工作实在是不行。来来,你俩来的正好,我正愁该怎么对这些老匠人做思想动员工作呢。”

季国风看了一眼前方跪着的人群,叹了口气,说道“唉,都是可怜人啊。你等等。”

说完,他走到后面的马车上,敲了敲车厢,喊道“罗大匠,请下来吧!”

第284章 对莱芜工作的规划

1262年,2月15日,惊蛰7日,莱芜。

“哎?嗯!”车厢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然后罗老头在孙子罗秉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

当初罗老头在即墨经营铁匠铺,为初生的东海商社提供了重要的原料和资金,后来连自己也搭了进去。现在他已经是工业部少数几个八级技工之一,可谓功勋卓著,在东海工业的发展初期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随着岁月的侵蚀,这几年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不得不退出了第一线,回家休养了起来。东海商社对他家也颇为扶持,这些年,即墨城西的罗家铁铺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有几十名雇工,专业加工优等钢制器材和工具的工坊,远近也小有名气了。

罗老头本名罗大同,原先在莱芜有一份祖传的家业,金末乱世逃到了即墨。这次,他听说商社要收复莱芜(故意让他听说的),强撑着出了家门,要亲自回家乡看看。于是,今天季国风就把他带过来了。

罗老头下车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已然完全陌生的场景,转头看见了北边黑压压的人群,眯眼确认了一下,当即拄着龙头檀木拐杖,拉着孙子向那边走去。

季国风见状,连忙上去扶着“哎哎,罗师傅,你慢点。”

罗老头也不见外,不耐烦地说道“紧张甚么!老头我还走得动呢!”

后面的段明远和林小雅,还有护卫的近卫兵们,也急忙跟了上去。

罗老头噔噔噔走入人群中,一边眯着眼寻找着什么,一边喝骂道“跪什么?都站起来!你们的背弯了,骨头也弯了吗?”

已经跪麻了的匠户群中,不少人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说起来,这些匠户,相当一部分年纪都不小,都是在成为匠户之前都有了一定手艺的,到现在也是莱芜监的中坚力量。倒不是说他们老而弥坚,而是近年来的新鲜血液太少了。没办法,奴隶制度是没法培养出新的人才的。

罗老头走了一圈,突然在一个老头儿面前停下,大声地问道“你,你是赵柱子吗?”

地下跪着的那个老头乍然一惊,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他,迟疑地说道“你……你……难不成是罗大同?”

季国风眼疾手快,一下子上去把这个赵大爷扶了起来,罗老头上去哭笑着拉着他的手说道“没错,我就是罗大同……柱子,你确实是柱子没错吧?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啊……”

这时,旁边又有几人认出了罗老头,纷纷站起了身来,叫喊道

“是罗大同,是罗大同!哎呀,他回来了,还成了大官!”

“大同,我是二狗啊!”

“大同哥,你还记得汶北吕家冶的吕四儿吗?”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围住罗老头,老泪纵横地说着话,交流着这几十年的遭遇。

周围,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罗大同是何方神圣,但受气氛感染,也纷纷抬起了头,甚至还有人站了起来。不少人都开始重新琢磨起之前段明远的那番话,对未来不禁也产生了一番期待。

见状,季国风趁热打铁,站到了一处高台上,对下面的匠户们喊道“匠户们,大匠们,同胞们!我是大宋东海国莱芜特派专员季国风,也是这位罗大同罗大匠的好朋友,忘年交!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大宋,我们汉人,已经打回来了!我们东海国,就是光复中华的先锋!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胶州和全部的登州、莱州、宁海州,蒙古人再也打不进去了!

在我们东海国,农民可以种一百亩地,商人可以随意经商,工匠可以自由地打造器械,卖的钱全归自己!

这位罗大匠,你们不少人也认识,他当年逃去了胶州,现在已经有了儿子、孙子,还有了一家大铁铺,这些都是他自己赚来的,也只有在我们东海国这样的地方,他才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诸位,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被蒙古人关在这里,终日劳作,受了不少苦,但从此都结束了!以后,就跟我们回东海,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抓你回去!回了东海,你们愿意去哪,都无所谓,愿意种田就去种田,愿意行商就去行商,如果一时不知做什么,也可以来我们东海商社做工,干得越多,干得越好,工钱就越多!一个月赚上十几贯,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么一鼓动,匠户们顿时有不少人心思浮动,有人甚至大着胆子交谈了起来。

见机,季国风又叫了一个近卫兵上来,拍着他身上的板甲,说道“在那里,你们不但能自由地生活,还能见识前所未见的精湛技艺。看看,这钢口,这整块锻成的钢甲,是你们见过的吗?这还只是小意思,到时候,你们会见到几千斤几千斤的铁矿被炼成铁水,上千斤的铁水在一个炉子里直接炒成钢!十几台水车同时带动千斤大锤锻造器件,百万件铁器都如模子铸出来一般大小!”

说别的或许有些玄乎,但讲到他们都熟悉的钢铁技艺,匠户们就一下子惊叹了起来。季国风使了个眼神,段明远和林小雅立刻指挥周边的近卫兵解下板甲,一块块传到人群中让他们传看。不多时,匠户们就惊呼了起来。

“这,居然有这等好钢?”

“这整个一块,是怎么打出来的?”

“不止啊!每块都是如此圆滑,若是人力所致,这得是多精湛的技艺啊!”

众人正议论纷纷,突然罗老头“哼”了一声,然后用拐杖用力敲了一下地面,把注意力吸引过来,喊道“我看你们被蒙古人关了这么久,也快被关傻了,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成了什么样子。我跟你们说,这位季公子,看着皮白肤净的,但是论起冶铁这行当的学识,可比你们加起来还多十倍!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做出来的的那些破烂,恐怕连三十年前都不如吧?等你们这些老骨头都过去了,还能有手艺传给儿孙?我看罢了吧,还不如回乡下种田呢!都别在这给我傻了,赶紧收拾起来,跟我回东海国去,趁着还抡得动锤子,多见识见识吧!”

他这么一说,匠户们再无疑虑,纷纷应诺,然后回家收拾并没有多少的家产去了。

整个过程,看得段明远目瞪口呆,这效果就是不一样啊!

季国风笑了笑,走到罗老头旁边,说道“老罗,谢了啊!”

罗老头也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道“唉,把他们骗去东海,也是为他们好……”

东海商社对莱芜的政策,是“换血”,即把现有的匠户全部迁去本土,再从本土调人来重新开发。这法子多少有些麻烦,但能解决一些长远问题。

莱芜原先各处矿脉的产权分散在各矿主手里,后来被蒙古人一并抢去,现在东海人正好从蒙古人那边接收过来,省了不少麻烦。这批匠户虽然是宝贵的人力资源,但是其中不免有原先矿主家的人,若是留了下来,以后说不得会产生产权纠纷,还是一并迁去本土,在那里重新发光发热吧。

莱芜这边,只需要留下少数熟悉本地情况的人提供向导服务就可以了,其他所需的技术人才都从本土调过来,一张白纸好作画。

季国风耸耸肩“怎么能说是骗呢?算了,这件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是这就回去,还是住几天再回去?”

罗老头又看了看附近陌生的街道,说道“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折腾了,既然生于这里,也就死于这里吧。对了,你不是那什么特使吗?我看这几天这里得空出不少屋舍来,卖我一间如何?”

“唔,这个有点麻烦啊,让你住没问题,但产权问题我可决定不了,得回去问问才成。对了,你确定要住在城里,不出去寻处山清水秀的所在?”

罗老头这年纪,生死之事已经不需要避讳了,所以季国风开起玩笑来也很随意。

罗老头摇摇头,说道“不需要。我们莱芜人不兴整个儿入土,这周边山上,说不定哪处就埋着矿藏呢?你要是往哪里一埋,以后还挖不挖了?所以都是火一烧装坛子里,随便找一处埋了,以后迁起来也容易。”

这时候轮到季国风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说道“罢了,随你吧。这几天我准备筹建一个铸造作坊,你也来看看吧。对了,你家里的产业,不也搬来这里一份?若是工业用地的话,我倒是可以作主的……”

罗老头点点头,又看了看东方,说道“等等,再看看吧。”

……

东海商社对莱芜的近期规划是初级原材料产地,也就是以生产生铁为主,不进行进一步的加工,而是运回本土后再加工成更高端的铁器和机械。这自然是为了未来哪一天一旦需要战略收缩的时候损失不至于太大。

莱芜地区面积不小,钢铁产业链也很长,所以商社不准备也不可能全部吃下,只准备直接控制冶炼环节和少数几个富矿,其他矿脉承包给私营商人进行开发。如果有其他人愿意在此建立一些钢铁加工业的话,也随他们去,只需要按规定交税就可以了。

至于冶炼基地的选址,季国风也做了决定,就在后世莱钢所在的钢城区。此地有足够的矿产,而且地形封闭易于防守,同时还有河流通过,水力充沛,便于建设水力机械。更为可贵的是,经过之前的确认,当地有合适的运输通路。

限制莱芜发展最大的问题就是运输问题。这对于宋朝、金朝和蒙古人都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莱芜有汶水直接通向西边的梁山泊,进而可以通过水路转运到其他地方,非常方便。但是对于东边的东海国来说,这个运输就是很大的问题了。如果走水路的话,货物得从汶水进梁山泊,再南下经南清河入淮河再入海运回本土才行,不但绕了一个大圈,而且沿途区域都不在东海人的控制之下,随时有被切断的风险。

而从钢城区这里可以南下经新泰县陆运一小段距离,再转走蒙水入沂了,虽然仍然不能直通海州,但还是比西线省了不少。建设交通部已经在调研开挖沂-沭-大沙河运河的可行性了,如果能成,那么钢城区生产的钢铁就可顺水一路运到海州再转运回本土,成本大降。

但那是远期规划,现在迫在眉睫的事还是先把基本的安全事务做好。

“嗯,先得给莱芜西堡供应足够的砖,还得运营一个铸铁厂,我能做些什么呢?”季国风摊开一张地图,对着它思索了起来。

“首先,要有燃料。”

第285章 步步紧逼

1262年,2月17日,惊蛰9日,奉符县。

“好汉,好汉,莫打了,我们投降!”

奉符县城南侧,汶水旁边的一处小型营寨,在一轮炮击之后,为首的一个东平军百户果断识时务,举手投降了。

第八营副营长周二成上尉见状,喊道“老实点,一个个走出来,把刀枪扔下!”然后拔马回来,向段明远报告战况。

段明远抬头看了看北方巍峨的泰山,又翻了了一下地图,说道“你派一个连,先送这些新俘虏回西堡,那边正缺人力呢。今天还有点时间,我们再去南边看看,喏,就是这个b29区域了。我先带骑兵过去,你稍后带队跟上!”

“是!”周上尉行了一个军礼,继续看着俘虏投降去了。

段明远见没什么问题,把手一招,带着整个骑兵连向南奔去。

不久后,就遇到了一个村子,他一招手,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喊道“换上大宋旗号,我们去前面征收一点合理负担!”

……

前几日,高正的第一团成功攻占了泗水县,控制了整条费县通道。而第三团这边新泰道的后方也有林小雅和季国风主持,所以后方和补给线算是基本稳固了。

随着战略形势有所变化,高正派人与段明远取得了联络,要求两团配合,分头出击,搅乱东平路腹地。这次行动不以攻城略地为目的,只是四处袭扰,吸引东平严忠范军的注意力,顺便歼灭各处的守军,削减敌军有生力量,并且在各地征粮,破坏严忠范的经济基础,打击他的威信……

2月18日,宁阳县。

“我世受君恩,绝不从贼!”

宁阳城头,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喊出这句豪言之后,突然拔刀自刎,一副忠臣烈士的样子。

不过豪情没什么用,周围的城垣已经破碎不堪,城门都被打烂了,守军人心惶惶,在他死后顿时作鸟兽散。然后,东海军就从城门冲了进去。

高正摸了摸鼻子“怎么感觉我们像反派一样?”

与段明远一样,他也正带着第一团的一半兵力在外进行劫掠,哦不,是战略后勤打击任务。南边的兖州有不少驻军,他暂时不打算去碰,于是就瞄上了北边的宁阳县。东平路几十个县城,严忠范就算有几万兵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宁阳县本属腹地,防守很是松懈,很快就被装备了枪炮的第一团攻下,守将杀身殉国了,唉,说起来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说完,他查看了一下运输车的容量,发现差不多已经满了,于是对旁边的胡福生上尉说道“东西太多了,这次进城只拿财货,粮食就不用征了。对了,换上我们东海的旗号,进去开仓放粮!时间应该还充裕,去城里雇些人手,不要直接放粮,煮熟了再送出去,省得被他们拿回家里屯起来。”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南边的方向“我们都这么折腾了,南边打起来应该容易些了吧?”

……

2月21日,惊蛰13日,滕州。

现在的滕州所在的位置并非后世的滕县,而是在相当于枣庄市薛城区的地方,西边是南清河,东边控扼了一小块盆地,地形相当险要,不但易守难攻,还有一个可以安全种田的地方,就算打持久战也不怕。

不过,当八千大军从东边的峄州攻过来的时候,这点地利也无关紧要了。

李庭芝虽然带来了两万人,但人一上万,无边无际,这么多人想如臂指使地调动哪是那么容易的?想一下子挤进滕州这个小地方更是不可能了。他这两万人,留了五千在峄州-沂州-海州一线,既是留守后路,也是用来转运粮草。然后,又兵分三路,一路沿沂水南下,配合淮安北上的夏贵部属攻拔邳州,一路向西南佯攻徐州,最后李庭芝才亲率一路进攻滕州,不过只有七千余人罢了,加上宁惟俞助阵的南面旅第三合成团才有八千人。

这一路八千人从峄州兰陵县出发,以日行二十里的龟速,走了八日才到达滕州城下。别觉得慢,李庭芝可是带了20门火炮的!其中有16门一千斤的“平虏将军”和4门两千五百斤的“神威大将军”,都装在设计拙劣的四轮车上,运输起来简直是个噩梦。为了运这20门炮,李庭芝从峄州民家差不多征调了五百匹各类牲畜,一路人吃马嚼,道路又泥泞,走了八天抵达滕州甚至能算神速了。

到达之后,李庭芝也不劝降,非得试试他这几门大将军不可,又就地折腾起来。这看得宁惟俞直摇头,主动请缨北上看守兖州方向的严家军了,李庭芝居然还有些不放心,又派了两千人与他随行。剩下六千人将滕州城团团围住,一边架设火炮,一边打造起攻城器械来。

到了今日,终于准备妥当了!

身着东海陆军标志性的红白军服,肩上佩着少尉肩章的陆秀夫带着几名东海士兵走进滕州城西的宋军大营,在宋兵稀奇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大帐门前,与门口的卫兵说明来意,然后下意识地就要喊报告,想想又觉得不对,但是又想想也没想起应该喊什么,于是照例喊了一声

“报告!”

陆秀夫原先在第一团服役,是高正钦点的参谋组之一,不过因为他与李庭芝熟识,所以等李部登陆之后,高正就忍痛割爱,把他派去了第三团辅佐宁惟俞,顺便也充当一个联络官。

帐内的李庭芝将他唤进去,见是他后一愣,然后笑道“是君实啊。你这身行装看了多少次还是有些新奇,不过也颇为英武。今天是什么事?”

说起来,他对陆秀夫这个子弟还是寄予了厚望的。当初李庭芝送陆秀夫去考进士,是笃定了他能高中的,准备等他历练个几年就征辟入幕。没想到造化弄人,这孩子居然因为意料之外的事误了礼部试,然后居然又跑去东海国了。这也罢了,但是后来居然没入文职,而是去读了武学,真是惊天奇闻!

好吧,其实也不算奇闻,即使在重文轻武的宋朝,这样的事也是有先例的。徽宗朝时,有个名叫李珙的文人,就是屡次礼部试不第之后,转而考武举,结果得了武状元,后来建树颇多,嗯……最终杀身报国了。

现在这陆君实去读了东海国的武学,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李庭芝算是看出来了,这东海国深不可测,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藏着掖着,他去学些回来,将来肯定也是能用得上的,因此现在对他也颇为笼络,就等着哪天挖过来了。

一边说着,李庭芝命人给陆秀夫搬来座椅又上了茶,但陆秀夫仍然笔直地站着说道“报告制置,我军今日发现兖州方面敌军向后收缩,应是我军其他部队在北方袭扰所致。我团参谋组认为,今日正是对滕州城发动攻击的好时机,还请制置决断!”

李庭芝笑了笑,这小子现在的用词,已经完全是东海人的风格了,不过这一板一眼的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行,就这么决定了,今日攻城!君实,你也留在这看看吧?”

“是,遵命!”陆秀夫点了点头,这也是宁惟俞给他的任务之一,观察一下宋军的炮术,看看有没有长进。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攻城了,宋军就立刻发动了起来。

本来他们已经将滕州城团团围住,但是今日反而特别放开了北边的通路,自然是为了削弱守军的斗志,反正北边有东海军拦着,跑出去也无所谓。

这次宋军的布阵比较特殊,四门重炮“神威大将军”都放在西边,而轻一级的“平虏将军”则全部放在了南边,东门一门炮也没布置,只放了一些步兵堵截逃兵,不知是什么战术。

等到击鼓开战之后,陆秀夫才看出了点门道。西门的四门重炮在集中轰击城墙,应该是想将城墙破开,而南面的众多轻炮则使用了与林宇类似的战术,炮火压制城头,登城梯趁机推进。

这个火炮压制的效果其实有限,因为城墙顶部在远处的投影只有一根线,炮弹是很难正好打到的,要么低了打到城墙上,要么高了飞过头去。但是,这种炮击对于士气的打击仍然是很有效的,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打到身边的炮弹,再勇猛的士兵也无法不提心吊胆,更别说这些初次迎接热兵器时代的可怜守军了。

步兵的进攻还没有展开,火炮已经率先开火了。陆秀夫暗暗记了一下,每门重炮大约五分钟能开炮一次,而轻炮则只要两分钟,相比东海炮兵仍嫌太慢,但以新手的标准去评价的话也算可以了。

在轰隆的炮火中,李庭芝似乎陶醉了,半晌过后,他对陆秀夫喊道“君实,你看哪边会拔头筹?”

陆秀夫指着南面,竭力大声喊道“神威大将军虽猛,一时却也奈何不了城墙,但城上守军已经破胆,边将军只要派兵一鼓作气登上城头,必可瞬息而下!”

这神威大将军虽然有两千五百斤,但实际威力也不比龙吟炮强多少出去,想轰塌城墙,非得持续轰击好几天才行,有这功夫,登城梯早凑过去了。

李庭芝哈哈一笑“所见略同!”

即使如此,他也没让重炮减慢速度,仍然不紧不慢地轰击着。不久后,南边的边居谊指挥步兵发动了冲击,先头部队正是由他一手训练出的新军“武锐军”。这些精锐士卒身披坚甲,经验丰富,早就习惯了炮声,现在听着轰隆的巨响非但不害怕,反而感觉格外安心、格外有信心,就等着一鼓作气登上城头,拿对面鞑子的脑袋换赏金呢!

边居谊一声令下,火炮停止了轰击,战场突然为之一静。然而对于城墙上的守军来说,火炮的骤然停歇不但没让他们安心,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恐惧。很快,他们的恐惧就证实了,武锐军推着已经近到咫尺的冲车靠近了城墙,守军颤抖着射出弓箭、扔下巨石,但是毫无效果。

武锐军很快按顺序登了上去,争先恐后杀散周遭的守军,然后结阵向两边推进。不多时,六架冲车就取得了全面胜利,城墙被完全控制,城头上挥舞起了宋旗。

见状,李庭芝也赶紧命西面军停止了炮击,然后战鼓大作,东西两面也发动了全面进攻。但这也只是锦上添花了,滕州守军早就失去了抵抗意志,大部分守军就地投降,只有一小部分往北逃去,撞进了第三团的防线里……

“哈哈,果然如你所说,是南面先破城啊!”李庭芝笑着说道。今天可真是舒畅啊,就是还有些耳鸣。

“不不,还是制置运筹帷幄谋划有方。”陆秀夫虽然为人正经,但是该拍的马屁还是会拍的,更何况今天宋军确实打得不错。

若是支支宋军都如此,何愁华夏不能复兴?

“好了,”李庭芝也起身披甲,准备进城了,“北路已经切断,接下来就可以图谋南路了!”

……

2月24日,春分,济南府,长清县。

“轰!”“轰!”

这个时空的1262年可真是热闹,到处都在响着火药的巨大爆炸声,南边响,北边益都军的地盘也在响。

一连串“狼牙”后装炮的响声过后,攻击长清南墙的一支蒙军千人队伤亡惨重,不得不退了下来。他们这么一退,西墙的攻城部队压力也大增,同样不得不退了回来。

“可恶!”

西南边挂着“史”字旗的蒙军大营中,千户史枢见了这副景象,气恼地把手中的鞭子扔到了地上。“这李逆,哪来的这种利器?!”

史枢是史天泽之兄史天安之子,也是史家的杰出后辈。之前他率三千劲卒在燕京附近屯田,李璮造反后,忽必烈立刻派他和元帅阿术一起急行军至东平,与严忠范一起围堵李璮。

历史上,就是因为这支先头部队在野战中大败了李璮,才导致李璮攻势受挫,只能退守济南,然后丧失了对北清河的控制,使得蒙军可以大举渡河,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围住了济南。

但是这个时空,情况显然大不一样。李璮起事更早,准备更充分,不但控制了济南,还控制了济南西侧的关键城池长清县城。

长清县夹于泰山和北清河之间,可供通行的走廊地带只有数里宽,而且被一条清河的支流截断,地势险要。李璮控制了这里,一来看住了济南的西大门,使他可以在济南从容布置防御、囤积粮草,二来也控制了长清至济南的这段清河河道,使得蒙军无法大批量渡到南岸,一时无法对济南用兵。

另一方面,宋军和东海军南面旅在东平路南方的攻势,极大地牵制了严忠范的力量,使他的兵力左支右绌,无法对史枢和阿术提供有力的支援。这也导致了他们迟迟无法攻下长清县,因为为了快速行动,两人从燕京带来的部队都是马军,并不利于攻城,只是在城下干耗粮草罢了。

在宋系三方势力的步步紧逼下,局面竟然朝他们呈现出了优势!?

史枢骂了两句,背着手踱步了好几圈,然后取出一张简陋的地图,看着上面沉思道“不行,得想别的办法。”

第286章 天下又双叒叕震动了

1262年,3月5日,徐州。

奔腾的南清河之上,八艘星火级分成了四个小队,正在徐州城北的河段上巡逻着,阻断了徐州从水路离开的通路。

南清河自梁山泊流出,一路向南,在任城县(后世济宁)附近与发源自泰山山脉环抱之中的泗水交汇。两条大河合二为一,一通浩浩荡荡向南流去,流经徐州、邳州,一直汇入淮河之中。广义上来说,由于黄河水一头奔入梁山泊之中,所以这几条河流也是黄河水系的一部分。

如此的大河,自然是可以通航星火级这样的海船的。反正本来它们吃水也不过两米多点罢了,只要避开河口和其它各处的浅滩暗流,便可巡游于河水之上。如此一来,海军的23艘在役的星火级也就可以利用起来了,太小的河流去不了,但在大河上的巡逻任务完全可以做嘛,抢手的河级浅水炮舰就可以去执行其它更合适的任务了。

“驻守邳州的,是邳州行军万户张邦直。此人是伪济南公张荣之子,因此恐怕会负隅顽抗,李制置那边可能要费些力气,但也无妨……”

新一代的“小雪号”上,陆秀夫对分舰队指挥符凯伟如此报告着。

呃,说来陆秀夫也真是个奔波命。上个月宋军攻占滕州之后,李庭芝部乘势南下,战线延伸到了徐州和邳州一线,靠近大河却远离东海军南面旅的战区。所以陆军的宁惟俞率领第二团向北回调,在第一团的接引之下,杀穿了兖州方面的蒙军在邹县布置的防御,经曲阜回到了泗水,现在不知道又杀到哪了。而海军自水上介入,接手了对宋军的支援工作,这熟悉情况的陆秀夫就又被符凯伟要来了船上,继续负责与李庭芝的联络。

蒙军在徐邳地区有两员大将镇守,李杲哥驻徐州,张邦直驻邳州。今日东海海军出现在徐州城外,不是为了攻拔这座重城,而是为了阻断李杲哥部对张邦直部的支援。

邳州位于南清河、沂水、睢水三水交汇之地,战略地位重要,因此不日前李庭芝会同淮安来的宋将华路分对其发动了进攻。不过张邦直手下兵力不少,未必能简单攻下,所以东海海军对其进行了支援。邳州那边高川率领四艘浅水炮舰直接参战,而符凯伟带着八艘星火级过来封锁了徐州。

符凯伟听完邳州方面的报告,点了点头,但也没太放在心里,邳州孤立无援又被火炮围攻,即使张邦直再厉害又能坚持几时?所以他很快翻过去,又问道“徐州这边怎么样了?”

陆秀夫翻了一页,又开始报告起徐州的情况来“徐州,天下坚城,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北濒泗水,南靠群山,墙高城深,若非水陆并进、十倍之兵,则不可破……”

确实如此,徐州太过重要,不得不慎重应对。因此,在攻击邳州的同时,滕州方面的宋军已经开始南下,在南清河北岸扎起了营地,准备接引即将从邳州凯旋归来的大军。这立起的营寨一片片的,虽然里面没什么人,但远远看去可是很吓人的。与此同时,南方淮安、怀远一带的夏贵也开始集结兵力北上,准备与北边的李庭芝部一同夹击徐州。东海军自然也有一套方案,应对徐州坚城。

符凯伟听着陆秀夫的报告,面上挺认真,但其实没怎么放在心里。因为他是有先知优势的!

虽然文化部不可能整理出历史上此战的每一个细节,但重大事件总是能确定的。历史上,夏贵部肯定是攻下了徐州和邳州的,而且似乎并不怎么费力。既然当初都能拿下这座坚城,那现在有海军助战,那肯定更没问题了。

他听着报告,站起身来,往门外的甲板上看了看。这艘小雪号是第二舰队新更换的旗舰,仍然是浅水特化的型号,但是长度增加到了二十八米,最宽的舯甲板上放了四对凶悍的巨龙炮,其余炮位也配备了龙吟炮,能够喷吐出难以置信的火力……

“等攻打徐州的时候,差不多得这个月底了吧,那时候,就放下几门巨龙炮去,看看攻城的威力……这个不重要,夏贵正在由南向北讨伐宿州,要不要先去帮他一把,加快速度呢?现在睢水与黄河相连,过去倒是不算太远,只是不知道睢水水文如何,要不要派河级过去?”

锁住淮东防线的“珍珠链”亳、宿、徐、邳四州,看似位于平原,实际上是都有大河与淮河相连的。亳州有涡水,宿州有睢水(通济渠),徐州、邳州有泗水(南清河),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大河在,大军所需的补给才能通过水路轻松运去运走,它们也因此才成了兵家要地。

正当符凯伟思索着未来的布局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喊起了报告,叫进来一问,原来是徐州有人打着白旗出城,看着像是派出了使者过来。

“使者?李杲哥在打什么鬼主意?嗯,不过见见也好。走,去南岸!”

……

3月10日,清明日,临安。

“号外,号外,特报,大捷!徐州大捷!天下震动!”

“徐邳总管李杲哥不战而降!邳州万户张邦直出降!徐邳二州重归王土!”

自从今年李璮归正,尤其是二月份开始双方正式开打之后,《江南新闻》就骤然提升了出刊速度,正刊加快到了每月初一、十五各一期,此外逢五逢十又各出一期特刊。特刊只有两版,一版图文并茂介绍北方的最新战况,另一版刊登爱国文人发表的文学作品和广告,将江南读者的生活与淮北战场紧密联系了起来。

宋朝人民虽然不重武,但是纸上谈兵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丰富的情报、尤其是节节胜利的情报,果然点燃了他们的热情,一时间街头巷尾、酒肆青楼到处都是指点江山的士子。

今天是特刊发行的日子,但这份特刊的抢购热潮显然远远超越了以往,因为与之前的稳步推进小打小闹不同,这次终于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王师北定徐州了!

这个消息不但出乎宋人的预料,甚至也出乎了当时在现场的符凯伟的预料——他虽然设想了各种攻陷徐州的方式,但就是没想到,镇守徐州的李杲哥居然是一炮未放就主动投降了的!

这也是当局者迷了。在他和其它股东看来,时局大势仍然在蒙古一边,因为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李璮速败,宋军把打下的地盘又全吐了出去,最终元朝南下灭宋。这种显著的强弱对比之下,怎么会有人背蒙投宋呢?这不是四九年入〇军嘛!

但是,他们是能看到“未来”才会这样想,而活在当下的李杲哥看到的和想的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蒙古人南攻这么多年都没拿下南宋,反而折了一个大汗,还惹出一场内乱,现在又世侯并立、李璮造反,宋军北伐节节胜利,怎么看怎么都是亡国之相啊!

要是他在蒙古人眼皮子底下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徐州南有夏贵、北有李庭芝,南清河上东海巨舰到处巡梭,河北岸不知驻扎了几万大军,这时候不主动投降换个好下场,难道要等被包围之后给蒙古人陪葬吗?

所以他果断做了俊杰,开城投降,白白送了符凯伟一个大功,让宋东联军拿下了这个重地。

事后,符凯伟又紧急派人带着李杲哥的使者前往邳州劝降。此时邳州南部的宿迁县已被华路分攻下,州城下邳被南北围困,邳州万户张邦直接到李杲哥的劝降信,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万劫不复之地,虽然有济南族倾之仇,却也只能开城投降了。

自此,从徐州东至海,广阔的淮北平原,全部落入南朝一方!

徐州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谈,稍微通晓地理的人都知道它的险要地位。消息一出,立刻吸引了全临安的注意力,各路人马纷纷热议了起来。

“好!徐州既降,南北便通,从此京东江淮连成一线,可与北虏持久对战了!”

“非也。齐国公城坚兵多,自可坚守,王师应溯河而上,收复开封!”

“非也非也。开封地处中原,路途遥远,哪有那么容易收复的?端平之败都忘了?不若入南阳地,取邓州,再奇袭汉中,收复蜀地才是!”

“非也非也非也。蜀地路途艰险,收复起来得花费多少力气?不如跨海捣燕,收复燕云!”

“……”

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火热的议论声连绵不绝。南宋被动挨打了百多年,如今居然主动进取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收复大片失地,如何不能让他们振奋呢?

当然,如果仅是徐州的好消息,那还不够。要知道三十年前端平入洛之时,宋军可是一度收复开封、攻入洛阳的,但最后还是被蒙军给打回来了,损失惨重。因此在普遍的乐观情绪下,还是有不少年长者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但这还没完,之后又有不断的捷报传来。

3月15日,北方再次传来消息,东海海军入睢水,配合夏贵亲率的大军,攻占了符离、宿州二城。

3月20日报,夏贵大军南下,又有怀远军一部北上,夹攻宿州南部重镇蕲县。在东海巨炮的轰击之下,城墙塌陷,宋军一拥而入,生擒蕲县权万户李义、千户张好古,歼灭蒙军数千。

4月5日报,夏贵大军士气高涨,进入涡水,誓师北伐,定要收复亳州!

这些消息,若是放在以往,哪一件都是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事,但现在却接二连三地传来。频繁的震动之下,宋人越来越振奋,到后来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对战事的新鲜感渐渐褪去,风花雪月之风再次刮了起来。

“哈,是子安兄啊,别来无恙!怎么,这期的新闻看了吗?”

“看了看了,王师北上了!夏锦龟实在威武!来,为大宋喝两杯。”

重阳楼上,两帮士子相遇,寒暄一番之后,在同一桌坐下,叫了酒菜,闲聊起来。

(“锦龟”是夏贵的号,他于溧阳建了个府第,挖地基时挖出一只金龟,一时传为佳话。赵昀听说后,钦赐府名“锦龟堂”,此后夏贵便多了这么个号。在此时,“龟”并非贬义,反而有长寿的意象,是一种吉利的动物。)

“呵呵,恭敬不如从命。子安兄,上月那片《西江月》我可拜读过了,‘枯树又发新春……’,文采更胜从前啊!”

“哪里哪里,若是平沁兄发力,登上二版不是轻轻松松?来,今日不醉不归……”

这样的人群,在重阳楼和其它酒楼里到处都是。胜利的好消息,也刺激了临安的娱乐业,有产阶级相比平时更乐于出去喝杯茶吃点小酒,与人交流最新消息,同时也分享胜利的喜悦。

在这连串的振奋消息之下,有人花钱,但也有人反而赚了些钱。

重阳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林大力笑着把一叠会子推到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士子面前。“与权兄,有劳了,前后两篇雄文,实在令人慷慨激昂。这是润笔费,还请收下。”

对面的士子朝那叠会子瞄了一下,虽然现在会子贬值,但这么厚的一叠,仍然是不小的一笔钱,当即说道“不过是写几个字而已,宜中何德何能收此大礼!过厚了,过厚了!”不过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并没有把钞推回去的意思。

林大力笑了一下,把会子塞进了他手里,说道“不必客气,与权这两篇文,可顶千军万马啊!千军万马得要多少粮草?与权省下了这么多,得此报酬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收下吧。”

林大力是东海商社文化部的股东,当初在胶西县搞舆论搞得不错,后来就被派到了临安来,跟魏万程搭伙搞文化事业。之前还只是搞搞报纸写写小说,没太显山露水,但到了今年战事大作,他就忙碌起来了,在舆论场上兴风作雨,编排新闻自不必说,还请了文人专门撰文鼓动气氛,那是一个热闹。

眼前这位,就是他发掘出来的一位白金写手了。

此人名为陈宜中,字与权,来头可不小!后世,他可是做了南宋的末代丞相的人,带领这个已近末路的王朝走入了最后的终结。他的后半生,历史评价是很不好的,屈辱求和,优柔寡断,还与陆秀夫、文天祥不和……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仍然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读书人。

宝祐年间,也就是大约六七年前,陈宜中在太学读书。当时的丞相丁大全昏庸无能、**朝政,引发了士人的不满。陈宜中与五位同学一起上书弹劾丁大全,遭到了他的报复,被逐出太学。但是他们却也因此得到了不畏权贵的美名,时称“六君子”,按后世的说法就是青年意见领袖。

贾似道上台之后,注重招揽人才,或者说结党营私,就把这六君子想办法招徕了过去,而且奏请赵昀准许他们跳过省试直接参加礼部试,几乎内定就要当进士了。这个形势下,陈宜中最识时务,最主动向贾似道靠拢,很快得到了贾似道的赏识,就等明年高中之后重用了。

既然陈宜中现在也算是贾党一员了,自然也引起了同为贾党的林大力的注意,尤其是这个名字实在让他不能放过,于是很快狼狈为奸……哦不,是改善关系起来。

之前林大力找上了陈宜中,请他帮忙给《江南新闻》写两篇稿子,激发江南人民的爱国抗敌热情,顺便也输送一点利益,为未来打个伏笔。这也很符合陈宜中一贯的风格,他不就是愤青出身的嘛,肚子里早就有货,很快就准备了两篇雄文出来,质量甚至出乎了林大力和林大力的意料,这钱也算是花得值了。

陈宜中装模作样谦虚了一下,也不再推辞,就收进了怀里“国家危急,正是我等士人挺身而出之时,以文字唤醒世人之热血,正是宜中分内之责!”

“好!”林大力拍手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哦,对了,还有一篇要麻烦与权,题为《亡国与亡天下孰辩》……”

“亡国?亡天下?”陈宜中咀嚼着这两个词,然后也击掌叫好起来“说的好!一家一姓之亡为亡国,异族入主为亡天下。国可亡,天下不可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第287章 赏赐

1262年,4月5日,清明25日,临安皇城。

“嗬,‘京东安抚使夏誓师北伐’,这帮文人也真敢写,就不怕泄了军情给城中细作吗?”

垂拱殿便殿上,当今大宋官家赵昀斜躺在软榻上,手中抖着一张《江南新闻》,如此对另一边的贾似道说道。

不过说归说,他脸上却很是轻松,并未真的有责怪之意。

贾似道笑道“官家说的是,该去训示报社一番才对。不过也无需多虑,这夏锦龟上个月下旬便已去亳州了,报纸上现在才登出来,即便真有细作看了报纸往北传递消息的,等到了开平,也不知哪年哪月了,并不碍事。”

赵昀也笑了一下,半玩笑地说道“好啊贾师宪,平日可未曾听你如此为他人说好话,是不是收受了他们的贿赂了?”

虽然言辞中指出了贾似道和东海人的犯罪事实,但是赵昀也没有什么责罚的意思。实际上他再怎么昏,贾似道贪污、东海人行贿这样的事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且也知道数额肯定不小,但是他并不在意。

当皇帝嘛,那么精明干嘛?只要下面人能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嘛。

事实上,贾似道和东海人做的确实都不错,所以私下里他们给自己赚取一些小利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封建社会本就是这样的,让你去担任某个差遣,本质上就是默认了你从中收取好处,也就是把这个权益“分封”给了你。当然你也得承担好相应的封建义务,不然以“贪污”为名的惩罚就要盖过去了。

贾似道装模作样一正色,说道“官家误会了,臣下与东海国都是忠心耿耿,哪里会做这样的事?”

赵昀摇头一笑,把报纸卷起来朝他轻轻一点,然后又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换了个话题道“如何,今日可是前线又请钱粮了?”

贾似道一点头,也不看本子便娓娓道来“正是,夏安抚请了五十万石,说是前方转运困难,要多发点。李制置,嚯,他胃口不小,一下子请了百万石,说是要赈济新复之土的百姓。东海国嘛,也是一直哭穷,说今年战事一起,市舶司都收不上税了,前线将士盐都供不上,只能看着咸鱼下饭……”

赵昀扑哧一笑,如今东海国和中央关系密切了,都能开得起玩笑了。“这些混账,也真能胡编。罢了,你们二府回去议议,考究一下实情,给他们安排安排吧。别惯着他们这么狮子大开口,但也不能真误了前线的钱粮。嗯,不过他们确实也是有功的,在例份的钱粮之外,你再把上个月的功绩核一下,定一份赏出来吧,也不能亏了他们。不过这两份可得分明白了。”

“是,官家英明。”贾似道听到准信,连忙拍了一个马屁,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下面可得好好安排了。李庭芝许了两成的回水,夏贵这老匹夫只肯给一成半,东海国倒是豁达,一下子许了三成。这赏赐的份例可得好好安排一下,既要收益最大,又不能把他们给饿垮了……

赵昀又拿起了那份报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贾似道问道“朕记得上个月东海军收复了莱芜监,那是不是就在奉符左近了?”

贾似道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说道“正是,顺汶水直下,就是奉符了。不过前几日东海军多是在呼应李祥甫进军,未曾来得及攻取奉符。要不,我去催催他们?”

奉符,这个地方本身不重要,但它可是在泰山脚下啊!

泰山,帝王封禅之所,正统性的来源之一,但是自从南渡,就再没有赵家皇帝上去过了……

赵昀此人,其实是很有抱负的,别看整天沉溺于声色犬马,但那不是没事可做吗?

当年,他果断发动端平入洛行动(虽然失败了),开庆年果断调动大军援鄂,今年果断命令宋军全线出击,都证明了他是很有收复故土的野心的。只是个人能力有限,朝政和军务又积重难返,所以才实现不了抱负,只能忘情于酒色。

但是,现在,随着节节胜利的喜报传来,他的心思自然又萌动了起来。

“不,不用了,”赵昀拿着报纸,摆手道,“让他们自行其是吧,莫指手画脚误了兵事,早日将北虏逐出京东才是正道。”

说完,他又拿起了报纸,盯着上面的日期出了神。

“4月5日,清明25日……”

去年四月,贾似道等上《玉牒》、《日历》、《会要》、《经武要略》及孝宗、光宗、宁宗《实录》,象征着文治大盛。其中的《日历》由秦九韶主持修撰,相比旧历改动不大,只是在通常的日期之后再标注“某节某某日”,明面上的说法是方便计算农时,实际上却蕴含着他和赵昀的巨大野心,是先让世人适应一下,为以后的改阴历为阳历铺路。果然,这样一个小动作并未引发守旧势力的警惕,反而称赞是个便民的善举。

改阴历为阳历,这是亘古未有的盛举啊!

若是乍然推行此事,必然激起不少反对,但是……若是待朕驱除鞑虏,随后大军齐出收复神京,功成之后封禅泰山,那此事不就非但不是惊世骇俗之举,反而是中兴之善政了?

若能完成这些事,想来朕百年之后,青史之上的评价,岂不是要超越高宗、直追太祖了?嗯……后人会给朕个什么庙号呢,中兴之帝……世祖!这个没人用过吧?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官家,官家?”

贾似道见他陷入沉思,正欲起身告辞,不料赵昀突然反应过来,抬手说道“贾卿且慢,之前几军都曾请拨铜锭铸炮,是有此事来着吧?朕道前几年东海国怎么讨要那么多铜呢,原来是铸炮去了。不过无妨,你看着他们要多少,都尽数拨了去,让他们多铸些火炮,多杀些贼人!哦,对了,你着枢密院也安排军器监多铸些出来,这等利器可少不得!”

之前李庭芝攻取涟水南城之后,便向朝廷献了两门火炮。当初赵昀就观看过发炮,确实威猛无双,令他赞叹不已,也安排军器监去仿制了。不过当时给的优先级不高,直到这次北伐火炮又大显神威,才更加重视起来。

贾似道大喜,立刻说道“官家英明!”然后告辞退下了。

这铜锭,可比粮食好处理多了啊!

……

与此同时,淄州与莱芜交界处,博山。

几个东海军的士兵翻过一个矮坡,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小河静静地在前方流淌着。

张乐生上尉拿出地图看了看,又掏出了指南针,还是不太敢确定,于是对身边的本地向导问道“这就是淄河了吧?”

向导是个淄川县的猎户,短小精悍,双目炯炯有神,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山形地貌,点头道“错不了,就是淄水,从这儿一直往下走,就是临淄了!”

张乐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下,又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很快就有几个士兵抬着一大卷铁线走了过来。“路线没错,继续架起来吧!就架在树上,高一点!一会儿临淄那边应该就有人来接应了!”

稍后他又安排了一下,将手下兵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带着向导往淄河下游探索,而他留在此地带着另一队架设起了电报线。

嗯,没错,就是电报线。

现在南面旅和北面旅分头行动,随着南面旅开始深入泰山腹地,两方面相互之间的联络就成了一个问题。从莱芜往潍州送信,受大山阻隔走不了直线,得先南下一百多公里到沂州,再往东北走二百多公里才能到潍州,太误事了。因此统合部就紧急调拨了一部电报系统过来,准备在莱芜和北边的临淄县之间建立一条电报线,派少量人马驻在临淄,收到电报之后再快马送往潍州。

临淄县与莱芜之间隔了八十公里,直线距离并不近。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这条路线上有淄河经过,冲积出了一条易通行的谷地,相比其他直线距离短但难以通行的山路,架设线路的成本更低。季国风对这条路线似乎也有些想法,想着将来把这条通路开发为一条运输铁料的备用线路,不过那是后话了。

东海商社还是第一次铺设如此长的电报线路,虽然使用了较粗的铁电线,理论上足以支撑这个通信距离,但还是准备在中间设立一个中继站,以免出意外,顺便还能当作关隘和补给站用。群山之中、淄河源头的此地,似乎正是个好地点,距离合适、地势平坦、取水方便,还可以通过淄河获取补给,张乐生在报告中把这里记了下来。

张乐生是义勇旅最早一批通信兵之一,当初参与了光报系统的建设,可谓资历雄厚,又有文化背景,所以提升很快,现在已经是上尉了。电报系统研制成功之后,由于通信原理与光报相通,所以这批通信兵自然无缝转换为电信兵,张乐生也当仁不让成为电信宿老之一了。可以说,虽然对原理仍不如一些股东掌握的透彻,但对于电报线路的架设和维护,可没有几个股东比他更熟悉了!

没过多久,正当张乐生指挥士兵把电报线架到树上之时,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来了,还带了临淄那边接应的人一同回来。张乐生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迎了上去,不过见了面之后眉头一皱,怎么是些穿蓝坎肩的海军?

对面领队的一个下士走过来一行礼,说道“报告上尉,我是北面旅海军陆战队第一营下属李佳儿下士,前来接引友军,请上尉指示!”

这位居然是我们的熟人李佳儿!之前,他从临淄护卫纪成春一干人等回了胶州,之后回家见到征召令,就兴冲冲应征入伍了,被补充回海军陆战队。因为他之前去过临淄,正好也算对口,于是这次北面旅往临淄派驻通信小组,就把他挑上了。

张乐生回了一礼,把地图递给他,问道“你部驻扎在何处?有多少人?”

李佳儿在地图上淄河下游一处河谷一点,说道“旅部认为电报线不宜架设到人多的地方,所以把终端设置在了这处河谷里,驻扎一支合成部队,包括从青岛调来的一个连的训练骑兵和一个连的铁道兵,正在此处修建一个小型棱堡,已经接近完工了。”

张乐生点点头,既然是要传信,肯定需要不少骑兵才行,就是不知道训练骑兵行不行?

想到这里,他又说道“既然如此,营地中应该有帐篷和船只吧?你去安排一艘船和两顶帐篷,再领一些补给过来,我们要在这边架线,尚需要几日的时间。”

第288章 认捐

1262年,4月6日,清明26日,登州,福山县。

当初改制后不久,福山县衙就扩建成了前后两院,前院是县令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县议员们聚会之处,或许可称之为“议会”。

不过这“议会”有些奇怪,很少谈正事,议员们每月三聚,基本是谈些家长里短、儿女婚事、商业情报之类的事情,因为没什么正事可谈嘛!

自从两年前,东海商社将福山县“卖与”了他们,他们就翻身作主过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担心上面有人欺压,反而可以去欺压别人了!呃,也不能欺压太重,不然小民就跑去胶州了,近年来这事可不少。

可是乡里生活本来就简单的很,一年收了租子应付了上面的税就来城里置办点新鲜玩意儿,能有什么大事需要议员们讨论的?县令既然是他们选出来的,平日自然不会得罪了他们,即使稍微拿点他们也觉得很正常,没什么需要指摘的嘛!最多隔三岔五,凑一笔捐,修补一下官道和旧桥罢了。

所以,这县议会与其说是个议事的地方,更不如说是乡绅们社交的场所了。

会议室内,议员们的座位既不是排成环形,也不是布置成扇形,而是像个酒楼一样,摆了十几张方桌。开会之时,议员们分成小组各围一桌,桌上放些茶水吃食,有的还放些棋牌之类的,嗯,也是很有生活气息。

今天逢六,按例是聚会的日子,议员们确实也齐聚一堂,不过却并未像往日一样热闹地闲聊,而都板板正正地坐着,目光聚集到中央的一张桌子上。

这张桌子上,登莱大区协调专员张正义微微一笑,对旁边一个富态尽显的议员问道“赵员外,听说你家里去年开了一千亩地?真是大手笔啊,想来今年收成该不错吧?”

赵员外立刻冷汗直流,摆手说道“谁,谁给专员这么说的?这不胡扯呢!也,也就几百亩薄田罢了。唉,眼看今年要旱,也不知道能收多少……”

虽然从法理上来说,只要不犯罪,他的议员位置就只跟他交的税有关系,张正义管不到他头上来。但是,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文化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对“上级”的敬畏早就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子里,更别说眼前这位是登莱二州的顶头上司,甚至还是东海国的前首辅了。

他开了这么个头,旁边的议员也立刻开始哭穷了起来

“是啊是啊,专员,这几年粮越来越贱,实在是卖不上什么价啊。为了给长工发工钱,我都半个月没见荤腥了!”

“是啊是啊,专员,这几年工价越来越高,哪里是我雇他们干活,明明是我给他们干活啊!”

“专员,胶州那边整天有人过来雇工,佃户一个接一个地跑,这样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得亲自下去种地了!”

“专员,我表弟家有个闺女,今年刚十五,那叫一个水灵,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呸,你家这模样能生出什么好闺女?怕不是买来的瘦马吧?”

“你闺女才是买的!”

眼看他们越说越离谱,张正义赶紧止住了他们,站起来说道“各位,各位,先放宽心,我东海国的政策不会改变,只要交粮,就是议员,动不了你们的,也不会插手你们的合法事务!”

听了他的话,议员们为之一静,然后各桌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还没完,张正义说完漂亮话后,又略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只是,现在正是大敌当前、一心对外之时。齐国公、李制置、夏安抚和我东海军,都在第一线上奋力抗鞑,保卫我华夏河山。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各位作为东海国民、华夏子孙,是不是也该出自己的一份力呢?上场杀敌就不必了,但是出一份钱粮供应前线,总是可以的吧?”

会堂中再次静了下来,然后冒出一片叹气声——议员们早就收到了风声,现在终于确认了,这张专员,果然是来劝捐的啊!

唉,怎么就不能让人过两天安省日子呢。

他们的样子并不出乎张正义的意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交税呢?但他并不怀疑临时增税成功的可能性,因为这帮士绅没得选嘛。

若是东海人赢了,积威更盛,他们现在不认捐,以后肯定会倒霉;若是东海人输了,蒙古人打回来,那么他们不但会失去现在的地位,说不定还会更惨。

所以还是先听听吧。

张正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需现在就捐,夏税时一起交上即可,照例算票数的。去年福山夏税差不多一万石,实在算不得高吧?我看今年一万五应该是可以的。诸位,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啊,这粮也不是白给我们吃的,而是要运到前线供应将士的,没粮怎么打仗?你们现在多交一点,总比前线因为没粮败退下来,然后等敌人过来抢你们的家产好吧?”

他这么一说,选择就很明显了。交税,可以增加自己的投票权;不交,未来可能会被东海人穿小鞋,甚至是换更狠的过来直接抢,该选哪个还用说吗?

只是,具体该怎么交、交多少、各家摊多少还需要商议一下。张正义看效果已经产生,也不继续伫在这里,而是告辞走了出去,留给他们讨论的时间。

他走出会议室,径直回了县衙前院西厢一间客房里,拿起最新的内部资料读了起来。不多久,却有卫兵通报有人求见。

“咦,难道是这么快就商量出结果来了?”张正义有些惊讶,但还是第一时间让人把访客请了进来。

不过,来人却并非是议员之一,而是一个眼睛很大的精干男子。

他见了张正义之后,不卑不亢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见过专员。在下廖青峰,字守风,在县城里经营珍玩生意。早闻专员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同凡响。”

张正义有些意外,一个奢侈品商人,找我干什么?不过面上依然客气“廖先生请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廖青峰迟疑了一下,掏出一份礼单递给张正义,然后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只敢坐一半。“听闻东海大军在西方抗击鞑虏,在下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也是东海国治下子民,自然知道报国的道理。本人虽然不能上场杀敌,但也愿意报效朝廷……在下愿此后每年上缴百两白银的税赋,此次一次带了了前三年的份例。”

张正义一愣,打开那份礼单一看,果然有三百两白银,下面还列着几样寻常的礼物。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还真有人愿意主动纳税的?刚才他在县议会好说歹说,不过才要求五千石的增税,这三百两银子换成粮,差不多得有一千五百石了啊!

他当然不信这廖青峰是真忠心才捐钱的。“东海国”的招牌才挂出来几年?连他这个前首席都不敢说多爱呢,更何况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商人了。于是他合上礼单,直接问道“廖先生是有何事所求?事先可说好了,这福山县里的事还是由议会作主,我可干涉不了。”

廖青峰身体前倾,紧张地说道“不敢,不敢,无需劳烦专员。在下只是想……捐个议员身份,想来,这一年一百两,也没几个议员能达到这数吧?”

什么,议员也能捐的?呃,还真是捐的。

张正义刚才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回过味来。

福山等自治县的议员身份是根据纳税多少确定的,然而由于历史遗留因素,东海商社在控制区内没有开征商税,这个“纳税”指的只是田税,只有地主能享受,商人就是再有钱也参与不进来。

不过各个城的自治商会和议会倒是会对城内的商户摊派一些费用,这些费用会用来维护市容或者被老爷们瓜分掉,反正是交不到税务部那里。因此,商人们即使同样有负担,也无法从东海商社那里“购买”到权力。

这么说起来,不征商税,岂不是对不起他们了?

说起来,现在东海商社直接控制的胶东区域,有四种治理模式并行存在。

第一种是大家都熟悉的直接治理,统合部派出多部门混成的工作组,进驻某一城市,对区域内的行政事务进行精细化管理。这种模式效果最好,收税效率高,基础建设和经济发展工作也做得更好,然而由于需要大量高素质人才,所以难以扩张,目前只能在自建的三个市和即墨、登州蓬莱、莱州掖县三地实行。

第二种是附庸统治,也就是宁海州的情况,潍州和密州也有些类似。商社不插手地方事务,由当地的傀儡政权自行治理,只需要名义上服从东海商社,并且允许商社在区域内自由进行经济活动就可以了,连上贡都只是象征性的。这种模式的治理效果自然最差,但好在商社几乎不需要操什么心,说起来,等到明年,宁海州的第一个委托任期就结束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第三种和第四种都是“自治”,前者是在胶西、高密、莱阳三地实行的“商会自治”,后者是在福山等县实行的“议会自治”,看起来很像,都是由许多地方实力派自行治理,但实际上差别还是很大的。

商会自治,这种模式其实与其说是自治,不如说是“贵族共和”。它缘起于当初商社力量还很弱小之时,当时他们无法对胶西实行有效的统治,否则非得激起强烈的反抗不可,因此只能将权力委托给胶西城的实力派,任由他们自行治理县城事务。

这个“商会”的成员实际上并不是商人,而是设立商会之时的地方实力派,商会也没有成文规定成员的进入和退出机制。所以,他们实际上就是东海商社所册封的“贵族”,被商社授予了这一座城的治理权。不过治理范围也就仅限于县城,县城之外的农村区域的收税权仍然属于东海商社。

而“议会自治”则正好反了过来,议员的主要来源是农村,大都是有名望(和财力)的乡绅,农村的治理权也归属于他们。这一模式的存在不是因为商社力量不足,只是因为无法对它们有效治理,所以将治权“出售”给乡绅们。而且这次商社学乖了,从一开始就制定了完备的法律体系,议会的组成和解散、议员的选举和退出都写的明明白白,哪天要收回自治,也有法可依。

但是没想到,这里还是留下了一处纰漏,也就是商人的地位问题。东海商社对议员选票的定价是按田赋来的,不交田赋的商人自然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这就让他们在政治生活中处于了劣势……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这很不利啊!

张正义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廖先生,你对福山县这两年的新政是如何看的?”

“自然是善政!”廖青峰下意识地拍了个马屁,然后说起了正题“还政于民,这是亘古未闻的大善事啊。只是有些人得了权势,不想着造福乡里,反而欺压良善……”

张正义又问了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乡绅们掌了权之后,选了县令出来掌管一县政务。古代城市治理虽然不像后世那么繁杂,但也有不少事要做的,抓捕盗贼、清理卫生、修桥补路等等,这些事都需要县令来组织。如此一来,自然是要经费的,但议员们已经给东海商社交了一份税,肯定就不愿意再交一份了,于是就通过议案,允许县令对城中商户征收一笔商税,用这笔收入来维持市政。

议定的商税税率是十税一,这个税率实在不低,但也不是高到离谱,像廖青峰这样的商人也并非承担不起。

不过,现在又没有电子转账和税控机,税吏如何能知道商户的营业额到底是多少呢?所以就只能看着收了啊!城中不少商户,都与议员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税吏不敢太难为他们,而廖青峰偏偏就没什么背景,不正是一头好肥羊嘛!

这一年多来,廖青峰被勒索得苦不堪言,几乎就想把这份产业盘出去另寻他处经营了。但是现在局势稳定,乡绅们又地位骤升,手头宽松了不少,他这珍玩行赚钱还不少,所以到底狠不下这份心。

前阵子,张正义来福山县巡察,一早就有消息传出来,说这位大员是来劝捐的。别人对此或是惶恐,或是有一分看热闹的心态,只有这廖青峰灵机一动——若是趁此机会,我去给这位张专员奉上一笔银子,捐个议员的位子回来,以后的生意不就好做多了?一年百两银,虽然不少,但相比税吏勒索去的那些还是差远了,更别说说不定还有机会更上一步了……

张正义耐人寻味地看着这位商人,看得后者头皮直发麻,差点心理崩溃顶不住了,才突然说道“好!廖先生有此拳拳报国之心,我自然是该成全的。这份银子我便收下了,稍后我写份回执给你。不过此事毕竟关系甚大,我需要给上面请示一下,无法立刻办成,还请廖先生回去稍候,不过一月之内必然有消息!”

廖青峰大喜,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差点就要跪下。

张正义连忙把他拉了起来,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要真跪下了,又传扬了出去被全体大会听到了,编排一个“收买人心”的嚼头,以后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于是赶紧送客了。

送走廖青峰之后,张正义拿着那份礼单坐回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琢磨了起来。

登莱四个自治县之内,像他这样的人该不少吧?南面三个自治县,也未必没有这样的需求,此事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啊……

第289章 城市化

1262年,4月8日,清明28日,登州,蓬莱新城。

福山县与蓬莱县之间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护卫着一列四轮马车向西行驶着。马算不上好马,但人是好人,披挂着银亮的头盔和盔甲,车也是好车,保安屯车厂精工制造,四个轮子在破烂的道路上尽可能平稳地转动着。

在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张正义本在闭目假寐,突然感觉到身下的震动平缓了许多,便睁开了眼睛,问道“是到蓬莱县境了么?”

他对面坐着的秘书白师之给他递来一杯凉茶,笑道“专员感觉可真敏锐,确实是已进县境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该进新城了。”

白师之是登州土著出身,当年游历到胶州曾去崂山学宫求学,但自认不是那块料,没多久就下山了。但这段经历却是珍贵的敲门砖,后来他很快被东海商社招揽过去,在统合部任职。再后来管委会换届,张正义来担任登莱大区专员,因白师之是当地人熟悉情况,就把他带来了担任秘书。

张正义接过杯子,杯里为了防颠装的茶不多,他又有些渴了,便一饮而尽,然后插到侧席上的小桌板上的杯座里去。“还是自家的路好啊。”

与交由乡绅自治的福山等县不同,登州州治蓬莱县是由管委会直接管理的,基础设施建设自然也更用心些,这段路就是用三合土新修的,路况要比福山县的旧官道强上许多。

张正义又拉开窗帘,向外看去。时间接近立夏,暖风徐徐从东吹来,官道两旁农田中的青青麦苗随风慢慢摇曳着,预示着今年的好收成。

他感觉清醒了许多,心情不错,又对白师之问道“之前有报告说今年缺水,之前在福山也有些议员抱怨这个,我们这没问题么?”

白师之不假思索地答道“至少蓬莱这边问题不大,几条主要河流水位有所下降,但离断流还差得远。蓬莱这儿本来就多山少地,之前我们组织一批乡绅修了水渠,覆盖了好大一片,灌溉问题不大。而且这个月也下了两场雨,不算少了。当下来看,旱情大致是越往西越重,我国辖内受影响不大,反倒是根据前线的报告,东平那边旱得很严重。”

张正义微微一笑“嗬,也该他们倒霉了。”

车队继续向西行驶,而越往西,路边的人气越重。一开始,还是偶尔能在田间见到几个劳作的农民,后来就能见到路边有人摆出了凉棚小摊,再后来有些村子干脆就建在了路边,而当旅途抵达终点的时候,一座大型棱堡和周边星星点点的建筑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白师之从车窗往外探头一看“新城到了。”

张正义也不怎么看,只用鼻子嗅了嗅“是啊,新城到了。”

……

蓬莱作为登州州治,是渤海沿岸最大的港口之一,商业兴隆,也因此被东海管委会直接纳入管理。但说是直管,却也没什么能管的,城内早已形成了内循环的治理体系,插不进手去,也没必要插手。

城市治理就是赚钱和花钱。赚钱也就是收税,花钱也就是兴建道路、城墙等基础设施,扩大城区、吸引更多的人口,本质上也是为了收更多的税。现在在赚钱方面,能收的税已经收了,想收更多就得加派更多的人手,算下来得不偿失,就失却了赚钱的本意了。而在花钱方面,人家已经习惯了脏乱逼仄的旧城,你非得插手进去给人家拆迁修路,你觉得是为他们好,可他们会领情么?

所以,东海人干脆重起炉灶,在旧城之东营建了一座新城,以后旧城负责赚钱,新城负责花钱,各司其职,两不干涉。

蓬莱境内税收的来源有三一是传统的农税,但当地耕地不多,税收也不多;二是海贸收取的关税,数额不少,但全部上缴中央财政跟地方没关系;三是对城中商户征收的商税,由于没有完善的会计制度和转账记录,只能评估店铺规模收取定额税,但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了。

上个财年算下来,蓬莱工作组大约有两万贯的税收可供支配,也不少了,当年东海商社刚起步的时候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呢。但当时东海人可以招募流民、以荒地养人,而蓬莱这边可效防不了,只能拿出真金白银募人干活,最多也就供养一百个公务员和几百个劳动力而已。

不过有一点好,张正义在执政末期主导了财政改革,将不赚钱的甲类项目和赚钱的乙类项目分离。乙类项目只管去赚钱,不再需要管委会的财政去负担,相应的甲类项目花起钱来也没那么心疼了。

蓬莱新城的建设就因此明显分出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这座城市更像个“武装商站”,主体是一个边长足有二百米的六角大型棱堡,内部驻扎了陆军派过来的一个营,以确保安全,而内部设施以商行、海关、酒店等能赚钱的部门为主。而第二阶段才有了正常城市的味道,工作组拿着财政资金建设起了学校、医院、粮仓、公安局、消防队等纯花钱的部门,还开始向周边修路。与此同时,周边的许多居民和商人也被新城良好的秩序和基础设施所吸引,开始聚居过来,城内不能住就在城外结庐而居,在相当程度上给冷冰冰的棱堡带来的生活气息。相比铁板一块的旧城居民,这些新人更愿意接受东海商社的新生活和新秩序,商社也因此有了较充足的人力资源,能够更方便地募工修路甚至开设工坊,而这反过来又吸引了更多人移居过来。

到了现在,围绕着新城的三条主路(分别向西边旧城、东边福山与北边的新修海港),新移民已经摊开了三个新兴城区。受限于条件和时间,其中大部分设施都很简陋,甚至说就是些窝棚,但小规模的工商业在其中茁壮地发展起来,未来可期。

当张正义他们顺着道路进入新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城外飘起了处处炊烟,烟味和饭香味一起充盈在路上。

经过一处窝棚区的时候,张正义注意到一群人正聚集在南边一具大棚子前领饭,便随口问道“这是谁家,又招工了?”

白师之看了看,答道“这个地方……是搓绳工的聚居区吧?或许是哪家员外招了新人。最近招工的都还不少,现在干点活熟悉熟悉,等农忙季拉回自家地里帮忙,收完了麦再继续回来干活。喏,之前福山县不是抱怨佃户往外跑么,许多就来这边了。”

蓬莱是因港而兴的城市,东海商社在新城的产业布局也是围绕着海洋开展的。又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对鲸鱼和渔获的后处理,另一个是造船业。海洋部收购整合了两家旧船场,在蓬莱水城那边设置了一家修船厂,为驻守当地的海军和一些外部船只服务。而要修船就要有一系列耗材,不可能什么都自己生产,所以又催生出了当地一些生产麻绳、木桶、条石、木板等等船材的小工坊。这片棚户区就是许多麻绳商人的聚居区,机械化程度不高,基本是手工搓绳,所以对人力的需求也不小。而雇佣工人的商人大多数是本地乡绅出身,家里还种着地,让雇工回去帮着干点农活也是常事。

张正义点头道“很好,就让他们雇,多雇工!雇来十个,至少留下来五个,城市化指日可待啊。”

白师之笑道“就是这窝棚也太差了些,还得多修些房子,让人住进去才好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张正义往背后一靠,吟起了诗,但又摇了摇头,“这赚钱的活,自然有人抢着做,我们不用管,只要管花钱的活就行了。第三小学要开学了吧?”

白师之低头翻了一下本子“是这个月二十开学,上次校长请您去剪彩,您答应了来着。”

现在战事正酣,东海行政系统的许多支出都被压缩了,但唯有一项反而逆势增长,那就是各地的教育机构——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啊!

张正义又点了点头“是有这事,那还是按计划吧。第四小学的建设也该加紧了。有道,你若还有些友人无其他事可做的,大可介绍来当教师,去南边培训培训过来上任,现在可是正缺师资啊!嗯,就算不愿做教师,去崂山那边过了考试,进工作组当个公务员也好么。”

东海商社现在并未建立正式的公务员选拔机制,一是因为这“科举”的事树大招风,不好明着搞,二是因为社会人才基数太小,选也没什么可选的。能识文断字满足公务需求的人才总数不多,而且多半家里小有产业,雇佣过来花费不菲,考虑到效费比,本来就没法大规模吸收。所以现在的公务员招募基本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有人想进商社任职,只要去崂山学宫走上一遭,证明自己有基本的文化水平,就能进去。但相比正规的科举考中进士就能一步登天执掌一县要职,这东海公务员也就只是个稍宽裕些的生计而已。

“既然专员吩咐,那在下定当多留意。”白师之又在本子上翻了翻,“不过,现在不是正在压缩财政么,公务员再扩招的话预算不会过紧吗?”

张正义掂起桌板上的长颈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白师之也倒了一杯“战争总会过去,到时候城市还是要发展,还会有其它城市需要发展,而城市发展就需要税收财政基建治安教育这一套班子。而要是临时抱佛脚的话那上正轨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现在多招点人,到时候一劈两半又是一套新班子。”

白师之连忙接过茶杯,点头道“您说的是。”

张正义又看向外面方兴未艾的城市“二十日剪彩,那还有时间再往栖霞跑一趟,劝个千百石的捐,聊胜于无。之前在福山发现了商税的问题,不知道栖霞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我们现在的自治体系,还是问题多多啊。”

白师之一凛,然后试探着问道“现在事情多多,待到战事结束,我军乘胜归来,是不是就该携势削藩了?”

张正义一愣,然后笑了出来“谁知道呢,但现在管不过来,到时候州县更多,恐怕更管不过来了。而且也没必要,那根本就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与其在槽里跟别人争着扒食,不如跳出槽去,在更高层次上吃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师之身体前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正义脸上露出了充满回忆的表情,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开始讲道“当初我们威夷岛上有个镇子,小偷非常猖獗,经常趁夜趁家中无人之时入户盗窃,百姓不堪其扰。官府即使屡屡增派人手,却也抓贼不尽,解决不了贼患……结果日月逐渐过去,镇上还是那么些人,可这些小偷却销声匿迹了,你猜是为什么?”

白师之疑惑地说道“是换了个高明的县尉么?”

张正义摇头笑道“不,是因为移动支付……呃,我是说,是镇上开了储蓄所,镇民们把财产大都存进了储蓄所里,小贼偷无可偷,只能洗手不干了。”

白师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张正义感慨道“农村治理,收农业税,千百年来都是个难题,千百年后仍然会是。跟乡绅去争夺地里的那点产出,即使胜了也得把大半赚来的都赔进去,得不偿失。但他们就算扣了粮,难道还能自己全吃了?不还得上市流通起来。而这一流通,就是我们的机会了。而且……随着城市的发展,新增的生产力很快会对旧经济形成降维打击,自治县那点盘子现在看着不小,可到那时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乡下是自治还是派个县官去收税,那根本不重要。”

第290章 亳州

1262年,4月7日,清明27日,亳州。

“你叫杜信?亳州戒备森严,你的人是如何混进去的?”

亳州城外,涡水边,宋军营地中央大帐中,披挂齐全的夏贵威严地对帐中一个穿着亳州军衣衫的男子如此问道。

这名叫杜信的男子身材不高,但是面肌丰腴,显然不是穷困之人。他对夏贵一行礼,说道“回将军,小底原为归德府宁陵县民户,做些小本生意。前阵子,归德府尽发民户为兵,小底也在其中,被发往亳州戍卫。亳州军年前已大数北调,城中空虚,老卒不过千数,余下皆新近征发的民户。这些民户骤被征发,误了农时,本就有所不满,进了亳州粮草供应不足,更是愤懑,人人思变。小底在与城中数人熟识,其中如王豁子、张无僧等人,在民兵中颇有威望,如今听闻大宋天兵来伐,故派了小底出来,愿与王师内应,立些功劳,也搏一场富贵!”

“你倒是直白!”夏贵听他**裸地说出目的,不禁笑了出来,但也没有恼怒之意,“不过正好!你们来投,朝廷自然不会薄待了你们。嗯,暂且先与你一个正将的衔,你所说的几人,皆为副将,之后视立功多少,我再奏与朝廷,为你们请正职!”

杜信听了大喜,伏地说道“多谢将军!小底与诸兄弟必将尽力!”

夏贵摆摆手,说道“废话就不必说了,你先过来,将亳州军的布置一一说与我听。”

说完,他便走到了一盘积木搭成的亳州模型前,招呼杜信走过来。杜信看到这个模型一愣,但很快辨认出来城墙的模样,于是就上去指点着为夏贵介绍起城中的布置来。

这些积木是符凯伟赠予他的,并不复杂,只是一些有插口和卡榫的五颜六色的木块,可以拼成城池和简单地形的模样,不算逼真,但看起来很直观,比起二维的地图更适合教育程度低的普通武人。

夏贵一边听着杜信的讲解,一边招呼旁边的幕僚取过新积木标识出杜信所说的场所,虽然一直都板着一副脸,但心中可是狂喜。

他之前几年驻怀远军,与亳州正通过涡水直接相连,不知道对战了多少次。但亳州军由张柔家带领,勇猛敢战,每每夏贵一方都处于下风,时间长了都留下了心理阴影,经常听到亳州军的名号就先士气低了三分,往往只能退回怀远凭河固守,也是惨得很。

如今终于能打入亳州这个仇家老巢,如何不能让人大呼痛快呢?

本来,亳州城高兵强,城外又有数水环绕,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之至,夏贵还倍感头疼,想着是不是该把东海军的炮舰从宿州那边调过来。但现在有了内应,这份功劳就可以自己独占了!

想了想,他招来一个幕僚“起一份给东海军的军令,命他们夷了永城之后去怀远军待命,暂且不必赶来亳州了。”

永城是宿州西北方的一个县,位于睢水边上,孤悬平原之上,易攻难守。宋军并不打算取此城,但其可能成为蒙军沿睢水反攻宿州的前线基地,所以夏贵指令符凯伟带着一部宋军去拆了这座城池,顺便把周围的人民“迎”回大宋,避免被蒙军利用。

嗯,东海军本来是听调不听宣的,并不需要服从夏贵的指令,但这强制移民的事对他们也有好处,于是很愉快地就去了。不过符凯伟似乎很担心夏贵会不会在亳州出事的样子,一直询问要不要来帮忙。之前夏贵还有所犹豫,毕竟在攻宿州之时他们出了很大的力,现在果断不需要了!

“如此……”杜信指着城北的城墙说道,“亳州军不太信任我们这些民兵,所以多放置在城北,若是将军在南猛攻,另遣一支精兵布置于北面,约定信号或时机,里应外合,定可一举拿下!”

夏贵点了点头,略带赞许地说道“不错,以正合以奇胜,颇有兵家之理,你可读过书?”

这是要重用的架势啊!

杜信一阵激动,说道“小底并未读过书,不过识得几个字,而且平日常与友人谈论史上英雄与兵事,故对此道也有所知。哦,对了,夏将军大名,在下也是极为佩服的!”

夏贵哈哈一笑,受了这个马屁,但摇了摇头,说道“你想的很好,但是我们没必要玩那些花活,随我来!”

杜信赶紧跟着他走出帐外,来到一排用布盖住的大车旁边。这些大车除了是四轮,看起来与寻常大车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周边有数排备甲兵士护卫,显然是重要之物。

夏贵亲自上去掀开一辆车上的篷布,露出一根充满了力量感和奢侈感的大铜管,拍着它说道“大炮之下,皆为齑粉!”

杜信有些疑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做出了恭维状。

夏贵看了看他,带着笑意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有身为细作的可能性,说道“你只管回去,告诉你的人,明日听到连串雷声之时,择机发动,外面自会配合你们!”

……

1262年,4月8日,清明28日,亳州。

亳州外围虽然有河水环绕,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但是与宋军经常遭遇的窘境类似,当下亳州周边兵力不足,失去了野战的能力,只能困守孤城,被宋军掌握了主动权,所以这天险也就难以利用了。

夏贵上个月底就到达了亳州,观察了一下亳州的地形之后,就让士兵在上游负土填河,截断了护城河南流的通道,使河水尽数向北流去。如今南河已经干涸,不再成为进攻的阻碍了。

今日,宋军在城南处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已经紧张多日的亳州守军见他们终于动了起来,也征发民兵上墙,分发弓箭,每人发了一个白炊饼填填肚子,清点了一下墙头的石头和抛石机,又开始煮起了金汁,顿时墙头弥漫起了难闻的味道。

“都一个个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看外面人多,但一个个都是软脚虾!老子跟万户南征过好几次,见过的宋狗多了,最多的时候比今天还要多几百倍,不照样一个照面过去就溃了?

老老实实卖命!亳州城高粮广,就算他们填了河,也上不了墙!守上一阵子,等万户派人来援,下面的宋狗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你们有人起了别的心思,但是别做梦了,再怎么搞鬼他们也进不来,白丢了你一条性命!是谁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说破,今天老老实实卖力守城,事后自然有赏可领!编入军户,按月领赏也不是不可能!听明白了没?都老实点!”

一个百户,正对自己负责的这片城墙上的民兵训话。他确实也是身经百战的,知道开打之前先诈一下,敲打一下有异心的人,实际上鬼才知道哪个真有异心呢。不过他这么一敲打,确实有了些效果,人群中的王豁子和他的六个同伴一惊,差点以为被发现了,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不过行动的决心确实也被动摇了。

百户训完话,看到民兵们一副惊恐的样子,很是满意,说道“好,就这样,拿上弓箭吧!一开始别急着……”

他说道一半,发现不对,怎么这群泥腿子还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这时,不光眼前这些泥腿子情况奇怪,周围也传来了惊呼声,于是他转过头一看,一下子也被吓了一跳。

城南边的宋军大阵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出了一排大铁筒子,不知道是什么器械,但是整齐地排成一排,黑洞洞的筒口就对着这里,看着忒瘆人。

“哈哈,”百户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笑了几声,然后转身说道“宋军没招了!摆出这种鬼玩意吓人!都别忄……”

“轰!”

一声巨响传来,百户吓了一跳,然后转身一看,一个小黑点出现在眼前,而且越来越大,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

“好!”夏贵从望远镜中看到炮弹击中的城头混乱起来,大声叫好了起来,“首发命中,打得不错!传令下去,这组赏钱五十缗!”

夏贵营中这些火炮,大部分是李庭芝卖给他的,也就是当初扬州那边试制的火炮。李庭芝听从李涛的建议将火炮简化为两个型号之后,这些试制炮就有些鸡肋了,用起来麻烦,但是扔了又舍不得。正好后来夏贵见识了火炮的威力,向李庭芝讨要几门,李庭芝就顺水推舟卖给了他,被夏贵视若珍宝地带了过来。

这些火炮口径繁杂,后勤是个很大问题,为此他带了近百个随营铁匠,随时开炉铸造合适的炮弹。这么多铁匠自然不能闲着,有空的时候他就让他们试着仿制火炮,最后还真做出了点成果,今天也摆了两门出来。只是由于初次铸造不敢把形制做太大,这种炮只有二百斤,威力自然也不强,只是摆出来壮一下气势的。

第291章 来迟一步(累计打赏加更)

夏贵帐下火炮繁杂,至于炮术什么的更是谈不上了,只能根据符凯伟给他写的几条《炮术精要》照猫画虎,基本也就是打响的程度。今天第一发试射,居然正好打到了墙头,这真是撞了大运了,连炮手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明明瞄的是上面那根旗杆啊!

夏贵放下望远镜,又挥手喊道“不用试射了,自己看着打吧!先打上十轮再说!让步卒趁机清理杂碎!”

他这望远镜自然也是东海人送的。

京东商城建成之后,魏万程以经营珠宝生意为名,挖来了不少手艺极强的精工师傅,其中有一个手特别稳的,在他和几个学徒的操作下,居然能小批量磨制出三棱镜了。因此工业部终于能在此基础上用三棱镜组合出把倒像变为正向的转向系统,从而能制造出一些现代化的开普勒式望远镜,对安全部和海洋部都是一个大福音。

对商务部和工业部也是一个福音,因为从此大会解禁了对望远镜的技术限制,可以对外出售原始型号的望远镜了!

现在他们出售的望远镜有两种型号一是凹凸透镜组合的伽利略式望远镜,放大倍率只有25;二是双凸透镜的开普勒式望远镜,放大倍率为4,比前一种要清楚一些,但看到是倒像。两者的售价都为一千贯,即使如此高价,依然引发了猎奇的江南土豪的追捧。这次东海军与李庭芝、夏贵配合作战,也各送了两人几支,算是联络联络感情。而夏贵拿到手后,也立刻认识到了这种神奇器具的价值,爱不释手。

火炮轰隆轰隆响了起来,一阵乱射之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头。事实证明了刚才那一炮绝对只是凑巧,现在十几炮打过去,要么打到了城墙上,要么飞过了墙头,还有几炮射程不足干脆落在了地上,就是没有正中墙头的。

但是对于墙头的人来说,这可就吓人了!

连片的巨响从城下传来,每一发击中的炮弹都会让脚底下震动一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城墙修建的时候是不是吃回扣了。守军尤其是民兵的士气快速下挫,各个军官气急败坏,但饶是他们身经百战,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开玩笑,刚才西边张百户可是只留下半个尸身,这样的场面谁看了不心惊胆战?

在亳州军手足无措的时候,夏贵军的火炮却是越打越准。这些炮手原先都是操作床弩出身的,虽然炮弹和弩箭的弹道特性不太一样,但毕竟都是抛物线有相通之处,最起码炮口越高打得越远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于是逐渐调整之下,总能逐渐找到准头。

不过,夏贵也并未指望完全靠这些火炮来破城。

在宿州一战中,他已经见识过东海海军的龙吟炮和巨龙炮的威力,那才叫真正的火炮啊!一发下去那叫一个地动山摇,相比之下他手头这些只能算挠痒痒了。不过即使是东海军的巨龙炮,对付宿州的城墙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敲开,得轰上一天一夜才能打开一个缺口。他们最终拿下宿州城,不是靠火炮打开缺口,而是在它的压制之下,输送步兵登城才将城池夺下。

今日,他也打算故计重施。在火炮的轰击之下,宋军步兵悄然上前,清理亳州军放置在城下的拒马、篱笆、陷阱、壕沟、铁蒺藜等物。之所以要火炮先打一会儿,不是为了轰击城头,而是为了找到准头,免得炮弹落到自己人头上……

在火炮压制之下,果然城头守军的反击力度大大缩水,射出的箭矢只有稀疏几根,还大多失了准头,宋军步卒可以随意地在城下行动,只要注意别太靠近墙根被土石溅到就可以了。

夏贵见行动顺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儿子夏富叫了过来“富儿,我看正午之前,城下通路即可畅通。正午歇息一阵,午后攻城!你且去带人准备器械,备好甲戎,届时亲自带兵登城!”

夏贵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虽然身子骨还硬朗的很,但也是培养接班人的时候了。夏富是他的长子,自然是当仁不让,但他夏贵野心不小,希望儿子接下的不仅是他打拼出的富贵,还有他麾下的军力,这自然是需要威望和军功支持的。

要夏富亲自登城,确实危险很大,但富贵险中求,不拼怎么行?再说了,一边是守军被火炮压制,风险较小,一边是夺下宿敌张柔的亳州城,收益极大,这正是收益风险比最高的时候,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就算真出事也无所谓。夏贵还有好几个儿子呢,光是有出息的,就还有夏松和夏柏两个,候选人多得很。

“是,大人!”夏富并未对父亲的决定产生质疑,而是很痛快甚至有些兴奋地应下了,只是有个疑问“不过,大人不是在城中安排了细作吗?不需要通知他们发作吗?”

(注此时“大人”是对父亲的称呼)

夏贵看了看城头,嘿嘿一笑,说道“那些人说是来投诚,但谁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可不防。但经午前轰上这么一轮,想必傻子也知道我大宋天兵必然夺城,他们自会做出决断的。午后我们再轰几轮,他们识时务的话自然会发动,届时你再带人上去即可。只是,兵备万全,即使城中无人应和,你也定要夺下城头!”

夏富再无迟疑,说道“是,大人!夏富定当身先士卒,将夏旗插上城头!”

……

4月11日,立夏,归德府。

“快,再快一点!”

归德府(商丘)南下去亳州的官道上,上千骑兵正策马奔驰着,骑士们一人三马,不时在行进间换马,展示出了高超的骑术。

为首一人现在所骑的只是一匹普通的黑马,但旁边还有一匹空着的骏马格外令人瞩目——它通体金黄,如同绸缎一样映着金光,竟是一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

能拥有这般好马的显然不是一般人。此人即是安肃公张柔之子,刚刚袭了父亲万户之职的张弘略。

去年忽必烈北伐之时,征召张弘略带兵北上,今年李璮造反,本来没有立刻将他派出来,只命他做好出征准备,随时征讨济南。然而,局势却突然急转直下,本以为至少能抵挡一年半载的淮北诸城因为李杲哥的出降轻易被瓦解,空虚的中原地带门户大开,中原重地、张家经营数年的老巢亳州面临夏贵的攻击。这种情况,无论忽必烈还是张弘略都是不愿意见到的,因此忽必烈诏令张弘略急速回援亳州,阻挡夏贵的进军。

但是为时已晚了!

张弘略的前锋马军从府城睢阳出发还没多久,就遭遇了一伙北上的溃军。溃军的首领认出他来,当场跪地痛哭起来“万,万户,属下有愧啊……没能守住亳州!”

张弘略一惊。此人是亳州鹿邑县一名千户,姓郑,并非无能怯懦之人,连他都逃了,那可真不妙了。他连忙厉声问道“郑千户?你说什么,亳州已经陷落了?何以至此?!”

郑千户痛哭流涕地说道“回万户,不是属下无能,实在是,宋狗会妖法啊!本来我们在权万户的带领下,尽发左近民户为兵,就算只是居城固守,守上几个月也不成问题。可没想到,那夏贵搬出了妖法!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总之就如大铁筒子一般,喷吐出大铁弹,力可撼动城墙,声音如雷鸣一般,弟兄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眼看着他们爬上来。偏偏此时城中奸民又作乱,所以才,才被宋狗把城夺了去啊!”

张弘略听了,脑袋像被炮弹打了一样,颅腔中回响着嗡嗡声。如此坚固的亳州城竟然被夏贵夺下了?怎么可能!

他气急之下,朝郑千户抽了一鞭子,喝骂道“那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郑千户把头埋在地上,答道“城破后,属下本想与宋狗同归于尽,但想着总得有人把消息传出去,于是就带着弟兄们从北门抢了出去。宋军急着进城,又没什么马军,所以竟被属下杀了出来……”

张弘略仔细看了看郑千户等人,见他们衣衫灰败、面色憔悴,身上还带着不少伤,确实也不像是不战而逃的样子。他稍微冷静了一下,问道“你是孤身逃出来的?还是有别人也一起出来了?”

郑千户一愣,说道“属下没细看,但逃出城的应当有不少吧。我等家小都在他处,常年跟宋狗打也多有仇怨,敢愿投降的不多。宋狗那妖法虽然犀利,不过也没伤到几个兄弟,破城之时也未多加拦截,跑出来的应该不少。倒是那些征发来的民户,降宋的可是颇有一些。”

张弘略沉思了一会儿,对后面的马军下令道“四散出去,寻找溃军踪迹,都收拢过来!传令后面的步军加快脚步,赶到此处扎营!”

第292章 局破

1262年,4月13日,立夏3日,亳州。

张弘略花了一天收拢溃军,竟收拢到了三四百人。这些人虽是溃军,但能溃而不乱,从亳州城中逃出来之后仍结队行动并主动向后方归队,显然是军中精锐骨干。张弘略将他们安抚了一通,又与后面赶到的两千步军合兵一处,赶到了亳州城前。

然而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惨淡的景象。

城中浓烟四起,南城城墙被拆毁了大半,砖石就地拆到了护城河里,内部的夯土坍塌了大半,城中仍留有少量宋军士卒在继续拆毁其他城墙。城外的农田也被损毁焚烧了大半,即将收获的夏粮眼看着是没指望了。

夏贵攻占亳州后,并没有在这座坚城久驻,而是洗劫一空后就要将它毁弃——开玩笑,该城地处中原孤立无援,远离南宋产粮地,周边产出又不足以供应大军,呆在这里不是作死吗?

宋军初八夺下亳州,初九纵兵在城中大掠。其实也没什么好掠的,中原早已荒废,这亳州城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财货,就算真有也早就被张家搬去真定老家了,只有各军头在城中的居所有些附庸风雅的摆设,也不值什么钱。宋军士卒攻入城中,抢不到东西,愤怒之下造成的破坏可想而知。

初十,夏贵就带兵退往了涡水下游的城父县。城父县曾经也是涡水之上一个繁华商镇,一度有“小开封”之称,然而此时中原万里无人,此城早被废弃了,只有少量残余的城墙可以给大军提供一个象征性的屯驻地。

等到张弘略赶到亳州的时候,夏军主力早就不在了。

张弘略见自家经营多年的重镇如今被破坏一空,这愤怒之情丝毫不亚于从小定下的未婚妻被人〇辱。他当即就换上汗血马,带领先头马军冲进废墟内,二话不说挺枪向正在拆城的宋军刺去。

这些宋军都是夏贵留下来垫后的炮灰,其中大部分都是这次攻陷亳州之后俘虏的民夫,自然不会有什么战斗力,一见马军当场就尿了,哪里敢抵抗?大部分直接跪地求饶,少部分四散而逃然后被六条腿的一一追上戳死。

盛怒之下,张弘略根本不留俘虏,问出夏贵军下落之后,就全部斩首示众,以泄心头怒火。

所谓哀兵必胜,张弘略在亳州整军誓师之后,一鼓作气冲到城父,击溃了那里垫后的一部宋军,俘虏了一个副将叫张无僧的,夺取了十几艘战船和运输船,又紧接着冲到了更下游的涡阳县,简直是神速。

……

4月17日,立夏7日,涡阳。

夏富站在城头,用望远镜观察着城西北处亳州军的军容,果然“张”字大旗高挂,是宿敌张家人到了。兵力也不算少,总共数千人的样子,而且其中颇多骑兵,令宋军一看就不舒服。

他放下望远镜,皱了皱眉头“这才几日,就冲到涡阳了?城父那些民兵也太废了。对面是张弘略吧?果然不可小觑。”

旁边一个幕僚立刻献策道“亳州军憋着一口气冲到现在,锐气怎么也该消散了,直如强弩之末,我军正可以逸击劳,灭了他的威风。”

夏富心气也上来了,点头道“正合我意。既然如此,就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点兵,出城!”

夏富奉夏贵之命,带着五千人押着劫掠来的粮草和民夫垫后,本来并不是个什么危险的任务,但没想到竟被张弘略追了上来。不过夏富年轻气盛,不觉得这是什么危险,反而觉得功劳送上门了。自己这边休整了多日,又有四门火炮助阵,岂不正是斩了张弘略立威的好机会?

……

城外,亳州军阵中。

张弘略骑在他那匹汗血宝马上,骑得高,看得远,发现宋军出城之后有些意外。

他们若是坚守城池,我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可现在这些宋狗居然敢主动出城迎战,这不是送死吗?

既然敌人主动出来了,他也不多话,一边命令属下军官布置军阵,一边策马在阵前巡视了起来,一边还喊话道“儿郎们,就是这股宋狗杀我兄弟,夺我钱粮,毁我亳州,如今他们出来送死,我们该如何做?”

或是因为仇恨,或是因为劳累,红着眼的亳州士卒们高声呼喊着“杀!杀!杀!”

见军心可用,张弘略点点头,比较满意。但是此时那个郑千户上来提醒道“万户,宋狗搬了几门妖器出来,还请当心啊!”

张弘略一愣,顺着他指过去的方向一看,果然发现了四辆奇形怪状的大车,上面拉着又粗又大的长筒子,怪异,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妖器?”

郑千户点点头,说道“也不知宋狗是如何做法的,总之这妖器会突然吐出白烟,然后发出雷鸣之声,又有铁弹飞射而出,势头威猛无双,城墙都受不住,更别说血肉之躯了。”

张弘略听他的描述,似乎察觉出了一点门道,等到双方列阵完毕,相互近到一里之处时,他点了一队骑兵“去,去那几门大筒之前转悠一圈,若是有巨响发生,就择路绕回来。”

这些骑兵并未参与过亳州攻防战,不知道火炮的厉害,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阵前袭扰,他们常做这事嘛,很多时候转上几圈,宋军就自溃了。

宋军布置的军阵与以往大同小异,横着摆出了四个方阵,方阵外围是刀盾兵,内层布置一排长枪手,再内部是大量弓箭手和弩兵。火炮并未散于两翼,而是布置于正中,被两个方阵保护着。

夏富现在也没什么炮兵战术,只凭直觉布阵,并非炮掩护兵,而是兵掩护炮。

他正觉得距离差不多了,该开上几炮震慑一下对面的亳州军,就见一小股骑兵闯了过来,于是立刻说道“炮兵,准备,打前面那帮马军,让他们见识见识厉害!”

大炮此前已经预装好弹药,炮兵们只需将固定的木桩钉好,便开始朝骑兵瞄准了起来。对面的骑兵察觉到了他们的探头探脑,却也并未在意,而是掏出弓箭,把马速控制到了合适的水平上,正欲放箭骚扰,结果……

“轰!轰轰!轰!”

四声巨响传来,随即四枚铁弹飞入了马群中,顿时打得人仰马翻——倒也没打中几匹,但只要是中弹的都很不好看,而且马匹对这种巨响很不习惯,不少都乱跑起来。

骑兵们骤然大惊,这才想起万户的忠告,也顾不得放箭了,连连向两侧打马,试图绕回阵中去。

“噫……”张弘略倒吸一口凉气,“这威力竟恐怖如斯!”

但他没有立刻被火炮吓到,而是敏锐地观察到,虽然马匹和骑士受惊,但是真正的损伤并不多,反而是绕过宋军阵前之时,对面射来大量弩箭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当即立断,立刻又派出一队骑兵继续袭扰。这一队新骑兵虽然刚才也被吓到了,但是军令如山,训练有素的他们依然接令奔了出去。

这队骑兵再次冲过去,宋军炮兵手忙脚乱地装填了起来,但是临阵焦急,迟迟未能准备就绪。不过也无所谓,新来的骑兵对刚才的炮击印象太深,没敢朝火炮直冲过去,而是远远地就朝两翼散开,朝宋军步兵阵列随便射了几箭,就绕了回来。

直到他们快要回归亳州军阵了,才有一门火炮装填完毕开了火,吓出了平安归来的这批骑兵一身冷汗。

张弘略哈哈一笑“妖法不过如此!听着声势惊人,但是这么慢才能打一次,能打死几个人?儿郎们,不用怕,有妖法的宋狗也只是狗罢了!”

士卒们不管怕不怕,总之是跟着他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张弘略趁士气还盛,立刻下令擂鼓进军,步兵开始朝宋军推进,而且又派出了一队骑兵去骚扰火炮,同时自己也披挂完毕,带着骑兵大队慢慢随步兵前进起来。

对面的宋军经过刚才两轮炮击,也渐渐领悟到了火炮的局限性,这时他们多年养成的亳州军恐惧症就不由自主地发作了起来。一批亲兵护卫到了夏富身旁,准备随时带着他撤回城里去,而炮兵指挥则大声吼着,要求炮兵朝着亳州军阵射击。

轰隆的炮响过后,炮弹果然在亳州军中打出了几道血痕。但是,他们用的这些火炮连东海军的狮吼炮都不如,而亳州军前排盔甲又颇为精良,所以这一轮炮击并没有伤到多少人,也不知道有二十个没有。

亳州军阵稍有松动,立刻就被张弘略带着高喊了一声“杀!”然后就重新振奋了起来。

对面的宋军这下子真慌了神了,火炮都对付不了他们,这可怎么办?炮兵们冒着冷汗,加紧装填起弹药来。

此时,失去火炮威胁的骑兵也找回了感觉,在宋军阵前不断游走,用弓箭抛射诱使宋军发弩反击,宋军阵列渐渐松动起来。

眼看两军就要接战,宋军士卒握兵器的手都出满了汗。各级军官大呼小叫,正欲指挥弓弩抛射,此时异象突生——军阵正中发出一声巨响,一门火炮炸裂了开来!

原来,这组炮兵紧张之下,竟然给火炮装了两份弹药,火炮承受不住,自然发生了炸膛事故。这还不是最倒霉的,由于图省事,炮兵将火药罐紧邻着炮车放置,然后很不幸被冲击波引燃,瞬间引发了更大的爆炸,然后又波及到了旁边的炮位……

接二连三的冲击瞬间让军阵中央混乱起来。

宋军立刻大乱,而张弘略则哈哈一笑,大喊道“儿郎们,宋军的妖法被破了,都随我冲啊!”然后把马一打,带着右翼骑兵从侧面向宋军军阵撞去。

宋军中央出事,前线步兵交战后受挫,两翼又受骑兵打击,顿时崩溃。夏富懊恼之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亲兵的护卫下退回城中闭门固守了。

张弘略肆意地带着骑兵在宋军步卒中冲杀着,多日来的不快一扫而空,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大炮的位置高喊道“莫毁了宋军的妖器!会用妖器的士卒也一并保下来!”

第293章 急转直下

1262年,4月19日,立夏9日,涡阳县。

张弘略虽然在涡阳城下胜了一阵,还夺取了三门火炮,但是攻势确实已经衰竭,粮草供应不济,又没有攻城器械,所以对闭门的涡阳城还是没什么办法。

昨日,亳州军驱赶俘虏的宋军攻了一阵城,无果。很快,夏贵又带着一部军队和东海军的两艘炮舰来援。张弘略见讨不到好,便把剩下的俘虏斩首堆成了京观,之后就在城头夏富愤怒的目光中带兵北撤了。

对于夏贵来说,虽然涡阳的失败给这次战役的最后留下了一个不光彩的尾巴,但毕竟儿子保住了,而且亳州的毁灭确实也给宋军带来了战略上的优势,短时间内蒙军无法再从这个方向骚扰淮东,总体来说仍然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中原和淮西方向的战略威胁大大缓解,从此,宋军可以集中精力北上与李璮取得配合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张弘略取得的这次小胜利,虽然影响不大,却为蒙军的全面反攻吹响了号角。

这个月初,在不利消息接连传来的背景下,忽必烈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不再过于提防尚未叛变的汉侯,放手让他们施为。

在张弘略回防亳州的同时,忽必烈已经派出了右丞相史天泽全面负责征讨李璮相关事宜,统一调度周边诸路将领的行动。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一路西路军,派出蒙古诸王之一的按脱,与江汉大都督史权一同带领河南方面兵力剑指东南,试图收复徐州。

真正的压力到了。

……

4月20日,立夏10日,济南府,长清县。

“丞相,不是本人藏私,实在是宋军攻势太猛,我非得分兵防御不可,不然等宋军抄了东平,咱这路也就别干了啊!”

长清县南边的蒙军大营中,东平万户严忠范对着新鲜到任的史天泽如此诉苦着。

东平军的兵力虽然一度达到了六七万人,但是分散于各地。最精锐的一批调到了燕京入戍,又有一部分调到了长清县进攻李璮,剩余能用来防御东海军和李庭芝部进攻的兵力实在没多少,上个月宿州那边的守军几乎损失殆尽,就更捉襟见肘了。如今,史天泽一到山东,就立刻要求他调更多的兵力北上进攻长清县,这如何不让他头疼呢?打到济南,他未必有多少好处,但是东平路腹地受袭扰,可是实实在在在他身上割肉啊!

史天泽把桌子一拍,怒目圆瞪,说道“都这时候了,还打自己那点小算盘!若是被李逆做大,你以为你的东平路就保得住了?”

不待严忠范回应,他便将一封信甩了过去。

严忠范接过来一看,竟是他的兄长严忠济的信,里面说的是让他听从史天泽的一切指挥,不要藏私云云。

严忠范接过东平万户的职位不过一年,之前都是由严忠济担任此职。他的这位兄长在东平积威数十年,可以说威望远胜于严忠范,做弟弟的可不敢不听,连忙服软表示听从史天泽调度。

史天泽看着旁边的一副简陋的地图,略一思索,说道“东南边的东海贼和宋军正值气盛之时,不要去硬撼他们的锋锐。坚壁清野吧,把兵力收缩进济州、兖州、东平三处,其余兵力都调动到此处来!我从顺天府也带了三千精兵过来,并且请动陛下发还了你的五千武卫军回来,这阵子史枢也会从河南调兵过来,张荣实的水军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也该动动了。如此一来,在长清一地便可召集三万王师,足以让李逆好看!”

严忠范先是表示听令,然后又提出疑问道“只是,丞相,李逆就算兵力不足与王师对抗,但四五万大军总是拉的出来的。我军若只用三万人攻长清,李逆并非应付不来。何不待更多兵力汇聚,凑个十万人出来,再一鼓作气攻过去呢?”

史天泽没好气地看了看他“亏你也是知兵上过阵的,十万人马,这短短长清县一段摆的下吗?就算摆的下,得消耗多少粮草?你东平路供应得下吗?”

说到粮草,严忠范立刻头疼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所谓青黄不接之时。春季种下的粟还是青苗,冬季生长到现在的小麦却还没到成熟的时候,粮食存量在一年之中的此时达到了最低谷,极大地限制了军事活动。更何况,东平路腹地接连遭到东海军的劫掠,粮草供应因此更加困难了。

要东平一藩独立供应战事所需的粮草,确实难为了他们。不过幸好史天泽可以通过黄河航道从中原地区运来一些粮食,阿合马又从燕地向南调拨了不少存粮,暂时还撑得住。但这也损耗不少,且不能持久,因此他们必须加快战争进程,改变当前的困顿局面,因粮于敌才行。

史天泽继续坚定地说道“我有三万精兵,李璮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挡得住?”

说完,他又看了看东北方向“就算他这边应付得来,别的方向呢?”

……

4月24日,立夏14日,济南。

繁华的济南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这几个月来,益都军不断加固城防、堆积粮草,城中富户被劫掠一空,家产充作了军资,而老弱则被驱赶出了城去,青壮被征发用来运输和守城,可以说是准备得极为充分了。

不过守城只是下策,御敌于外才是上策,李璮还是力图借助天险,将蒙军阻挡在大清河之外。这段时间,也可以说勉强达成了这个目的。

“报!”

一名传骑手举令牌,策马驰入济南城中,为李璮带来了最新战报。

“蒙军水陆并进,开始猛攻长清一线?”

李璮听闻战报之后,没有立刻做出决策,而是对着地图深思起来。

益都军的水军在淮河上与宋军对峙多年,实力还算不错,不过战船数量不够,只是来济南之后征发了一批船只,实际上并不足以控制整条大清河。迄今为止他能挡住蒙军,靠的是水师和陆军之间的配合,陆军控制了河南一侧诸多要点,相互之间可以及时支援,蒙军无法获得一个稳固的登陆点,所以才不能大举渡河。

但是这样的局面其实是相当脆弱的。他无法获得清河北岸的具体情报,只知道蒙军在那里积累得越来越多,随时有可能在薄弱处集中兵力发动致命一击。此时长清方向受到猛攻,他若调兵去救,必然要抽调清河防线上的兵力,但这么一来,无疑会增加蒙军登陆的风险。

然而,即使他看清了局势中隐藏的陷阱,却也不得不跟着局势走下去。如果不去救长清,那蒙军就可以直接在济南近郊登陆了,那东线守得再牢固,也没有意义啊!

所以他思索良久之后,还是发布命令“命柴牛儿、田都帅,点检蒲台、高苑、博兴三地兵力,抽调五千人出来,前来济南合兵!另外,发信给益都那边,让他们尽快把新募军发过来!”

益都那边的新募军是他起兵之后不久就开始征募训练的,现在交由儿子李彦简在负责,虽然成军不过三月,但现在也不得不拿来用了。不管如何,至少要撑过一个月再说。

如今已过小满,眼看着冬麦就要成熟收割了,只要撑到麦收,那么济南城就足以坚守一年,反之,要是这时候让蒙军过了清河,那济南城外连片的良田就是他们现成的补给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对幕僚们补了一道命令“再征发三千民夫!不做别的,就出城割麦,看见熟了的或是近熟的就割了再说!嗯……等等,不熟的也割,离城太远的就一把烧掉,不能在留下这些祸患!

对了,再发信给东海军,催促他们赶紧来援,前阵子报纸和密报上不是说他们有什么炮舰吗?让他们一并带来!告诉他们,只要帮忙守住了北两路,金银生口女子尽可自取之!”

……

4月27日,立夏第17日,高苑县。

“儿郎们,给我冲!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高苑城下,一名披着全套金甲的老将如此怒吼着,虽然声音苍老而嘶哑,但仍然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力量感。

在他的激励下,上千打着“张”字旗的士卒一鼓作气,攻上了高苑城头,很快在城墙上取得了优势。

旁边的滨棣总管韩世安见状,当机立断命令擂鼓进军,围城的蒙军发动了总攻,守城的益都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大局已定了。

突然,城中上百名骑兵从故意让开的西门冲了出来,向西面济南的方向冲去。这意味着主将的逃离,残存的益都军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弃械投降。

“张”旗在高苑城头升起,标志着这座清河南岸的重镇就此陷落。

韩世安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老将拜了一拜,说道“济南公老当益壮,张家子弟勇猛敢战,在下实在佩服。今日一战,张家军当居首功。”

这位老将便是年过八十的济南公张荣,现在他与李璮可以说不但有了国仇,还有了家仇,可谓不共戴天了。在逃出济南之后,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恢复了一代豪杰的魄力与胆识,命令孙儿张宏尽起张家埋藏在各处的宝藏,拿出来招募士兵、购置兵械粮草,准备打回济南去。在召回了北上入卫的张家军主力之后,他手下的兵力再次突破了一万人,立刻又成了山东附近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正如同李璮担心的那样,在西线战事正酣的同时,东线的韩世安和张荣也集中了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又将解成的水军从东平走陆路调了过来,就地利用滨州当地的船只,水陆并进,在河南岸的蒲台附近登陆,迅速打垮了益都军在蒲台的防御,占领了蒲台城。然后他们接引后续部队渡河,连战连捷,击退了博兴县方面的援军之后,又攻占了西边的高苑城。

如此一来,北清河东线区域可以说完全被蒙军控制,自此清河不再是天险,而是蒙军南下的通途了!

张荣轻轻“嗯”了一声,闭目养神了起来。他毕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这辈子大风大浪荣华富贵见得多了,已经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了,只要能夺回济南就好。

他旁边的孙子,现任济南路大都督的张宏见祖父已经疲乏,命亲兵将他扶下去休息,然后对韩世安说道“韩总管,事不宜迟,如今高苑已下,赶紧请合必赤大王率诸军渡河吧!”

合必赤乃是托雷第八子、忽必烈的异母弟,自少年起就多有征战,之前被忽必烈委托来统帅征李大军,但一直困在清河北岸不得进,现在终于可以过河了。

韩世安笑道“说的是,不必也无须劳烦大王亲动,只要派遣一部精骑过来,我们直接发兵去西边,接引大王在济阳县渡河即可!”

第294章 无边无际

1262年,5月3日,立夏23日,济南。

清河,也就是济水,又名北清河、大清河,因济水曾经与黄河一道并行向东北流入渤海,一黄一清,对比鲜明,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又因要与南清河区别,所以称北清河。现在黄河东流入梁山泊,再分出一南一北两条支流,一部分南流汇合泗水入淮,也就是南清河,而北流与济水汇合的这一条就是北清河。

又因要与小清河区别,所以称大清河。宋金之交,杜充决黄河,极大地影响了下游的水文状况,当时的清河也受到影响,河道北移,转移到了现在大清河的位置,此后这条河道差不多一直延续到了后世,也就是黄河山东段。但是,原先的清河河道连接到半岛北岸重要的产盐区,北移之后,食盐的运输就受到了很大影响。所以,当时女真人所扶植建立的伪齐政权就兴修水利,导泺水入清河故道,复活了这条运盐通道。从此,两条清河并行入海,北边那条大的称大清河,南边那条小的称小清河。

泺水发源于济南西南泉眼,分为了东西两支绕城而过,是济南城的天然护城河。之后又北流汇入城北部的大明湖,与泉城众多泉水汇聚之后继续向东北流,水流充沛,是滋养了济南的重要河道。原先,泺水流经济南城东北方的华山之后,会径直向北汇入大清河,后来伪齐政权在华山南修筑了一条“下泺堰”,将泺水向东导入清河故道,从此就形成了小清河。

也正是因此,大小清河之间夹出了一长条状的独立陆地,之前蒙军攻占的博兴、高苑等城都位于其上。这一长条又以下泺堰之北直到大清河南岸的一段为最窄,仅有数里宽,是从东北方向前往济南城的必经之地。

如此要地,历史上的李璮没有时间经营,但是如今却有功夫在这里修建了基本的防御设施。他的部将建立了简易的营寨,挖了几道壕沟,就地从华山上伐木做了些拒马鹿角堵在路上,不至于使蒙军长驱直入。之前李璮从东北防线调了一部分兵力回防长清,结果调动的部队刚行进到济南地界就收到了东北防线被突破的消息,因此干脆也不用去长清了,就地在这里布置防御吧!

不光陆军在此防守,益都水师也集中了相当一部分力量过来。东北失守之后,他们已经不需要防守漫长的清河航段,而只需要看住长清至华山之间短短的一段即可。以他们的实力,虽然将蒙军水师完全逐出去是不成的,但至少能阻止蒙军大举在南岸登陆,护卫住东西两道防线。

如今,蒙军从蒲台附近登陆之后,很快就肃清了益都军在东北部的防御,以精骑突进,一路掠地至济阳县南岸,接引早已在济阳县屯兵多时的蒙军主力渡河。

一时间,河上渡船络绎不绝,无边无际的蒙军渡到了南岸。之前他们早已养足了精气,此时简单休整后,就立刻在统帅合必赤大王的指挥下向济南城扑去,一路推到了这华山防线之前。

益都军在华山附近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位于华山东北方的卧牛山,第二道位于华山附近,第三道位于华山后方。三道防线依山扎营,层层阻拦蒙军的前进。

嗯,不过虽然想法很好,但是在数量绝对优势的蒙军的进攻之下还是节节不支。尤其是蒙军中有武卫军万户薛军胜,他本金人,擅长用砲,人称“砲手元帅”,麾下有一支专业砲兵。之前薛部在济阳县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大量的砲机,如今全都带了过来,就地取石,像不要钱地一样向益都军的阵地上砸去。再加上蒙军有优势骑兵,在防线上撕开一个小口之后,很快就能长驱直入,虽然无法攻拔要点,但可以骚扰后方对前线的支援,让益都军左支右绌难以应对。

华山之上,益都军主将大营中,柴牛儿带着几个亲兵灰头土脸地闯入营帐中,也顾不得行礼,当即就对着主将田都帅喊道“不行,顶不住了,万户,动手吧!”

李璮起事后,大肆封赏,田都帅如今也升为了万户。他对柴牛儿的失礼倒是不以为忤,而是走出帐外,朝北方的战场看了一眼,然后回来说道“行了,带你的人边打边撤,正午时分动手!”

柴牛儿松了一口气,立刻领命下去了。

过了些许时间,益都军打退蒙军的一次进攻后,放弃了卧牛山上的大寨,在华山主营派出的一部骑兵接引之下,退回到了第二道防线。

……

“万胜!万胜!”

此时在第一线的蒙军是来自大名府的王文干部,昨天到达这里,今天就取得了突破,不由得令他们的统帅王文干志得意满了起来。

王文干摘下头盔,从侍卫手上取过棉巾,擦了擦汗,又抬头看了看日头,下令道“让士卒们速速行进,进占贼军留下的营寨!然后埋锅造饭,歇息过一阵后,下午便乘胜追击,取了华山!”

如今五月天正是燥热之时,即便只穿单衣站在太阳底下都受不了,更何况战场之上还要穿着厚重的盔甲呢?这正午太阳忒毒,根本不是打仗的时候,还是等午后凉快下来再战吧。

王文干躲进营帐中,喝了口水,又招来幕僚再次下令道“薛元帅的砲军确实威势惊人,一会儿报功的时候要称赞两笔,省得显得我们心胸狭隘。待会儿也择一处靠近官道的地方让他们进驻,方便午后行军。另外,催促一下后面的韩总管和张都督,他们就算渡河有功,这几天也歇息过来了吧?如今咱们拿下第一道了,后面几道也得让他们去啃啃!”

幕僚迅速把他的口头命令整理成了文字,给他看过无误之后便用了印,派传令兵送往各部,其中便有一份送到了后面的韩-张联军手里。

韩世安抖着手里的军令,笑着走进了隔壁张家军的主营,对张宏说道“张都督,那王文干王万户要我们南移呢,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张宏此时正在服侍祖父张荣用午餐。他张家家风极严,孝道是重中之重,他这个济南路大都督也得亲自做这样的事。

他见韩世安进来,朝祖父告了个罪,然后把汤碗交给旁边的侍卫,轻松地说道“嗬,这攻华山的军令可是大王派给他王文干的,只说了让他攻三天,没说攻完一道就能下来啊。他倒真会使唤人。不过也罢,安肃公家的小子,那个叫弘范的,已经到了,后路无虞,为大局着想,我们还是移兵过去吧。”

韩世安点头道“既然如此,午后我们便过去吧,你军驻卧牛山,我去河岸附近。”

他说到这里,张宏还未表态,一边的张荣却睁开了眼睛,看着韩世安,嘶哑地问道“卧牛山?是哪个卧牛山?”

韩世安有些无语,您老是老糊涂了吧?但这位面子太大,不敢怠慢,于是客气地回复道“济南公,说的就是华山东南的那个卧牛山啊,就在咱前面不远。”

张荣突然激动了起来“王文干可是要去卧牛山西边驻营?万万不可,快让他们撤回来!”

张宏也有些奇怪,问道“祖父,卧牛山是有什么不对吗?”

张荣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糊涂!咳……你不知道吗?那边是泺水故道!咳……”

眼看祖父激动到咳嗽了起来,张宏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脸上唰的一下变色了。

泺水故道!泺水改道都上百年了,原先的河道早已成了良田,谁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一条大河?但即使经过百年沧海桑田,故道的位置多少会残留一些起伏,若是李逆故意利用这点,在此掘壕,然后吸引王师入驻,再掘开下泺堰,那后果简直……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脸色同样不对的韩世安喊道“快去通知王万户,让他退回来!”

传令骑兵飞快地自营中奔出,向南边王文干的军营驰去——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此时,华山之上,田都帅用东海望远镜看到进驻旧防线的蒙军越来越多,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把手一挥,喊道“打出旗号,让堰上的人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华山顶上挂起了两面“田”字大旗,南面下泺堰上的士兵见状,点燃了几根导火索,然后飞一样地向华山之上逃去。

李璮毕竟是一代枭雄,心够狠,在这些日子里派人将下泺堰掘出一道大缺口,只留薄薄一小段,然后在其下埋设了大量的火药。火星随着导火索逐渐深入地下,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土石飞溅,下泺堰残余的一段土石墙承受不住,垮塌下来。

益都军用的火药并不精纯,爆破威力不算大,虽然声势惊人,但只是将堰体松动了而已。不过,泺水本来就是在这里被下泺堰强行导向东流,河水对堰体的冲击可想而知。有了这么个开头,巨大的水力自然会完成下面的事情。

眼看着,水从炸出来的小缺口里流了出来,然后流量越来越大,缺口周围的土石也随之被冲垮。最后,量变引发质变,随着轰然一声巨大的垮塌响,泺水夹杂着土石从下泺堰的缺口喷涌而出,河水澎湃北流,不断沿着低洼处前进,以巨大的力量冲刷着沿途的土地。

当然,毕竟泺水已经改道百年,原先的河道大部分已经在水土运动下变成了平地,河水不可能立刻冲刷出一条新河道,而是漫无边际的向任何势能更低的方向前进着,毁灭着沿途的一切。

这其中,益都军修建的第一道防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们本来就是考察低洼之处修建了营寨,又挖了壕沟将南北贯通起来,在此引导之下,决堤的泺水有相当一部分向这里冲了过来。

刚刚进入休息状态的王文干部和少量薛军胜部,还有一些零散的各方部队,只听到一声巨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手刚拿起武器准备与袭营的贼军战斗,就见漫天的洪水从南扑面而来,无边无际,将刚刚胜了一阵的他们整个吞没……

待在后方的益都军也未能完全幸免。下泺堰决堤之后,河水的流向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有一部分也向第二道防线冲了过去。还好,此道防线修建时特意选择了高处,主营更是修建了在华山之上,虽然不可避免地也遭受了一定的损失,但是大部分的元气还是保住了。

蒙军在此役之中损失了上千兵力,但更大的损失在于战机的贻误。决堤的泺水在华山和卧牛山之间形成了一片面积广阔的泛滥区域,这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最差的情况。新的河道尚需要数天乃至数月的冲击才能形成,在此期间,大片的积水和泥泞地既使陆军无法通行,又因为水体过浅导致船只也不能通过,这片区域几乎成了死地。

数日之后,益都军在华山之后重新建立了防线,田都帅看到局势稳定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这样子至少又能将蒙军拖上一个月。待到一个月后麦熟收割,济南也就稳固了……”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急报。

田都帅拿到最新的消息,大惊失色“什么,长清失守了?!”

第295章 失守

1262年,5月1日,长清县。

“陛下有令,李逆犯上作乱,自当千刀万剐,但属下军将文臣被其胁迫者,可从轻发落,若有立功,更是有重赏!”

长清县北部的清河河面上,一艘挂着“李”字旗号的列桨楼船之上,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在周围一群手持刀兵的赤脚水兵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对面前一位将领如此说道。

这名将领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了决断,抽刀狠狠地往甲板上一捅,说道“罢了!老子在南边跟宋狗打生打死,末了却要反过来跟自己人打,老子早就不爽了,如今,正好反他娘的!呃,不对,是弃暗投明!姜先生,该怎么做,你给指条明路吧!”

“姜先生”名为姜彧,祖上是莱阳人,因父亲与张荣有旧,举家迁居济南。他在济南幕下为官,现在是张宏的亲信之一,当初张宏告发李璮谋反之时,就是带着他一起上京的,信任程度可见一斑。济南沦陷之时,他与张宏等人一起逃往滨州,此后又被派去合必赤帐中协助,前不久又被史天泽要了去参赞军务,现在倒也胆大,孤身潜入益都军的水师战船上,试图说服李璮的属下归降。

此时,合必赤旗下的各部在东北方向取得了突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南史天泽的部下们这边。虽说双方皆为忽必烈效力,本为一体,但是东边进展顺利,西边迟迟未进,这局面总归不太好看。所以姜彧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试图在战场之外取得突破,如今显然是有成果了。

姜彧听了对方的决断,面露微笑,说道“孙千户弃暗投明,朝廷自然会给千户一个好前程,将来,这千户转成万户也未必不可。只是不知,将军能带多少同袍归正?”

孙千户面上一喜,又想了想,说道“李逆倒行逆施,早就有不少人跟我一样不满了。多了不敢说,两三成的船总是能拉来的。”

姜彧大喜,俯身一拜,说道“那便有劳孙将军了。还请将军回去串联同志者,谨慎为上。数日之内,王师水军必大举来攻,届时以红烟为号,诸位义士见了便可发难!”

北地虽然不如南宋那般重文轻武,但是文士对低级武将行拜礼也是个不小的礼节,孙千户当即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感动地说“请姜先生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

5月3日,长清县。

宽阔的清河之上,两支船队相遇了。

东边的一支,旗舰上挂着“赵”字旗号,由原海州水军千户、现已升任万户的赵咎带领。

西边的一支,旗舰上挂着“张”字旗号,由蒙古水军万户、曾经在忽必烈南征之时立功甚多的张荣实率领。

两支船队遭遇之后,没有像传统水师混战一样直接撞在一起,而是很默契地错开了一个角度,在交错的边缘地带展开了砲战。

嗯,对,砲战。

赵咎当初曾经与李平安一道,在海州湾遭受了东海海军坚船利炮的重创,虽然说出去很丢脸,但也为他开拓了眼界,了解了先进的海军思想。事后,他开始思考起如何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增强战斗力。

跟随李璮入济南之后,他临危受命在清河上重建一支水师。虽然他并没有那么多火炮,但是像李平安那样,把回回砲装在船上的思路肯定是没错的。在这个思路指导下,他在济南附近征用了不少大船,又令工匠加装上投石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改装出了一批堪用的战船。甚至相比东海海军他还更进了一步,船上不仅搭载了石弹,还搭载了一些火药武器震天雷。

凭借这样的“先进”战船,即使赵咎所带领的益都水师对清河的水文不太熟悉,也在与蒙军水师的初次遭遇中仍然占尽了优势。后者的思路仍然停留在原始的接舷战上,最多装备一些拍杆和床弩,而就算是打接舷战,益都水师也照样不怵,更别说如今有远程火力加持了。

这样的战术优势帮助益都军在济南站稳了脚跟,但是很快蒙军水师也从战斗中学到了这招。回回砲本来就是蒙古人从西亚带回来的武器,只是之前一直限制汉军使用,如今有了需要,忽必烈亲自批示对水军进行了解禁,并且调拨了一批色目匠人帮着去改装。

到了现在,双方都装备了大量的砲舰,作战模式也从鲁莽的接舷战进化到了远近结合,先互相投掷几轮砲弹,再见机脱离或是靠拢打接舷战。阵型也从原先尽量紧密团成一团的密集阵变得越来越细长,有向线列阵进化的趋势。两军的技术优势渐渐被抹平,随着蒙军的数量优势体现出来,益都军在战场上也逐渐落到了下风,现在只是能勉强阻止蒙军大规模登陆罢了。

今日,蒙军又发动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庞大攻势,不由得让赵咎紧张了起来。这显然是由于泺水的变故,蒙军暂时失去了从东北进入济南的通道,不得不再次加强了对长清一线的攻势。目前陆上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如果再被他们从背后登陆,两面夹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赵咎打了个冷颤,立刻对旗牌官喊道“打出旗号,全力攻击,定要将鞑军赶出去!”

一阵旗鼓过后,益都水师各船收到讯号,帆转桨动,朝蒙军战船扑了过去。

一时间,各船机括群发,砲石破空声大作,水柱四溅,间或还有震天雷的爆炸声,战局一下子进入了白热化。

不少战船发射完砲石之后,就朝蒙军战船接近过去,发动了接舷战。赤着脚的水兵把手中的震天雷往对面船上一扔,就手持钢刀踩着踏板冲了过去。张荣实部与益都军打了几个月的远程战斗,不少人都习惯了发射砲石打水花的安全操作,一时间遭遇接舷肉搏,还真不太适应。

“好,干得好!记下来,回去之后统统有赏!擂鼓进军,本万户的座船要亲自上阵!”

在这拼死一搏下,数量处于劣势的益都水师还真占到了上风。赵咎见状,兴奋地大笑了起来,准备让旗舰也参与到战斗中,奠定胜局。

他的旗舰搭载了两门珍贵的狼牙炮,火力远胜于那些只有回回砲的船。

不过,就在此时,对面蒙军旗舰上突然冒出了奇特的红色烽烟,颜色瘆人,感觉甚为不详,旁人不禁惊呼了起来。

“这是什么妖法?”

赵咎皱起了眉头,担心是蒙军的什么新式武器。不过过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象,他也就不再踌躇,只当是他们的传令讯号,命令旗舰向前方的一条小型敌船扑去,以免因敌军的弄神弄鬼贻误了战机。

他的旗舰先是用两门狼牙炮速射了几轮霰弹好好洗了一下甲板,然后抛出绳索将两船连接了起来,船上的披甲水兵有序地向敌船冲了过去,很快就在对面占据了上风。赵咎对此很是满意,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此时异象突生!

旗舰身后,刚才一直与另一批敌船“厮杀”的孙见虎部突然生变,与敌船一起,骤然朝赵咎所在的旗舰扑了过来。

而此时旗舰上的主要兵力尚在旁边的敌船上厮杀,没法撤回来,而且两船紧紧连结,一时也动不起来。在赵咎和他的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孙部和蒙军的水兵就接舷冲了上来,杀散残余的少数士兵,逼到了赵咎面前。

赵咎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对着邻船上的孙见虎怒吼道“孙贼!你这小人!你如何对得起齐国公的厚恩?!”

昨日,东北方泺水决堤的消息传来,虽然对于益都军算是个好消息,但却更坚定了孙见虎投敌的决心,就算能续几日的性命,他依旧不看好李璮的未来。而且,现在他的身价可是又升了——原先蒙军两面夹攻,他倒戈一击只是锦上添花,但现在一路断绝,他再投的话不就是雪中送炭了吗?

于是,在张荣实都怀疑他是否还会战场叛变,只是试探性地放出信号红烟的时候,孙见虎果断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发难,一举擒下了益都水师的首脑。

现在他感觉不能再好,甚至可以说,人生最光辉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孙见虎哈哈一笑,朝北方一抱拳,说道“老子效忠的是朝廷,是大汗,而不是什么狗屁齐国公!赵万户,你若识相,便老老实实一起投了过来,为朝廷讨逆出一份力!”

他虽然说着劝降的话,但语气毫不客气。开玩笑,这赵咎可是万户,难道真要招来再压自己一头吗?

赵咎果然也遂了他的愿,硬气地吼道“痴心妄想!国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才……”

话音未落,孙见虎突然大喊了一声“动手!”,然后赵咎身旁的孙部亲兵立刻举起了手中大刀,狠狠朝赵咎的脖颈砍了过去。

瞬间鲜血四溅,赵咎的头颅落在了甲板上,双目犹自不甘地圆瞪着。

孙部士兵砍下了旁边的“赵”字大旗,用旗面将赵咎的人头包了起来,然后在旗舰上敲起了收兵的大锣,又随意吹了几声号。

周边,鏖战正酣的益都水师突然听到鸣金之声,又看到旗舰落旗、号声混乱,顿时疑虑和慌乱起来。而蒙军则士气大振,向对方反攻过去。

孙见虎部一边配合蒙军对昔日的同僚进行攻击,一面也对早就联络过的那些熟人呼喊起来,劝他们一道归降。

与孙见虎不同,这些人本来只是左右摇摆,准备见机行事。昨日河决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人大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搅这趟浑水,只是为留条后路没有告发罢了。但是此时风云突变,战况激转,他们便也没了办法,只能加入到孙见虎的阵营中。

一下子近两成的益都战船叛变到了蒙军一方,此消彼长,战局急转直下。

益都水师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劣势,船队又失去了主心骨,船只各自为战逐渐撑不住,眼看着就大势已去了。不少“识时务”的益都将领当场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当即举旗投降,进一步恶化了局势。

张荣实大喜,大呼小叫地命令全军全力出击。

这几个月,双方水师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几十场,但绝大多数都是不伤筋动骨的试探战斗。即使一方占了上风,另一方也能轻易撤离,胜者难以对败者造成致命打击。然而,今天这个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叛徒的帮助下,眼看着就要打出一场难得的歼灭战了!

……

经过一上午的激战,益都水师几乎有近半叛变或投降,剩下的大部分被围攻占领,少部分被击沉,只有寥寥几船逃了出去,蒙军水师可谓取得了一场极为辉煌的胜利。

到此为止,益都水师的西部分支,同时也是它们的主力,就此全灭,只剩下一小半在东部泺水防线抵御滨州方向的蒙军水师,但也是独木难支了。

张荣实部携大胜之威,在几日之内输送了大量的陆军在长清县东部登陆。前后夹击之下,长清防线再也坚持不住,一小部分向济南城的方向撤去,大部分抵抗失败之后牺牲或投降了。

长清防线崩溃之后,益都军再也无法阻拦蒙军的陆军长驱直入,不得不将主力收缩进济南城中。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蒙军可以从陆上攻击益都残余水师的泊地,益都水师就连骚扰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岸的无穷无尽的蒙军就近在济南城北登陆,然后向济南城包围过去。

华山防线上的田都帅等人自然也撤回了济南,蒙军占领了这道防线后甚至没有布置太多的兵力,因为决口后北入清河的泺水不但能阻碍蒙军进来,也能阻住益都军出去,现在这道天堑反而为蒙军所用了!

第296章 技术扩散

1262年,5月1日,立夏21日,砀山县。

“军爷,饶了俺吧!俺家就这点存粮,您全拿了的话,俺一家老小就撑不到秋收了啊!”

砀山县西北方的一处农家中,几个蒙军正从毁坏的仓库中搬运出几袋仓促收上来的麦子,这家的主人带着全家人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

“滚!”一个蒙军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了过来把他踹倒在地上,“官军讨逆,拿你点粮怎么了?再不识相,就把你儿子抓去做军粮!”

旁边的女主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三岁大的儿子揽在怀里,小儿哇哇大哭了起来。还好这位女主人是典型的村妇模样,容貌不讨喜,不然说不定今天又得遭一番罪。

砀山县位于徐州西北方,归德府正东。百年前此地曾经一度被南流的黄河淹没,但黄河改道东流入梁山泊之后,在故道附近留下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吸引百姓前来开垦,砀山县也再次重建了起来。

宋军和东海军轻取徐州之后,事先做的军事准备也如一锤子敲在棉花上落了空,于是干脆就在李杲哥部的带路下,突袭了徐州西北方的几个县,拆毁城墙、劫掠粮仓、转移人口,连城外的麦田也焚毁了相当一部分,以免被反攻的蒙军利用。砀山县也在其中。

现在,砀山县已经没剩多少人口了,残存的居民一边咒骂着宋军,一边期盼“官军”来拯救他们。没想到,当“官军”真的来了的时候,带给他们的却是又一次苦难。

上个月,蒙古元帅按脱奉忽必烈军令,从归德府东进试图收复徐州,前锋就停驻在了砀山。这里本来是个绝好的前线基地,但是现在被宋军摧毁,支持大军的能力被大大削弱了。现在北朝要供应几十万大军和民夫的粮草,本来就很是吃力,砀山县没有水路可以运粮,问题就更加严重。因此按脱只能一边催促归德府走陆路运输更多的粮草过来,一边派出军队在附近征集农家的余粮。具体是怎么征集的,大家都知道了。

……

砀山县是在一片白地之上重建的,也没多少历史,再加上中原地带民生凋敝,所以也没积累出什么大户,城中就没几间像样的宅邸。现在城墙已被宋军拆毁,故城变成了“遗址”,居住条件自然就更寒碜了。城中勉强整理出一座还算过得去的院子给按脱住,剩下的将领看不上那些破房子,干脆还是搭帐篷住着。

城西南方,一部挂着“史”字大旗的营寨之中,两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如今天热,两人也未曾披甲,都穿着单薄的便衣。

右边那位身着绿衣的男子似乎刚到不久,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正是西征归来又随军南下的郭侃。

“大都督,按脱如此破坏民户生计,真的要放任不管吗?”

郭侃一开口,就表达了他对按脱的不满。他倒不是认为不该征粮,而是认为现在的征粮太过火,无异于杀鸡取卵。就算一时征到了不少粮食,但是破坏了砀山附近的农业生产,若是民户都饿死了,没人种地,那么秋粮怎么办?

他面前的这位“大都督”是史天泽的侄子史权,现任河南屯田万户、江汉大都督。在前不久,他是与李璮并列的唯二大都督之一,负责对长江中游的征讨,可谓位高权重了。现在,李璮反了,他的地位就更突出了。

不过郭侃也是史天泽的养子,两人从小熟络,算是情同兄弟,因此说起话来也不见外。

史权摇摇头,说道“纵使杀鸡取卵,也没办法了。你是担心攻徐不利,拖到秋后?无需担心了!”

他这么一说,郭侃松了一口气,以为史权掌握了什么好消息。

但是没想到,史权接下来的话,却让郭侃惊得站了起来!

“北边传来消息,顺天、真定等地出现蝗灾,飞蝗连天成片、遮蔽天日,宿麦颗粒无收。接下来,估计临近地界也不会好过,只看能抢收多少了。所以,今年的粮草绝对供应不及,别想着拖到秋后了,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速战速决吧!”

“什么?!”

蝗灾?!

这简直是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眼看着就到芒种了,冬小麦马上就要成熟收割,为大军提供充沛的粮食补给。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蝗灾,不但一季的粮食全毁了,就连秋粮的种植也会大受影响,这简直要了命啊!

郭侃心中一震,不由得就想起了“天罚”二字,难道真是天命不在蒙古吗?

顺天、真定就是后世的保定到石家庄一带,也是张柔和史天泽等燕地世侯的根基之地。这些地方在乱世中早早就投靠了蒙古人,并未遭遇多大破坏,是忽必烈朝廷最重要的税源地和兵源地之一。现在,大半个山东已经被敌对势力占领,河北又被蝗灾重创,今年北朝的财政必然会大受影响,如果不能速胜,甚至可能出现大范围的饥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史权淡定地摆摆手“就是如此,若是拖到秋后,我们的情形就大大不妙了,所以绝不能以此为据谋划战事,必须速胜!按脱强取民粮没什么问题,我看还该再进一步,把那些民户都征发起来充军,就算战场上没什么用,消耗一下宋军的箭矢和炮弹也是好的!省得饿极了逃荒成了流民,还生出一堆麻烦。”

看他面色平静地说出如此可怕之事,郭侃一愣,但并没震惊,毕竟之前他随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这种事也做过不少。

不过史权所说的“炮弹”倒让他想起了什么“听张亳州说,宋军多了一种新兵器,以火药驱动弹丸,威势更胜抛石机,可是真的?”

史权点点头,说道“今日我叫你过来,也是为了此事。此物名曰‘火炮’,张仲杰在涡阳城下得了三门,一门他自留了,一门送往了京师,还有一门不日将送来这里,之后再送去东平和济南那边,传阅诸军,让大家有个印象,以免遇了之后惊慌失措。不过据济南来的消息,他们在李逆那里已经见识过火炮了,所以也就我们对此物最为陌生。”

说完,他又看着郭侃说道“仲和,我们军中,就数你对砲、床弩、火药这些东西最为熟悉,等到东西运到了,你一定要好好参研一番,找出它的弱点,以免遭遇宋军之后被打个措手不及。如果可能,最好教工匠仿制一些!”

郭侃是蒙军中著名的远程武器专家,之前听说过火炮这东西之后就有些心痒痒,现在能够看到实物,当即兴奋起来,搓着手说道“敢不从命!”

……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一枚铁弹砸到了砀山县城残存的一段城墙上。

张弘略这次送来的火炮,是他在涡阳缴获的三门宋制火炮中最小的一门,口径两寸左右,全长不到三尺,重约八百斤,规格很差劲。再加上火药和铁弹都是缴获之后在俘虏的指导下重制的,所以这门炮用起来其实没太大威力。不过今天这个目标选的特别好,或许是因为这段城墙之前被宋军拆毁过,总之不太稳固,被铁弹击中之后,先是几块断砖落了下来,然后夯土滑落了一些,虽然总量不多,但是落下来扬起了一大片烟尘,看上去很壮观的样子,令围观的一帮蒙军将领和军官目瞪口呆。

“好!”

大军的统帅按脱首先用蒙古语叫好了起来,然后又斜眼看了看刚刚满头流汗放了一炮的那几个宋军炮兵俘虏,对手下喊道“给他们放赏!嗯,给一个银符,然后今晚给他们加只羊!”

蒙古人并非不重视技术的野蛮人,实际上,他们正是因为善于吸引各文明的先进技术,才得以达成征服大半个欧亚大陆的伟业。而且这火炮威力如此之强,正可以弥补蒙古铁骑擅长野战而短于攻城的缺点,显然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技术。按脱身为部族之主,又是经验丰富的大将,自然马上就看出了这一点。

而郭侃更是在炮击结束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先摸摸炮管的温度,又要伸头往炮口里看过去,吓得俘虏中的炮长赶紧用身子挡住他,说道“这位爷,不能看啊!里面说不定有没燃尽的火药,要是伤到了那可就坏了。”

当初夏富仓皇逃进城里关了城门,部属被扔在城外不少,大部分都做了俘虏,也包括操作几门大炮的炮兵。张弘略知道这些炮兵的价值,特意保护了起来,威逼利诱之下,现在的人也没多重的民族观念,他们很快就迫于形势为蒙军服务起来。

郭侃知道此事轻重,没有强求,倒是拉着这个炮长问起火炮操作的诸多事宜起来,炮长也回忆着炮兵操典,一条条地跟他说起来。

听了几条后,郭侃又起了兴趣,问道“这些规矩条理清晰又详实,是南朝哪位大将编撰的?”

炮长老实回答道“非是我军中人,是东海军的人传过来的。”

“哦?”郭侃想了想,又问道“东海军,是胶州那个东海军?听说这火炮就是从他们那传出来的?”

开战以来,东海军在东边好是一番折腾,蒙军将领对他们也多有耳闻,不过大部分人仍然对这个突然崛起的势力不太熟悉,只知道他们是海盗出身,被南朝招安,打了几场硬仗,是颗小而硬的骨头。

炮长又回想起当初在宿州城下见识过的东海军的巨龙炮的威势,心有余悸地说道“正是。东海军自用的火炮,威力还要百倍于此!”

郭侃一惊“百倍?那这炮得有多大?”

炮长当时其实隔得挺远,并没看真切,但刚吹的牛不能就这么咽回去,只能一比划,夸张地说道“差不多有两丈长,人都能塞进炮膛!炮身巨大,陆路上极难通行,只得装于船上水运,临战再卸下。发炮之时,声震数十里,前方皆糜烂!”

郭侃听了,不惊反喜,刚才他就在琢磨着自制火炮的话能铸造多大,现在听到一个“现成”的上限,心里就一下子有了目标。

他又跟炮长交谈了几句,便回到了史权身边。后者问道“仲和,你观之何如?”

郭侃道“确实是利器。以往军中也常用火药,只是声焰惊人,其实伤不了几个。究其根底,应是火药爆炸之时,药气朝四面八方散开,每一方分到的药力便少了。这火炮,便是以铁管将八方药力汇聚于一处,虽说还是那些火药,但威势却远超以往。妙哉,实在妙哉。不过有利便有弊,这火炮威猛归威猛,但是消耗的火药也不少,若是装备军中,恐怕将来大军除了粮草器械,就又多了几项硝硫铁弹要供应了。而且这炮看来是精铜铸造,本身的耗费亦是不小啊。”

史权点头道“确实花费不小,不过有此威力,倒也值了。仲和,你看,战阵之上该如何使用此物?”

郭侃想了想,说道“我听他们说,宋军李扬州部只用两种大小的炮,一是千斤炮,二是两千五百斤的重炮,想来也颇有道理,炮多了反而杂乱。依我看,这炮可有三用,一是攻城,二是野战,三是守城。”

史权眼前一亮,问道“此三用何解?”

这时附近几个将领也起了兴趣,围了过来。

郭侃取出佩剑,就地在地上画了起来,讲解道“攻城之炮,自然要越大越重越好,用以摧破城墙。自此之后,坚城无用矣,宋军连拔我数城,恐怕也多赖于此。

野战之炮,则类似于八牛弩之类的器械,用以攻破军阵。此类炮不需要太大,反而应尽量做轻便些,反正不管多大的炮弹,打到人都是一个死。张仲杰送来的这门炮,我看大小就还算合适,不过据他们所说,这门是旧炮,并未做到极致。若是能征召能工巧匠,加以改良一番,必然能成一门利器。

而且相比宋军,此物在我军手中更有妙用!宋军多重甲劲弩列阵而战,而我军更长于骑兵。以往骑兵每与步阵遭遇,往往不能正面硬撼,须得骑射骚扰乱了军阵、甚至诈败引步兵追击才能设法取胜,如遇强军只能绕路而行。如今,待我军有了野战炮之后,遭遇军阵便可用炮轰开,之后骑兵便可随意拿捏了。反之,即使宋军有了野战炮,对我军的威胁也不大,马军只要四散开,一炮能打中几个?

守城之炮,因是架设在城墙上的,就不需太轻便。我看当有两种,一种是大而笨重的,用来摧毁敌军的攻城器械;另一种是比野战炮更为小巧的,装个几两的炮子就够了,遍布墙头,用于应对敌军的步兵,类似劲弩之用。

嗯……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一条。从今以后,若是火炮多了,恐怕这城墙的形制也得大改才成。如今这城墙高而薄,若是被火炮摧破一点,整面墙都有垮塌的危险。之后的城墙,必须矮而厚才行,御敌不靠墙高,而靠墙上的守城炮……”

郭侃不愧是用火器的名将,乍一接触火炮,就把它的作用说了个七七八八。围观的众将听到他所描述的火炮应用,尤其是用火炮对付步兵方阵的场景,不由得愉悦起来。

史权欣喜地点点头,说道“说得好!仲和,有你在,朝廷在火炮之事上当可无虑了!既然如此,你这就把你所想的写成奏章,报与陛下。”

说完,他看了看南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自己想造出火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现在宋军已经有了不少火炮,你还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出来啊……”

第297章 徐州危急(今日四更)

1262年,5月13日,芒种第3日,徐州。

“都给老子快点!”

“走这么慢,是作死啊!”

“去那边,挖上一袋土搬走!”

徐州城西,蒙军士卒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一群群从邻近征发来的民夫往麻袋中装土,准备以他们为前驱,负土攻城。

在黄河改道之前的北宋时期,徐州是汴水与泗水交汇之地,汴水西来,泗水北来,既有水运之便,又有难渡之险,与周遭的山地配合,形成了一个极为易守难攻的地形。

不过后来黄河多次改道,先是夺汴经徐州入淮,在河道上淤积了大量的泥沙,之后又东流入梁山泊再南北分流,汴河故道只留下了一段涓涓细流,稍大一点的船只就无法通行,因此现在流经徐州的大河就只剩下了北来的南清河(泗水)一支。

现在的徐州,北边是河水,东边也是河水,南边是一个大湖“石狗湖”(也就是后世的云龙湖),都不是适于攻城的地方,只留西边一侧可以进攻。如果汴水尚存,那么守军一方的水师还可以沿汴水西去,打击攻城一方的补给线,然而现在就没了办法。东海海军留在徐州附近的四艘星火级虽然船坚炮利,却也只能守在徐州附近,眼看着蒙军从西边的陆路逐渐接近而干瞪眼。

徐州位置重要,李杲哥反正之后,夏贵和李庭芝虽然大喜,却也不敢把这些旧蒙军继续放在这里,省得将来发生反复。但他们是主动反正,又不好立刻打散整编,以免惹出事端,因此就把他们保持建制分批调往后方看守粮路,在徐州只留了两千人协助守城。

夏贵部主力在看守宿州一线,戒备河南方向的蒙军,那里相比徐州还少了一份山险,需要更多兵力防守,没有多少余裕支援徐州。当前的徐州守军,以李庭芝部为主,大约五六千人,加上李杲哥部和临时征发的民夫,差不多有近万兵力可用。不过相比气势汹汹而来的三万蒙军和从邻近征发的不知道多少万无边无际的民兵,可就杯水车薪了。

徐州城上,边居谊放下望远镜,疑惑地说道“鞑军征发了这么多民夫,难道是想速战速决?”

以往宋军与蒙军对战,并不怕守城,只怕蒙军利用骑兵机动优势打击战线上的薄弱之处。比如说,骑兵先把援兵给打了,你是继续守还是不守?敌军置城池于不顾,直接绕城而过,你是出去打还是不打?又或者骑兵去乡间四出劫掠,你是救还是不救?

一旦被迫离开城池护卫的范围,缺乏骑兵的宋军就陷入了被动。

然而此时,徐州城可以说是没有弱点。从徐州到宿迁二百里都是宋军新占领的土地,而且大面积荒芜没什么人烟,补给都是从水路运过来的,只要老老实实呆在城里守着就好,根本不怕蒙军在外面耍什么花招。反而对于蒙军来说,徐州城是他们收复失地的关键,可谓必攻之地,他们必须弃长扬短,想法破城才行。

本来,边居谊等宋将所担心的,只是蒙军用优势兵力围困住城池,拖到冬季河水结冰失去了水师支援之后生变。但现在看这个架势,蒙军是根本不考虑长久之计,准备直接来一次杀鸡取卵式的强攻了啊!

一旁的高川点头道“我看也是,这么多民夫,他们这是把归德府的壮丁全抓来了吧?如此一来,田地还怎么种?秋粮不要了?看来就是要做一锤子买卖了啊!不过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再多也拿城墙没办法的。”

近期,东海海军在淮北地区的兵力大部分已经走海路北调,以应对北清河流域的局势变化。在徐州只留下了一个小规模的分遣队,主要目的是随时获取南方的第一手消息,次要目的是给宋军提供一些协助,省得他们弄出些纰漏拖后腿,高川就是这支分遣队的主官。

当前,虽然大敌临头,但是黄河与徐州城之间的交通仍然很通畅,城池本身短期内也很安全,所以高川放心大胆地来到了城内,观摩宋军是如何守城的。

果不其然,边居谊在城墙上布置了大量的火炮。

这次守徐州,他们可以说下了血本,城墙四角布置了四门两千五百斤的神威大将军,其余位置分散了二十三门一千斤的平虏将军。宋军用的四轮炮车模仿自船用炮车,野战的时候机动力很差,但用来守城倒正合适。

除了这些大型火炮,他们还大量装备了一种新型的小型火炮,和虎蹲炮差不多大,是之前边居谊在实战中领悟到小型火器的妙用之后报请李庭芝试制出来的,虽然射程不远、威力不强,但在近距离对人群还是有不小的杀伤力。

之前,宋军在徐州城外还依山势布置了两道防线,不过现在已经撤除了。

蒙军铺天盖地而来,强驱民兵打头阵强攻,虽说这些民兵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即使是宋军也能轻易打出极高的交换比,但是架不住人多啊!

蒙军根本不在乎这些民兵的死伤,强行逼迫他们拿着简陋的兵器冲击宋军阵地。就算完全无法造成战果,但至少能消耗宋军的体力和箭支,等到他们力竭之时,蒙军精锐就趁机而上。凭借这个战术,第一次交锋蒙军就一连拔了好几个营寨,还俘获了三门珍贵的火炮。这样的攻势下,宋军的外围防线根本难以抵挡,继续摆在外面无非是摊薄兵力等着被各个击破罢了,因此边居谊将他们都撤了回来,只在徐州城附近布防。

由于主战场在城西,所以宋军在城西北和西南各设置了一处营寨,西北寨可以与河上的战舰配合阻敌,西南寨堵住了石狗湖到城南之间的通道,防止蒙军绕过去。这两个营寨还起到了类似棱堡的作用,可以夹击攻击城墙的敌军,牵制蒙军的兵力。

也正是因此,这两个营寨就成了蒙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攻城之前必须拔除的目标。北面的营寨有海军配合,而且北边是河,就算攻占了也没多大机动的空间,所以蒙军把优先目标放到了西南寨上。

如今,他们就在驱赶民兵,试图填死西南寨前的一条天然河流,铺平攻寨的道路。

河西侧,民兵在蒙军的鞭笞下,顶着沙袋涌到河边,把沙袋投入河中,然后立刻撒腿往回狂奔。只要能运去三个沙袋,他们就能得到一块干粮和撤回去休息的机会。

不过宋军自然不会眼看着他们把河给填死,而是在河东岸严阵以待,用弩、弓和床弩、小型火炮等远程兵器对西岸的民兵进行攻击。

最初,两岸之间隔得比较远,杀伤效率不高。但是随着民兵们在西岸堆出一道堤坝,双方离得越来越近,箭矢和炮弹的命中率显著提高了起来,对准堤坝上拥挤的民兵几乎一打一个准,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虽然蒙军不在乎他们的伤亡,但是眼看着工程就差一小半了却迟迟不能完成,也着急了起来。

城墙上的边居谊和高川两人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但眼尖的边居谊首先发现了不对“等等,那是什么?”

民兵们不再急着涌入堤坝上送死,而是就近堆起了几处土墙,随后,西方的蒙军大营推了几个大家伙过来,两人连忙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嗬,好家伙,床弩,抛石机……我的天哪,还有火炮!”

高川惊叫着,然后放下望远镜,心情复杂地看了看边居谊。

真够讽刺的,李璮那边我们挖空心思做了些锻铁佛郎机炮给他们防泄密,结果这边你们宋军果然还是做了运输大队长啊!

边居谊也皱着眉头说道“这大小,一门该是亳州那边丢的,没想到运到这里来了,另两门应该是之前在苏山那边被俘虏的平虏将军。这些鞑子也真是暴殄天物,得了这宝物不知道好好藏着,竟又拉到了战场上!”

当初,虽然李涛教过宋军炮手被俘虏之前要强装药毁炮,但没什么人真当回事,再说了,真到了实战里,都顾着逃命了谁还有闲功夫管这个?所以外围防线上的三门炮就安然无恙落到了蒙军手里,一门送到了后方试图仿制,另两门就现场拉到了战场上。

说话间,这一批攻城器械已经推到了土墙后方。

河东侧的宋军见状不好,纷纷调转方向试图摧毁这些器械,但是要么没打中,要么只是打在了土墙上,虽然溅起不少烟尘,但墙后的器械毫发无伤。趁着宋军火力被吸引过去的这个机会,民兵们也再次负土挤了上去,开始继续填河。

高川往城墙上狠狠砸了一拳“都会修炮位了!是谁教他们的?”

边居谊这时突然大叫了起来“不好,快让他们撤回来!”

河西边的蒙军有土墙庇护,但河东边的宋军可没有,他们刚才一直在放心大胆地攻击那些民兵,哪有功夫挖土?就算现挖,也没那么多民兵给他们搬土啊!这样一来,双方一旦对射起来,宋军肯定是要吃亏的。

边居谊虽然反应了过来,但是命令可不会那么快就传达过去,东岸的宋军仍然在傻乎乎地朝西岸射击。

蒙军的指挥官看来倒是个有经验的,虽然带了三种不同的远程武器,装填速度各不相同,但是却并没有乱哄哄地开始射击,而是很能沉住气,等待速度最慢的床弩上满了弦,然后才发动了攻击——随着一声炮响,十多门各类器械一齐动作了起来!

“嗖”“哐”“轰!”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实战中开炮,第一门作为号炮的小炮并没有命中,接连到达的两颗平虏将军的弹丸也落了空。不过巨大的炮响还是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以往火炮都是自己这边的,炮声响起就意味着胜利,而现在敌人也有了炮,这以后得怎么打?

别的器械的命中率也没高多少。回回砲扔出的石弹全部落空,而且散布很大,有的就近落到了水里,有的远远扔过了头。床弩射出的弩箭倒有一根正中了一门火炮,不过并无法摧毁铜铸的炮身,只是把炮车掀翻了。

总体来说,这一轮打击,几乎没造成什么战果。但是,极大地打击了宋军的士气。

遭受了这次挫折,东岸几个宋军头目果断放弃了阵地,拉着家伙撤回了下游方向的另一个营寨中。

如此一来,蒙军民兵没有了妨碍,就更加卖力地填起了河。他们填出一条通道,又在东岸垒出了一个小寨子,数不清的黑压压的蒙军前出到已经断流的小河周边,开始扎营立寨,准备明天的攻城事宜。

边居谊和高川心情复杂地看完这一切,相互看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妙。看来,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第298章 济南之围(2/4)

1262年,5月15日,芒种5日,济南府。

“混账,无耻!这些诽谤朝廷的小报是哪里来的?陛下重文士、行汉法,如何是蛮夷了?!”

史天泽气愤地吼叫着,顺手把一张印满了字的纸摔到了地上。

这张纸大小和《江南新闻》发行的二版特刊相仿,实际上就是同号的纸,文字也是活字印刷的宋体字,排版方式也几乎一致,油墨味道都差不多,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是来自东海人的手笔。

不过上面印的却不是什么新闻,而是来自于前“衍圣公”孔之全的一篇檄文,不知道是哪位文豪捉刀的,声情并茂地控诉了蒙鞑在北地的倒行逆施之行,号召天下儒生共反之,后面还罗列了一堆蒙军在北方的屠杀行为作为佐证。

呃,严格来说,这倒真不算冤枉了他们,虽说现在忽必烈有心汉化,但他的叔伯兄弟们这样的事可真做了不少吧?史天泽身为蒙古重臣,自然能看出其中十有七八是真的,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感到头疼,有什么诽谤能比用真话诽谤更严重呢?也是因此,当初他见到这种“悖逆文字”后大惊失色,立刻命部下大举出动收缴上来。只不过当时这小报已经传播很广了,即使是乡间地头也能看见几份,收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在民间私藏着。

他旁边的姜彧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这张纸捡了起来,倒没有看正面的檄文,而是翻到了反面,读道“《哭郎中》。一人有一妻二妾,杀死后妻妾绕尸而哭。妻抚其首,曰:‘我的郎头呀!’次捏其足,曰:‘我的郎脚呀!’又次者无可哭附,只得握其〇物而哭曰‘我的郎中啊!’……哈哈哈。”读完,他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胡闹!”史天泽仍然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如此粗俗的段子,也好意思印于文字之上?”

史天泽前半生不读书,四十岁才开始读《资治通鉴》,但很快领悟到前人智慧的妙用,对文字是很尊重的,自然看不惯这样的荤段子。嗯,这份小报正面很严肃地印着檄文和罪证,北面却全是些笑话和小故事一类的东西,多半带点颜色,是份不错的厕所读物。

姜彧抖着这份小报,仍然带着微笑说道“这帮子人确实也是有些奇思的。说实在的,这济南府承平数十年,有几人是真在乎什么华夷之辨的?若只是发这么一篇檄文,恐怕愿意读的就没几人,但如今在后面附了这些粗俗笑话,肯定就有不少人愿意传着看的,传来传去,就连着前面的檄文也传开了!”

史天泽有些生气“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放任这些东西胡说八道了!”

姜彧摇了摇头,说道“丞相息怒,无须过于担忧。这些文字功夫只是末节,若是我们拿不下济南,被赶回了河北,那么民众自然就会信了。反之,只要我们夺回济南,携威南下,收复淮北胶东诸地,那么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总之,值此之时,济南战事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他这么一说,史天泽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蒙古人的天下这么大地盘不都是一点点打出来的?之前说屠城就屠城也没什么人不服啊,反而因屠城的威胁而臣服的城池可不少,倒是从没听说过有“慕王化”来投的。

史天泽想了想,说道“文卿所言有理,确实军事才是正事……如今李逆困守城中,我军即将合围,不过东西两边各有主帅,调度不便,文卿去那边做个信使如何?”

益都军水师生变之后,蒙军控制了清河航段,开始大举渡河,很快就逼到了济南城附近,不过这时候,蒙军出现了一小点指挥上的问题。

一开始,忽必烈指派的讨逆军主帅是亲王合必赤,他带领了大量河北、蒙古和中央武卫军的兵力南下。但是后来这支部队攻势受阻,忽必烈又派了史天泽过来救火,统领已经到达战场上的各支军队,自然也包括合必赤在内。但这就有问题了,虽然理论上史天泽的指挥级别比合必赤高,但他真敢去指挥这个真蒙古大王吗?

史天泽毕竟是识时务重大局的能臣,没去搞什么争权夺利的幺蛾子,而是与合必赤简单交流之后,将主力分为了东西两军。东军包括合必赤带来的河北诸军,还有滨棣的韩世安、张宏等部,由合必赤统制;西军包括了从河南来的史枢等部和各支水军,还有东平的地头蛇严忠范部,由史天泽统制。看起来相当平衡。

此外,军政事务也做了分配。军事上的大事,主要听合必赤的意见,而转运粮草、招抚官吏民兵等琐碎的政事则由史天泽负责。嗯,还好,现在济南战场上蒙军的兵力占了绝对优势,各部一齐往前推过去就行了,所以没什么军务大事,绝大部分事务都体现在后勤方面的细节上了。

蒙军现在的军制有浓厚的封建色彩,不管是蒙古本部还是汉地,大部分兵力都是由部族酋长或者世侯自募自练自养的,只是要尽军事义务服从中央调动罢了。现在挤在济南府的十多万大军,就是若干部不同世侯带领的私兵拼凑而成的。

这样的兵制,能够最大程度地压榨出控制区的潜力,自然也会有指挥不畅甚至分裂的风险。不过忽必烈政权仍然处于上升期,这个问题并不严重,到现在也就出了一个李璮罢了。说起来,宋朝理论上都是朝廷军队,但实际上面临的军阀化问题也未必不比他更严峻。

这样一支来源复杂的大军,是几乎不可能做出什么精妙的战略操作的,只能大致把目标发下去,让各将领自行发挥去吧。这倒不一定算缺点,让将领自我发挥总比上面瞎指挥强多了。

只是不管如何,各部之间的交流沟通都是非常重要的,史天泽用了这姜彧一阵子,觉得此人颇能领会自己的意图,派去东军中做个联络官应当正好。

姜彧也不谦虚,拱手行礼说道“敢不从命!”

史天泽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说道“很好,今日东军要动兵,路上危险,你也无须即刻动身。先收拾一下,三日后东平那边该有批粮草运过来,你一道押运过去便好了。唉,说起来,今年东夷贼猖獗,东平那边夏税减的厉害,严万户都被商人逼债了,也真是凄惨……”

……

当前的济南城是北宋时始建的,历经宋、伪齐、金朝和张家的建设,城防极为完善,已经可以称为“天下坚城”了。城墙周长约十二里,将大明湖整个包了进去,湖水位于城北部,几乎占了城内四分之一的面积,在用地之上可谓奢侈,但也导致了城北边几乎不可能攻拔,即使攻进来了,面对一片大湖也没什么意义。

济南是天下闻名的泉城,西南有趵突泉泉群,东南有黑虎泉,城内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不少泉眼,为护城的东西两支泺水提供了充沛的水源,再加上城墙就是依河而建,导致了攻城方不可能像攻取其他城池那样通过在上游填河来阻断河水,只能想法渡过河水再攻城。

这城墙也不是光秃秃的四方墙,而是随处都有外凸的敌台和高耸的角楼,又有部分地段借地势向内凹了进去,城东西南三门还修建有瓮城。敌人不管攻哪里,都会受到多角度的打击。

说实话,这样完备的城防,任何一个将领看了都要头皮发麻,当初李璮要不是趁了城内空虚的良机发动突袭,是绝对不可能攻占的。后世朱棣靖难,在这个济南城下也吃了个大亏。

而如今,就轮到蒙军来撞这个已经被益都军准备完全的坚城了。

……

“威武!”

城东齐川门外,一支身着黑衣的部队正举着盾牌,抬着登城梯,整齐地从一座石桥上经过,试图对东门展开一次进攻。

这支黑衣部队队形严整,有强军气象,是颇有来头的。该军正如其衣着,号为“黑军”,由已故上将军石抹也先创立,现在由其孙库禄满率领,是蒙军序列中的一支著名部队。

说起来,这石抹也先可是金末的一个传奇人物。他祖上是辽朝奚族人,石抹氏,汉姓为“萧”,“也先”是草原民族的常见名字,意为“平安”,所以他也可被称为“萧平安”。奚族是辽朝的后族,与契丹人共辽之天下,自然也与灭亡了辽朝的女真人不共戴天。这石抹一族,在辽亡之后就誓不仕金,实际上也确实很好地贯彻了这个誓言。当年石抹也先武艺超绝,颇有勇名,金朝曾经想启用他作为奚部长,但他宁愿躲进深山也不接受这个职位。

与金人深仇大恨,那自然与金人之敌蒙古人就有共同利益了。在蒙古入侵金朝的时候,“萧平安”石抹也先就主动投靠了他们,并且为蒙古帝国的征伐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其中有颇为传奇的一段。当初蒙军进攻金朝东京辽阳府,石抹也先率少量精骑截杀了当时临时来赴任的东京留守,然后也是胆大,直接就带着新留守的文书官印大大咧咧进了辽阳城,自称新任留守,结果还真把里面的一众官员唬住了。于是他就在里面胡搞瞎搞撤掉了城防,等到大军一到,直接无血开城,瞬间给蒙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这阶段,石抹也先还只是“猛士”一类的角色,直到后来有一个汉地世侯张鲸谋乱,石抹也先将他截杀后,收编了张鲸私蓄的强兵一万二千人,以此为基础组建了他的势力“黑军”,此后南征北战,打下了赫赫威名,才成为一名大将。

不过统军之后,石抹也先仍然保持着勇猛的特色,后来在攻蠡州时身先士卒登城,结果被砲石砸中而死,年仅四十一岁,也是可惜。之后黑军传到了他的儿子查剌手里,不过查剌也是个短命的,现在又由第三代库禄满继承了这支军队。如今朝廷征讨李逆,黑军也当仁不让地来到了济南城下。

第299章 攻城(3/4)

益都军虽然退守济南,但是兵力未损、气势仍盛,又有高城深河护卫,这时候去攻城,显然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绝大多数来到济南城下的世侯,都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下去强攻,只愿意在城外扎下营地固守,等把李璮困一阵子再说。

说起来,这也是封建体制的缺点之一了,兵力虽多,但各封建主都有点小九九,打顺风仗自然猛于虎,但要啃硬骨头的时候就会相互推诿了。

合必赤虽然位高权重又是大军主帅,但面对一群下属普遍的抵触情绪,却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要是一两个人不想干,那还可以杀鸡儆猴逼他们上去,但都不想干,他还能全砍了不成?

蒙军的决策层现在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应当继续执行当初出兵时谋划的决策,以大军掘壕锁城,困死李璮;但也有以张宏为主的一小部分将领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情形已经大不相同。

现在李璮准备了好几个月,城中应当积蓄了不少粮草,再锁城真的能困死他吗?反而蒙军自己的补给出了问题,河北遭了蝗灾,夏粮锐减,东平那边又受宋军骚扰,粮草断断续续,只能依赖河南方向送些过来,万一比李璮先撑不住怎么办?再说了,宋军攻势如此之猛,大军守在这里,被他们找到机会打到别的地方去怎么办?所以不能继续围城,而应当尽快强攻把济南城拿下来才行。

张宏这么说,当然是有私心的。济南是他的领地,要是围上几个月把里面的百姓都饿死了,以后他还怎么牧民?

但客观来说,他所说的确实也是正理,当下蒙军的确面临严重的补给问题,不宜久战。

只是,正理就一定能执行吗?说是强攻好,但是强攻由谁来攻,损失的士卒谁给补?你说要强攻,那你自己上啊!

说句诛心的,李璮这么一闹,朝廷下一步肯定是要削藩的,要是兵力都打光了,等李璮没了,下一个没的就该是自己了……所以,张宏的意见,世侯们心里纷纷赞同,但是嘴上却异口同声地反对起来。

但是就这么干看着也不行,就算要锁城,那也得试探几次摸摸守军的底啊。在合必赤的威逼之下,世侯们也象征性地出了一些兵力去攻了一下城,但是没用什么力就被击退了,根本试探不出什么来。没办法,合必赤只得调动一些直属于中央和忠诚度较高的势力去打一次硬仗,以此来评估益都军的战力。这黑军,就是其中的一支。

说来,黑军和益都军也是有些渊源的。

三十年前蒙军围困益都、逼降李全的一战,黑军也参与了其中。当时李全负隅顽抗,阻挡了蒙古天兵好一阵子,出降之后,是有不少蒙将喊着要屠城泄愤的。不过,当时黑军的主帅石抹查剌却以“杀降不祥、空城无用”等理由劝阻了他们,也算对益都有恩了。

只是世事移易,这两军如今又要兵戎相见了。

黑军现在的主帅石抹库禄满年纪不大,不过却继承了祖父的勇猛和忠诚,当然也少了一些军略和人生经验,在合必赤和随军南征的汪古部首领赵王爱不花的鼓动下,热血上头,拍着胸脯接了这个任务,提兵直攻戒备森严的济南东门。

东门外的这座石桥有些年头了,久经人来车往承受住了时光的考验,益都军退守城中之时,并未将其摧毁,而是就这么放在那里,一是保留一个出城反击的通道,二也是作为一个致命的陷阱,吸引蒙军从这里进攻,以便能集中火力进行杀伤……

“轰!”“轰轰!”

当黑军的前锋部队有近半冲过石桥之后,东门上架设的两门狼牙炮开炮了。

其中南面那门的炮手明显要熟练些,开炮之后,一个炮手卸下子铳,另一个炮手直接把一个新子铳按下去,第三人顺手用铁楔子卡住,紧接着就点火激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听上去如同连续的两炮一般。

狼牙炮由于是后装,漏气严重,射程和威力都不怎么样,不过在这不到百步的距离上仍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前后三枚炮弹砸入密集的黑衣军阵中,头顶的盾牌完全抵挡不住,顿时就杀伤了十余人。

黑军第一次遭遇火器的打击,一下子产生了一些动摇。但他们毕竟是天下强兵,没有立刻散掉,而是仍然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列阵朝城门前进着。

不过后面督战的库禄满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立刻命人擂起了鼓,催促前锋向前冲锋。

接到鼓声传令,前锋也解散了队形,朝城门和城墙的方向涌去。只是这么一来,奔跑中的士卒就难以用盾牌护住头顶了,城墙上的守军见机射起了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一下子就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看到这个场景,库禄满不惧反怒,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士卒们喊道“的,再派一军,跟我上!”然后把马一打,便身先士卒冲了过去,果然有先祖遗风。

黑军军官中,有不少是不赞同如此出血强攻的,但如今主帅都上了,他们也没办法,只好赶紧带着队伍跟了上去。不过窄窄一道桥,能挤进去多少人呢?如果没有其他部队的配合,只不过是排队送死罢了。

战场东边,一名将领冷眼观看着这些黑衣士卒涌过了石桥然后死在各种远程兵器下的景象,一言不发。

这名将领骑着一匹高大英俊皮毛灰白的大食骏马,身穿一套银光闪闪的精钢札甲,背后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绸布披风,身边还有十多名魁梧的怯薛护卫,背后一面“赵”字大旗高高飘扬着,正是当今汪古部的首领、赵王爱不花。

汪古部在六十年前归附成吉思汗,是蒙古势力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与孛尔只斤家族约定世代通婚,关系密切。爱不花就是汪古部的这代首领,尚了忽必烈最为疼爱的幼女月烈公主,是忽必烈手下的重臣,如今也跟随合必赤来到了济南讨伐李璮。爱不花擅长军事,合必赤对他十分信任,把整个东面城墙的军务都交托给了他。

如今看着黑军送死,附近的将领都有些急躁起来。虽然死的不是他们的兵,但毕竟是友军,折损太过的话,必然也会拖自己这边的后腿的啊!

反倒主将爱不花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此毫不在意。

直到南边几名传骑疾驰而来,带来了一份军报,给他看过之后,他才点头说道“张晋亨开始进攻了?好,擂鼓,让王、蔡两部也推上去!”

张晋亨是东平严家手下的一个大军阀,任恩州万户(后世德州武城附近),本来对朝廷的忠诚度并不比别的世侯高多少,但今日却发了疯一般卖力攻城。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名曰张好古的,原是驻守蕲县的一个千户,在蕲县被宋军攻破后下落不明。他对这个儿子极为重视,丧子之后立刻陷入了沉重的悲痛中,如今化悲痛为怒气,就算把家底拼光,也要对害了儿子的罪魁祸首李璮进行报复,所以很痛快地就接受了合必赤的攻城要求,在城南发动了攻击。按约定,城西史天泽也会安排一批部队攻城,那么现今城东就是大举发动的好时候了。

爱不花一声令下,周边的怯薛将具体的军令传达了出去。战阵之后,四名**着上身的壮汉一齐吹响了手中的长号,低沉的号声立刻贯彻了整个战场,带来了肃杀的气氛。

随即,战鼓以特定的节奏擂了起来,发出了进军的号召,两支打着“王”“蔡”旗号的部队开始列阵,前进到城东的泺水东岸待命。

泺水之上,水军解成部开始忙碌起来,水兵们划着小船驶向西岸,开始在两岸之间搭建几道浮桥。

自从益都军掘开下泺堰后泺水北流,经过十多天的冲刷,泺水渐渐地也形成了一条稳定向北的河道,虽然仍然很浅不足以通行大船,但是已经可以从大清河上调拨一批小船过来了,如今正好用来渡过护城河。

说来,这也是因祸得福,若是泺水仍然导向小清河,那么这么短的时间内还真没法子收集到这么多渡船。

城墙上的益都军自然不会坐视他们就这么搭建浮桥,不过城东门正在遭受黑军的攻击,城内守军没法出城反击,只得用墙头上的回回砲和床弩朝河上的小船攻击起来。

“发砲!发砲!再快点!不要用震天雷,再搬些石弹上来!”

城墙之上,益都军的守将杨拔都大声呼喝着,指挥士卒用投石机反击。不过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准头,即使事先已经对射界标定过,但是即使用同样的射角也打不到同一个位置,所以士卒们干脆就不瞄准了,只是快速地搬运着石弹往河上投掷,能不能打中就全看运气吧!

石弹不断呼啸着砸入河中,激起无数水柱。在火力覆盖之下,还真有不少船只被打中了。这样的小型船只,被石弹击中几乎就注定了沉没的命运,但是由于数量够足,三道浮桥还是渐渐成了型。

爱不花见状,再次命令加快攻击的速度,战鼓擂响的频率瞬时高了一个等级。

王、蔡两支军队开始朝东岸附近已经搭好的那段浮桥登上去,黑军也怒吼着向城门冲去,石抹库禄满甚至亲自过了桥督战,爱不花又派了一支从辽东调来的契丹军前去助战,形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第300章 毕竟是李璮(4/4)

“瞄准那些船打!把它们都打下去!”

眼看着浮桥渐渐成型,杨拔都也急了起来,狂吼着催促士卒们加快投石的进度,但是之前就已经逼到了极限,现在再催促又能有什么用呢?就刚才这一阵子,甚至有两台回回砲因为高频次的发射而断裂了。

正当他焦急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大手拍到了他肩上,紧接着就是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不用急,慢慢发射,将他们放过来。”

杨拔都打了一个激灵,回身行礼道“国公,您怎么上来了?这城墙上刀林箭雨的,您万金之体还是要保重啊!”

来到他身边的正是当今济南城的主人、大宋齐国公李璮,他刚才去了南城,确定南边的防御无虞之后,又来到东城这里看看。

李璮摆摆手,说道“无妨,我也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这些不算什么。”说完,他走到东侧的女墙边,看了一下护城河东岸的蒙军,冷笑了一下“就这点兵力,也想夺下我的济南城?实在是做梦!”回头对杨拔都又道“你要是把浮桥给毁了,挡是挡住了,但是也伤不到他们的元气。就这样,把他们放过来,在城下杀!”

杨拔都被他的霸气震撼,敬佩地说道“还是国公高瞻远瞩,属下这就命人停止砲击。”

李璮摇了摇头,说道“骤然停歇会让鞑军生疑,逐渐放慢即可,仔细看看,打准了!”

……

“好!王万户的弟兄们渡河了!儿郎们,加把劲,跟我冲上去,莫被他们抢了功!”

城东门外,黑军士卒的尸体在墙下不断堆积着,但是石抹库禄满的精神依然亢奋,因为两部增援的友军已经成功搭建好了浮桥,也带着简易的攻城梯过了河,朝着城墙登了上去。这益都军不过是纸老虎嘛,这么简单就被攻过了河,现在岂不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想到这里,他更加激动,不顾属下的劝阻,径直带着亲兵参与了攻城行动中,抬着一架攻城梯就朝城墙冲了过去。在他的鼓动下,周边的黑军士卒也士气大增,争先恐后登上了梯子,咬着刀朝墙头爬上去。还真有几人登到了城头,不过很快就被守军围杀了。

其实这是益都军故意控制的节奏。墙头上的守军很有余裕,就那几架搭上城头的攻城梯,想破坏的话是有很多办法的,不管是用滚石砸还是用火炮轰击,木制的梯子都承受不住,之所以留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陷阱,好吸引黑军爬上来一个个绞杀掉。

看着城下的黑军越来越多,负责城门南侧防御的一个姓叶的百户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对着那个狼牙炮炮组喊道“是时候给他们点厉害了,换铁砂弹!”

听了他的话,一个装填手拿起一个子铳,先是舀了一勺火药放进去,又从一个装满了铁钉、石子等细碎硬物的木桶里舀了两勺装进子铳,最后又放了一个正常的铁弹封口,然后拿到了火炮旁边。

炮长匆匆将前一炮打完,然后让装填手换上铁砂弹,之后移动着炮身,正欲寻找一处人员密集的所在打过去,却突然听见城下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他冒着被箭射中的风险向外探头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名黑甲红袍的将领爬上了一架攻城梯,顶着箭雨奋力向城门上方爬去,周遭的士卒不断欢呼着为他鼓气。

“哈哈,有大鱼来了!”

炮长见到这个场景,不惊反喜,转身吼了一声“叶百户,这一功一定给老子记好了!”然后就右手调转炮口,对准了那名蒙将,左手一下子把火把按到了火门上。

“轰!”

火炮击发,数十枚小型弹丸从炮口中激射而出,居高临下向城下的黑军飞了过去。

客观来说,由于火炮漏气,加上弹丸的形制不是球形,所以穿透力并不怎么强。不过黑军士卒大多未着全甲,单靠肉身肯定是无法抵抗的,被打了这么一炮霰弹,立刻死伤惨重。

但也有一些盔甲精良的士卒即使中弹也抗了过去,比如库禄满的那几个亲卫,身着铁盔札甲,脖子上还有全包围的顿项,即使弹丸穿过甲片造成了伤口,也不足以致命。

登城梯上爬了一小半的库禄满也穿着类似的盔甲,而且要更为精良。但是,他比较倒霉,或者说城墙上那个炮长的技术特别好,那枚封门的大号铁弹居然正好命中了他!

库禄满只感觉到身侧传来一下重击,吐出一口黑血,从梯子上摔了下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好,梯子搭上去了,都给我上!”

东门北边的一处城墙脚下,王三马儿举着一面贴了牛皮的木盾,怒吼着招呼着身边的士卒往一架已经挂上城头的登城梯爬上去。

王三马儿是大名行军万户王文干的手下,和他也算是同族,但是关系只能说勉强扯上,所以在军中只做到个百户,平日里也不怎么受上司待见。

前阵子,王文干率部下攻华山,被益都军来了一个水淹七军,损失惨重,事后也被合必赤狠狠地痛批了一顿,今日就被派了过来在东门这里听从爱不花的指挥攻城,以一雪前耻(也可以说是因为实力大损之后无法拒绝上司的调遣)。

这任务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王文干虽然硬着头皮带兵过来了,但自然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嫡系太过消耗,只能尽量把外围部队送上去。于是王三马儿这个没什么人缘的家伙就被派了过来打头阵,也算是倒霉了。

不过战场上本来就是出生入死的地方,王三马儿在抗拒无果之后,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老老实实带兵渡河攻城,看看能不能从一线生机中闯出一个富贵来了。

而或许是上天眷顾,临到他这一个百人队渡河的时候,城墙上抛来的石弹不知道为什么减少了,最终让他带着大部分手下冲到了对岸,还收拢了一支因为百户中弹而失去了指挥的队伍,以他们为前锋成功冲到了墙边,将攻城梯搭了上去。

现在的王三马儿激动异常,要是他的队伍成功做了先登,那得有多少军功?千户的位子也唾手可及啊!

在他的鼓舞下,周围的几支渡过河的部队也加快了进攻的步伐,接连又有几架梯子靠上了城头。

今日是试探性攻城,所派来的这批士卒都不是精锐。若是寻常战斗,他们必然不会有多么勇猛,但是今天他们冒着石弹和水柱过了浮桥,可以说是闯了一次鬼门关,现在已经过河,再想退回去可就千难万难了,这反而应了背水之势,激发起了他们的勇气。反正败必死,何不试着求胜取得一条生路呢?

危机时刻,城墙之上鼓声大作,开始有人往下扔石头。不过这反而激励了攻城的蒙军,一时间士气大振,士卒们争着往墙头爬,试图夺取先登之功。在狂热的心态促使下,还真有几人靠近了城头,虽然很快被上面的守军用矛戳了下来,但无疑象征着胜利的希望。

“好好好,再上去些,兄弟们,升官发财,就在今日了!”

王三马儿看到手下一个兵在即将跃入城墙上的前一刻被两根长矛戳中,哀嚎着掉了下来,一拍大腿,不惊反喜,继续催促其它士卒登梯。这么容易就靠近了,今天这是登城有望啊!

但是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战场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号,然后就是急促的鸣金之声。

王三马儿一惊,这打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撤了?等他往左右一看,差点眼珠子都惊了出来,南边城门处黑军刚才还在往城墙上抢着冲呢,怎么就一下子溃退下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异象再次发生。守军见黑军溃退,居然主动打开了城门,门后一支早就待命多时的精锐步兵立刻冲了出来,结成整整齐齐的方块阵,直接撞入松散的黑军之中,立刻就展开了屠杀。

黑军此时主将受袭,正急着退回去,根本无力组织抵抗,一窝蜂地向背后的石桥涌过去。但是桥就那么窄,哪容得下那么多人通过?于是大部分人就被堵在了那里。

这可以说是溃军所面临的最差情况了,若是完全没有退路,那么说不定一发狠就回头反击了,但现在留了一丝念想,反而瓦解了他们的斗志,只想着夺路逃回去,而没几人愿意回头阻截的。

“杀啊!”“速速投降!”

与黑军相反,杀出城门的益都军却是士气越来越高涨。这不是废话吗?有什么比追杀一群组织度低、退路又受阻的敌人更好的军事任务?简直是白捡的军功啊!

在北边,正在攻城的蒙军见到这副场景,也立刻慌了神——等到黑军被屠杀干净,不就轮到他们了?于是机灵的将领立刻带着亲兵往浮桥上逃去,反正后面赵王也算仁义,敲了收兵的大锣,所以他们这也就不算临阵脱逃了。

然而,益都军似乎不想让他们走的样子。刚才已经稀疏的回回砲突然一齐发作,朝着河中那几条浮桥把石弹投去。刚才停歇这一阵子,砲手们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瞄准,虽然中不中仍然要靠运气,但准头终究是好了不少,一轮砲石扔过去,还真砸断了一条浮桥,严重影响了蒙军的撤离。

此时攻守易位,墙上的益都军士气大涨,也不再留手,纷纷站直了身子朝城下射起了连珠箭,蒙军中无甲的那群低阶士卒顿时就被杀伤了不少。

但是披甲的精锐士兵也不好过,沉重的盔甲虽然能让他们防住大部分箭支,但是在现在要涉水逃命的时候无疑是个巨大的累赘。一些不着甲的士卒已经入水试着朝东岸游过去,而这些甲士就只能先把自己身上那些复杂的甲衣脱下来……

“哼,丢盔卸甲,真是狼狈。”

东岸,看到了这一切的爱不花仍然一脸漠然的表情,似乎并不在意这么一场失败。但他身后围观的各部将领就激动的叽叽喳喳起来了,主帐中的合必赤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毕竟是李璮,不好对付。还是按照当初的计划,锁城吧。”

第301章 劫掠

1262年,5月17日,芒种7日,乐安县。

乐安县也就是后世的东营市广饶县,位于淄州东北方、淄河下游,是个农业发达盛产渔盐的好地方。

如今,这个好地方已经被忙兀部的博罗欢占领。

忙兀部是最早追随成吉思汗的蒙古诸部之一,博罗欢在忙兀部中也是血统高贵之人,年纪轻轻就担任了本部的断事官,去年曾随朝廷出征对抗阿里不哥,今年又被派到了济南征讨李璮。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的话,他将逐渐成长为忽必烈手下一员大将,在征服南宋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朝中柱石级的重臣,在史上留下两千字的传记。但是如今,他还不过二十六岁,也只是将星云集的蒙军中一名“有潜力”的年轻将领罢了。

博罗欢占领了乐安县,自然是为了给大军收集粮草的。

蒙古大军云集济南,号称三十万,实际上虽然没有这么多,但战兵辅兵民夫加起来怎么也有十多万了,其中还有好几万匹马,所消耗的粮草可想而知是个天文数字,从外地转运压力巨大。而隔壁李璮控制的淄州、益都、潍州、莱州等地,农业发达,又刚刚收了麦,从这几州取粮,既能补充军需,又能打击李璮的后勤和统治基础,实在没有不做的道理。虽然出征之时忽必烈下令禁止剽掠民户,但他说归他说,只要将来能在史书上记一笔就好了,将领们该怎么做还是要看实际情况的。

不管是合必赤、史天泽,还是负责后勤的赵璧,都对征粮一事持赞同意见,其他将领就更不会有人反对了。如此一来,他们从北方带来的上万骑兵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这下子正好向东席卷而去,肆意劫掠。

不过,受制于运输能力,山东地面上虽然有很多粮食,但是想运回济南是很困难的。

在大部分只通陆路的地区,蒙军的行动只是纯粹的“破坏”,烧毁即将收获的麦田和已经收获的新麦,顺便也奸淫掳掠一番。毕竟靠畜力车辆长途运粮损耗甚大不说,还要将兵员车队聚拢在一起,行动迟缓,容易被益都军找到空子,弄不好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还不如毁了了事。

李璮放在这些地方的守军只能算三线部队,没什么野战能力,只能躲进城里,闭城固守,对城外肆虐的蒙古骑兵视而不见。而以机动性见长却缺乏攻坚能力的蒙骑也不去理会沿途的城池,只在乡间执行战略打击任务,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只有在靠近水路、有着充足运力的地区,他们才会把劫掠来的粮草运回济南供应大军,而乐安县就是这么个地方。

当前小清河的水路和后世略有区别,正好在乐安县内与淄水交汇,所以本地的货物可以通过小清河运往济南。只是,泺水改道之后,小清河失去了源头来水,水位下降了不少(并没有完全干涸,因为沿途还有不少支流汇入),运力大受影响。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再怎么受影响,水运也比陆运划算,所以这乐安县就成了蒙军的重点目标之一,博罗欢就被指派过来负责这个任务。

“好,这就是今天的一千石了。”

小清河上,一列小船满载着粮食,升起了帆,朝西方缓缓行去。岸上督办粮草的王磐松了一口气,总算又平安地完成了一天的配额。这一千石粮食,也不过能让大军勉强吃一餐,但有一点算一点,总能减轻一些转运的压力。

王磐之前在益都行省就任宣抚副使,李璮叛乱之后逃亡,如今又随大军打了回来。因为他在益都周近颇有威望,乐安县又属益都治下,所以这次他也随博罗欢一起被派到了这里。在一支张宏派过来的步兵攻取了乐安城后,他凭借自己的威武在城中组织了一个草台班子,负责用行政手段筹措粮草,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

旁边的博罗欢见船队远去,也松了口气,对王磐问道“王先生,乐安的粮食还够用几日?”

王磐闻言,脸上的皱纹更密了,叹气说道“目前的存粮已经不足三千石,即使这几日再从周边征来一些,也很难撑过五日了。”

乐安虽有水运之便,但毕竟只是个小县,本身存粮没多少,骑兵们从周边征粮的效率也不高,因此一日日往济南运去,粮仓很快就见底了。

博罗欢对此也大概有了个预期,不算意外,稍一思考就又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带兵去攻取临淄吧。不知王先生与城中义士联络得怎么样了?”

临淄位于乐安之南,同样是农业发达的大县,而且两地通过淄水连接,粮食转运也很方便,是博罗欢早就确定的目标之一。不过临淄可谓是益都的西方门户,依山靠水,攻拔难度不低,博罗欢手下只有张宏派过来的那支步军和忙兀本部的骑兵,想纯靠军事手段攻城是很困难的。所以他就寄希望于王磐在本地的人脉,想搞个里应外合破城。

王磐点点头说“李南山在临淄没什么根基,城中士绅甚至是他手下的兵将都颇有些心向朝廷的,我这就修书数封,约定起事日期,将军遣人送入城中即可。”

李南山被东海人救出来之后,就回到了益都。虽然李璮对他的平安归来有些惊喜,但也没太多的表示,而镇守益都的李彦简对这个哥哥颇有戒备之心,不敢把他放在身边,就安排到了临淄守城。

而李南山长期在外任职,在临淄就没什么根基,手下堪用的也就只有随他逃归的几十个亲卫。他到任后以他们为基础,加上李彦简调拨的一批士卒,又在本地征募了一批壮丁,勉强组成了一支两千人的部队。这支部队才操练了几个月,又没经过实战,战斗力自然很是可疑,临淄城中士绅对他们很不看好。

再加上年初的时候不少临淄商人逃亡去了东海国,在他们影响之下留在临淄的人也人心惶惶。之前宋军节节胜利的时候还好,如今蒙军打了回来,气氛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这种情况下有人与王磐联络,也就不足为奇了。

博罗欢松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先生了。要是取了临淄,我一定喊大王给先生记一大功!”

王磐哈哈一笑,说道“还是将军能征善战,才打下了这个局面!不过临淄毕竟有李逆之子坐镇,将军这边还是多准备些好,不用把剌剌吉他们唤回来吗?”

听了剌剌吉的名字,博罗欢眉头一皱。此人是原派驻益都的蒙古万户阿里必的儿子,之前被选入中枢充入忽必烈的宿卫军,也因此逃过了一难——年初李璮造反的时候,杀尽了益都留守的蒙古人,阿里必和大部分家人也在其中。

自此,剌剌吉可谓跟李璮结下了血海深仇,袭爵之后就跟着合必赤南下征讨李璮,现在更是带领一部游骑东进劫掠。他比博罗欢部走得更远,渡过淄河深入了李璮经营多年的益都腹地,听说正在四处烧杀掳掠,好不痛快。之前博罗欢顾虑他们孤军深入过于危险,传信让他们向乐安县这里靠拢共同进退,但已经杀红眼的剌剌吉并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地在益都乡间肆虐着。

不过这是蒙古人自己的事情,博罗欢虽然对这位王先生颇为尊敬,但也不愿暴露内部问题,只是敷衍地说道“剌剌吉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暂时回不来,我这边自己的部民上去就够用了。”

王磐仍然微笑着“那就有劳将军了。”

……

三日之后,5月20日,临淄县。

李南山看着城下巡梭的蒙军游骑,气极反笑“这些鞑军,是欺我李南山帐下无人吗?”

从前天开始,就有小股的蒙骑前来临淄附近骚扰,到了今天,更是汇聚到了数百骑的规模,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城外目力可见的距离上四处收集粮草,根本不把城内的守军放在眼里,让李南山这个曾经手握数千精兵的平滦总管很是没面子。

呃,实际上,李南山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目前,他手中没有堪用的骑兵,根本没法出城反击。出动步兵的话最多把他们逼退,无法造成杀伤——说不定连逼退也做不到,因为就这几营新练的步兵,还真不一定能怼得过城外的几百精骑呢……

所以,气归气,他也只能闭城固守了。还好,这段时间麦子抢收了不少,城中储备充足,而城内居民出逃了不少,剩下的人不多,所以固守个几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骑兵野战再犀利,还能冲到城墙上吗?

他再怎么说也是知道西边的战况的,淄州大部分仍然在益都军掌握之下,这支骑兵肯定是孤军深入,必然无法持久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从哪来这么多步军?”李南山看着城北的场景,惊愕地喊了出来。

到了下午,一支至少有三千人的步兵打着“张”字旗号,从北方的地平线逐渐接近了过来,很快就在临淄城北扎起了营。这还没完,还有一支小型船队随着他们一起过来,在张家军扎起营地之后,不断往陆上运下一看就是攻城器械的大型木制构件。

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李南山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他立刻把最忠诚的手下林狵儿叫了过来,急切地吩咐道“你立刻选上几个好手,今晚趁夜出城,去南边,找东海天兵求援!”

第302章 反击(感谢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的打赏,加更1/2)

1262年,5月23日,芒种13日,益都。

益都府前身是青州,乃是大禹所划分的天下九州之一(益都这个名字也是来自于当初禹分封于此的治水功臣益),自古以来就是山东这片区域的核心地带,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是土里都能攒出油的好地方。直到21世纪,当地都是中国最发达的农业区之一,而当前更是位列北方最富庶的地区之中。

益都城依山傍水,城防经李璮多年经营,可谓城坚粮广,论防御力比济南城还要更胜一筹,几乎是不可能从正面攻破的。三十年前蒙古人打过来的时候,就是拿它毫无办法,才只能用长期围困的方式破城。三十年后城防更胜,如今纵使济南蒙军能全军来攻,也拿这座坚城不会有什么办法。

但是,城坚则坚矣,险则险矣,如果敌人不来攻它,那么再坚再险的城防也没什么意义。现在,益都军面临的就是这么个窘境。虽然李彦简在城中做好了充分的防御准备,但是来袭的蒙军根本不来攻城,只是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在境内随意肆虐。

一般情况下,骑兵虽然有良好的战术机动性,但是受限于补给等因素,想做出大范围的战略机动并不轻松,实际上不适合长期在外作战,除非像蒙古人那般把马当作消耗品来用。然而,在这个季节,乡间到处都是即将收获的小麦和已经收获的粮食,闯入益都府的蒙军游骑可以轻易地获得大量补给,所以可以长期持续地在当地活动,严重地打击了李彦简的税收和威望。

李彦简虽然对此感到非常气愤,但如同他的兄弟李南山一样,手中没有足够的骑兵,拿他们没有办法。益都府境内,除了益都城西南边是大山,其余各地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要地,正是骑兵纵横的最佳地形。

说实话,李璮虽然割据益都三十年,但汗廷对他的防备还是起了不少作用的,至少,让他无法练出太多的骑兵。相比南宋军队,益都军中马匹倒是可以说不少,但真正的骑兵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不及蒙古铁骑。更何况,大部分都被李璮带去了济南,留守益都的骑兵数量十分有限。

最初,李彦简也派了一队骑兵前出阻截来袭扰的蒙军,但是接连失利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任由蒙军行动,转而派出大队的步兵出城,与蒙军争抢城外的粮食。益都步兵虽然追不上骑兵,但零散的小队骑兵也打不过他们,只能绕着走。

于是,益都城外就形成一种奇怪的情况,蒙军骑兵和益都步兵相互视而不见,招呼也不打,只是在埋头做同样的事情——从乡间抢夺粮食。这个策略倒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益都周边的存粮和麦田基本已经搜刮完毕了,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蒙军的行动,迫使他们朝交通不便的乡间深入……唯一倒霉的,就只有益都府的百姓了。

益都府东北,邻近寿光县广陵镇的一个小村子里,正一阵鸡飞狗跳……呃,只是个形容词,村里人都逃去县城了,村内并没有多少留存的活物,但是一队蒙古骑兵仍然闯了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埋藏的好东西。

大队人马行动的同时,一部分游骑向四方散开进行警戒,而这支队伍的首领剌剌吉则带着几名亲卫策马来到了村边的小河边休息了起来。

现在这五月天实在是太热了,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

他把自己三匹马头上的马勒解开,让它们自行去喝水,然后顺手攀上附近的一棵小树,躲在树冠中看着手下们在村内翻箱倒柜。旁边的亲卫们笑呵呵地对村里指指点点,他们的马背上都满载劫掠来的财宝,显然是看不上这小村子里的东西。

不久后,骑兵们在村里放起了火,看来是没什么收获。不过昨天刚下过雨,屋舍湿润得很,所以纵火行为并不怎么成功,反而冒出了不少浓烈的黑烟。村内的骑兵倍感晦气,纷纷上马朝河这边遛了过来。

一个矮壮的汉子首先冲到了河边,把两只倒霉的黄狗扔到了地上,唾了一口,气呼呼地说道“呸,穷酸村子,走的时候刮得也忒干净了点,只找到这两个小畜生能填填肚子了!万户,咱什么时候打进寿光去啊?”

一个亲卫走了过来,拍拍这汉子马背上鼓鼓的背囊,笑道“巴根,你都得了这么多东西了,还觉得不够?”

巴根哈哈一笑,说道“金银财宝谁嫌多啊?我还想把里面的铜钱都换成银子呢!”

这时剌剌吉从树上跳了下来,看了看益都的方向,说道“行了,这些也够你家好几年的花销了。如今我们在益都府呆了差不多半个月了,也该玩闹够了,这地方怎么说也是李贼的老巢,盘桓久了难免会招致什么麻烦过来。前几天博罗欢送信来让我们回去,我想了想,是该去乐安县那边休整一阵子了,正好听说他想攻临淄,我们去了多少也是个助力。”

巴根皱了皱眉头,说道“莫不是忙兀部的那些人看我们发财红了眼,想把我们骗回去,自己过来发财?”

剌剌吉捶了他一拳,说道“莫得废话,赶紧吃了这顿速速收拾行装,午后去把别处的队伍召集起来,明日我们便向西去!”

巴根努努嘴,但也没说什么,谁让他剌剌吉才是老大呢?

巴根和剌剌吉其实并不是同一部族的。益都事变之后,剌剌吉的本部损失惨重,虽然袭了父亲的万户之职,但手下能用的兵力连一个千户都凑不齐,是忽必烈又拨给了他一批零散部民,才有了一千多的兵力可以出来执行任务,巴根就是这么加入他的队伍的。

不过剌剌吉对益都当地的情况很熟悉,对军务也很熟悉,算是个不错的将领,所以让巴根这样的手下比较心服,还算愿意听从他的指挥。现在这一千多人分成了七队,分别在不同的区域游荡,他们这支是剌剌吉亲领的,也是最大的一支,差不多有二百人,寻常的村镇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力量。

几人忙碌了起来,把那两条可怜的狗剥皮洗净,点火烤了起来。又从村里搬来一口铁锅,往里面盛水扔了些汤饼和杂菜进去煮。其他骑兵也各自聚成什伍,生火做起了饭。一时间炊烟与村中冒出的黑烟相映,形成了一副一言难尽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火堆上的狗肉开始冒出香气。剌剌吉也过去扯了一条后腿,然后从怀中郑重地掏出盐和一小瓶抢来的香辣粉,往肉上撒了一些,又掏出随身的银柄餐刀吃了起来。

闻到香料的气味,巴根也笑着脸过来讨要一点。剌剌吉瞪了他一眼,然后不舍地掏出那个小瓶掂了掂,感觉没剩多少了,就一咬牙,又往手上的狗腿上撒了一点,然后整瓶塞给了他“老子出血了,你们拿去吧!”

“谢谢万户!”

巴根得了宝贝似的带着小瓶回到了火堆边,周边的其他亲卫也发出了欢呼。不久后狗肉的香味就更炽烈了,几人有说有笑,争抢从冒着香气的烤全狗上割下肉来吃。还有人取出一袋酒轮流喝着,一副幸福的模样。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嗖!”

一支响箭从东北方射入了天空,拖拽出长长的尾音,立刻吸引了正在大快朵颐的蒙军骑兵们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骑兵们本四散在村子附近,听到响声后却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迅速将手中的食物塞进嘴里,然后看向了剌剌吉的方向。

剌剌吉把手中的骨头一扔,翻身上马,对着部下们喊道“告急之箭,是噶尔迪他们!速速列队披甲,把驮马就地拴住,换马轻装前去救援!”

骑兵们听从首领的命令,顶着烈日把各自的甲衣穿到身上,然后纷纷上了自己的战马,聚成小股跟着剌剌吉向东北边奔去,心中充满着疑惑。

这噶尔迪是剌剌吉手下一个千夫长,带领七支队伍之一在东北边行动,今天应该是去劫掠那边一个规模不小的庄园了,不知道这次是遇到了什么情况。就算庄园有家丁高墙护卫啃不下,那也拔马走人就行了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逼得他们不得不告急求援?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端倪。

在剌剌吉部向东北方进发的同时,发出了告急信号的噶尔迪部也在向西南奔逃,所以两部没过多久就相遇了。然而让剌剌吉他们惊的差点从马上掉下来的是——当初上百人的噶尔迪部居然只剩了寥寥二三十骑,而且还正在被另一支骑兵追杀!

“长生天!那些人是哪来的?!”巴根忍不住叫了出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逐渐看清了追兵的样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追兵差不多有上百骑,不算很多,益都附近能凑出这么一支汉家骑兵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骑兵的穿着几乎一模一样,身上银光闪闪的,头戴钢盔、胸前一大块铁甲,手臂腿脚上似乎也有甲衣,看上去可比穿着花花绿绿自备甲的蒙军骑兵规整多了!

远远望去,这支追兵确实颇有精锐的气质,怪不得噶尔迪他们被追着跑。但是,这么一支精锐的骑兵,是从哪冒出来的?

剌剌吉眯着眼望过去,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银甲、红衣,难道是东海贼?!”

第303章 遭遇

剌剌吉是知道东海人的。

当初他父亲阿里必在益都的时候,就曾经受李璮的蛊惑,派出一部骑兵奔袭东海贼作乱的莱州。然而,派出去的巴图等人不知怎么就陷在了里面,连个报信的都没回来。

后来,只听潍州的姜思敬说他们是被困在昌邑县全军覆没了,是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尸体赎回来的。一下子没了几百兵,这损失可不小,阿里必也向汗廷反应过此事。但当时适逢汗位之争,事情太多,中央大员们无心理会这偏僻之地的小事,等到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李璮就造反了!

也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剌剌吉比其他人更关心胶东一隅的东海人。但也仅仅是关心罢了,由于情报所限,他无法获知东海人的详情,只模糊地知道他们器械精良颇为善战,但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是一概不知。

直到今天!

一大片毁弃的农田之上,一群蒙古骑兵正在朝这个方向狼狈地疾奔着,正是之前被他派去东北方向打草谷的噶尔迪等人。

噶尔迪他们见到援军抵达,激动地呼喊了起来,然后挥鞭加快马速朝这边狂奔过来。

骑马是门学问,即使是同样的蒙古马,老手和新手骑出来的速度也大相径庭。东海骑兵刚开始追的时候还能拉近一点距离,但后来反而渐渐被抛开了。之前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是蒙古骑兵主动吊着的结果。这主要是为了节省马力,双方骑的都是差不多的马,若是一开始就撒欢狂奔,没一会儿就累了跑不动了,还不如等后面的马匹开始疲惫之后再设法拉开距离。但现在见到了友军,就不用如此节省了,蒙军骑的马仍然保有不少余力,现在催动起来,就迅速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东海骑兵见追不上他们,又因为前面遇到了大队敌兵,便也不再追击,渐渐停住了马,然后就地观望了起来。

他们停下之后,后面又逐渐汇聚过来几批同样的骑兵,汇入队伍列成军阵,眼看着人数就和蒙军这边差不多了。

看到这个情况,剌剌吉他们也没贸然冲上去,同样渐渐停了下来。剌剌吉自己带着几个亲卫朝噶尔迪等人迎了上去,然后陪着他们一起掉头往回跑,在回来的路上寻到空闲,对噶尔迪喊道“噶尔迪!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人呢?”

噶尔迪此时帽子和背囊都扔了,一脸仓惶的样子,丝毫没有降低马速的意图,头也不回地喊道“不知道!今天我们本来想去攻那个大院,但是院子有防备,我们便不去硬啃,而是散开打草谷去了。没想到,那院子里却突然冲出了一堆银甲骑,二话不说就朝我们杀来。当时天热,我们也没穿甲,对抗不过,我看情况不对,就带着周近的人先跑回来了,剩下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万户,你快把人带上去,给弟兄们报仇啊!”

噶尔迪是阿里必的旧部,跟剌剌吉有着同样的丧亲之仇,现在也认出了对面是李璮的帮凶东海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逃出生天后立刻就拾掇着剌剌吉攻回去。

队伍中的巴根听了,立刻气愤地说道“哼,无胆鼠辈,只敢偷袭!万户,看他们这样子,虽然衣装光鲜得很,但是马术实在稀松,咱就直接一股脑冲上去,杀散他们!”

虽然很多人印象里蒙古骑兵是以骑射见长——实际上确实也没错——但是长于马背上的蒙古人最清楚,单靠骑射是无法打赢战争的,冲锋陷阵的重骑兵才是决定胜负的力量。一支正规的蒙古野战骑兵,一般会以23的比例配备重骑兵和轻骑兵,可以说,重骑兵才是他们的精锐,而轻骑兵有很多都是临时征召来的部民。所以,巴根见了这情况,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结阵冲锋。

不过剌剌吉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那些东海蛮子走起来很有章法,盔甲也好,说不定是个硬点子。我们这次没带多少重甲,要是一下子冲上去,就算赢了也得折损不少弟兄。这样吧,大队慢慢靠过去,先选一队好手上去试探一下,若对面是一群草包,就趁势冲杀过去,不然就四散将他们引开,然后择机杀回去!”

这也是蒙古人的常用战术,若是遇到队列严整的敌军,那么用重骑兵冲阵是很吃亏的,不如用轻骑兵上去骑射骚扰。敌军要是不为所动,那么就得承受不断的小规模伤亡,很伤士气;要是进行反击,那么行动起来就容易露出破绽,被蒙军见机击破。只有纪律严谨、战斗素养精湛的部队才能克制这种战法,但是长生天庇佑,他们打遍大半个大陆,也没遇到多少这样的敌人。

剌剌吉的手下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仗不都是这么打的嘛。很快,一个叫查干的百户自告奋勇,带着手下的二十几号人,在周围的一片欢呼声中,轻快地向敌阵策马跑了过去。

……

“吁……这天真的热!”

王破虏咕咚咕咚灌下一口加了盐的煮茶水,对这个鬼天气发出了抗议,丝毫不把对面即将过来掠阵的那一小股蒙鞑骑兵放在眼里。

现在已入盛夏时节,还是个正午,如果有温度计的话必然在三十度以上了,实在不是个作战的好时候。王破虏率领的这支骑兵,也不得不拆下了不少甲片,脱下了棉质的防护服换成丝质汗衫,只留下最低限度的防御,不然在被敌人砍中之前就先中暑热死了。

即便如此,几块晒得滚烫的铁板架在身上的滋味也很是不好受。不光人受不了,胯下的马儿也晒出了不少汗(它们也装备了一块面甲和一块胸甲,使用了工业部的最新锻造技术,只有薄薄一片,并不算太重。东海人没多少好马,只能在这些装具上下功夫了),真是遭罪啊。

但别说,人马都整齐地穿着制式的衣装和铠甲,往那里一站,还没开打就冒出一股子精锐的气质,实在是吓人的很。若不是蒙古人胜利惯了,艺高人胆大,说不定还真就被他们吓退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标志着已经蛰伏了几十天的东海军再次活跃了起来!

在不久之前,军事委员会综合各方面情报,判定局势已经发展到了合适的程度,终于做出了全面反击的决定。各方面的部队结束了休整,开始拿着军委会发下来的最新指示,朝各个目标行动了起来。

王破虏所带领的第三骑兵营也正是其中的一支。

本来,他们是屯驻在弥河附近李应所有的那个庄园里面,准备与其他地方调拨来的骑兵汇合后,扫荡在益都地面上肆虐的蒙古游骑的。但是人还没到齐,就有一支不长眼的蒙军部队撞了过来,于是他们只好主动出击,试图剿灭这支来犯之敌。

噶尔迪所领的这支蒙军在益都纵横了半个月,早就有些懈怠了,当时四散开劫掠根本不成队形,骑三营有心打无备之下很快就取得了全面胜利。不过东海骑兵毕竟太过年轻,虽然装备精良,但是手艺生疏,还是让不少蒙军逃了出去,结果又引了不少回来,也是没谁了。

骑三营现在并不满员,之前有一个连调到南面旅那边执行任务去了,王破虏手上只有两个连可用。其中还有一部分轻骑兵留在后面清剿残余的蒙军游骑,现在列阵的人数实际上比对面的蒙军还少一点,只是精气神不错,气势上算是势均力敌吧。

算起来……这是东海骑兵成军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其他兵种配合的情况下与另一支骑兵正面遭遇!

王破虏能有幸成为东海史上第一支骑兵遭遇作战的指挥官,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但是他在陆军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官,手下功夫先不说,至少脸上的功夫是练出来了。此刻他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没有立刻去应对眼前的敌人,而是喊过身边一个刚从北边归队不久的少尉,问道“怎么,问出来了没有?鞑子在益都地面上来了多少人?”

这个少尉是他的同乡,当初也曾被胶水县的蒙古小部落捉去做牧奴,被东海军救出来之后就加入了骑兵。由于他会蒙古语,就被王破虏派去审问之前捉到的蒙军俘虏,看能不能套点情报出来。他摇了摇头“说什么的都有,多的甚至有说上万的,不过看起来还是一两千比较靠谱。”

王破虏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该有太多人。行,既然打起来了,那就按计划进行吧。你带人回去通知海军他们,让他们开始行动!对了,催促一下包奎他们几个,让他们快点把宝贝带过来!”

“是!“少尉行了军礼,然后很快点了几人向东边去了。王破虏这才转向来袭的那些蒙军骑兵,估算了一下距离,大喊了一声“重骑兵,下马,检查弹药!轻骑兵,持枪待命!”

第304章 骑射无双!(感谢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的打赏,加更2/2)

查干看到对面的东海骑兵纷纷下马,把马匹交给后面的人收拢起来,然后在前方列起了军阵,忍不住笑了出来“闹了半天,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不会骑马的土狗!”

旁边的士兵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步战骑兵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汉军中就有不少,虽有马能骑着赶路,但是不擅长马战只能下马步战,一向被他们这些正统骑兵看不起。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说,能骑得起马的步兵,即使只能步战,步战的技艺也比一般的大头兵强多了。所以查干笑归笑,却不敢掉以轻心,对手下们大声吩咐道“控好你们的马!对面那些银甲狗敢下马步战,肯定是有不少弓弩的,都瞪起眼来,先把他们的箭勾出来,再杀回去射死他们!”

“好!”

骑兵们纷纷用呼喊做出了回复,然后掏出了背上的弓和箭操弄起来。

双手离了缰绳,却依然能用腿力保持稳定,还能操控马匹的方向,不得不说他们的骑术真是神了。

不过马术再怎么精湛,在马上也是无法像在地上那样稳固发力的,所以骑弓的射程有限得很,一般来说很难超过二十步,而且基本破不了甲。也正是因此,宋军才发展出了远程兵种占比超过一半的步兵方阵,试图用射程更远的步兵弓弩来对抗骑射,达成以步克骑的目标。

以步克骑,这是宋朝建立以来就一直存在的军事梦想。严格来说,这个思路在战术上是可行的,要是大宋的诸多敌人都傻乎乎地用骑兵去直冲宋军的步兵方阵,那大宋早就收复燕云征服西夏了。然而……步高一尺,骑高一丈,从战略上来说,我干嘛要去冲你的军阵?绕过去不好吗?

更悲哀的是,以步克骑,也只有当步兵的组织度和训练度比较高的时候才能实现,比如著名的岳家军。对于日渐堕落的其他宋军来说,即使是战术层面,对抗骑兵的时候也凶多吉少。更常见的情况是,蒙军轻骑在阵前勾引一下,步卒就忍不住把箭射出去,然后等到骑兵杀回来掠阵骑射骚扰的时候就手忙脚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射死。虽然实际损失并不大,但是心理压力却大得很,往往来上这么几轮,宋军就溃散了……

如今查干他们,采用的就是这样的战术。他们没有直着向东海军阵冲过去,而是先向东走了一点,来到东海兵的左前侧,然后转向西北斜着掠过去。这样一来,即使没下马的那些东海骑冲出来,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向西转向加速,不用担心被追上。

嗯,这个战术动作无疑体现了查干极高的军事素养……然而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当蒙军骑兵在阵前三四十步的距离掠过,正奇怪对面手里拿的那些短矛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突然看到了火光和白烟,然后——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部分人明白了,而另一部分人则永远没有明白的机会了!

下马列阵的东海重骑兵差不多有四个排,按王破虏的指挥列成四个三行阵。蒙军试图从这条薄薄的线列阵型前面掠过,就正好吃了四个两行齐射(蹲着的第一行不开枪以备不测),作为初体验来说也够惨烈的了。

近距离发射的铅弹,即使是穿了盔甲也抵挡不住,更别说因为天热他们穿的都是轻甲了。齐射过后,后排装填,前排开始对仍能动的蒙骑补枪。连绵的枪声中,不断有人中弹落马,或者有马中弹倒地,或者是人马一起中弹的。

最后,这一小队骑兵侥幸逃出生天的十不存三,就连百户查干都当场死在了铅弹下!

实际上蒙军的艺高人胆大害了他们。如果他们胆小些选择一接触就掉头离开,那就吃不满四组齐射;如果他们不是对距离很有自信,近到了五六十米的距离,那么也不至于中那么多弹。总而言之,这么高的折损率,完全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但后悔也没用了。

“什么,这是什么妖术?!”

正带着本部骑兵慢步接近东海军阵的剌剌吉见此惊变,差点惊掉下巴,怎么突然就败了?

这还没完,这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刚一结束,东海军阵中仍骑在马上的那些银甲兵就趁着残存的查干部游骑惊魂未定的时候冲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将他们砍落马下。

就这眨眼间的一阵子,蒙军居然损失了二十七人,比他们之前在李彦简手里折损的都要多了!

蒙军对此变故惊疑不定,渐渐停了下来驻在原地观察敌情。见他们不动,对面下地的东海骑反而再次上马,排成整齐的队形压了过来。

剌剌吉快速思考着对策,该怎么办?

蒙古人一向能屈能伸,这时候退一步不算什么耻辱,但是该往哪退?按一般思路是该向南退回刚才那个村子取回驮马和一路劫掠来的财物,但是真这么做的话肯定得浪费不少时间,说不定就被追上了,不如……

“我们也迎上去!”剌剌吉立刻做出了决策,“不过不要硬冲他们,掠阵之后转向西,各百户带着自己人散开,控好马速,等他们跑散了之后再杀回来!”

对面装甲精良,若是两军对撞,肯定占不了便宜。不如发挥骑射的特长,先跑一阵子扰乱他们之后再杀个回马枪。

这也是蒙古人的常用战术,在西线对抗其他游牧骑兵的时候,就经常佯败撤离,吸引敌军追击。往往敌军追着追着自己就乱了,这时候再结阵杀回去,几乎有十成的把握转败为胜。

“是!”

属下们迅速领会了精神,然后也策马对着东海骑对冲了过去。

……

“呸,一群没胆的。”

王破虏放下了手中的“铁雨”霰弹枪,骂了一句,但是心里也稍稍轻松了一下。

刚才,他见蒙古人也奔了过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带领部下来一次东海标志性的墙式冲锋。没想到临阵之时,蒙古人居然转向朝西跑去了,让他们撞了个空。但不管怎么说,我进敌退,这一回合总算是胜了,是个好开端。

但不能就这么放敌人离开,他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转向,跟上去!”

虽然追上他们的希望不大,但这些蒙古人都是一人一马,显然是在附近有后勤基地,不会逃太远,跟上去的话还是有可能打上一架的。

骑三营听从他的指示,向西方追了过去,不远不近地跟在蒙古人后面。不过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王破虏的预料,追出两三公里之后,他们非但没有回归什么后勤基地的迹象,反而分成了好几股,向不同的方向“窜逃”了出去。

但他好歹是经过六艺学院培训的,很快识破了蒙军的计策,露出了冷笑“哼,这是要诱使我们分兵啊。”

要是换了宋军将领,很可能就被他们骗过去了,但王破虏从蒙古人的牧奴出身,又经过了长期的军官教育,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但是即使他看了出来,却没有收兵,而是装作中计的样子,依然下了分兵的命令。

骑三营轻重骑兵搭配分成四队,分别向不同的蒙军追了过去,然后随着距离的拉近,又逐渐分散成了班排级别的小队……

然后,不出意外的,蒙军掉头杀了回来。

……

“他奈奈的,弟兄们,掏枪,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孙镇河喘着粗气,气息在面甲内侧甚至凝成了水珠。他身边的十几名东海骑兵同样粗重地喘息着,听令掏出了背后的霰弹枪,然后左手控缰,右手持枪朝对面正大呼小叫着的蒙军骑兵迎了上去。

刚刚,孙镇河带领的这支小分队正在追击一支数量相当的蒙军,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对面却突然调头向后杀了回来。还好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即按操典排成紧密阵型,直接撞了过去。

不过这支蒙古人技艺高超,见到他们这如墙而进的恐怖样子,没有硬抗,而是分成两股左右绕了过去,只有三个倒霉蛋反应不及被撞下了马。

第一次短兵相接,东海骑算是胜了一场,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对了。冲撞之后,蒙军紧接着就转身杀了回来,而东海骑转身之后失了马速,队形也无法保持之前的严整,眼看着就要被张弓搭箭的蒙军逼到眼前了!

东海骑不得不硬着头皮散成小组,与蒙军捉对厮杀起来。

这时候,是蒙古铁骑最能发挥骑射优势的时候!

“把那个两支角的留给我!”蒙军之中,身材最为魁梧的那个家伙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就把手中的弓拉满,对准了带着v字天线军官盔的孙镇河,显然是认出了此人与众不同。“蛮子,吃爷爷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箭射出去,就见对面的孙镇河右手一抬,火光一闪,紧接着就是上身剧痛,战马也突然发狂控不住,重重摔在了地上!

刚刚用霰弹击杀了一个敌人的孙镇河心脏狂跳,只觉得热血上头,下意识地就把手中的铁雨霰弹枪对准右边一个吓傻了的蒙古骑兵,扣动后扳机将右管中的独头弹打了出去——

“妈的,打歪了!”

马上瞄准不易,枪响过后,铅弹从目标的身侧擦了过去,把对方吓得一愣,但却毫发无伤。孙镇河暗暗骂了一句,然后把霰弹枪甩回了背后,又顺手从马鞍右侧抽出一把白虹手枪,朝那个目标冲了过去。

骑兵用的白虹枪和其他部门是同一个型号,都是相同的12口径双管设计,特殊之处在于子弹,并非球形而是球柱形。这种球柱形铅弹重量是球形弹的15倍,装药量也是15倍,动能自然也是15倍,杀伤能力……还不止15倍!因为圆柱形子弹进入体内后会发生翻滚,能够造成远比球形弹更大的撕扯损伤。中了这么一弹,别说人受不了,就连马都不一定能扛得过去。

当然,圆柱形子弹也有自身的缺点,它出膛之后会在空中不断翻滚,导致弹道不稳定,动能衰减也很大,换言之就是打不远。但是,骑兵手枪本来就是在极近的距离才会开火,所以这个缺点也不算很大的问题。

眼看着孙镇河越来越近,那个大胡子的蒙骑也紧张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拉满马弓,将箭头对准这个恶魔般的人影不断瞄准着,试图寻找盔甲的缝隙射过去。然而随着孙镇河将手中的手枪抬了起来,他受到惊吓再也坚持不住,匆匆把箭射了出去,然后……射中了马胸前的那块钢板,“噔”的一声滑了开去。

“……!”

他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然后硬着头皮抽出弯刀对冲了过去。

“,射得还挺准。”孙镇河感受到胸前一震,但却并未有痛觉,露出了残酷的笑容,继续举枪,“十米……五米……去死吧!”

“砰、砰!”

在即将接地的前一刻,孙镇河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枪对准目标接连扣动扳机两次,然后看也不看,直接把手枪往马鞍袋里一插,就把马刀抽了出来——然而已经没必要了!

两颗重铅弹全部击中了那个大胡子,他身上薄薄的皮甲根本无从抵挡,口吐鲜血死不瞑目地从马上摔了下去。只留下失去控制的马儿与孙镇河擦身而过,然后飞一般地逃离了这个满是剧烈响声和难闻气味的战场。

“啊哈,赢了,赢了……”

激战之后,孙镇河口中仍然喘着粗气,但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一些。这时,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剧烈到了几乎跳出胸膛,也有了余裕环顾这片战场。

枪声在战场上不时回响着,服色各异的骑兵们正在结对厮杀——与开战前蒙军的设想相同,战局出现了一面倒的局面,然而取得上风的不是身经百战的蒙古轻骑,而是初出茅庐马都没怎么骑熟的东海铁骑们!

如果仅是刀剑相搏,或许蒙骑会给东海兵一个难忘的教训,然而在真正接战前,东海骑兵就拿起手中的长短火枪,将高速铅弹打了过去。在凶残的远程火力打击下,敢于与东海骑兵近身缠斗的蒙军损失惨重,而那些拉弓射箭的蒙骑同样讨不了好去——他们手中疲弱的弓箭难以对东海人精良的盔甲造成伤害,而东海人瞄准了打过去却是一打一个准!

这一回合交锋,蒙军一下子损失了十多人,而东海人几乎毫发无伤!

侥幸未死的那些蒙古人此时脸上充满了恐惧而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竟然在骑射上输给了东海人!

“哈,哈哈哈哈……”

孙镇河忍不住笑了出来,又看了看手中的马刀,毫不犹豫地将它插回鞘中,拔出另一把手枪,大喊了一声“兄弟们,别放跑了他们!”

然后纵马向前冲了上去。

“我们才是,真正的骑射无双!”

第305章 封锁

1262年,5月24日,芒种14日,益都府。

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为什么会败?!

从那片可怕的战场逃出来已经过了一天,可是剌剌吉仍然沉浸在对过去和自我的质疑之中。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使他陷入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情绪之中,似乎昨日的那场惨败只是一场幻梦,以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巨大的冲击,如果真的有时间的话。

昨天的那场遭遇战,本来已经完美地按照他的剧本演绎了起来,东海贼的骑兵轻易地被他们引散开来,这时候只要杀回去,就能凭借蒙古好汉精湛的马上技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那些土狗就会溃散,然后就能一路追杀……理应是这样的!

然而杀了回去,甫一交手,各条战线上却出现了一边倒的劣势!

蒙古好汉们引以为傲的骑射技巧面对东海兵精良的盔甲根本发挥不出来,相反东海人手里那些奇怪的火器却隔着老远就能对蒙古兵造成惨重的杀伤。双方的交换比根本不成正比,上百名好汉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了与东海人的第一次交锋中,剌剌吉好不容易才带着少量部下逃了出来,事后一点检,也就只剩下了四十三人而已,而且驮马和一路上抢来的财宝全丢了……

“混账,混账!”想到这里,剌剌吉突然郁急而狂,发疯一样把手中的干粮扔到了地上,然后狠狠地跺了起来。

旁边的亲卫面面相觑,他们以前也没见过他出这种情况,不知道是该上去拉住他还是应该让他继续发泄。

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巴根回来了,见剌剌吉这个样子,赶紧上去把他拉住,吼道“剌剌吉,你这是干什么呢?当年成吉思汗也不是没败过,只不过输了一场,你发什么疯呢?!”

经他这么一吼,剌剌吉才清醒了过来。他把巴根推开,喘着粗气坐到旁边一块石头上,然后拿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长啸了一声,又干脆把水倒到了头上,好久才开口说道“你说的对,是我不好。怎么,巴根,东海贼没追过来吗?”

“没呢,一点踪迹也没有。”巴根也坐了下来,拿出一块肉干啃了起来,“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这样子都不追过来。不过也正好,正方便我们跑路。倒是奇怪了,贼人没见到,可自己人也没见到,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剌剌吉部战败逃亡之后,因为害怕向东海军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没有发信号召集其它部众,就一直在这处小林子里躲藏着。

“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到这儿了吧,毕竟之前的计划里我们也不会到这里来。”剌剌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不是我胆小,不过我们现在不能去找他们。这里应该离乐安县不远了,我们应该先去那里与博罗欢他们汇合,告诉他们这件事,然后带着他们的人再杀回来。不然还是散在益都地面上的话,迟早会被东海贼一点点吃掉的。”

说完,他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黑色兵器端详了起来,眼中熠熠发光。

这是昨天他伙同亲卫围攻一个东海骑兵后,从他那里夺过来的。至今他也弄不明白这么个小东西是如何把人打死的,但他有一种隐隐的使命感,一定要把这东西给大汗带回去。

“对。”“没错!”“还是先回去再说。”

既然老大表了态,周边的蒙古人也纷纷表示同意。经过之前那场惨败,他们也已经吓破了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那赶紧吃完,我们这就向乐安出发!”

既然达成了共识,那么事不宜迟,剌剌吉立刻做出了出发的决定。骑兵们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头的食物,毫不犹豫地上马跟着万户向西北方行去了。

此地淄水也就十多里,而渡过淄水就是乐安城了。那边有忙兀部的驻军,淄水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渡河不成问题。只要到了河边,就能逃出生天了!

这个距离上不需要节省马力,众人撒着欢往目的地奔去,不消多时便到达了河边。当他们看到河水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争先恐后跑到了河边,甚至有人捧着污浊的河水喝了起来——之前忙着逃命,都没时间补充饮水,可是把他们渴死了。

剌剌吉激动地朝空中射了一发响箭,试图引起对面驻军的注意力,而对面确实也有些不知道什么人注意到了他们,向西跑去了乐安城报信。不多时,几名穿着忙兀部风格服侍的骑兵从城中跑了过来,隔着河与他们交流了起来。

“我们刚从益都回来,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博罗欢!”剌剌吉对着河对面大喊着,“快派船接我们过……等等,那是什么?”

剌剌吉喊着喊着,突然瞪大了眼珠,指着东北方的河道惊讶地叫了起来。其他人也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了过去,然后也如出一辙地惊大了嘴巴。

好几艘前所未见的大船(以这些旱鸭子的标准),正侧着红纹白底的风帆,出现在了淄水下游的巨淀湖上,缓慢而坚定地向他们的所在行驶过来!

……

当日,临淄。

“轰!……轰轰!”

“该死,这些人和船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等,乐安怎么样了?”

临淄城以北,轰隆的炮声之中,博罗欢带领本部骑兵向北仓惶逃去,心中只剩下了这么个念头。

本来,他带领张家军的一部步兵试图攻取临淄城,进展正顺。前几天还没动用城中的内应,就一度攻上了墙头,今天更是联系好了城中热心士绅,准备里应外合把这座城池拿下。今日他早餐时给士卒们加肉放了赏,士气高涨,只要一动手,基本说是十拿九稳了——

可没想到,正要攻城之时,淄水之上突然杀出了一批程咬金,五艘大船从北面溯水南来,一照面就用火炮击沉了蒙军的那些小号运输船,然后呼啦啦放了一批穿着红蓝服饰的士兵下来,攻城进程不得不因此打断。

这还没完,南边的山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上百骑兵,在船队到达的同时一下子涌了出来,与登陆的步兵汇合,结成了一个小而坚实的军阵。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博罗欢一脸懵逼地带着部下迎击了过去。就算遭到了突袭,但是他这边的人数仍然是对面的数倍,还怕打不过?

但是船上火炮的射程超出了他的想象,数不清的炮弹落入了他们的军阵中。初次遭遇这种打击的张家军和忙兀骑兵吓破了胆,而已经列好阵的敌兵也趁机压了上来……

博罗欢此时展现出了名将的潜质——果断就跑!

面临出乎意料的强敌,他带领本部骑兵向北逃离了战场,把混乱中的张家步兵扔给了敌人!这份果断和坚决真是令人佩服啊。

逃离临淄之后,他已经没有心思关心后面的步兵会是什么结局,心里想的只有乐安的情况。敌船是从淄水上来,那么淄水下游的乐安城岂不是也会受到攻击?若是乐安有失,那么这条重要的粮草渠道就危险了啊!

而且淄水被他们这么一拦,东西交通就必然会被截断了,蒙军相当于被封锁在了淄水以西,益都那边的剌剌吉部恐怕凶多吉少了……

还好,当他们急行了一个时辰抵达乐安城的时候,虽然河上确实有两艘大船在巡梭,但是城池并没有受到攻击的迹象。

收到博罗欢入城的消息,留守的王磐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出来,还没等博罗欢说话,便问道“将军,东海贼可是去援临淄了?”

“东海贼?”博罗欢刚喘顺气,就听到了一个关键词,“你是说,那些船是东海贼的船?”

王磐点头道“正是!老夫虽然以前没见过他们,但是船帆之上的那‘两仪’纹路,可是颇为有名,之前的公文上也出现过。而且想来,如今在这山东地界能有如此大船的,也就只有那些东夷海贼了。”

“这些东海贼,几个月没动静,怎么这时候反而动起来了?”博罗欢回忆起了这个一度在南方战报上频繁出现的名字,先是抱怨了两句,然后突然色变“不好!贼人那些大船会妖术,若是闯进清河,那么水军肯定会吃不小的亏!”

说到这里,博罗欢立刻拉住王磐说道“王先生,我得亲自回去告知合必赤大王此事不可!你劳累点,在此守着乐安城,能守就守,不能守也别撑着,该撤就撤!”

王磐听了不得不苦笑起来,他一个文官怎么懂守城?但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既然是大干系的军务,将军还是要速速回去的才好,此地就交给老夫了!”

……

乐安到济南有二三百里路,就算是骑兵也得走上几天才行,于是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博罗欢当天就带着大部分部众踏上了返回济南的归途。

不过,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这么急切。因为两天之后,没等他到达,济南那边的蒙军就知道了他即将要报告的消息。

北清河之上。

“那,那是什么怪物?!”

“别管了,快跑啊!”

“佛祖庇佑!长生天,太一天尊,阿拉,亚华,白蛇大仙……什么都好,快施法除了那妖孽吧!”

“少说话,快划桨!”

发出这些鬼哭狼嚎的哭喊的,是蒙古水军万户解成部。他们本来是奉命拦截一支闯入北清河的东海水师的,然而现在没怎么打起来,就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纷纷调转了船头,试图逃离这支可怕的敌人。

这倒不是因为这解成万户的麾下胆小,当初他们与益都水师作战时也是颇为勇猛的,如今溃不成军,争先恐后逃命,实在是因为敌人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清河之上,一艘史无前例的白色大船如山岳一般,缓慢的向西南济南的方向驶来。

这个“史无前例”,并非是由于蒙军见识不足而使用的夸张的形容词,而是真正的史无前例!

船长不知道几百尺,船楼如城墙一般高大,船帆高耸入云。这样的船只,怎么可能是人力能建造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是人力可以对抗的?还是跑吧!

不光水上的水军丧失了斗志,岸上前来侦察战况的骑兵也被吓出了魂,怎么会有这样的船?

随着巨舰渐渐接近,它的真容也更加清晰地暴露在了蒙军眼中,而这只会让他们更为惊讶和恐惧。

巨舰通体洁白,竟不似是用木头建成。船身之上,密密麻麻开了好几排舷窗,大部分窗中都有一根大铁管子,充满了惊悚感。船头两侧,用黑漆写下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东海号”

第306章 东海号,再出发!

若干天之前。

1262年,5月4日,立夏24日,莱芜。

一列小型船队沿着汶水上溯,到达了莱芜要塞,刚刚完成一次远征的南面旅第二合成团从船上走了下来。

刚刚过去的这个月,南面旅的战区可是热闹了。

随着今年初招募的一批新兵逐渐训练完成,东海军的兵力充足了不少。东面旅把一部分新兵补充入其它两旅之后,又从前线抽调了一部分因功升迁的军官和士官回来,将训练营改编成了三个守备营。有这三个营,在前线无虞的情况下,已经足够进行本土防御了。

因此,军委会也有了底气,把东面旅手头的五个守备营调拨到了前线,一来缓解一下前面几个主战营的压力,让他们休整一下,二来也让新兵见见血,提升战斗经验。

以第二团为例,原先只有一个第七营,现在则增加了第二营,还有一个后勤营(由一个铁道连编入本地民夫和降兵扩充而来),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其余各团也各有扩充。

在南线,不光有南面旅的三个团在作战,北面旅也派了一个团过来练练手,就连海军也把两个海军陆战队营送了凑个热闹。如此一来,南清河以东、群山之中这片富庶的区域,东海军居然足足有五支能够独挡一面的强悍力量在活动。东平那边的严家军根本无法抵抗,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城中,任凭东海军在城外活动和征收物资。

当然,这么多人,没必要也不可能同时出击,总要一部分留守休整,剩下的人再出征。今天这情况,就是第二团满载归来,换留守莱芜区域的两个陆战队营出征。

这种交接之前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嗯,不过,这次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海军的人都撤回去了?”

宁惟俞拿着最新的指令,惊讶地如此问道。

留守莱芜要塞的林小雅点了点头,说道“前几天来的电报,济南那边出事了,李璮告急……详细情报一会儿你自己去看,总之北面有情况,军委会在往回调兵。你们团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吧,过几天高头儿和段明远他们都会过来开会,下一步怎么干到时候再说,总之我们也得动起来了。”

宁惟俞连忙接过报告,翻了几页,不惊反笑了起来“哈哈,这李璮……终于是我们大干一场的时候了!”

看他这一副好战的样子,林小雅忍不住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

5月6日,立夏26日,东海市,阔马区。

今日,晴空万里,白云如纱,海风徐徐向岸上吹来,为正值盛夏的阔马区带来了些许清凉。

与火热的温度一样,此时阔马造船厂的气氛也火热着。厂区内到处挂着彩旗彩带,海军所属的军乐队按顺序奏着激昂的军乐,不时有鞭炮和礼炮鸣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天上飘舞着彩纸彩带。

这个月厂区封闭不接外客,但厂内的劳工依然不少,这时候不少人就翘首以盼,看向远洋船分厂中的船坞区——

青蓝海波不断拍打着砂石海滩,在海滩上的两座大型干船坞之侧,一处新扎的海军营帐区将其保护了起来,而在其中一座船坞之中,一艘巨大的白色舰船以全新的姿态高高挺立着,正是东海商社的传奇象征,载着他们来到这世上的东海102!

“这,这真的是我们的船?”

已经晋升中士的李佳儿看着港口中整修一新的白色巨舰,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之前他复员入伍编入海军陆战队后,一直跟着队伍在南面战区作战,大大小小也打了好几场,表现还不错。半个月前,突然有上级找到他,神神秘秘地问他愿不愿意参加一个秘密项目。虽然一头雾水,但他还是想都没怎么想就表示了同意,于是……就见到了这艘想都不敢想的大船!

经过多年努力,这艘船终于有了再次活动的能力,而针对严峻的战略形势,她将重新上阵,披挂出征,向世人展示她威严的一面。

正有诗赞曰

碧波连苍穹,东海生白龙;

挂帆何处去,执剑济苍生!

当然,光有船没人也没用,因此海军各部门的精英被大量抽调过来,尽皆为了这艘大船服务,为这艘承载着东海人的历史和精神寄托的大船服务!

像李佳儿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到来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艘圣洁的巨舰,然后很快兴奋感和使命感涌上心头——这是作为海军的最高荣耀啊!

……

东海102上,能来的股东几乎都汇聚到了这里,深情地参观着这艘带着他们来到这个时空的大船。

“没想到,我们真的让它活过来了……”

艉甲板上,张船长抚摸着额外加装的一面巨大的木质舵轮,感叹地说道。

旁边的梁恩坚定地说道“复活只是第一步,将来我们必然能造出和它一样伟大,不,更加伟大的船!”

秦晋则仍然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说的‘项目b’是什么新一代战舰,没想到居然是把102重新下水!等等,那项目a是什么?”

当初秦晋在梁恩那里看到了四个项目代号,其中项目c发展成了单桅快速帆船闪光级,项目d发展成了浅水炮舰河级,项目a和b却一直保密着。

如今项目b正式揭开了面纱,它便是当初东海人很想却不怎么敢想的项目——将搁浅的东海102翻修一新,重新下水航行!

东海102原先是靠柴油机航行的,虽然机器并没有损坏,可是东海商社是怎么也弄不出足以让它行驶的柴油的。如今它能重新下水,并不是靠机械动力,而是靠加装的风帆。

102原先的船体结构并不适合加装桅杆,阔马造船厂也没有切开钢质船板把桅杆塞进去的本事。他们是给它装上了所谓的“a型桅杆”,也就是在船体两侧固定一对人字型的木桅杆,然后中间用若干横杆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结构。后世机动船出于省油目的加装风帆,就常用这样的改装方式。

这艘船总共加装了三套a型桅,没有首斜桅。这种桅杆结构稳固、可以做得很高,但由于造型的限制,无法装备可以灵活转动的海翼帆,只能装上大面积的软帆。这种帆装顺风时动力不错,但是其它时候就很不灵活了,因此只能再在桅杆间拉上支索帆,在最后一根桅杆后面装上一面不大的纵帆,以在获得一点聊胜于无的戗风能力,其他时候也能作为空气舵辅助转向。原先的机械助力舵也没法用了,只能在艉部加装一个巨大的舵轮,再通过铁索与原先船上的舵叶连接起来,必须要四个人同时转轮才能有效操舵。

东海号的实际规格其实并不高得吓人,长约50米,宽约9米,吃水15米,排水量估计也就六七百吨左右,并不比南宋能造的五桅大海船更重。只是因为有高大的船楼客舱,所以看起来体积很大,再加上独一无二的钢铁材质,给这个时代的土包子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原先船中的各类设备,能拆的全拆了出来,只留下底舱中的动力设备拆不动也不敢拆,密封之后作为压舱物留在了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东海商社自制的各种武器装备,相比这个船体实在原始,但相比这个时代却又非常先进。

原本客舱上便于观光而设置的密密麻麻的舷窗,现在就成了天然的炮窗。珍贵的玻璃窗户被拆了下来,换上了鲜明红色的木制挡板。下层客舱中,装入了每侧10门共20门庞大的巨龙炮,上层客舱则安装了14门龙吟炮,最顶部甲板安装了10门幼龙炮,形成了强大的立体火力网络;前露天甲板比较开阔,设置了四门射界很大的龙吟炮,后露天甲板面积就要小一点,还因为加装了舵轮占用了不少空间,所以只有两门龙吟炮;除此之外,各个边边角角还布置了不少狮牙炮,专打霰弹,用于防备近身敌人,如果真的有的话。

如此强大的火力,本时代根本没有任何一艘舰船能够对抗,就连东海人自己的船也不行。光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炮口,就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也是因此,这么强大的力量必须牢牢掌握在全体大会手里,军委会足足给这艘船派驻了十二名股东进去,其中四名军官、八名辅助和文职人员。船员也是从各部门抽调来的政治可靠、素质过硬的精英人员。全体船员分成了两套班子,轮流指挥这艘大船,以确保不出任何状况。

那么,东海商社为什么会重新启用这艘意义重大、独一无二的舰船呢?

“这时候也不用卖关子了,”梁恩耸耸肩说道,“项目a是我们早就想研发的下一代主力舰,当初的计划是排水量五百吨以上、带有一层炮甲板、能够适应恶劣海况的巡航舰,但是纸上谈兵时很好,落到实处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多工程问题,一直迟迟未能完工。”

说完这个,他走到舷边,靠着栏杆继续说道“项目b和项目a其实是有关联的。眼看着李璮之乱的日子越来越近,而项目a迟迟不能落地,单靠我们手头的那些星火级,恐怕无法确保对清河水系的完全控制。毕竟蒙古水军也是在长江上跟宋军打过的,他们的实力并不能小看,我们必须要有能完全压制局面的大船才行。

如此一来,我们就动了修复102,让她重新下水,改装成战舰的想法。有了想法之后一看,她这不是正合适嘛,本来就有多层甲板和窗口,把火炮往里一放自然就成了再合适不过的炮位,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列舰啊!而且她本来就是平底船,吃水也浅,正适合内河水况,于是这个想法就打了报告落到了实处,这便是项目b了。

当然,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就一直有修复她的想法,但是那时候商社基础薄弱,没这个能力,直到近几年才能办成。具体项目从去年初开始动工,先是就地修了一个干船坞,然后才开始修复。谢天谢地,她虽然搁浅了这么久,但是并未发生太大的损伤,我们简单修复了一下——主要是给船底包了一层木壳刷上白料,又加装了帆装和舵轮,然后把内外清理了一下,她就能下水了!”

东海102之前已经下水在海上绕过几圈,如今开到了阔马区更完善的干船坞里检查维护,如果没问题的话,很快就能正式入役了。

秦晋听完,也激动地叫好了起来“好!就该让它好好教训一下蒙古人,把他们赶出山东!”

他们正说着话,韩松突然从船舱里钻出头来,朝他们招呼道“咦,你们在这儿啊,赶快过来吧,趁现在人大部分都在,赶紧来开个会,把船的名字定下来。”

三人一笑,跟着他走进了船舱里,张船长一边走着还笑着说道“还用开会?该叫什么还用说吗?”

五天后,前身为东海102的这艘白色大船正式进入了海军的服役序列中,作为独立于第一、二舰队的特别单位,成为了最新组成的“清河特遣舰队”的旗舰,带领着大大小小几十艘各类风帆战舰,踏上了北伐的航程。

在她的船头两侧,新近涂装的“东海号”六个大字格外醒目。

第307章 北伐

1262年,5月15日,芒种5日,登州。

“天哪,她真的动起来了,难以置信……”

登州水城的城墙上,张正义看着远处驶来的庞大舰队,尤其是其中最为亮眼的白色东海号,泪花忍不住地就涌了出来。

夏季盛行的是东南风,对于走折线绕过大半个山东半岛的清河特遣舰队来说正是合适的风向,所以这几十艘船比计划提前了一天就到达了登州。

这支特遣舰队是东海商社有史以来组织的最庞大的海上力量,汇合了渤海沿岸的部分第二舰队船只后,总数量已经超过了六十艘。其中包括“东海号”战列舰1艘,星火级12艘,河级8艘,闪光级24艘,还有各类武装运输船16艘,大部分没载多少货,因为运输船的主要作用不是往前线运输物资,而是往后运送战利品……

单论数量,他们肯定是比不过蒙军动辄论百上千的内河战船的,但实力上则要远远胜过。这从人数上就能看出来,要驱动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足足需要两千三百名各类海员,蒙军水师一个万户的战兵也就是他们的两三倍,不成绝对优势,再算上火力那就更差远了。为了满足这么大的人员需求,海军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进行了急速扩充,在胶州和江南招募了大量水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了不少前海盗进来,简单训练了一下,不放在核心岗位,做些辅助工作是够用了。

去年海洋部在蓬莱刀鱼寨重建了一个修船厂,现在初具规模,特遣舰队就先停留在这里保养一下,顺便也向当地人民展示了一下东海海军的赫赫军威。

他们在本地没有补充太多补给,倒是装了不少夏粮备用,紧接着就向西南方前进,又访问了一下莱州掖县,最后停靠在了新河要塞的港口中,等待前方传回情报。

战况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等到时间进入五月下旬的时候,前线的诸多情报和李南山的求救信息逐渐传了回来,摆在东海人面前的战争图景越来越清晰,他们也迅速做出了全面进行反击的决定。

“占领乐安县怎么样?它北边有个巨淀湖,大小合适,通海又能停船,我们进去正好,还能顺路封锁淄水、援救临淄。事后就把乐安作为前线补给基地,然后把临时指挥部移到淄水堡那里。”

夏有书看着地图,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韩松和张船长都上了东海号来到了北边,高正和范龙城在南面战区,军委会就剩了他一个人在本土,也没法开会了,所以他干脆也搬到了新河要塞这里,作为陆军的代表与海军召开军委会商议军务。

韩松点了点头“我看行,淄水堡与莱芜通了电报,又临近前线,可以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那个地形也适合防御。”

张船长也表示赞同“淄水河是最靠近战区的南北向大河了,乐安这个点靠海又能控制淄水,是个好地方。嘿,这地方正好被蒙军给占了,我们去‘收复’它天经地义,那李彦简现在被一帮子蒙古骑兵吓得要死,估计也不会在意这么个小县。”

既然三人都一致同意,那这个方案立刻就得到了通过。

三人定下了大致的方向,预备以淄水流域为依托建立防线,既能防御蒙军对此线以东的骚扰,也能以此为基地向西进攻,然后就扔给了手下的参谋们让他们去制定具体的作战和后勤计划。

“然后怎么办?”夏有书又看着地图思考了起来,“益都地界上的那股蒙军骑兵得想办法帮李彦简给灭了,不然扔在那里总是个麻烦。接下来我们有三个方向可以进攻,一是让南面旅和许嵩涛他们打到东平,二是让北面旅向西出击,三是你们带着特遣舰队进入北清河。这三个方向哪个都不能少,但是哪个先哪个后?”

张船长深思了起来“按照我们之前的目标,首先要确保蒙军无法攻下济南,但也不能让他们完全失去攻陷济南的希望。如此用济南城把他们的大部队吸引住,然后迫使一部分蒙军在我们的优势战场与我们决战,我们借此重创他们,取得战场上的威望和主动权……老实说,这个目标有点难啊。”

“补给,”韩松突然蹦出两个字,“问题的关键在于补给。李璮能不能守住济南,要看他的存粮能坚持多久;而蒙军的命脉也是补给,要是补给断了,那么他们几十万人不用打就自己溃了。当然,真出现这种情况,他们肯定会做出困兽之斗,说不好就会给我们造成大麻烦。

所以对于李璮这边,我们的策略应该是与他接触,增强他坚守的信心,但是暂时不要参战,也不给他输送补给,以免把城外的蒙军吓跑。而对于蒙军那边,我们应该给他们留下一条补给的通道吊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完全丧失希望。”

他这么一说,夏有书的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对!这么一来,蒙军残留的那条补给通道就成了他们的命脉,这时候我们只要做出切断这条通道的姿态,他们必然就会做出反击,这时候就是把他们拉入我们选择的战场的好时候了!”

说完,他立刻拿着铅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首先,你们带着特遣舰队以雷霆之势进入北清河,切断从北方进入济南的补给路线,这么一来一定能好好震慑一下他们。

济南南面是大山,接下来他们只能从西边的东平或者东边的淄州取得补给。淄州仍然在李璮控制之下,而且有不少河流流入小清河,现在正是盛水期,很容易被我们的河级切断。这样的话,他们所能依赖的,就只有西南边通向东平的山中通道了。

这样,只要南面旅做出攻击东平的姿态,蒙军就不得不应战,而我们只需要选择一处对我们最有利的战场就可以了!”

“好!就这么办!”张船长鼓起了掌来,“就先按这个方案细化实施吧,更远的计划等看到效果了再说,时机已到,我们该动起来了!”

说完,他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当然,我看这计划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蒙军不一定能跟上我们的步子,得等他们反应。这段时间内,我们得给自己捞点外快啊……”

夏有书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韩松则看着地图上的济南,会心地笑了起来……

……

军委会达成共识之后,东海军的各支力量迅速地调动了起来。

5月23日,北面旅的第三骑兵营在益都府意外与蒙军一部游骑遭遇,拉开了反击的序幕。

5月24日,特遣舰队派遣一支分遣队进入了淄水,击败了正在攻击临淄的博罗欢部,阻断了蒙军东进的道路。三日后,北面旅与李南山部配合,攻取了乐安县城。紧接着,运输船卸下了大量建材,开始了增强城防的工程。

与此同时,北面旅也开始清剿益都地面上残余的蒙军游骑。他们的骑兵数量相比蒙军仍然较少,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具备了单兵质量优势,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中占据了明显的上风。这就使得蒙军引以为傲的松散骚扰战术破产,不得不聚拢兵力,结成大队对抗东海铁骑。而一旦聚拢起来,大队骑兵的行动就很容易被侦测掌握了,北面旅便可动用步兵炮兵,与他们正面对抗。

而且稍后益都的李彦简也发现了战局的变化,果断出兵痛打落水狗。两军配合,用步兵集团一点点挤压过去,最终歼灭了这股蒙骑。

5月25日,特遣舰队的主力闯入了北清河之中,放下了六个连的海军陆战队进攻利津县,大部队径直向济南进发,清剿沿途的船只。

此时山东北部的海岸线相比后世要回缩不少,巨大的黄河三角洲尚未冲积出来,后世地处内陆的利津县现在离出海口没有多远。

利津县位于河海交界处,是天然的水运和产盐要地,战前过往商船常在此处停靠,周边的税赋也以此为基地转运。不过这里地处河口,两水交汇,多浅滩暗流,其实并不是很好的港口,现在夏季停泊特遣舰队的那些船勉强也够用了,但秋后枯水期就不好说了。

原本特遣舰队并不打算立刻就把利津县城给占下来,因为这次他们只带了两个营的海军陆战队,本来就不太够用,在此驻军的话又要摊出去不少。他们的想法是在南岸择地新建一个小而坚实的港口堡垒,作为舰队在济水上的基地,这样不用驻扎太多兵力就能钉住北清河河口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必须先把利津城清理一遍,以免蒙军以此为基地给他们找麻烦。

……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声中,三台冲车缓缓地向利津城墙推进过去。

利津城作为一个因港而兴的城市,城址离河岸很近,这就方便了东海军的进攻。海军陆战队登陆之后,倚靠舰炮的火力支援逼退了城中守军的反击,把他们逼回了城中,然后就开始大大咧咧地从船上卸下火炮和各类攻城器械,开始了攻城的进程。

今年初,忽必烈的朝廷做出讨逆对策时,命令利津县所属的滨棣路和李璮作乱的济南府“尽发管内民为兵以备”,也就是把当地的民户尽皆拉了壮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给南征的大军做了运输粮草的夫子,剩下的则简单训练了一下留在各地守城。

利津县作为水运重地,守军数量其实不少,可能在三千人以上。但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盔甲和训练度的民兵,战斗力几乎相当于没有,就算是五百传统冷兵器甲士都能轻松将他们击退,更别说装备了击发枪的海军陆战队了。

这次进攻利津县的海军陆战队一反兵法常识,没搞什么围三阙一的幺蛾子,而是用船把临水的东南两面封锁之后,封锁住了北门,从西门发动起了进攻,势必要将城中军民——哦不对,现在只有军没有民了——全部俘虏。

因为对东海人来说,人口,才是他们最大的战利品啊!

第308章 攻取利津

1262年,5月25日,芒种15日,利津县。

“轰……轰!”

四艘闪光级沿着利津县周围的水道,来到了城西南不远处,然后收帆下锚,拉开篷布,将船体艉部的一门d1短重炮露了出来。

这四艘船是海洋部梁恩特别设计的“岸轰”型号,搭载了相比小小的船体堪称巨大的150重炮,不过并非像寻常舰炮那样是向侧面开炮,而是炮口向上高高扬起,打的是高抛物线弹道。

直射和抛射,看似只是改一下射角,但实际上有巨大的差别。水平直射之时,后坐力的方向也是水平,炮车向后移动便可卸力,使得后坐力减弱到较低的水平,通过简单的阻拦索或炮架就能承受。而大角度抛射的时候,后坐力是有显著的垂直方向的分力的,而炮车却没法通过垂直移动来卸力,只能靠甲板硬抗,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结构损坏。

所以一般的炮舰上,火炮都是水平发射的,射角通常只有个位数。不过高角度抛射在特定的场景下还是很有用的,一是能增加射程,二是能绕过障碍物打击后方,所以海军对其还是有一定需求。但若非要装备抛射火炮的话,那就要在炮位之下加装额外的支撑结构,增加强度,而这又会占用大量的空间,往往得不偿失。

所以与其费心思改装常规的战舰,还不如设计专门的岸轰舰,也就是这四艘了。

其实也不麻烦,就是把现成的炮装到现成的闪光级上而已。闪光级用的是钢骨结构,强度足够,而且小体型反而更有优势,开炮之时船体往下一沉又上浮,变相缓冲了后坐力。不轰岸的时候也可以放平了曲射,遇到敌人的小船堪称虐菜,遇到大船也可以利用自身运动灵活的优势一边放风筝一边开炮,简直不要太合适。梁恩都打算给每艘闪光级都装上一门了,只是d1炮存量有限,到现在只改装了一小批试试水。

这次特遣舰队北上,免不了有岸轰任务,所以带上了四艘岸轰型。如今刚进清河就遇到了攻利津,正好用上——果然也效果拔群,四门炮先后开火,四枚葡萄弹升上了天又散开,三十六枚子炮弹如天女散花般往利津城墙上洒去,顿时就把守军给打傻了。

不过,指挥这场战斗的李涛仍然不太满意“单靠铁球砸人也太没效率了……”

虽然城墙上的守军被如雨落下的铁球砸破了胆,但实际上想正好砸中人还是很有难度的,这一阵子打得挺热闹,其实没击杀多少人。炮击真正的作用是打击了守军的组织度,掩护攻城的冲车和士兵们接近城墙。

利津城如同蒙统区的大部分城池一样,因为蒙古人的修城禁令,所以城防并不完善,城墙既破烂又矮,也没什么护城河之类的额外防御。直到今年朝廷下了动员令之后,才匆匆开始加固,但事来抱佛脚也没什么用,城外还是那一马平川的样子,冲车走起来毫无阻碍。

就在火炮持续轰击的同时,陆战队员们推着冲车,逐渐接近了城墙。

炮弹在他们旁边呼啸着飞过去,队伍中不少人其实都提心吊胆的,但是周围人都不说话,就算害怕也憋在心里,硬着头皮朝城墙走着。但其实海军对自己的手艺也没太大自信,陆战队兄弟刚一接近炮击区边缘,他们就停止了打葡萄弹,换实心弹往另一边打过去。这就更不用指望能打中什么敌军了,只有轰隆轰隆的声音能唬唬人。

“快到了,加快速度!”眼看着离城墙已近,一台冲车边的范奎中尉大扯着嗓门喊了起来。“敢死队,上冲车!五百点就在眼前了!”

“敢死队”是临时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此刻顶着烈日穿着几乎覆盖着全身的板甲,将负责第一批登城,为后续部队清理出一条通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吓人,不过在巨大的技术差距之下,其实风险并不大,又有丰厚的点数收益,所以主动报名的人还是很多的。

点数是今年东海军的新玩意,全称是“荣誉点数”。之所以有这么个东西,是因为今年临时征召了不少新兵和退伍兵,打乱了服役周期,以往服役27个月才能拿到一块顷田,现在就不好计算了。所以经全体大会批准之后,军委会就推出了这个荣誉点数的方案,以量化士兵的贡献。

普通士兵在和平状态下服役一天可得12点,平时表现好也会奖励一些,正常役满之后可得一万点上下。退役之后就可以用九千点换取一份顷田,剩下的点数可以兑换一些东海商社提供的商品。随着军衔的提升,点数收入也会更高。在战时,根据执行任务的不同和立下的功劳大小,也会获得额外的点数奖励。像现在这样做一次敢死队,就至少有五百点保底入账,登城之后视战果还有额外奖励,攒起点数来可比老实呆在后方快多了。

这个制度的推出,既有效地增加了士兵的积极性——如果他们点数攒得够多,甚至可以购买第二份乃至更多的顷田,就算不买田,之后换成别的什么也不亏——也缓解了东海商社的兵饷支出压力。

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惯例,进入战时状态之后,义务兵的收入向士官看齐,士官军饷翻倍,那么东海商社可真就花钱如流水了。像现在这样,只需要向他们支付更多的点数就可以了,真正的奖励可以等到几个月后再渐渐落到实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可以拿不值钱的土地抵账,实在是太划算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几年来,东海商社在士兵们心中建立了高大上的形象,让他们有了信心,才有可能实行这样的制度。不然,若是宋军那样的旧式军队也拿着这种空头支票去忽悠士兵们,当天就非得哗变不可。

“五百点,五百点,八千除以五百是怎么算来着……”罗八五正绞尽脑汁计算着自己这次赚到的点数与下一块顷田的关系,突然听到范奎的命令,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然后放下了面甲,带着自己的小队登上了冲车,摆弄起了车顶上的那两门装满了霰弹的狮牙炮子铳。

带有一根独角的钢盔,表明了罗八五的士官身份。实际上,他原先是流落崇明岛的四川水手之一,因被东海人的军力强悍所震撼而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曾经参与过突袭滦州的行动,积功升到了中士,这次有幸抽中了敢死队的签,被指派带领一个小队首先登城。

罗八五中士的小队登上冲车顶部的时候,冲车已经即将靠上城墙了。

之前后方的火炮已经调转炮口不再轰击这段城墙,跟随冲车前进到城墙根下的普通士兵大部分停住了脚步,开始列队用火枪压制城头的守军,只有一小部分人继续把车往前推。

其实他们这么做很是有点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罗八五站在冲车顶上看得清清楚楚……这段城墙上就没几个守军了啊!

“好了,吹号吧。”罗八五对身边一个敢死队员指挥道。后者立刻拿起冲车上的一个小铜号吹了起来。

收到信号,推车的士兵们突然加大了用力,把冲车狠狠地撞到了墙上。而火枪手们也停止了射击以免误伤自己人,转而向冲车的方向汇聚过来。

罗八五他们例行公事地用子铳朝城墙上打了两发霰弹,然后放下了跳板,罗八五带头端着上了刺刀的霰弹枪冲了上去,对着并不存在的敌人警戒了起来。

“呸,一群没胆的,这下子先登之功肯定要缩水了。”

敢死队员们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浑身的力气用不出来反而感觉难受,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招呼下面的战友尽快上来占领城墙。

其它两台冲车的情况也差不多,敢死队员没遇到多少抵抗就成功登了城,城下的陆战队员们按顺序沿着冲车登上了城墙,向两边延伸出去。

但是他们夺取城门之后却没急着立刻开门,而是在城墙上重整了阵势,结结实实将这座城池围了起来。

这时候,城中的守军才如梦初醒,出现了小规模的部队试图上城反击。刚才他们躲在城下,没机会见识到火枪的厉害,见陆战队对登城石阶的守卫并不森严,便举着个盾牌就想要登城,然后就瞬间被打了个抱头鼠窜。

“砰砰砰……”

“好了,别打了!有谁会包扎的过来两个!”

范奎见自己这边随意放了几枪对面就跑了,不禁又骂了起来,赶紧止住部下的射击,下城抓了几个没受致命伤的活口回来。

“大爷,饶命啊!”俘虏们一脸惶恐的样子,“俺家里都是良民,被抓了丁没法子才当兵的,可怜俺的娃啊……”

范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行了!我问你们,现在城中是谁在主事?”

“赵县令!”“耶律千户!”俘虏们立刻嘁嘁喳喳叫了起来。

“得得得,”范奎赶紧止住他们,点了一个脸上有黑痣的,“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痣一激灵,说道“回将军,这赵县令是本县原来的县令,俺也不知道他叫啥,听说和咱滨棣路的韩总管还沾亲带故的,反正在这里管了十几年事了,俺们都听他的,来当兵也是被他拉的。那耶律千户是新来的,不知道是谁的部下,从他来了之后,这守城事务就都听他调遣了。”

范奎略一思考,这耶律千户应该是朝廷派来接管本地防务顺便监视地方官的,不过这些杂事他也管不了,把手一挥,对黑痣说道“好,你表现得很好,你可以回去了,顺便知会那赵县令和耶律千户一声,让他们派使者出来谈判!”

……

当天夜里

“真的,我们可以带家当族人出城?”

利津县衙中,赵县令惊喜地对与东海人谈判归来的四儿子赵四菊如此问道。

赵四菊肯定地点头道“正是如此。东海天兵说了,咱家可以带三辆大车和二十个人出城,再多也不是不成,就是得出不少钱换了。不过,他们就给了咱家一天时间,若是明天不走,就再没机会了。”

赵县令听了,大喜过望,连忙追问了起来“就这样,没什么条件?”

赵县令在几十年前在战场上也是叱咤一时的猛将,虽然在富贵中浸淫了几十年早荒废了,但也不是不知兵之人。

之前,他以为自己这利津城就算遭到了敌军的进攻,也怎么都能坚持个十天半个月吧?结果没想到,今天刚跟东海军打了个照面,瞬息之间城墙就被人家占下了。这可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了,等到东海军传信过来要谈判的时候,当即就把自己庶出的四儿子给派了过去。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啊。

赵四菊迟疑了一下,说道“有的……他们说了,大人须得留在城中几日,帮他们整顿城中秩序,而且……还得帮忙把耶律千户给做掉才行。”

赵县令眉头一皱,问道“等等,耶律逻不同意这条件吗?”

“呸,”赵四菊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那家伙死撑着,根本就没派人去谈!”

赵县令冷笑了起来“哼!那死鬼还真想做忠臣了啊!也罢,就成全了他吧,你去回复那些东海兵,说这些条件我全同意了!”

“吁……”赵四菊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仍然做出关心的表情“大人,小心有诈啊!”

赵县令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儿子,说道“不用多想。若是什么也不干,那么肯定是家破人亡,帮他们做事,总是有一线生机的。他们守诺,我家逃出生天;不守,也不过就是一样家破人亡罢了。就算没我们帮忙,他们杀灭耶律逻、制住城中那些刁民,也不过是几日功夫的事,今日给我们这个机会,也就是为了省下些许麻烦罢了。反过来说,这个机会对我们才算珍贵。”

说完,他的决心更为坚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行了,事不宜迟,我带些人去兵营找耶律逻装作讨论军务,你这就去与东海兵联络,让他们趁夜去攻兵营,我在里面应和他们!”

第309章 清空

1262年,5月27日,芒种17日,利津县。

日头正烈,河水潺潺,夏风不断从东吹来。利津城外的码头上,一行民夫正在一群原利津城正式守军的鞭笞下,拖家带口,走在了通向运输船的道路上。

这群人本是滨棣路的普通民户,后来汗廷一纸令下“尽发滨棣路民为兵”,他们就被征发成了民兵,被拉来利津守城,现在被俘虏又成了东海商社的“长期契约劳工”,真是世事无常。

上船后,他们将被运回东海本土,按照流程进入各部门从事各类工作,从此过上用双手取得合理报酬的幸福生活。但是他们现在对自己将来的美好前景一无所知,而是恐惧地哭哭啼啼着,仿佛即将被送往什么地狱般的险地一般。

码头上,“护送”他们上船的海军陆战队员看不过去了,一边把他们赶上船,一边骂骂咧咧地吼道“别哭了!看看你们这点破家当,有什么好留念的?等到了东海国,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而在码头另一边,赵县令捧着一本簿册,毕恭毕敬地对李涛汇报道“李中校,您看,利津县在册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户,实有近万口,前阵子征兵,共得丁两千三百一十七人……”

听到这里,李涛皱了皱眉头“一共一万人,就征了两千多兵出来,你们这是把老头子和小孩子都拉进来了吧?”

赵县令冷汗直冒“您说的是,不过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只能奉命从事……”

同时腹诽道你们连妇孺青壮都一并拉走了,不比我们狠多了?

李涛摆摆手“行了,之前的事我也不想管。既然他们已经当了兵,而且与我们敌对,那么就是俘虏。按照《战争法》,俘虏是要服劳役才能给自己挣得自由的,所以他们就得全回到东海劳动改造!哦,对了,本着人性化原则,为免他们妻离子散,我们也通情达理地把他们的家眷也带上……”

“是是是,”赵县令实在是佩服此人的厚脸皮,“不亏是东海仁义之师,做派就是不同。”

李涛不在意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对了,我看你们利津守军不是有三四千吗?本地兵员只占了两千多,剩下的是从外地调来的?”

“是这样没错,那个耶律逻带了二百契丹兵过来,之前我们利津也有一营兵,剩下的都是从滨棣路其它地方调来的。”

“嗯……”李涛思考了一下,带这么一千多单身汉回去,对平衡本土的男女比例不利啊,“那既然不是本地人,那就让他们先留在城中做些杂事吧。若是做得好,我便也找个机会,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赵县令一愣,不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得拍了个马屁“是,中校仁善。”

特遣舰队已经在北清河南岸选定了一处闭塞区域,准备建设成他们在北清河流域的基地。不过,建设基地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所以舰队还需要在利津城呆一阵子。反正人口一时半会儿也运输不完,在这里等着附近的蒙军自己过来送死也不错。这段时间内,不准备立刻运回本土的那一千单身俘虏,就正好留在这里做些杂务,顺便也正好帮着去把散居乡间的移民家属“请”回来。

……

5月28日,济南东北的北清河河段上。

水军万户张荣实大声呼喊着,对手下将领们做最后的总动员

“不要担心,这里水流湍急,缠斗起来,我们有优势!”

这里是泺水的出口。距离益都军决堤之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汹涌的泺水渐渐冲刷出了一条稳定的河道,在此地汇入北清河。虽说如此,泺水仍然夹杂着途中卷走的不少泥沙,在河口处制造了凶险的浅滩和暗流,如果没有事先勘探过水文就贸然闯入,那么八成会折在这里。

“是!”“定要让东夷好看!”“为解万户报仇!”

将领们纷纷发出了呼喊,但看他们的脸色,却很是有气无力,一副没底气的样子。

三天前,滨州的守军快马来报,说一支“无边无际”的水师闯入了北清河之中,一路烧杀抢掠,眼看着就朝济南的方向去了,这立刻引发了蒙军的警觉。

前天,负责北清河东段防务的水军万户解成部仓促向前迎击,在济阳县附近的河段与敌军发生了“大战”。结果损失惨重,连解万户本人都折了进去,却未曾对敌军造成任何有效的反击,唯一有用的一点是确定了敌人就是传说中船坚炮利的东海军。

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们星夜兼程,将这个消息送回了济南,留守济南的张荣实部立刻如临大敌,仓促做起了应战准备。

昨日,据陆上侦查的骑兵说,东海水师在济阳和滨州间的河道上到处搜集船只,并未有继续向济南前进的迹象。这让济南方面大大松了一口气,张荣实部趁这段宝贵的时间加紧准备,最终选择了泺水河口作为迎战的战场。

(注此人叫“张荣实”,是河北出身的水军万户,跟济南公张荣不是一个人)

今日,便是决战之时了!

若是此战胜了,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输了,那济南的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可就危险了!

河口西边的临时码头上,停靠着四十多艘大号战船和近百艘中小型的辅助船,都是张荣实部这段时间在济南地界上搜罗来的,还安装上了回回砲。张荣实自己的旗舰上,还装了两门缴获自益都军的火炮。

这样的力量若是放回几年前攻鄂州那时候,张荣实都有信心跟宋军水师正面对抗了,但是现在仍然是心里惴惴的。为此,他还在近岸芦苇荡里藏了上百条装满了干柴的小船,准备看时机冲出去纵火。

做完总动员之后,张荣实让将领们回各自的船上做起了准备,自己则在旗舰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也许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往椅子上一倒,倦意便不住地涌了上来,半睡半醒之间,幕幕往事不禁涌上了他心头。

他是河北霸州人,父亲张进曾经做过金朝的北平公,在蒙古入侵时投降,后又在徐州战死,他本人便从此继承了父亲的位子,踏上了为蒙古人而战的征途。

霸州有著名的白洋淀,本地人多习于水性、精通操船,张荣实本人也是水中一个好手。当年蒙古人与南宋开战,急需水师人才,他便被指派在家乡训练一支水军,然后随军南征。

实战证明这支霸州军素质很好。他在淮水、在汉水都取得过不小的战果,后来跟着忽必烈南征鄂州,更是勇猛敢战,打出过亮眼的成绩,为自己挣得了水军万户和霸州管民万户之职,对于今年四十六岁的他来说,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

想到这里,张荣实渐渐睁开了眼睛,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家书,深情地抚摸了起来,又回忆起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不由得又盘算起他们的前程来“颜儿如今代我行霸州管民万户之职,做得很好,以后这个位子可以让他接过去;玉儿擅长军事,果决敢战,以后可以让他接过水军;圭儿能读书,不如……”

“报!”

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脸色稍有不愉,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军务,立刻摆正了神态,问道“什么事?”

“传骑来报,济阳那边的东夷水师向这边过来了!”

张荣实立刻站了起来“贼军现在何处?”

“济阳军发现他们动静的时候是辰时,属下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该到了。”

“好!”张荣实深深吸了一口气,“传令下去,入水列阵,准备迎敌!”

……

“就这几艘船?蒙军在搞什么鬼?”

东海号的船顶露天甲板上,李涛用望远镜观察到蒙军只派了十几艘小船前来迎战,不由得嘀咕了起来。

“大概是来试探的吧,”张船长把望远镜放下,又拿起一张地图看了起来,“泺水改道之后,这里的水文变化很大啊,嗬,在这里迎战,对面也是懂行的。”

李涛套上一件救生衣,开始往船下走去“得,东海号太慢,我还是先带人去前面看看情况吧,您还是在这边坐镇,尽可能沿河中央走!”

“嘿,”张船长笑了起来,“看不起老人家是么?论在浅水区航行的经验,我可比你这毛头小子强多了!”

“哈,那您就多担待了!”

李涛抛下这句话,就一溜烟地上了一艘交通用的闪光级,转移到了河级浅水炮舰“北清河”上,然后一上船就对着船员们做起了鼓动

“好了,伙计们,背负着‘北清河’之名,那这条北清河就是你们的主战场,好好表现吧!把我的指挥旗挂出来,打出信号让旁边的跟上,都给我瞪起眼睛,拿出劲来,向前进发!”

船上的军官和水手听了,立刻齐刷刷地立正行了军礼,皮靴碰撞出整齐的声音,然后齐声大喊了一声“为东海而战!”

响亮的口号过后,北清河号的船长赵虎子上尉苦着一张脸,指挥着水手们动作了起来。

赵虎子作为东海海军的老资格,经过多年奋斗后终于得以独立指挥一条主力战舰,如今到了战场上正准备大干一场,却突然被顶头上司空降过来夺去了光彩,任谁谁都不愿意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满,李涛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嘿,我就是来坐坐,该怎么干你还是怎么干。哦,对了,虎子,等这一战打完,可是有不少校官名额的,你得抓紧啊……”

以往,校级军官都是由股东垄断,土著军官升到上尉就是天花板了。现在随着战争白热化,军委会终于准备解除这一限制了。

听了这句话,赵虎子眼睛大睁,眼神热切起来“真的?……是,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立功!”

李涛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便回去观察战况去了。

这年头的水战节奏非常缓慢,虽然在望远镜里已经看到了敌船,但真正接触怎么也得几十分钟之后,还有得等呢。

第310章 海军对水师

特遣舰队的大部分舰只仍然以东海号为核心,用三四节左右的航速慢慢前进着。在北清河号挂出李涛的指挥旗并且打出相应的信号之后,陆续有三艘河级和八艘闪光级脱离了编队,跟随北清河号加快航速向西南方的敌人迎去。

四艘闪光级升满了帆,很快达到了八节的极速,一马当先驶了出去。

这几艘船都在船身两侧的批水板上固定了一根测量水位的竖向木杆,以便在航行过程中探测水下的浅滩和暗礁,好为舰队排雷。上面的水兵终于一扫之前慢慢挪动的憋气,畅快地高歌起来。

李涛看着他们,笑了一下,又看了看脚底下的甲板,对赵虎子说道“让底下的兄弟们省着点脚力,吃点东西,等到了战场上再发力!”

“是!”赵虎子接了命令,紧接着就对一个少尉吩咐两句,少尉行礼之后便下到船舱底下了。

北清河号的船舱相比第一批的墨河号等船做出了一点改进,那就是添加了两对排风扇,与天轴连接,蹬船的同时也可以顺便给舱里通风,大大改善了工作环境。不过即便如此,底舱里面仍然弥漫着一股子汗臭味,无它,实在是因为这天气太热了,再怎么通风,一动起来还是汗如雨下。

现在全面开战,陆军的兵力也很紧张,这次行动中没法派人来给河级蹬船。没办法,海军只得从宁海州和登莱大区各自治州县的自募兵中征召了一批过来,塞进船舱驱动螺旋桨。虽说是强拉过来的,不过海军给的待遇很厚道,既有月钱拿,吃得又好,所以这些征召兵还算卖力,就是卫生习惯不好,非得让船上的医官用鞭子抽着才能好好洗澡,真是令人头疼。

少尉闻到味道也面不改色,走下去拿出一个沙漏卡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对船工们发布了命令“全体都有,工况降到1级,单数工号继续蹬,双数休息,三分钟后轮替,赶紧喝水吃饭吧!”

临时船工们的训练度仍然不是太足,听了休息命令之后发出了一阵欢呼,一部分船员继续蹬着脚踏车,剩下的人则站起身来,在狭窄的船舱中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拿过身边的竹水筒和烙饼吃喝了起来。

河级的工况共有五级,0级是不使用人力,1级是分成两组交替工作,2级是全体以舒适速度踩踏,3级是适度用力一点,4级是出力最大。

现在降到1级,实际上船就是在全靠风帆行驶,之所以还要一半人在蹬着,只是让螺旋桨主动转起来不给航行增加阻力罢了。还好,现在的东南风和西南航向对于海翼帆来说正合适,虽然风不大也能达到五六节的航速,在内河上实在不算慢了。

如此这般,快速支队一边探测着水文,一边与蒙军相向而行,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发生了接触。

“轰!”

打头的两艘闪光级撤了测深杆,探到蒙军阵前,随意开了两炮,然后便立即掉头往回跑,试图把敌舰勾引过来。

蒙军的船只全部是小型的桨帆船,倒是和东海海军曾经用过的青叶船比较像,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船身上加装了几门小型的抛石机。

“呵呵,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赵虎子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这是加装了棱镜组的新型号,可以看到正像,相比之前的倒像望远镜好用太多了,令赵虎子爱不释手。“让下面升到三级工况,我们靠过去!”

李涛皱了皱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了赵虎子的决断,命人发出信号,让后面的船跟上。

北清河号打出了全红的战斗信号,四艘河级依次加速,向蒙军的船冲了过去。然而果然如同李涛预料的那样,敌军并没有冲过来一战的勇气,看清河级的模样之后,便掉头换了帆向,用力向回逃走了。

“呸!”赵虎子对这些无胆鼠辈狠狠骂了一句,然后招呼了几个海军军官学员过来“测速!”

他所说的“测速”,自然不是测量北清河号的航速这么简单,这早就通过良好设计的水轮测速仪解决了,而是指测量目标船只与本船之间的相对速度。

随着东海商社仪器制造水平的提升和人才的培养,这种高端的测量也成为了可能,而海军之所以被称作技术兵种,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

那几个学员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动作了起来,两人分别来到艏艉两端,操作起工业部出品的精密测角仪来。

测角仪用三脚架固定在甲板上,其上有一台小而精密的望远镜。学员操作望远镜,用物镜上十字线的中心对准远处的目标,就自然能从外部的测角仪上读出两者连线与船身轴线之间的角度。

测距原理与人眼立体成像的原理类似,前后两台测角仪之间的距离已知,当两者各测量出一个目标角之后,就能用三角函数计算出目标与本船之间的距离。

当然,受限于仪器精度和船只的稳定性,这种测量只有在几公里的距离内还算有意义,再远就仅供参考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测量方式相比靠体感估计,无疑高出了一个次元的差距。

“艏角1210度!”“艉角1850度!”

前后两个学员瞄准距离最近的一艘敌船,快速报来了测量的角度,第三名学员立刻翻开手中记录了密密麻麻数字的函数表,查找起对应的数值来“196米……咦,为什么会这么小?”

“笨蛋,查错表了!”赵虎子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脑壳一下,“你查成横向测量了,现在这是纵向测量,快点改正!今天晚饭前做二百个俯卧撑!”

听到这么重的惩罚,学员差点急哭出来,但是手上不敢慢下来,快速翻开了另一张表,报出了正确的数字“4926米!”

赵虎子看了一眼船上的钟表,记录下了时间和这个数字,同时对学员们喊道“很好,继续测量!”

这台船用钟表是临安京东商城的能工巧匠制造的,比本土的同类产品更耐用,但长期精度仍然不能满足航海钟的要求,不过在短期内计个时是够用了,目前产量不高,一艘船也就能配上一台。

随着学员们报出一个个测距数字,赵虎子在坐标纸上画出了一系列散布在一段狭长区域的点,然后掐指一算,差点把铅笔甩到了地上“每分钟接近30米,这也太慢了!”

现在两支船队同向而行,都是顺风逆水,相对速度自然所剩无几。河级的海翼帆动力更强,还有螺旋桨助力,速度会稍微快一些,但对面的蒙军也在奋力划桨,所以并没有多大差距,这五百米的距离想追上去可真不容易。

赵上尉正要下令提升到四级工况,李涛起身拦住了他“不要冲动,前面有个河弯,再前面就是泺水河口了,小心有什么情况,先省省体力吧。”

赵虎子这才想起他们这次的任务是给主力舰队探路,冷静了下来,朝李涛敬了个礼“是!”

……

“确定对面全是海船没错吧?”

泺口以西,蒙军船队中,张荣实接到了陆上侦察骑兵送来的最新情报,心中稍安的同时,也询问起了更多细节。

送来消息的传骑肯定地点头道“是这样的,东夷的船没桨、没水轮,也没见橹,只是帆樯颇为高大,全然是海船没错。”

“好,这样就好。”张荣实松了一口气。

海船大则大矣,快则快矣,但进了水文复杂的内河,可真就是龙困浅滩了,这次果然我有机会啊。

只是时机不巧,东夷恰好分了一小批船出来打头阵,若是灭了这些,主力说不得就得有所警觉了。但反过来说,贪多嚼不烂,要是他们全部压上来,那么说不定自己还对付不了了呢。先小胜一场,挫挫他们的锐气也不错。

“传令下去,全体东行三里,准备接敌!”

济南-济阳这一段的北清河河段,大致上是西南-东北走向,但是在泺水河口东边的这一小段,却像突然打了个横一样,变成了西北-东南走向,整体河道形成了一个“s”字形。如今夏季盛行东南风,从下游过来的船只到了这里,风向就突然变成了逆风,船行骤缓的同时,还要承受水文状况不明带来的航行风险,可谓行船的鬼门关。

张荣实就是准备在这段复杂水道埋伏,打来犯的东海人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的舰队停靠在“s”河段底部的那一横中,时刻准备冲过去,对陷入斜水道的东海船只展开厮杀。

他们并未等太久,随着太阳逐渐接近头顶,“s”的上横上出现了船只的痕迹,还有,轰隆的炮声。

前去诱敌的十三艘蜈蚣快船急着逃命,争先恐后地划着船,拉出了长长一条队伍。在他们身后,东海清河特遣舰队的快速支队紧紧地跟着他们,河级的炮门尽数打开,工况被提升到了最高的四级,准备将这群猎物撕咬殆尽。

落在最后面的那艘蜈蚣快船已经被追上,北清河号侧面的炮窗打开,七门短重炮只打响了三门,成群的铁弹就撕碎了目标薄薄的船板。赵虎子干脆也不开炮了,一边命船上的陆战队和水兵持枪驱逐落水的敌军,一边掌船继续向前面的目标追去。

两军就这么撕扯着,转入了东南向的斜水道,如果为蜈蚣船这次的诱敌任务评分的话,他们毫无疑问应该得满分!

“好!”张荣实大喜过望,他虽然没有专业的测距工具,但以他几十年的水上经验,轻松地看出了东海军的大船拐过来之后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然后,他果断发出了命令

“全军发进,随我杀敌!”

第311章 前卫战

1262年,5月28日,芒种18日,1107,泺水河口。

“冲上去再发砲,近战我有优势!”

张荣实面色红润地大吼着,手上用力挥舞着一面大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青春岁月。

就在片刻之前,他率领旗下的上百战舰冲入了斜水道。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陷入水道之中几艘东海大船非但没有调头逃亡,反而改了帆向,戗风对着他们驶了过来。

这顿时让他感觉到被小看了、被侮辱了,但也激发起了他的斗志。

横竖就是四艘船,说大也没多大,也就跟自己这边的大号沙船差不多,就算再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船坚炮利,又能有什么办法,蚁多咬死象懂不懂啊?

对方逆风逆水,而己方则顺风顺水,还有桨助力,航速一下子提升到了过更的程度,以猛虎下山之势向东海军的几艘船扑了过去。

“准备好绳钩跳板,准备登船!”

冲在最前方的一条战船上,权万户孙见虎冷静地指挥着手下做好了接舷战的准备。

孙见虎可谓蒙军摧毁益都水师的大功臣,事后合必赤和史天泽大喜过望,当即向忽必烈报功,许了他一个权万户的衔,还把当时“战场归正”的益都战船和兵将尽数交给了他统领。现在他虽然名义上听张荣实节制,实际上却是听调不听宣的独立力量,待遇不可谓不优厚。

实际上这种充分的自主权,也是蒙古兴起之后雪球能越滚越大的重要原因之一,给得够多,投降过来的人才会卖力。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力量足够过硬,能够压住新手下。

不过,孙见虎本人却并没有因功而骄纵,虽然理论上可以听调不听宣,但他事事还是听从张荣实的指挥。毕竟,他还是想尽快再立新功,把自己这个权万户的“权”字给拿掉,变成真正的万户的。

万户可掌一地军政大权,是真正的一方诸侯,而权万户虽然只是多了一个字,实际上的地位却差得远,也就是个高级点的将领罢了。

而如今,他就对拿下对东海贼的首功势在必得!

“哼,当初赵咎把他们吹上了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厉害!”孙见虎看着对面的东海战舰,愤愤不平地说道。

孙见虎之前未曾见识过东海海军的力量,不过当初他在淮河前线时,与宋军屡次交手,并未落过下风,也不觉得东海军就能强多少。

就算稍强一些,但就这么几艘船能干嘛?今天就看我破了你们的威名!

不过,随着两方离得越来越近,孙见虎渐渐察觉出了不对。他看了一下桅杆上的旗子,确认了一下风向,确实是东南风没错,“奇怪,他们戗风为何如此顺畅?”

逆风而行时,船只需要不断左右转向,借助水体的横向阻力和船帆升力走“z”字前进。自然,前进角度越小,就说明船只的戗风能力越强。而东海人的弧形海翼帆能够充分地利用升力,使船以一个相当小的角度戗风而行,河级在这一点上还要更胜星火级,因为有螺旋桨动力推进,最佳戗风角可以进一步减少。最终的表现就是几艘河级几乎顶着风在前进,让孙见虎极为诧异。

但是诧异归诧异,他还是按计划带着船向前冲了上去,“降帆!都打起精神来,先抛绳钩,拉起……咦?”

等到两艘船几乎要鼻子对鼻子了,他和船上的水兵才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对面的船怪模怪样的,船舷板高高升起,上面包围了起来,似乎……没有可以用绳钩钩住的东西啊!

正当他们迟疑的时候,对面的北清河号却突然把一侧的七门炮窗一下子全部打开了。

手下的水兵们没见过这架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孙见虎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里面这装的是火炮啊!

他夺下赵咎座舰之后,也曾试过上面的狼牙炮,知道比投石机好用得多。但狼牙炮口径小威力差,他一咬牙,道“不过是炮多了点,弟兄们,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他们怎么想,北清河号已经不想给他们出场的机会了。由于孙见虎这艘船一看就是军官座舰,所以赵虎子没有留手,直接命令左舷齐射,先打完一轮再说。

“轰轰轰轰轰轰轰!”

短重炮轰轰轰地打响,一连串小炮弹如满天星斗般飞过来,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这艘战船薄薄的船舷板,把侧面打得千疮百孔,船桨被烂根砸断,一大块一大块的船板垮塌下去,当即就有了进水的迹象。

孙见虎所在的船楼侧面被扯下了一大片,向右倾斜了过去,他本人也腿脚一软,一下子跪在了船板上。

顺着船楼正面的射孔,他看到前面甲板上待命的水兵们被炮弹及炮弹溅起的木屑打出了道道血痕、红白一片,心中的惊惧几乎压抑不住“怎么,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这跟狼牙炮完全不一样啊!

他突然惧极而怒,站起身来,举刀对对面的东海船喊道“我可是要成为万户的人,怎能就这么败了!东海小贼,可敢与大爷正面一战?”

北清河号上,赵虎子正带人启用露天甲板上的狮牙炮,准备清洗敌船上的甲板,见状直接把一门炮对准了孙见虎“废话什么呢,怼他!”

轰!

霰弹跨越短短的距离,径直砸到了孙见虎身上,铅子打中了他的上身、双臂、脖颈、面门,穿过他的盔甲,撕碎了他的血肉——他就这样带着满腹不甘,表情破烂而狰狞着,向后倒了下去!

孙见虎成为了这场战斗中第一个阵亡的蒙军将领,梦断于此,令人不胜唏嘘。不过也反而因此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名字,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

“不好,快发砲,快发砲!”

紧随其后的几艘蒙军战船见权万户吃了亏,纷纷意识到不好,也不想着近身接舷了,急匆匆就把回回砲打出去,只求能避开这几个瘟神,等到后面大部队围上来之后再浑水摸鱼。

不过就抛石机这种可怜的命中率,扔出去的石弹也就只能吓吓鱼用。

“哈哈,爽利!让下面降到工况二,先歇息一会儿!继续开炮,开炮!”

北清河号上,在四周不时激起的水柱中,赵虎子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敌船,在他看来都是一个个战功,不怕他们不过来,只怕躲太远打不到。

北清河号一马当先,带领四艘河级组成的战列线插入了蒙军战团之中。在周围都是敌人的情况下,两侧的火炮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一时间,炮舱中充满了硝烟,各专业和业余水手们汗流满面地装填着炮弹,装填完成简单瞄准一下打出去,然后又继续装填,场面甚是热闹。此时赵虎子分外后悔炮手没有满配,只得把海军学员和一些水手都赶到了炮舱中去操炮,还从底舱挑了几个机灵的上来帮忙搬运弹药。

后面三艘河级也如法炮制,炮弹向往欢快地发射着。这前后四艘船五十六门大炮,足足达到了每分钟上百发的投射量,简直如同猛虎冲进了羊群之中。

近处的蒙军战船当即粉身碎骨,远处的避之不及,只敢远远地用抛石机回击。

虽说石弹没什么准头,不过数量多了,总有蒙中的时候。这不,后面的“南清河”号就运气不好被打中了一发。船体倒是没什么损伤,但是偏不巧就砸中了两个正好在露天甲板上操纵狮牙炮的水手,一死一轻伤,不幸成为了海军在这场战役中的第一批牺牲者。

南清河号的舰长关大富上尉气红了眼,命令动力源提升到了工况四,脱离编队朝最近的敌船冲了过去。

“混蛋,关大富,回去我非撸了他不可!”

这种不守纪律的行为让李涛破口大骂,连忙打出信号让他归队。还好,关大富击沉那艘船之后,也意识到不妥,乖乖地落到最后,回归了线列编队。

“其实,我觉得,就这么解散编队,各自猎杀,也未必不好嘛。”看到南清河号回归编队之后,赵虎子松了一口气,然后打趣般地对李涛如此说道。

李涛仍然未完全消气,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想跟着胡闹挨处分?别看你们打的热闹,现在我们可仍然是数量大劣呢。如果不组成线列阵型彼此护住艏艉而是各自为战的话,要是被群起而攻之了。敌人从前后死角攻上来,你们就真能挺得住?别以为打了几炮就无敌了啊!”

“是!”赵虎子连忙行礼表示尊重,然后看了看周围惨烈的战场,嘟囔了一句“我看确实无敌了啊……”

李涛瞪了他一眼,但想了想,又回头往主力舰队的方向看了看,说道“算了,我们毕竟是来打头侦察情报的,也别恋战。就这样,解散编队,各自猎杀敌船,再过三十分钟,我们就回归本阵!”

信号板上缺口变变换换,后方三艘船收到命令,按顺序向左右拐出,有如猛虎出笼,各自寻找目标厮杀起来。

……

第312章 午时已到(打赏加更)

1262年,5月28日,芒种18日,泺水河口。

“混账,竟然如此!”

张荣实看到前方东海军的战船闯入己方船队之中大杀特杀,惊得差点目眦尽裂。

早就知道他们厉害,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

眼看着自己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变成废木料停在了水上,东海船却毫发无伤,他目瞪口呆“这,这难道就是真正火炮的威力吗?”

他旁边的一个亲卫也吓得不行,小声地对他说道“万户,您看,要不要暂避锋芒?”

张荣实一脚把他从船楼上踹到了甲板上,骂道“避?还能避去哪?我们的身后就是济南城!再避,三十万大军就要断粮了!”

说完,他又把椅子边的大旗一挥,怒吼道“我军已经避无可避,只有力战一途!退则必死,力战尚有一线生机,擂起鼓来,全军发进,后退者军法处置!”

前方仍不断有炮声传来,震耳欲聋,不断干涉着张荣实的声音,实际上听不清多少。但他积威甚重,船上兵将不敢有异议,只看着他张牙舞爪不断点头。

他对着船上的几十个自己人狂吼了一通之后,稍稍冷静了下来,眼角突然瞥到之前勘探出的一道河中暗沙,灵机一动,又发布了一道新命令“把我的帅旗挂高点,擂鼓,朝那边开过去!”

……

“咦,‘张’旗,难道是对面的主帅?”

河级战舰“无定河”上,大尉赢平正指挥自己的座舰追杀一条中型桨帆船,却突然听见一阵鼓声自东南边传来。他转头一看,就见到一艘大船出现在那边的水面上,船上城墙装的船楼高耸,各类旗帜迎风招展,显然是一条大鱼。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啊!

他看了看船上的计时器,距离约定的撤离时间还有十多分钟,于是搓起了手“好,去会会他们!拿下鞑虏主帅,点数要多少有多少!”

进攻命令一下,水手们欢呼雀跃,将帆向调整到最佳角度,动力工况也提升到了三级,船只的速度一下子提升到了六节,向张荣实的旗舰冲了过去,然后……

“的,暗沙!”

……

1200

“哈哈哈,贼军果然中计了,儿郎们,给我上啊!”

当初看到前面的那艘东海战船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张荣实还不免有些紧张,但当它如同预料一般陷入暗沙中之后,他便不可自抑地狂喜了起来。

虽然敌船搁浅后并未倾斜,看来也是防沙平底船,让他有些失望,但即使是沙船,在没有桨橹做动力的情况下,想单靠风帆从搁浅状态脱离出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的机会!

附近的蒙军战船发现了这种情况,也大喜过望,像群狼见到肉一样,朝停住不动的无定河号冲了过去。

“冲啊!”“夺下贼船!”“夺船者赏百银,晋一级!”

……

无定河号上,赢平看着周围蜂拥而至的敌船,微微一叹“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轰、轰!”

右舷两声炮响,将一艘冲得最快的敌船轰成了碎片。一股硝烟升了上来,遮住赢平的身影,然后又很快散去。

硝烟过后,赢平抽出指挥剑,直指着东南方张荣实的座舰,高喊道“也该让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无定河号,前进四!”

命令传达下去,动力舱的力工们在水兵的带领下大喊一声“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踩踏起了脚下的踏板。

脚踏机连着皮带带动天轴转动,螺旋桨在水中空转,产生了巨大的滑失比,然而船体仍然纹丝不动。

赢平心中焦急,不由得冲下动力舱,大喊出来“动啊,无定河,动啊!”

力工们受他激励,脚下用力更重,涨红了脸,拼命踩踏着。天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旋转起来,甚至突破了一般的四级工况,螺旋桨吸引混着泥沙的水流不断向后喷射,在水下产生了看不见的推动力——终于船体一颤,这艘困于暗沙的战舰动了起来!

起步速度很慢,然而确实地动了起来。船底擦过暗沙的最高点,离开了这处困龙浅滩,重归深水区,然后速度很快提了上去,以超过七节的高速向张荣实直冲过去!

“怎么可能?”张荣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用力看向这艘怪船,但是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艉部后面的浪花似乎多得有些奇怪,“明明没桨,现在又没什么风,它是怎么动的?”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找答案了。

无定河号以惊人的速度向张荣实的旗舰直冲过去,炮门大开着,两侧的火炮都装填了沉重的葡萄弹,就等着接近上去,给他一份好看!

“不好,暂避!”

张荣实这才惊慌起来,急匆匆指挥部下调头逃离这个杀神。

不幸的是,他所选择的这个战场害了他,当初过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带给了他们高速的优势,然而现在逃命的时候,风向就是在和他作对了!

随着敌船越来越近,张荣实反而闭目养神起来,等到周围的兵将发出阵阵惊呼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抄起身边一杆长枪,大喝道“怕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过来了,我们便战就是了,都别大呼小叫的,拾掇一下,准备接舷!”

“不是啊!”一个亲卫大张着嘴指着后面,“万户,你看北边!”

张荣实莫名其妙地转头向后看去,然后也如同他们一样惊恐了起来。

北边不仅有快速逼近的无定河号和上面的火炮,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远方的河弯处,一艘巍峨如山的巨大白色战舰出现在了水面上!

“这……”张荣实不由自主吞咽起了口水。现在这四艘“小船”就已经这么难对付了,后面还有这么大的,可怎么办——

“嘿,老家伙,看什么呢?”

突然一声怒吼从侧面传来,张荣实惊转过头去,就见无定河号已经行驶到了自家座舰的眼前,侧面平整的舷板如城墙一般高耸,墙上整齐的炮窗和窗内黑洞洞的炮口如深渊般令人惊惧。

在这城墙之上,一名穿着白衣红甲蓝坎肩的青年男子正举剑对着自己,高喊道“记住了,击败你的是东海海军大尉赢平——开炮!”

侧面的炮口如焰火般绽放,将他带上了生命的最高点!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一轮密集的炮声传来,徐三魁抬头看向北方,颤抖着擦了一把汗,然后再次朝着手下们催促道“快,再加把劲!”

他所带的是一艘只有二十多人的小船,没有甲板,现在顶着风也没挂帆,水兵兼船工们正分坐两舷,用力地划着桨。其实不用他催促,他们本来就已经在尽全力了——开玩笑,有那个杀神在背后,谁敢在这时候偷懒啊!

在他们北方不远处,正是那艘恐怖的白色巨舰!

徐三魁原本是济南张家手下的水军,李璮打来的时候被留下来断后,最后没办法投了李璮。后来蒙军打回来,孙见虎投诚之时他也顺势反正,重归蒙军序列,现在带着二十几人一条小船听孙见虎调遣。

今日,他也跟着孙见虎打头阵,结果没想到,孙万户一个照面就给东海贼毙了,旁边的战船也被打残了不少。他见机不对,果断带船继续往下游飘去。

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船还有不少,他们顺风顺水,很快就离开了那几艘危险的河级,来到了下游河湾处。

可是,前门拒狼,后门遇虎,他们还没喘顺气,就见到前方来了一支更为庞大的舰队,高大的帆樯如云般遮蔽了天际,其中甚至还有那艘如同噩梦般的巍峨大船!

这艘白色巨舰高大如城楼,长度几乎有一条街,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窗口,难以想象是怎么做出来的,简直是鬼斧神工……对!船身通体洁白,不似木料,绝对不是人力所为,一定是妖法,是魔物!

妈呀,这更可怕了啊!

双方就在北清河拐角处相遇,一个照面,对面二话不说就把炮弹砸了过来,巨响接地连天如同雷鸣,水面上立刻扬起了数不清的水柱。当即就有几艘运气不好的船被砸中,船板劈里啪啦被砸碎,血肉残肢散了一地,哀嚎声和恐惧声同时响起——果然是妖魔来了!

徐三魁运气还好,第一轮炮击没被砸中,立刻带船调头往回逃。

但后面那艘白色恶魔仍在不断对他们开着炮,即使命中率惨淡也不在意,好像炮弹用不完一样。这就让他们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即使已经躲过了三轮炮,也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徐三魁亲自在后面操着橹,眼睁睁看着刚刚放过一轮炮的白色恶魔向左转向,把左舷慢慢向他们露了出来,如同一头猛兽渐渐张开了獠牙大口。

这让他更是冷汗直冒,加大了摇橹的力度,同时心里默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爷龙王爷……”

念到最后,甚至嘴里都念叨了出来,不过船员们也不惊奇,因为他们自己也在拼命祈祷着呢。

然而他们的乞求毫无用处,那艘白色恶魔仍然坚定地完成了转向。徐三魁突然眼睛大大地瞪圆了,因为他又看到了对面的船窗接二连三冒出了火光,其中更是有一个小黑点直奔自己而来!

“娘……”

还没来得及他有什么反应,就一下子失去了意识——炮弹撕裂了他的胸口,接下去又横冲直撞打倒了一整排水手,这艘船已经完了。

但至少他被打中的时候是一击毙命的,也算是死得痛快了。

……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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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孤瀾

梦想无限99

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

潘学忠

bighill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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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大杀四方

1262年,5月28日,芒种18日,泺水河口。

“轰!”

东海号的下炮舱之中,一门庞大的巨龙炮发出巨响,炮身连着炮座猛然后坐,沿着炮架的底梁上向后上方滑动了一截,然后停了下来。

装填手立刻凑到了炮窗前,将长长的湿拖把伸出窗口,然后反抓着向炮膛内塞进去,熄灭里面的火星。之后另一侧的装填手又拿着一把干拖把如法炮制了一番,以拭干里面的水分。

相比星火级的露天甲板,东海号安全的封闭式炮舱无疑更让炮手们安心,但安心之余,也带来了一些之前没想到过的麻烦,比如说这个装填。

之前擦炮膛的时候哪有这么麻烦啊,直接从船舷上方拿着拖把往里面捣就行了,现在却一副有力没处使的便秘感觉,甚至还有人干脆把身子探出炮窗在外面操作的。

而且,巨龙炮本身的长度也给装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要知道它全长可是有两米半,炮膛深度是狮吼炮的两倍,狮吼炮拿一根普通拖把就能清理,巨龙炮所用的专用拖把却是用25米短矛杆改装的,在炮舱里都竖不起来,操作起来自然也费事。

两相结合,这门炮得几分钟才能开一炮。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现在东海号逆风行驶,在河面上不断戗风改变着航向,射击窗口期很短,空余时间完全足够装填了。

这最后一门炮射击结束后,下炮舱的又一轮炮击就完成了。十门巨炮的射击效果不是盖的,最明显的效果就是现在舱内仍然弥漫着的遮蔽视野的硝烟。

等到硝烟稍散,潘学忠大尉就挤到了一处炮窗前,观察起了战果。

“一、二、三……咦,能动的少了一艘,哈,我们打中了!”

前不久特遣舰队刚转到这处河弯,就撞上了一批慌不择路的敌船,张船长见猎心喜,没让其他小船上去围剿,而是命东海号开炮攻击,好开个彩头。

当初目标隔了不到五百米,在巨龙炮和龙吟炮的理论射程内,但水上飘忽,命中率根本不靠谱,与其说是瞄准打中了目标,不如说是目标倒霉自己撞了上来。之前打了三轮,前两轮还能蒙中几艘,但目标越逃越远,第三轮几乎一无所获。刚才打这第四轮的时候,目标已经要出一公里外了,几乎就等于打水花玩了,潘学忠本想打完这轮就收工,没想到最后一轮居然打中了一艘,也真是走运了。

但再打下去也没意义了,所以他确认这个战果后就离开了炮舱,上了船顶去与其它军官汇合了。

军官们没在原先的封闭式驾驶室里指挥,而是上了顶部的露天甲板上指点江山,一来这里视野更好,二来有风吹着也更凉快……

这时,在他们的指挥下,整支特遣舰队逐渐变换成了战斗阵型。

东海号旁边伴行的四艘河级开始加速前进,前往前方战场去与李涛他们汇合。

闪光级们被分散到了河岸浅水处,去察看各处浮草丛中是否有埋伏。

星火级们也分两列向两旁散开,列队戗风向前,与后方的东海号构成了一个大口袋阵,对南方河道上的蒙军战船形成了包夹之势。

而船队的中央也是末尾处,高大的东海号以最慢的速度前进着,虽然体积只占了宽阔河面的一小部分,但火炮的射程足以将整条河封锁住,为这个口袋封住了底。敌军不进则以,进必无幸理。

潘学忠登上船顶之时,整个口袋阵已经接近成型。不过,他看着这缓慢的航速,嘟囔着说道“有些慢了啊,这么下去,等赶到战场菜都被人抢光了啊。”

东海号采用了全横帆帆装,顺风时速度还行,但逆风时戗风能力远不如星火级,在进入这段逆风航道后航速骤减,只能以大角度走着折线一点点往前挪,笨重得令人心急。也亏是星火级压着速度,不然东海号现在就得掉队了。

前方的舰队指挥官张船长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头豁达地道“没事!就这么堂堂之阵压过去,就算慢点也无所谓。这里是北清河又不是大海,他们能躲到哪去?再躲,家都给他扬了!”

潘学忠行了个军礼,走到舷边观察起前方场景“也是,那我们就这么慢慢挪吧,反正还有半天……哟哈,居然还有主动过来送的?”

他朝前方兴奋地指点起来。

前方,无定河号已经将张荣实的座舰摧毁,周遭的蒙军因此大乱。李涛见状干脆撤销了撤退命令,与新到的四艘河级一同绞杀起了周近的蒙船。

蒙船们四散奔逃,但往后逃逆风逆水也跑不远,就有不少船干脆顺流往北逃的。这其中就有几十艘战船不知道怎么的就聚集到了一起,然后非但没往上游退却,反而继续向下游冲了过来!

张船长等人也取出望远镜观察起这个船团来。他们挂的大部分仍是“张”旗,间或有些“孙”“严”“解”之类的,也不知道哪个是首领,但确实都挂帆划桨奋力向下游驶来,一头撞进了特遣舰队的口袋阵之中。

两翼的星火级开始朝他们开炮,击中了一些船只,但其余的仍然在继续前进着。

张船长也有些诧异“怎么,他们难道是活腻了,过来主动送死了?”

这时,旁边一个衣着迥异的男子突然扭捏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旁边一名东海海军军官见了他这个样子,就喊道“解楚,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这个解楚是蒙军解成部的一个百户,在之前的水战里被东海军俘虏,顺势投降了。由于他是俘虏里相对配合又有点见识的一个,于是今天军官们就带他上来,帮忙讲解些蒙军的旗号、战术之类的信息。

他或许是比较了解蒙军的思维方式,这时看出了些什么,得到了许可后,就试探着说道“将军,我,我觉得,那些鞑军,可,可能是想着‘擒贼先擒王’……啊,不对,呸,我这张嘴啊!”

他惊觉失言,立刻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张船长没去管他,琢磨了一阵子,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哦,你是说,他们觉得我军的主帅在我这艘东海号上——倒也没错——所以拿下我们的船,就能赢了?”

解楚连忙说道“是是是,也是他们不自量力。不过将军这艘东海号一看就与众不同,定是贵人在处,反正他们也无计可施了,还不如过来拼一把呢!”

“呵呵。”张船长笑了出来,“有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他们,让他们见识一下东海号的真实威力吧!全员戒备!”

“是!”

命令逐渐传达下去,潘学忠也又下了炮舱就位,炮手们再次检查已经装填完毕的火炮,陆战队员们握起了手中的枪,整艘东海号如同猛兽一般戒备了起来。

虽然东海号的航速仍然不尽如人意,但不要紧,敌人的速度快啊。顺风顺水加上划桨,船团的平均航速几乎有十节,飞快地朝东海号接近着。虽然沿途被星火级拦截了一些,但最终抵达这艘白色恶魔近前的时候,仍然剩下三十多艘大小战船。

“哈哈哈啊哈!”看到这密密麻麻的敌船,张船长不惧反喜,“撞过去,碾碎他们!”

东海号虽慢,但动起来也是千钧之重,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向蒙军战团对撞过去。

一艘蒙军战船上,一名披甲军官看到这巨大的影子压来,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可能不太对。但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把手中刀一抬,大吼道“弟兄们,我们冲到这啦,胜利就在眼前啦!贼人的大将就在上面,一起随我登船,夺取这泼天功劳,封妻荫子!”

“封妻荫子!”

士卒们跟着他喊了起来,但握着绳钩的手却不可避免地抖了起来。他们看着越来越近高到不知道哪里去的白色大船,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妈呀,这绳钩要抛多高?

很快,他们就不需要思考这个难题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白色恶魔侧舷的窗口中接连冒出火光和硝烟,然后就是雷霆般的巨响在耳边打响,无数铁弹落水声和击碎木板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然后就是无边的哀嚎声!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

东海号中,潘学忠兴奋地狂笑着。这次他没有去安装巨龙炮的下炮舱,而就在布置了普通龙吟炮的上炮舱呆着,在这个近身距离上,两型炮的威力同样过剩,而龙吟炮的射速要高上许多,打起来更痛快!

兴起之时,他甚至亲自扑到一门炮旁边,操炮向前方一艘小型战船射去,然后果然命中了。很快,他又催促炮手装填,然后又是一发。

在他的身边,几十门各种型号的龙系火炮同样在不断轰鸣着,巨龙炮在对付较远的大型目标,龙吟炮在对付较小目标,而顶上的幼龙炮和雏龙炮则填装了霰弹对着近身目标轰击。硝烟四起,火光交相辉映,炮声震天,正如一场最华美的焰火表演!

蒙军战船群起向东海号围攻,本以为是群狼咬死象,到了跟前,却发现自己只是群羊,对方却是浑身长牙的猛虎!

接战没多久,蒙军就死伤惨重,剩余幸存者丧失了胆气,向外一哄而散。然而都到这个距离了,他们还怎么逃得掉呢?

在火炮的持续轰击下,最后一艘能动的船也很快趴窝了。

张船长意气风发,直指东南“乘胜追击,今日就要全歼他们!”

第314章 北清河船场

1262年,5月29日,芒种19日,玉水下游,北清河船场。

昨日,泺水河口一战,在东海号到达战场之后,战斗就进入了垃圾时间。

东海号强大的火力使得所有威胁都化为无形,以一舰之身化作一支舰队,蛮横地冲入了密集的蒙军船团之中。三层火炮齐射,尤其是下层的巨龙炮展现出了极为恐怖的威力,稍小些的敌船在这样的炮火中直接被撕成了碎片,大些的船挨上几炮后就注定了沉没的命运。

她就如同18世纪欧洲海军中的一级三甲板战列舰一样,即使缓慢、昂贵、难以复制,却能发挥出主导战场的作用,是一支海军的灵魂所在。

当然,东海号一艘船再猛,也不可能单靠她就歼灭所有敌船。她更大的作用,是打乱了蒙军的阵型,使得他们无法配合作战。这就给东海军的其他战舰提供了机会,使得他们可以以更灵活的队形,结成小规模的三舰或双舰编队,四处出击,绞杀分散的蒙军战船。

这一战中,蒙军所选择的水文复杂、对东海海军不利的战场,最终却成了葬送他们的坟墓。在逆风逆水的条件下,蒙军即使想逃亡也很困难,只能被东海军一一追上,然后用火炮打瘫。为了逃脱这种必然毁灭的命运,甚至有不少船只径直冲到了岸边,弃船逃生了。

战后,这条河段漂浮着无数木板碎片,随着水流渐渐漂往下游,此后一直持续了好几日都没有完全流干净,给沿岸目睹了这一场景的军民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取得了胜利的东海舰队耀武扬威地在济南北边的北清河航道上巡梭着,向济南城附近的蒙军无声地宣告着制河权的易手,为城中的益都军带去了鼓舞,也让蒙军之中的赵璧等文官头疼起接下来的补给问题来。

到了今天,舰队主力仍然在济南附近巡逻,清除沿岸的船只,消除蒙军任何一点反击或偷袭的可能。而在东海号上憋了好几天的李涛则带着又一支快速支队,轻装奇袭,攻击了济南城西玉水沿岸的北清河船场。

这说起来就一句话,但背后却有着复杂的军事调动。

在特遣舰队进入北清河作战的同时,留在后方的运输船从潍州运输了北面旅下属的一个步兵营去了利津县,把留在那里的海军陆战队解放了出来,又载上他们马不停蹄与主舰队汇合,把他们分散到了两艘河级和四艘星火级还有若干闪光级组成的快速支队之上,这此行动才有了足够的可行性。

在这场战争之前,济南府经张家精心经营,治安良好、吏治清明、经济活跃,可谓蒙古控制区内最富庶的所在。周边的东平、益都,还有河北诸世侯的领地,也都安生了几十年,经济状况可以说很不错,因此催生出了相当发达的商业,甚至足以为纸钞的发行提供足够的经济基础。而北清河在这段时间内,又正好是水流充沛、沟通南北的所在,自然而然就发展成了一条黄金水道。所谓黄金水道,自然需要大量的船只来支撑它的航运,也就自然会孕育出发达的造船业。

在这样的背景下,整个北方最大的造船产业集合体,比阔马造船厂的产能还要高一个数量级的庞大手工业集团,北清河船场,就这么诞生了!

北清河船场位于北清河的支流玉水之上。玉水也就是后世的玉符河,位于长清县城和济南城之间。这条河发源于济南南方的群山之中,向西北方汇入北清河,可以将高山上充足的木材资源运输下来。与明州的北轮船场类似,玉水本身形成了一条加工流水线,上游的木材流下来,经过不同的工段逐渐加工,最终在下游组装成船只,再沿北清河驶往各地。在下游东岸,还自发形成了一个小镇,既是往来客商临时落脚谈生意的地方,也是船场中人居住生活的区域。

“真是个好地方啊……”

李涛看着玉水两岸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类工坊,不由得眼中放光起来。

这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生产出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其中绝大多数是平底的沙船,但也有少量的尖底海船,各类大小的都有,大者可达两千料以上。在北洋水面上看到的平底船,可以说两艘里面就有一艘是这里产的。后世明朝之时北清河船场发展至极盛,与南京龙江、淮南清江、福州闽江并为天下四大船场之一。

就在此时,玉水之中还能看到不少原木和木制部件在河中漂流着,只是因为挂着大宋旗帜的东海舰船的闯入,船场里大部分的人都惊慌失措地去躲藏起来了。

快速支队急匆匆地赶来这里,所为之何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这还用说吗?自然是为了这里充沛的造船业人才啊!只要能抢,哦不对,是解救百八十个资深船匠回去,阔马造船厂立刻就能少奋斗好几年啊!

北清河船场这里到处都是码头,快速支队很容易就占领了一处合适的暂时泊了下来。星火级把搭载的陆战队员卸下之后,就回到了北清河里巡逻,以防有蒙军船只过来打扰,只留两艘河级在河边作为火力支援。

岸上,陆战队员正在掘壕堆土建设一个临时的河边堡垒,面积还不小。在海军的计划中,这个拯救人口的计划要持续好几天,很有可能会遭到周边蒙军的反击,所以防御措施得事先搞好才行。

李涛从船上下到了临时营地中,见到手下从附近抓来的几个舌头,立刻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老乡,你们受苦了!不用担心,我们这就来解救你们了,你们从此就不用再做匠户了,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被抓来的这几人都穿着粗布短衣,看来只是普通的船工,大部分年纪都不小了,所以才会被人追上抓回来。此时,他们仍然惊魂未定的样子,其中一人见李涛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将军?我们,我们不是匠户啊!”

“啊?”李涛一囧。怎么,居然不是匠户?那还怎么解救?

实际上,蒙古人虽然对技术人才实行了落后的匠户制度,但是在各世侯领地执行情况并不相同。张荣就在济南实行废奴政策,并不强迫工匠成为匠户,而是鼓励他们自由劳作,这也是济南手工业蓬勃发展的原因之一。现在他面前的这几个船场工人,就是自愿做工的。

又问了几句之后,李涛差不多弄清楚了情况,然后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这可就难办了啊……如果没个合适的理由,直接上去强掳的话,非得把人吓跑了不可。这里又不是利津城那样的县城有城墙围着,四周都是大平地,人往外一跑就别想抓到几个了,而且就算真抓回去了也不会真心服你。

不过,也不一定真就不行。

船场里的这些人既然不是匠户,那么就是民户了,而忽必烈可是发过“尽发济南路管内民为兵”的命令的,也就是说,理论上他们现在都应该被征发为兵了!既然是兵,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俘虏了啊……而且船场里有居住区,不少人的妻儿老小全家家当都在这里,想跑也不容易,真能抓的话也是能抓到不少的。

李涛内心交战了一会儿,仍然不敢贸然做出决定,还是觉得得再多打听点消息才行,于是对着刚才那个主动回话的船工问道“在下东海国海军中校李涛,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啊?”

老船工腿肚子一哆嗦,赶紧回答道“将军不敢!小老儿叫刘二,从祖上开始就以这造船为业了……”

“哦,原来是刘大伯。”李涛笑呵呵地说道,“不止刘大伯在此做什么工?一月能赚多少钱?养家可还够用?”

说道这个话题,刘二做出一副凄惨的表情“唉,不好啊!不是小老儿自夸,这造船五十六工,咱多少都懂一些,尤其擅长捻缝。咱家还有两个儿子,也跟着咱做这行,一年下来扣掉税钱免役钱和孝敬,多了不敢说,二三十缗钱总是能赚出来的,供应一大家子也够用了。不过到了今年,先是益都李相公打了过来,后来朝廷又打了回来,不管哪边过来,都要咱们赶制战船,还不给工钱。呃,这虽然是东家们的事,但东家们没钱拿,也就没法给咱们开足了工钱,咱家都好几月只能吃淡食了……”

“唉,也苦了你们了。”李涛脸上做出同情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好啊,有难处就好,有难处才有机可乘嘛!

他装作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刘大伯,我这里有份工,以您这水平,一年五十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呃,是一人一年五十贯,若是您两个儿子一起过来,一年上百贯都是轻轻松松,怎么,有兴趣吗?”

一年五十贯,差不多是阔马造船厂二级工的薪资水平,在东海市不算少见,不过对于刘二这些人来说就是高薪了。

刘二大瞪着眼,他刚才被抓住的时候还吓得要死,现在听了这话就不禁动摇了起来。这位李将军虽然衣装发饰有些怪,但似乎不像恶人啊,要不……等等,他许了这么多工钱,到底是做什么活?会不会只是幌子,要把我骗过去然后炼成大药?但我要是说不,他会放我走吗?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之后,他迟疑地开口问道“敢问将军,是要我这小老儿做甚么?”

李涛哈哈一笑,指着背后停泊着的河级和西边游弋着的星火级说道“自然还是造船啊!这就是我们东海国自造的船,您看如何?如果您去了,就可以参与制造这样的船了,哦不止,还有比这更大更威猛的船!”

其实从刚才开始,这几个被抓来的船工就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东海人的几艘战船。他们自小就参与了造船行业之中,对各类船只可以说非常熟悉,但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船型,虽然怪模怪样,线条却非常协调,尤其是那高大洁白整齐呈弧面的帆装,更是让他们怦然心动……

刘二听了李涛的鼓动,连忙说道“这就是东海国的船?真是好啊真是好啊,这得多少能工巧匠才能造出来啊……哎呦,失敬失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李将军见丑了……”

李涛心里苦笑,论设计和武装,阔马造船厂自然高出这个时代一截,但是论制造,还真不敢说能比得上他们这些浸淫了几十年的熟练工匠。至少,北清河船场已经有能力制造长达十几二十丈的大船了,而阔马那边的项目a到现在还有好几道工程上的拦路虎没攻破呢,所以才需要引进外来人才嘛。

刚才为难,现在他倒是有点头绪了,似乎招募些人过来,也不是不可行?

第315章 恩威并施

1262年,6月1日,芒种20日,北清河船场。

看着船场里有头有脸的二十几个东家和大匠拘谨地坐在临时营地的临时会议大帐中,李涛得意地摸起了下巴“嘿,真做起来了,也没什么难度嘛。”

昨天他从几批本地俘虏中了解了一些信息之后,一个计划在他手中渐渐成型。

就现在来看,北清河船场的状况并不太好,不但正常的生意受到了影响,还被各方军头巧取豪夺,从工坊主到底层工人都难过得很。在这样的条件下,就算单纯以利益诱惑,说不定也能招募到不少人回去。不过李涛并不满足于此,而是打算用暴力手段逼他们一下,所谓恩威并施,好扩大目标人群。

这种事情,纯硬纯软都不行,看得就是一个度。

如果单靠暴力掳人,那没效率不说,还会招致俘虏们的仇恨,对将来的工作很不利。若是从事基础工作的农夫苦力也就罢了,但这些技术人才,还是不要跟他们闹得这么不愉快才好。

但反过来说,光靠利益诱惑的话也是很难的。现在的人乡土观念重,外界信息的输入也不通畅(这也是产生了前一种观念的重要原因),使得他们对移民外地的未知前景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想让他们自愿跳槽,非得付出一个不合理的高价不可,按经济学的术语这叫价格被扭曲了。更何况,你拿钱把他们诱过去,他们就真的会服你吗?有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啊!

所以,李涛的计划就是,先用暴力把人逼过来,恐吓一番,然后再施点小恩小惠,好多招点人回去。

这事说起来简单,但真做起来的话,还是有不少细节要注意的。

首先,昨天李涛跟俘虏们谈过心之后,把带来的干肉和炒面炖了炖,请他们好好吃了一顿,就把他们放了回去。此举向船场中的其他人施放了一个善意信号,阻住了不少想着连夜逃亡的人的步伐。

然后,下午的时候,他又组织海军陆战队在显眼的地方来了一次实弹射击演习,打烂了一堆木板,展示了一下武力。之后紧接着,又派人找了几个向导,带着东海商社的土特产,“和和气气”地去拜访了船场里的大户,“请”他们明日来营地里商谈大事。

到了今天,他们果然应约而至了!

李涛收起笑容,板着张脸进了大帐之中。

帐中众人见他气宇轩昂、自带一股王霸之气,意识到来了大人物,纷纷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口里说着吉利话,想着讨好讨好这位来自“大宋东海国”的将军。他们今年以来,已经先后见识了三波官兵老爷,早就熟悉了这套流程,总之先拍马屁肯定没错。

李涛却没给他们好脸看,而是把头盔一摘,露出一头短发,然后挥手止住了他们,厉声喝道“各位,你们大难临头了!你们可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纷纷变色——他们头上的大难早就不止一桩了,您说的是哪件?

一个穿着黑色绸衫、身材矮胖、手上没什么老茧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做了个揖,对李涛说道“我等愚钝,还请将军指点!”

李涛一摆手,让他们都回去坐下,然后高声说道“各位可知道,鞑酋忽必烈早就下过伪诏,济南路的各位,已经被尽数征发为兵了!”

“什么?!”众人纷纷惊叫了起来,“竟有此事?!”

其实他们对此早就听过风声了,但实际上忽必烈的这道命令主要还是针对滨棣路,济南路当时在李璮手里,就是想征召也征不到。等蒙军到了济南的时候,从滨棣路带来的民夫差不多够用了,再征召更多的话反而得多吃粮,所以并未在济南路大肆征兵。至于船场这边还要他们造船,就更不会多拉人了。

李涛这么一说,主要还是先恐吓一下他们,有什么比真话更吓人呢?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士,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起来。

李涛也坐了下来,敲着桌面说道“不瞒诸位,我东海军来了这里,自然是来营救齐国公的。之前蒙鞑之所以没动诸位,不过是因为兵力还堪用,如今我们打了过来,他们自是必败无疑,但完败之前不用说肯定还要负隅顽抗一会儿。鞑子一向丧心病狂,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难道会放过玉水船场这里的近千壮丁不管吗?”

东海军并不打算硬撼济南城下的十几万大军,他这只是随便忽悠一下,结果效果果然不错,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未必信东海军能打败蒙军,但是两军打起来,最倒霉的肯定是民人这点是不会错的,看来大祸真的是临头了。

席中有几人忍不住叫了起来“还请将军救我!”

李涛满意地点点头“我东海军队是仁义之师,自然不会放任诸位不管的。就这样吧,大家赶紧回去,召集各自的家人雇工,收拾行礼,随我上船,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这是要把人全打包带走啊!

不过船场诸人并不领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们中不少人都是在此地经营了几十年乃至更久的,可谓家大业大,即使有战事威胁,但就这么让他们抛下家业走人,实在是心有不甘。再说了,虽然这“李中校”说的挺好,但鬼知道跟他走了之后会有什么事?

又是刚才那个黑衫胖子开口了“将军……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我们在此都有不少产业,还有数不清的人依赖我们谋生,想尽数迁移,实在不是易事。常言道,故土难离……”

“放肆!”李涛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气鼓鼓地站了起来,“难道你们宁愿在蒙鞑手下为奴,也不愿回归王化正统吗?岂有此理!那我也不用跟你们客气了,今日这就把船场尽数轰烂焚毁,省得留给鞑子!”

他这么一诈唬,众人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了枪鸣炮轰所带来的恐惧,一下子着急了起来。

黑衫胖子急中生智,立刻站起身来故作小声地对李涛说道“我陶三正愿出白银三百两、黄金一百两报销军需,还请李将军勉为其难收下!”

李涛一愣,还有这出?他这阵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人口,根本没意识到还可以抢钱的啊!

被陶三正这么一提醒,余人也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出钱报效王师,数额有高有低,人多嘴杂一时李涛也记不清,估摸着换算成铜钱总共可能都有上万贯了。

按照一般的规矩,这笔钱名为报效,实际上就是给将领个人的孝敬。当然按照东海人的规矩就不一样了,不过李涛也不打算点破,而是借坡下驴,装作脸色和缓了一点,坐了下来。

“既然你们眷恋故土,那我也不好过于用强,不过,全留下是肯定不可能了。这样吧,你们各家,必须分一部支脉出来,随我回东海国。放心,等到了那边,你们还是可以自主经营原先的产业,我们会划一个造船产业园出来给你们,让你们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合作造船,甚至我们还会对你们进行指导,让你们做些技术改进。至于造出来的船是自用还是出售,全凭你们自行处理,我们不加干涉,只需如同一般商户一样交商税就行了!”

李涛这意思,就相当于强制的招商引资了。

北清河船场这里并未形成大规模的掌控了全产业链的巨无霸造船企业,而是从伐木到组装都有一系列的分工,每一家只主做其中的少数几道工序。看上去这种分工协作的方式很现代化,但实际上只是因为资本经营不够发达,各家只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敢做大,才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想自己就把全部工序都干了的造船工坊也不是没有,但是规模不够高的情况下,这类工坊里的工匠必须身兼数职,生产效率必然比不上北清河船场这样的高度分工的产业集合体,因此只能在夹缝中生存,难以做大。

说句揭自己短的,当初阔马造船厂初建的时候也曾面临这样的窘境。商社在明州那边买艘四百料的新船才两千贯,而回头一算,自造船的各项成本加起来也不比这低多少,要不是东海商社的体制化支持,还真走不到今天呢!

对于东海商社来说,虽然主要需求的是熟练工匠,但实际上,这些有经营能力的小企业主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随着本土经济的发展,航运业的需求也水涨船高,而阔马造船厂的产能供应自己人都不太够,更别说对外出售船只了。所以说,引进一批私营的造船业,对本土的经济发展是很有利的。

而如果只搬少数几家工坊过去,那么产业链就相当于被切断了,即使迁移过去,一时也难以形成产能。只有把整个体系都搬过去,才能迅速重建生产力。至于那什么造船产业园的计划,是李涛自己临时起意的,并未曾出现在计划中,但想来回去临时打申请,不通过的概率也不大。

不过,在李涛心里,“产业园”是很高大上很优惠的一个政策,可船场诸人听了就不太舒服了——这不就是找块地方把他们圈起来的意思吗?

可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用真金白银才换的李中校这么让步,再计较岂不是不给他面子了?而且退一步说,搬一个分家出去,多少也是个分散风险的手段,万一被李中校说中了,玉水这边真遭了难,那东海国那边的分家也算是把祭祀和产业延续下去了不是?

见他们还在犹豫,李涛又加了把火“等等,别以为这是条件,这是给你们的优待,我要的条件还在后面呢!我东海国也有自己的造船产业,现在急缺熟练船匠,你们各家得给我担待起来,什么木匠、铁匠、漆匠,我全都要!总数不得低于二百人!而且必须要经验足、脑子活的,年龄大点倒也无所谓,你们都回去跟你们的雇工商议一下,把人给我挑出来。

别想着糊弄我,我这里可是也有不少能工巧匠的,到时候现场考核,不达标的就得重选!三日之内,这二百人连同他们的家眷,必须到我这儿报道!当然,我也不让你们为难,我要这些人,不是要他们做什么匠户,而是正常的雇佣,是给钱的,工钱还不低,只要他们去了东海做满五年,就来去自由了!你们也不用难做,只需要给他们好好讲清楚这个道理,把他们劝来就可以了!”

好吧,这才是他这次过来的本来目的。这个要求也不算简单了,整个北清河船场在做工的也就一两千,既要分家带一部分过去,又要给东海国提供二百人,这可算伤筋动骨了。

若是李涛一开始就提出这个要求,他们肯定不会痛快地答应,然而现在经过一阵诈唬,他们的心理预期已经降得很低了,不就是二百人嘛,给他们便是!

而且他们这二十多个人虽说是船场头面人物的代表,但也并不是说就覆盖全部船场了,总有些是与他们无关的势力,大不了让他们多出点呗。

再说了,这么一比较,之前那个建立分家的要求,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第316章 收获

6月5日,芒种24日,北清河船场。

“砰!砰砰砰砰!”

船场南端的一处木料仓库中,随着排长的一声枪响,陆战队员们接连从掩体中探出头来,朝闯入这里的一队蒙军骑兵打响了手中的火枪。

他们并未列阵,而是分散在四周的屋舍之中,蒙军只感觉铅弹从四面八方袭来,队伍中瞬时就倒下了五六骑,而枪声仍然在不时地传来,四周的地面上不断溅起尘土,即使想反击也不知道该朝哪边进攻,只能仓促抽出弓箭,无奈地向周围大吼着。

所谓对未知的恐惧是最大的恐惧,他们一摸不清这种可怕的武器的原理,二摸不清敌人的所在,斗志很快被恐惧压垮,只能原路撤出了这片仓库区,仓惶向东方逃去。

少尉排长松了口气,吹响了自己的铜哨,一声清脆的哨声向四周传了出去,陆战队员们纷纷停下了射击。随后又是一声哨响,他们从掩体里走了出来,在库区中的一片空地上集合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又有几名船场工人陆续探出头来,越来越多,渐渐也有一些胆大的走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憧憬。

排长带了几人去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蒙军人马,确认了其中有四人只是受伤没有断气之后,让部下把他们捆住然后包扎一下,又转过来对那些船场工人们招呼道“好了,安全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哦,对了,有没有愿意出把力气帮我们把这些马抬回去的?马肉可以分你们一点!”

运气不太好,留在这里的马都中了弹,是没法拉回去养起来了,只能换种方式利用了。听到有肉吃,一下子涌了十多个工人过来,争抢着要出这把力气。

“好,好,你们自己分成小组,每组一匹马给一条后腿……”排长正给他们分派着任务,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呦嗬,你这玩意儿够劲啊,看来你自己就能分一条腿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一个矮小的年轻工人。在其他人或是急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或是抢着过来搬马的时候,他却悄悄去仓库里拉了一台运木料的平板车过来,相比别人要几人协作才能抬一匹马,他这可就能一人独占一匹了!

说话间,陆战队员已经整好了队,开始向南边临时营地归队,而工人们也搬着马跟了上来。拉着车的那个小伙子一副不甘寂寞的样子,用力加快了速度赶到了排长旁边,迟疑地问道“大,大哥……俺把马腿分你一半,你能给俺说说,怎么才能当你这样的兵吗?”

听到居然有人主动想要主动入伍,排长先是有些惊讶,后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笑着说道“怎么,你小子想当兵?嗬,别人都是当兵吃粮,你这也不问问我们拿多少饷,就想着当兵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俺叫苏吹。”小伙子憨厚地一笑,“俺看你们都这么壮实,脸色也好,衣裳也好看,想来上面的将军肯定是不会亏待你们了吧?刚才你们打鞑子那样子,可真是威武啊!俺最讨厌鞑子了,俺家就是被鞑子夺了地,才来这里做工的,但是别人都打不过鞑子,就你们能,所以俺就想当你们这样的兵!”

听到苏吹变着花地称赞自己,附近的陆战队员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排长更是感觉浑身都畅快了,当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伙子,有志气,就该来当兵!等回去我就跟连长说……等等,你是有家人在这里?那你得先问过家人愿不愿意才行啊!不过我看啊,你们这里兵荒马乱的,有什么好?不如回去说说,让你家人也跟着我们回东海去,到时候他们进厂做工,你去当兵,工钱哗哗地赚,当完兵还能拿一顷地,不比在这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多了?对了,我跟你说啊,要当兵就一定要来我们海军,不能跟那些陆军瞎混……”

苏吹听了他描述的前景,更是欢呼雀跃了起来“好!等俺拿了马腿就回去跟俺爹娘说,他们肯定同意!”

后面抬着马的工人们听了他们的对话,其中也有不少人心动起来,也跟风向排长七嘴八舌地问起了问题。排长一面回答着他们,一面不由得佩服起李中校的高瞻远瞩来……

事情要从四天前说起。

当时,在李涛的恩威并施之下,北清河船场的首脑们稀里糊涂地就在一个大规模的移民计划上签了字,然后各自回去组织了起来。心态转变后,他们很快适应了角色的变化,一个个不再是为民撑腰的有德老爷,而是成了东海人的带路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派出自家子弟和家养的长工,做足了狗腿子的德性,以李涛派出去的小队海军陆战队为依靠,趾高气扬地在船场各区域横冲直撞,将没什么背景的船匠征召起来,送进了东海人的临时营地。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谓八仙过海各展神通,有的拿出了工匠的卖身契,有的拿出了陈年的高利贷借据,有的拿出了某某年月工匠做工时犯错造成损失的认罪状,还有的翻出了十几年前对方做过逃兵的旧账……总之花样百出,让从胶东穷乡僻壤出来的陆战队员们目瞪口呆。

这事就像牧羊一样,若是头羊与你作对,那事情就很麻烦;若是没有头羊,羊群撒得漫山遍野都是,那也很麻烦;但是当头羊乖乖听你话的时候,事情就很简单了!

如此这般,在带路党的帮助下,船匠们既没有抵抗,也没有逃亡,而是在东家和东海人的双重威慑下,乖乖地收拾家当带着妻儿,认命地来到了简陋的临时营地中……二百个名额,在三天之内奇迹般地凑齐了!

这么做,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被强迫移民的工匠们虽然满腹怨气,怨气却集中到了带路党老爷们身上,对于真正的罪魁祸首东海人反而没有那么怨恨。因为到了临时营地之中,他们反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吃到了肉食,还得到了一笔十贯的安家费……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初三那天,从东边来了一部蒙军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一二百人,不像是特意来讨伐他们的,更像是打草谷的时候路过的。他们在船场附近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朝临时营地发起了一次试探性进攻,被火器轻松击退之后,就向东方撤离了。总之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加强了船场人心中东海军的威望和战争的紧迫感。

这事一出,甚至还有人担心东海军撤走之后蒙军会进行报复性劫掠,所以主动报名参加了移民计划,这最终让招募名额超过了二百人。当然,名额虽然超了,但是东海人的运力有限,没法立刻就把他们运走,而且各工坊主的分家和搬迁工作还没完成呢,所以只能再在这里等几天。

结果,等到今天的时候,就有更多的蒙军出现了。这次他们的目标已经不限于东海军的临时营地,而是对整个船场区都展开了进攻。

这反而正中李涛下怀,有了慌乱,才更有利于他的移民大业啊!

于是他就派出了海军陆战队分散到了各个场区中,对民众进行保护,也顺便改善一下己方的形象,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从结果来看,效果还不错嘛,愿意移民的人数不断增加,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运力了。

……

“不行,得多派几艘船过来,尽快把他们都运走!说起这事来就有些头疼啊,他们拖家带口锅碗瓢盆都有的,一艘星火级也就才能运个二十户,这得多少船才能拉完?”

临时营地的大帐中,李涛拿着今天的战报来回踱着步,对过来帮忙的陆清秋如此发着牢骚。

陆清秋是财政部的人,是这次进驻东海号的八名非军方股东之一,初二那天东海号来到了玉水这里给李涛撑场子,也顺便把她放了下来在这边帮忙。

她听了李涛的抱怨,笑了一下,说道“怎么,李中校,你还担心蒙军打过来?不是有舰炮支援嘛,你还对付不了他们?”

“当然不是!”李涛赶紧辩解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我担心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船场的人。我们这边有营地和战舰掩护,就算十几万蒙军全来了我也不怕……但是,他们真的有十几万啊!多了不说,只要来个几千人,不管我们,径直冲入船场里面烧杀抢掠,就我这两个营的陆战队,怎么救得过来?所以得赶紧把人都拉走才行啊!”

陆清秋一怔,她在本土上船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的,但是经泺口一战之后自信心过度膨胀,已经不把蒙军放在眼里了,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下,说道“船的话,不是很多嘛?之前在北清河上我们就缴获了不少,现在船场这里,刚完工的船也有很多,就拉走几百人的话,怎么都够用了啊!”

李涛摇摇头“船够了,人不够啊!虽然有这么多船,但谁去开?我们舰队现在的海员配置就有点偏低了,再分薄的话就要影响战斗力了。”

陆清秋诧异地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帐外“这里既然是造船的地方,那么会操船的人肯定不少吧?把他们组织一下,让他们开船不就行了?”

李涛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激动地握住了陆清秋的手“说的对啊!哎呀我真是的,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个?真是灯下黑啊!清秋,还是你心思细腻啊!”

陆清秋红着脸推开了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好了……办法都有了,还不快点去做!”

……

新的运输策略很快得以实行,特遣舰队从缴获的船只中选了一批吨位大、状况好的出来,送到了船场那边。李涛和陆清秋也从船匠中挑选了一批会操船的,再派出少量水手和陆战队员协助,将这些船利用了起来。

最终,在6月11日这天,一支多达五十九艘的巨型船队从北清河船场中开了出来。

其中,有十艘是特遣舰队的护航和运输船只,二十二艘是从属于工坊主的自有船,差不多每家一艘,剩余二十七艘搭载的是为商社自己招募的本地船匠,数量大大超出了预期,总共有一百七十多个船匠家庭和二百多个单身汉,总人数超过了一千人。除此之外,船队还搭载了大量阴干好的优质木材,这可是难以快速生产的稀缺资源。

这支巨型船队,将顺北清河而下,入海后先前往基础设施相对完善的莱州休整一阵子,然后兵分两路大部分资深船匠继续南下,入胶水,经中央市走陆路前往阔马区,为那里的造船业添砖加瓦;剩余的则北上前往登州,加强那里刚由修船厂升级而来的蓬莱造船厂。

与此同时,特遣舰队的力量也完全从北清河船场撤离了出来。之所以要撤离,不是因为无法抵抗蒙军的反击,而是为了不给船场引来麻烦。北清河船场对于东海造船业来说,并不是竞争对手,而是潜在的人才基地,如果能保住,还是保住的好。

当然,即使撤离了,也没法保证蒙军就一定不会对船场下手。但退一步说,反正当他们下手的时候,东海军也已经不在这里了,要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不是?

还是去恨蒙古人吧。

第317章 围城

1262年,6月10日,芒种29日,济南。

“唔!”

李璮突然惊醒了过来,愕然地发现全身几乎都已经湿透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看到外面依然是平静的济南城和大明湖,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梦啊。”

现在是午后时分,刚才李璮按惯例小憩了片刻,没想到却意外地睡沉了过去,还做了个噩梦。在梦中,他困守济南,无人来救,最终穷途末路,不得不投大明湖而死……还好只是梦!

李璮坐回屋中的桌前,举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口凉茶,又唤人来伺候他换了一身干爽新衣,仍然心有余悸,再也在屋里坐不下去了,便带人出了院中,去城里各处巡查了起来。

城中到处弥漫着臭味,来源是李璮命人建立的几个沤肥池。城中人畜粪便被收集起来发酵,为城内利用任何一处可能的边边角角种上的菜提供肥料,因此不免就有臭味。但这味道现在非但不令人有恶感,反而心安。

他先去了几个粮仓,确定库存的粮食仍然不少之后,松了一口气。又去了北城,登上了城北的汇波楼,取出千里镜,观察到北边清河之上东海军的舰船仍然在如常巡游之后,心情终于完全安定了下来。

最近的这一个多月,李璮的心路历程可谓大起大落。

先是防线稳固、东西拒敌,结果突然东线失守,被滨棣路的蒙军攻了过来。所幸后来决泺水阻敌成功,结果没高兴多久紧接着水师就全军覆没了,然后蒙军铺天盖地而来兵临城下。之后守城的时候战果反而不错,但是蒙军渐渐开始掘壕锁城,他就又憋屈了。直到上个月底,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了连绵不断的炮声,之后难以想象的东海巨舰出现在了清河之上,消息传到城内,全军欢腾,济南终于有救了!

虽然之后东海军并未向城外的蒙军发动进攻,但李璮仍然充满了希望。蒙军巨大的数量就是他们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么多人马一天人吃马嚼得消耗多少粮草?其中大部分都得通过清河运送过来。现在航运被东海军掐断,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这么对峙着,蒙军肯定也会比城内的他更先坚持不下去。

现在,这济南的围城,与其说是他李璮被十几万蒙军围在城中,不如说是蒙军被自己给围在了城外!

所以,这些天,他的斗志也上来了,恢复了之前已经暂停了的主动出击的计划,每天晚上趁着黑暗中蒙军无法相互支援的机会,主动派兵出城袭击城外的蒙军营地。有多少战果先不说,至少能让蒙军人心惶惶,进一步打击他们的斗志。

想到这里,李璮又看向了城西的方向“说起来,这么多天没动他,那姓张的小子也该疏忽了吧?今晚便多点精兵,去取了他的营地,也让张柔丢丢脸!”

……

当天夜里,济南城西,一个挂着“张”旗的营寨之中。

上百个士卒咬着木枚,手持铁锨,正在拓宽营外的壕沟。

他们的主将张弘范来回走着查看掘壕进度,当看到大部分壕缘已经达到做好的暗记处之后,把手一挥,小声发布命令道“好,掘这么宽就够了,都把东西收起来,回垒后待敌!”

这位张弘范正是那位后来灭宋的元朝大将张弘范,不过此时他只有二十四岁,尚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的丰功伟绩,只是一枚初出茅庐的小将。

他是张柔的第九子,自幼文武双全,为人颇富正义感。前几年,他开始亲自掌兵,带领两千张家精锐进入中央充入武卫军,作为张家在忽必烈那里的人质。李璮事变之后,张柔本人去了京里,把张弘范替换了出来,张弘范便带着麾下的子弟兵,跟着合必赤大军南下征讨李璮。

作为功勋卓著的安肃公张柔的儿子,张弘范在南征蒙军中的地位相当高,甚至有自行选择驻地的权力,而非像其他军头那般听人调遣。但出乎旁人的意料,他没有选择远离战场的后方,而是选择了正当济南西门的要冲之地,令人不得不感叹果然安肃公虎父无犬子。

但实际上,他这么选择,正是出于张柔的指点。

南征蒙军不是一支整合的军队,而是许多独立的世侯军队的聚合体。这样松散的聚合体,相互之间见死不救是很正常的事。李璮再怎么说也是割据山东三十年的强藩,底蕴深厚,若是被他咬住了,到时候友军不救,那可就惨了。反而,若是选择要冲之地驻守,那么遇险之时,主将不管怎么说肯定会调兵来救的,安全性相比一般的地方其实还高些。

上个月的时候,张弘范就遭遇了这种情况。李璮派了一支精兵对着他的营寨猛攻,他带领自家子弟兵浴血奋战,死死守住了营地,撑到了援军到达,成功击退了益都军。张弘范也因此受到了合必赤和史天泽的表彰。

说起来也是够憋屈的,不但得算计对手还得算计友军。

经此一战,益都军可能伤了不少元气,当月再也没有出城,直到六月份,蒙军水师在清河惨败之后,他们才恢复了夜袭的传统。

这次李璮的人一反常态,一连好几天,每次出城都避开张弘范的营寨,转而去袭击附近的其他将领,似乎是怕了他了。然而张弘范却察觉出了不对,益都军出城的时候避开他也就罢了,回城的时候却连顺路骚扰一下也不做;白日的时候,城墙上还有人拿着纸笔描绘他寨中场景。

这说明,李璮是在麻痹他,准备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才大举进攻啊!

张弘范细心地把益都军每次的目标标注在图上,当周围的营寨一个个都被袭击了一个遍之后,他便确定,今夜李璮肯定会来攻他这里了。

为免打草惊蛇,白天他没有对部下告知此事,装作仍然一无所知的样子。等到入夜之后,才突然把人都喊起来加固防御,准备打来袭的益都军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本应在帐中酣睡的张家子弟兵们都已经披挂完毕,躲在营垒后面,静静地等待袭击的到来。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三更天的时候,济南西门被悄悄打开,大队的益都军从中涌了出来。这么多人马,已经不可能隐匿行踪,所以他们干脆没有藏头露尾,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过桥朝着张弘范的营寨冲了过来。

一队骑兵举着火把先行,席卷到营寨后方,停下马朝寨中抛射起了火箭。

火箭实际上并没起到什么效果,训练有素的张家军士兵摒住气息,在垒后一动不动。不过张弘范却觉得这么安静有点假,于是派了少量人装作慌乱的模样,在营中一边胡乱跑着一边呼喊了起来。

益都军似乎并未察觉到情况有异,仍然按计划进攻着。不久后,大队步兵赶到了营寨前,其中还有十多台越壕用的飞桥。

飞桥是一种攻城器械,在四**车上折叠一架长梯,等到壕沟边上就把梯子往前放下去,士兵们就可以借它越过河流或壕沟。自然,这样“精巧”的器械制作不易,益都军今天带来的这些飞桥,都是之前测量过营垒外的壕沟长度之后特别定制的。有了它们之后,寨外的深壕等同于无物,只要冲进营中,就能对着睡梦中的张家军大杀特杀了!

然而……

“的,怎么掉下去了?!”

当益都军把飞桥上的长梯搭在壕沟之上,然后纷纷登梯前进的时候,却尴尬地发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猛士掉沟里了!

呃,梯子的长度不够……这些本应正好能长过壕沟的梯子放下之后,另一端却悬空在了壕沟之中,现在天黑视线不好,不少人没看到路就直接掉了下去。

此时,垒后的张家军依然隐忍不发,只有少数人扮作惊醒的哨兵向沟这边抛射来稀疏的箭支,一切显得非常自然。

“的,这是怎么回事?”带领益都军出征的千户赵久肖来不及仔细思考原因,稍犹豫了一下,仍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下令道“继续进军!跳过去!掉下去的自己搭人梯翻墙过去!”

于是,益都士兵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踩着梯子前进,小心翼翼走到头之后就纵身一跃往前跳过去。运气好的就过去了,否则就只能跌进壕沟底部,然后沿着另一侧的壕壁奋力往上爬去。虽然惨了点,但好歹也是条路。

可是,就在这时,营寨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杀贼!”,然后就哗啦啦站起来一片人,都手持弓箭,瞬息之间就完成了拉弓搭箭的动作,紧接着就是一片箭雨袭来!

一时间,箭如雨下,周边的益都士卒猝不及防之下不少人都被箭矢所伤,惨叫声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飞桥之上的士卒进退无措,后边的士卒下意识往后躲了起来,而已经到达壕沟另一端的士卒们则避无可避,只能向前杀出一条路来。

然而,即使他们涌到了营垒边上也没什么用,迎接他们的是全副武装的甲士,而不是惊慌失措的营啸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把他们击退了回去。

“铛!”

一支重箭击中了赵久肖胸前的东海勇士胸甲,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然后毫无效果地擦了过去。虽然毫发无伤,但赵久肖还是惊出了一头冷汗。他看了看张家营垒的方向,此时垒墙上事先准备好的火堆都点了起来,明亮的火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垒后站满了甲士,刚才打中他的这一箭不知道是谁射来的。

箭矢如雨一般从营中抛射出来,而己方的士卒却在壕沟边惊慌失措,赵久肖拍了一下大腿,知道这次是败了,便也不再继续进攻,只能鸣金收兵了。

第318章 粮食危机

1262年,6月11日,芒种30日,济南。

城西的主帅营地中,“史”字大旗高高飘扬着。与一般的将旗不同,这面旗用了绸布为底,亮彩色绘面,边缘上多处绶带随风飞舞,展示着主人不同凡响的身份。

这面大旗之下便是史天泽的帅帐,占地面积巨大,几乎可比拟一般富户的大院了。此帐同样制作精良,以珍贵的南洋檀木为骨,精选羊毛毡为皮,边缘处还用丝绸缝制了花边,内部用波斯地毯铺地,还分成了好几个帐室,实在可谓奢华之至。

现在天热,大帐的大部分毡布都掀了起来,好通风散热。张弘范坐在前帐的一把椅子上,一边扇着折扇,一边饮着茶水,等待史天泽接见。

他今天来史天泽帐中,自然是来报功的。昨夜他在寨前大破益都军,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是得报上去好好庆贺一下,顺便也传回朝廷让他在父亲那里长长脸。不过史天泽正在内帐与东平万户严忠范谈话,似乎很忙的样子,他这个小辈就只能先在外面等着了。现在他带来的首级和俘获就放在门外,史天泽的手下正在清点,也不知道是外面先点完还是里面先谈完。

他喝了一会儿茶,还是坐不住,站起身来活动腿脚,又瞄到屏风另一边有几个书架,便走过去翻阅了起来。

书架最顶上是些经书,中间放了一排《资治通鉴》,他都没什么兴趣,倒是中下层有几本装帧与其他书完全不同的书,一眼就被他相中。他抽出一本看了起来,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内容不比寻常“咦,这是什么书,《小学数学》?……呃,讲算术的?怎么里面的字奇奇怪怪的?”

旁边的一个侍从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回将军,这是东海贼的书,据说印制了不少,是给当地小贼子开蒙用的,在济南地界上也传过来了一些,不少读书人都藏了几本。这些是丞相着人寻来的,不过没几人能看懂,就这么搁着了。本来比这还多些呢,不过之前朝廷里有一个姓郭的先生来这里拜访过丞相,走时借走了不少,现在就剩这些了。”

嗯……这些书其实大部分是东海商社的小学教材,还有一些是科普读本,都很浅显也不涉及什么关键知识,所以商社对此并不保密,还对外公开发售,或许还存着一分主动向外传播东海特色文化的心思。其中有一部分,就传播到了济南这里,被史天泽的幕僚偶然看到之后,觉得是个了解敌人的好机会,就献了上去。史天泽对此也很重视,命人在邻近搜集这类书籍,最终还收上来不少。不过上面的知识体系和传统完全不同,还用的是简体字和横排排版,能看懂的人不多,就这么闲置下来了。

张弘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数学课本塞了回去,又拿出一本《初识中国地理》翻了起来。这本书图文并茂,而且内容易读,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捧着坐回椅子中,认真地读了起来。

正当他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内帐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四十三万七千四百锭?!你们严家好大的手笔啊!”

张弘范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但是之后却没更多的细节传来,只听见细碎的交谈声,挠得他心里直痒痒。等了许久之后,才见到严忠范从内帐中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张弘范赶紧起身行礼,严忠范朝他随意点了个头,便出门带着自己的随从扬长而去了。

片刻之后,史天泽的亲兵便来传他进去了。他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见史天泽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背着手站在地图边沉思着,地毯上还有碎瓷片和一滩水渍,顿时感觉不妙,只得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小侄弘范,拜见丞相。”

“是贤侄啊。”史天泽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坐回太师椅中,然后指着左侧的椅子说道“快坐吧。哈,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干得好,狠狠挫了一下李逆的锐气!果然虎父无犬子,等德刚兄知道了,必然也会欣喜的。”

史天泽年纪比张柔只小了一轮,双方又同为朝廷肱骨,所以是平辈论交,那么他和张弘范自然就是叔侄关系。以往两家出于避嫌的考虑,交往得并不十分密切,但是见人说人话,现在私下见面,自然要热络一下。

张弘范并不居功自傲“哪里,主要还是丞相和合必赤大王调度有方,哦,还有陛下和朝廷的支持!”

看到他装模作样对北方行礼的样子,史天泽禁不住笑了出来“贤侄也不必谦虚了,这次你是首功,等着吧,朝廷一定会大作表彰的!”

张弘范毕竟年轻,还是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谦虚了一会儿之后,又想起之前严忠范的事情,压抑不住好奇心,趁机问道“刚才我见严万户急匆匆地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史天泽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唉……说起来不是他的错,是他兄长严紫芝(严忠济)做的荒谬事。紫芝治东平之时,每遇征税不足额,便向民间商人借贷……这倒也不算什么,你我二家也不是没做过,但他借的也太多了点!累年下来,都四十多万锭了!

严紫芝在时,商人们迫于他的威势,不敢公然追讨,可是当他卸任之后,便无顾忌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这些日子北路断绝,粮草只能从西边东平过来,严万户征收急了些,民间便不满了,拾掇着那些商人们去讨债,还闹到了我这边来!”

严忠范堂堂一个东平军民万户,割据一方的大诸侯,居然被一帮子商人给逼债了!

这事听着真有些玄幻啊,不是只有春秋战国或者封建割据的欧洲才会发生这种事吗?换了中央集权强大的明清时期或者毫无秩序的藩镇乱战时期,要是有商人敢这么做,早就被当权者当肥猪给宰了……但是在这蒙古人的统治之下,偏偏就发生了!

实际上,蒙古人治下这事还真不少,他们不断的征服行动要耗费大量的物资,而他们派驻各征服区的封建领主却往往没有足够的治理能力,无法向上提供足额的税收,只能找商人借高利贷。这便是著名的“羊羔钱”,因为利息极高,一年即可翻番甚至更多,就像羊羔下崽一样快而得名,不少领主甚至有因利滚利滚得太多而破产的……

当然,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说真是因为蒙古人有什么保护商业或者尊重私有财产的精神。一开始他们也是说抢就抢说赖账就赖账的,但是后来发现,你抢,他们会跑,你赖账,下次他们就不会借给你,于是就只能这样了。除非你能把商人全变成依赖于官僚体系的官商,才能有随时杀肥猪的能力。

张弘范听到这么大的债务数额,也有些吃惊,说道“那怎么办?粮草又不能不征……”

史天泽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北清河被东夷截断了,东平的粮草是不能不征的,不然大军坚持不了几日,最多让权儿和你兄长在河南多征一点,帮他担待一些。至于严家那笔债务,也不能放着不管,我还是给陛下报一下,减免东平未来几年的钱粮,让严万户用省下来的钱去还债吧,也算是给他点甜头,不然……”

他的弦外之音没说出来。史天泽自己都收到了好几封李璮的劝降信,他不信严忠范就没收到过。严家历史上就是著名的墙头草,若是把他家逼急了,既让他们出兵出粮又没好处可拿,那万一叛变到宋朝那边去怎么办?

说到这粮草的事,他就一阵头疼,最近这些日子,他收到的坏消息是接连不断。

上个月,河北诸地闹完蝗灾,又遭了雨雹和霜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的收成至少得减半不可。他老家就是真定(石家庄),于公于私都因此损失惨重。然后到了月底,东海军突然打进了北清河,河北的粮食更是半点也运不来了——好嘛,这下他倒也不用担心老家的问题了。

济南这边已经很紧张了,可他又不光这一张嘴要供应。按脱大王久攻徐州不下,接连向他这边催促粮草供应,让他更加捉襟见肘。

这几天,东平、滨棣等地方又出现了旱灾,下一季粮食肯定又要减产。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远了,这旱灾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件好事,周边几条河的水位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限制了东海舰船的活动范围,使得他们无法深入梁山泊和泺水这等紧要之地,不然连现在的粮路也保证不了。

说起来,李璮相比历史上提前行动了两个月,影响是非常大的。虽说最终仍然是被围困济南,但他成功将时日拖延到了夏收之后,如此一来,各地的麦子便有时间收割入城,既增加了己方的储备,又减少了蒙军能征收的数量,一增一减差距可就大了。蒙军将济南周边存粮劫掠并消耗一空之后,就只能依赖于外部运输的粮草了,而这就成了他们的软肋。

但史天泽也不好跟张弘范说太多粮草短缺的事,以免传出去乱了军心,而外面一时又清点不完,就和他随意聊了些杂事。正当他们聊到东海人的地理知识的时候,帐外却突然传来了急报,一名传骑急匆匆地行了礼,便将一份书信放到了史天泽的书案上。

见此场景,张弘范知趣地起身告辞。

“贤侄且在外稍待。”史天泽口上随意应了一下,手上核对了印鉴之后紧接着就把密信拆了开来,然后失声叫了出来“奉符陷落了?!”

张弘范刚要走出帐门,听到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回头叫了起来“奉符陷落了?!”

奉符是泰安州的州治所在,位于泰山脚下,在和平时期是个旅游胜地。不过他们两人之所以这么惊讶,却不是因为泰山的经济价值或政治地位,而是因为奉符县紧邻着东平-济南之间的运输通路,若是被敌军夺取了,那么这条生命线就随时有可能被掐断了!

确实是生命线没错。现在往济南运粮的主要渠道就两条,一条是沿北清河送到长清县,再转陆路送去济南,但这条水路受东海军战舰威胁,朝不保夕;另一条是从东平出发,向东北走康王河水路到达辛镇寨(后世肥城县),再走陆路穿越山脉送往济南,若是这里再被切断,那济南城外的蒙军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信中对于奉符是如何陷落的语焉不详,史天泽又对传骑问了两句,还是没得到太多的信息,不由得心生疑虑起来。

奉符的重要蒙军早就知道,所以他指令严忠范在城里驻扎了不少军队加强城防。前阵子东海军也试图攻过那里,但是无功而返,只能在城外劫掠……既然如此,那么宋军到底来了多少人,才能把这处守备充分的重镇攻陷?

“速速传令给严东平,让他立刻出兵收复……”史天泽正要写下军令,突然一犹豫,奉符没什么消息就突然陷落了,这事不会有什么内情吧?严忠范还可靠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就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按脱在徐州积日无功,徒费粮草,也无须在那里逗留了,让他带大军去东平,汇合严万户的部将,收复奉符!”

按脱部虽然在徐州城下空耗攻不进去,但野战实力仍不可小觑,而且其中国族颇多,很是可靠。有他们入东平裹挟着严忠范的兵力,那么即使严家人有些小心思也不用怕了。嗯,有了按脱和严忠范,虽然兵力足够了,但最好还能从济南这边派些人过去,减少粮草压力……

这时,他看到了仍未离开的张弘范,心里一动,将他喊住,慈眉善目地说道“仲畴,你可愿意去泰安州一探?”

第319章 转进

1262年,6月14日,小暑第2日,徐州。

“鞑子疯了,快,开炮,开炮!”

徐州城南,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正在疯狂地向城墙涌过去。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显然不是什么正规军,而是蒙军从周边拉来的民兵。

蒙军对徐州的攻城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整,除了一开始几天攻势比较猛烈,其余时候攻击并不怎么频繁。蒙军大部分功夫都用在了到周围收集炮灰上,隔三岔五才驱赶民兵攻城一次。而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攻势格外猛烈,蒙军似乎把家底都用上了,无边无际的民兵朝城墙攻了过来,让城墙上的宋军分外紧张。

不过,就如同之前的进攻一样,虽然来势汹汹,但当到了城墙前方的时候……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火炮在城墙上打响,这次它们发射的不是穿透力强而杀伤力弱的实心弹,而是由大量小石子和铁屑组成的铁砂弹!这种宋军自主研发的霰弹,虽然比不上东海军由铅弹组成的真正霰弹,但是对付下面这些不穿盔甲的乌合之众是完全足够了。被这些细碎物体打中的话可以说必死无疑,即使当场不死,之后也会因为外邪入体而死。

这一个月来,由于东海海军的掩护,徐州城与外界的水路联系并未断绝,甚至还有余力运来新的火炮——在战争需求的刺激下,扬州方面的铸炮技术快速进步,最新的平虏将军炮有了一次明显的升级,在保持一千斤重量的前提下,口径从两寸增加到了两寸五分,也就是77,比狮吼炮还大了一些。这倒不是他们特意要压东海军一头,而是为了两军的弹药通用性——扬州那边铸造水平不错,但是没有镗孔技术,内径公差太大,必须做大一点才能顺畅使用狮吼炮的弹药。

由于在火炮威力上已经没有代差,只剩下了制造技术的优势,所以东海商社也没必要再对宋军藏着掖着了,开始向他们出售一些早期制造的狮吼炮,其中有相当大的份额就运到了战事紧急的徐州这边。当然,这笔交易的代价也不小。前阵子朝廷拨下了一批铜锭分给前线各军拿去铸炮,李庭芝给了东海军三万五千斤,才换来二十门铁铸的狮吼炮。事后居然双方都觉得不亏……

在数量充足的火炮护卫下,徐州城虽然遭到了数万大军的进攻,但还是有惊无险地守了下来。

其实宋军还挺擅长这个的,他们虽然得到火炮也没多久,但是之前在常年的被动挨打中总结出了丰富的用器械守城的经验。北宋时成书的《武经总要》中就详细记述了用“炮”(投石机)攻城和守城的技术关键,细节甚至精确到了砲石飞过来的时候该怎么躲、该用什么样的武器还击等等,现在换成了火炮,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总是能触类旁通的。

边居谊亲自操作着一门从东海军进口过来的旧狮吼炮,向城下倾泻着铁砂弹。

这种炮比他们自铸的炮要轻便得多,设计也更合理些,不过实际上并不怎么受宋军炮手欢迎。因为他们的操作还是常常出错,装填过多火药导致炸膛的事故时有发生,狮吼炮虽然承受火药的极限比平虏将军多些,但它是铁炮,炸膛前没有预兆,说炸就炸了,而扬州铸的铜炮炸膛前会先变形,让炮手有充分的反应时间……这个理由也是没谁了。

总之,狮吼炮只有训练有素的炮组才能使用,也只有他们才能发挥出这种先进火炮的真正威力。

在更疯狂的霰弹打击之下,陷入疯狂状态的民兵们很快被打醒了过来,黑潮在城前百步的位置戛然而止,人群哭爹喊娘向后奔逃回去。

“妈呀……逃啊!”“老天爷,救命啊!”

他们敢冲到这里,无非是因为后面有蒙军屠刀的威胁,但现在前面有了更恐怖的东西,于是恐惧的方向只能掉个头了。

人潮渐渐退去,后面的蒙军督战队也阻拦不住,恐慌的民众冲破一切阻拦,慌不择路地向四周的沼泽大山中奔逃而去。

边居谊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掏出千里镜,看向城西蒙军大营的方向,发现他们并没有发动第二次进攻的意思,反倒是在收拾东西往后走了。

“已经撤了?这是临死反扑?看来高兄说的果然没错,北边有变啊!”

……

“啧,一群废物。”

城西卧牛山上,西路蒙军的主帅按脱大王看到满山遍野的民兵奔逃回来,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还是忍不住出声痛斥。

前日入夜前,他接到济南过来的金牌急递,是史天泽和合必赤两名大员联合下的调令,让他结束对徐州的攻击,转而北上取道东平,汇合严忠范及济南派来的一部兵力,向东收复泰安州。

按脱这个月来攻徐州一直不顺,最开始拔除城外据点的时候倒还算顺利,但是开始强攻徐州城的时候,墙上的火炮就教他做人了。于是没办法,他只能派人去强征民兵回来,用他们做炮灰消耗城上的火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破绽。但最后也没有取得什么效果,还严重受困于粮草补给,留在徐州显得相当尴尬。

济南来的这纸调令,实际上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但他仍然不太甘心,在昨日暗中准备撤离的同时,也命人把剩下的全部民兵都集中了起来,在今日来了一次破釜沉舟(破的都是别人家的锅和船)式的总攻击。不过不出预料的,仍然没有什么效果。

“乌合之众再多也没什么作用,”他身边的郭侃看着远方的徐州城,做出了总结,“能对付火炮的,就只有更大的火炮!”

听了这话,附近的其他蒙军将领也心有戚戚和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按脱用力地空挥了一下手中的马鞭,然后用它指着徐州城的方向说道“火炮会有的!当我们也有了火炮的时候,别说这破徐州城,就是整个南朝,都将跪在我们的炮火和马蹄之下!”

众人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起来。

按脱止住了他们,说道“废话就不用说了,现在有那些一钱汉在后面拖住他们,正好也省了我们殿后的功夫,现在开始撤军吧。这里到东平得有四百里吧,还有的走呢!”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角落里的严忠嗣,说道“严万户,你是地主,这一路上,还要靠你多带路啊!”

严忠嗣是严忠济之弟、严忠范之兄,任东平路管军万户。实际上,本来严忠济入京,接替东平总管之职的应该是他,可是他之前带兵北上随忽必烈讨伐阿里不哥,事后也驻守在北地,就错过了严忠济入京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弟严忠范拿去了这个位子。之前按脱南下的时候,就直接把他带了过来,到现在他都两年没回过东平老家了。

严忠嗣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抱拳,说道“自当尽力!”

……

撤军也是门学问,如何安排好撤离的先后顺序,布置垫后的兵力,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将大部分军力带走,最能体现一个将领的指挥水平——说实话,现在的东海军的这种能力就很可疑,毕竟在战役级别上还没败过。

而蒙军对此就特别擅长。他们征战数十年,虽然纵横天下,失败却也不少。但是,他们每次失败都损失不大,还常常能利用失败打胜利者的追兵一个埋伏,转败为胜,这就很了不起了。

这次从徐州的撤离,他们就很有条理,一部分马军先行探路,确定没有抄后路的敌军,然后辎重和砲军开始撤离,紧接着是大部分步军和一部分马军,只留少数步兵和马军垫后,再滚动前进直至全部撤离,很快就离开了徐州地界。整个过程秩序井然,可谓行云流水,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当然,撤得这么顺,也和宋军根本就没追过来有很大关系……

本次撤军,是从徐州外的荒地转移到东平这样的熟地,补给距离逐渐减少,这对于行军来说是很有利的,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四五百里地,有的是他们走呢。

与此同时,在他们东边不远处,同样有一大队人马踏上了北上的漫漫征途。

1262年,6月14日,邳州。

当前的邳州州治所在之地并非后世的邳州市区,而是在更南边的泗水岸边的下邳城,差不多位于后世邳州与睢宁的中点。

邳州是三水交汇之地,泗水从西而来,沂水从北而来,睢水从西南而来,汇合之后又浩浩荡荡向东南流去汇入淮河。下邳城正如同这片水系的十字路口一般,可谓四面通水,重要性可想而知,自古徐邳连称,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今天,邳州西南的睢水河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巨大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桅杆上的“宋”和“夏”字旗高高飘扬着,借着南风进入了泗水干流之中,紧接着又向北边沂水方向开了进去。

沂水之中,一支由两艘星火级和四艘闪光级组成的东海舰队见到这支船队,主动迎了上去。他们打过旗号互相查验了一番之后,其中的小雪号向船队中的旗舰——一艘有着四对水轮和高大船楼的大号车船——靠了过去。

车船上,夏贵的长子夏富已经站到了舷边甲板上,看到小雪号上的符凯伟,主动打起了招呼“哈,竟是符提督亲自来迎,真是折煞小底了!”

符凯伟曾经带队去涡阳城下救过夏富一次,两人又年纪相仿,很快就混熟了,开起玩笑来也是不顾忌。

符凯伟也笑着回应道“夏公子来的正好,我正煮了粥呢,来,来我船上多喝点,京东路的小米养人呐!”

与困于粮草的蒙军不同,入夏之后,宋朝江淮一带风调雨顺,农田取得了丰收,仓储充盈,给宋军带去了充足的底气。

夏贵在稳固了宿州一带的防御之后,便摩拳擦掌想着大干一番。由于有了三十年前端平入洛失败所带来的教训,所以他并不打算继续向千里赤地的河南方向发起进攻,而是试图开辟一个第二战场,给已经“陷入僵局”的南北战事添一把火。

历史上,夏贵也做过同样的事。他的作战思路非常大胆,派遣了一支部队走海路绕山东半岛北上,攻占了利津,袭扰河北的沧州等地,还试图杀入北清河,去济南救援李璮。说起来,这思路倒是和现在的东海军有些像,但是很可惜,彼时的那支远征军实力不足,在滨州被韩世安所败,最后不得不撤回海州,只能坐视李璮灭亡了。

这个时空的情况就大不同了,东海军已经完成了夏贵未曾做到的历史任务,所以他也不需要再走海路行险长征,而是想着在陆路上趁机攫取战果。当东海军得知夏贵的意向之后,发觉这是个利用他的兵力缓解己方压力的好机会,于是就让商务部的王泊棠带了礼物去游说夏贵,让他进入山东腹地,与东海军协同作战。

名义上夏贵还是东海军的上级,王泊棠也没法强行给他下什么调令,只能根据军委会的计划,向夏贵提了在三个方向出兵的建议,让他自己斟酌。

这三个方向也就是南中北三路。一是南路,走徐州沿南清河北上,攻取济州、东平等地;二是中路,经沂州过沂蒙山,与东海军配合,在泰山之中攻城略地、抵御蒙军反击;三是北路,北上淄州,接管本地防务,防止济南方向的蒙军向东方流窜。

这三个方向,不管他选哪一条,都能为东海军分担不少军事压力。不过夏贵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看出走南路要和按脱的大军硬拼一场,走北路也要直面三十万蒙军的压力,最终还是选了中路。

夏贵的方案是,先从沂州东海军已经占领的地盘进入群山之中,然后与滕州那边的李庭芝部配合,南北夹击,取了兖州,把南清河以东的陆路通道彻底打通。如此他便可盘踞泰山之中,立于不败之地,之后再见机行事,是向西取济州、东平也好,还是向北救济南也好,主动权都在他这里。

由于东海军已经在莱芜一带经营了几个月,所以他对这条路线的可行性还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就让长子夏富亲自领兵出征,赚取这个唾手可得的军功。

夏富当时在宿州驻守,由于有了之前在涡阳的惨痛经历,所以他特别注重收集船只,建成了一支强大的运输船队。得命之后,他很快准备好了一支多达万人的大军,号称五万,沿着睢水顺流北上,很轻易地就调动到了邳州这里。

符凯伟也提前得到了通知,带人在此迎接他的到来。一见面,就商业互吹起来。

“符提督说笑了,”虽然只是随便捧捧,但夏富还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东海军在北清河一战,大破蒙鞑水师,天下震动,小底可是实在敬佩得很。这一路北上,可还要请符兄多多照应啊!”

第320章 间章

1262年,6月17日,小暑第5日,莱芜。

“最近可真是热闹啊,”林小雅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无聊地说着话,“沂州那边夏富要来,淄州那边李南山要来,海州那边还有个什么青阳梦炎要来,咱这穷乡僻壤可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持续干旱之后,东南海上终于飘来了一道湿气,今天东平泰安这一带普降大雨,雨水像砸了缸一样从空中倾斜而下,给大地带了了湿润和洪涝灾害……

总之,这鬼天气什么也干不了,仗也不能打了,矿也不能挖了,只能躲在屋里偷偷闲。可惜现在没有互联网,就算有了闲暇也干不了什么,只能百无聊赖地聊聊天。

“嗯,”季国风头也不抬,只顾着把玩着手中的一个铁球,“青阳梦炎?这名字够霸气啊,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林小雅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像是个文官,之前在淮东哪儿做官来着。上个月南宋朝廷听说李璮被围之后,着急地把他派了过来带兵去给李璮解围,带的人还不少呢,听说有五万多,也不知道能打的有多少。”

“嘿,号称五万,实际上得有个八成水分吧,也不知道是带的哪部分的老爷兵?五月出事到现在才过来,都赶不上热乎的了,算了,别给我们添乱就好……”季国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说着。

看着他仍然低头玩着那个铁球,林小雅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来,从他手中把球夺了过来,狮吼道“季-国-风!难道我是人老珠黄了吗?你宁愿看个球也不看我?上次那婚姻法你没反对,难道是……咦,这是什么,保龄球?”

林小雅刚要作势把铁球往地上摔,突然却发现这个球不太对劲,竟然是中空的,表面上有一个小洞,刚好够把拇指伸进去,就像个保龄球一样,然而肯定不会是……

她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惊喜地看向季国风,问道“这个,难道是……”

季国风被她这一惊一乍吓得不轻,赶紧搂住她坐了下来,刚要解释铁球的来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改口道“怎么会呢!我老婆最漂亮了……乖!”等到把她舔舒服了,才开口说正事“这是厂里一个工人铸的,我就说嘛,莱芜监这么久的冶铁传统,肯定会有能人的。本来我只是打算让他们铸超重弹,没想到他们给了我一个惊喜……”

季国风来到莱芜监之后,首先设立了一个铸造厂,利用当地的原材料生产铸造件,主要是炮弹,以供应前线军需。拜此所赐,占据了补给物资相当一部分的炮弹可以不用从后方运过来,大大减轻了后勤压力,使得东海军可以在前线布置更多的火炮,也算变相增加了战斗力。

其中,普通实心弹就是一个铁球,铸起来没多大的难度,最多控制公差要费心些,而铅芯铁壳的超重弹就有些麻烦了。

早期的超重弹制造,是先铸造一个小尺寸的铅弹,裹上一层泥,再放进模具里浇上一层铁壳。不过因为铁水的温度远比铅的熔点高,所以这个过程中铅芯会融化变形,导致铅在弹体之中的分布不均匀,影响飞行时的稳定性。后来,又改成了先铸造两个半球壳,装入铅芯之后再用铁水焊接在一起。这种工艺生产简单,但是误差不小,焊接强度也不高,不少情况下炮弹承受不住膛压,在出膛不久后就裂成了两半,不安全不说,也影响了射击效率。但总体来说,还是瑕不掩瑜,相比更精密的机械制造,这点麻烦不算事。所以当铸造厂上了正轨之后,季国风便把铸弹工作丢给手下们,自己去做更重要的事去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放任不管的铸弹部门,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根据商社的“换血”政策,原先莱芜本地的铁匠要运回本土,而莱芜这边则从本土调来劳工运营,以避免未来的产权纠纷。但是具体执行起来,问题很多,不能一概而论。

在运完了第一批匠户之后,南面旅又陆陆续续从周边城镇“请”回来一些,还有一些主动来投的。这些人没法第一时间运回本土去,但也不能就放在莱芜闲着,于是就被安排到了铸造厂里帮忙干点活。但他们干不长,安插到正常工序里必然会产生干扰,于是厂里就给他们单独划出了一块区域,让他们自己开炉自己铸造,按产量结算一点工钱,虽然效率比流水线低了些,但是管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前阵子有家姓王的铁匠过来,厂里按例划了个炉子让他们去铸弹,其中就有些超重弹的订单。结果他们嫌我们分两个半球的工艺不牢靠,自己铸了个整个的球壳出来,可真是了不得啊!”季国风拿着那个球壳,兴奋地说道。

“啊,真的?”林小雅一把把它夺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着,“你可别骗我,我也不是不懂的,球内部总得有填充物吧,这模具是怎么设计的?”

季国风摇了摇头“原理倒是不复杂。先用砂土捏一个球出来,然后用一根短棍支住放进球形模具里就行了;注入铁水之后,把短棍抽出来,把里面捣烂,带孔的球壳就成型了。这个工艺我们之前也尝试过,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砂土黏合的度很难掌握,很容易就散掉,就算偶尔成功一个,算下来制造成本很高,所以后来就没做了。没想到民间居然有高手能搞定,所以说了不得啊。”

铸造所用的砂模,说起来很简单,只不过是用砂土制作出形状,再注入铁水就行了,但实际上这是个很大的学问,选用什么种类的砂土,用什么样的粘合剂,用什么力度压制成型,成型之后要如何干燥,都对模具的性能有很大的影响。

砂模制造即使在后世也是个很大的学问,不少小厂技术差点就造不出合格的铸件,更不用说现在工业部的这些二把刀们了。反而是有些民间铁匠,在数代人的传承中尝试出了一些性能极佳的配方,只是可惜,他们奉行的保密政策导致优秀的技术难以传播出去,稍有风险就可能导致传承断绝,技术也因此难以进步。

“还真是个奇人啊……”林小雅懵懂地点了点头,“那这样的人才你一定得好好用啊,这东西一定得多多生产才行……呃,你打算怎么用他?”

如果是一般的奸商恶霸,这时候就该把人绑起来抢配方了,不过季国风当然不会那么做“我之前找他谈了一下,给了他两个方案。一是给他一笔钱买来这个专利,然后聘请他做技术顾问,以后就在厂里干活了;二是让他自己开个铸造厂,造这样的弹壳卖给我们,我们再给他投一笔钱做启动资金,当然也要占些股份。”

“那他怎么选的?”

“嘿,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说到这里,季国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两个都要!既把配方卖给了我们,还要自己开厂子自己干,还要送我一份干股,可能是想寻个靠山吧。不过商社没这政策,我只能给他写了封介绍信,让他到了本土那边去找左武卫照应一下。要不是突然下雨的话,他们今天就该出发了。”

“很有事业心嘛,我看这样很好。”林小雅又举起了那个铁球,“哈哈,这下子开花弹就好做了!”

……

与此同时,海州,朐山。

“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改道了……看来以后我们面临的水患问题会很严重啊。”

陈龙看着朐山以西的一条小河,摇头叹气地如此说道。

海州一带比西边的莱芜更早地迎来了降雨,从两天前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等到今天雨云过去了才放晴。这两天里,海州各河流的水位暴涨,不停地发生着泛滥和改道,除了几条大河保持不变之外,其余细小的支脉几乎面目全非了。像今天这条小河,本来看着挺正常的,海州驻屯的军人还在沿岸种了一些土豆,结果说改道就改道,现在土豆也没指望了。

随他一起出门的魏德信倒是看出了乐观的一面“还好也就只是烂了这么一点土豆而已,外面再怎么冲,也伤不到人。”

现在整个海州除了州城之外几乎没什么人,所以外面广阔的平原虽然被暴雨和洪水肆虐,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龙还是摇头道“不行啊,一旦未来进行了开发的话,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必须未雨绸缪才行。”

作为全体大会新近委任的“淮海大区协调专员”,陈龙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考虑未来的治水任务了。

虽然战争尚未结束,但东海商社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胜利的果实了,这就已经试图开始加强对新占领地区的控制,这个淮海专员就是手段之一。陈龙本是建设部的股东,在中央市的修建过程中表现甚佳,因此就被派到了一片白纸的海州过来继续奋斗。专员背后还有一个淮海工作组,魏德信乃是文化部中人,基建和教育一向是东海行政的重要两头,因此也被拉进了这工作组来。

表面上,淮海工作组的职责是为南面旅提供补给并且协调与其它友军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更多的任务是在为开发海州这块肥美的区域做准备。

虽然现在的海州荒芜一片,但是硬件条件的优越仍然是不容否定的。要知道,在北宋的时候,淮北可是整个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啊!

多了不说,就沭水圈出的这一块,轻松就可以开发出四五百万亩的灌溉耕地,还没有产权纠纷,简直是再优质不过的初始资产了。只要解决了水患的问题,数万的顷田户也安置的下去,还至少能支撑起同样数量的非农人口。现在的困难反而是没那么多人可以用了……

魏德信抬头看着西方一望无际的原野“我看,海州的早期开发还是得以畜牧业为主,多养些牛啊马啊羊啊什么的,这么大片地这么多草不就用起来了?还不怕水患,再有洪水来了,赶着牲畜往高地一跑就行了。而且还与本土的产业互补,可以卖些皮毛肉食什么的回去,不然种太多粮食,吃不完的话只能运回去,这不是冲击市场吗?”

陈龙看了看他“管委会还在为新移民的口粮头疼呢,你就粮食吃不完了?不过也是,这么大片荒地,发展畜牧业确实比种植业性价比高,以后可以作为基础产业抓一下。不过牲畜可以吃草,人还是要吃粮的,我们不求给本土出口多少,总不能反过来跟本土要粮吧?种植业还是要搞的,也不用太多,就先在易开发的地方搞一些耕地吧。哦对了,军方的通信兵之前不是绘制过周近的水路图吗?你去协调一下,尽快安排他们再去重新勘探一遍,看看哪些河道变了哪些没变,没变的那些就说明水路稳定,以后我们可以先从这些地方开始开发。”

魏德信竖起了大拇指“是个好办法,回去就找许嵩涛。”

陈龙淡然一笑“这只是个开始。有了第一批耕地,就能安置一批移民,海州就有了第一批人力可用;有了人力,我们就能逐渐开始兴修水利、驯服水患,这反过来又能提供更大的人力增长空间。迟早有一天,海州会恢复过去的兴旺……不,比过去还要百倍千倍的兴旺!”

看着陈龙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魏德信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又想起了一事,于是问道“现在天晴了,是不是该催促石湫那边的宋军上路了?”

石湫是海州一处险要之地,位于朐山(后世锦屏山)以南、刘志洲山以东的沭水入海口处。北宋之时,曾在此地修筑过一个“石湫堰”,引沭水分出一支北流,绕过朐山和海州城之后再向东入海,给海州城做出了一条宽大的护城河。石湫堰也因此成了攻拔海州的关键,夺取了这里,就能斩断海州的护城河兵临城下,所以历史上被兵家反复争夺,堰旁也修建了一座小城以看守这处紧要之地。

不过金亡之后,石湫堰在兵灾之中被毁,之后就再也没有重修起来。今年东海军“收复”海州之后,李庭芝曾经建议他们重修石湫堰以加强海州的防御,但他们对防御很是自信,没有劳民伤财去做这件事。

前不久有支宋军从南泛海而来,领头的是一个叫青阳梦炎的,说是要去济南救李璮。但是正好遇到下雨不能行军,陈龙就安排他们驻扎在了石湫旧城里,一直住到了现在。如今雨也停了,是该催催他们了。

陈龙眉头一皱“就他们那点兵力还想去济南凑热闹?做梦吧……算了,总归是支力量,实在不行还能看家护院呢。等等我去跟那青阳梦炎谈谈吧,看看他们能干什么,安排好了就赶紧走人,省得老在这碍眼。”

第321章 大军齐汇

1262年,6月24日,小暑第12日,费县。

“好了,上路吧。”

青阳梦炎下了拔营的命令之后,便转身回了马车之中歇息了起来。

青阳梦炎是四川成都人,中进士为官后居家外迁,也因此在四川陷落的时候逃过了一劫。现在他在淮东担任“提点刑狱公事”,也就是俗称的提刑官或提刑使,和著名的宋慈是一个职位。不过他并不需要亲自去下面查案验尸,实际上,提刑使一职是一路最高的司法长官,和掌管财赋的转运使、掌管田赋及赈济的常平使、掌管军务的安抚使同级(这四个合称“四司”,是宋朝路级行政区的最高长官,互不统属),是朝廷派驻过来执行监察任务的大员。

南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原先职权分明的四司制度渐渐败坏,内地安全的地方还好,像淮东这样的前线地区,一路大权通常被制置使独揽,安抚使等职位几乎沦为荣衔了。反倒是这个提刑使,多少有些替中央监察地方的作用,所以还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

也就是说,在淮东一地,他就是夏贵、李庭芝之后的第三人。所以在前两人已经上了前线的情况下,朝廷要找人领兵救李璮的时候就把他给派了出来……

虽然青阳梦炎并不懂军事,但让不知兵的文官领兵才是大宋的传统嘛!

青阳梦炎虽然接了朝廷的命令要去济南解围,但是那可是要去直面蒙古人的三十万大军啊,听着就吓人!以往宋军打个三千蒙军都战战兢兢的,现在要让他去打三十万,这不是作死吗?

前面两个顶梁柱夏贵和李庭芝都只敢在淮北攻伐,怎么这打济南的事就落到他这个几乎从没带过兵的提刑使身上了呢?所以他在淮东召集了几支部队,凑了近万兵额,却一直磨磨蹭蹭,说是要收集船只跨海奔袭济南,实际上一直没动身。

直到前阵子,北方战局渐渐明朗,东海水师在北清河之中大杀特杀,李庭芝守的徐州坚若磐石,夏贵开始调兵北伐,他才意识到时机到了,果断带兵走海路来了海州。

最近,他打听清楚友军最新的部署之后,决定选择一个人最多的方向,进入泰山之中与东海军南面旅及夏富部汇合。反正这个方向正好朝向西北的济南,谁能说他不是去救李璮了?如果遇到战事,也有前面东海军和夏富两个高个儿顶着,胜了自然好,败了也有脱身的理由,左右都不亏不是?

多方催促之下,到了今天,他们已经到了费县,而且刚做休整就继续往泗水县的方向前进。

根据青阳梦炎和夏富、高正三方达成的初步协议,这支新来的军队将在半个月之内转移到奉符县驻扎。对于东海军来说,可以利用青阳军看守奉符附近的各个细碎山口,防止蒙军偷袭,解放自己的机动兵力;而对于青阳梦炎来说,奉符县位于泰山脚下,本身的政治意义就很大,而且就与济南一山之隔,到时候可以在给朝廷的战报里说自己奋力北伐只是因为蒙军堵住了山路才不得进,所以有很高的政治价值。总的来说,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费县附近的道路被东海军修整过,相当平整,这辆马车又是海州专员陈龙赠送给他的舒适型四轮马车,所以行走起来相当舒适(相对于旧式马车来说)。只是炎热的天气不是马车能克服的,青阳梦炎只好拉开两侧的车窗,让空气透进来,然后把两侧的百叶窗拉出一个角度,在透光的同时外面的人也依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在感叹东海人的巧思的时候,也回想起了一路上的见闻,想起了东海军的坚船利炮和精锐的军阵,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东海军的势力,似乎扩张得有点快啊!

数年之前,他们还只是一帮作乱的海匪而已,而如今却已经是地跨数州、精兵上万的一方强藩了!这种急速的扩张,实在不能不让人眼熟啊,当年那女真和蒙古,不都是这样飞一般地崛起的?如今朝廷连东抗蒙,将来谁能保证不会故事重演呢?

而且东海国某种程度上更加危险。女真和蒙古毕竟是蛮夷,自古蛮夷再强,也未曾有取了整个天下的,而东海国可是官家钦点的华夏一藩啊!要知道,历史上可是真有过东海国的建制的,封地就在海州一带,如今他们取了海州,这东海国之名可就真的名正言顺了……

虽然现在东海国对朝廷仍然很是恭顺,官家也很信任和看中他们,这种煞风景的话他不好意思在朝堂上说,但心中的忧虑却是怎么也消不去的。

但是,管他呢……青阳梦炎只是一个带兵上万的小小大员,怎么管得了这种大事?还是让庙堂上面操心去吧!

……

6月25日,兖州。

“好,这样兖州就拿下了!”

看着两支骑兵夺路而出,向西追杀溃逃的东平军,夏富不禁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数日之前,他带兵穿越了沂蒙山,按计划接管了曲阜县。虽然东海人把他安排在这里未免有些让他给他们看大门的嫌疑,但夏富也不在意,一到位就开始各方联络准备开战,还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一下孔府孔庙。

昨天,他与南边邹县过来的宋将华路分汇合,一齐向西进攻兖州州城滋阳。华路分是夏贵的部下,从宿迁-邳州-滕州一路北上,现在到了这里自然归于夏富统制。在此之前,兖州四县之中的宁阳已经被东海军攻陷,曲阜被夏富所占,邹县被南来的华路分所占,只要再把滋阳拿下,兖州全境就全部收复了!

或许是因为严忠范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所以地处险地的兖州也没有放置太多的守军,夏富又采用了围三阙一的正统策略,让出了城西的方向,所以守军斗志并不强,在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之后,到了今天便在大炮的轰鸣之中西逃了。

这两支追击的骑兵,一支是东海军派来助战的,人不多只有两个连,另一支则是华路分从南边带来的,约三百人,是宋军中难得的骑兵,夏贵把他们派过来,足见对儿子的重视。

夏富看骑兵追着敌军远去,知道大局已定,便不再在外面晒太阳,把杂事交给属下处理之后,就回了帐中,与华路分商量起下一步的计划来。

华路分见他进来,首先起身行了礼“少将军,今日旗开得胜,全赖少将军调度有方!”

“哪里哪里,”夏富笑着受了这记马屁,“华将军所部勇猛敢战,才是居功至伟啊!”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儿,感情融洽,便开始谈起了正事。

夏富郑重地取出一份东海军提供的精密地图在桌案上摊开,指着济州的方向问道“华将军,下一步我打算取了济州,打通南北水路,你看何如?”

济州也就是后世的济宁,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的话,会于十年之后升为济宁府。此地位于南清河东岸、梁山泊东南,泗水也在这里汇入南清河,周边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是东平路辖下的水陆重地。若是夺取了此地,徐州那边的战船就可以北上进入梁山泊,进而威胁严忠范的老家东平了。

华路分点了点头“此乃兵家正理,如今我军士气正盛,确实应该乘胜出击。不过据东海林中校给的军情,济州水陆要地,守军要比兖州多不少,所以我们得多加筹谋才行。既然济州临水,不如从南边调些战船北上助战如何?”

夏富想了想“也对,东海军的炮舰一直呆在徐邳一带总是不上来,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看该让他们动动了。我的那些船放在沂州也没什么用,也一并调去滕州吧……”

“报!”

正当他们在纸上比比划划谈论着兵事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报告声。

夏富以为是追击部队带着捷报回来了,面上一喜,连忙把来人喊了进来,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一脸惶恐的表情。

“不好了,少将军,华将军。”来人是骑兵营的营将,刚才领头冲了出去,现在却一身狼狈相,“济州方向,出现了大股鞑军游骑!”

夏富一下子惊地站了起来“北边可没有蒙军南下的消息……是从西边过来的?西边,西边,等等,难道是前阵子攻徐州的按脱部来这里了?”

……

6月26日,莱芜。

“高上校,这么急是所为何事?……咦,这位是?”

李南山匆匆走入莱芜要塞的会议帐篷中,熟稔地打着招呼,突然发现席中有一个没见过的文官,穿着与一众东海军服格格不入的宋式儒衫,坐在椭圆会议桌的左边上首,脸色很是难看。

“哦,李总管来了啊。”高正见他进来,主动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当他说到“李总管”这个称呼的时候,在场的几个东海军官的嘴角都不约而同翘了起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宋淮东提刑使青阳先生,现领军驻奉符,这位是,呃,大宋齐国公之子李先生,现领军驻临淄。”

“原来是青阳宪司,幸会幸会。”李南山对青阳梦炎也略有耳闻,主动行起了礼。

青阳梦炎见是李璮的儿子,不敢太摆架子,也起身回了礼,没让场面冷下来。

李南山自从上次被东海军又救了一次之后,就有点对他们死心塌地的意思了,开始主动派军出来,帮南面旅排查莱芜北边的山路,为他们减轻一点兵力负担。说起来倒是和青阳梦炎本来要干的活差不多,后者原来也是要去防守奉符附近山路的,但是刚到这里没多久就出了大事,只能屈尊赶来这里开会了。

“咳,”高正见人到齐了,开始讲起了正事,“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之所以召集诸位过来,是因为昨日南边夏将军传来急报,蒙军在济州附近大举渡河,意图不明。但想想也知道,他们渡河到东岸还能干嘛,不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吗?诸位,我们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第322章 开幕

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宁阳县。

上场大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天气再度炎热难耐,不光天气热,战局也再度火热,各方都忙碌地动了起来。

在宁阳县东部一处山间道路上,一长串满载的四轮马车正向北前行着。

这些马车都是重载型号,比东海陆军和交通部常用的标准中型车大了一圈,不够灵活,但是大批量运输时有着更高的运输量/马匹数之比,所以被辎重运输部队广泛采用。那么显而易见,这帮人就是东海军的一支运输队,正式番号是南面旅第一临时后勤营,归属第一合成团。临一营编制很小,由一个铁道连编入一些民夫和降兵扩充而来,总共还不到三百人,车倒是很多,足有五十多辆,运输能力很强。

上个月底,大队蒙军在济宁渡河,泰山之心的这片区域氛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夏富派出一部军队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果被迎头痛击,于是不得避其锋芒。他放弃了新得的兖州地,收缩兵力,将曲阜交给华路分守备,自己带着主力向北移动,与莱芜那边的东海军靠拢,准备捏紧拳头再徐徐图之。

今天临一营出现在这里,是帮助夏富军向北运送一批军资的。这条旧官道位于宁阳县东部山区,远离战场,所以只出动了临一营,并未有太多兵力护卫。

时间渐渐到了正午,气温更加炎热,营长陆秀夫便指挥车队停到了路旁树荫处,做饭休息。

“退,退,退,左,左,退……停!”

按操典,辎重车队停下休息的时候,是要将车辆前后连成环状以作为临时防御设施的。这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一辆车先停下,将马卸下来拉走,第二辆车的驾驶员再指挥着马倒车倒到前一辆车之前,再把马卸下来拉走,如此五十多辆车分成两队不断倒进去,最后连接起来形成环状。这过程中,虽然驾驶员技术娴熟,也少不得旁人指挥。

陆秀夫在宋军之中完成了几次联络任务后,归队回到了南面旅,高正有意提拔他,便放到了第一团里的后勤营锻炼一下。后勤营级别较低,但因此也可以低衔高职,陆秀夫先便以少尉军衔出任教务长,也就是教士兵们读书算术的职务。虽然这个干累活的后勤营一向不招人待见,但陆少尉任劳任怨地完成了职责,积功升到了中尉,在之前的石营长调走后便接任了营长。

临一营所处的这段道路位于后方,相当安全,要是一般人休息结阵的时候多半就偷懒了,但陆秀夫仍然一丝不苟地按操典完成着结阵工作。

等到车阵结成,士兵们就从车上取下炊具食材燃料,去周边河中打来水,开始升火做饭了。

陆秀夫走到了车阵另一边,对指挥第二队倒车的洪副营长说道“洪少尉,辛苦了。你先去吃饭,我带人守着。”

洪少尉是当初的义勇队老资格出身,忠心是有,文化水平就差了些,到现在也才混到个少尉。当初陆秀夫还是少尉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副营长了,而陆秀夫升到了中尉,他还是少尉副营长。因此他一开始看着这个“酸秀才”很是不爽,总是使些小别扭。但相处过一些时日,发现陆营长此人做事相当认真,细节处一丝不苟,才收起了轻视的心理,渐渐地以礼相待了。

若是在别的场合,洪少尉说不得还得谦让谦让,但现在军伍之中听令为上,所以也不虚客气,行了个军礼就去吃饭了。

这样的午间休息在过去是很平常的事,吃完饭后略一休憩就该继续上路了,可是今天却很不寻常——正吃着饭,突然树间瞭望的侦察兵发出了警示!

士兵们被吸引着抬起头来,洪少尉立刻组织士兵们拿起武器列队待命,陆秀夫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侦察兵回道“西边,有两队骑兵往这边跑来。前面的只有个位数,是我们的骑兵,后面的有上百骑,是蒙军追兵!”

陆秀夫露出了一丝惊讶“这里几乎都是腹地了,蒙军怎会追这么远的?”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自家营地中的炊烟“是看着烟跑来的?”

侦察兵下意识地问道“营长,要不要把烟熄了?”

陆秀夫立刻摇头“不行,那面是友军,不能见死不救。就这样继续点着烟,把他们引过来,然后放入阵内……迎战蒙军!”

“是!”

营中的铁道队员们齐声呼喊道。他们虽非正规军出身,但也进行了常规的战术和射击训练,训练度不差。更关键的是长年集体训练养成的团队文化,即便初次接敌心里惴惴,也必须表现出勇气来。

但后面那些“新编军”就有些拉跨了。他们编进来也才几个月,中间忙于做苦力也没法日日训练,只进行了基本的队列练习,也不配发火器,只发了根长矛备用。现在听说有敌人来袭,不免就有所骚动。

“立正!”洪少尉见状,立刻对新编军整起队来。

洪少尉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带兵很有一套,这么一声吼,立刻就震得苦力们瑟瑟发抖,胸挺腰直。陆秀夫对他很放心,留下一个铁道排弹压,带着另两个铁道排将车阵打开一个缺口,出门列阵防御。

此时西边来的两队骑兵已经接近。前方的六名东海骑兵清楚地见到了友军,更是快马加鞭,朝车阵冲来。而后方的追兵也不甘示弱,同样加速追赶。一开始,双方还差着一公里多的距离,现在已经接近五百米了。

但还好,终究是赶上了。

眼看友军骑兵疾驰而至,车阵缺口处的两个排突然左右分开,让出通路,将他们放了进去,然后紧接着又闭合起来。

这两个排的铁道队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风暴枪,排成两个标准的三行阵,就这么堵在缺口之前,紧盯着来袭的蒙军。

蒙军骑兵见自己追击的目标逃进了车阵里,渐渐停了下来,但却仍不死心,稍过片刻又分成了三队,一队继续向车阵前的步兵奔袭过来,另两队在后待命。

“预备——”陆秀夫看着远处踩着烟尘奔腾而来的几十名骑兵,咽了一下口水,高举手中的白虹手枪,发布了预备命令。

火枪手们前排下蹲,中排左腿前支略一俯身,后排把枪架到了中排的肩上,三排火枪一齐前伸,手指离开扳机,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这队蒙军骑兵依然在奔驰着,看来他们的情报共享工作很不充分,并未知晓这个奇怪阵型的威力。反而纷纷抽出了弓箭,准备来一次传统的骑射扰阵。

陆秀夫不断估算着骑兵的距离,等到骑兵冲到百米附近的时候,果断打响了手中的手枪,发布了射击命令“放!”

“砰砰砰……!”

接令之后,一连串枪声立刻响起,左翼排的二、三行火枪一齐发射,二十几枚铅弹激射而出。当即就有好几骑被打翻在地。

这时蒙骑尚未反应过来,仍向前冲了一段距离,瞄准起来也更容易了——随着陆秀夫的第二声“放”,右翼排的两行又打响一轮射击,更多骑兵落马,阵型一下子乱了起来。

然而骑兵迅猛,已经没有装填的时间了,士兵们开完枪之后,就立刻将刺刀向前伸出,抵抗可能的冲击。

好在蒙军也不是铁打的,被两轮铅弹打懵之后就停止了冲锋的势头,转头向后撤回去。趁这个机会,蹲着的第一行也瞄准目标各自射击,又留下了几骑。

到现在为止,这队蒙骑已经折损三分之一还多了。这让后面的两队惊异无比,一时不敢上前,也给了东海军装填弹药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弹药装完,陆秀夫见蒙骑仍没有再次进攻的意思,干脆分批命人撤回了车阵中,又封闭了缺口。

蒙军这才如梦初醒,绕到车阵的侧面,远远地将车阵看守了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敌军毕竟只是骑兵,没有攻坚的能力,即使只是大车连成的车阵也足以拦住他们。但他们在外面这么一站,临一营也没法撤出去,只能固守。

没过多久,蒙军似乎仍不死心,下马取了步弓,分散开来,往车阵这边逼来。

陆秀夫留下少量苦力看守马匹,把剩下的苦力派到了车阵内圈,也不干别的,就把四米长矛向外伸着,威慑外面的马。又把两个排的铁道队分散到苦力旁协守,剩下一个排在中间待命。铁道队员们也不搞什么齐射了,就各自瞄准自由射击,一时间逼得蒙军无法接近,只能在远处把羽箭抛射过来。

他终于得了空闲,找到了之前救下的那六个骑兵。这六人已经下了马,在一名少尉带领下,聚集在车阵的一角,对着外面的蒙军打着枪。

陆秀夫一个箭步冲上到车前,冲着外面远处的一名游骑开了一枪,也不管中了没有,直接背靠车阵蹲了下来,一边装填着弹药,一边对旁边那个丢盔卸甲的骑兵少尉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哪个部分的?这些鞑子是怎么被你们引来的?”

第323章 敌至

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宁阳县。

那名骑兵少尉转身探出头去,啪啪两声把手中的霰弹枪打空,然后坐了回来,也不去装填弹药,就拿出身侧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仰头靠在大车上说道“周安宁,骑三营的,刚从汶上县那边侦察回来……情况不好!连片的蒙军正从汶上县过来,兵力至少有三万!这是重要情报,我必须带回去不可。中尉,这次靠你了!”

说话的同时,他手上也没闲着。话音刚落,他就抬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装填好了的霰弹枪,转身又砰砰打出两发独头弹,一名蒙兵应声倒地。然后他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紧接着就是“嗖嗖嗖”一阵箭雨回应了过来。此处是下风向,箭借风力,射得甚远,啪啪打在了车上,但也仅此而已了。

周安宁正欲再次装填,结果一摸袋发现弹药已经空了,于是就放下枪,继续给陆秀夫讲解起了细节。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对战争的作用不言而喻,而当前这个时代,情报侦察的主力就是轻骑兵。每场战役,双方主帅必须向外洒出大量的侦骑,既探查敌方的军情,也要绞杀对方的侦骑防止己方军情被对方获知。

拥有更强的轻骑兵的一方,无疑就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而弱势的一方也不会毫无所获,聪明的主帅可以从侦骑消失的方位和频率大致推算出敌军的动向。但如果完全没有侦骑,那可就抓瞎了!战场就如同被迷雾遮罩了一般,连敌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这还怎么打仗?

拥有大量骑兵的蒙军,在这个领域中占据了巨大的优势,相反缺乏侦察能力的宋军,常常因此在野战中陷入被动……即使到了鲁中这块地方,情况依然也没有多大改善。按脱的骑兵将己方的布置遮蔽得密不透风,而夏富只知道有一部庞大的蒙军在运动,对具体的兵力、兵种、布置等等却一无所知。

这样下去,自己这边无疑会在战略上处于极大的劣势,所以高正冒险派了一批骑兵,也就是周安宁所在的连,向西深入敌境,探查蒙军的情况。这本来也不算多危险的事,东海骑兵已经在北边的遭遇战中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而且他们普遍装备望远镜,有侦察距离上的优势,所以以常理评判,风险应该不大。

结果没想到,周安宁他们闯入蒙军游骑密集的汶上县附近之后,看到的情况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连天盖地的蒙军正在向东行军,前前后后大概得有几万人,数不清的骑兵在两翼护卫。周安宁他们当时以排为单位行动,虽然遇到同等数量的蒙骑并不惧,一路过关斩将看到了大军的全貌,但并不意味着遇到十倍敌兵的时候还能安然无恙……而蒙军真的派了十倍的骑兵过来围剿他们了!

于是他们就只能夺路而逃了。

而东海骑兵在马术这项上一向不占优势,纠纠缠缠很难摆脱蒙军的追击,一路上不断损失着人手,逃起来慌不择路,偏离了宁阳城的方向,眼看着就要被蒙军追上了。还好后来遇到了一座小桥,于是排长亲自带了一半人在桥上阻截,派副排长周安宁带着剩下的人继续逃跑。

他们的英勇行为面对数量绝对优势的蒙军所能争取的时间并不多,但是还是足以让周安宁发现这片山区,然后……就遇到了陆秀夫他们。

这时,一个骑兵排就只剩下半个班了。

陆秀夫听了他的简述之后,很是钦佩,扔了一把备用的风暴枪给他,说道“行了,到了这就安全了,他们攻不进来的。我刚才已经发了信号弹,援军马上就会到。”

有了喘息之机之后,各种愤恨一下子涌上了周安宁的心头,他用通条极为用力地将枪管里的弹药捣实,紧接着抬枪翻身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我们骑兵从来就没损失过那么多兄弟!”然后就把枪口朝蒙军对准了过去……咦,怎么走远了?

蒙军围着这个车阵转了半天,徒劳无功,还损失了不少人,指挥官意识到了不对,将队伍撤到了二百步之外,重整起了队形。

“他们这是要干嘛?难道要冲阵?这不是作死吗?”周安宁疑惑地看着他们,但很快发现了不对,蒙军集合后下了马,去对面的树林里收集起了干柴,“鞑子这是要放火!”

他们没带什么攻城器械,拿这车阵没办法,只能试着火攻了。

“黔驴技穷。”陆秀夫摇了摇头,“射箭都搞不定,火把又能扔多远?但也不能就任凭他们在外面搞事,太被动了,得主动出击才行……”

他拍了拍周安宁的肩,站起身来,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周少尉,你的人怎么也是个士官吧?接令!”

周安宁打了个激灵,带着自己的五个骑兵立正排成了一行,行了一个军礼“请指示!”

“我现在拨一百名预备役给你,你给我带出一个十行方阵来,能行吗?”

周安宁听清命令之后,洪亮地叫了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陆秀夫点了点头“好了,事不宜迟,赶快行动吧。”然后迅速从周边的苦力中点了一百人出来,交给周安宁。

“向右——看齐!”“齐步——走!”

这一百人都是平时训练时表现相对好的,陆秀夫曾经当过教务长,对营中士兵的表现一清二楚,轻易就把这些还能用的人挑了出来。结果证明他的眼光果然不错,五个骑兵一人带了两横队,周安宁在一旁指挥,三下两下还真排成了一个过得去的正方长矛阵。

在危机之时,陆秀夫迅速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将手中的兵力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以这百人方阵为基础,加上两个排的正规士兵,离开车阵在外列阵,主动迎敌;第二部分是抽调了一批民夫,他们从大车上卸下任何能用的容器,在地上挖起了土,准备随时扑灭火灾;第三部分则由剩下一个排的正规士兵带领,在车阵内部继续组织防御。

“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在士兵们有序地行动的同时,陆秀夫也在四处巡视,大吼着鼓舞军心,“蒙军不可能停留多久,只要坚持几个时辰,我们就赢了!”

“杀!”

说话间,车阵外的方阵传来一声巨吼。这却不是他们对陆秀夫做出回应,而是周安宁见手下的方阵兵精神萎靡,按照陆军传统带领他们大吼一声,以提升斗志。

手持长矛的预备役士兵们狂吼过后,把手中的四米标准炽炎矛往地下狠狠一拄,激起一片烟尘,不管精神振奋了没有,至少气势是足了。

与此同时,两个排的铁道队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风暴枪,排成两个标准的三行阵,呈纵队站到了长矛方阵两侧。

陆秀夫让人封闭了车阵,又将阵内交给洪副营长指挥,自己从大车上翻了出去,来到方阵前,抬枪指着西边的蒙军集群,大吼道“那帮家伙头脑不清楚,还以为自己是猎犬,要把我们当猎物一般玩弄呢!简直愚蠢!我们这就打过去,让他们知道厉害!等这一仗赢了,我们就有底气了,从此就让那些整天鼻子翘到天上的步兵们知道,我们铁道队才是陆军真正的精锐!”

“杀!”士兵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大吼以对,士气更盛。

事不宜迟,陆秀夫刚做完动员,就取出一枚铜哨有节奏地吹起来,带着方阵向西边的蒙军集群移动过去。

夏草茂密,整齐的队列踏草而行,哨声与树林中传来的蝉鸣声交织在一起,令西边的蒙军一个个都看傻眼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敢主动向骑兵发动进攻的步兵?

按理说骑兵根本不用怕这样的步兵方阵,上马绕开就是了,但现在他们正在收集干柴,一跑就前功尽弃了。而且他们这队人算是身处敌境,本来就没法久呆,要是东海兵稍一动他们就跑,那也干脆也不用在这伫着了,直接往回撤吧!

所以,蒙军骑兵们重新上马整队,待东海方阵离开车阵一段距离,就迎了上去。

“立定!——出枪!”

见蒙军自己过来了,陆秀夫也让方阵停了下来,如林的长矛向四方伸出,把整个方阵变成了一个刺猬。

两侧的火枪手们躲在长矛之中,背后有人掩护,感到安心了不少。而掩护他们后背的“预备役士兵”也同样受到了激励,刚刚还是民夫的他们没经过多少军事训练,也就能列列队有把力气能抬动长矛,真让他们直面骑兵冲击的话,说不定一照面就得溃散了,但现在两侧有正规军顶着,他们便压住恐惧,在敌人的威胁下挺了过来。

蒙军已经知道了火枪的厉害,没像上次一样硬冲,只分出一小队对着方阵西侧没有火枪手的方向佯作冲击,见方阵巍然不动,没靠近就撤了回去。

然后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得散在百多米外,一部人继续骑马佯冲制造战机,另一部分下马试图射箭袭扰。

见状,陆秀夫挥手道“好了,火枪手解散队列,自由射击吧。”

若是继续列阵齐射,虽然稳妥,但不利于充分发挥火力,现在有长矛阵依靠,就可以灵活些了。

火枪手们以班为单位分散到了方阵之外,对着外围的蒙骑举枪就射,尤其是对准了那些下马拉弓的。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风暴枪装填方便,士兵们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开枪,火力连绵不断,不断取得战果。相比之下,对面的弓箭手就很尴尬了,在这个距离上直射射不到抛射射不准,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另一边,骑马佯冲的那些表现更差。离远了东海兵不理你,离近了要挨火枪打,就算冒着铅弹冲过去,对面往背后的长矛丛林里一撤,你照样拿他们没有办法,白白送了性命。

双方接战这一阵子,蒙军又折损了十几人,东海军却不过有几人中箭轻伤,交换比显然不成比例。没办法,蒙军只得再次撤远重整,败象已露。

“干得好,等回去之后肯定给你们记功,计点!”陆秀夫对此战很是满意,先是表扬了手下们,然后又吼道“都站稳了!鞑子又来了!”

第324章 渐热

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宁阳县。

蒙军结队后,再次集群动了起来。陆秀夫不敢怠慢,将火枪手收了回来,结成紧密队形以图抵抗冲击。

但蒙军却没有直朝方阵冲去,而是点燃了匆匆制成的简陋火把,向车阵掠袭过去,试图火攻,将里面的东海兵逼出来或者烧死。

但是,火把需要投掷,射程比骑弓更近,想投进车阵里的话,必须得贴到车阵边上才行。蒙军这么尝试了一轮,结果遭遇了车阵内火枪的痛击,一下子又损失了几骑。少量成功扔出去的火把也立刻被砂土扑灭,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陆秀夫带着方阵又追了过来,蒙军见没讨到便宜,只能撤退到东边再想别的招数。可是这方阵阴魂不散,仍然缀着他们追过来,他们已经知道厉害,不敢硬撼,只得再次转移。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场面——步兵追着骑兵跑!

不过,这场面没持续太久,就出现了转机。

“啾……啾!”

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鹰啸声,战场上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然后就发现北面一处山口出现了一群骑兵!

这群骑兵穿着东海制式衣甲,在山口处略一停留,辨认出南边的车阵后,就呼啸着向南疾驰而来。

“是勇敢营!”周安宁首先认出了他们,“我们有援军了!”

勇敢营是骑兵系统里的一个雇佣兵营,由之前的勇敢连扩充而来,成员主要由野兵构成,其中大部分是安全部从辽东招募来的女真人或契丹人,也有一些投诚的蒙古人和桀骜不驯的汉家骑兵。所谓同行相轻,以往周安宁这些正规骑兵不是很看得起他们,但现在看到这些“野蛮人”却格外亲切。

陆秀夫松了口气,但立刻又谨慎了起来“都打起精神来!别在这时候被偷袭了!”

士兵们闻言,纷纷从北方收回视线,向周围警戒起来。

果然,蒙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向方阵这边摸了过来……

嗯,他们却并未做出冲击的姿态,而是分出一个小队来到方阵之前约二百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为首一个在大热天下仍然穿着黑色盔甲的军官策马走了出来,朝阵前慢慢行来。

东海士兵们没什么骑士精神,纷纷举枪朝他瞄准了起来,不过却被陆秀夫阻住“等等,先看看他有什么说的。”

那名黑甲骑士见红衣兵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了一会儿,然后抱拳说道“在下顺天张弘范,今日一战实在畅快,贵军乃是我平生未遇之强敌,不知主将是何人,可否一见?”

原来这支骑兵是张弘范带领的!

他接受史天泽的调度,从济南取道东平与按脱的大军汇合,正巧遇到周安宁他们闯入军中,便自告奋勇带着自家骑兵前来追击,于是就到了这里。本来敌后不宜久留,但他见只是一帮辎重兵,心中轻视,就起了硬攻的念头。结果一交手,发现对方硬得嗑牙,现在又有了支援,没办法只能撤了。但他对这支能挡住自己的“强敌”很有兴趣,便学着传说之中的名将风范,走之前想结识一下。

呃,其实他也是初出茅庐,没真正打过几仗,哪里见过多少强敌?现在玩这么一出,无非是少年心性发作想出个风头而已。

要是换了别人,他多半得讨个没趣,可这陆秀夫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读些小说,受故事感染,分外受用这一套,当即就站起身来“在下东海国陆军中尉陆秀夫,今日忝领本军为战,还请张将军记好了!以后记住这个教训,莫要犯我东海军威!”

“呵呵,”张弘范打马一调头,“陆……中尉是吧,我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纵马回了阵中,然后在勇敢营抵达之前,带着自己人向西归队去了。

陆秀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无语“还青山不改……《水浒传》看多了吧?等等,难不成他真的看过?”

蒙军撤离之后,临一营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车阵阵型警戒着,直到勇敢营到来之后才放松下来。

勇敢营急急忙忙赶过来,却没打上一仗,不少人都感觉不尽兴。跑出一身汗的野兵们纷纷摘下头盔散热,露出统一的光头发型,还有些人骑着马围着车阵转圈,无情地嘲弄着里面的步兵们。

要是往时,这种挑衅行为说不得会引发一场斗殴,但现在刚被他们救下的临一营士兵不好意思与他们计较,只好比出中指作为回应。

周安宁请示陆秀夫后带队离开方阵,牵出马来主动迎了上去,没想到却在队伍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东家!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对了,骑三营二连二排副排长周安宁向中校报告,我排在汶上县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发现大批蒙军运动!”

勇敢营正中几名全副武装的近卫兵所簇拥着的正是陈远琪,也正是勇敢营的创立者。周安宁是骑兵系统的第二批成员,入伍的时候还是个少年,经历过平原牧马场训练的时代,当初陈远琪在平原牧马场医务室,跟骑兵的人混得熟,两人自然也认识。

他看了看周安宁,没有直接回答前面的问题,而是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了!这个情报很重要,你们都是好样的!”然后才说道“要打仗了,这边骑兵怎么都不够用,所以勇敢营也从北边调了过来,我怕他们太野,就跟了过来。今天我们正巧在山北那边集训,看见了你们的求救信号,所以直接带人过来了。你们这次真的不容易,以后这些侦察任务就让他们去吧,他们才适合干这个。”

此时周安宁眼中已经充满了泪花“不,东家,我们能行……可恶,弟兄们……”

“行了!”陈远琪锤了他一下,“现在你是中尉了,不是当年那个小家伙了。范龙城已经带了一批训练骑兵到来莱芜那边,等今天过后你就跟我过去复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凭你这份功劳,拨一个连不成问题。这不光是奖励,也是责任,你得把他们变成真正的精兵,有朝一日反撵着蒙军跑,明白吗!”

周安宁昂首行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我还是想尽快上战场,给今天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陈远琪点点头“没问题,等你们恢复好,想不上战场都不行!等下次我们出现在战场的时候,就是让敌人人胆寒的时候了!好了,现在带我去看看其他弟兄吧。”

周安宁应了一声,便带陈远琪来到了车阵中。

临一营的官兵们见来了个大人物,纷纷列队敬礼。陈远琪让他们继续准备车队,又与其他五个骑兵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便走到了陆秀夫之前。

“陆秀夫中尉?”陈远琪压抑住惊讶,看着这个“鼎鼎大名”的年轻人,“我知道你,学院里成绩就很好,这次更是打得不错!加油干,有前途!”

陆秀夫先是激动地行了个军礼,然后又叹气说了一句“可惜还是损失了不少兄弟,连我们也……”

这次他带队击退了张弘范的进攻,但也损失了一些部下。轻伤的包扎一下就好,但还是有两个中了要害部位的挺不住了,现在被担架拉了回来,放在地上由卫生兵进最后的努力,希望不大。

“你们都是好样的。”陈远琪看了看他,看了看担架上的伤员,又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们,起身对附近热切注视着他的人们喊道“虽然敌军来势汹汹,但是我们也不怕他们,我们有上万弟兄,强大的火力,还有几万友军支援!军委会已经制定计划,开始全面反击,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诸君还请奋发努力,全力杀敌!”

他说完之后,周安宁首先按捺不住,振臂高呼了起来“杀敌!”

“杀敌!”“杀敌!”

士兵们的情绪也被感染,纷纷跟着呼喊着,怒吼之声震破天际,甚至远处的山中都传来了回音。

……

1262年,7月3日,小暑第21日,莱芜要塞。

“七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足够痛击他们了!”

安全部的高级军官和参谋们拿着一堆小棋子在沙盘上运筹帷幄了半天之后,高正用力把其中的几枚红色棋子往前一推,如此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决断。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范龙城,后者也很有信心地说道“除了勇敢营之外,各部骑兵都在向泰安州集中,我还带了一个营的训练骑兵作为补充,在小暑25日之前一定能整合出三个营一千名骑兵来!”

高正点点头“很好,步炮兵四千余人,再加上这一千骑兵,我们就可以好好跟他们打一场了!”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前方情报的传回,军委会做出了在泰山山脉之中会爆发一场大战的判断。

实际上,这并非巧合,而是东海军有意引导的结果。所以当他们得知按脱大军真的如他们期望地那样主动向泰山方向前进的时候,不但有着靴子落地的安心、大战将至的紧张和兴奋,还有着一种计划成功的满足和得意之感。

在此之前,为了应对这场可能的大战,军委会下属的总参谋部做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计划出来,现在大战在即,计划便开始执行了。各地的攻势停歇,战线开始收缩,二线部队调往前线防守,训练营和附庸政权的兵力看守后方,友军的兵力被借调去防守非关键地区,一部分运输任务外包给了民间和其他部门,最终解放出了这五千人步骑炮俱全的野战兵力。

为了更好地进行指挥,三个旅的界限被模糊,合成团的编制被打散融合,这七步二炮三骑十二个营将被整合为一支庞大的野战合成部队,由全体大会授权的决战指挥部进行指挥,与来犯的蒙军展开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

“根据前阵子搜集来的情报,”高正看着指挥室内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开始做起了动员,“这次来袭的蒙军由蒙古亲王按脱亲率,旗下包括蒙古骑兵数千,张弘略部、史权部、严忠嗣部等等步兵数万,经过东平后又征召了严忠范部的马步兵数千,总兵力在三至五万之间!”

这个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也实在不少。相比济南那十几万蒙军还有演义小说里动辄几十万的大军来说肯定是不多的,但是即使真有那么庞大的军队,也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和补给。真正行动的话,几万部队已经是极限了,像之前蒙哥伐蜀、忽必烈伐鄂,可谓用了举国之力,每路人马也不过四万上下。

之前宋金的几次大战,每次战役双方真正的军队都在这个数量级上。吹牛都是吹十万几十万的,但真打起来也就几千几万人,其中还包含了相当一部分辅兵(当然,辅兵也是有作战能力的,比起纯粹充水的民夫还是强很多)。

按脱这几万军队,实际上就是这个时代的野战所能调集的最大力量了。而且这几万人步骑混合,比例合理,步兵是久经战事善于阵战的汉家步兵,骑兵是征服了半个大陆的蒙古铁骑,可谓黄金组合,又经过了之前徐州战事的整合,没有指挥不畅的问题,即使在同等数量的军队里战斗力也是拔尖的!

自开战以来,东海军第一次面临了真正的考验。

“所以,我们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大战!这战若是败了,那么万事皆休,我们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准备出海吧。但若是胜了,那就证明我们有着能够战胜天下任何一支军队的能力,我们的威名将广传四海,从此我们面临的战略形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高正双手挥舞,做着最后的鼓动,周围的股东们还好,而年轻参谋们的激动兴奋已经溢于言表了。

“所以,诸位,奋战吧!”高正眼睛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份日历,上面的“景定三年”格外醒目,“我们是为民族而战,为华夏而战,为过去而战,为现在而战,为未来而战!我们必须胜利,我们必将胜利!”

第325章 交易

1262年,7月3日,小暑第21日,莱芜要塞。

“既然如此,我们就按计划,把他们放过汶水,在泰山之南的丘陵地带与他们作战!”

“一不做二不休,等他们过来之后,直接让海军从梁山泊进入汶水,截断他们的后路,将他们全灭在此,之后再全砍了头筑成京观,以后看还有谁敢入侵我们的领土!”

“好主意!等等,汶水的情况怎么样,海军的船进得来吗?别到时候搁浅了,还要我们去救。”

“之前海军陆战队来这边客串的时候测量过水文,现在下过雨之后水位又涨了不少,至少进河级是没问题的。更大的问题反而是梁山泊,那里他们没怎么去过,对水文不够熟悉,而且梁山泊积累了几十年的黄河泥沙,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啊,水浒传不是说梁山泊里能开五牙大舰的吗?”

“水浒传那是唐朝的事……呸,你能拿演义故事当真吗?”

高正做完动员之后,参谋们群情激昂,兴奋地讨论起作战计划来,最后越说越离谱,都开始讨论能不能培养水鬼凿沉战舰了,甚至连林宇、宁惟俞等几个高级军官都参与了进去。

高正看不下去,赶紧止住了他们“好了,海军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们这些天还是要加紧侦察,而且要出去多实地考察,评估战场条件,我们好早做准备!”

“是!”

参谋和军官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干活了。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但是,我还是有些疑问。”说话的是林小雅,她现在肚子已经略略能看出隆起,季国风让她在家呆着,但她还是闲不住来了指挥部,就算不能上前线,后方多一个人坐镇也好。“根据周安宁和勇敢营探出来的情报来看,蒙军是在汶上县附近渡河,准备向北朝奉符县的方向过来吧。但是为什么呢?如果我是按脱的话,肯定会自信满满地先取兖州,截断南下的退路,然后从泗水北上,把在泰安州的我们全包饺子啊!”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禁对着沙盘看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怕了吧,”林宇说道,“他们在徐州城下呆了那么久,现在肯定有阴影了,而兖州那边三座城紧挨着,看着肯定头疼。所以按脱才不愿意啃这个硬骨头,而是趁着我们‘没反应过来’,直插奉符,先把济南粮道的危险解决了再说。”

“有道理。”林小雅点了点头,“那这么说,北边的海军看来是把济南蒙军饿得不轻啊!”

……

7月4日,济南,北清河南岸。

“很好,赵平章,别老是板着张脸嘛,做成这么一笔大交易,按我们东海的规矩可是要请客吃火锅的。对了,说到火锅,我这里还有一批羊,你要不要?”

南岸河边的一处简陋的营地中,李涛眉飞色舞地对前面面色乌黑的赵璧如此说道。看来他在江南跟魏万程混了这么长时间,奸商气质也是见长啊!

说起来,一个是东海军的中校,另一个却是忽必烈朝廷的重要文臣,两人却聚到一起,可真是不对头。

这处营地虽简陋,但气势可一点不简陋。营地近处的河上,两艘河级和两艘星火级就地下锚,几十个炮口黑洞洞地朝着岸上。李涛身边,还有整整一个排的海军陆战队护卫。奇怪的是,就在同一个营地里,还有大量穿着蒙军服饰的士兵,指挥着更多的民兵,正在从停靠在营地临时码头上的几艘沙船中搬运下一袋袋的粮食。更荒谬的是,就在他们身边,还有一小批听东海军指挥的民夫,以相反的方向往船上搬运着一些重物。

本应是敌对双方的蒙军和东海军,竟在这个小小的营地中和谐相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到李涛说起羊,赵璧的脸色更黑了,按捺住怒气,低声说道“羊怎么卖?”

李涛憨厚地一笑“羊是活物,就不要财物了,赵平章也用活物来换即可,一马换一羊,很划算嘛!”

赵璧一听,怒气顿时再也压不住“你这小子想的倒美!一马换一羊?一头羊才几斤肉?我干嘛不直接把马杀来吃!”

“这能一样吗?”李涛不在乎对方的怒意,依然微笑着,“马肉酸苦,长吃还有毒素,哪及得上羊肉鲜美?贵军中诸位大爷,这些天来恐怕把乡亲们的鸡都抓完了吧?若是没有羊肉褒腹,怒气传到朝廷上面,赵平章可担待得住?再说了,一匹马吃的粮顶十个人了,你们少点马,人也就能多吃些粮,说起来这生意我还赔了呢!您买不买?不买的话,我就直接去西边卖给各家了啊?”

看着这个髡贼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赵璧恨不得一顿老拳怼上去,但还是压住了冲动,颤抖着说道“呸!罢了,我这次带了十多匹马来,你全拿去,给我换二十只肥羊过来!”又腹诽道拿马回去好好骑,小心摔下来跌死!

“您说十多匹,也就十二匹啊,还有几匹老得不像样了……得得,就算我尊老爱幼,这笔生意我做了!稍等,我让人把羊送来,包肥!”说完,李涛还偷偷塞给赵璧一小瓶香辣粉,“这是我格外赠送给您的,洒在烤肉上更香,别轻易送出去!”

赵璧拿着这一小玻璃瓶装的红色粉末,哭笑不得,脸色更加难看了。也难怪,他堂堂大蒙古国中书省平章政事兼山东行省事,忽必烈的心腹谋士,居然在这里干些里通外敌的龌龊事,跟东海军私相交易!

但这也没办法,清河水路已经被东海军截断足有一个月了,半个月之前,东平来的粮也因东海军的影响折损大半,围城大军储备的粮草飞一般地减少着,再没粮草进来就要不战自溃了。忽必烈派不只爱不干和他来山东行省主事,主要任务就是给大军筹措粮草,可不只爱不干是个甩手掌柜,所有事不都得他来担着?但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派兵在济南地面上刮地三尺,就只能向外界买粮了。可是能去哪买,难不成还能去跟河上的东海军买不成?

呃,东海军居然还真卖给他们!

实际上,正是特遣舰队的人,主动联络上蒙军,把粮食卖给他们的。

虽说以常理论,只要断绝了蒙军的粮草,他们就会不战自溃。但是,饿急了的人是不能按常理推断的!

真到了粮草断绝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乖乖在济南城下饿死,要是逼急了他们,向四面八方冲出去,得造成多大的麻烦?这样的结果在战略上的后果根本无法预料,所以东海军反而要想办法让他们坚持下去,继续在济南城下吊着。

而且这生意做起来着实划算,特遣舰队也不用真的运粮来卖给他们,只要把北岸蒙军早就准备好的粮草运到南岸,再“适当”地收一笔钱罢了。

倒也没贵得离谱,也就一石粮十贯钱的水准,只比常价贵了十倍而已嘛!没现钱还可以拿其他财物抵账,对于从济南周边劫掠了不少财富的蒙军来说,也算能接受——要是不买粮,就只能干等着大本部分配粮草过来,还得给管粮草的官吏们好处才能拿到,算下来还不只十贯钱呢!甚至不少机灵的军头买了粮,还能以十几二十贯的价格转卖给友军,自己还赚了一笔,可真是有商业头脑。

一开始还只是临近河边的蒙军军头偷偷来买粮,后来消息逐渐扩散,不少内陆的军头也跑过来买了。要是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军队没散,军心就先涣散了。所以掌管大军粮草的赵璧看不下去了,在史天泽和合必赤的默许之下,找到特遣舰队的人,要求垄断这门生意。

他的想法是自己拿钱来换粮,换回去之后再统一分配给各部,以便加强对大军的控制,省得他们自乱。这倒正契合了东海军的战略目标,就同意了,当然,得加钱。

于是便有了这处交易所似的营地,赵璧和李涛两名大员亲自督办,一来二去,双方也算混熟了。

今日的交易不久后就完成了,李涛正要上船走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赵璧说道“对了,赵平章,咱也做这么久生意了,给您点优惠吧。咱这粮价客观来说确实有些贵,你们要是不愿意出这么多钱的话,用人来换也是可以,一人一石粮,男女不论,小儿折半,老人就算了,您看如何?”

赵璧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胃口也太大了吧!

这个模式他并不是没见过,反而相当熟悉。实际上,蒙古帝国征伐过程中虽然杀戮无数,但并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而是……视人命为牛马!

人和牛马一样,都是能创造大量价值的好东西嘛!

每次蒙军分配战利品,丁口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论起价格,比牛马还要贵上不少。

李涛这句话刚出口,赵璧就反应了过来,这不就跟蒙古人买卖丁口是一回事嘛!他现在惊讶,倒不是为东海人的出价之低而惊讶,而是为了他们的野心而惊讶。这两军还没真正硬碰硬做过一场呢,就开始收集丁口了,难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已经必胜,开始为战后的休养生息做准备了吗?

“再,再说吧。”赵璧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糊弄了过去,之后没怎么耽搁,很快带着手下运着这次的粮食和羊群回营了。

路上,他的幕僚宋道实在是忍受不住,走到赵璧面前问道“平章,难道咱就真的要这么与虎谋皮下去吗?”

赵璧“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北边河水的方向,狠狠地说道“就让他们先猖狂一会儿吧!按脱大王已经到了东平,塔察儿大王领辽东兵正在南下,贼人风光不了几日了!就是济南这边,围城长壕也不日便成,届时我军便无需留这么多人锁城,大可派兵去淄州取粮就食,哪还用受制于他们?”

……

另一边,李涛刚刚回到船上,就有近卫兵将一纸调令送了过来。李涛掏出来一看,顿时击掌大笑“哈哈,终于是时候南下了!”

第326章 泰山之战 一 入场

1262年,7月5日,小暑第23日,东平,行山口。

行山口是东平城东的一处要地,也是东平府与泰安州两个行政区划的分界点。

此时的汶水与后世的大汶河水路差不多,汶水在行山附近一分为二,一支南流,经汶上县汇入梁山泊,另一支西流,经东平城,不入梁山泊而是向北汇入北清河出海。

行山口此地可谓是东平府的东门户,北有群山,又控扼汶水的两条支流,可通行处仅有西流汶水北岸的一小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既然此地如此险要,所以严家也格外重视,在此修建了山寨和城关,驻有精兵,牢牢地将它看守了起来。

在之前的战事中,东海军也曾前来行山口骚扰,但旋即离去。据守军报告,他们“拿宏伟的城关没什么办法,只能悻悻而去”。

到了现在,时势移易,东平军已经不再憋屈挨打,而是到了打出去的时候了!

此时,浩浩荡荡的蒙古大军正排出一条长队,从行山口出关,向东进发。在他们身后,有着自东平府征发上来的数不清的车马。虽然这一路上有汶水可行水运,但是东海军一向擅长水战,鬼知道汶水东边会不会有他们的什么埋伏,所以蒙军宁肯选择耗费更大的陆运也不愿意冒险走水路运输。

“大王,过了行山口,便是泰安州地界了。此后沿汶水东行八十里,可见徂徕山,再北行四十里,便是泰山了。探马回报,此时守奉符的是一宋将姓青阳的,徂徕山附近有挂“夏”旗的大寨,而东海军到处都是,据说大营是在莱芜那边。”

做出这番讲解的,是我们的东平总管严忠范,而他解说的对象,正是这次征夷大军的主帅按脱。

数日前,按脱大军到达了汶上县。之前他们到济州时,严忠范以镇守东平防止东贼趁虚而入之名没过去迎接,而这次再也不敢怠慢,亲自赶往军中,帮助按脱安排行军诸事,如今顺利地过了行山口。

按脱点了点头,对这个情报不置可否。

严忠范感觉有些尴尬,继续说道“北上奉符途中,西边多山,又多密林,不适合我军作战,所以最好还是沿汶水岸边的平地行军。不过宋贼多半也会想到这一点,他们不敢战便罢了,若是敢战,必然会在这一带布防。”

听到这个,按脱终于提起了兴趣,对身边的郭侃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会意,从按脱的亲卫怯薛手上取过一个长条状的锦囊,又从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筒,之后又从木筒中拿出一个卷轴,最后才将卷轴展开,交给怯薛拿着展示了起来。

卷轴上面是一副装帧精美的画,不过画的内容有些奇怪,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而是一圈圈莫名其妙的线,上面还标注着大量的小字和奇怪符号,令人一看就头晕。

郭侃对着画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其中某处说道“严万户,你刚才所说的战场可是此处?”

严忠范奋力朝画上看过去,但除了一团乱麻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得汗颜说道“呃,老夫愚钝,这图画是什么意思?”

郭侃哈哈一笑,摸着胡子得意了起来“这是从东贼骑兵手上缴获来的地图,初始没人能看懂,本人也是偶然见上面的数码与大食码子有些类似,才看出一些端倪,去喊我侄儿参谋了一下,又找了几个俘兵一问,才弄懂了其中的精妙。

妙,实在是妙啊。本人平生见过的舆图也不少了,汉家舆图、天竺舆图、大食舆图,甚至泰西拂菻国的舆图也见过,说起来风格各异,但其实都差不多,都只能会意,不能深究。

唯有这东贼地图,妙,实在是妙啊。严万户请看,这些曲线是所谓的‘等高线’,这码子上写的是‘一零零’,也就是一百米的意思。米是东贼的度量,一米也就是三尺,这根‘一百米等高线’,就是说这条线上的地方全都是三百尺高……如此这般,将地形绘成等高线图,那么山川河谷诸处形势便一目了然了!

不仅如此,各地点位置标注也格外准确。你看这里有所谓的‘比例尺’,图上一‘厘米’,就等于实地一万米。你在图上一量,东平城和汶上城隔了两厘米,那么实地就是两万米,四十里地,其它地方也一样。如此准确,简直是神乎其技,究竟是怎样的高手才能绘出这样的地图?妙,实在是妙啊!”

按脱在旁边看着兴奋的郭侃和一头雾水的严忠范,笑而不语。实际上他也是费了好大力才看出一点这幅地图的妙处,到现在主要还要靠郭侃来使用,但不妨碍他现在对严忠范产生一点智商上的优越感。

这份地图自然是蒙军从东海军的俘虏手中缴获的。

之前东海骑兵前往蒙军战场迷雾遮罩之地侦查,损失了不少,他们的装备自然也落到了蒙军手里。当初他们出发的时候,决战指挥部在保密和成功率之间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藏私,给他们带上了最好的装备,最后这些装备果然让蒙军大开眼界。

精良的东海板甲自不必说,到手之后,除了给忽必烈送了三副最好的,其它的立刻被一众将领瓜分一空。而到手的那些火枪,则让他们直观地理解了火器的威力,只是火枪本身的结构和原理倒还好理解,那些火帽却让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想仿造也无从入手,只能送回去另寻巧匠了。

除了直观的武备,其它东西也让蒙军将领们爱不释手。比如那些望远镜实在让他们惊叹不已,按脱除了送给忽必烈的,又赏了张弘范一支,其余的全收到了自己帐中,对别人只借不送,作为传家宝珍藏了起来。

另外还惊到他们的,就是东海骑兵们携带的鲁中地区军用等高线地图了……骑兵要出去侦查,当然要随身携带地图,不然怎么标注敌方情报?然后就落入蒙军手中了。

不过其实这些地图的精度也不是很高。东边东海军掌握的地区可以仔细勘探,准确度要高一些,但也很有限,大山深处还是只能凭估计绘图,而西边东平附近,就更是只能写意了。但再怎么说,也比本时代其它的真正写意地图还是要强出三个等级,让蒙军将领们对地图学的概念完全被洗刷了一遍!

要不是郭侃学识深厚,还真就错过这样的宝贝了。嗯,当然,像郭侃这样的传统军将,就算再天才,没经过东海式的教育,也是不可能完全看懂这种地图的。他们是借助俘虏的帮助,才大致弄懂了识图的方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大部分被俘虏的东海士兵都英勇无畏,但总有一小撮人是经不住蒙古人的威逼利诱的……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经过郭侃耐心的讲解,严忠范终于在这幅复杂的地图上脑补出了一些地形出来,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嗯,没错,这是泰山,这是徂徕山,这是汶水,这山……叫什么来着?不过汶水西边确实是有座小山来着,应该就是这里了。对,北边还有条河进汶水,西边有一片大泥沼地,就是这里!我要是宋贼,肯定就在这里扎寨设防了,不然还不如缩回城里固守!”

按脱终于打起了兴趣,说道“正好!我们就从这过去,一战打垮他们,省得这些贼人缩在城里惹人烦!罢了……既然有了这地图,地方都知道了,我们也不用掩饰了,把马军撤回来些,让宋狗知道我们就往那去,好让他们出来应战,莫往别处跑!”

他攻徐州的这些日子都打出心理阴影了,再也不想攻打严密的城池,若是能野战解决,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在霸气地做完决战宣言之后,按脱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不太保险,又补充了一句“张柔家的小子呢?把他喊过来,让他带人去给宋狗下个战书,约他们在,在,那地方叫什么?算了,说是约他们在泰山下面一战吧!”

说完,他又看了看严忠范,说道“严万户,我知道你整天叫苦抱怨筹粮困难,但是有难处你去跟史天泽去说,莫要跟我推脱!我这一去,总共也没几日,你叮嘱手下人务必要把粮路给我保证好了。只要把东海贼打垮了,粮草的问题就不用怕了!”

说到这个,严忠范又头疼起来了。

自从开战以来,东平府既要给大军供应粮草,又要应付东南两个方向的敌军,还要出兵出人供其它军队调遣,可谓劳苦功高,甚至说是蒙古国在此战中的最大功臣也不为过。结果好处没多少,还要被其它人呼来喝去的,真是出力不讨好。

但此时他也不好忤逆按脱,只好说道“请大王安心,我已从济州调了一部兵回来,加上东平兵,共有三千人在这里,全是我严家多年蓄养的精兵,定能将后路守得固若金汤!”

东平军的兵力在战后屡经消耗和征调,后来虽然又征召了一些,纸面兵力仍然有上万,但其中的精兵已经不多了,这三千人几乎占了其中的大半。严忠范这次可以说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不愧是朝廷忠臣啊。

有了这些兵,按脱大军的后路就无虞了。

按脱哈哈一笑,站起来捶了捶他的胸口“好,如此便好!既然严万户对地理如此熟悉,那便随我一起出征讨贼吧!此地交给你兄弟看守即可,他也许久没回家了呢。”

听了这话,严忠范心里一咯噔,把他带上,却把严忠嗣留在东平,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犹豫的样子,按脱还以为他在担心战事,又洒脱地说道“放心吧,时间不会太久,此去三下五除二把贼人干掉,我们不日便回!”

第327章 泰山之战 二 对阵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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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立秋,夏季最酷热的日子已经过去,虽然正午时分仍然燥热难当,但清晨和傍晚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丝清爽的感觉。再加上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所以今日此时晴空万里,清风徐徐,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是个杀人的好时候啊。”

谢光明看着清澈的天空和远处清晰可见的巍峨泰山,不禁发出了感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可见度极高的天气而不是充满了回忆的雾霾天呢?

谢光明本来在临淄一带带领北面旅,但是这场关键的决战怎么能错过呢?于是便把防务扔给了司徐,自己来了这边参加了决战指挥部,现在更是到了第一线上。

“呵呵,”他身边的夏富对他这种豁达的情绪很是无语,“谢中校好雅兴啊,大战在即,还是如此云淡风轻,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夏富是功勋卓著威震一方的夏贵之子,面对东海军这些在朝廷里连个官阶都没有的军官完全有资格颐指气使,但是不知为何,当他与他们相处的时候,却总是不自觉地矮上一头,莫名其妙地就服从他们的调遣了。

自从上月底探到蒙古大军来袭之后,夏富当场就被吓得没了个主意,把兖州三城交给华路分驻守,自己带着五千精兵跑到北边泰安州去了,名义上是“帮助友军防守”,实际上却是吓得想找个大腿抱。然后,他就稀里糊涂被东海军安排到了徂徕山以西的汶水两岸扎营,从地图上看,就像是给泰安州看门的左边的那个石狮子。

当然,还有一个右边的石狮子,那就是青阳梦炎的部队,在更西边的山区扎营驻守。不过他们对此不情不愿的,相比之下还是夏富要好说话得多。

夏富到了泰安之后,虽然抱上了大腿,但是蒙军的阴霾总是在心头挥之不去,于是有空便去东海军的指挥部内打听敌情,听着东海参谋们自信的分析,心里也能多点底气。这么一来二去,他便与东海军的高级军官们都混熟了,就连这个刚来的谢光明也不例外。

谢光明拍了拍他的肩“少将军,战斗即将打响,再害怕也避不过去,还是看开点好。或许当多年以后,我们再回顾此战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是改变华夏命运的一战。奋力作战吧,为华夏而战,为天下而战!”

说完,他便将身子转向了南方。

就在南方不远处的平原中,数不清的蒙军步马军已经早早吃完早饭,出营列好了阵势,以铺天盖地之势向北缓慢移动过来。

而自己这边,也有着一道同样宏大的军阵!

四日之前,按脱差张弘范前来送了一份战书,令东海军的军官们好是一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范龙城的冲动,将张弘范放了回去。

他们一开始还怀疑这是不是蒙军的疑兵之计,表面上下战书邀战,实际上却派了另一支精兵暗渡陈仓。结果后来蒙军居然主动把探马撤了回来,大大咧咧让东海军看,这才让他们收起了怀疑,确定对方真的把主力都集中了过来。

这也正合东海军的意志,就是要在野战中堂堂正正打垮他们,这才能最大化地提升自己的威望,摧毁蒙古朝廷的斗志。而他们为了这一天也做了长足的准备,将机动兵力全部调集到了这个战场,还调集两支友军护住侧翼,以弥补兵力上的劣势。

在双方约定的这片战场上,东海军共投入了七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三个骑兵营及若干辅助兵种总计超过五千人的兵力,如今全部展开,形成了一条长达一千米的战线。

其中五个步兵营被布置到了第一线,由谢光明中校整体指挥,林宇和宁惟俞两名少校协助。每个营都列成三行横阵,两侧还各布置了一门营属狮牙炮,装在特制的袖珍炮车之上,随车搭载了24发各式弹药,全重不超过350kg,靠人力就能移动,是极佳的近距离支援火力。由于有主场优势,每门炮又多备了两个弹药箱,能用则用,需要机动带不上的话直接扔在原地就行了,不心疼。

在各营直属的火力之外,还有两个独立的炮兵营也被布置到了第一道战线的两翼。其中,炮一营部署在了左翼与夏富军交界的地方,炮二营部署在右翼与青阳军交界的一处高地上。这次决战,指挥部在炮兵上可是下了血本,火炮配属到了班,每营足足配备了三十五门龙吟炮(其中二十七门列装,另外八门备用)!当然,这也和莱芜铸造厂能提供足够的炮弹有关系,不然全要从本土运的话,打死他们也是不敢装备这么多火炮的。

与几乎全凭人肉站在战场上的步兵营不同,炮兵营修建了完善的炮兵阵地,壕沟、胸墙、铁丝网一应俱全,中央有一个高大的瞭望台,炮兵还人手一把铁雨霰弹枪,整个阵地可谓武装到了牙齿。即使没有其它兵种掩护,他们也有超绝的防御力,可以说是在第一道战线两侧形成了两个坚实的据点,在提供火力支援的同时也掩护了大阵的侧翼。

当然,这也限制了炮兵自身的移动,想要玩大炮上刺刀是有些困难了。不过得益于龙吟炮的长射程,一个阵地的火炮甚至可以攻击到一公里外的另一个阵地,所以即使不动,也有充足的杀伤范围,足以完成战术目标了。

这五个步兵营和两个炮兵营组成了一个宽大的正面,直面对面的蒙军。在他们背后,剩余的兵力构成了第二道战线。

其中,最中央的是亲临前线的指挥部,由足足两个连的近卫兵拱卫。在指挥部驻地之后,还有第三骑兵营、勇敢营和第一战斗工兵营在待命,随时准备抵御敌军或者支援前线。

第一战斗工兵营是在最近才组建的,由刚刚立过集体一等功的临时第一后勤营改编而来,以临一营的正式士兵为骨干,又从不在前线的其他步兵营和后勤营抽调兵力补充而成。成立这个营的目的,既是表彰有功人员,也是因为指挥部总是觉得只有一个骑兵营和两个近卫连守备有些心虚,于是临时编了一个营出来补充一下。

在指挥部两侧,是另外两个步兵营,同样列成三行横阵,准备随时支援第一线。

步兵营再外侧,是第一和第二骑兵营。他们作为机动性最强的兵种,虽然成本要比步兵昂贵得多,但是可以随时应付战场上的各种突发状况,绝对是不可或缺的。说起来,东海商社攒出这几个营的骑兵可真是不容易啊,今天几乎全带过来了,堪称孤注一掷。

这就是东海军摆出的两道战线了,说实话这阵型有点薄弱,历史上也很少有这么大胆的,但今天拿来用还是足够了。

……

“数千人,就排了这么两道薄薄的长线出来……”按脱站在高高的望台上,用缴获的望远镜观察着对面东海军的布阵,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在经过数天的行军和无数的前哨战之后,按脱所率的大军终于与东海军真正接触了!

其实他们两天前就到了,不过昨天下雨不适合打仗,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不过也好,今晨清凉,天高气爽,正适合作战!

他看了一会儿,又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郭侃,后者恭谨又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向北方看过去。

望远镜中,数里之外的景象如同就在眼前,连前排士兵的衣甲都能看得清楚。郭侃用望远镜从左往右扫了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东海步卒的装备虽然不如马军那般装备精良,但也是人手一件银钢胸甲和头盔,披甲率简直惊人!

要知道,寻常的世侯,名为万户,但手下能有一两千甲兵就算不错了,而对面竟是人人披甲!这样的军队,就算是拿冷兵器肉搏,也不是一般世侯军能敌的啊……

只是,他们这阵型并不适合肉搏,前后两道阵线加起来也不过六人的纵深,拉出一道长线几乎和蒙军整个军阵差不多长了,要是打起来肯定会被轻松捅破……吗?

郭侃放下望远镜,又双手交还给按脱,说道“若是按照兵家正理,这么布阵定然是自寻死路,但如今……”他看了看按脱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把白虹手枪,不再说话了,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蒙军从东海军俘虏口中所套出的情报,自然不会只有地图那么简单,像火枪的用法和火枪兵的阵战之术,他们也已经知道了。按脱他们不是固步自封的腐朽官员,而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在验证过火枪的射程和威力之后,很快就认可了线列战术,并不会因为与以往的经验不符就抱以轻心。

按脱接过望远镜之后,没有拿起来,而是用手指着北方对郭侃说道“你看,西边山上筑了寨子,东边河边也掘了长壕,都是准备固守的。唯有中间东贼的军阵,大大咧咧,几乎一点工事都不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我们,就等着我们打过去咧!”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自损士气的意思?

蒙军两万多战兵,五千多骑兵,分了二十多个千人队,分列左中右三军,军势如虹。以往这个阵势一摆,宋军八成就吓得缩回城里去了,难道会怕东海军的区区几千人不成?这按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怎么临阵反而怂了?

虽然郭侃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还是给按脱打起气来“这有何妨?西边山上是南朝文官青阳梦炎在守,东边河边是夏贵家不成器的小子夏富在守,这两军都是打老了仗,知道我大蒙天兵厉害的,所以才老老实实修寨自守,不敢野战,也算他们聪明。那东贼的军将,不过是初出茅庐,打了几场胜仗而已,尾巴就翘到了天上,自以为是!只要我军以雷霆之势压过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军,他们定然一触即溃!”

其实按脱也不是害怕,只是产生了一些疑虑。现在听了郭侃的话,他决定暂时把这些抛到脑后,开怀大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郭侃几下“好,就让他们见识一下谁才是天下的主人!郭侃,你下去吧,不要让东贼独美,让他们也看看我们的炮军!”

第328章 泰山之战 三 炮对砲,火力制胜的新时代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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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

西侧的035高地之上,指挥这处炮兵阵地的段明远远远地瞄到了对面蒙军军阵中突然有几样器械动了起来,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紧接着,他就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我靠,火炮?!投石机?床弩?”

蒙军之前走了一阵子,便在一千五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停下了。段明远在瞭望台上观察过去,只能见到蒙军的一个个千人队如同豆腐块一样散布在前线上,蒙军骑兵在周遭游走,并不能判断出他们的意图。有几波零散骑兵曾试图上前扰阵,但是被排枪打回去之后就没再来了。如今把这些笨重的攻城器械抬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来个炮战吗?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打我的就好了。

“记录坐标,赶快查表调参数,准备开场啦!”

……

在这个巨大的战场上,蒙军的步兵以千人队为单位散布了开来。不过与东海军整齐划一的步兵营不同,蒙军各千人队来自于不同的军阀,衣甲装备各异,队形和兵种构成也各不相同,甚至连人数也不一定就是一千人整。有的整体聚在一起成紧密队形,也有的内部仍然按百人队分列成多个小阵,总体显得花花绿绿的。

按照兵法,蒙军全部兵力分成了左、前、右、中、后五军,后军留在后方的营地之中看守,其余四军上前出战。

这出营参战的四军之中,左、前、右三军成一道直线,部署在第一线,中军在第二线坐镇。虽然看上去与东海军同样分成了两道战线,但他们的每一道战线可都要厚重得多,更符合兵家常理。

左军六个千人队,由张弘略、张弘范兄弟统领,与青阳梦炎的山寨对峙;

右军八个千人队,由严忠范与他麾下大将张晋亨统领,正对着夏富在河边修建的防线;

前军十个千人队,由史权统领,与东海军隔着一块宽阔的平地相望,气氛极为紧张。

剩余的兵力,则集中在第二线的中军之中,由按脱亲自掌握。

除此之外,蒙军充沛的骑兵也被利用了起来。左、前军之间和前、右军之间各部署了一千骑兵,由两个蒙军将领脱赤、吐里哈掌握,以随时支应前线、掌握战机;还有数百轻骑以小队分散在阵中各处,用于传递军令或者对敌阵进行骚扰;剩下的骑兵则集中在中军,准备发动一锤定音的一击。

说实话,这样大规模的军阵,蒙军已经很有没排出来过了。之前他们对南宋的时候已经在野战中形成了碾压的优势,宋军大多数情况下刚接战即退入城中固守,哪有列阵而战的机会?汉军步兵们只要松散地行军到城下,然后想办法攻城就行了。

而现在,他们磨磨蹭蹭地列出方阵对敌,只为应付一个初出茅庐的东海军,却没什么人觉得不对……这也是几个月来战事不利带给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郭侃下了望台,来到前军之中,等待中军战鼓响起,就指挥着自己所率的两个砲军千人队将各式攻城器械向前推了过去,整个大阵也随着他们的推进慢慢移动了起来。

根据郭侃的理论,炮兵将成为战场上一支决胜的力量,而且对于不擅长阵战的蒙军来说尤为重要。虽然现在他手中只有四门缴获的火炮可以用,但并不妨碍他将另一些轻便的攻城器械改造一下,装上大车,拉到战场上试用。这也得到了按脱和其他将领的支持。

“这是……霹雳砲?为何不用回回砲了?”

隔壁左军的张弘略对这次蒙军史上首次的野战砲战也很有兴趣,把指挥任务交给了弟弟,自己来了前军参观。当他看到郭侃推出来的四门投石机都是宋朝式样的人力投石机“霹雳砲”而不是配重投石机“回回砲”的时候,不禁发出了疑问。

霹雳砲这种所谓的人力投石机,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在杠杆一头放上弹丸,另一头垂下很多绳索牵引,用几十人一起拉绳,将弹丸投掷出去。相比靠配重物发射的回回砲,这种模式无疑原始了很多,受限于人力也难以做大。

郭侃看了一下远处东海军的炮阵,说道“霹雳砲虽然威势不如回回砲,但是胜在迅捷,三十人牵引,一人定放,一拉便掷一弹,再拉再掷,一发不过数十息功夫,无愧霹雳之名。若是换了回回砲,便无法如此迅捷了。在这阵战之时,百斤弹丸砸中必死,十斤亦死,没甚差别,不如用更快的。”

投石机,不论是扭力式、配重式、人力式,本质上利用的都是人力。把筋索上紧,把配重抬高,不还是靠的人力?只不过因为蓄能的存在,所以可以超出人力的极限罢了。但是在不需要达到极限的时候,反而是最简单的人力投石机射速最快。所以郭侃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选用了这种原始而好用的机械。

虽然原始,但也是经过了一番巧思的。霹雳砲的主体装在一辆大车上,横梁和其它部件装在另一辆上,弹药装在第三辆上,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机动力。只需要五十人就能将其推动,到了预定位置之后组装起来,用其中的三十人牵索,便可达到极高的射速了……呃,用的人是多了点,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现状啊!

除此之外,还有四门床弩,也是尽力改善了机动性的型号。床弩相对于投石机射速更慢,但是精准度和射程更高,被布置到了两翼以进行精准打击。郭侃还有一门绝招——火药箭,在弩箭中装入火药和导火索,在射入敌阵后爆炸,虽然威力不咋地,但是惊扰作用极强,在西征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现在连东海军都没用过,可谓他的独门绝招。不过,床弩发射所需要的人力也不少,这种型号同样需要五十人才能操作,这也没办法,人力的功率毕竟是有限的,要取得更高的效能,除非……超越人力!

张弘略扫过这一堆繁杂的器具,又看了看对面的炮阵,无不忧虑地说道“可是,东贼那么多火炮,又有所预备。仲和,你准备如何应对?”

“一个字,‘快’。”郭侃看着己方缓缓前进的车队说道“火炮虽然威猛,但是我按降兵的办法试用过,真阵战的时候要上百息才能打一发,我们未必没机会。我已经与大都督议定了,也说服了脱赤将军,待前军行至二百步外的时候,我便架炮轰开敌阵,脱赤率马军突入,前军随之跟上。只要两军缠斗起来,贼军火炮就算再猛,难不成还能轰自己人不成?”

张弘略略一思索,也认可了这个思路,当初在涡阳的时候,他也是顶着火炮冲击宋军,才取得胜利的。他点了点头,又估算了一下两军的距离,说道“马上要近到两里了,我这便回去带兵攻西边的山寨,为前军掩护!”

郭侃对他行了个礼“那便有劳——”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话音未落,一连串的巨响从西北边传来!

两人愕然抬首,只见声响方向的炮兵阵地已升起了一片白烟,而几乎就在同时,无数重物坠地之声在身边响起,还伴随着木制器件被砸碎的断裂声和人类的哀嚎声!

“这是炮击?!”郭侃回过首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可是足有两里多地了,火炮不是只能打一里的么,怎么可能?!”

他的身边可谓一片狼藉,飞来的二十多枚炮弹有一多半落了空,剩下的一小半打在他的宝贝器械和人群中,造成了惨重的破坏。火炮不幸被打烂了一门;四门霹雳砲只剩下两门还能用——这不是因为东海军特别照顾它们,而是因为它分散在三辆大车之上,一辆毁了就全不能用,被破坏的概率特别高;床弩倒是幸运地没损失。

而对人员的杀伤更是触目惊心。龙吟炮的威力可不是宋军那些玩具火炮能比的,更别说这轮用的是超重弹,五公斤的弹丸即使在一千米外依然有着充沛的动能,落入邻近的几个千人队和推车的砲兵群中之后,犁出了好几道长长的血痕,残肢与断臂齐飞,血水共朝霞一色,立刻就对他们的意志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张弘略回过神来,仍心有余悸。他当初可是在涡阳城下见识过宋军火炮的,跟现在这些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这是东贼真正火炮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骤然遇袭,他脑袋乱哄哄的,下意识对郭侃问道“仲和,我们怎么应付?”

郭侃又看了看左侧的炮阵,咬牙道“他们还得过阵子才能再开炮,我们继续前进!”

……

“完美!”段明远看着望远镜中对面一片混乱的军阵,对自己不做校射直接对目标区域火力覆盖的英明决定非常满意,“之前都校正那么多次了,现在还要校射,难道炮术课都睡觉去了吗?看,这就是效果,就这个参数,再来一轮!”

炮兵选择在此地修建阵地之后,就对周边的地形进行了网格化,各个地点都预先设置好了炮击参数,现在只需要确定目标的坐标,然后直接在射表上查出对应的射击参数,调好之后直接开炮就行了。

这也是东海炮兵的先进之处之一。所谓枪炮犀利,犀利的不止是枪炮本身,还有背后的战术思想和知识!

在观测战果的时候,炮兵们就已经将本班所属的龙吟炮复位了。由于这次是以逸待劳,炮兵阵地准备得非常充分,土地被提前夯实成前低后高的平台,还铺了木轨道、钉了定位桩,所以复位工作节省了大量时间,只要退回去卡住就行了。装填手这次没有清膛,直接将一发定装弹填充到了炮膛中,然后炮手行云流水地自火门处刺破药包,将拉火管插了进去。炮长飞一般地确认过流程之后,立刻对炮手挥旗做出了开炮命令,后者下意识地拉响了火绳,火炮如期发出轰鸣,炮身略一后退,炮弹呼啸着向远方飞了出去。

如今龙吟炮的弹药已经实现了定装化,整枚炮弹由弹体、弹托、发射药包捆扎在一起组成。这种定装弹的设计是前膛炮数百年发展的集大成者,装填手不需要进行称量火药、填入炮弹、捣实弹药等等一系列复杂步骤,只需要把定装弹直接塞进去即可,最大程度地提升了射击速率。

其中弹托原先只有超重弹才用,不过由于改善弹道的效果相当明显,在一千米的距离上可以将散布半径从100米降低到60米以内,所以现在连普通炮弹也装备上了。而发射药奢侈地用了丝绸布进行了包装,丝绸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在火药爆炸的高温下可以比较充分地燃烧,几乎没有残留物,所以在很多时候可以省去繁琐的清膛作业,显著地提升了发射速度。这一套改进措施做下来,虽然相比最初的简陋弹药贵了不少,但是提高射速和射程就相当于增加了火炮,再贵也比一门炮便宜不是?算下来,效费比还提升了呢。

在训练有素的炮兵们的操作下,第二轮炮击仅用了十余秒就完成了,算上中间观察战果和协调齐射用的时间,距离第一轮炮击也不过半分钟而已!

……

“快,他们下一炮还要好一阵子,现在是最安全的时候,快推啊!”郭侃奋力对手下们喊着。

第一轮炮击过后,他手下的砲军损失惨重,其中不少被炮弹溅起的木屑扎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有的战战兢兢地躲在大车背后,还有的抱头趴在地上,祈祷着瑟瑟发抖;更有的疯狂地向后阵跑去,被后面的史权发现,亲自带着督战马军赶了回来。

这样的战果让郭侃很是心惊胆颤,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心惊胆颤的时候,必须趁着东海火炮装填的功夫,尽快把战线推过去战而胜之才行。不然光是站在原地埋头求神抱佛,还能把炮弹念回去不成?所以即便不容易,他还是竭力重整秩序,催促手下们上路。

张弘略也在旁边帮着喊道“都给我站起来,不然炮弹没过来,我就先用军法……”

话刚说到一半,他的眼睛突然超出常理的瞪大了起来,然后身体比嘴巴更先反应过来,顺手拉过身边的郭侃,拼命向西逃去——

几乎就在同时,又一轮巨响从外传来!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隆的炮声中,郭侃反应了过来,挣脱张弘略的拉扯,靠自己的双腿跑了起来,脸上表情因惊惧而扭曲起来“这才几息?为何如此之快!”

第329章 泰山之战 四 龙吟之声,不绝于耳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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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如此之快!”狂奔着的郭侃脑内全是震惊,惊惧之余居然还有一丝扭曲的振奋,“要是火炮能打这么快,有这样的兵器,以后还列什么军阵?这,这才是战争的王者啊!”

“不,这不是,”张弘略一边跑着,一边指着东边说道“是东边的炮阵!”

呃,他回答的不是郭侃脑内的想法,而是他之前问出来的问题。

原来不是西边炮阵的第二轮炮击到了,而是东边的炮阵开炮了。他们刚才还想着校射几发,结果正在按操典测量摆弄的时候,西边段明远就抢先开炮了,于是他们也只好不甘人后地开了火。

这时炮弹已经落下,再次对前军中央造成一番暴风雨式的打击。刚才第一轮炮击之后,前军进退失措原地停了下来,虽然郭侃下令继续前进,但是命令的传递哪有那么快?于是只能白白又硬吃了一轮。

炮弹落地之后,他俩渐渐停了下来,郭侃表情复杂地说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西边又一阵炮击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瞬间色变。“居然真的有这么快!东海军是怎么做到的?!”

这次是真的了,是段明远指挥的第二轮炮击到了!

炮弹速度比音速落后的不多,听到声音过后没多久就又一次落入了阵中。

在短短的半分钟内,郭侃的砲兵竟然遭遇了三轮火炮的打击,现场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然而这还没完!

东海军根本没留给他们重整队形的时间,没过多长时间,东边的炮阵又开炮了,然后紧接着又是西边……轰隆的炮声在整个战场上空不断回响着,还伴随着远处山峰传回的回音,前前后后,两个炮阵各射击了三轮之后,才停了下来。

遭受了火力覆盖的两个砲军方阵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凄惨来形容了,巨大的木制构件被打得支离破碎,地上到处散落着碎木块,其中还有不少沾着血肉,红红黑黑黄黄白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器官上的……

“全部,没法用了……”郭侃看着自己的军队,脸色苍白地说道。此时他的脑中仍然回荡着炮声的轰鸣,已经没有了思考战局的空间。

“这,这……我,我……”身经百战的张弘略同样脸色苍白,而且难得的结巴了起来,“我还是先回去安抚部署吧。”

……

弥漫的硝烟中,段明远摘下厚重的棉花耳罩,满足地感叹道“啊,真是美妙,这就是真正的龙吟啊!”

然后又对部下们指示道“好了,先清清膛,散散热,跑跑烟,检查装备,休息一阵。这还只是刚开始呢,先等对面尘土散了,我观察一下战果,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虽然对于挨炮的蒙军来说,这生死之间的六轮炮击就如同六道轮回一样漫长,但对于旁观者来说,不过短短一分钟而已。

在这短短一分钟里,移动中的蒙军大阵骤然停下,阵列正中眨眼间就被上百枚炮弹掀起了一片尘土,被笼罩在里面的人生死未卜。即使是距离较远看不清细节的左右两军也人心惶惶,打击就发生在身边的前军众士卒就更是惊恐了起来。

由于昨天下过雨,泥土还带着湿气,所以扬起的尘土并没有坚持很长时间,片刻之后就沉降了大半,同时笼罩炮阵的硝烟也消散了不少,视野终于恢复了。段明远用固定在瞭望塔上的大号十倍望远镜望了过去,顿时笑开了花被火力覆盖的那几个军阵七零八落,几十辆大车瘫痪在地上,周围的士卒四散而惶恐,根本不成阵型!

正当段明远击掌赞叹,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塔下突然传来了报告声。

“报告!是指挥部的命令,已经验过了。”一个近卫兵爬上塔,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段明远确认过封口之后,拆开一看,里面是指挥部对下一步炮击计划的指示,要他不再集中火力打击单独的蒙军方阵,而是分散开来自由射击,避免敌军过快崩溃。

对这个计划他有些意外,但想了一会儿还是认可了指挥部的判断。毕竟现在对方距己阵还有一千米,要是集中火力一个个方阵轰过去,早早把对方打溃了,那也收割不了多少战果了。而且火炮需要散热,与其早早就打热了等降温,还不如悠着点打,等放近了再发力呢。

于是他对下面按指示精神发布了新的命令“好了,开始自由发挥吧!”

……

“这样下去不行啊……”

严忠范骑在马上,看着自家方阵中刚刚出现的两道血痕,喃喃自语道。

这两炮过来,严家子弟兵就伤亡了十七人,身上的盔甲如同无物,丝毫不能保护他们,而现在他们还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轰隆的炮声再次在战场上响起,不过与之前一连串的轰鸣声不同,这次的炮击与“集中使用火炮”的原则正好相反,不再是整个炮阵准备好后一齐射击,而是由各炮组无次序地自由射击。射击的目标也不是统一的某一个千人队,而是各自目标不同,炮弹就像洒水一样,向不同的方阵泼洒而去。

与之前整齐而令人胆寒的齐射不同,这种零碎而持续的炮击对士气的打击效果低了不少,虽然触之必死的炮弹仍然让士兵胆寒,但一个指挥得当的千人队并不会因为这样间断射过来的一两发炮弹就崩溃,连串的炮声听多了甚至感觉有些烦。

不过,论起杀伤效率……这种射击方式其实是比齐射高不少的!

一轮炮火朝一个方阵覆盖过去,气势猛则猛矣,但是方阵的阵型多半也会因此散乱,平均算下来每枚炮弹并不能杀伤多少人。而现在自由射击的情况下,一枚炮弹大部分时候都能在整齐的军阵中犁出一道血痕,射速也因不需要等待队友而提升了。更妙的是,方阵出现缺口之后,指挥官会下意识地参照以往的战术原则命令士兵补充缺口,下一炮打过来的时候还是能打到那么多人,杀起来简直太方便了。

传说之中,封建军队伤亡超过10就会崩溃。但这不是说十个人里面死了一个剩下九个就立刻吓跑了,而是说成千上万的人马对阵之时,弱势一方派上一队死一队,派上两队死一双,后排的人看到先锋不敌,士气一下子就萎了,只要对面一冲锋自然就溃散了。事后一统计,当初死于正面交锋的人可能只占总数的10。

现在嘛,这些蒙军虽然不能跟岳家军或者马穆鲁克这些封建军队的巅峰比,但也不差了,仍然保持着一股“冲到阵前就赢了”的气魄,所以这样的炮击还算可以忍受。但东海军的目的,正是以这种“可忍受”的炮击有效地杀伤他们的士兵,要是你们受不了炮击跑了,那我们还没法追了呢!

而且,几万人散布在战场上,左右翼两个方阵之间隔着几百上千米,一个方阵打垮了,其他人可能只听到连串炮响,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让他们自己也亲身感受一下火炮的威力,更能种下恐惧的种子。

“这样下去不行啊!”

中军大阵中的按脱同样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望楼上的他看得清清楚楚,每发炮弹几乎都能带走好几个甚至十几个士卒,而这样的炮弹连绵不断地从对面泼洒出来,他就是有两万战兵,又够他们杀几时?

现在,他甚至暗暗有些后悔接了这个差事了,继续在草原上逍遥不好么?干嘛得跑这来挨炮?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把对面的东贼打败吧!

“传令下去,一,全军提速,准备冲阵!二,让脱赤和吐里哈想办法,上去袭扰他们一阵。嗯,既然如此,让也速带而也领中军两千骑上前,若是前面打得好,就趁机冲上去!”

按脱也是有决断力的,迅速就针对现在的状况发布了命令,甚至还用上了宝贵的国族子弟。

按照蒙军一向的传统,遇到硬骨头的时候,都是让汉军先上,待出现战机的时候再让蒙古铁骑冲阵,以免消耗本族人口。但现在显然是不能这么保存实力了,若是马军这时候不上去,等到步军都被火炮打垮了,那国族实力保存得再足又有什么用?只能用来跑路了啊!

命令很快被几队传骑送了出去,三军以往日难以想象的高效率按照命令动了起来。各千人队在千夫长、百夫长的带领下,纷纷提升了行军步速。

但是,步兵身上有几十斤的盔甲压着,还要保持队形,即使加速,也仍不过是正常人步行的水平。即便只是这么一种低速,他们的队形也不可避免的散乱了起来,方阵外表出现了凹凸不平,内部情况更糟,甚至有不少人走着走着就跟前后排交换了位置。不同的千人队之间也出现了速度的差别,之前整齐的大阵开始错乱,有的千人队前突,有的则落到了后面。

指挥炮兵的段明远立刻敏锐的发现了战机“先停一下,集中轰击1551区域那个跑得最快的方阵!让他们冒头!”

命令一下,西炮阵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东炮阵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喧闹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蒙军中军中的鼓声仍然清晰可闻。

难得的安静,反而给战场上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危机感……蒙军不少士卒心里都不免咯噔了一下,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不少人的步速都不由得加快了起来,但这只能带来阵型的进一步混乱。

1551区域的那个千人队是史权手下的一支队伍,打着“李”字认旗。之前郭侃的砲军挨炮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对炮火的感受也格外真切,因此当主将下令加速之后,他们就从上到下自觉地快跑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冲到了最前面,队形的散乱程度也是最严重的。但是他们管不了这么多了,与其挨炮,宁愿早早真刀真枪与对面干起来!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种诡异的安静并未持续太久,几息过后就又是一连串的的炮声袭来……

“轰轰轰……轰!”

所有蒙军都下意识地抬头看起了天,而当李千户率领的这支蒙军察觉到这些小黑点正是朝他们而来,而且片刻之后也确实带走了大量战友性命的时候,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七八百匹堂堂汉子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恐惧,队形一下子崩解开来,人人争先恐后向后逃去!

泰山之战中,第一支士气崩溃的部队出现了!

“李绵!这个废物!”阵后观战的史权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个李绵李千户治军无能,实在是丢了他的脸面!

“史千,你带两个百人队去止住溃兵,把李绵给我捉回来!”

他身边的一个将领领了军令,正要带史权的一堆亲兵出去,战场上却异变突生——一队蒙古骑兵从右翼闯了过来,冲入溃兵之中,左砍右杀了起来!

领头一员大将手持一把雪花镔铁弯刀,一连斩了好几个溃兵的头颅,其余的铁骑也不逞多让,杀起友军来可谓势不可当。溃兵们慑于他们的凶猛,纷纷退后不敢上前,不过溃退的趋势也因此止住了。

“吐里哈!你这是做甚!”

虽然溃兵是止住了,但是史权对这种越权杀人的行为仍然非常气愤,即刻飞身上马,手持一把马槊对着对面那员蒙将迎了上去,用枪尖指着他怒吼了起来。

吐里哈用手中仍然滴着血的弯刀格开了史权的马槊,史权正要发作,吐里哈开口了“这把刀是我阿布(父亲)西征时立功,拔都汗亲自赐下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它无礼?我帮你止住溃兵,你居然不感恩,还敢指我?”

史权是忽必烈钦点的江汉大都督,地位尊崇,平日无事时,吐里哈见了他也要客气一下,但毕竟只是个汉人,现在蒙古汉子发起火来可不会顾忌这位大都督。

说完,吐里哈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我奉大帅军令,这就要率马军掠阵,为你们打出一条生路!你们这些一钱汉,要是知道好歹的话,就速速重整阵型,准备随我冲阵!”

第330章 泰山之战 五 冲阵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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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里哈一马当先,带着本部骑兵超越步兵阵线,朝北边东海军的阵线直扑过去。

战场上风云变幻,但实际上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两军的距离也没拉近多少。

李绵部发生崩溃之后,整个大阵因此又停顿了一下,各部不敢再做出头鸟,无形中放慢了速度。以这种速度前进,想与东海军发生接触怎么也得一刻钟以后,而这一刻钟之内还不知道要被火炮轰死多少人!

就在现在,就又有一个方阵因为东炮阵的集中轰击而被打残,这是多么残酷的战场啊!

所以吐里哈果断地带队冲了出去,为大军争取战机。

堂堂蒙古男儿,宁愿在冲锋中勇猛地战死,也不愿躲在后面白白被大炮轰杀!

不过,吐里哈只是下令冲出来,并未做出具体的指示。骑兵们刚才一直呆在前、右两军的间隙中,并未列好战阵,只是下意识随他策马前行。不过他们的配合很是娴熟,看似无序地从阵中涌出来,实际上却有序地向两侧分开,在策马缓行的同时,一个个百人队的形状渐渐在战场上浮现出来。

正牌蒙军可以分为编户军和探马赤军两种,前者就是按照部族-万户-千户-百户这套军民一体的编制指挥作战,而后者则是从各单位中挑选出精锐力量组成的独立部队。论战斗力自然是后者强,但这个战斗力更多地体现在主帅可以不心疼地使用他们从而可以攻克一些难关上,实际上比起战术配合等因素,还是相互熟识并且在游牧活动中产生了默契的编户军强一些。吐里哈率领的这支骑兵,就是他自己的部民,不需他费心指挥,自然就能井井有条。

在部下们自主列阵的同时,各百夫长也纷纷打马来到了吐里哈身边,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千夫长,你说怎么打?!”

“火炮要是打我们怎么办?”

“不等脱赤他们一齐吗?”

“要不还是按例先轻骑扰阵,再重骑一股脑冲进去?”

“好了!”吐里哈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扰个屁阵?之前去扰阵被打死的那些部民你们没看见?对面火枪犀利,扰阵就是送死!这次不扰阵,全都给我冲阵!你,你,你,都给我把部民带紧了,紧跟着甲骑后面,等破阵就直接冲进去!”

说完,他指了指东海军最东边的那个步兵营“就从最右边那里冲进去,然后看看能不能打进东边那个炮阵里,能进就进,不能进就向西杀穿阵线,只要厮杀在一起,火炮就奈何不了我们!”

吐里哈部是典型的蒙古传统配制,一千骑兵按三轻二重的比例分配。也就是六百骑是身着轻甲、以灵活机动见长的轻骑兵,另外四百则是身披重甲、负责冲锋陷阵的重骑兵。

虽然后世的人说起游牧民族时经常产生“擅长骑射,以大范围机动见长”的印象,事实上也不算错,但其实重骑兵才是他们的真正主力。轻骑兵只能骚扰,重骑兵才能在会战中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两者的结合运用才能产生一支强大的骑兵。当然,兵无常法,水无常形,具体到每个战例上,轻骑兵在必要的时候也会发起冲锋,而重骑兵脱了盔甲拿起弓箭同样是一把骑射的好手,两者随时可以转换。

而且蒙古帝国扩张到现在,家底的丰厚早就不是当初成吉思汗起兵的时候能比了。

想当初,蒙古人一帮子草原穷苦汉子,即使是重骑兵,也不一定能有一件铁甲,很多时候只能多套几层皮甲,完全是靠着一身蛮勇冲入军阵中厮杀。后来随着对其他民族的征服,才有了充足的器械可用。到了现在,按脱手下的这些蒙古重骑兵已经是人马皆装备厚重的钢铁札甲的具装甲骑了!就是跟著名的欧洲重骑兵对起来,也是丝毫不弱下风的。

当然,这些沉重的具装甲骑想动起来也不太容易。他们一要让马儿以最省体力的方式跑动,二要与队友保持住阵型,不然散乱的冲锋即使冲出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总体的行动速度自然快不了。

可是,只要他们一动,立刻就产生了地动山摇的气势!

虽然只有区区四百重骑,但是他们沉默着从阵中鱼贯而出,人马都披着黑色的盔甲,只露一双眼睛出来,让任何敢直视他们的人都产生了沉重的压迫感……这真的只有四百骑,不是成千上万吗?

“好了,都回去带队!重骑先不要排方阵,就这么用百人队冲过去,到阵前的时候再汇合!”

吐里哈命令一下,各百夫长迅速归队指挥了起来。

四个重骑队控马渐渐开始加速,朝着正对面的东海军第六营前进过去。他们的队形相对密集,但马与马之间仍有二三米的间隙,不妨碍行动。他们现在的速度还不高,但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骑手的操控之下,速度正有序地提升着。当他们抵达敌军阵前的时候,将达到最高的速度,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他们的阵型完全摧毁!

而六个轻骑队行动快捷,讲究一个“轻而不整”,各自聚成一个松散的骑兵群,向周围散开,以避免火炮的打击。他们将玩一出分进合击,先散开各自前行到东海军阵前,再与重骑兵汇合一齐冲阵,以取得最大的战果。

一时间,整个吐里哈就完成了从待命阵型到战斗阵型的转变,千名骑兵混乱而有序地散布出了近三百米的战术宽度,展现出了纵横欧亚的蒙古铁骑的绝世风采!

“好!”后方望台上的按脱看到这副场景,不禁为吐里哈精妙的指挥艺术赞叹了起来,“吐里哈干得好!若是他这里功成,那么封个万户也没什么!脱赤,脱赤在干什么?让他也快点跟上!还有也速带而也快点,步卒也要乘机冲锋!哦,对了,擂鼓,把鼓给我擂起来!”

鼓声与轰隆的炮声同时响起。

东海军的两个炮阵也早就注意到了这支可怖的骑兵,调转炮口将炮弹倾泻了过来。但是实心弹对付分散的移动目标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炮弹能不能砸中全靠运气,这一会儿都有三轮上百枚炮弹砸过去了,落马的也不知道有几十人?除了让骑兵们因为下意识地躲避炮弹而导致队形更加散乱,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

“嗖……啊!”

一枚炮弹从吐里哈身边掠过,紧接着就击中了他亲率的一个重骑队,从队列一角掠过,运气极好地先后击倒了三骑,又有两骑因他们的牵连而摔倒。其他骑兵也混乱了一下,但很快就渐渐重整了起来。

“好,这样就好……”吐里哈对这样的损失早已有了心里准备。

相比松散的轻骑兵,列阵而行的重骑兵显然更容易受到火炮的打击,而且对上炮弹,他们身上的重甲并不会比轻便的皮甲强多少。但这种损失仍然是可承受的,即使再来这么几轮,他也仍然有足够的兵力冲到东贼面前。

“现在的问题就是火枪了。”

吐里哈是在按脱那里见过火枪的威力的,也对它的缺点有所了解。“对面这个军阵约莫四五百人,人手一把火枪,就算能中一半,也不过折损二百骑……不足以拦住我们,但也损失不小,既然如此……”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过来,吐里哈不闪也不避,任由长生天决定他的命运。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被眷顾的,小概率事件并未落到他的头上,不过周遭几个重骑队又中了好几发炮弹,一下子折损了二十多骑,队形也不可避免地散乱了起来。

吐里哈感觉心头滴血,决定还是要尽量避免一些损失,于是喊过身边几个轻骑,下令道“去传令给朱仅和都创儿,让他们率部前出,先行掠阵!然后各部向我收拢,准备冲阵!”

传骑迅速向周围散去,两支轻骑队接令后挥鞭加速,向前冲过去,准备用他们擅长的骑射骚扰东海军,诱使他们射出火枪中的铅弹,好让大部队冲阵时更安全一些。其余四个轻骑队也渐渐收缩,两支落到了重骑队之后,两支位于两翼,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好,还有不到三百步,等下轮炮击过后就合为一队直冲过去,不要用弓箭,直接拔刀!”

眼看着本部骑兵已经冲到了敌军眼前,两支轻骑队更是近到了百步之内,吐里哈热血上涌,激动异常。本场大战的首功就是他的了,汉人只能打顺风仗,硬仗果然还是要看蒙古男儿!

又一阵炮声响起,来自两翼的炮弹再次袭来,但吐里哈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冲阵!”

前锋的轻骑队已经开始张弓搭箭了。

“冲阵!”

对面的红衣军面对轰隆而至的铁骑居然没有吓怕,而是举枪做好了射击准备,也不算孬汉了,但是没用!

“冲阵!”

前方一马平川,再无阻碍,什么也拦不住蒙古铁骑的步伐,与其担心敌人,还不如担心踩中地下的兔洞,绊到草丛中的石头,撞上平原中的木桩……木桩?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吐里哈突然发现前面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排木桩,零零落落地排布在平原上……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只记得之前这里孤零零站了几个红衣兵,可能是瞭望手或者传令兵之类的角色,等轻骑冲过去的时候就逃回阵中了,难道是他们立的木桩?但是有什么用呢?

这时,前出的两支轻骑不知为何在木桩前停了下来,然后前方军阵中火光突闪,硝烟冲天——东海军开火了!

停滞不动的轻骑队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不知道丢下了几十骑,剩下的人仓惶逃了回来!

“这帮废物!”吐里哈的怒火一下子上来了,这些人简直丢大蒙古帝国的脸啊!

不过还好吸引火力的任务完成了,吐里哈把鞭子一抽,然后大吼道“跟我上!东贼的伎俩已经用完了,只要冲过去,必然能破阵!”

此时轰隆的炮声又适时响起,不过西炮阵因为担心误伤友军,所以不再以他们为目标,转而对付起西边正在前出的脱赤部来。而东炮阵因为距离已经很近,加上吐里哈他们聚拢了,所以造成的战果还不小,对右翼的轻骑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不过这非但没有摧毁他们的斗志,反而击发了他们的凶性。在吐里哈的鼓舞下,蒙古铁骑们怒吼了起来,将马速提到了最高,奋力向百步外刚刚射过一发仍在装填的东海军猛扑过去!

即使经过数轮火炮的打击,还能动的骑兵只剩下了六七百人,但是冲锋起来依然有着排山倒海之势!

他们夹紧了马腹,怒吼着举起了手中的弯刀,誓要毁灭一切宵小,无可阻挡,无可匹敌!

……然后“轰”的一下撞在了铁丝网上。

第331章 泰山之战 六 骑对骑,铁浮屠重现江湖!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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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弹,十发急速射!”

林宇怒吼着,对第六营两翼的步兵炮组下达了命令。

他本来在后方静观,但当对面的蒙古骑兵向第六营的方向不要命地冲击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感觉不好,亲自骑马赶了过来临阵坐镇。

毕竟演习和真刀真枪的战争是不同的,饶是他之前带队进行步骑对抗训练的时候直面过多次骑兵营的墙式冲锋,论威势还更在这次之上,但现在面对真正的蒙古铁骑冲锋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口干舌燥,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还好,危险已经结束了。

数百蒙古铁骑直冲而来,硬生生撞断了一百米处的第一道铁丝网,七十五米处的第二道铁丝网……最终还是在五十米处的第三道铁丝网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三道铁丝网是前天确定战场之后就布置在这里的,固定铁丝用的木桩采用了折叠式结构,是从船用铁丝网发展出来的,分为固定桩和活动桩两段,拔出销子之后可以把活动桩放倒,以方便己方部队通行……或者隐蔽!

战前他们安装好铁丝网之后,就直接把活动桩放倒,隐蔽在夏日茂盛的草丛中一点也看不出来,成功麻痹了蒙军。等到临阵之时派些散兵在前面守着,关键时刻抬起来,果然派上了用场。不过,或许是因为昨天的大雨湿润了泥土,导致根基不太牢靠,最终还是被他们硬是撞断了两道。

其实他们继续冲锋的话,连第三道也是能撞倒的,但是经过前两道的时候,大量的重骑兵被绊倒在地,倒地的人马又对后面的战友构成了障碍,导致后者也接二连三地落马,最终势不可挡的冲锋被他们自己拦了下来。

而现在,失去了动能的他们,就只是一堆活靶子而已!

“啊?是!好,狠狠打他们几炮!”

与林宇一样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步兵炮组终于反应了过来,炮长狠狠拉响了火门中的拉火管,然后装填手解开闭锁楔,另一个装填手将子铳拿出来,紧接着装入新子铳,然后立刻闭锁,开炮!

短短一二百米的距离之内,霰弹的火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包裹着铅弹的铁皮罐头在飞出炮口之后,又惯性飞行了十几米,然后才在内外巨大的压力差下撕裂开来,内装的铅弹激射而出,如雨如雹一般扑向铁丝网前哀嚎彷徨着的蒙古骑兵们!

第六营左右翼各有一门狮牙炮,同时右边第五营左翼的那门也转了过来凑热闹。总共只有三门小炮,交换子铳接连发射霰弹,却在近距离爆发出了疾风暴雨般的火力,数以千计的铅弹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内肆虐,穿过皮甲、铁甲、马肉、人肉,对两分钟之前还威风凛凛的蒙古铁骑带去了难以想象的毁灭!

时间只有两分钟多一点,林宇指令的十发急速射就已经完成了,也打空了标配的七个子铳和额外配备的三个。硝烟过后,阵前已经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活物,前方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烂肉,血水甚至从尸堆上流了出来。

而第六营的四百多名步兵在装填完弹药之后,林宇却没让他们开火,只是抬着枪预备,以应对可能的意外情况。士兵们因此就只能手心冒汗、唇干舌燥、脸色发白地看着火炮表演。

“呕……”一个东海士兵坚持不住,当场吐了出来,然后立刻被排长拉了出去。后排的队友皱着眉头向前补充了过去,而他前面那个蹲着的战友则更为倒霉,只能顶着一头盔的呕吐物继续戒备着。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无论是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东海步兵,还是远处的汉军步卒、蒙古铁骑,心灵都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不过吐里哈已经见证不到这一切了,在冲击第一道铁丝网的时候,他由于身先士卒,当场就卷入了马祸之中,折断颈椎身亡了。在撞击之前,他已经看到了近处细不可见的铁丝,但是对此并不在意,以为不过是更纤细的绊马索而已,仍然执意撞了过去,并且为之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现在不需要偿还了。

冲阵的蒙军并未全灭。骑兵冲锋本来就不是一涌而上而是分波次的,前面几个波次撞倒,后面的就见机绕开了,两侧的不少零散轻骑也在最后关头察觉到了不对,没有傻傻冲上去。但这些幸存者失去了速度,现在见到前方的惨状也被吓破了胆,既没有再次进攻的能力也没有这个想法,在外围无助地游走着。

“好,这一波算是挺过去了。”林宇看了看西边,那里脱赤部也已经脱离了步兵方阵来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边吓到了,一时没有太大的动作,“接下来就是他们了。”

他将步兵阵线左翼的两个营长叫了过来,准备分出两个连的兵力结成方阵,前出驱除残余的游骑,以防他们在脱赤部袭击右翼步兵的时候搞事,同时也好收拾眼前这片血肉模糊的战场。他刚翻身上马,准备带队行动,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叮铃咣铛的清脆金属碰撞声,然后就是范龙城独特的低沉嗓音传来“干得好,林宇,不过,下面就交给我们吧!”

……

“那,那,那……那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妖法?混蛋!”

远处的按脱看到这场惊变,由惊而怒,把手中的望远镜一把摔倒了地上,然后取出佩刀在周边的栏杆上砍了起来。附近的怯薛知道他的性格,不敢上去拦他,只能小心躲着,任由他发泄。

铁丝网实在太过隐蔽,即使借助望远镜,按脱也无法发现其中的端倪,能看到的只有吐里哈明明即将冲入敌阵了,却突然一下子全折在了阵前。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由得想起曾经看过的阿海元帅对滦州战事的报告,难道东海贼真的会妖术?

发泄了一通过后,按脱渐渐冷静了下来,把刀往木柱上一扎,开始思考起对策来。

这时,一个怯薛大着胆子说道“大帅,怎么,还要打吗?是不是先鸣金收兵,歇息一阵再寻别的法子?”

到现在,从两军照面开始算也不过过了半个时辰而已。这年头的战争节奏很慢,双方相互试探,打一阵退回来,你赢一场我赢一场,双方大营对峙个十天半月才分出胜负是很正常的事。那么现在出师不利,撤回来休整一下也是合理的决策。蒙军以往又不是没败过,只要败了之后能找回场子来就行了,何必非要死磕呢?

但按脱转身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撤,撤个屁啊!你看看,现在折了上千步卒和一部马军,步军才近到一里地内,现在撤了等下次再打回来,是不是还得再折这么多?我们有多少人够这么打?就这么给我继续擂鼓!让前阵冲上去近战,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妖术!”

嗯,虽然他这么说,但也没想着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筹码都扔出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前军继续进军,左军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就让他们继续,右军也继续走,中军就先停停。把也速带而叫回中军,让脱赤别冲了,暂且退回来——等等,那难道是东贼的马军?”

此时的战场上,左边山地青阳军的布防区域由于比较靠前,张弘范已经带前锋与他们交战了起来,而右边严忠范所部也即将与夏富军的防线接触,已经放慢了速度准备清理工事。只剩下中间的前军与对面还隔着约一里地的距离,刚刚冲到了一半的的脱赤部骑兵因为受到惊吓,傻傻的散布在这段空地上前后无措——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东海军阵中,两支骑兵一左一右,从步阵之间的空隙中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朝脱赤部战了起来,一下子就冲杀了不少松散的轻骑。具体战况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觉得他们队形齐整,在东升的旭日下甚至有闪闪发光的感觉。

按脱往腰间一掏,这才想起望远镜刚才被他摔了,急得抓耳挠腮。还好旁边有个怯薛眼疾手快,去望台下又取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过来,按脱一把抓过去,心急火燎地从中取出一把望远镜拿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让他差点惊掉下巴。

“这……瘸腿汉人怎么会有这么精锐的马军……等等,这怎么会,全身铁甲,如墙而进……这,这,这,难道是……铁浮屠?!”

……

铁浮屠,是金朝的精锐骑兵,身披重甲,武艺精绝,既能马上冲阵,又能下马步战,是女真族征战天下的根本利器。“浮屠”是佛教用语,意为塔,铁浮屠就是铁塔的意思,形容金军骑兵如同铁塔一样威猛,军势如铁塔一般不可撼动。

又有“连环马”的说法,出自岳飞的孙子岳珂,说的是金军骑兵相互之间用绳索连接起来,以达到统一行动的效果。但这个说法臆想的成分实在过多,真用绳索把自己捆起来的话,这仗就没法打了。真正的原因应当是宋人见到金军骑兵整齐划一的进退,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怎么做到的,才自行编了个用绳索连接的说法。

这两个名字说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也就是金军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行动起来如一堵墙一般整齐,无坚不摧,达到了重骑兵的最高境界!

听这个感觉,倒是和欧洲近代骑兵的墙式冲锋的战术思想不谋而合。也难怪东海骑兵会被误认为铁浮屠了,这精良的全身板甲,这如墙而进的冲锋方式,简直和百年前的铁浮屠如出一辙!

呃,说起来,他们还真有一点传承关系。

范龙城等东海骑兵的创建者,对所谓墙式冲锋的认识也就是这四个字了……具体该怎么才能排一堵骑墙出来?如何训练?骑墙之间的队形如何布置?有什么细节需要注意?交战之后是继续撞过去还是分散作战?如果出现减员该怎么处理?等等一大堆问题,都不是他们这些二把刀能解决的。直到后来引进了一些北方雇佣兵,从他们身上学了些皮毛,然后才千辛万苦创制了一套堪用的骑兵操典出来。这倒不是东海人运气好恰好寻到了铁浮屠的后人,而是因为铁浮屠的战术本就是源自于渔猎民族的集体狩猎,两者多少有些相通之处,而后者流传很广,只要拿来去芜存菁,再在实战中改进,也勉强够用了。

不够用的,就用装备补足呗!

由于掌握了超越时代的钢铁生产和加工技术,东海商社得以大批量制造防护力极强的大块板甲片,从而武装出了一支即使在发源地欧洲都尚未出现的板甲骑兵团!

嗯,说到欧洲骑兵,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文艺作品中常见的人和马都被精良的银光闪闪的板甲片包裹住全身的骑士。这样的骑士确实强大,但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作用很是尴尬。

欧洲骑士最为兴盛的时期在于中世纪,也就是这个时间段和过去的几百年间。这段时间内骑士是战场的绝对主力,不管正面作战还是敌后迂回,都是由骑兵唱主角,步兵纯属打杂的。但中世纪板甲的制造远未成熟,绝大多数骑士穿的仍是传统的锁子甲,甚至还有连锁子甲都穿不起只能穿皮甲的。板甲产量极低,价格昂贵,是只有极少数大贵族才能穿得起的稀罕物。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差不多是十五世纪,由于技术的进步,板甲的制造才日渐成熟,价格甚至下降到了普通士兵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程度,走入了寻常雇佣兵家……但是很遗憾,既生瑜何生亮,板甲是跟着火枪一起成熟的!

火枪,这种利用化学能的武器,注定将要改变战争的模式。在火枪威力日新月异的同时,欧洲也不断进行着军事革新,步兵取代了骑兵成为战场的主角,战场态势已经和中世纪大不相同。新的局势下,全身板甲就算再精良也抵不住火枪的一击,还不如少穿点跑快点说不定还能躲开子弹呢。

于是,骑兵护具迅速地进行改变,以减少防护面积为代价增强重点部位的防御,全身板甲渐渐变成了四分之三甲、半身甲……最终发展出了拿破仑时代著名的胸甲骑兵,只装备一件厚重的胸甲护住上身,其他部位的防御一概放弃!而那些精良的全身板甲,大部分场合下只能作为贵族的收藏品被展览着,或者在低文明地区作威作福,上了战场只能中看不中用。

所以说,一支军队选择什么样的装备,不仅要看装备自身的效果,还要看敌军的能力。如果板甲骑士与胸甲骑兵用冷兵器互殴的话,那肯定是板甲骑士要占便宜得多——但是当敌人拿着火枪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当你的敌人没有火枪只能用冷兵器的时候,不正应该反过来朝加强全面防护的方向发展吗?

所以,就算安全部的大员们对拿破仑再推崇,在骑兵装备上也没有选择十九世纪初盛行一时的厚重胸甲,而是咬着(其它部门的)牙装备上了武装到牙齿的全身板甲,也就是东海06式重型战术防护套装“钢胆”!

嗯……不过这全身板甲的设计和制造其实也是个技术活,不是有个概念就能做出来的。欧洲工匠经过数百年的积累,才渐渐把板甲改良到了接近完美的形态,各个甲片相互连接形成一个整体,既能灵活运动,又将重量分摊到了全身使得战士可以轻松负担。东海商社离这一步还差得远,很多地方都只能用钢条做个骨架出来,然后把甲片镶上去,需要细微活动的关节处无法合理地用甲片完全覆盖,只能留出一些空隙或者用厚布凑合着遮挡一下,有的部位还出于美学考虑牺牲了实用性……总之,能拼出来就苦了他们了,细节不能要求太多。

相应的,这种东海式板甲由于省略了一些部位,而且造得比较薄,所以全套总重控制在了23kg的水平上,防御力完爆同重量的步兵札甲,而轻便性则远胜防御力相当的骑兵重甲,实乃杀人越货之极品,要是流出到市场上去了,怎么也得卖个上千贯吧?

现在天气清凉,没有中暑的隐患,所以东海骑兵装备上了所有能装备的护具,包括胸甲、背甲、颈甲、肩甲、护臂、护手、裙甲、腿甲、护膝、铁靴,还有一个标志性的带独角或v字天线的头盔,上面还有一个可收放的面罩,面罩上刻有观察孔和三道v形通气孔,内部还贴了几块软木垫以防剧烈冲击的时候撞到牙……真正意义上的武装到了牙齿!

除了人员之外,马匹也装备了护甲。不过东海军用的马不算太好,为了保证机动性,无法装备沉重的全覆盖式马铠,只能对马面、前胸等关键部位进行重点防护。如果是秋冬季节的话,还会套上红白两色的马衣以增加视觉效果并稍稍加强防御,但现在怎么说也是夏天,护甲外就仍然露着肉。当然这点防御缺失问题不大,马儿本身也足够皮糙肉厚,就算中了一两箭也不会立刻致命,受了伤说不定还激发出更高的速度呢。

这支人马皆具装能亮瞎眼的部队一出,立刻就对战场上的蒙古骑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刚才,在右翼的吐里哈率部冲阵的时候,左翼的脱赤也带领部下进入了战场。不过他多长了个心眼,特意比吐里哈部落后了一阵,好让那群勇猛的傻子冲在前面吸引火力,等他们冲进去了再看结果随机应变……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吐里哈部中邪一般地全军覆没之后,脱赤部整个就傻在战场上了!

怎么办,是继续冲锋?还是掠阵之后就转进?还是干脆别冲了,先退回去再说?

还好,东海军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左右翼两个骑兵营冲出来之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朝着脱赤部两侧零散的游骑冲了过去。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应战了!

左右两个东海骑兵营皆分为了三连,各自寻了目标直扑过去。其中,每个连又分了三排,两个重骑兵排,一个轻骑兵排。到了现在,东海军的轻重骑兵在装备上已经差距不大了,只是在职责上还有区别。两个重骑兵排一先一后,都排成如墙一般的整齐阵型冲阵,而轻骑兵排则分散成了数个双人小组,行进在骑墙的侧翼和后方,随时准备用手中的火枪猎杀被重骑兵冲散的蒙古游骑。

重骑兵为了保证同步,冲阵的速度并不快,但以一往无前之势撞过去,在旁人眼中比之前一窝蜂冲击的吐里哈部铁骑更令人恐惧!

当然,他们能达到这个效果,也不是因为他们比蒙古铁骑更能打,而是因为他们就只练这一招……但是有这一招就够了!

“铁浮屠?是铁浮屠!”

一些蒙古骑兵也“认出”了这种传说中的骑兵,大呼小叫了起来。

作为金军的主力,铁浮屠一直延续到了金末,给同样擅长骑兵的蒙古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是王朝的衰败不是一支精锐力量所能改变的,铁浮屠最终也不可避免地随着金王国一同覆灭,只留下传说在亲历者和亲历者的亲眷中传播着……

如今,传说复活了!

恐惧不可避免地在脱赤部骑兵中弥漫着。

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士气因素往往占据了影响胜负的主要地位。当士气高涨,士兵信心爆棚的时候,即使战斗力弱上个两三筹,也往往可以取得胜利。相反当兵无战心的时候,即使自己这边在战力上有着优势,也很容易就兵败如山倒。

蒙军的强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几十年的胜利带来的积威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信心。即使受到小挫,大部分兵将也坚信迟早会赢回来,所以人人自信敢战。因此,很多时候也就真的能逆转战局,转败为胜。

然而现在,在交战不过半个多时辰之后,在无尽的炮火轰击和吐里哈身陨的战例示范之下,在排山倒海的“铁浮屠”冲击面前,他们的自信心正在崩塌!

“妈呀,逃命啊!”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个心理压力,拔马转头朝南边的步军方阵逃回去。

第一骑兵营第一连的第一排骑墙右侧,亲率这支队伍的范龙城看见他们仓惶逃命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嘛!”

范龙城今天的装备格外风骚,胯下骑的是一匹高大的黑马,是之前在蒙军那里缴获的,形态神骏,行动敏捷,一看就与矮小的蒙古马不同,应当是从西域或者大食地区引进的。不过可惜,这是一匹骟马,不能用来配种,所以只能进入服役序列了,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范龙城骑了去。

有了负载力强的好马,他的这身盔甲也升级了,不是普通的钢胆量产型,而是特别定制的试作版本,用料厚实,重达28kg,表面镀锌,显得格外银光闪闪,而且为了视觉效果,风格与圆滑的量产板甲截然不同,敲出了很多尖锐的棱线,棱线和甲片边缘处还用金边涂饰,头顶的v字天线更是金光闪闪,整套装备一看就是能换很多赎金的样子……

但相比这身盔甲,他周围的骑兵才是他真正的防御。他们同心协力、齐头并进,在构成了极富攻击力的骑墙的同时也形成了强大的自身防御,范龙城夹在里面无懈可击。

在他这堵骑墙面前,大部分游骑落荒而逃。但也有一些人不甘心就这么被冲垮,一边缓慢逃离一边回头射出了手中的箭支,然后叮叮咚咚落在东海骑墙的盔甲上,几乎没造成任何阻滞。然后,就因为他们射箭耽误的这些个时间,这一整道银甲骑就冲上来了!

东海铁骑全身被精良的盔甲包裹着,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与眼睛都看不到的可怖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左手控马,心中默念节奏,与战友牢牢地保持着同步,在战场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骑墙,同时右手平举着上了刺刀的风暴枪做出进攻的姿态。承受了一轮箭雨之后,他们也果断地开枪还击,然后在硝烟中骤然加速,举着刺刀直直朝着战场上呆若木鸡的蒙古游骑撞了过去!

“啊……”

大部分游骑毕竟有着深厚的马术底子,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过去,只有少数几个傻蛋被骑墙撞中,被刺刀穿胸,被落马,被狠狠踩在了马蹄之下,发出痛苦而不甘的哀嚎。

冲撞发生之后,第一排重骑兵队形也有所散乱,虽然不太严重,但他们还是按操典解散了队形,四散成若干个三人小组,然后又分散成左右两股向两侧杀了出去。

解散队形后,他们的速度骤然提升。算起来,钢胆板甲看着都是大块的铁,但其实也并没有比蒙古轻骑所穿的轻皮甲重多少,因此,解除了限制的重骑兵也有着不逊于轻骑的机动力。此时他们立刻就借助这样的机动力,掏出手枪,对着已经全无队形的这支蒙军百人队展开了骑射追击!

白虹手枪的声音在战场上接连响起,使用它们的不但有刚完成了一次冲撞的重骑兵,还有一开始就以小股行动的轻骑兵。在连环的枪声中,骑射无双的蒙古轻骑不断落马,而本应笨重的东海铁骑则几乎毫发无伤,战场上一下子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

不过蒙古骑兵几十年的威名毕竟不是白给的,这种绝对劣境中,仍然有人试图组织反击,拉扯了十几骑组成了一个小分队,举着弯刀就朝一组重骑兵冲了过去。

这组东海重骑兵刚刚击杀了好几骑,手头的霰弹枪和几把手枪近乎打空,此时也不恋战,转头就往后方转进而去。

在他们不远处,第二排骑墙又接踵而来了……

雄壮的骑墙之前,不少蒙骑动摇了,决定先让开避避风头再说。只余五人不太甘心,艺高人胆大地继续朝逃走的三名重骑兵追击过去。这时,令骑墙中的东海骑兵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后面追击的五名蒙骑居然纷纷掏出了套索,挥舞了一下就朝前面奔逃的三人扔了过去……然后居然还真套中了一个!

这名东海骑兵被套索拉住,一下子落到了马下。虽然他身上的钢胆甲能抵御绝大多数锐器攻击,对落马时沉重的冲击却毫无办法,甚至还有点副作用,重重一摔,挣扎了几下,眼看着就爬不起来了。

如果在平时,东海骑兵们看到这种景象只会感叹神乎其技,甚至说不定还会围上去拜师请教,但现在只会让他们格外愤怒……他们刚刚沉浸在刀枪不入的无敌感中还没多久,就被这么一个奇怪的招式破了,怎么不能让他们恼羞成怒?于是在排长的一声喝令之下,骑兵们纷纷调转枪口,朝着五名蒙骑来了一次齐射,然后直接解散了骑墙,右翼的两个小组朝他们直扑了过去——这下对方就算再艺高人胆大也没办法了,被火枪打落了四个,剩下一个被排长拿着马刀亲自斩于马下!

当然,这只是战场上的一个小插曲,更多的情况是蒙古骑兵试探了一个回合就纷纷落荒而逃。开玩笑,这种铁罐头该怎么打啊?!

第二排骑墙解散之后,之前的第一排(缺员一人)已经在他们身后重新排好了阵势,在范龙城的指示下,又换了一个人多的方向压了过去。之前打空了弹药的轻骑兵,回到骑墙之后开始装填起了弹药,然后又向外散到了两翼。稍后,转过一圈的第二排也回归了骑墙之后,重新装填之后就又排出了骑墙队形,这时第一排就可以解散去杀敌了。

这套流程便是东海骑兵的三板斧,对付零散轻骑的绝招。战术精髓在于“移动的防守”,骑墙本质上是个防御阵型,论杀伤效率并不高,真正的作用一是将敌军骑兵的阵型冲散,二就是为友军骑兵提供庇护,使得他们能够相对安全的重新整备,然后就可以更有效率地猎杀被冲散的敌军骑兵。如此一来,两排重骑兵和轻骑兵就能像步坦协同一样滚滚向前,碾压沿途的一切敌人!

“杀鞑!”

范龙城用铁雨霰弹枪将一名正在奔逃的蒙骑打成了筛子,然后亢奋地举枪呼喊了起来。

在他的身后,一排重骑受他的鼓舞,也齐声高呼了起来“杀鞑!”

他们如何能不振奋?

多年以来,东海骑兵的日夜刻苦训练,就是为了和传说中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一战,这个目标甚至都成了很多人夜有所梦的执念。当他们苦练内功,下山一战,却发现日思夜想的蒙古铁骑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他们如何能不振奋!

“杀鞑……杀啊!”

在一营一连的声浪带动下,散布在战场各处的各个骑兵连也纷纷发出了呼喊,士气更为高涨,三板斧的轮换经过战场的洗礼也更为顺畅了起来。骑墙过处,两军之间散落的脱赤部轻骑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地被清除着,只留下倒地的尸首和落单的战马。

蒙骑已经再无战心,疯一般地向南边的军阵逃亡着!

“杀鞑!杀鞑!”

杀鞑声甚至传到了北边的步兵营阵线中,他们看着自家骑兵大展神威,热血不住地往头上涌,在军官的带动下也跟着狂吼了起来。而步兵的人数优势使得这股声浪远超刚才,排山倒海一般传播向四方,甚至让南边的蒙军军阵都产生了震动!

“杀鞑!”

范龙城持枪高呼着。

随着蒙军的逃离,六个骑兵连渐渐汇聚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号的骑阵。

经过一番血战之后,不少人的盔甲上都溅上了尘土和血迹,有些还带着光荣的刀痕,极度亢奋状态下的骑兵们排出的阵列也没有刚才那般严整,论起鲜亮肯定不如刚出场的那时。

但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支褪去了光鲜的军队要比刚才更为危险!

“杀鞑!”

范龙城指着前方一道黑色的骑阵,那是脱赤部的重骑兵,由于盔甲沉重而无法像轻骑一样脱逃,只能列阵而战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就只剩他们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东西两个炮阵突然发出了久违的怒吼,无数黑点从两翼飞来,落入脱赤部重骑兵的军阵中,激起了漫天的尘土,也打垮了他们最后的斗志。

“骑兵营,冲锋!”范龙城高喊道。

在这轰隆的炮声中,东海骑兵向陷入崩溃的蒙古铁骑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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