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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前言

这是一部在法国乃至整个西方引起爆炸性轰动的奇书。它在人口只有六千多万的法国居然卖了一百万册,同时入围以高雅闻名的龚古尔文学奖(通常被提名的作品只有几万甚至几千册的销量),又被各国出版社争相购买,已翻译的语言竟高达二十一种。据报道,根据它改编的电影亦正在拍摄中。它的书名也创造了一个暗含嘲讽的有趣先例,直接采用了销售地标价——在欧元区是《14.99 欧元》,在美国和英国分别是《9.99美元》和《6.99英磅》,到了咱们中国,自然就是人民币的《19.99 元》了。

只要拿起这本书,几乎人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它读完:你会觉得它不是什么虚构的小说,而是一份卧底密探的报告,揭露的是你无法不关心的内幕——广告业的秘密。不妨先在这里摘录几条:“牙膏本身没有任何益处,因为牙齿的维护都在牙刷的动作上,牙膏只是让你口中的气息新鲜而已”:“包装用的铝纸比石棉更具污染性”:“防晒油的配方自从二战以来就没变过,尽管越来越多的人得黑素瘤(防晒油只能防紫外线UVB,对有害的紫外线UVA则无能为力)”……但是,我们仍然会被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牵着鼻子走:“如果我在你所居城市的墙上吹嘘某某牌酸奶怎么好,我敢保证你肯定会买。你以为你拥有自由的意志,但总有一天,你会在一家超市的货架上认出我的产品,你会买下,为了尝尝,就这样。请相信,我了解我的工作。”

作者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本人就曾在十年间先后担任多家国际知名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深谙现代广告如何贩卖垃圾的窍门。他用辛辣幽默、时尚怪异的语言告诉读者,广告是如何虚构出让人永远无法餍足的美丽世界,如何把所谓的“上帝”一步步塑造成消费的奴隶。然而这毕竟还是一部小说,而且颇具深度。

读者在狂笑之余体验到的,将不仅是生活中那些习以为常的荒谬。小说主人公奥克塔夫的离奇遭遇和绝望挣扎让你欲罢不能,既有情节的曲折,更有沉重的思索: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

这本诋毁西方主流生活方式的书在西方大卖,主要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所有被囚禁在办公室里的所谓白领们都需要一次精神上的放风。尽管书中充斥的性、毒品、死亡不可能被任何主流文化接受,尽管主人公奥克塔夫的胡作非为和“最后解脱”都不可能解决当代社会的任何问题,但这本书读起来仍显得那样痛快淋漓,犹如本身剧毒的解毒剂。此外,这种痛快感也与作者嬉笑怒骂、信口开河的文风有很大关系,听听他描写某位大公司销售总监的话有多么恶毒:“对他来说,你们就是些需要填喂的牲口、巴甫洛夫实验用的小狗。他感兴趣的就是怎样把你们的钱移到股东(即美国退休基金,就是说一帮做了拉皮手术、正在迈阿密游泳池边等死的退休者)的口袋里。”

此书出版后,作者立刻就被其任职的广告公司以“重大过失”为由辞退。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同时也因这本书挣到了一百万欧元。正如奥克塔夫所言:

“这体制显然达到了它的目的,即把叛逆也变成了一种服从的形式。”

对于这本奇书在中国的命运,可以作两条有趣的预言:一,它很可能会改变一些人的消费习惯(这在消费社会里可绝对是件大事);二,少数人可能会对这本书极端痛恨,但又非看不可,就像用手机捣鬼的心虚男人必定会偷偷地去看某部电影。

第一章/我

“对于无力改变的事物,人们至少应该去描绘。”

雷纳。纳尔纳。法斯宾德第二章39/ 你如同一部《帕斯卡思想集》,一个肥皂广告也能让我有宝贵的发现。

马塞尔。普鲁斯特第三章83/ 他然而那时候,这些工业如林、商店遍布的富裕国家又发明了一个新的信仰,一项值得人类为此付出千年汗水的计划:把全世界变成一家独一无二的、巨大的企业。

罗内。纳克多。皮雷斯《诅咒者》1974第四章121/我们“为了昭显我们的使命,并且尽可能地给公众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印象,我们不得不杀人。”

泰奥多尔。卡克幸斯基,又称“炸弹杀手”。

刊登在《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的宣言,1995年9 月15日第五章159/你们“在一个封闭的、人人有罪的社会里,惟一的罪过就是被捉住。在窃贼的世界里,惟一具有决定性的罪过就是愚蠢。”

享特。S.汤普森,《拉斯维加斯的恐惧与憎恨》1971第六章195/他们“……在我进大学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了。……老是什么混账的赛马啦,哪个太太小姐一艘船行下水礼啦,还有一只黑猩猩穿着裤子骑混帐的自行车啦。

到那时候情况就根本不会一样了。……”

沙林杰,1951 217/ 后记218/译后记“对于无力改变的事物,人们至少应该去描绘。”——雷纳。维尔纳。法斯宾德「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对中产阶级的批判而着名的德国电影导演,代表作《玛利亚。布劳恩的婚姻》轰动一时。」一切都是暂时的:爱情、艺术、地球、你、我。死亡是如此不可抗拒,它会突然降临到每个人头上。怎样知道今天就不是最后一天?我们以为还有时间。然而突然间,完了,规定的时间到了。在你的记事本里,唯一没记下来的约会是你的死期。

一切都能买到:爱情、艺术、地球、你、我。我写这本书为的是设法被炒鱿鱼。如果我辞职,就没有遣散费了。我必须亲手锯断这根承载着舒适的树枝。我的自由就叫失业保险。我当然更希望是被一家公司解雇,而不是被生命。因为,我害怕。看看我周围,同事们就像苍蝇般纷纷坠落:泳池里的冷刺激昏厥,伪装成心肌梗塞药品的可卡因过量,私人喷气飞机坠毁,敞篷跑车翻滚失事。就在昨夜,我梦见我溺水。我看见自己在不断地下沉,拂过光滑的鱼背,肺中积满了水。

远处沙滩上,一位漂亮的女子在喊我。但我却不能回答,因为我嘴里灌满了咸咸的海水。我正在淹死,但我无法喊救命。而且海里的所有人都跟我一样,人人都在下沉,却都不呼救。我想,此时是抛开一切的时候了,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漂浮。

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能买到。人就像所有商品一样,也有销售期限。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33岁就退休「基督教中基督复活时为三十三岁。」,似乎这也是重新开始的最佳年龄。

我名叫奥克塔夫,我身上的服饰都是专门定制的。我是个广告人:不错,我污染这个世界。我就是那个向你们卖垃圾的家伙,让你们梦想那些你们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天空湛蓝湛蓝,女人永远美丽;一种经过Po Shop处理过的圆满的幸福、无瑕的影像、最时髦的音乐。当你们省吃俭用,终于买下梦想的汽车,也就是我在上次促销中推出的那种,我却早已让它过时了。我总是比你们更时尚,更超前,而且总让你们望尘莫及。奢华荣耀是人们永远无法抵达的国度。我用最新的时尚来毒害你们,而新时尚的好处就在于无法维持,总会被另一个更新的时尚所淘汰。我的神圣职责就是让你垂涎欲滴。在我们这一行,没人希望你们幸福,因为幸福的人不消费。

你们的痛苦能刺激销售,我们的行话把它称之为“后购物沮丧症”。你们迫切需要一样商品,一旦获得后,你们又迫切需要另外一样。享乐主义并非人道主义,而是现金流转。它的座右铭就是:“我消费,故我在。”「取自法哲学家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但要创造需求,必须挑起妒嫉、痛苦和贪婪。这些就是我的弹药,而我的靶子就是你们。

我的工作就是琢磨怎样欺骗玩弄你们,为此我得到丰厚报酬。我每月挣一万三千欧元(还不包括公司报销、公司用车、认股权以及所谓的黄金降落伞)。欧元的发明就是为了让高额薪水看上去不那么厚颜无耻。有多少人在我这个年龄就能挣一万三的?我摆布操纵你们,人家就送我奔驰SLK (车顶能自动收回到后车箱里),或宝马Z3、保时捷跑车、马自达MX5.(我本人比较偏好宝马Z3敞篷跑车,不仅车身唯美流线,而且水平对卧排列的六汽缸引擎,马力能达到三百二十一,从零公里加速到一百公里只需五点秒。另外,它车身形如巨大的肛门用药栓,用它来操这个地球正合适。)我若打断你们正在欣赏的电视片,强插进我的商标,人家就付钱让我到圣巴特勒米、拉姆、普吉岛或拉斯卡邦等美丽的岛屿去度假。我若在你们爱看的杂志里口罗嗦重复我的广告标语,人家就送我普罗旺斯农庄、或安地列斯帆船、圣托贝游艇。我无处不在,你别想躲我。你们的目光投向哪里,我的广告就在哪里恭候。我禁止你寂寞,我不让你思考。我用最时尚的恐怖主义向你们贩卖空洞,犹如冲浪。你若问任何一个冲浪者,他都会告诉你:要想呆在浪头上,下面必须有个波谷;冲浪,就是在一个大洞上滑行(网上冲浪者跟冲浪冠军们一样对此了如指掌)。我宣判什么是真,什么是美,什么是善。我挑选能让你冲动至少六个月的模特,再将她们宣扬张贴,你们不久就会给她们冠以名模的称号。我那些年轻的女孩能让所有14岁以上的女性精神受创。你们崇拜我的选择:今年冬季的流行趋势是,乳房要高过肓膀,某些地方要皮净毛稀。我越玩弄你们的潜识,你们就越听我摆布。如果我在你所居城市的墙上吹嘘某某牌酸奶怎么好,我敢保证你肯定会买。你以为你拥有自由的意志,但总有一天,你会在一家超市的货架上认出我的产品,你会买下,为了尝尝,就这样。请想信,我了解我的工作。

嘿,进入你们的大脑真是快活无比。我在你们的右半脑一泻千里。你的欲望已不再属于你:我的已经取而代之。我禁止你们随意遐想。你们的欲望应是亿万欧元的投资结果。至于你们明天想要的,都由我今天来决定。

所有这些,肯定让我在你们眼里形象不佳。一般来说,人们写书时,开头部分应昼给人好感,但我却不想扭曲真相,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可亲可爱的作者,事实上,我更像那种大恶棍,碰到什么,什么就会腐烂。其实,最理想的是,你们先恨我,然后再憎恨造我的这个时代。看到所有人似乎都觉得一节正常,这难道不令人发指?你们这些让我恶心、受制于我的恣意妄为的可悲奴隶!你们为什么任凭我成为世界主宰?我定要揭开这个奥秘:在这个玩世不恭的鼎盛时期,广告是如何加冕登上皇帝的宝座。两千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不负责任的白痴能像我这样,拥有如此强大的权利。

我想抛开一切,远离此地,带上金银财宝、毒品和妓女到一个他妈的荒岛上去。但我没胆提出辞呈,所以我对世界有害。可怜可怜我吧!快阻止我,否则将为时已晚。给我一百万,我保证立刻滚蛋!如果人类选择了用消费品来代替上帝,我又能怎么办?

不过,我不禁又洋洋得意,因为这本书一出炉,我很有可能不会被扫地出门,反而会荣获晋升。

在这个我将向你们描绘的世界里,批评可以容忍,蛮横受到鼓励,告密得到酬谢,谩骂更是有组织、有规模的行业。不久的将来,就会颁布诺贝尔挑衅奖,而我则是个锐不可挡的候选人。叛逆也是游戏的一部分。想当初,那些独裁者们惧怕言论自由,审查异见,焚书囚儒。宗教裁判所虽然可恶,但在那古老美好的时代,人们毕竟还能分辨善恶,而广告的极权主义却能更狡猾地洗清罪过。这个法西斯已从过去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1945年的柏林和1989年的柏林。你们说,为什么所有这些野蛮行径都葬身在同一座城市?)为了把人类降为奴隶,广告采取了低调、迎合与说服。我们生活在第一个人控制人的体制中,就连自由也无法与之抗衡。相反,这个体制却把一切都投注在自由身上,因为这是它最大的发现。所有的批评都赋予自由美好的角色,所有的抨击都增加了人们对它肉麻的容忍所抱的幻想。自由以优雅的方式让你屈服。一切都被允许,你闹翻天也没人来教训你。这体制显然达到了它的目的,即把叛逆也变成了一种服从的形式。

我们破碎的命运被漂亮地拼成版面。你们,这本书的读者,我肯定你们会说:“看他多可笑,这个做广告的,对送上门来的还这么吹毛求疵,回你的窝去,做个缩头乌龟吧,你跟所有人一样都得交税。”没有任何出路,一切都堵死了,脸上还得挂着笑容。贷款、租金以及每月各种费用的支付已将你牢牢套住。你良心上过不去吗?门外百万失业大军正等着你腾地方。你尽管去不满、抗议吧,邱吉尔早已给你找到了答案,他说:“这个体制虽然非常糟糕,但其他体制更不理想。”他没哄你,他没有说这体制优越,而只说相对而言还不算最糟。

这天上午九点,我和麦多纳公司新鲜产品部销售总监有个早餐会。麦多纳是世界上最大的农产食品集团之一,1998年的营业额达一百二十九亿三千五百万欧元。会议地点是一个由钢筋和玻璃筑成的堡垒,颇具亚伯特。史匹尔「纳粹德国时期希特勒的建筑师。」的建筑风格。要想进入这个大楼,首先得出示身份证明。

乳酪帝国处于严密戒备状态,奶制品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的保护,就差把保鲜期限贴在自动门上了。人们给了我一张磁卡,用来进电梯,然后我穿过一个装有地铁站式旋转栅拦门的缓冲空间。此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好像我去见的是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其实,将站在我对面的只是一个穿着条纹衬衫、高等商业学院的老毕业生而已。在电梯里,我不禁想起米歇尔。乌尔贝克(M.houellebecq)的一首诗:“职员通向他们的受难地女秘书们走来走去忙着给自己的眉眼补妆就在一尘不染的电梯里。”

沉浸在这首诗的冰冷气氛中,我感到有些滑稽。

仔细想想,今天这个会议确实比国家元首会面更重要。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会,因为它决定了之后发生的一切的一切。

麦多纳公司大楼第八层,所有产品主管都穿着条纹衬衫,系着印有小动物图案的领带。销售总监对待他那些肥胖女助理的方式是如此恐怖,以至她们连厕所都不敢去。他的名字叫阿尔弗雷德。杜勒。杜勒开会的头一句话总是:“我们今天聚集在此,不是为了让我们高兴,而是为了让消费者高兴。”仿佛消费者是另外一个种族,一种“人下人”。总之,我一看到他就觉恶心,对于在食品行业工作的人来说,这真有些麻烦。我可以想像,每天早上他一边刮胡子,一边打领带,同时喷着口臭向他的孩子咆哮;或是站在厨房里,听着开得震天响的法国新闻台,端着咖啡,读着“回声报”。他从1975年以来就不再碰他的妻子了,甚至连外遇都没有过(她可有);他每年就读一本书,而且必须是法国名记者阿兰。杜阿迈尔写的。他西装革履,深信自己在公司里是个关键人物;他有一辆硕大的奔驰车,堵车时马达隆隆作响;车内先锋牌音响上挂着摩托罗拉手机,来电时发出噼里噼里的铃声;收音机里播放着家具超市卡斯托拉玛(Castorama )的广告:“廉价甩卖,要买尽快。”他坚信经济恢复增长是件好事,而增长只意味着不断地生产,意味着“商品的高度积累(马克思)”。剩余产品堆积如山,足以将我们埋没。

他也有信条,是他在商学院学到的:你的信念就是增长。让我们生产出百万吨的产品,这样我们就幸福了。让我们歌颂维持工厂运转的增长!让我们赞美工厂运转带来的增长!尤其是千万别让我们停下来思想!

像在世界上所有的办公大楼一样,我们坐在一个青蓝色的会议室里,围绕着一张椭圆形大桌,上面摆着一杯杯橙汁,一个秘书奴隶低眉下眼地拿进来一个咖啡保温瓶,空气中还存有前晚的会议残留下的狐臭。杜勒致了开场白后强调:

“今天的会议内容保密,没有章程,是一个危机会议,要看消费者再次购买状况,只是我有点担心周转率。一家竞争对手正大肆开展一场促销活动,发出‘我也要’攻势。消息一致证实,他们想窃取我们的市场。我们认为我们已面临威胁。”

刹那间,所有与会人员都皱起眉头,如果加上钢盔和总参谋长的地形图,我们就置身于《最漫长的一天》「美国电影,叙述二战时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当中了。

经过了一番形势的例行评论后,轮到我们广告公司的客户服务总监让。弗郎索瓦(惯称杰夫)发言,他一边摘要总结,一边用投影机将他的幻灯片投映在墙上:“过一会儿,我们将向你们介绍我们设计的三十秒广告脚本,以打退竞争对手向‘清丽佳人’的攻击。我提醒你们,上次会上确定的战略目标,就是针对市场不断被侵蚀的状况。‘清丽佳人’除了不断革新外,还希望借助于其人体工程学的新包装,向人们提供一种软乳酪新形象。”他抬起头,换了张幻灯片,墙上显现出几个加粗了的字:中间色调提议(续)情绪贪食/ 难以抵制快乐/ 时尚清丽佳人减肥/ 美容健康/ 营养理智既然没人吭气,他看着他的女助理(她寄托在幼儿园的孩子正闹中耳炎)用ord 6.0打的文稿继续侃侃而谈:“正如二十三号那天吕克和阿尔弗雷德所决定的,我们考虑重点主要放在消费者的利益上,即,‘清丽佳人’,让我保持苗条,其丰富的维他命和钙质,更让我吃得聪明。鉴于众多类似商品已充塞市场,品牌评估报告显示,我们应该着眼以下两个方面:美容和健康,即‘清丽佳人’,对我的身体和心灵都有益处。也就是说大脑和大腿。嘿嘿。”

他这番话是企划部门职员(两个四十岁左右、患有抑郁症的企划人员和他们从第戎高等商学院毕业的跟班)一齐劳作的硕果,完全是为了迎合客户的愿望和品味,同时又可以为我昨晚才琢磨出的广告脚本说明原由。这时,杰夫止住笑,因为他发现只有他自己觉得幽默。他继续手舞足蹈地说:“我们找到了一个有凝聚力的概念,如果与战略目标紧密结合,我相信一定能让这一产品在视觉上具有最强烈的冲击力。好,现在由奥克塔夫来谈谈这一文案。”

既然奥克塔夫就是我,我不得不站起来,拿出分镜头图,上面的十二幅草图是用高薪聘来的美工画的。我在一片死寂中,开始讲解这个广告片:“呃,是这样的。我们在加利福尼亚的马里布海滩。晴空万里。两个金发美女身着红色泳衣在沙滩上奔跑。突然一个对另一个说:”人地名注释会成为宗教经典解释的障碍。

‘另一个回答:“注意别落入本体论近义词的圈套。’与此同时,海水中,两个有着古铜肤色的冲浪者正在激烈地争论:”你知道吗,尼采在自传《看!这个人》中大赞游泳是完全的享受主义?‘另外一个反驳:“不,他只是用唯我论的比喻来扞卫他的’崇高健康‘理念。’镜头再回到沙滩,我们看到那两个美女此时正在沙子上写数学方程式,对话:”如果我们假设X 的立方根随无穷数变化……‘,’对,‘另外一个说,’你只要再将趋向渐近线的集合数加以细分。‘片子以一艘’清丽佳人‘的小艇画面结束,广告词是:清丽佳人,轻盈让人智慧。“死寂仍是一片死寂。销售总监扫视着他的产品主管们,他们都忙着埋头记笔记,以躲避发表意见。杰夫不大有信心地试图为我的文案辩护:“当然还有最后的唱名‘嗯,麦多纳’,在此就不另提了。呃,我们认为,如果让那些俏丽佳人的代表们同时进行非常知性的谈话,一定更有意思,而且要知道,户外的体育活动如今越来越成为主流。另外,这脚本还可以提供其他的可能性,例如,法国小姐们讨论地理政治,大谈1918年的不列斯特-利托夫斯克条约;猛男脱衣舞表演剧团(Chippendales)一边讨论裸体怎样同时作为身体解放以及后现代的异化否定,一边光溜溜地展示着他们的肌肉;等等。这挺有趣儿吧?”

那些主管们此时开始按照他们的官职顺序,轮流发表意见:“还可以”,“不错”,“我没被说服,尽管我明白它要说什么。”“这是个可能的思路”……我注意到,他们就像鹦鹉一样,每个人都重复他的下属所说的,一直到杜勒为止。这位老板倒是根本不同意他属下的意见,他问:“为什么要使用幽默的方法?”

他问得没错,我要是他,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我忍住逐渐升起的恶心感,试图论证我的观点:“这对您的牌子有好处。幽默能让您显得可亲,而且更有助于记忆。消费者更容易记住让他们好笑的东西,之后,他们会在晚餐上、办公室、课间休息时重复这些笑话。你看那些闹剧有多火,人们进电影院就是为了找乐……”

此时,阿尔弗雷德。杜勒掷下一句不朽的名言:“对,可事后他们不会去买胶片吃。”

我请他原谅,我得去趟厕所,同时想:“你这他妈的王八蛋,你在我的书里可赢得了一个位置,而且是个明显的位置,就从这一章开始。阿尔弗雷德。杜勒是堆臭大粪。”

所有作家都是告密者,所有文学都是泄密。如果不是为了往送给我的一锅汤里啐唾沫,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写书。事实上,我曾经是众多事件的目击者,而且我认识一位够疯的出版商,允许我将这些娓娓道来。起初,我没有任何要求。

我身处于一个机制当中,这个机制会将所有拦路的东西都予以捣毁。我从未认为我能够安然无恙地脱身。我曾到处询问,想知道谁有力量来改变这世界,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这个人也许就是我自己。

总的说来,他们的想法就是要摧毁森林,代之以汽车。他们制定这个计划并无任何意识,也没经过深思熟虑,而且更糟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目标在何处,但仍吹着口哨,向前进发。他们身后,即使是酸雨肆虐,也跟他们没有任何干系。

地球史上,所有国家的公民第一次拥有了同一个目标:挣到足够的钱,以便能像广告里那样活着。其余的都是次要的,反正要承担后果时,他们已经不在了。

有一点我要说清楚,我并没有在进行自我批判,也不是在做一个公开的精神分析。我写的是世纪顽童的忏悔。我用“忏悔”一词,绝对是天主教意义上的。

我想在滚蛋之前完成我的灵魂救赎,我记得圣经里的路加福音:“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较比为九十九个不用悔改的义人,欢喜更大。”从此,我惟一能接受与之签订无限期合约的,就是上帝。

我要让你记住,我曾经也试图去抵抗,尽管我明知参加这样的会议就等于同意合作。你只要在那些病态的、带空调的大理石会议厅里,在他们的桌边就坐,你就等于参与这愚民的过程。他们好战的字眼让他们露出心虚的马脚:他们谈宣传战、目标、对象、冲击力、计划目标、第一波攻势、第二波攻势。他们害怕被吞噬,拒绝被吸血。我听说,马尔斯(Mars)公司(是个巧克力生产商,马尔斯是希腊神话中战神的名字)那里,把一年时间分成十二个P ,每个P 有三个S ;他们不说四月一日,而说“P4S1”!这简直是一帮匪军,正在打第三次世界大战。

请允许我提醒你们,广告作为毒害大脑的一门技术,虽然是由美国人亚伯特。戴维斯。拉斯克尔(A.D.Lasker)于1899年发明的,但它的高速发展还是得力于三十年代一个叫约瑟夫。戈培尔的家伙:为了说服德国人民去烧死所有的犹太人,戈培尔可谓是个杰出的广告文案策划人员:“德意志高于一切”,“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领袖”,“劳动赋予自由”……记住,不要拿广告开玩笑。消费与消耗本没有什么大区别。

有时,我觉得我也许能成为掉进齿轮里的一粒沙子,或者是繁殖力旺盛的巨兽胃里的一条蛔虫,甚至是摧毁全球市场的特种部队士兵。我说:不上飞机,就不能劫机,正如葛兰西(A.Gramsci )「1937年逝世的意大利共产党着名理论家。」所说,“改变应从内部着手”。(葛兰西比托洛斯基来得潇洒,而且同样鼓吹渗透主义。我还可以引用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或六八叛逆分子丹涅尔。龚本迪「法国1968年五月风暴运动的青年偶像,现为欧洲议会法国绿党议员。」的例子。)这样才有助于我完成这件麻烦的差事。不管怎样,那些六八叛逆分子先从革命起家,然后都进入了广告界。我想做的则正好相反。

我想我更像是切。格瓦拉式的自由战士,一个身着“古奇”名牌服装的叛逆者,对了,我就是副指挥官古切。古切万岁!这名号真棒,又好记。只是在认知上有两个问题:第一,它听上去像墨索里尼的称号杜切。第二,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革命家不是切。格瓦拉,而是戈尔巴乔夫。

夜晚,我回到我宽敞的住房,因时而想到那些无家可归者而难以入眠,但实际上,是可卡因让我保持清醒,它那股金属味道直冲我的喉咙。我在厕所里自慰一番,然后吞下一粒安眠药。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我身边已没有半个女人。

我想,最初我还是很愿意在我周围做些有意义的善事。可是最终没成功,因为人们阻止我,我也就势放弃。心怀好意的人最后常常变成禽兽。今天,我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也不可能有改变,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个潜伏的对手无所不在,而且让你不痛不痒,我们不可能与之抗争。与奥林匹克奠基人皮埃尔。

德。顾拜旦所呼吁的正相反,我认为,当今最重要的是不参与,应该像高更、兰波和卡斯卡尼达一样,远走高飞到一个荒凉小岛,看安洁丽卡往朱丽亚娜的乳房上抹油,让朱丽亚娜给我抚慰,我们照管着种满大麻的花园,同时希冀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已一命呜呼。品牌已经打赢这场对抗人类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所有国家都是战败国。我向你们透露一条独家新闻:大卫从来没有向巨人歌利亚「在《圣经。旧约》中,以色列遭非利士人侵犯,少年牧童大卫巧用石子战胜敌方巨人歌利亚。」挑战。

我曾经天真幼稚,而这并不是干我们这行所必需的条件;我如今上当受骗,这正是我和你们惟一的共同点。

在麦多纳国际集团的厕所里,我吐出喝进的十二杯咖啡,然后又刮了一道白粉,让自己重振精神。我用冰冷的水泼了泼脸后才回到会议室。难怪没有任何创意人员乐意为麦多纳工作,这帮家伙的确不好伺候。不过,我好歹还有备用脚本:我建议他们模仿电影《霹雳娇娃》,三个美女上窜下跳、端着手枪瞄准镜头,伴着七十年代的灵魂音乐;她们抓到坏蛋就向他们朗诵波德莱尔的诗句(再加柔道、飞腿和跟头倒立),一个美女直视镜头,同时扭住一个可怜坏蛋的胳膊,他疼得呲牙咧嘴;美女大喊:“要是没有零脂肪的清丽佳人,我们就不可能将他们抓获。让我们拥有一个健康的身心。”这个方案也未获成功。以下几个方案如:

模仿某种模式的印度电影、007 女郎接受精神分析、法国名导演让。吕克。戈达重拍《神奇女侠》、摄影名家大卫。汉弥尔顿拍摄有关着名女批评家朱莉雅。克斯特瓦的研讨会,等等,也同样都遭到了被唾弃的命运。

我们这位地球村的白痴杜勒继续他对幽默的抨击:“你们这帮创意人员,自以为是艺术家,你们想的就是怎样在戛纳得奖。我可要有交代。对我来说,要知道行还是不行,要能迅速清仓出货。我们有迫切需要,您明白吗?奥克塔夫,我特喜欢您这个人,您讲的笑话让我特过瘾。但我不是一个中年家庭妇女,我们针对的是市场,我们不应该以自己的判断为基础,应该考虑到目标对象的需求,想想超市里的那些展示台,难怪人们管它们叫维苏斯的贡多拉船头。”

“是威尼斯,”我反唇相讥,“让贡多拉留在威尼斯吧。”

这位宝洁公司出身的家伙可没有一丝笑意。他转变话题,对市场调查大加赞赏。他的领带部下们继续忙着在他们的本子上涂抹。

“我们集合了二十名消费者,她们对您的奇思异想一点都摸不着边,不能整理出任何观感。她们要的是信息,要看产品和价格,就这些。另外,我要求的视觉重点您放在哪儿了?您的点子很有创意,不错,可是,我是个卖大路货的生意人,我需要能随时变成市场营销广告的东西。另外,您让我怎么通过互联网做宣传?人家美国人早就发明了垃圾邮件,就是通过电子邮件寄广告。而你们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二十世纪!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已学过最基本的,实际经验才是真格的。我是准备花钱买些让人震动的东西,但它们应该考虑到我们的急需。”

我极力保持自己的镇定:“先生,请允许我向你提个问题:如果您事先就征求消费者的意见,您怎么才能给他们一个惊喜呢?难道您让您的太太自己选择您要送给她的惊喜礼物吗?”

“我太太不喜欢惊喜。”

“她是为了这个才跟您结婚的吗?”

让。弗郎索瓦像是被呛着了,发出一阵干咳。

我虽然在对杜勒礼貌地微笑,可心中想起的却是阿道夫。希特勒的话:“要想赢得大众的好感,你就要告诉他们最愚蠢、最粗俗的东西。”这是一种对人民这个模糊群体的鄙视和憎恨……有时,我甚至觉得为了让消费者吞食他们的产品,那些工业巨头差点准备再次启用那些让无数犹太人丧命的囚车。让我再给你们引述另外三句话:“我们寻找的不是真理,而是产品效应”。“宣传如若变得显而易见,它将不再具有实效”。“谎言越大越真实”。这些都来自戈培尔枣又是他!

阿尔弗雷德。杜勒继续他对幽默的追击:“我们的目标是今年完成一万两千吨的销售。您那些跑在沙滩上、大谈哲学的女孩子太知识了,给巴黎的《花神咖啡厅》倒挺合适,但消费者懂个屁。至于引用尼采的《看!这个人》,我倒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在普通观众眼里,恐怕有同性恋之嫌。说实在的,这不行,得给我重来。您知道吗,宝洁有句名言:”别把大众当成傻瓜,但也别忘了他们就是傻瓜。““您刚才说的也太恶劣了。这意味着民主将导致自我毁灭。就是这些极端看法才会让法西斯回归:我们先说人民大众愚蠢,然后再将他们除尽。”

“嗬,您不是想给我来一段叛逆创意人员的高调吧?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卖乳酪,而不是干革命!他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昨晚人家没让他进那家有名的‘澡堂’迪厅?”

气氛有些嘈杂混乱,让。弗郎索瓦试图转变话题:“不过,说实在的,性感女郎大谈柏拉图的宗教解释学,这种反差不正表达了你们的意思:美丽和智慧……”

“广告语太长,车篷可没这么多地方。”一个戴眼镜的杜勒部下说。

“请允许我提醒你们广告的原则:制造幽默反差(我们的行话称‘创意跳跃’),来引观众发笑,从而与消费者产生买卖默契。另外,你们这些所谓的宝洁出道的人,你们的策略还真有些蹩脚,请原谅我这么说。如真想把苗条和智慧作为唯一卖点的话,还就必须这么干!”

让。弗郎索瓦示意我别再坚持。我差点儿建议用“麦多纳高于一切”来做广告语,但我最终还是泄了气。

你们会觉得我有些过分,会觉得情况并不那么严重。但看看这天上午这个小小的会上所发生的。这不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广告文案讨论会:它可比慕尼黑条约还重要得多。(1938年,在慕尼黑,英法首脑内维尔。张伯伦和爱德华。达拉第就是这样,在桌子的一角,将捷克斯洛伐克遗弃给了纳粹。)每天都有几百个麦多纳这样的会议将世界遗弃,每天签署的慕尼黑条约成千上万。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至关重要,他们在谋杀思想,禁止变化。你面对的是一些鄙视公众、并想把他们置于一种愚蠢的、限定了的购买行为当中的人物。在他们眼中,他们是在跟五十岁以下的低能儿打交道。你试图向他们提供一些有意思的建议,对大众表示些尊重,并让他们有所提高,因为打断人家正在欣赏的电视片是个礼貌问题。但你却受到阻止,而且,天天如此,次次如此。每天都出现成千上万次的尾巴夹在化纤西服底下的屈服投降;每天都出现成千上万次的“怯懦的如释负重”。而且,逐渐地,通过成千上万的这种低能会议,工于心计和蔑视一切的愚蠢与荒诞,最终战胜了为人类进步所做的对纯朴的探求。本来,民主时代最理想的是,我们应该利用传媒的神奇力量来改变人们的精神世界,而非将其碾碎。可惜前者永远不会发生,因为,拥有这力量的人不愿冒任何风险。广告主们要的都是咀嚼过、试验过的,他们不想让你们动脑筋,他们想把你们变成羔羊。我不是开玩笑。总有一天,他们会在你们的手腕上刺上条形码。他们知道你们的权利都在你们的信用卡里。他们要阻止你们选择。他们要把你们的随意行动变成购买行为。

对变化的抗拒往往在那些毫无人味的会议厅中来得最强烈。在这幢大楼里,保守主义的核心,就在那些满是头屑、用增高鞋垫的卑微职员中。他们被授予权利的钥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世界的中心。那些政治家什么都控制不了,经济才是主管。市场销售将民主倒置,如今是由乐队掌控指挥,民意测验来搞政治,市场调查指挥广告,听众抽查决定电台播放音乐,商业审查决定一部电影的结局,收视率指导电视节目。而所有这些市场调查都由地球上的这些阿尔弗雷德。杜勒们控制。除了他们,没有人能为此负责。阿尔弗雷德。杜勒们操纵着缰绳,但却是哪儿也不去。老大哥「英国小说家奥威尔的名作中极权国家机器的代称。」并不监视你,老大哥在测试你。民意调查本身就是保守主义,是一种让步。人们不再向你们建议任何有可能不招你们喜欢的东西。我们就这样扼杀了发明、独创、创作和叛逆,其余的也跟着一起遭殃,余下的只是我们的克隆存在……我们被催了眠的迟钝……生灵的孤独……对丑陋的广泛麻痹……不,这不是一个小小的会议,而是走向世界末日。人们不可能在屈从这个世界的同时又改变它。总有一天,我们将在历史课上学习民主是怎样自我毁灭的。

五十年后,阿尔弗雷德。杜勒将因反人类罪而受到指控。这家伙每次使用“市场”一词时,都要理解成“蛋糕”。若他说“市场研究”,他指的是“蛋糕研究”,“市场经济”意味着“蛋糕经济”。他鼓吹蛋糕的自由化,他要不断在蛋糕上推出新产品,他永远不忘强调这蛋糕是全球性的。要知道,他恨你们。对他来说,你们就是些需要填喂的牲口、巴甫洛夫实验用的小狗。他感兴趣的就是怎样把你们的钱移到他股东(即美国退休基金,就是说一帮做了拉皮手术、正在迈阿密游泳池边等死的退休者)的口袋里。美好的物质世界就将如此美好地运转下去。

我再一次向杜勒抱歉离席,因为我觉得我的鼻血快流出来了。这是巴黎可卡因的问题:它掺有这么多杂质,你的鼻孔一定要非常坚韧。我觉得血在往下流。

我屏住鼻息,迅速起身,直奔洗手间。那儿,血液从鼻腔奔泻出来,无可阻挡。

到处都是血,镜子上,衬衫上,自动纸巾机上,地板上。我的鼻孔冒着大大的红气泡。此时幸好没有人进来。我看着镜子里的我,满脸是血,下巴、嘴巴、衣领、桃红色的洗脸池,还有我血迹斑斑的双手。这回可好,他们赢了,我的确是双手沾满了鲜血。这倒给我一个主意,我用血手在厕所的墙壁上抹了个“猪”字,在门上也涂了一个大大的“猪”字。我出门来到走廊,在墙壁上,地毯上,电梯里,都涂上“猪”字,然后逃之夭夭。我想,那些监视器已让这一光荣的时刻成为不朽。这天,我用自己的鲜血为资本主义洗了礼。

哎哟,我们公司总裁刚走进我的办公室。他穿着白色长裤,镶着白色口袋和镀金扣子的海蓝色法兰绒上衣,玫瑰红提花格子衬衫(可想而知)。我差点来不及让我刚才写的东西从屏幕上消失。他拍着我的肩膀,一副家长风范。“怎么样?

正埋头苦干呢?”菲利普很喜欢我,因为他嗅出我与这行保持着距离。他清楚,没我,他什么都不是,相反,我要是没他,再见了,荒凉小岛!再见了,可卡因和女人!一旦我的这本小书出炉,我将随着法国广告业一齐毁灭,而他属于那些我会为之遗憾的人。他付我很高的薪水,以证明他对我的爱。我尊敬他,因为他的房子比我的更大。但此时,他拍我肩膀的方式有些奇怪,在我耳边的声音十分僵硬:“告诉我,你是不是最近有点儿累?”

我耸耸肩膀:“打我一出生就是这样。”

“奥克塔夫,你知道,这里,我们大家都喜欢你。但当心点儿。据说你今天在麦多纳大发神经。杜勒给我打电话大发雷霆。我不得不派个清洁小组去清除你的艺术杰作。也许你应该停下来歇一阵……”

“你觉得是不是更应该叫我走人?”

“这话说重了。这绝不可能。我们太欣赏你的才能了。你的存在对公司太有好处了。你知道,那些美国人特喜欢那些橙汁可乐的广告,尤其是你那广告语:”

这实在是美妙至极!‘在益普索市场调查中评分很高。也许,你只要少去客户那里就行了,不是吗?““你先别这么说,我当时特平静。这蠢材杜勒居然拿网上的垃圾邮件教训我,我真应该让查理传给他一个‘特洛依木马’病毒,把他的系统都搅乱,让他付出比清理厕所更高的代价。”

菲利普咯咯笑着出了门,说明他并没有完全明白我这个恶毒的玩笑。但总裁亲自来向你训话,对我希望的解雇还是个好兆头。他本来完全可以通过公司内部网络给我发个邮件副本。人之间谈话越来越少,通常,到人们被迫当面道出真相时,也意味着几乎为时已晚。

人们常问我为什么创意人员的工资这么高?一个自由文案策划人花十分钟写的广告文案所得的报酬,比一个自由撰稿人花一星期给《费加罗报》撰写一篇文章要多出五十倍。这是为什么?很简单,文案策划人所做的工作能带来更多的金钱。广告主每年花成百上千万做广告,广告公司则根据客户买的广告总额来计算其佣金:一般为9 %(过去是15%,但客户很快意识到这是敲诈)。其实,相对于他们带来的金钱数目,创意人员的薪水反倒不够高。与那些经过他们鼻子底下、流向他们老板的巨大数目相比,他们的薪水其实微不足道。另外,如果一个文案策划人要求的报酬过低,就没人把他当回事。

有一天会议结束,和马克。马隆涅出来,我向他提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对菲利普洗耳恭听,而对我不是?”

“因为,”他一针见血地回答,“菲利普每月挣五万欧元,而你不是。”

创意这行,不需要你去证明薪水,而是薪水证明你。就像电视台的主持人一样,其职业生涯极其短暂。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搞创意的在几年内赚的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辛苦一辈子的收获。但电视节目和广告还是有数字上的差异:一个创意人制作一部三十秒的广告片要花一年的时间,而一个电视主持人只需三十秒就能构思出一个节目的整年计划。

再者,创意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而且不得不忍受外表看似简单的名声,以致每人都觉得他也能做到。那天上午的会议就向你们显示出这份工作的艰难。如果我们继续和《费加罗报》的自由撰稿人比较的话,创意人的工作就像写完的文章先经过副总编的修改,然后再由总编修改,然后经过编辑部主任,然后要让文章中提到的所有人审阅和修改,然后在一批读者代表前公开阅读,再进行最后的修改,所以总的来说,有90%的可能性不会被发表。你认识多少记者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才享有高薪。

在某个时候,一定需要有人来制造这些你们到处可见的广告:广告公司总裁和他的经理们把广告卖给他们的客户,通过报纸上的大谈特谈,电视上的竭力仿效,各种中心的剖析研究,产品的名声和销售量也就此一同攀升。但是,也在某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白痴正坐在那儿,用他小脑袋想像出这些广告,他身价昂贵,因为他是宇宙之主,这点我已经向你们解释过。这白痴身处生产至上主义的流水线终端,那里,所有工业成果都汇集在一起;那里,竞争也最激烈。一个品牌想像出产品,再由成千上万的工人们生产,然后投放到无数商店的货架上。但是,如果这椅子上的年轻白痴不知道怎样来捣毁对手,赢得竞争,说服消费者不去买另外一个品牌,所有这些活动将是徒劳。这场战争既不是一种无偿行为,也不是业余爱好者的游戏。我们不会随意行事。

我和坐在我对面的艺术总监查理,当我们俩意识到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办法,向贫困主妇的购物篮里推销一种对她们没有任何用处的产品时,我们会突然间一脸神秘地交换会意的眼色。魔法又应验了:让人们渴望购买他们十分钟前还不需要、也没钱购买的东西。每一次都犹如第一次,主意点子总是凭空而来。这种神奇让我心神不安,我因此眼泪汪汪。看来,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他们把我扫地出门。

我的具体头衔是:文案策划人员,人们如今也用它来称呼那些公共作家。我负责构思三十秒广告片的文案,包括海报的的标语。我用“标语”一词是为了让你们能明白,其实这词早已过时了。今天,我们用“itle(标题)”。我本人较喜欢“itle ”更具有炫耀性。那些附庸风雅的策划人员都用“title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也说我搞出这个或那个“title ”,反正,你越高雅,晋升机会就越多。我手上有八个项目:一种法国香水,一种过时款式服装,一种意大利面条,一种合成调味剂,一种手机,一种脱脂白奶酪,一种速溶咖啡,还有一种橘子汽水。我的日子就是不断在这八个都必须扑灭的火灾中不断地换台。我要随时应付处理不同的问题。我就像是只吸了毒的变色龙。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我选择这份工作的确不只是为了钱。我喜欢想像发明句子。没有哪个行业赋予字词如此多的权利。一个广告的文案策划编辑,就等于一个格言作家,并且这些格言还可以卖。我尽管憎恨今天的我,但必须承认,没有任何一个行业能让你为了一个副词讨论三个星期。当法国哲学家奇奥朗写道:“我梦想有这么一个世界,人们可以因为一个逗号而去死。”他是不是知道他所说的正是广告文案策划人的世界?

一般来说,文案策划和一个艺术总监形成一个工作小组。那些艺术总监们也找了个花样来显示他们的高雅:他们自称为“AD”(艺术总监英文“Art Director”

的缩写)。他们本可以按照法文的缩写称作“DA”,不,他们一定要用英文的缩写。好了,我不再给你唠叨广告界这些花招了,这也不是我的目的。你们只要去翻翻罗杰的旧漫画书,看看七十年代的电视剧(通常是星期天晚上),里面广告人的角色总是由皮埃尔。理查德演的。那时候,广告还很搞笑。如今,它不会逗任何人笑了。这不再是个愉快的冒险,而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工业。在广告公司工作已经跟在会计事务所工作一样平庸无奇了。

总之,做广告的早远离了江湖骗子的时代。今天他们是商人,高度危险,富于心计,而且毫不宽容。人民大众已开始有所意识:他们避开我们的屏幕,撕毁广告册子,远离公车站,涂抹我们的海报。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作“广告恐惧症”。

尽管如此,贪婪仍让广告成为一切的主宰。这部启动时被看作是个玩笑的机器,如今却支配着我们的生活:它资助电视,决定报章内容,操纵体育比赛(世界杯足球赛,不是法国队击败巴西队,而是阿迪达斯战胜耐克),塑造社会,影响性欲,支持经济增长。需要一个统计数字吗?1998年,全世界的广告投放总额为两万三千四百亿法郎(即使换算成欧元也是个大数目)。我敢向你们证明,以这个价钱,一切都可以买,尤其是你们的灵魂。

我不时搓着我的牙龈,它们老是不停地发痒。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嘴唇越来越薄。我每天要吸食四克的可卡因。早上一醒来,在喝咖啡前,我先刮一道。

可惜我只有两个鼻孔,否则我会多吸一些。弗洛伊德曾说过,毒品是个“忘忧灵”,它可以使问题麻醉。白天,我嚼着无糖口香糖。夜晚,我出没于那些无人会注意我的晚会。

为什么美国人控制着世界?因为他们控制着大众传媒。我当时来到这家美国分公司,是因为我知道马克。马隆涅也在那儿。公司叫罗瑟利。维奇克拉夫(Rosserys& itc)广告公司,是艾德。罗瑟利和约翰。维奇克拉夫于1947年在纽约创立的,如今已是世界最大的广告集团之一,1999年的营业额为五十二亿美元。

它在法国的分公司被我们称作罗瑟,其办公大楼大概是七十年代建的,因为当时很时兴这种邮轮外观的建筑。大楼中间有个很大的露天庭院,到处都是黄色管子,建筑风格届于巴黎蓬皮杜文化中心和旧金山阿尔卡特拉兹监狱之间,只不过它地处巴黎郊区的布隆涅。比扬固尔,远没有纽约的麦迪逊大道风光。大厅里,公司名称字母缩写“R& ”的牌子正襟危坐,周围的绿色植物全是塑料的。男职员们夹着文件行色匆匆,相貌还过得去的女职员们拿着手机来来往往。所有人都肩负着一项使命:重新擦亮一种卫生纸的牌子,推出一种新的速溶汤,“加强人造奶油去年得到的市场定位”,“开辟风干香肠的新市场”……有一次,在走廊里,我撞见一个怀孕的女业务员正在那儿抹眼泪(业务员一般都躲在某个地方掉眼泪)。

我趁机绅士一把,递给她一杯冰水,一包纸巾,顺手拍拍她的屁股。就这样,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能感觉到,她因为别人看见她崩溃而感到羞耻。

“昨晚,我梦见我的脚自己行走起来,把我带到罗瑟。我试图反抗,可是我的脚像安上了自动程序似的……但现在好了,我保证,这没什么,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请我不要告诉她的老板,向我说明她精神状态极佳,这一切不是因为她的工作,而是怀孕让她感到疲乏。就这些。她重新补了补妆,一溜小跑地离开了。

至此,我才明白,发给我工资的乃是一个非人的邪教团体,它把怀孕的妇女变成生锈的机器人。

马克。马隆涅拍了一下我的手向我打招呼:“你好啊,捣蛋鬼。还在用公司付给你的钱写你那本用来摧毁广告业的书吗?”

“当然啦!这一切还不是你教我的。”

我说的是真的。

马隆涅虽是罗瑟的创意总监,但他同时也出书、上电视、离婚,还给专门揭露丑闻的期刊写些文学评论什么的。他同时做很多事,还鼓励他的雇员也像他一样,所谓的“给脑袋换换空气”(但我清楚其实是避免他们发疯)。马隆涅在这个行业已经有些过气了,但在那个时代,他可是个出色的赢家:戛纳金狮奖,《战略》杂志封面人物,艺术总监俱乐部一等奖,等等。许多出名的广告词都是他的大手笔,如:布依格电信的“您呢?您的手机是什么牌子?”;MCM 电视台的“既然热爱音响,不妨也爱影像”;奇妙胸罩的“请看着我的眼睛,我说眼睛”

;福特汽车的“你的一部分渴望至极,另一部分只要闭嘴就是”。最有名的还是:“‘妈咪’咖啡:一定有另外一种更好的咖啡,可惜它不存在”。见鬼,这看上去虽简单,可你必须想得到。越简单的就越难找到。最精彩的广告词一看就让人乖乖缴械:“只有疯子才会多花一个子”:“表里如一,内外一致”。“水、空气、生命”:“面包、美酒加《不散》”:“百分之百的赢家都曾去碰过运气”

:“联合我们的才智”:“生命对于肃穆的装扮实在太短暂”:“只有‘麦伊’

让我满意”:“‘赛普’的确赛过普通”。“要想不搞错,当然很容易”:“您不再是偶尔光临此地”:“因为我值得”:“不要忽略简单的事物”:“给粗鄙的世界里添加几分精致”:“并不是因为已经做了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当然还有商业历史上的最佳台词“Just do it”!(仔细想想,我最喜欢的还是“现代,准备拥有一辆”。这最诚实。以前我们拷问犯人时,总对他们说:“你说不说?”

如今,我们说:“你要不要?”缠人的痛苦最难熬。)马隆涅对这行的幕后秘闻了如指掌,是他教给我那些不成文的规定,这些规定在第戎高等商学院里从来学不到。我为了好玩,把它打印在一张A4纸上,用按钉钉在我iMAC电脑上方的墙上。

创意人员十诫第一,一个出色的创意人,他的工作不应针对消费者,而是针对巴黎二十名有可能聘用他的人(就是二十家最好的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因此,在戛纳或艺术总监俱乐部得奖比帮助客户占有市场更具重要性。

第二,第一个主意总是最好的,但要过三个星期后再提交。

第三,广告是惟一的一个行业,人们付你钱是为了不让你表现得太好。当你提出一个精彩的主意,而广告主想诋毁它时,多多为你的薪水着想。然后,按照客户的要求,用三十秒搓出一堆牛粪,别忘了再在脚本里加上棕榈树,这样就能到迈阿密或南非开普敦去拍它一个星期。

第四,开会从来迟到。一个准时的创意人不可信。进入会议室后,看着眼前已经等了三刻钟的人群,千万不要抱歉,而应该说:“大家好!我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或者引用哲学家罗兰。巴特的话:“有助于销售的不是梦幻,而是意义。”

(还有其他不太高雅的引语,可用雷蒙。罗维(R.Loewy )说的:“丑陋卖不出去。”)如此,客户才会认为他们的钱花得值得。别忘记这些广告主来找广告公司,是因为他们没主意,他们为此受罪,同时还埋怨我们。所以,创意人员应该鄙视他们:这些产品主管都是嫉妒的受虐狂。他们付我们钱就是为了让我们羞辱他们。

第五,若没有任何准备,开会的时候,最后再发言,而且要考虑到别人所说的。反正所有的会,最后发言的人总是正确。永远别忘了,一个会议的目的就是让别人栽跟头。

第六,高层和低层职员的区别就在于高层的薪水高,工作少。你挣的越多,人家就越听你的,你说的也就越少。在这行,你越重要,就越要闭嘴,因为,你说的越少,人家就越觉得你了不起。推理如下:一个创意人员要让创意总监接受他的文案,他一定要有系统地让总监相信,这最初是总监本人的主意。为此,他的提案应该这样开始:“关于您昨晚跟我说的,我做了详细考虑……”或“我重新想了想您那天的主意”,或“我重新回到您的最初建议”等等。当然,你也清楚,总监前晚什么也没跟你说,那天也没有什么主意,更没提出过什么最初建议。

补充:另外一个区分高低层职员的办法:低层职员说笑话,可笑,但没人笑;高层的说笑话,不可笑,但大家都笑。

第七,注意经常缺席,中午才到办公室,人家跟你打招呼时从不回应,用三个钟头吃午饭,办公室总找不到你。如果人家有丝毫埋怨,你就说:“创意人员没有时间,只有时限。”

第八,不要向任何人征求对一个促销计划的意见。如果我们问某个人的看法,他很有可能真有看法。而他一旦告诉你他的意见,你还真有可能要予以考虑。

第九,所有的人都替自己的顶头上司干活。实习生替文案策划,文案策划替创意总监,创意总监替总裁。你越重要,干的活就越少(参考第六条)。广告骄子雅克。赛盖拉(J.Seguela )靠着一句“沉静的力量”吃了二十年的饭,这原来是法国前总理布鲁姆的用语,是他公司的两个创意人员别出心裁,把它用在广告上。而这两人姓甚名谁,如今无人知晓。创意奇才菲利普。米歇尔(P.Michel)因海报上的“明天我会脱上边,明天我会脱下边”而广为人知,但最初这是他雇员皮埃尔。贝卫尔的主意。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实习生做:做得好,你就奖励他;若砸锅了,滚蛋的是他。实习生是新一代的奴隶:不需报酬,任劳任怨,并可随时解雇;同时还是咖啡递送员、带脚复印机、最后还能像一次性BIC 剃须刀片一样随手扔掉。

第十,当你的创意同事交给你一个不错的文案时,千万别显示出你对他的佩服。应该告诉他这文案糟糕透顶,卖不出去,老掉牙,或者像英国的过气广告。

如果他给你看一个很烂的文案时,你反倒说:“嗯,我喜欢这个主意,”同时做出羡慕他的样子。

如今,马隆涅当上了公司的创意总监,完全忘记了他的告诫。当创意人给他看文案时,他嘟哝着“不错”或者“没准儿”。“不错”意味着他挺喜欢,这创意人有望年底得到晋升:“没准儿”意味着最好去找其他的主意,否则很有可能被迅速高高挂起。说到头,创意总监的工作并不难:只要能说清楚“不错”和“没准儿”就行了。有时,我觉得马克公布这些判决可能出于偶然,取决于他在脑袋里的抓阄结果。

此时,马克用怜悯的眼神欣赏了我一会儿后,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听说你那天上午在麦多纳发神经了?”

对此,我向他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我在此把它打印出来,好让你们也一读为快:“听我说,马克,你知道,所有的创意人员都会发疯。我们的工作成果总是被扔回来,这太让人沮丧了。而且,情况越来越糟。公司最大的客户是垃圾桶,我们却还为它拼命苦干。看看那些老资格的广告人,个个耷拉着脑袋,两眼无光。

几个文案被拒绝后,我们已不抱任何幻想,尽管我们还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们在被腐蚀。本来我们已经是一事无成的艺术家,而且,我们越来越不得不吞下我们的自尊心,往抽屉里填满废弃的草稿。你会说:这比在工厂里做工要好的多。

但工人起码知道,他生产的东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所谓创意人员则只要保证一个标题的华而不实、荒诞不经,借此,他就可以呼风唤雨、搔首弄姿。再说,所有在这儿工作的,不是酒鬼、瘾君子,就是抑郁症患者。下午,他们步履蹒跚,骂骂咧咧,一连几个小时玩电脑游戏,抽大麻,各自都有混日子的办法。我刚才就看到一位,站在十五米悬空的横梁上玩走钢丝。至于我,鼻子里吸满毒品,我的牙打颤,脸部肌肉抽搐,双颊冒汗。但我谨以我们这些难兄难弟的名义声明:

我这本书将为所有遭到扼杀的理念报仇。”

马隆涅一直不无同情地听着,就像一位医生正准备告诉他的病人艾滋病毒验血结果为阳性。待我说完时,他一语道破:“你只要辞职就行了。”说着就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我不管,我坚定死守,决不辞职。辞职,就意味着在拳击赛结束前就宣告放弃。我宁愿被打得昏迷不醒,让人用担架抬出去。而且说到底,他是撒谎,因为没人会允许我关门走人。我要是走了,他们就会像电视连续剧《囚犯》「《thePrisoner》,六十年代英国一部知名电视连续剧,讲述一个政府特工辞职后被绑架软禁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中,他的代号为“六号”,而村里的居民想方设法要找出他辞职的真正动机。」一样,追着我问:“你为什么辞职?”我本来一直不明白,村长为什么总问六号犯人这个问题。现在,我懂了。在我们这个充满失业恐怖、对劳动顶礼膜拜的世界里,世纪大疑问可不就是“你为什么辞职”?我记得,我最欣赏的,是连续剧每集片头字幕上,演主人公的特里克。麦古恩带着嘲讽的笑容大吼:“我不是一个号码,我是一个自由的人。”当今,我们都像六号一样,我们奋斗都是为了一纸无限期聘用合约。如果我们在任何时候,放弃工作跑到一个能拯救灵魂的小岛,周围是妓女和可卡因,沙滩上随时会出现一团白肉,把你抓回办公室,并向你咆哮:“你为什么辞职?”

就在这期间,人们把产品的巨大海报到处张贴,墙壁、公共汽车站、房屋建筑、地板、出租车、货车、建筑物脚手架、家具、电梯、提款机,直至大街小巷,直至穷乡僻壤。到处是胸罩、冷冻食品、去头屑洗发香波以及三刃剃须刀。历史上从未对人的眼睛有过如此关照。有人计算过,一个人从出生到十八岁,接触广告次数平均为三十五万次。甚至在遥远森林、偏僻村庄、幽僻山谷、白雪山峰以及高空缆车里,我们都不能逃过家居超市、五金杂货、汽车修理、成衣商场的种种招牌。人这个消费动物实在是无处歇眼。

寂静也在逐渐消失。我们不再能逃避打开的收音机和电视机,刺耳的广告甚至将会渗入到我们私人的电话交谈中。布依格电信就推出了一种新的花样,通话免费,但每100 秒插播一条广告。想像一下:你电话响了,一位交通警通知你,在一起交通事故中,你的孩子不幸丧生,你悲痛万分,此时电话另一头突然响起快乐的声音:“家乐福,我信服。”到处都响着愚蠢的背景音乐。高速火车、餐厅、教堂里,手提电话处处叫个不停,甚至连本笃会修道院都难免这噪音的污染(我知道,我曾身历其境)。据统计,西方人平均每天接触商品信息达四千条之多。

人类走进柏拉图的洞穴。这位希腊哲学家想像人类困在洞穴中,戴着锁链,面对他们藏身之处的墙壁,只能欣赏真实投上去的光影。柏拉图洞穴如今的确存在,只不过它叫电视。在显像管的屏幕上,我们可以欣赏“加拿大汽水”(CanadaDry )的真实,它像真实,它有真实的颜色,但它却不是真实。投射在阴湿的墙壁上的已不再是逻各斯「希腊哲学用语,指支配宇宙并使其有意义的神圣之理。」(Logos ),而是商标(logo)。

走到这一步,人类用了两千年。

现在是广告时间。

地点:牙买加。

三个拉斯塔斯男人(信仰拉斯塔法里教的)躺在一棵椰树下,他们的脸都藏在卷曲的头发中。他们显然刚刚抽了大量的大麻,正在那飘飘欲仙。一个肥胖黑女人走近他们,冲他们大喊:“伙计们,该去干活了!”

这三个男人连动都不动,显然他们已如此沉醉,根本无力动一个小手指头。

他们向她笑笑,耸耸肩膀,但那胖女人不放弃:“快起来!午睡结束了。干活去!”

她看这三位老哥仍一动不动,情急之下,拿出一罐“丹奈”挥舞。一看见这巧克力奶油甜点,这三位拉斯塔斯男人迅速起身,同时唱起鲍勃。马利的歌《起来,站起来》,他们边品尝这甜点,边在沙滩上跳起舞来。

“丹奈”的产品特写,加广告词:“只要是‘丹奈’,我们就起来!”

第二章/你

如同一部《帕斯卡思想集》「17世纪法国着名数学、哲学家,其直觉主义原则对后世有相当大的影响,本书在后面几次提到他。」,一个肥皂广告也能让我有宝贵的发现。——马塞尔。普鲁斯特「上世纪初的法国小说大家,现代经典的作者。」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自从索菲走了以后,你周末总是寂寞无聊。你需要刺激。你观赏着MtV 电视台的一个叫做teche Grind 展现的虽是另一种世界,另一种完美的沙滩,另一种纯洁的舞蹈,但Grind 这个英文词,也有碾碎之意。

这种井然有序的青春主义,让你想起纳粹德国时期导演莲妮。瑞芬舒丹的记录片《意志的胜利》以及同时期的艺术家布雷克的雕塑作品。

有时,后排的某个女孩不知道她在镜头里,开始喘气、打哈欠。镜头推近,当她一发现镜头后,马上就精神焕发,摆出三级片演员的姿势,吮吸着手指头,一脸天真烂漫。

整整一个小时,你一边观看着这海滨浴场的法西斯主义,一边不断地吸着白粉。为了防止鼻子老流血,你用信用金卡在镜子上将白粉切得很细。你把这些晶块变成砂糖。白粉切得越细,就越不会刺激你的鼻腔血管。你的生命因而就在这几条白轨上。当你用纯金麦管将白粉吸入鼻腔时,马上就把头尽量往后仰,使鼻窦充分吸收。当你的嗓子里一有感觉时,马上就喝一大杯伏特加奎宁水,以免不停地打喷嚏。继花粉过敏后,你首创了一种新的疾病-白粉过敏(鼻腔血管坏死、流鼻涕、下颚痉挛,信用卡边缘因遭腐蚀而呈白色)。你就这样,在超你的状态中度过周末。

毒品,你眼看着它不断地接近你。起初,你只是听人家说:“我们每到周末,都用点可卡因。”

然后,朋友的朋友,轮过一遍后,问你:“要鼻用的吗?”

然后,你的朋友的朋友成了你的毒品供应商。

不久,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死于过量,另外一个则进了局子。

最初,你只是试试,偶尔一次之后,每个周末都不禁同流合污。再之后,周中你也用,为了找乐。后来,你也就忘了它是为了找乐,你每天早晨都吸,为的是维持正常。若白粉混有轻泄剂,就会害得你老跑厕所;若混有马钱子碱,你的鼻子就会奇痒不已。不过,你并不抱怨,因为如果不去吸白粉,你就会去穿着一套绿莹莹的运动服跳橡皮筋,或戴着鼓鼓囊囊的护膝去玩滑轮,或去中国餐厅唱卡拉OK,或跟光头党一起搞种族主义,或跟那些老来俏一起健身,或去玩体育彩票,或躺在沙发上做精神分析,和谎言专家玩扑克,上网,玩受虐和施虐,减肥,坐在家里喝威士忌,养花种草,滑雪,集邮,布尔乔亚佛教,多媒体,参加集体手工制作,或者肛门聚会。为了所谓的“减轻压力”,每个人都要有些活动,其实,你很清楚,每个人都只是在挣扎而已。

自从你孤单一人后,你太经常在电影录像前自慰,你手边总有一包面巾纸。

你甩掉索菲时,明明对她说你更喜欢妓女。“我对你是忠诚的:你是惟一一个我想欺骗的爱人。”

当时情况是怎样的?哦,对了,你正和她在一家餐厅里进晚餐,突然,她向你宣布她怀孕了。这些倒叙画面并不是美好回忆。刹那间,一场长长的独白,毫无阻挡地冲出你的口,你情绪激昂、滔滔不绝地向她道出了所有男人都梦想对他们怀孕的女人说的话:“我太希望我们就此分手……请原谅我……我求你,别哭……我惟一梦想的就是我们分开……让我像个无赖一样孤独死去……你走,滚蛋,趁着你还漂亮,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远远地离开我……我努力过,相信我,我试图这样下去,可是我做不到……我窒息,我不能再忍受,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幸福……我渴望孤独,渴望陌生女人……我想当个在陌生城市里游逛的单身汉……我没能力抚养一个孩子,因为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我是我自己的儿子……每天早晨,我都出生一次……我从来没有过父亲,你让我怎么当一个父亲……我不要你这爱情……我……”

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以“我”开始的句子。

索菲答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我要是怪物,而你仍然爱我的话,那你也就跟科学怪人法兰肯斯坦的未婚妻一样蠢。”

索菲上下扫视了你一遍,旋即站起身,气也没喘地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奇怪的是,当她哽咽着走出门时,你非常清楚地意识到,那正逃离你的分明是你自己。你喘了一口气,感觉到每次分手后都会出现的那种“怯懦的如释负重感”。

你在纸桌布上写下:“分手是爱情的慕尼黑条约;人们称作温柔的,我则称之为害怕;女人总是这样,要么就对她们无所谓,要么就对她们害怕。”而当你对她们有所谓时,那你准是被她们吓晕了。

如果一个女孩告诉男友她有了,男人立即想到的问题不是“我是不是要这个孩子”,而是“我是不是还跟她好”?

归根结蒂,自由只是一段需要打发的难熬时光。今晚,你决定再去“迷醉吧”,一个你最喜欢的妓院。在法国,花街柳巷是官方禁止的。但在巴黎,却什么都禁不了,数得出的就有近五十家。那里,当你一踏进门,所有女孩都倾心于你。她们起码有两个伟大的优点:第一,她们都漂亮。

第二,她们都不属于你。

你要了一瓶香槟,每人斟一杯,她们就一齐拥过来,抚摸你的头发,舔你的脖子,把她们的指甲伸进你的衬衫,摩擦你越来越鼓起的裤裆,同时在你耳边低声淫言秽语:“你真可爱,我真想亲亲你那里。索尼娅,你看他多漂亮。我简直等不及想看他在我嘴里的样子。”

你对她们的话全信,你忘了是你付了她们钱。你虽然心里明白那个叫乔安娜的其实叫雅尼娜,但只要你还没到高潮,你就无所谓。你就像母鸡群中的一只公鸡,受到百般呵护。在“迷醉吧”的地下室,你沉溺在硅充填乳房中,她们像对孩子那样宠你,用长长的舌扑满了你的脸。你大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众所周知,修车最好去修理厂,造房子最好去找建筑师,生病最好去看大夫,可为什么身体的爱抚就是惟一我们不能求助于专家的领域?我们都出卖自己。如果有人出一千五百欧元,95%的人都会同意跟他睡一觉。如只出一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同意给你一个口交。她当然会显得委屈,不会在朋友面前炫耀,但我想,只要出一千欧元,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甚至可能连一千都不用。你想要谁都行,只是个价钱问题:如对方出一百万、一千万、甚至一亿,你还会拒绝给他一个口交吗?大多数时候,爱情都很虚伪:那些漂亮姑娘们好像很偶然地(而且她们深信是非常诚挚地)爱上了正好是很富有的男人,很容易给她们提供奢侈的一生。

她们难道不跟妓女一样吗?一模一样。”

乔安娜和索尼娅都同意你的看法,她们总是赞同你那些出色的高论。物以类聚,你同样也卖身给了资本主义。

附带提一句,这些女孩是在你满鼻白粉的状况下,惟一还能让你硬起来的人,此时,你只能结结巴巴、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别总盯着人家邻居鼻子里的麦管,多瞧瞧我这里。”

你装成一个玩遍天下的挑衅者,但其实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因为玩世不恭而去找妓女,不,不,正相反,你是因为惧怕爱情。妓女给你没有情的性,没有痛苦的欢娱。“真实是个虚假的时刻。”法国思想家纪。德博继黑格尔之后,曾经这样写道。他们都比我要聪明多了。这句话的确道出了这些有女郎招待的酒吧的气氛。跟这些妓女一起,虚假是段真实,你终于成为你自己了。如果身边挽着一位所谓“正常”的女子,你就一定要十分努力,要炫耀,要进步,总之,要撒谎。此时卖身的是男人。而在妓院里,男人可以随意放任自流,不用试图招人喜欢,不用尽力表现他优秀的一面。只有在这么一个虚假的地方,他才终于可以是真实、无力和脆弱的。妈的,应该写本小说叫《爱情值五百欧元》。

这些妓女虽然没能让你省钱,却让你省了心。你如此娇弱,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坠入情网以及随后发生的一切:怦怦的心跳、歇斯底里、突如其来的失望,痛哭失声。对你来说,没有比去找妓女来得更罗曼蒂克。只有最敏感的生灵才懂得花钱使自己免受痛苦的煎熬。

三十岁一过,每个人在自己面前都竖起一道屏障:品尝了几次爱情的苦痛后,女人们都尽量远离危险,只跟那些保险的老白痴进进出出;男人们不想再爱,只满足于勾引小女孩或玩妓女。人人都披着一个外壳,不再让自己荒唐可笑,不再让自己受痛苦的煎熬。你不禁怀念那个对爱情的痛苦一无所知的年龄。十六岁,你与女孩们幽会,然后又把她们蹬了,她们离开你,没事似的,两分钟解决问题。

为什么在此以后,一切都变得如此重要?按逻辑,应该正相反:青少年期大喜大悲,三十岁轻松自在。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我们越老就越软弱。当我们三十三岁时,已过于严肃认真。

从“迷醉吧”出来,你就回家,吞下几粒安眠药,就睡过去,梦都不做。只有在这几个小时里,你,可怜的老哥,才能让自己忘记索菲。

星期一上午,你拖着灌了铅的脚步来到公司,你琢磨着市场至上的无情筛选法则。过去,苹果有六十多种,如今只剩下三种(黄的、绿的和红的)。过去,小鸡需要三个月才能长大,如今,从鸡蛋到超市卖的鸡,中间只需要四十二天(在每平方米饲养二十五只的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以抗菌素和抗抑郁药喂食);直到20世纪70年代,人们还能尝到有十种不同味道的诺曼底Camembert 奶酪,如今,最多只剩三种味道(因为牛奶经过标准化“杀菌处理”)。这些虽不是你的杰作,但是你所处的世界。可口可乐(这家公司1997年花在广告上的费用高达十五亿欧元)里不再含有可卡因,代之以磷酸和柠檬酸,不仅能制造解渴的错觉,同时还人为地让你上瘾。肉牛由于被喂食发酵的干草而得了肝硬化,人们也给它们用抗菌素,它们因而产生抗体,而这些抗体则继续残留在卖出去的牛肉中。我还没提动物骨粉使牛患上了牛海绵状脑病,俗称疯牛病,媒体曾大肆报道过,我们在此就不再赘述。由于青草受污染,牛奶中含有越来越多的毒素二恶英。人工饲养的鱼跟牛一样,吃的也是鱼骨粉(其危险程度跟给牛吃动物骨粉一样)和抗菌素……冬天,草莓不再怕冻,这要归功于从深海冷水鱼身上取得的基因;基因改造工程把鸡移到马铃薯里,把蝎子移到棉花,仓鼠到烟草,烟草到生菜,人类到番茄。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三十岁就得上肾癌、子宫癌、乳房癌、肛门癌、甲状腺癌、直肠癌、睾丸癌,医生也不知其由。甚至连小孩也受到牵累:越来越多的白血病、脑瘤,还有主要流行在大城市的复发性支气管炎……根据艾滋病专家蒙泰尼埃教授的解释,艾滋病的出现并不只是因为hIV (正是他发现的)病毒的传染,还因为其他“与我们的文明有关联”的因素:他提到,“污染”和“饮食习惯”削弱了我们的免疫力。每年,精子的质量不断降低,人类的繁殖力受到威胁。这个文明就建立在你构想出来的虚假欲望上,它终究会灭亡。

在你工作的地方,流动着各种各样的信息。你因此在无意中偶然得知,人类已发明出几种永远不会用坏的洗衣机,但没有一个厂家愿意将它投放市场;有人发明了一种不会脱线的丝袜,但一家做丝袜的名牌厂买下了这个专利并把它销毁;不会爆胎的轮胎也就这样放在某个抽屉里(其代价是每年因轮胎爆破而发生的千万起车祸);石油压力集团利用他们的权势,竭尽全力阻止电动汽车的普及,其代价是大量排出的二氧化碳在大气中形成“温室效应”,而后者很有可能是从现在到2050年将发生的诸多自然灾难的祸首:热带风暴、冰川融化、海洋水位上升、皮肤癌,更不用说漏油污染造成的黑潮;牙膏本身没有任何益处,因为牙齿的维护都在牙刷的动作上,牙膏只是让你口中的气息新鲜而已;各种洗碗清洁剂可相互替换,因为是机器在清洗;激光唱片跟老式的唱片一样容易被划损;包装用的铝纸比石棉更具污染性;防晒油的配方自从二战以来就没变过,尽管越来多的人得黑素瘤(防晒油只能防紫外线UVB ,对有害的紫外线UVA 则无能为力);雀巢为了向第三世界推销婴儿奶粉,其广告宣传使上百万儿童丧生(父母将奶粉与非饮用水混合)。

商品只有通过其本身的销售才能确立它的主宰地位。你的工作就是说服消费者选择那些使用寿命最短的产品,工业家们称之为“计划折旧”。他们要你闭上双眼,把问心有愧留给自己,对,就像法国的亲纳粹分子巴彭一样,你总是能为你辩护:你可以说你不知情,说你没有其他选择,说你曾试图想减缓这个过程,说你不一定要成为英雄……就这样,十年来,每一天你都无所作为。若非如此,一切或许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我们当然可以想像,这个世界不再有随处可见的海报,村庄也不再有那些丑陋无比的广告牌,街头巷尾不再有快餐店,人们在大街上聊天。生活也可以是另外一种安排。这个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苦难并不是你要的。你并没有生产出那些满地爬行的汽车(到2050年地球上将有二十五亿辆)。

但对于重新装点这个地球,你却没有任何贡献。《圣经》中的十诫有一条就是:

“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侍奉他。”你像全世界的人一样,因犯了现行死罪而被逮住。而上帝的惩罚,我们都知道,就是这个你生息于此的地狱。

“你们有空吗?我想给你们作个汇报。或者你们的日程已经满了?”负责麦多纳业务的客户经理让。弗郎索瓦把头探进你的办公室问。

“查理去买东西了,要中午过后才回来。”

“行,”他说,“你一定猜到了,我们应该给‘清丽佳人’重新包装一下。

怎么的也要哄哄他们嘛。”

“诱惑,诱惑,这才是我们的圣职,其他什么都不存在,这是人类惟一的动力。”

他奇怪地瞧着你:“你说,这个周末你肯定休息好了吗?”

“作为这个人人作秀的社会的一个走狗,我在新的一个星期里精神充沛,准备向第四帝国进发!”

杰夫凑近你,盯着你的鼻子尖:“你那有块白的,那儿。”

他用袖子轻轻擦去在你鼻尖上残留的白粉,继续说道:“我一会儿外面有个约会,反正你能用手机找我。”

“嗯,杰夫,我最喜欢用手机招你。”

不一会儿,查理回来了,像堵城墙似的,坐在我对面。他魁梧的程度犹如你纤瘦的程度。查理是个幸福的男人,最起码他装得很像。他有一个太太,两个孩子。他从建设性角度考虑生活(每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来避免普遍的荒谬)。查理对你的放纵很是宽容,而你喜欢查理是因为他和你相互补偿。他抽大麻,你麻醉鼻子。他整天在互联网上寻找超色情影像,例如:一个女人给一匹马口交,一个家伙把他的睾丸钉在一块木板上,一个超肥女人被一个塑料拳头充塞。查理觉得这些挺“消遣解闷”。

“你看了MtV 台的the Grind 节目了吗?完全是表面的美感,妓女的集合。

我觉得也许能拿这帮没心没肺的家伙做点什么。”

查理卷着大麻烟,同意你的看法:“没错,这个节目是有点儿不正常。我们也许能建议让‘清丽佳人’给它赞助。而广告,我们就选择其中二十秒,在右上角加上商标,代替MtV ……”

“好主意!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妓男妓女们在‘清丽佳人节目’上大跳特跳。

我们还可以把这个方案搬到CNN !然后直接转到现场组织的品牌合作晚会,把它叫作‘Grind 与清丽佳人’。”

“对。而且,既然原节目长达几个小时,我们每天都可以选择播放不同的一段,那将是历史上第一个不重复的广告。”

“这绝对具有媒体效应。别忘了把你刚才说的写进推广策划里。”

“行。只是,怎样体现出这个品牌的意旨‘清丽佳人让你美丽又智慧’呢?”

“我考虑过了。听着:几百个年轻人,在一个巨大的游泳池边,随着house的音乐舞动,接近二十秒时,出现一排广告词,‘清丽佳人。你们还没有听到他们谈吐。’”

“奥克塔夫,你真是个天才。”

“哪里,查理,你比我更出色。”

“我知道。”

“我也知道。”

“给你一个吻。”

“我欣赏你做的事。”

“我欣赏你做的人。”

你一不做,二不休,迅速写下新的脚本,这期间,查理又在网上找到了一段新的录像……确实消遣解闷。

第二天,你把新的脚本给马隆涅看,他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头头嘛),说:“这也卖不出去。但是,如果你们觉得好玩,不妨去碰碰运气,只是谦虚一点,奥克塔夫,我对你的所有要求,就是别又在我们可爱的客户那里像杀人犯查尔。

曼森那样大肆涂鸦。”

随后,你用招人的手机,找到客户经理:“让。弗郎索瓦,我们有些眉目了。”

“太牛伟了。”(是“牛逼”和“伟大”的合称。)“但我们还需要三个星期。”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片刻:“你们疯啦?我下个星期就得给他们拿出点儿东西!”

“那就十五天。”

“十天。”

“十二。”

“十一。”

“今天下午就给他寄个带子,”查理此时快刀斩乱麻地说,“我们这么快就有反应,麦多纳的人准保目瞪口呆,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我们这个创意。”

杰夫还加上“内容虽然极具产品性,但仍立足于品牌的凝聚性”(此为原话)。

你呢,你在一旁拍手叫好。人们常说,创意人员和销售人员相互看不起,其实不对,他们相互需要。在一个公司里,我们只是喜欢我们需要的人,至于其他人,我们只在他们的欢送酒会上才认识他们。查理状态极佳,反正,他若要快刀斩乱麻,别人也不再敢多说一句。

索菲向你说再见轻松得就像跟你打个招呼。

你独自进餐。

过去,你有太多的朋友,如今,一个不剩。

这说明,你从来没有过。

你饮着酒,你的衣服泛着一股臭奶酪味儿。

这真是太妙了。

“让我离开你,让我走,让我成为一个年轻的流浪汉。”你对她说。

你走出门,你没戴眼镜,为了只想看一米以内的东西。

近视是你最后的奢侈。一切都是那么模模糊糊,就像在一部音乐短片里那样。

一切都那么表面。

你可要站稳了。

你正处在消费社会的最前沿、沟通社会的最顶端。

你要了份花椒煎鹅肝,伴以鸭梨甜酸调味酱,配以小牛肉、酱油和香醋做的汁。

在你面前,一个姑娘在微笑。

你爱她。她永远不会知道。

见鬼!

这本是美好的一分钟。

你倚着吧台,梦想着新的女人。你花了不少时间想搞清楚你生活里到底要什么:孤独、宁静、畅饮、阅读,沉醉、写作,还有时不时地跟一个美女做爱,而且以后不会再见到她。

到了创意人员“放松”一下的时候了。经过布隆涅森林的时候,你停下车,给自己买了个不戴套的吞吐。二十分钟后,你回到公司。

“让我滚蛋吧!”

在罗瑟公司的大厅里,你喊叫着,但没人听你的。

“开了我吧!”

几个实习生用手指着你笑,他们以为你是在开玩笑,他们对着你那凄惨的玩笑讨好似的哈哈大笑。

“炒我鱿鱼吧!”

可是在这宽阔的空间,没有人听得见你的喊叫。不一会,你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笑你,原来在你白色牛仔的拉链上有一个红唇印。

人们每天都在电视上重复你的句子:“别发明,要仿效”:“没有克鲁格(Krug),怎样继续活?”“蝎子:我们想憎恨的香水”:“新星电台,永远不一样”:“KENZO 丛林,试试将它征服”:“伟哥,停止桥牌”:“欧洲之星:

既然能从巴黎去伦敦,为什么还要从戴高乐到希斯罗?”“瘦身糖:你美丽,你苗条,你是你”:“布依格:您想跟未来通话吗?请稍等”:“鳄鱼:跟你父母一样”:“香奈尔五号,无处不在”。

“开了我吧!”

你想躺在一块草地上,望着天空,大哭一场。广告曾选出了希特勒。广告是为了让公众相信一切都正常,而一切恰巧不正常。犹如中世纪的守夜人在不停地叫喊:“睡吧,勇敢的人们。现在是午夜,一切都平安。又美又好杜本酒,面包红酒加‘不散’;去吧!瓦萨薄饼香又脆,万能迷你清洁蓝,物美价廉,用途广泛。”作家夏尔。佩吉曾预言:“在现代社会里,所有人都是不幸的。”的确如此。失业者的悲哀是因为没有工作,而就业者的悲哀是因为有份工作。安静地睡吧,用些“百忧解”,而且,尤其是不要提问题。这里没有为什么。

必须承认,这个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从宇宙的角度看并不重要。一个地球人写的东西,只能被另一个地球人所看到。很有可能,其他星系对微软公司的营业总额相当于比利时国民生产总值以及比尔。盖茨的个人财富达近千亿美元等等根本无所谓。你辛勤劳作,你依恋生命,你倾心一些地方,你在这个于黑暗中旋转的小球上忙忙碌碌。你实在不必对自己寄予太高的奢望,你只是个微生物,你明白吗?有没有一种拜贡杀虫剂来对付像你这样的害虫?

你只听那些自杀者的音乐:“轮回乐队、依克斯乐队、”享受分裂“乐队和迈克。布兰特。你觉得你已经老了,因为你很满意地听着那些老式的三十厘米唱片。在法国,每年有一万两千人自杀,也就是说,每个小时,至少有一个人去寻死。如果你们这本书已经读了一个小时,砰!一位死了。两个小时,如果你们读得慢的话,砰砰!两个死了。依此类推。每天都有二十四具尸体自愿堆在那儿,每周都有二百多起自愿结束生命,每月都有一千起自主选择死亡。好一场无人提及的大屠杀。法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太阳神殿邪教团体。根据法国索福瑞的调查结果,有百分之十三的法国成年人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自杀。

每天上午,你都要查看四个留言箱:家中的电话留言和办公室的电话留言,手机留言和你苹果电脑里的电子邮件。只有你的信箱一直是绝望地空空如也。你不再收到情书。你不再收到那一页页的信纸,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羞涩的字体,浸着泪水,沁着爱情的芬芳,它们被充满情感地折叠在一起,信封上是小心翼翼抄写的地址,还有一句给邮递员的叮嘱:“啊,邮递员,千万别把它遗失在路上,千万把这封重要的信送到让人想念的收件人手中……”人们相互杀戮,是因为他们从邮局收到的只是广告。

你经不住紫外线的诱惑。只要你一感到消沉,也就是说,这是你的常态,你就给你自己来一场超级人工紫外线照射。结果是,你越沮丧,你的皮肤就越晒得色如古铜。悲伤给你一个好气色,沮丧让你紫外线中暑。怎样才能显出你并不快乐?你的脸总是神采奕奕。你想只要皮肤晒得黑就能保持年轻。事实却相反:人们仍能看出那些老家伙们的脸犹如核桃,尽管他们总有黑黝黝的皮肤。我们这个时代,只有那些老头老太才有时间给他们那张老皮镶金镀银。年轻人都满脸苍白,诚惶诚恐,那些老家伙们则满脸古铜色,笑容灿烂(当然了,因为他们的退休金都是由前者支付)。你想仿效广告巨子雅克。赛盖拉?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紫外线早晚会将你烧毁。

路遥知人力,日久见马心,天鹅想吃癞蛤蟆肉……都是可卡因闹的。如果没它,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敢做,例如抛弃索菲或写这些胡闹文字。可卡因有个结实的脊背,能承受所有的指责。当你在电脑上写这本书时,你把自己当作一个渗入体制核心的秘密情报人员,一只下到核潜艇里的鼹鼠,负责侦察公共舆论毒害机制操纵运转的秘密。(美国中央情报局不也像个广告代理公司吗?)作为间谍兼雇员,你从你的硬盘上窃取高度机密的信息。如果有一天你被识破抓获,人们将严刑拷打要你交出微型胶片。你只字不漏,你把责任推到毒品上。当你被测谎仪测试时,你只要向老天发誓在这场不幸事件中你只是个……前沿哨兵。

你每天都在楼下碰到一个长得很像你的流浪汉。其实那个削瘦、高个、苍白、两颊深陷的奥克塔夫只是你的替身,那个流浪汉才是真正的你:蓄着大胡子,龌龊邋遢,发出一股怪味;是你,鼻头挂着个环,身无分文,一张豺狼的臭嘴;当人生巨轮转过来的时候,那将是你,躺在地上,贴着地铁的通气铁栅取暖,两只光脚血迹淋淋。你不想接济他,不给他买《路灯》杂志。时不时,他狂吼一声“煽风者遭风灾”,然后,倒头继续睡他的觉。

你整夜整夜地在游戏台前度过。你花了二十九欧元,成为游戏台的会员,每年七次,你收到怂恿你购买的示范光碟,还有一份索尼的调查问卷,想了解你的光碟拥有率、你的购买意愿、你的满意程度以及你的坦诚看法。

你在超市一泡就是几个小时,还时不时地朝监视器咧嘴。另外一件你在办公室里听到的事情就是:不久,这些监视器将不仅仅用来抓小偷,借助那些藏在吊顶里、连着监控电脑的网络摄影机,商家可以通过识别商品上的条形码来了解你的消费习惯,向你推销优惠商品,让你品尝新产品,用声音引领你到你喜欢的货架。不久,你甚至都不用出门,因为你的冰箱连了网,那些品牌都已了解你的品味,它们会主动上门,摆上你缺乏的食品,你一生将被编成目录,将被工业化。

这不是太美妙了吗?向监视器问个好吧,它才将会是你惟一的朋友。

你刚收到个16开的牛皮纸大信封。看来,还不应该就此绝望:终于有人给你写信了。你打开信封,拿出一张奇怪的黑白激光复印件。边上一排粗陋的字体能看出是一些数字:“43 5.0 bg4 fr15 pse12 rj33 gm f2, alr l i/l ml dr55,”

左上角还有日期和钟点。你有些迷惑。灰底上,一些白色块,你仔细观察,终于看出是一只天外异形人的眼在注视着你,还有两个小胳膊,一个鼻子,这有一块儿像一只耳朵……你认出,这是一张超声波扫描图。陪伴这幅抽象艺术作品的是一排手写的小字:“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你的女儿。索菲。”

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让。弗郎索瓦把他的沮丧带进了办公室。

“广告主的反馈不太好。阿尔弗雷德。杜勒看了那个”Grind “样片后,打电话来说那里面有太多的有色人。他声称,我就用他的原话:”我不是种族歧视,但黑人,这不太切合主题,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产品的法兰西特性上。我们的产品是白色的,这又不是我的错,所以,为了推销它,应该展现白人才是。我这么说不是种族歧视,妈的,我们并不是生产黑乳酪。等我们哪天推出巧克力‘清丽佳人’时,再用那帮黑人也不迟!‘“据说,杜勒当时说到这里时,在一旁听着的杰夫的助理们都嗤嗤地笑了;而当杜勒威胁要把这个合约给另外的竞争对象时,没有人再笑得出来。

“听着,算了,你就撒手吧。这个法西斯分子是平庸的活化身。你当时就应该提醒他,他的‘清丽佳人’已带有二恶英口味……他应该雇佣那些变了形的、受辐射的、毁了容的和浑身流脓的模特来做广告。”

你说着,同时不禁暗暗得意:丧失公司最大的一个客户,无疑是开辟一条皇家大道,直通向你的宿愿的实现,那是一个领取津贴而无所事事的天堂,靠着大家的资助可以长时间地游手好闲……但让。弗郎索瓦却已看到自己无家可归。他情况跟你的完全不一样:他的生活程式里没有流浪街头。他上了一家专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的私立学校,跟一个地道的唠叨女人结了婚,之后又忍受他的老板和客户的谩骂和侮辱达十五年,就是为了能得到兴业银行的贷款,在卢瓦罗瓦。佩雷买下一套三居室。他惟一的消遣活动?听《泰坦尼克号》的电影音乐。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活法。他从来不接受偶然。他的生活不能出现岔路。如果公司丢掉麦多纳,他将一蹶不振。此刻他快哭出来了,这在他的事业里可是没事先安排好的。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开始产生怀疑,他差点就快成为一个人了。

“我知道他是个法西斯混蛋,”他嘟哝着,“可他毕竟值一千两百万欧元呐。”

你开始喜欢他。毕竟,他那天曾给你擦去鼻子上的白粉。

“别担心,”你听你自己这么说,“我和查理帮你挽回败局,是不是,查理?”

“对,我想现在是拉响三级戒备警报的时候了。”

马克。马隆涅从半开的门外探进头来:“小伙子们,怎么都愁眉苦脸的?还以为是罗瑟利。维奇克拉夫的雇员呢……哟!”

他用手心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我犯傻了!你们本来就是嘛!”

“别再胡说了,马克,”杰夫埋怨着,“‘清丽佳人’的事情简直一团糟。”

“啊,那些脱脂奶酪的厂家看来不能轻易对待……”

马隆涅居高临下地(因为我坐着,他站着)看了我一眼,“奥克塔夫,查理,你们不觉得是实行紧急援救计划的时候了?”

“他们已经三级戒备了。”杰夫大声说,“呃,这个三级戒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查理做了个庄严的姿势。他举起双手,两眼朝天,深吸一口气,再很响地吐出来,预示着他准备发言或准备杀死一个可爱的小动物。沉默了许久,他看了马隆涅最后一眼:“头儿,你开绿灯吗?”

老板边点头边走出办公室。屋里气氛庄严肃穆得近乎禅堂。查理缓缓地向你转过身来,发出口令:“终极时刻牛粪。”

“就这么办。”

当着杰夫的面,只用一分钟时间,你和查理就编造了一个所有广告主都梦想的玩意,其实是一种漂亮、甜蜜、温和的谎言,专门针对咩咩叫的牛犊一样的大众(因为通过几次的转基因操作,牛也能像羊一样咩咩叫了)。

你大声向杰夫朗读这堆牛粪:“一个迷人的女人(不老,也不年轻),白皮肤,栗色(不是金色,也不是深褐色)头发,坐在一栋漂亮房子露台上的一把摇椅(不太华贵,也不太朴素)上,房子的装饰偏‘南方’风格(热烈,但不扎眼)。

她看着镜头,用一种温柔但独特的嗓音对镜头说:”我美吗?人人都这么说。但我并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就是我,就这么简单。‘她用一个平静的姿势(不性感,也不过于自信),拿起一罐清丽佳人,她精巧地打开盖(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将一勺(不太满,也不太少)乳酪送进口中。她闭上享受的双眼,品味着产品(此画面最少两分钟)。然后,她两眼直视着观众,继续说:“我的秘密就是……清丽佳人。美味奶酪,零脂肪,富含钙质、维他命和蛋白质。要想心灵身体都健康,没有比这更好的。’她高雅地(但不过分)起身,以一个会意(但不过分)的微笑,说出以下结语:”这就是我的秘密。但它已经不是秘密了,因为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嘻嘻。‘她调皮地笑(但不过分)。产品特写(最少五秒),加广告词“清丽佳人。只剩大脑不轻飘。”

让。弗郎索瓦在一刹那间从崩溃转为狂喜,这家伙一定能考取戏剧学院的“情绪循环交替滑稽戏”表演系。他激动地吻我们的手、脸、甚至嘴。

“朋友们,你们救了我一命。”

“哎哎,别这么亲热,”查理咕哝着,一边敲着他的电脑键盘,屏幕上,一个男人正被一条鳝鱼鸡奸。

而你,突然发觉你刚刚犯了一个错误:“该死!这样一来,解雇我的那天恐怕更加遥遥无期。做出这么一条,菲利普恐怕能让我享受十年的皇家式太平。我们又把麦多纳耍了。”

但查理一针见血,“你当然一直能说我们耍他们,其实你很清楚,事实正相反。”

让。弗郎索瓦夹着那牛粪脚本兴高采烈地走了。刚才这个场景就发生在自基督诞生后公元第三个千年的伊始。(耶稣基督:出色的文案策划人员,曾是众多名言的作者,如“你们要相亲相爱”,“拿去,用吧,因为这是我的身体”,“原谅他们,因为他们对他们的行为一无所知”:“最后的人将最先到达”,“太初有道”。哦,这最后一句是他父亲说的。)上等的可卡因要一百欧元一克。这么贵是故意的。这样,只有富人才能整天神采奕奕,而穷人只有继续让茴香酒灌得昏头昏脑。

你给塔玛拉打电话。塔玛拉是你最喜欢的一个应召女郎。她的留言箱以一个柔美的声音回答你:“如果您想请我去咖啡吧,请按1 ;如果您想请我吃饭,请按2 ;如果您要向我求婚,请挂电话。”你给她留下你在公司的直线号码:“给我回电。你的肩膀像煮鸡蛋,我需要你给我换脑筋,这很急,我想把我的面包块浸在你的生活里。奥克塔夫。”她有一张让你看不够的脸。

猜一猜:什么人有琥珀色的皮肤、墨西哥人的身条、欧亚混合型的眼睛?答案:一个北非马格里布女孩,她的真名并不叫塔玛拉。晚上,她来到你的住处。

你让她抹上迷惑索菲用的香水。

她有沙哑的嗓音,纤细的手指,混合的血液。女性的身体由许多不无魅力的部分组成:连着脚跟和小腿的晒成古铜色的脚脖子,涂了指甲油的脚趾,分散在身体各个部分的酒窝(嘴角边,屁股上),牙齿的洁白与通红的嘴唇形成的反差,还有各处不同的曲线(脚背,腰臀部),还有各种红(脸颊,膝盖,脚跟,吮痕),但胳膊内侧总是那么雪白,柔软,引起温情万种。

对,这个时代,连温情都可以卖。

塔玛拉是一个你不跟她做爱的妓女。虽然她的短裙上印着“舔我,舔到我喊”,但你只满足于舔她的耳朵(她最讨厌这个)。如出五百欧元,她可以来过夜。过去,你们常在一起听唱片:一个叫《很久很久以前》的乐队,忧伤布鲁斯,以及《全面出击》乐队。你宁愿出很高的价,只为了那段你们俩的嘴唇像情人一样对吻的时光。你不想跟她睡觉,只想贴近她,承受她那来自天外的魅力。情人就是情人。你拒绝在塔玛拉里戴套,所以,你们俩从来没做过爱。起初,她不太明白这位客人只满足于把他的舌头缠绕到她的舌头上,后来,她逐渐尝到其中滋味,牙齿轻咬嘴唇,微颤的舌尖、唾液里伏特加的香味。现在,是她主动将舌头伸进你的口中,并越探越深。口腔进入,此时,你的舌头就变成你那杆枪,舔她的脸、她的脖子和她的眼,滋味,呻吟,气喘,欲望在发痒。停!此时,你停下来,向距你一厘米的脸微笑,等待,品味,放慢,重新开始。必须承认:接吻有时比做爱更加美妙。

“我喜欢你的头发。”“这是假发。”

“我喜欢你蓝色的眼睛。”

“这是有色隐形镜片。”

“我喜欢你的乳房。”

“这是神奇胸罩。”

“我喜欢你的大腿。”

“啊,终于是个赞美。”

塔玛拉笑起来。

“你让我很high. ”

“年轻人用这词是说你感到快乐,对吗?”

“此时此刻,我是这意思。”

“而此时此刻,我很清楚你是假装的。”

“嗨,第一,并不是因为这一切是收费,我就得假装。这本是不相干的事。

第二,没错,我确实感到快乐,尤其是想到我每月挣一万五千欧元现金。”

“那么说,是金钱制造幸福了?”

“根本不是。我存下大笔钱,是为了好买个房子,抚养我的孩子。”

“真可惜。我真想让你不快乐。”

“当人们付我钱时,我从来不会不快乐。”

“我则是相反:我付你钱,是为了免得我不快乐。”

“亲亲我,今晚我给你打九折。”

她脱去上衣,一条细巧的金链缠绕着她的腰间,右乳上纹着一朵玫瑰花。

“这是真的纹身还是印花?”

“真的。你可以舔它,它不会脱掉的。”

一阵爱抚之后,你用数码摄像机对着塔玛拉,并问她:“告诉我,塔玛拉,你真想当演员还是在开玩笑?”

“这是我的梦想,当演员,同时……也做这个。”

“但你为什么不当模特呢?”

“白天,我是模特。我跟‘迷醉吧’的许多姑娘一样。白天,去参加一系列的模特面试。只是,女孩这么多,工作机会这么少,我们不得不各自想办法,来维持每月的开销……”

“不,我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唉,是这样:我想‘清丽佳人’的下一个广告让你加盟。”

“行啊,今晚我给你个免费吞吐。”

“这不成,动动脑筋,你难道没明白我是新一代的罗宾汉吗?”

“怎么讲?”

“很简单:我劫富济妞。”

没错,一些夜晚,你花五百块就为了在雨中吻她,这钱花得值。他妈的,太值得了。

十天过后,公司召开PPM ,即“前制会议”,是那些会议狂将开会艺术玩到的最高境界。会议室里连个苍蝇都没有:当然了,苍蝇们知道它们很有可能被疯狂得操个粉碎。与会的有麦多纳公司的阿尔弗雷德。杜勒以及他的三剑客,罗瑟公司方面有两个客户经理,一个电视制片,两个创意人员(你和查理),被选中的导演恩力克。拜光腚,还有他的巴黎制片人、他的苦瓜脸风格设计师、他的英国布景师,以及一个做了拉皮手术的女财务。事先,查理就跟你打赌:谁先说出“导致抑郁”和“轻化处理”这两个词,就赢得阿比修斯高级餐厅的一顿午餐。

“更改部分,”电视制片先开口,“已根据12号的会加进去了。我们还在等其他的几场试镜,但恩力克同意接受贵公司的推荐。我们现在就给你们看录像。”

但是,犹如经常会在这种会议上发生的那样,录像机不启动,没人知道怎么用。必须去叫一个技工,因为在座的十四位人士,其年薪总额要超过一百万欧元,却对一部简单机器无能为力,而你随便让一个六岁的小孩,蒙着眼睛,用左手就能让这部机器转起来。在等待救兵来按一下“播放”键的期间,导演重新大声念他的笔记:“女主角不能太漂亮,应具有新鲜感,一个年轻的成年人。”

恩力克。拜光腚最初是《Glamour 》杂志的时尚摄影师,后来因偏重橙黄色的色调美而成为广告影片的明星人物。他刻意保留他的委内瑞拉口音,因为这点儿异国腔调是他成功的主要因素(大约有五百名失业的摄影师跟他拍的风格都一样:模糊,大量的滤色镜,伴着hip-hop 的音乐,可他们都没工作,因为他们不叫恩力克。拜光腚。)“我个人更倾向第一个画面就让人看到产品的商标。这非常非常重要。但是我想,还应该留有一个创作空间。”

他最终被选中,是因为名导乔伊。彼克塔没空,而摄影大师让。巴普蒂斯特。

蒙蒂诺拒绝接受。随着恩力克的讲话速度,每个人都用手指在他发的讲稿复印件上相应地移动着,就像在幼儿园里一样。突然,一个穿着蓝工作服的技工没敲门就走进来,叹了口气,启动录像机。

“谢谢,捷捷,”杰夫说,“没你我们能是什么?”

“傻瓜。”老捷边说边走出会议室。

杰夫勉强笑着,“嘿嘿,这个捷捷。好,现在让我们来看试镜录像。”十四个傻瓜望着美丽的塔玛拉,戴着黑色神奇胸罩,看着镜头,咬着嘴唇声称:“这是我的梦想,当演员,同时……也做这个。白天,去参加一系列的模特面试。只是,有这么多女孩,这么少的工作机会……”(画面到此为止)你马上解释道这是一次非正式的面试,这女孩是位出色的模特,你的这段录像只是一次巧合,明天马上就和这个女孩安排一场复试,让她演绎一下规定台词。

阿尔弗雷德。杜勒问能否在后期制作时,做些修改,让她的肤色浅一点儿。

“当然可以了,没问题。她将是完完全全的蓝白红(法国国旗颜色)。”

他的广告部经理,一个紧裹着Zara牌服装的大胖子,张口说出了今天惟一的一句话:“必要的是,应该引起欲望。”

真是感人肺腑,这帮没有人愿意跟他们上床的人物,却整天忙活,以便激起百万消费者的欲望。

电视制片在她的记事本上写下:“塔玛拉OK,但要复试,并预估肤色浅化处理费用。”

阿尔弗雷德。杜勒又说:“我想在此强调一下,我们很高兴这次能跟恩力克合作,他的样片太棒了。尤其是我们知道,他对于广告的处理方法非常专业。”

(同声传译:“我们选择了一个听话的导演,他不会改动脚本的一个字。”)“呃,恩力克,我非常同意你刚才有关品牌的一席话。与会的人都知道,我们不是一个诗人俱乐部。我们是否能从第一个画面就识别出麦多纳的商标,这的确很关键。”

“对对,我想来个明亮的产品特写。

“没错,”杰夫帮腔道,“整个都将是阳光灿烂,干净整洁。”

风格设计师开口道:“我们已经提到过,如果服装不那么素净的话,效果也许会不错。”

她挥动着几件五颜六色的t 恤衫,“我们可以用红的,像这样闪亮的。”

“对,”一个产品主管说话了,以证明其在前制会上的存在价值(继而其在麦多纳公司的存在价值),“当然了,不过,服装最好无季节性,这样我们就能全年播放这部片子了。”

“考虑到我们十二号那天所说的,”女财务补充道,她的任务就是审查所有由麦多纳出钱制作的作品,品头论足,以便降低价钱(除了她本人的),“应该有点调皮淘气。”

“没错,”杰夫又帮腔道,“十二号那天尤其提到这一点。”他们一个个都急躁不安,情绪亢奋。设计师的脸跟那些t 恤衫一样涨得通红。

“我还带来这件衬衫……”

大家都对那衬衫指手划脚,直到他们发现我们的大客户穿着同样的衬衫。

“大家听着,”查理说,“我们虽然有个合约基础,但我们应该允许在拍摄过程中有些灵活性。”

目光全都投向蠢猪阿尔弗雷德。杜勒。

“我不得已要提醒大家,麦多纳签了一个分镜头表,如果在后期剪接中某个画面找不到,我们将扔掉这部片子。我们有合约。关于这点,我就说这么多。”

“当然了,”杰夫哆哆嗦嗦地说,“公司保证脚本内有的东西全部兑现。”

讨论就这样持续了几个小时。夜色降临。你记下了所有的发言,一丝不苟,就像法院记录员似的。这是当代灾难的剧本。因为此次会议将不只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一个历史“细节”。「影射法国极右派、排外主义党派民族阵线的领袖勒庞,他曾经声称,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屠杀只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个历史细节。」“把形容词‘贪嘴’加进拍摄计划里。这是个限定条件。”

“我们确实需要三十秒钟吗?我们不能用二十秒讲故事,缩短所有画面时间?”

“可以,我们限定所有画面时间,只是,闹不好有可能给人加速的感觉。”

“放心,会剪得干净利索。”

“只要益普索的评分不变,我想可以改成二十秒。”

“用‘难以抗拒’代替‘贪嘴’。能突出这一点很重要。这将作为一个限定条件。”

“一定要表现出这是个让人难以抗拒的产品。我提醒你们,片子在开播前必须通过测试。如果消费者对这点还有犹豫的话,我们就扔掉这个片子。”

“我再念一下我刚才的笔记:”产品消费:女子打开一罐清丽佳人后,她难以抑制其欲望地、津津有味地、用小勺品尝。‘““奥克塔夫,你觉得可笑吗?”

“我们可以想像女孩拿着‘清丽佳人’走来走去……”

“不行不行,请你打消这个念头。‘清丽佳人’不是一个闲逛的乳酪。”

你记下了他们所说的一切,因为这一切真实得太美妙了。

“现在谈谈外景地考察。让托尼来说说。”

“我们在迈阿密看了好几栋房子。有几个可能性:开放式的,或有个大花园,或有个现代化的草坪,你们看这张照片,特有露台感,还有玻璃阳台,或者,我们也可以用一个传统的南方农庄,你们说呢?”

“但是,”恩力克说,“你的选择呢?你推荐哪个?”

“我想,最好是传统房屋,屋前有台阶,我想你一定也觉得更漂亮。总之,不能看上去让人无聊。”

“你说行,我就行。”

“现在谈谈产品的特写画面。”

“一定要把这乳酪放在生活场景当中,我还不肯定,也许把它放在草地上,以便强调自然的方面?”

“这虽然是个休闲产品,但它却很健康。”

“我们的终极价值,”阿尔弗雷德。杜勒最终说道,“是爱情。我们的顾客买的是爱情(这倒会让塔玛拉高兴,我想)。我们卖的不是乳酪,而是母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具有世界性。爱情是全球性的。应该放眼世界,进行全球性思考,进行全球性的占领,我想,这才是‘清丽佳人’的最终归宿。”

突然,菲利普没敲门就进来。他让我们继续下去,就当他不在,可我们还是从头到尾又来一遍,中间偶尔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没关机。

“这是一个充满女人味的女人。她穿着一条有些粗陋的牛仔裤,一件长袖t恤衫,要极力显示出她既优雅,又放松。”

“这是褐发的莎郎。史东,而且更年轻。”

“你们肯定那些住在郊区的中产家庭妇女会看出这一点?”

“注意:她是中产阶级,但有趣儿。”

“她看上去不大像欧洲人。”

“我们对北非马格里布人没什么反感,只是,我们怕我们的观众不能与之认同。”

“她只是有点‘南方’人的样子,这如今很时髦。现在的流行趋势是暗色的皮肤,像名模依蕾。莎丝特、演员珍妮佛。洛佩兹、萨尔玛。哈耶克、佩内洛普。

克鲁兹。”

“萨尔玛。哈耶克是谁?”

“恩力克看了八十个女孩,只有她最上镜。”

“她绝对符合我们牌子的形象,自由,感性,完完全全的清丽佳人。”

“她是很出色。”

“很漂亮。”

“萨尔玛。哈耶克是谁?”

“没错,她的确能通过镜头传递一种情感。”

“我同意我们先看了她的复试再决定。”

“‘乡村气氛,宁静但有活力;草很绿,但应是地中海的绿;自然的声音,鸟鸣婉转。’”

“后期混音时别忘了加蟋蟀叫。”

“萨尔玛。哈耶克是谁?”

“就是那个拉丁时髦女子。”

“《Vogue 》杂志英文版九月刊封面就是她。”

“不认识。”

此时,接近精神崩溃的风格设计师摊开二十多副墨镜让客户选择应该给塔玛拉戴哪一副。二十分钟后,我们决定把所有的都带到拍摄地点,到那儿再决定(我们决定了不决定)。

“有关背景音乐,五个音乐家寄来了他们的作品,大家听听?”

第一个:“太时髦。”

第二个:“太摇滚。”

第三个:“太做作。”

第四个:“太缓慢。”

第五个:“太穷酸。”

“马上准备,”电视制片在她的本子上写着,“要求音乐家们重新创作。”

“品尝画面,我反对用仰拍镜头。我怕女孩因此而变形。我更喜欢用比较古典的方法来展现品牌形象。”

就是在这个时候,查理赢得他在阿比修斯的午餐。

“您觉得这会导致抑郁吗?我们可以轻化处理一下。”

总裁菲利普此时站起身,离开会议室前,冲电视制片说:“会议很成功,玛狄娜,很好,工作得不错。你是新来的吗?欢迎你到罗瑟来。马克还真行,雇用了一些像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人。”

“菲利普,我叫莫尼卡,我在公司已干了五年了。”电视制片回答,口气冷淡,这情有可原。

如今,你也成为清丽佳人了。三个月的时间,你掉了十七公斤。你只靠鼻子来摄取食物。每天早晨,你都带着一个充满白粉的石膏鼻子醒来。你下午五点三十五分才到办公室。当马克。马隆涅提醒你注意时,你回答:“我罢工一直到你开除我为止。”

“这是怎么了?想要求加薪吗?”

“不是,我想全放弃。”

“又是哪家公司在召唤你了?是CLM 还是BDDP?”

“不是了。是我不想做了。你不明白我正在逐渐完蛋。看我瘦成这个样子。”

“效仿名模凯特。莫斯并不构成解雇理由啊。”

“但是,我将会死于脑瘤。”

“这不可能。你根本就没大脑。”

“但我离大众化越来越远。”

“我知道,但我们需要你来说服那些四星级社会劳工。”

你身穿一套Eric Bergere牌西装,一件新贵设计师劳德曼为圣罗兰左岸男装系列设计的衬衫,脚登贝鲁迪牌皮鞋,手戴爱彼皇家橡木款式手表,(边等着三星推出手提电话表,)你戴的眼镜是斯达克设计的,内裤是在纽约买的“香蕉共和国”。你在巴黎高尚社区圣杰曼德佩拥有一套五居室公寓,室内设计由名家克里斯蒂安。里耶格操刀。你还拥有:——一套丹麦班欧路森(Bang&Olufsen)牌竖式可遥控音响,并配有十光碟机座;——一部三菱的蛋形“Cosmo ”双频CSM手机,内装数据传真设备;——六把从你祖父母那继承下来的路易十五式椅子;——一个出自米思范德露(Mies von der Ro )水晶杯;——三幅琼维的原版摄影作品;——一幅三平方米的巴斯奎安超现实绘画和一幅大卫。霍克的素描;——一张法国先锋导演兼诗人考克多的海报;——一张“自然派”牌(Modenature)乌木矮桌;——几张画家皮埃尔。勒坦(Pierre le tan )、爱德蒙。基拉兹(EdmondKiraz )、雷内。格鲁诺(Rene Gruau)、让。雅克。桑培(Jean Jacques Sempe)、让。菲利普。德罗莫(Jean-Pcs Gustafson)的原作;——一盏英国“城市装束”牌(Urban Oufitters)落地灯;——八个用帕什米那布料做的米色和白色抱枕;——一个镶了框的性感超模莉苔希娅。考斯特(Laetitia Casta)的签名;——一些你的肖像照,由摄影大师马里奥。泰斯蒂诺(M.tesino)、《时尚》杂志专属摄影大师艾伦雯薇特(E.Von UnisteMondino )以及摄影大师贝蒂娜。海姆(Bettina Rre)、国际巨星杰拉尔。德帕迪约(Gerard Depardieu)、大导演瑞德利。

史考特(Ridkey Scott)、名模艾娃。荷兹格瓦(Eva Brion)、白马(Calbot)、贝图斯(Petrus)、史密斯奥拉菲特(Smit Laffitte )、拉图尔(Latour)、蒙通罗西尔德(Monton Rotaschen )出版的、荷尔姆特。

纽顿( Ne 恤衫;——十件胡森。卡雷安( Finet )编织的十八线羊绒毛衣(凡不是羊绒的,除了小羊驼毛外,一律都让你发痒);——一个装满“创制坊”

前十季的全套系列的衣柜;——一幅鲁本。阿尔泰罗(Ruben Alterio )的绘画;——十副Cutler和Gross 的墨镜;——一间全套卡尔文。克莱用品的浴室(浴巾、浴袍、肥皂架、护肤品、香水、除了润肤乳是来自纽约的“茶树油调理化妆水”);——一台粉色苹果iMac电脑,这本书就是用它打的,一台可以无线上网的橙色苹果iBook 手提电脑,以及一台爱普森彩色打印机。

你的其他用品大部分来自科莱特(Colette )精品店,若不是来自科莱特精品店,就是来自卡特林娜。美迷(Catherine Memmi )精品店。如果既不来自科莱特精品店,又不来自卡特林娜。美迷精品店,那就意味着,你不在你家。

你很少在人均消费低于一百欧元的餐厅进餐。出门旅行,你只在豪华的“驿站和城堡”这一等级的酒店里过夜。近三年来,你坐飞机只坐商务舱(否则,你睡觉会得歪脖子病),盖羊绒毯子(否则你就会发痒,见上文)。下面的数字仅供你们参考:巴黎—迈阿密商务舱来回票要一万欧元。

你拥有的所有这些东西,你过的舒适生活,从逻辑上说,你应该感到幸福。

为什么你却不是?为什么你总把鼻子埋在白粉里?你的银行账上存有两百万欧元,为什么你还不快乐?如果你已到达了一幅长卷的尽头,那谁又在另一端呢?

那天,在大学街上,你站在“佳点”商店前,对着那些小白木床、小熊灯、三个月大婴儿的小珠鞋,还有五十五欧元的小背带裤,九十四欧元的迷你毛衣,你不禁泪流满面,像傻瓜一样嚎啕大哭。从店里出来的顾客都吓坏了,相信这个在商店前痛哭的家伙一定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他的孩子。可是,你并不需要车祸来失去你的孩子。

在你宽敞的厨房里,你准备给自己一个烂醉。你走向超现代化的冰箱。你看到你在上面反射出的影子。神经质地,你按下制冰机的按钮,你的装着“绝对”

伏特加酒的杯子一会儿就满是冰块。你继续不停地按着,直到厨房地板上铺满了冰块。然后,你把制冰机调到捣碎程序,你继续按着。雪花坠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你在世界上最昂贵的冰箱里欣赏着你的倒影。你像是个迟迟不愿入槽的单身汉。而你知道,若是有人在你家满怀爱情地等待你,你就会更心安地让自己那“发育迟缓”的单身汉行为放纵一回。可卡因让你如此神魂颠倒,以致于你用麦管往鼻子里吸伏特加酒。你感到你的身体将要崩溃。你在镜子里看着你的沉沦:

你知道从词源上来讲,“自恋”和“麻醉”出于同一个词根。你把冰室里的冰全倒在地上。你滑倒,你发现你躺在十公分厚的碎冰上。你埋没在寒冷的冰块中。

你可以就这样在千万个小冰山上沉睡过去,犹如一颗橄榄沉落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杯底。绝对的泰坦尼克号。你在一层人造冰上漂浮。你脸颊贴着瓷砖。你身下的冰块多得足以让一个军团消暑解热,而你就是一支从俄国溃败的军团。你咽下从你的鼻子直接流到你嗓子里的血。在你失去知觉前,你只来得及用你的手机呼叫紧急救护。

广告之后……立马回头见一位年轻男子走进一家自动洗衣店。他在一台巨大的、有两米高的洗衣机前站住。他往投币孔里扔了几枚硬币,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碧浪(Ariel )洗衣粉,把它倒在手心上,用鼻子一下吸进。他摇了下头,好像刚吸进的碧浪白粉让他振作了精神。然后,他打开洗衣机的圆舱门,一件衣服没脱就整个人钻了进去。他盘腿坐在滚筒里。他把门关上,机器就开始运转起来。他随着滚筒颠三倒四,被热水喷来喷去。镜头跟着360 °转圈,以显示滚筒的快速旋转。

突然,机器戛然而止。从滚筒里,男子看见一个身着超短裙、超级性感的年轻女子走进洗衣店。女子来到这部巨大的洗衣机前,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在里面,她便打开圆舱门,冲他微笑。他吐出一口肥皂水。此时,女子看见那包放在机器上的碧浪洗衣粉,她又绽开笑容,把手伸进她的短裙里,脱下她的内裤,把它扔向滚筒里的男子,然后关上门,重新启动机器。年轻男子抵着舱门玻璃直冒气泡,不一会儿就溺死其中。

碧浪洗衣粉的商标及产品特写,广告词:“超级碧浪:甚至用洗衣机都能给您一个超级清洁。”

第三章/他

然而那时候,这些工业如林、商店遍布的富裕国家又发明了一个新的信仰,一项值得人类为此付出千年汗水的计划:把全世界变成一家独一无二的、巨大的企业。——罗内。维克多。皮雷斯《诅咒者》1974据红十字会的统计,世界上有十亿人口仍住在贫民窟里,但这并没阻止奥克塔夫重新获得食欲:你看他已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而这仅仅是开始。为此,马隆涅把他送到“美景”健康院(巴黎近郊墨尔东区十一月十一日大街8 号),进行一个月的戒毒治疗。至于没送他到凯特。巴瑞中心,是因为那里没有空位。创意总监们就跟环法自行车赛的那些毒贩医生一样:他们向他们的冠军选手提供兴奋剂,好让他们表现得英勇出色;当他们出事跌得鼻青脸肿时,就把他们送去进行修理。就这样,奥克塔夫从豪宅官邸的贵宾变成了精神病院的贵宾。

每天上午,他都到公园散步,在百年橡树和精神病人中间穿梭游荡。他只读那些自杀作家写的书:海明威、川端康成、盖瑞、尚福尔、塞涅尔、瑞冈特、佩特龙、帕维瑟、拉法格、柯雷、茨威格、德里厄。拉罗歇尔、蒙特尔朗、三岛由纪夫、德博、拉马尔什。瓦台尔,还有女作家西尔维亚。普拉斯和弗吉尼娅。伍尔芙(一个只读自杀作家的书的人是个读得很多的人)。他的助手们跟他开玩笑用快件给他寄了一包白面粉,他的心理治疗大夫则并不欣赏这类胡闹。查理在他的iBook 里下载了一部三级片。他恢复了笑容。他接受的使用BP897 的试验性治疗,应该使他完全摆脱对可卡因的渴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马上就能做到盯着一张信用卡而不打喷嚏。

在饭厅里,他接触到一些新的病例。例如,他同层的邻居向他解释说他得的是恋艾滋癖(一种新的性变态)。

“我专门拍那些和我的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同伙不戴套就上床的女孩。当然她们不知情。然后,我再偷偷地拍这女孩到化验室领取化验结果。我到高潮的时刻就是女孩得知她血清反应呈阳性的时刻。她打开信封的一刹那我就射。恋艾滋癖是我发明的。当看到她们手拿着那页‘hIV +’走出化验室、哭成泪人的那个样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舒爽快活。但我不干了,因为警察没收了我所有的录像带。

我先坐了牢,然后就被送到这儿。不管怎么样,我快死了。但我现在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他结巴了一阵,毛茸茸的下巴沾着一点胡萝卜泥。

“我也是,”奥克塔夫说,“我也得了一种性心理不正常的怪病。我是恋往事癖。”

“哦,这是什么病?”

“这是种迷恋一个前任女友的变态。但我现在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一切都很好都很好……”

索菲没来看他。她是否知道他住院了?快三个星期了。花园里,那些精神分裂患者的鬼脸怪相,着实让奥克塔夫乐了不少回,这情景让他想起了他的公司。

“生活由树、躁郁症患者和松鼠构成。”

不错,可以说他现在好多了。每天他自慰六次。好了,别说了,奥克塔夫也许确实还没完全恢复。

无论如何,是到了他改变的时候了。他的可卡因、黑西装、铜臭味和廉价的玩世不恭,让他显得太八十年代了。时尚已发生很大变化,如今,不应该炫耀自己的成功和工作成就,而应该显得像个穷光蛋,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保持低姿态在新世纪的最初几年可谓是严格规定。那些斯达汉诺夫式的劳动积极专业分子寻求的就是看上去怎样更像那些穷困潦倒的失业者。那种喧哗-古铜肤色-贪恋美食-粗俗的赛盖拉式风格已经结束了,威尼斯式百叶窗的画面或瑞德利。史考特拍过的天花板上的电扇的广告也已过时了。广告就跟所有东西一样,每个时代也有它的时髦:五十年代是文字游戏,六十年代是喜剧,七十年代是一帮流行的年轻人,八十年代是作秀,九十年代是反差。从今以后,应该脚蹬一双阿迪达斯旧鞋,身穿一件带窟窿的GAP 牌t 恤衫,一条脏兮兮的 Lang 牛仔裤,另外,每天都把胡子修得看上去像三天没修似的;而且,头发要油腻,鬓角要大,再戴个无边软帽,跟杂志《茫然与迷惑》里面的人物一样板着脸;同时贩卖黑白广告片,里面是些厌食者,裸着上身在笨手笨脚地弹吉它。(或干脆是一溜豪华座车缓缓前行,绿色的背景上各种颜色呈饱和状态,一些肥胖的波多黎各女人在雨中玩着排球。)他们口袋里票子越多(互联网更让他们财富数字后面增加了三个零),看上去就越要像个无家可归者。所有新崛起的亿万富翁都穿着破烂的球鞋。奥克塔夫因而决定在他一出避难所后,马上就有关风格问题向那个酷似他的流浪汉请教。

“真奇怪: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公元2000年犹如科幻;如今,我一定长大了,因为2000年已是去年。”在这幢十九世纪末的大宅子里,奥克塔夫得以有时间沉思默想。在墨尔东区,时间仿佛流逝得特别缓慢。奥克塔夫闲步在草地上,顺手拾起一颗有两千年历史的小石子。与一筒牙膏相反,这块石子永远不会过时。

他把它向远处扔去,它落在一棵树下;在你们读到这几行时,它仍在那里。而就在那里,它或许将原封不动地度过它另外一个两千年的时光。就是这样。奥克塔夫嫉妒一块石头。

他写下:请给我你的柔发缕缕你强健的身躯你深邃的蓝眼中诱人的风趣但他不知道应该把这首四行诗送给谁,于是在他离开“美景”健康院时,就把它送给他的恋艾滋癖朋友:“把它寄给你的一个受害者。你试试,看一个女孩读其他的东西,而不是她的hIV 阳性化验结果,或许也会很刺激。”

“让我看看……哎,你没搞错吧。你简直疯了!不行,不行!你这首诗太像个连环杀手写的了。”

奥克塔夫一直等到塞内加尔的研讨会之际才安排他企业家式的重出江湖。罗瑟广告公司就像一个兵团,不时要宿营休整,他们管这叫“促动研讨会”。就这样,二百五十人乘着大轿车前往巴黎戴高乐机场。他们中间,有很多是结了婚的打字员(没有随身带丈夫),有神经衰弱的财务会计(带着他们的抗抑郁药),有家长风范的领导们,一个穿金戴银胸脯鼓鼓的总机小姐,一个因搞上人力资源部总监而摇身变为性感女郎的、肉肠般肥胖的女人,还有几个勉强搞笑以便符合他们创意人员身份的创意人员。大家像在卡拉OK里那样唱歌,必要时乱编歌词;与此同时,每人都在琢磨着谁会跟谁睡觉。奥克塔夫对当地妓女寄予厚望,因为他的一个法国二台的记者朋友多箩西。奥黎瑞曾向他大谈她们的魅力。至于奥蒂尔,她十八岁,裸露着后背,头发上系了根发带,脚上一双高跟拖鞋,一个牛仔布的背包;她舔着可乐味的丘巴丘斯棒棒糖,总是一脸疑问的样子。怎样才能辨别出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呢?很简单:她既没有皱纹,也没有眼袋,她的双颊像婴儿一样饱满,她的随身听放的音乐是威尔。史密斯,并且她总是一脸疑问。

奥蒂尔是奥克塔夫不在时,作为文案策划实习生聘用的。她只喜欢金钱和名望,却做出一副天真样子。新潮女孩都这样:嘴微张着,眼惊奇地直视着,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就像泰利。理查森拍摄的一组照片上的名模奥黛丽。马奈。当今,超级野心主义就包括假装天真烂漫。奥蒂尔向奥克塔夫讲述她怎样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自己一个人跑去在舌头上穿孔:“不,没有用麻醉,纹身师只是把你的舌头用钳子拉出来,好把他的钉子从里面钉进去。但我向你保证,一点也不疼,只是吃东西时有些别扭,好在只是开始的时候这样,尤其是我的舌头发了炎,所以,那时我吃任何东西都多出一种味道。”

她一直戴着墨镜(矫正镜片),只看英文杂志(Paper , talk , Bust ,Big , Bloom, Surace , Nylon, Sleazenation , Soda , Loop , tank ,Very, Composite, Frieze , Crac , Boom , E”。

奥克塔夫自问他在这做什么(自打他出生以来他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奥蒂尔此时指着高速公路边的一幢高楼说:“看!四千新村!我就住那儿,靠近法国体育馆。夜晚,所有这些灯光,美得像《独立日》。”

既然奥克塔夫没反应,她就势与一个同事交换起她脱毛的经验:“今早,我去美容师那里做激光脱毛,真疼死人了,尤其是大腿根那个地方。但既然我的毛得以终生脱尽,所以,我最终还算挺满意。”

“你在机场别忘了提醒我买脱毛膏。”

“我们几点到达卡?”

“半夜左右。我一到,会马上投进夜生活里。我们只有三个晚上,要充分利用。

“见鬼,我忘了娜娜。费比安的带子了。”

“在飞机里,为了避免皮肤干燥,我先卸妆,然后做一下除角质处理,之后,再抹上保湿霜。”

“我修指甲。在晾干脚趾甲的时候,我修手指甲。”

奥克塔夫企图保持注意力集中。一定要挺住这没有可卡因的日子,接受没有经过美化处理的现实;要回到社会中来,尊重别人;要跟大家一起玩这个游戏。

他想他刚从收容所里出来,应该给自己除除晦气,于是,就发出下面这个探测气球:“小姐们,你们谁愿意跟我来一炮?速战速决?”

一片训斥责骂,他倒挺受用。

“可怜的家伙。”

“宁愿去死。”

他微笑着:“你们的拒绝可谓是大错特错。女孩们常常不是同意得过晚,因为此时男孩已决定放弃;就是同意得过早,因为此时男孩还没提出任何要求。”

“……”

“并且,我还准备出五张!”

“你们听听,他把我们当妓女了。”

“瞧你那个德行?给我一百张也不干。”

奥克塔夫极尽夸张地笑着:“我告诉你们,情圣卡萨诺瓦就常常付钱给他的情妇们,这没什么丢人的。”

此时,他拿出前不久收到的超声波扫描图:“看,这就是我的孩子,你们不觉得我突然间变得如此让人怜爱吗?”

不过,他这一通表演活该失败。四千新村在后车窗里变得越来越小。奥克塔夫甚至已经不知道怎样去勾引女孩子。他对此已不太相信。如果存在一样东西不能和嘲讽并存,那就是诱惑。这时,一个女孩向他问道:“你有没有关于室内设计的杂志?”

“你要哪本:Nehouse?”①“哈哈,总是那么有趣,我可怜的奥克塔夫。”

“你知道你变得庸俗不堪。我以为人家已经修理过你的脑袋了?”

“显然他们没完成任务。你整个还是个老年痴呆。”

奥克塔夫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那缩在一双紫色皮鞋里的脚(那皮鞋每只的价钱相当于最低标准月工资)。然后,他抬起头,开始高声哀叹:“别开玩笑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小姐们,所有这些你们看见的人们,所有这些跟你们交错而过的那些车里的笨蛋们,所有这些人,所有的,都将会死亡,无一例外。看那个坐在他的奥迪全能四驱汽车里的男人!看那个驾驶着迷你奥斯汀刚超过我们的四十来岁、兴奋异常的女人!还有那些住在这没有任何效用的隔音墙后面那些楼房里的居民!你们是否想像过尸首成堆会是什么景象?自从这个星球存在以来,已有八百亿人在此生活居住过。把这画面刻在你们的脑海里:我们正行走在八百亿的死人身上。你们难道没看到,所有这些判了死缓的人终将形成未来的一个巨大堆尸场,一座腐烂恶臭的尸山。生命就是一场大屠杀。”

这下可好,大家的情绪都被他破坏了。他挺得意。他在他的马克。雅各布鹿皮上衣的口袋里把玩着他那装着溴西泮抗焦虑药片的小绿盒子。他感到慰藉,犹如六十年前,抵抗运动英雄在被押往位于罗利斯通大街的刑讯处时,手中握着氰化钾胶丸。

飞机上都是广告人。如果它此次坠毁,那将是真诚取得胜利的第一步。但生活做了如此的安排,广告人的飞机不会坠毁。坠毁的飞机里一定都是无辜的人们、痴迷的恋人、人类的慈善家,是灵魂乐歌手奥蒂斯。雷丁,是林纳史基纳摇滚乐团,是马塞尔。达迪耶,是小约翰。肯尼迪。那些晒成古铜色的传播人士之所以如此傲慢,就是因为他们坚信他们置身在这些危险之外,比起飞机坠毁,他们惧怕的更是股市崩溃。奥克塔夫微笑着把这句话打进他的iBook 里。他重要,他富有,他害怕,所有这些都是相容的。他坐在商务舱“空间127 ”,饮着伏特加奎宁水。(“在‘空间127 ’舱里,您将惊喜地发现,这里的座椅设计符合人体工程学,并极其舒适,它们可以向后倾斜127 度,这个角度能使身体自然地处于失重状态。此外,座椅还配备一部电话,一部个人录像机以及一副隔音耳机。‘空间127 ’舱的座椅为您的工作和休息提供最佳舒适环境。”法航空中小姐如此宣布。)在商务舱里,战略企划们在勾引艺品女采购,副总经理们以花言巧语哄骗电视女制片,一个国际协商员抚摸着发展部一个女经理的大腿(在一个公司里,人们可以很快发现那些女孩和同事睡觉,因为只有她们穿着性感)。这种淫荡的集会“有助于公司职员的团结及优化人力资源内部的沟通”。奥克塔夫受的教育就是让他能够接受这种现状,而且,在这个太空中无穷旋转的石块上,人生只是我们所拥有的短暂时光,为什么要浪费这时光,对这个组织提出不断的质疑和控诉?

最好接受游戏规则。

“我们被驯服得只会接受。我在空洞上滑行。有没有人愿意过来操我一把,一了百了?”

过去你的挑衅总能引起会心的微笑,而如今,它引起痛苦。

“上帝看在人类为他做了所有这些事情的份上,起码也应该劳驾存在一把,你们不觉得吗?”

人群中的孤独。他不停地去查手机的留言箱,而手机总重复着:“您的语音留言箱没有新的留言。”

奥克塔夫在汤姆。汉克斯(不仅是演员,更是一剂安眠药)主演的片子前睡着了。他梦见他正在巴哈马群岛进行一场拍摄,他用手指探查着名模梵尼萨。洛伦左和海蒂。库鲁姆的身体。他不再磨牙,他相信他已摆脱了困境,他以为他已比较客观,超脱,且与这一切都保持着一段距离。随着一声悄悄的叹息,他秽污了他那条Levi牌的牛仔裤(2001年秋冬季“悲伤的热带”系列)。

企业号降落了,企业号领取了行李,企业号上了大轿车。企业号大唱歌手富更的歌曲,却并未感受到其中的极度悲观:“唱吧,为生命歌唱,犹如明天你要死亡。”还有“也许到明天,也许到死亡”。奥克塔夫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里,太空船被称作“企业号”,罗瑟利。维奇克拉夫企业就像一艘迷失在太空星际中的飞船,寻找着地球外的生命。再者,很多同事都的确有削尖了的耳朵。

企业号一到下榻的饭店,人员就各奔东西。一些女制片马上扑进游泳池里,另外的则扑到业务经理身上,其余的则去睡了。那些仍旧睁着眼的则跟着奥蒂尔和她的乳房去“滚动”舞厅跳舞。奥克塔夫也在其列,他要了一瓶哥顿琴酒,跟着一起抽大麻。沙滩上,一切都清清楚楚。黑女孩们都已守候在那儿。其中一个对他说:“到我的房间来。”

但因她带有几内亚克那克利口音,奥克塔夫好像听她说:“到我的黄间来。”

这挺滑稽。谎言是互相的,一切都好办。他把他的手放在女孩的脸上,喃喃地说:“亲爱的,你知道,关于女孩,我并不想睡她们,我更偏向于失去她们。”

处在塞内加尔军队严密保卫下的萨利旅游综合服务设施包括十五家饭店,公司选中的这家叫萨瓦纳,具备空调房间、两个通宵照明的游泳池、一个迷你高尔夫球场、一个商业中心、一家赌场和一个迪厅,所有设施都傍着大西洋海岸。非洲早已不是海明威那个远征狩猎的非洲了,如今它是西方世界任其死亡的一个大陆。1998年,艾滋病夺去了两百万人的生命,主要是因为那些生产“鸡尾酒疗法”

用药品的公司,如美国的必治妥。施贵宝药厂,拒绝降低药品的售价。同时,它还是个激励中层干部职员的理想场所,因为置身于这块深受艾滋肆虐和政治腐败侵蚀的土地,这个荒唐的战争和反复的种族屠杀的中心地带,资本主义的小职员们重新拾起了对那个维持他们生存的制度的信心。他们购买本地特有的乌木面具,到处摄影留念,自以为跟当地人有交流,寄出阳光灿烂的明信片,让困在巴黎冬天的家人心痒痒。展现在广告人面前的非洲如同一个反面例子,这样他们就会急不可待地赶回家,并且因发现还有更糟糕的地方而如释重负。在这年其余的时间里,一切就都变得更容易接受了。非洲就这样成了反面的样板间。既然穷人正在死去,富人就更有理由活下去。

他们骑着水上摩托劈波斩浪,用宝丽莱照相机留念,没人对任何人感兴趣。

大家都穿着沙滩拖鞋。在非洲,当一个白人向一个黑人说话时,已不再带有往昔殖民时代种族歧视的那种优越感。如今的状况却比以前更加残酷。从今以后,他的目光中透着如此的怜悯,犹如一个神父在为一个死囚犯做最后的祈祷。

萨瓦纳海边度假村游泳池畔对话片段:一个总监女助理(抖着身上的水珠):“这水太棒了。”

奥克塔夫:“你也一样。”

一个协调部女负责人(咬着一个芒果):“我渴望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奥克塔夫。“我也能享受吗?”

一个年轻女艺术总监(正往餐厅走):“我们去吃吧!”

奥克塔夫:“吃谁?”

促动机制以全速运转。上午的会议主要用来提高自我成就感。在会上,公司的营业额被捧上了天,而“自我融资”及“年度折旧”这些字眼则是用来解释为什么年底没有奖金。其实,法国分公司赚的所有的钱在财政年度末都放在那些华尔街的老秃头们的脚前,他们从不来巴黎,抽着大雪茄,一个“谢”字都没有。

罗瑟利。维奇克拉夫法国分公司的头头们为偿还乡间别墅的贷款,每年都像中世纪的诸侯或布匿战争的战败国那样,战战兢兢地将一年的财富进贡给那些股东们。

下午则进行一场建设性的自我批评,以研究怎样增强市场效益。奥克塔夫因在他的杜松子酒中放了太多的冰块而闹肚子。总裁菲利普和马克。马隆涅时不时把他拉到一边谈心,说的无非是:“我们很高兴你过了这一关,我们也不再跟你提了。我们理解你的荒谬行径,我们也有同感,因为我们是又现代又酷的老板。

你别辞职,行不行?”菲利普仍不忘提醒奥克塔夫“清丽佳人”广告片的成功对公司维持与麦多纳集团的良好关系至关重要。

“我们刚刚和他们开了个广告战略委员会会议,我们被数落了一通。”

“别担心,总裁,这一次,我不会吐在客户身上了。另外,你知道我为片子找到了一个理想人选。”

“我知道,就是那个北非女孩……后期制作得要给她做些调整。”

“你就别操心了,这已经打进预算里了。你简直不能想像我们如今能干些什么:我们拿一个女孩的漂亮屁股,拼上另一人的脸,接上第三个人腿,第四个人的脚,配上第五个人的胸。我们在做人类的拼凑。我们不是唱片骑士(DJ),而是人体骑士(PJ)。”

“也许拍这片子,你们最好雇用一个美容外科医师,而不是一个导演。”

奥克塔夫不再试图总是反唇相讥,但也不想就此被看扁了,可以说,他成熟多了。看他,此时就突然激动起来:“首先,为什么不能让一个北非女孩演这个角色?别再跟我们的客户一样纳粹了!真他妈的,我简直不能忍受让法西斯这么捉弄我们。尽管耐克馆的海报重拾法国贝当维持政府时期的法西斯感觉,雀巢拒绝一部篮球比赛的影片用黑人,但我们没理由要跟他们一样。决不!如果没人开口,我们不知道还会走到何种地步。广告甚至成为修正主义者:甘地也卖起了苹果电脑!你想想,这位神圣的老人拒绝所有工业技术,衣如僧侣,行路赤脚,现在好,变成了电脑促销员!毕加索成了雪铁龙的一种车名!史蒂夫。麦奎因驾驶福特汽车!奥黛丽。赫本穿tod 鹿皮鞋!你想,这些人,死后变成促销员,他们不在坟墓里气得直翻身才怪呢。这是活死人遍布的黑夜!食人肉者的大餐!我们在吞吃尸体!行尸走肉也能促销!但这还有没有一个限度?法国国家彩票公司甚至仿效”大富豪“游戏请出卡斯特罗和斯大林来帮他们促销”刮刮乐“彩票!在这一片种族主义、否定主义面前,如果老板你,菲利普,你都不吭气,谁还会叫停?”

“我的天呐,自从你不再吸了以后,你变得累人了。你以为我从来没想过吗?

这工作当然让我恶心,只是,我想的是我太太,我孩子,我并不狂妄自大得要变革一切。妈的,奥克塔夫,谦卑些!只要关上电视机,不再去麦当劳就可以了。

这周围的废物垃圾可不是我的错,是你们的,是你们去买印度尼西亚奴隶生产的耐克鞋!抱怨这个体制,同时又帮助它运转,这太容易了。而且,别再因为我满口袋票子就把我看作一个白痴。当然有很多东西我也无法忍受。并不是选角儿一定要白皮肤这档事,这我们也没办法,因为是我们的目标对象种族歧视,不是广告主,也不是那让死人说话的奇迹,那些大艺术家的形象从来就不受他们控制,这些人在他们生前的坟墓里就已经翻了好几个身了。不,不是这些,让我冒火的,你知道吗,我的小古切,是那些广告发明出来的所谓的节庆假日,为的只是推动大众消费。看到我的家人也陷入这个圈套时,我脑袋都大了。过圣诞节,必要时还说的过去,尽管圣诞老人是美国一家连锁店的发明,但那些母亲节、父亲节、祖母节、万圣节、圣帕特里克节、情人节,还有俄国新年、中国新年、纽特阿斯巴甜日、特白惠集会等等,简直什么玩意都有!不久,日历里面将会充满各种品牌,每日的圣人名字将被三百六十五个商标取代!”

“你看,老板,看来我的激将法还用对了。我也恨万圣节。以前我们也有个诸圣瞻礼节,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大洋彼岸找来这么个节。”

“哎,因为它们正好相反。诸圣瞻礼节,我们去看望死人;万圣节,是死人来看望我们。这当然更实惠,且不用做任何努力。都在那了:死亡正在敲你的门!

人们喜欢的就是这个!死人是推销员,就像邮差向你兜售邮局日历一样。”

“我想,人们说是思念他们逝去的亲人,其实更喜欢的是借机会把自己打扮成各种怪兽,往南瓜里插蜡烛。不过我提醒你一下,在刚才所列举的节日里,你忘了一个最大的商业节日:婚礼。每年从一月开始,密集的广告宣传和各种促销活动都围绕这个主题:春天百货白色精品店海报,老佛爷百货和好商佳百货的结婚礼单,所有女性杂志的封面,电台和电视上的喋喋不休,等等。这一对对的年轻人,像是被洗脑了似的,一致相信结婚是因为我们相爱,是因为要找到幸福。

其实,人们只是想卖给他们洗碗机、浴巾、咖啡机、沙发、微波炉……”

“瞧,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奥克塔夫,你还记得那个巴里拉通心粉的广告吗?你建议的广告词中有‘幸福’这个词?”

“啊,对了……法律部门告诉我们不能用这个词,是不是这个?”

“是的。因为,‘幸福’这个词已被雀巢作为一个品牌申请专利了。幸福已属于雀巢!”

“这并不让我惊奇,你知道百事想申请‘蓝色’的专利吗?”

“什么?”

“哎!千真万确!他们想买下蓝这个颜色,把它据为已有,这还不算完,他们还资助使用多媒体光碟的教学计划,免费将光碟发给小学校。这样,孩子们在百事的电脑上学习他们的课程,很习惯地在‘百事’颜色旁边,读到‘口渴’一词。”

“当他们仰望百事天空时,他们的百事眼睛闪闪发亮;当他们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时,腿上布满了百事瘀斑。”

“高露洁牙膏也是这样:他们向教师提供录像带,教育孩子用这个牌子的牙膏刷牙。”

“对,我也听说这事了。欧莱雅也用他们的Petit Dop 洗发香波这么做。看来,光洗脑还不够,还要能洗头发。”

菲利普爆发出一阵有些过于夸张的笑,但也没能阻止奥克塔夫继续讲下去:

“看到你对这些也感兴趣,我放心了……”

“我明白的很。只要没有其他的,广告将占据所有的位置。它已成为惟一的理想。惧怕空虚的不是自然本性,而是期望。”

“这太可怕了。先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聊天,我还有个更棒的故事要讲给你听呢。当广告主不知道该如何卖时,他们就下命令来个包装改进,以证明他们的高薪并不是白拿。他们出高价让包装公司将他们的产品改头换面。他们开无数次会。有一天,我在卡夫雅各布苏夏尔公司一个办公室里,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子,叫安托尼。泊沙,或是蓬沙,或泊达,总之类似的名字……“普达。”

“对,就是这个名,普达,让人忘不了。他给我看那些人家建议给他的各种商标。他不知道该选哪个,想听听我的意见。他当时情绪亢奋,跟快到高潮似的;他觉得自己不仅有用而且重要。地上摊的都是纸张。在那栋坐落在法国硅谷区韦利济的大楼里,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他胡子刮得精光,戴着印有丁丁和白雪的领带,我则刚从那一克白粉的‘high’上下来。我们喝着由一个三十年没做过爱的老秘书气喘吁吁端上来的冷咖啡。我盯着他的眼睛,此时,我感觉,他开始怀疑,他生命中第一次自问他在这干什么。我告诉他随便选一个。他于是口中喃喃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像抽签似的,选了一个。如今,这个商标就摆在欧洲的大小超市的货架上呢。这寓言精彩吧!我们的包装由抽签来决定。

“但此时,菲利普早就没影了。他不喜欢被拖去反咬那只喂养他的手。他回避长时间的交锋。他表示不满的方式就是“每月在富格餐厅的自我嘲讽。”这就是为什么他上午越来越早地打瞌睡。

奥克塔夫呼吸着这热热的空气。帆船无声无息地驶过港湾。公司的女孩子们都想学模特兼女强人伊曼。鲍依的样儿,头发都扎成小辫子,结果,她们只落得像年老颜衰的波。德瑞克。在最后审判日时,所有的广告人都会被扣留下来算总帐。奥克塔夫只能被判定负有部分责任。他仅仅是这部机器的一部分,一个懦弱的雇员,并且也曾经抱有怀疑。他在墨尔东区的健康院里度过的那段时光当然会为他减轻罪刑情状,赢得陪审团的宽恕。再说,和马隆涅相反,他从来没在戛纳拿过金狮奖。

他给他的柏拉图妓女塔玛拉打电话,同时想着索菲,他不会再见的孩子他妈。

他生活中有太多人缺席。

“我把你吵醒了吗?”

“昨晚,我在皇宫酒店接了个客人,”她噼里啪啦地说着,“你不知道,他的那玩意像个小孩的胳膊,我差点要使用橇棍。‘家电嘣嘣,挑好挑准!’”

“这是什么东东?”

“哦,这个呀,没什么,为了不付电话费。他们插播广告,这样,你打电话就免费。”

“你签了这个恐怖的玩艺?”

“‘卡斯托拉玛,工具材料,应有尽有,卡斯托卡斯托卡斯托拉玛。’是啊,总能习惯的。你看,我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哦,对了,昨晚那个家伙,幸亏他完全处于沉醉状态,但跨上来仍跟匹小马似的,我向你保证。当然,我在床上也给他来了个迷你脱衣舞,他问我能否在我的脚上刮一道,然后我们在一起看了电视,我最后出来时还算完好无损。‘超市英特,商品分配的剑客。’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

“哇!哎呀,我可真累惨了。今早七点时,我还在‘香蕉吧’,像团粗麻布,假睫毛都贴在牙齿上。你呢?你在哪?一切都好吗?”

“我在塞内加尔。我想你。我正在读《妓女领域的扩张》。”

“你别逗我了,我可要吐在我的手袋里了。‘卡约卡约卡约,灯具倾听心曲’。你不想过会儿再给我打吗?”

“你是把手机贴着耳朵吗?当心!手机会造成染色体裂变,他们拿老鼠做了试验:受手机辐射的老鼠,死亡率增加75%。我买了个耳机,我建议你也买一个,我可不想得脑瘤。”

“但,奥克塔夫,你不是没脑子吗?‘购物大陆,是个赢家。’”

“对不住,你那些标语口号还真让我受不了。我得挂了。接着睡吧,我的小羚羊,我的柏柏尔人,我的《马拉喀什的警报》。”

现代人的问题不是他们的恶毒。相反,总体来说,为了一些实际原因,他们还是更希望表示友善。他们只是憎恨无聊。无聊让他们诚惶诚恐,然而,若能独自或和别人一起享受那些停滞的时间、讨厌的片刻,或者因为烦恼而发一阵呆、犯会儿傻,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具有建设性,更伟大的了。奥克塔夫明白了:无聊才是真正的享受主义。只有无聊才能让人享受现在,可是人们似乎都奔往相反的方向。为了逃避无聊,西方人求助于电视、电影、互联网、电话、电脑游戏,直至一本简单的杂志。他们从来不集中在他们所做的事上,他们只是间接地活着,就好像满足于在此时此地生息是件可耻之事。当我们坐在电视机前,在网上,或拿着手机说话时,我们并不在我们身处的地方,我们在别处。我们也许并没有死亡,但我们也没有在生存。计算一下我们每天有多少小时是在别处度过的,这倒满有意思。别处,只有在那里我们才存在。所有的机制都将我们登记成缺席的订户,要摆脱这个身份将比登天还难。所有批评这个作秀的社会的人家里都有电视机。所有蔑视消费社会的人手里都拥有一张信用卡。在这种状况下,一切都纠缠不清。其实,自从帕斯卡以来,什么都没有改变:人们继续投入消遣娱乐来逃避对未来的焦虑不安。只是如今消遣娱乐无处不在,以致于它代替了上帝。然而怎样才能逃避这消遣娱乐?只有直面焦虑与不安。

世界并不真实,除了它让人厌烦的时候。

奥克塔夫在一棵椰树下,兴味盎然地自我无聊着。他此时的幸福在于观赏两只蛐蛐儿正在沙子上交尾。他喃喃自语:“如果有一天,人人都接受厌烦的话,这世界就有救了。”

他脆弱的无聊被爱嘟哝的马克。马隆涅打扰了。

“哎,你真的跟索菲结束了?”

“是啊,不过,我也不大清楚……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不为什么。我能跟你谈会儿话吗?”

“即使我说不行,你还会跟我谈,而且,出于上下级的原因,我还一定得听你的。”

“这倒是。那你最好闭嘴。我看了你们卖给‘清丽佳人’的分镜头图了,简直是个灾难。你们怎么能搞出这么个烂玩意?”

“你说什么呢,马克?是你叫我们在这个项目上撮堆牛粪的。”

“我?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你得了健忘症了?我们十多个提议都被拒绝,你甚至跟我们说,应启动紧急救援计划,终极时刻牛粪……”

“对不起先更正一下,你才是刚从戒毒所出来的瘾君子,别乱换角色,行不?

我知道我对我的创意人员说了什么。我从来不可能会让你们向这么一个给公司充脸面的客户提供这么个烂东西。我再也不能忍受那些晚餐会上的耻辱了。‘清丽佳人,只剩大脑不轻飘’。你骗谁啊?”

“别这么说,马克。虽然你那可怜的诚意让人吃惊,但我们认了,反正我们习惯了。只是,‘清丽佳人’的文案已卖出去了,它已经过了测试,而且已经开了两次前制会,要全部改动的话有点晚了。我好好地考虑过,而且……”

“我雇你不是让你来考虑的。尽善尽美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威胁。只要片子还没播出,我们总能修改。所以,我今天告诉你:你和查理,你们两个一定要去想尽一切办法给我把这个拍摄本子改了。妈的!这可关系到罗瑟的形象!”

奥克塔夫不得不承认并闭上了嘴。他很清楚,让他的创意总监担忧的并不是什么罗瑟的形象,而是他那把即将成为弹射座椅的交椅。刚才,菲利普来找他说几句,那一定是因为麦多纳给他施加了极大的压力。这情形有点像‘抢位子’的淘汰游戏。换言之,今晚,塞内加尔的空气中弥漫着炒鱿鱼的气味,不幸的是,奥克塔夫意识到这气味跟他无关。

第二天晚上,活动的主持人组织了一次到非洲热带丛林的出游,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那些签了无限期聘约的职员相信有机会逃出他们的豪华监狱,去了解当地的真貌。他们乘着吉普车,来到玫瑰湖边,欣赏了一场非洲舞,美餐了一顿烤羊肉,结果,当然是什么真貌也没看到。反正他们即使出门,也只是为了核查一下这风景是不是符合旅行社提供的宣传册里头的照片。旅游业把旅游者变成了监查员,把发现变成核对,把惊讶变成定位确认,把自助旅行者变成眼见为实的圣。

托马斯。但奥克塔夫总算让蚊子吃了个饱。如果把防蚊剂忘在饭店房间里的话,人们起码还可以来个小小的冒险。

晚饭后,开始了一场塞内加尔式的格斗,对阵双方是一身鳄鱼牌的研讨会会员和装束犹如《人猿泰山》土着的人造部落的武士。可以趁此机会,欣赏马隆涅穿着袋鼠牌内裤在胶泥上翻滚。非洲战鼓阵阵作响,猴面包树叶影绰绰,还有月亮、星星,味如汽油的葡萄酒,公关女子的露齿大笑,角落里孩子们饥饿的眼神,卡萨芒斯草原的热气,小米饭的辛香。此时奥克塔夫重新涌起拥抱天空的冲动,感谢宇宙赋予他存在,尽管是暂时的。

他喜欢这种无时不在的潮湿,它能让手指在皮肤上滑动,让吻更加火辣。当一切都没有意义时,每个细节则开始具有价值。摆脱,对于一个上瘾者来说是最基本的生机。奥克塔夫本是被动地参加这次强制旅行的。而此时在这里,他贴近了崇高、接触了永恒、抚摸了生命、超越了荒谬、领悟了单纯。一个外号“金矿”

的毒贩前来交割他每天用的大麻后,他四肢伸开躺在沙滩上,一边含糊不清地唤着那个让他呼吸中止的名字:“索菲……”

“爱情跟心脏这个令人反感的、装满血液的水泵式器官本没有任何关系。爱情首先压迫的是肺脏。人们不应该说‘我的心都碎了’,而应该说‘我的肺都窒息了’。肺脏是最罗曼蒂克的器官,所有的情人都得肺结核:契柯夫、劳伦斯、肖邦和乔治。奥威尔,还有圣女里修圣德兰,他们都死于肺结核不是巧合。至于卡缪、莫拉维亚、布达尔、玛丽娜。巴斯特塞夫和曼殊菲尔比,如果他们不曾染上肺结核,能写出同样的书吗?另外,你们一定要知道,茶花女并不是死于心肌梗塞,这种惩罚应该留给那些身负重压的野心家们,不应给那些狂热的多情善感之人。

奥克塔夫的思绪继续在翱翔,一边继续自言自语:“所有人深处都藏有一个正在沉睡的爱情的痛苦,没有碎过的心就不是一颗心。肺正等待肺结核让它感觉到它的存在。我是你们得了肺结核的情感教师。人们的胸腔中,应该长出一朵睡莲,犹如维昂的小说《生活的泡沫》里的克罗依,里的苏莎夫人。当我晚上醉醺醺地回来的时候,我喜欢看着你入睡,尽管你是假装。我数着你的睫毛,有时,我觉得你好像在对我微笑。一个坠入爱河的男人喜欢看他的女人睡觉,喜欢看着她到达高潮。索菲,在这千里之外,你能像移动公司SFR 的广告那样,听见我的这些话吗?为什么人们一定要在分手时才发现他们其实相爱?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要求,就是让我受点肺腑暂时平静的折磨,就像刚开始那样。”

但此时,胸脯高高的奥蒂尔和其他几个赤条条的打字员过来了。她们正轮流吸着一个大麻烟斗,说着下流猥秽的玩笑话:“四个人吸真痛快。”

“我一个劲地吸,但什么都吸不出来。”

“你肯定你咽下去了?”

“我们同意再来一回,不过你得先把它洗洗。”

这些话听起来显得粗俗不堪,但放在上下文里,也确实滑稽好笑。

那些男职员都把毛衣搭在他们的肩膀上,有的简单地系了一下,有的随意搭在他们粉红色的拉夫。劳伦的Polo衫上。奥克塔夫认为这是不可忍受的,他自己恼火起来:“这些把毛衣围在脖子上的人都出了什么毛病?本来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天冷,我们套上毛衣;要么天热,我们把毛衣放家里。把毛衣围在脖子上,是胆怯的表现,是无能做出一个决定,是惧怕穿堂风、短视和软弱,是炫耀雪特兰羊毛(因为,这些先生们显然吝啬得不会去买羊绒)。他们把个章鱼似的东西软塌塌地围在脖子上,因为他们不能决定适时的穿着。所有把毛衣搭在肩膀上的人都是胆小鬼、粗鄙之徒和无能之辈。小姐们,发誓要像提防鼠疫那样防着这帮家伙,对肩挎毛衣的独裁说不!”

又过了一夜,一天,还有一次在吊脚楼的龙虾烧烤。谁还在谈非殖民化?没有什么能比国际广告更具有殖民性了。耐克、可口可乐、Gap 和卡尔文。克莱早就取代了法国、英国、西班牙和比利时,并深入到世界上最偏僻的角落。而且,那些黑人们只能享受些残汤剩渣:仿造的耳机、假冒的劳力士手表和鳄鱼衬衫,那上面的小鳄鱼洗一次就会脱掉。玫瑰红葡萄酒虽有些刺嗓子,但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我们八个人喝了十七瓶。查理更是肆无忌惮,他像个疯子一样参加饭店组织的所有活动,拉火车,卡拉OK,穿湿衣比赛,给那些喊着“礼物!礼物!”

的当地小孩分发麦当劳玩具。

奥克塔夫明白,一到星期一,这个谎言就将结束。但当一个谎言完结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此回到真实。注意:一个谎言后面还会藏着另外一个。

他妈的!这太复杂了,我们若不提高警惕,不出两秒钟就会上当受骗。

查理拍着正递给他大麻烟的奥克塔夫的背说:“你知道吗?百事想买下蓝色。”

“查理,我当然知道了,而且幸福已属于雀巢。你以为呢?我可是紧跟时事……”

“不错。你看看这个!(他晃着一份《世界报》)我还有段更精彩的给你写书用:媒体调查机构刚刚完成一套新的公众调查体系:就是在一个内部装有红外线摄像机的盒子,专门监测目光的移动,另外,是一只安了个话筒、处理器和一个记忆体的手表,专门记录耳朵的活动。他们终于可以知道消费者在家都看什么,听什么,而且不仅仅是在电视机前,还在车里,超市,任何地方。老大哥在看着你。”

查理狠吸了一口大麻,呛得直咳嗽。奥克塔夫则笑得死去活来。

“咳吧,城墙先生,咳吧!这是件最值得做的事。总之,乔治。奥威尔幸亏得了肺结核,免了他活到今天来看他当初是多么英明正确。”

促动研讨会开始呈现出一种集体乌托邦:我们之间突然都平等了,奴隶和老板平起平坐,犹如一个社会狂欢。但这只是第一晚如此,因为,从第二天上午开始,就形成了大小宗派集团,人们不再相互混合,除了夜晚在走廊里交换房间钥匙以外:滑稽戏因而成为惟一的乌托邦。一个烂醉的法律部女职员在花园里蹲着撒尿,一个女秘书因没人愿意理她而独自进餐;一个服镇定药的女艺术总监,一旦喝多了,就向人们的脸部攻击,而且绝对暴力:煽耳光、乌眼拳,奥克塔夫的衬衫都被她扯破了。其实,这次旅行中,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企业里的生活使得学校里的那些课间残酷游戏得以再现,而且更加激烈,因为没有人庇护你。过分的恶作剧,无理的攻击、性骚扰以及为了权势而展开的种种勾心斗角。一切都被允许,小学校课间休息时操场上所发生的暴力一幕幕地又展现在你眼前。广告里虚假的轻松气氛,使学校时代的恶梦以千倍的规模再次发生。所有人都好像只有八岁,因而可以粗暴地对待所有人,而且,还要以微笑来接受这一事实,否则,你就“不够酷”。病入膏肓者恐怕就是那些自以为最正常的人:那些坚信成为副总裁绝对是合情合理的副总裁们,那些坚信没有成为总裁绝对是逆情背理的客户经理们,还有等待退休的采购部负责人,正在油锅上的老板们,那些酒后就兴致勃勃的总裁们。咦,杰夫哪去了?奥克塔夫在这次旅行当中一直没看见他。真可惜!这位精神受到打击的客户主管应该可以就似乎正在折磨罗瑟领导层的焦虑恐慌向他提供些信息。臭大粪杜勒一定又在他们背后戳刀子了。

沙滩上,奥克塔夫欣赏着汗津津的女孩身上沾的沙粒,她们腿上的乌青,膝盖上的擦伤,都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再吸一口,他就能爱上一块肩胛骨了。每天,他都需要定量的美人痣。他吻奥蒂尔的胳膊因为她用“迷惑”香水。他长时间地向她絮叨她的胳膊肘:“我爱你那朝向未来的肘。让我欣赏你的肘,你不知道它具有何等的力量。我偏好那属于你的肘。点根烟吧,把火贴近你的脸。如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分散我的注意力,但你不能阻止我吻你的肘。你的肘是我的救生圈,你的肘救了我的命。你的肘存在,我已跟它相识。我把我的身体交给你的肘,它让我渴望哭泣。你的肘是一块骨头上面一块皮肤,皮肤有些磨损,是你小时候让它流了血。过去,我可以吻那上面常有的小伤疤。一个胳膊肘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仍徒然地寻找它,因为此时此刻,我看不到什么别的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宝贝。”

“舔你的肘已让我十分满足了。死亡可随之而来。”

他宣称:“奥蒂尔的肘是我阿喀琉斯之踵?”「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他的身体除了没有浸到冥河水的踵部,一概刀枪不入。太阳神阿波罗知道了他的弱点,用箭射中阿喀琉斯的踵部将其杀死。“阿喀琉斯之踵”比喻致命的弱点」然后把奥蒂尔的背当作写字台,这位晒得黑黑的情痴,给索菲写了一张明信片:亲爱的迷惑,你能否不辞劳苦,来把我从我自己这里救出去?否则,我就把脚放入水中,并把手指放进电源插座。世界上存在比和你在一起更难熬的事,那就是和你不在一起。回来吧。若你回来,我就送你一部新型甲壳虫车。对,我同意,这个建议是有点笨,但这是你的错。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我终于明白不存在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我做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我爱你。

最后不用签名,索菲认得出这种个人风格。明信片刚一寄出,奥克塔夫就后悔没在信中下跪求她:“救命我做不到我无法摆脱你索菲我们已经不在一起这简直不可能若我失去你我将失去一切”。见鬼,五体投地,伏在她脚下,这才是他应该做的,尽管他连这也做不到。

在索菲以前,他勾引女孩子时,常责怪她们的睫毛是假的,她们否认,他就让她们闭上眼睛,他好查明,就此趁机去吻她们发亮的嘴唇。还有那个卡车游戏:“说‘卡车’。”

“卡车。”

“叭叭!”(就势在她们的胸脯上按喇叭)另有那个打赌:“我打赌我能摸到你的屁股但不会碰到你的衣服。”

“那好。”

“我输了(同时把手放在她们的屁股上)。”

当然,还有那个“tequila 嘣嘣”:让女孩用牙咬住一块绿柠檬,在她手上倒些盐,然后舔点盐,喝干杯子里的tequila ,随后到女孩的口中去找那块绿柠檬。如此来过三巡后,柠檬一般就被舌头代替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诡计把戏都很灵验。跟索菲则完全不同。最初,他让她相信他的确对她感兴趣,她也装模作样地听着。他们最终相信了他们没有向对方明说的东西。一天,她问他:“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当我什么都不说时,这是好迹象,表示我惶恐不安;当我惶恐不安时,这是好迹象,表示我心烦意乱;当我心烦意乱时,这是好迹象,表示我坠入情网。

而当我坠入情网时,这是个坏迹象。”

他当时爱她,是因为她已婚。他爱上她是因为她不是个自由身。他当时跟她一起在tBA广告公司工作,却不能拥有她。他当时爱她也是因为他当时也是已婚。

这是个禁止的爱,隐秘,下流。他对她的爱犹如对那些所有我们没权力勾引的女人们的爱:他的母亲、他的姐妹、他父亲的未婚妻,还有他不可能的初恋和单相思。爱情就像多米诺骨牌,第一次坠入情网后,会连带其他所有的都一起倒塌。

他渴望她犹如童年时渴望所有那些漂亮的女孩们那样,也就是说她并不知情。后来他对她说:“当我坠入情网时,这是个坏迹象,”她好像并不惊讶。他约她午夜在艺术桥会面,从法兰西学院数第三个长椅,面向着新桥,那里,塞纳河张开双臂,奔向未来。之后,一切将是如此美妙犹如梦幻。的确,她只要来赴约,这就够了。

“请原谅,小姐,我能不能有您的电话,这样我以后好再跟您联系。”

“当然可以,先生。”

“叫我奥克塔夫吧。我想我爱上您了。您的乳房让我发疯,您不介意我的出轨吧?”

“请便。只是,俗话说,开口前应三转其舌,您在讲话前,也请您先把您的舌头在我嘴里转七回。”

“您有个去处吗?”

真可惜这么容易地就坠入情网。在那些有主的人身上常会产生情欲的爆发。

欢愉就是悬挂在婚姻的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剑,随时都会落下。索菲带他来到公司位于新桥街的停车场。他们在一个黑暗、寂静的角落,在两辆公司用车之间,靠着混凝土的墙做爱。两人经历了有生以来都未曾有过的高潮。之后,她拿过他的手机,打上并存进她的电话号码:“这样,你就不会找借口说你丢了我的号码。”

奥克塔夫是如此爱她,以致于他们一分开,他的身体就开始跟他捣乱。他浑身是包,过敏,脖子上起红斑,胃绞痛,持续失眠。当大脑觉得可以控制一切时,心开始叛逆,肺开始抽空。所有否认他爱情的人都会成为病人和丑八怪。不能和索菲在一起,使奥克塔夫愈加丑陋,而且迄今一直如此。他缺的并不只是毒品。

“我的老二在喊饿!”

奥克塔夫冲着麦克风乱吼。奥蒂尔在摇摆着。在酒店里的夜吧,奥克塔夫负责放唱片。他面前有的只是些老迪斯科音乐,几张法国歌曲选辑,三张四十五转唱片。他也只能将就。时好时坏地,他利用他现有的资源,竟然也没让舞池空场,有时,甚至会有一首世界最好听的歌:“多美好,我们去逍遥;肩并肩,手挽手,我们唱着歌儿走。”这是艾萨。凯特的歌。但是奥克塔夫有时为了偷懒,干脆放《YMCA》。

“村里人就像葡萄酒,”奥克塔夫声称,“越老越好。”

只要不是马霞。贝拉的歌,其他什么都行。偶尔,当着她女朋友们面,奥蒂尔会紧贴着他,而当她们散去时,她也就离他而去。让她中意的不是他,而是他在她女友面前追她。在这个年轻与俊美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老迈与丑陋。他抓住她,握住她的手腕,恼火地说:“这些十八岁的惹火女孩真让人难以忍受。”

“那也要比那些三十三岁离婚了的人强。”

“我的年龄是惟一我不能为你改变的事实。”

他追逐众多的漂亮女孩子,为的就是避免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干。答案他其实知道得很清楚,就是为了避免只和一个在一起。

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奥克塔夫把奥蒂尔带到他的房间。她步履踉跄。他躺在床上,她则钻进洗澡间。他听见她在呕吐,然后,她拉了抽水马桶,刷了牙,希望他什么都没察觉。当她在他面前脱得精光时,他假装睡觉,后来还真的睡着了。房间里弥漫着呕吐和含氟牙膏的味道。

在回程的飞机上,不幸发生了美发雪崩和除臭剂短缺事故。奥克塔夫高声朗诵着阿兰。德隆在歌星妲莉达的歌《话语》中的独白:奇怪我不知道今晚我是怎么了我看着你犹如初次我不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但你就是这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这个我永远读不完的故事你来自昨日,来自明日你来自永远我惟一的真实。

莫名其妙的是,话中的隐喻有时变成明喻。

“你就像那微风,拉响了小提琴,把玫瑰的馨香吹向远方。”

他这一代没有人敢如此讲话。

“对于我,你是那惟一的乐曲,能让星星在沙丘起舞。”

这些话曾经常常让他和他那些烂醉的狐朋狗友们发出疯狂的哄笑。为什么他们觉得可笑?为什么罗曼蒂克让我们如此浑身不自在?我们为我们的情感而羞耻,我们像是消灭瘟疫一样捕杀情感。

你是我禁忌的梦想我惟一的风暴我仅有的期望。

女秘书们在咯咯地笑着,但我敢保证,只要有这么个人,敢直视着她们的眼,对她们说“你是我的禁忌的梦想”,她们一定会在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面前感动得痛哭流涕。也许她们笑是因为紧张。她们换了话题,谈着公司提供的优惠冲洗照片的价钱。她们提到上司时只用他们名字的第一个字母:“F 说过这事?”

“要去问问JFD.”

“ 和RGP 的前制会开得不错。”

“是,但LG和AD还没做任何决定。”

其余的时间,就是埋怨饭票的数目不够。奥克塔夫总试图比别人笑得更响,有时候他还真能做到。

隐形男人后,是无敌女超人。几天以后,在一架往相反方向去的飞机里,索菲正在念奥克塔夫的明信片,并不觉得好笑。她怀着他的孩子,可是她已不爱他了。一个月来,她在跟马克。马隆涅偷情。此时,她到塞内加尔,就是为了去与决定延长逗留的他会合。

起初,她的确痛苦万分。放弃一个还爱着的、尤其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的人,这需要超人的勇气,哦,不,更正一下,是非人的勇气:一种动物才有的勇气。这有点像用把加长的生了锈的欧皮耐尔刀,在毫无麻醉的情况下,锯断自己的一条腿。然后,她想报复。她的爱变成了恨。这正是她给奥克塔夫的老板打电话的原因,几年前,她曾经为他工作过。他请她吃饭,也就在那儿,她崩溃了,在西岸餐厅里,她哭泣着,道出事情的前前后后。马隆涅刚刚和他的模特女友分手,就他的情感时间表来说,此时正有个空挡。他们点了“凉拌新鲜扇贝”,而当奥克塔夫给索菲的手机打电话时,马克已开始跟她调情。

“喂,索菲吗?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我没你的电话号码了。”

“什么意思?你没我的电话号码了?”

“我把它从我手机里删除了。”

“但为什么?”

“因为它占地方。”

她挂了电话,关了手机,然后,在甜稠的巧克力酱上接受了一吻。第二天,她换了手机。

索菲删除占用她记忆的东西。

奥克塔夫对她与马克的暧昧关系并不知情。但即使他知道,他也应该感到满足,因为让老板给他戴绿帽子就等于一个间接的解雇。

索菲的飞机也没有坠毁,马隆涅在达卡机场迎接她。他们每天做爱一次,共持续了八天,对于他们的年龄来讲,这已是够多的了。两人都无忧无虑。他们喜欢在一起闲逛。在他们眼里,一切突然都显得那么简单,那么明了。随着年龄的增加,我们不是越来越幸福了,而是把要求标准调低了。我们容忍,我们说清什么不行,我们安详,即使是一秒钟的暂缓也要抓住。马克和索菲虽然在一起并不般配,可他们在一起却很完美,而这如今已经少见。只是,让他们心烦的就是一个破烂肥皂剧也叫《马克与索菲》。

但是,他们不是为了这个缘故就去寻死吧?或者真是?

别走!广告过后,小说继续。

一个年轻的大胡子毒贩站在公共垃圾场中央,两手交叉在胸前。他周围,十二个客户围成一圈。他们穿着带帽子的绒衣、防雨夹克、棒球帽和肥大的短裤。

在这片垃圾场上,他们崇拜着他。

突然,毒贩说:“我实话对你们说,你们当中谁将丢给我一块奠基石?”他的一个使徒递给他一块可卡因。

“噢,主啊,这是1 克。”

此时,神圣的音乐响起,从天上射出一道亮光,照在那小小的白块上。我们的圣。毒贩举着它,大声说:“你就是基石。在这块石头上,我将建起我的乐园。”

然后,我们的长发超级巨星将手中的可卡因块碾成白粉。当他重新伸开手掌时,十二道白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手心上。

“拿去吧!都吸了吧!我把我的灵魂交给你们。”

这十二个使徒在一堆生活垃圾上,双膝下跪,齐声道:“哈利路亚!他变出了好几道。”

产品特写:一堆呈十字架状的白粉,上面插着几个麦管。

话外音广告词:“可卡因:尝试就是再尝试。”

第四章/我们

“为了昭显我们的使命,并且尽可能地给公众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印象,我们不得不杀人。”——泰奥多尔。卡克幸斯基,又称“炸弹杀手”,刊登在《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的宣言,1995年9 月15日马克的自杀让我们大家都备受震惊。但如果说他的行为让我们感到意外,那是撒谎。官方的解释说他在萨利海域溺死,可能是被一个潜流卷走。但我们,我们当然清楚,他是任凭自己淹死,以摆脱那困扰着他的生命。我们都清楚马克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我们都感觉到他在挣扎,我们都尽情饮用他强装出来的活力,而只要他一谈到自我毁灭这个题目,我们马上就变换话题。我们拒绝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马隆涅正在自戕,我们无意去救他,甚至他还没死,我们就已经将他埋葬了。“国王快死了,国王万岁!”

在巴约墓地,三百名广告人在他的葬礼上假惺惺地哭泣,尤其是那些恨他、盼望他早死的人,他们如今因为他们的诅咒得以灵验而问心有罪,琢磨着下一个该痛恨的将是谁。为了推动这部传播机器向前滚动,总需要有一个敌人被碾碎,如今,突然失去了这个必不可少的原动力,人们因此茫然不知所措。

我们其实更希望这个葬礼只是一场梦,我们只是在参加一个煽动家的葬礼,看着棺材慢慢地移入墓穴,我们真希望这只是他安排的一个阴谋把戏。就像是镜头突然转向别处,我们发现这个葬礼其实是由一群演员排演的:那神父是个已经过气又想东山再起的演员,几个眼泪汪汪的朋友正在那儿开怀大笑,我们后边,一组技术人员正在缠电线,一个导演在喊:“停!”但是,没有人喊“停”。

我们常常希望我们的生活就是一场梦。就像那些三流电影,我们喜欢从梦中惊醒,并且用这个花招来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电影里一旦一个人物淹死,往往会从梦中醒过来。有多少次,我们在屏幕上看到:一个英雄正受到一个黏糊糊的吃人怪兽的攻击,英雄被逼到死胡同的尽头,当那只可怕的怪兽要吞掉他的一刹那,啪!他突然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为什么这些从来不会发生在我们的生活里?为什么?嗯?

如果我们根本没睡,我们又怎么能惊醒?

棺材里实实在在装有骨灰(查理甚至还抓了一把放在他口袋里)。我们的眼泪是诚心诚意的。我们,即罗瑟欧洲分公司全体职员:杰夫、菲利普、查理、奥蒂尔,那些实习生、有权有势的、微不足道的,还有我,拿着纸巾的奥克塔夫。

奥克塔夫还在那儿,没被解雇,也没辞职,只是因为索菲没回来而有些失望。我们,即所有靠罗瑟的钱过活的寄生虫:电视台老板、电台广播网的股东、歌星、演员、摄影师、设计师、政治家、杂志总编、百货商店的老板;我们这些决策人,我们这些公众舆论的领导者,我们这些被贩卖了的、出了名的或遭诅咒的艺术家,我们在哀悼。我们在哀悼我们可悲的命运:在广告业里,若有人去世,报纸上不会登文章,海报上不会降半旗,电视节目也不会为此中断,有的只是一些还没卖出去的股票和一个在瑞士还没用的秘密账户号码。当一个广告人死了,什么也不会发生,他只是被另一个活着的广告人代替而已。

几天以后,迈阿密南海滩。各种尺寸的潘蜜拉。安德森和应有尽有的让。克劳德。范德姆。在那里,大家都是哥们。我们先照人工紫外线,然后再把脸伸向太阳。要想在这个世界里立足,要么像个淫妇,要么像个色情片男演员。我们吸毒,是因为酒精和音乐不足以给我们说话的勇气。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惟一的冒险就是做爱不带套。我们为什么都追求美?是因为这个世界丑陋不堪,令人作呕。我们想让自己漂亮,是因为我们想成为最优秀的。美容手术是我们最后的意识形态。所有的人都拥有一张相同的嘴巴。世界因为人类克隆而恐怖万分,而人类克隆其实早已存在,只不过它叫“矫形外科”。在所有的酒吧里,都能听到雪尔唱着:“你是否相信爱情之后的生命?”我们如今则应该探寻人类之后的生命了。那将是一种高尚的后人类创造物的存在,摆脱了丑陋造成的不公平,而迈阿密就是世界首都。我们都将拥有饱满和纯洁的前额、缎子般的肌肤、杏仁般的眼睛,每个人都将有涂着灰色甲油的修长手指,每个人都将被分配到一副丰满的嘴唇、一对高耸的颧骨、一双柔软的耳朵、一只叛逆的鼻子、一头柔美的秀发、一个纤细沁香的脖子,尤其是尖尖的胳膊肘。肘为大家!肘将民主化。世界十大性感超模波丽娜曾谦逊地在一次记者访问中承认:“我很高兴大家都觉得我漂亮,其实这只是个数学问题,即我的眼和下巴之间有多少毫米。”

我和查理,我们站在海里,用手机交谈。我们乘着巨大的吉普车在沙滩上驰骋。马隆涅的死,并没有让我们取消“清丽佳人”的拍摄计划,因为前期制作已经花出去了不少费用。查理从他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有马克。马隆涅的几克骨灰。他把它们都洒进了海水里。这定是马克向往的:漂浮在迈阿密的海浪上。看着他手心里还残留着一点白灰,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我让他伸直胳膊,迎着阳光打开手掌,然后,我把脸凑近。我的良师益友马克。马隆涅的残余就这样被我一鼻吸尽。从此,马隆涅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

如果你们找到丑姑娘,哪怕只有一个,也要通知我们。看看那些俊男俊女们,若在任何一个其他的地方,他们肯定是凤毛麟角,而在这里,人们对他们熟视无睹。他们几乎都快单调得无聊了(别忘了,我可是无聊的鼓吹者)。总会有个女孩比前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甜蜜的折磨。但是,欲望是人类七宗罪之一。迈阿密,这座与罪恶之城所多玛、蛾摩拉和巴比伦「《圣经旧约》记载所多玛和蛾摩拉这两座城市因罪恶淫乱甚重,上帝将其毁灭。」缔约的姐妹城。

在椰林园,一个家伙一边遛着六只吉娃娃小狗,一边用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拣它们的排泄物。我们遇到卖salsa 音碟的走私贩,还有旱地轮上滑雪者。在“殖民地吧”前,一群群古铜色的人在打手机。我们明白了,在迈阿密,我们其实处在一个巨大的广告中。不再是广告复制生活,而是生活复制广告。那些底座安着霓虹灯的粉红色凯迪拉克,随着奇卡诺rap 的节奏震动。如此众多的魅力与财富只能让人眩晕。在“新闻咖啡”,我们盯着那些超级模特,但我们更情愿抓破她们的脸。

迈阿密装饰艺术风格的城区位于城南靠海的地段。它是三十年代为退休老人建的。四十年代初进驻了很多军人,因为美国怕日本袭击佛罗里达。1959年古巴前总统巴蒂斯塔的垮台,致使大批古巴移民涌入。迈阿密因而成了退休者(他们持有迫使所有西方的工薪人员长年劳作的退休基金)、士兵(来保护那些退休者)和古巴人(向退休者提供毒品)的大杂烩。真是个完美的鸡尾酒。七十年代,石油危机让这座城市静了下来。人们以为它完结了,过时了,被淘汰了,直到十年以后的1985年,一则广告又重新将它激活。

这年,摄影名家布鲁斯。韦伯在海洋大道上为卡尔文。克莱拍摄了一组照片。

这组照片在全世界的时尚杂志上登出后,迈阿密旋即成为国际时尚之都。迈阿密是座城市,其王子就是摄影师。如果当时纳粹也借用这个地方的广告强力效应,被他们杀害的人将会多出十倍。超模克里斯蒂。特灵顿就是在这里的沙滩上被一个星探发现的。贾尼。范思哲一直到1997年7 月15日遭人杀害为止,都在这里完成他所有的时装目录。这些滑轮族、古铜色的古巴人、穿着短裤的同性恋,他们在行人道穿梭着,他们的眼睛都藏在奥克利最新款式的墨镜后面。在这里,所有的事物相互没有任何矛盾冲突。纳粹最终还是赢了,因为连黑人也把头发染成金色。我们拼命奋斗就是为了让自己像那个快乐的希特勒青年,腹部的肌肉犹如加拉克巧克力。那些反犹分子们终归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大导演伍迪。艾伦虽能让女孩们开心,可是论睡觉,她们还是更愿意跟色情片男星洛克。希瑞迪。

在一棵浑身犹如披挂了羽毛的棕榈树下,我们欣赏着沙滩排球赛,是几个模特经纪公司组织的循环比赛。摄影师史蒂文。梅塞尔和比得。林伯格担任裁判(此外其他三百六十三天,他们也是这个星球的裁判)。身着红色和黑色比基尼的完美身躯摔倒在滚热的沙子上,汗水夹着海水从她们的金发上飞溅出去,落在她们那些正在咯咯笑的女朋友的奶油肚脐上。有时,海洋上吹来一阵微风,让她们直起鸡皮疙瘩,甚至从远处,我们都能饶有兴味地看她们的胳膊在轻微地瑟瑟发抖。她们柔嫩的肩膀上,沙粒像无数细小的亮片闪闪发光。此情此景不禁刺痛了我们那颗忧郁乏味的心。而让我们最受不了的就是她们洁白的牙齿。如果我灌了张唱片,卖了一千万张,我们今天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噢,好像是红比基尼队赢了这场排球表演,队长是个才十五岁的女孩,跟她一比,美女演员卡梅隆。

迪亚茨、乌玛。瑟曼、海瑟。葛拉罕和名模吉赛拉。邦辰简直就像老金枪鱼。别以为我们想的只是跟那些尤物上床。对那些勾当我们早就腻味了。我们想要的,是用嘴唇轻触她们的眼睑,用指尖抚摸她们的前额,是躺在她们的身边,听她们讲述在亚利桑那州或南卡罗来纳州的童年。我们想要的,是和她们一起边吃着坚果,一边看一部电视连续剧,时不时地把她们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吗?还是没明白?不错,我们才知道怎样照顾她们,在房间里定一份寿司,随着滚石乐队的《Angie 》来段慢舞,开心地回忆学生时代,对,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回忆来分享(第一次喝啤酒的醉态,荒诞的发型,也是末恋的初恋,牛仔夹克,舞会,摇滚乐,《星球大战》,等等)。可是,那些超级女郎却更愿意跟专拍写真集的娘娘腔以及开法拉利车的公子哥为伍,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星球出了问题。不,我不是一个性爱狂,但没有一个词来表示对肺的着魔,也许能这么说:

我是一个“肺爱狂”,就这样。

晚上,我们在租来的游艇上,与几个三流模特一起进餐。上完甜品后,恩力克。拜光腚跟其中一个女孩打赌一千美元,说她没胆脱下她的内裤并把它扔到天花板上,看它是否会粘在上面。这女孩当即实行,我们嬉笑打闹,而其实并不可笑(她的内裤掉下来,扣在一盘意大利面条上)。整个世界都在卖淫,区别只在于付钱还是收钱。大致来说,四十岁之前是收钱,之后,则是付钱。如此而已。

美貌法庭没有上诉权。那些留着四天胡须的公子哥在看我们是否在看他们,我们看他们在看我们是否在看他们,他们在看我们看他们在看我们是否在看他们,这就犹如一场没完没了的芭蕾。我想起“镜子宫”的游戏,它曾是集市庙会上的传统节目,类似一种由镜子组成的迷宫,在里面我们和我们反射在镜子中的自己碰撞。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因为在里面跟自己碰头,出来时常常满头大包小包。

海洋大道上闪烁的霓虹灯给路人披了一身荧光,热风刮走了已收场的晚会的传单。昨夜在“起居室”,那些女孩在那里扭摆,让人感到身处肉类专卖店。

(在“起居室”,如果你能进去,就说明你是个VIP.进去后若你有个桌子,就说明你是VVIP. 如果在你桌上有瓶香槟,就说明你是个VVVIP.若老板娘在你的嘴上来一吻,那你不是VVVVIP,就是麦当娜大姐。)迈阿密海滩就像一个巨大的糖果店,房屋像冰淇淋,那些女孩就像糖块,我们喜欢把她们含在嘴里,让她们渐渐溶化。

为了在最好的光线下拍摄,我们不得不一早六点就起来。我们在比斯凯因角地段租了一幢亿万富翁的房子,墙上挂着画家塔玛拉。德列姆皮克画作的复制品。

我们的塔玛拉很快就适应了广告明星的新生活。人们在外景车里给她做发型,给她化妆,给她倒咖啡。那些布景师们负责刷草地(按照剧本的要求原有的草地还不够绿),摄影师给那些理解力强的技术人员下达让人无法理解的命令。他们总在那儿测量光线明暗度,并交换着一些魔法般的数字:“试试从12到4.”

“不行,我们换个焦距,把8 放在14上。”

我和查理,我们吃送外卖的放到我们手里的所有东东:口香糖、奶酪冰淇淋、泡泡糖、三文鱼汉堡,还有三文鱼冰淇淋口香糖加奶酪和鸡肉刺身。时钟指向上午八点半,突然,恩力克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天是白的,我们不能在这种光线下拍摄。”

客户曾一再叮嘱他要蓝天和清晰的日影。

“但是,”恩力克继续说,“他们要的可是上帝之光啊。”

此刻,查理的回答颇有帝国风范:“上帝是个可怜的摄影师。”

白色的天空是不可能再进行颜色矫正的。如果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拍摄,那我们就要在后期制作时用Flame 一格格地上色,每天花费六千欧元。因此,我们宁可吃十份早餐,等着白雾消散。为了打开这把“天候”保护伞,电视女制片一边气急败坏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给巴黎的保险公司打电话。我则镇定自若:

自从我停止使用可卡因后,我时时刻刻都在吃。

我和查理和塔玛拉就像佛罗里达的《朱尔与吉姆》。「《Jules et Jim》,法国弗郎索瓦。特吕佛1962所导的一部剧情片,讲述朱尔、吉姆和凯瑟林三人之间的爱情。」这里的老美总是不停地问我们:“你们是在玩‘三口之家’吗?”

(那‘三口之家’还是用法语说的。)我们一天到晚都喝着科罗纳啤酒,不停地嬉笑打闹。所有人都爱上了塔玛拉。

她每天拿一万欧元就是为了在男性身上激起这种化学反应。那些留胡子的人戴着大盖帽,抬着电线,无线步话机在空旷中噼啪作响,灯光师们不时抬头望着天空,一脸无奈。我们则抹上全屏障防晒油去晒太阳。黑色的墨镜片在现实面前保护着我们,世界被滤镜遮了阳。但是,若没有太阳,迈阿密还能做什么用?

“必须避免背景里出现棕榈树,别忘了,我们应该是在法国,要不然就准备一个杨树和山毛榉的背景画。”

“提醒得好。奥克塔夫,你刚显示出你还是满有用的,你用一句话就证明了你的飞机票花得值。”

查理开着玩笑,但同时显得心不在焉。从今早起,他就一直拐弯抹角。难道他要做出个什么重要决定?果然如此。

“你知道,奥克塔夫,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公司将发生一些重大变化。”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创意总监死了,当然会有变化。”

“我们不说创意总监死了,我们说创意总监‘撒手人寰’。”

“你居然还拿我们敬爱的老板的自杀幽默一把?”

塔玛拉在一旁直乐,但查理继续他的话题:“你有没有注意到杰夫没去塞内加尔?”

“当然注意到了,当我发现时,差点没取消我的旅行。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我真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活过那四天的。”

“别胡说八道了。这个杰夫,我知道他在哪。当我们在塞内加尔胡闹的时候,这位尊贵的客户经理在纽约,你想想,他正在向罗瑟的最高层讨要总裁菲利普的位置。”

“你说什么?”

“这小杰夫,干得非常狡猾。他仗着麦多纳公司杜勒的支持,到总部对他们说,如果不撤换法国分公司的总裁,他们就会失去这个客户。嗨,你知道集团那些大人物们怎么说的?”

“Go fuck yourself,去操你自己吧,杰夫!”

“你大错特错了。这帮老美,他们喜欢的就是这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篡夺老家伙们的位子。哈佛大学向那些人类鲨鱼教的以及约翰。韦恩的西部片所表现的不就是这个。”

“哎,等等,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

查理咬着手指甲,并不像在说谎。

“奥克塔夫,你恐怕是整天忙着为你的书做笔记,而忘了看看你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

“嘿,你还说我。你自己整天在网上找那些变态照片。”

“根本不是,我只是在了解我这个时代。既然提到这个,提醒我给你看一部片子,讲的是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吃她的屎。好,言归正传。你没见在塞内加尔他们一个个都心神不定?醒醒吧!杰夫将会被任命为罗瑟的总裁,取代菲利普,而他会负责欧洲。这一切都明摆着。人们会封他个‘名誉董事长’或其他什么没啥实权的称号。”

“杰夫?公司总裁?但他还不到三十岁,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或许吧,但如果你想听我的意见的话,他可不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孩。欢迎来到零零年代,我的伙计。如今,三十岁的总裁是时髦,他们跟四十岁的一样糟糕,但形象好些,而且更便宜。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老美股东拍了板。有公司最大的客户支持,杰夫不会输的。然而,杰夫却不能让马隆涅滚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婊子养的。马克自杀是因为他知道这条狗会想方设法把他扫地出门。”

“当然,而且,他还怀疑我们会篡夺他的位置。”

天哪!老天你虽然如此惨白,也没理由就这样塌在我们头上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杰夫想任命我们俩为创意总监?”

“杰夫今早打电话给我就是向我们建议这个位置。每人每月三万欧元,还包括费用报销、免费公寓和保时捷公司用车。”

塔玛拉在一旁乐了:“奥克塔夫,我的小宝贝,对一个想方设法让自己被解雇的人,这消息还真让他不好受,不是吗?”

“哎,你这个上帝创造的尤物,你最好闭嘴。”

“你说的对,亲爱的。你们是创意人,我则是创造物。”

“说得漂亮,”查理一语道破,“只是,你搞错了,宝贝。如今我们是创意总监。这有区别。”

“哎!我还没说我接受这个任命呢。”

“这个任命你还真不能拒绝。”恩力克插进来,显然,摄制组的人都知情,除了我。而太阳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露出脸来。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我们几乎快相信塔玛拉这辈子都一直在演戏。仔细想想,事实的确如此。应召女郎的职业比演员工作室更能有效地训练女演员。她在摄影机前是如此的舒适自在。她引诱镜头,品尝乳酪时那种贪婪的样子就好像她的生命取决于此。在这个被移植到佛罗里达的假地中海花园里,她发出从未有过的异彩。

“她是代表新世纪的女孩,”一个本地技术制作用一种教训人的口吻向那个正在拍《Making of 》的女人宣称。我认为,他是想,第一,把她介绍给精英模特经纪公司的约翰。卡萨布兰卡;第二,他想从后面干她。当然,也不一定就按照这个顺序。

我们往往先侵犯一块陌生的土地,然后再投资媒体空间。“清丽佳人”的广告将播放到2004年,同时,其宣传还以各种形式进行:4 ×3 的海报、公车候车亭招贴、妇女杂志介绍、商店促销、标签换购、墙画、沙滩游戏比赛、地区推销、促销传单、互联网,货架展销以及购买折扣等等。塔玛拉,你将无处不在,我们将在整个欧洲把你变成脱脂软奶酪的代言人。

我们边喝着“开普顿鳕鱼”鸡尾酒,边与化妆师闲聊美国的阿斯彭滑雪场。

我们遇到几个干瘪的奶牛(这是我们给那些在华盛顿大道寻找海洛因的破衣烂衫的厌食者的外号)。我们在范思哲的房子前佯装中枪倒地而死,引得游人直给我们拍照。在德兰诺酒店,我们用白色的帷幔将自己裹起来,塔玛拉成了《天方夜谭》中的魔女,而我成了幽灵小鬼加斯帕。我们周围,人们如此自恋,以致于他们只和自己做爱。在迈阿密,怎样才算成功地度过了一天?那就是三分之一的滑轮,三分之一的迷幻,三分之一的自慰。

拍摄现场的草地又被太阳烤焦了。为了让它绿起来,道具师建议喷洒食用色素。今晚,人说在林肯大道上的“得标”吧里有“反串皇后”(drag queens )的摔跤比赛,摔跤时,这些人妖会互相拉扯他们的假发。“什么都不重要”,麦当娜在一首歌中唱到,她在这儿也有幢豪宅。她的这句歌词把所有问题做了个很好的总结。我爱塔玛拉,我也爱索菲,一个创意总监的薪水,足以养她们两个。

但是,我总不会去接受一个任命,而违背我在这本书第一页里就宣称的“我写这本书为的是设法被炒鱿鱼”。也许我该把它更正一下,改成“我写这本书为的是设法得到晋升”……正在此时,塔玛拉打断我的思绪:“你想要一杯咖啡、一杯茶还是我?”

“这三样我都想放进我嘴里。告诉我,塔玛拉,哪个广告是你最喜欢的?”

“‘少些鲜花,多些力量’。这是大众新款甲壳虫汽车的标语。”

“我们不用‘标语’这个词,我们说‘title ’。你要想让我雇你,你就得记住这个。”下午我们都是在一台索尼显示器前度过的,它播出拍摄的每个画面:塔玛拉在露台,塔玛拉在扶梯,塔玛拉在花园,塔玛拉全景,塔玛拉近景,塔玛拉做作的自然,塔玛拉看着镜头,塔玛拉自然的做作,塔玛拉品尝产品(掀开盖子,放进勺子,津津有味),塔玛拉和她动人的胳膊肘,塔玛拉和她完美的胸部。但我最喜欢的塔玛拉只属于我:就是那个一丝不挂、只穿着拖鞋的塔玛拉,站在我房间的阳台上,左脚拇指上有个戒指,右边乳房上有朵玫瑰花。对她,我敢说:“我并不想和你做爱,但你让我着魔。我想我爱你,塔玛拉。你有一双大脚,可是,我爱你。经过电脑修改过的你比实际的你要好,但我爱你。”

“我认识很多恶人假装友善,但你却是个稀有人物:你是个好人,但却假装邪恶。来吻我吧,这次免费。”

“你是我禁忌的梦想,我惟一的风暴,我仅有的期望。对于我,你是那惟一的乐曲,能让星星在沙丘上起舞。”

“又是空话,总是空话。”

品尝产品这一段,总是拍摄工作中最艰苦的一部分。顶着炎炎烈日,午饭后,我们可怜的北非女孩不得不二十次地把一满勺的“清丽佳人”放进口中,二十次地做出心旷神怡的样子。在刚完成几次后,她就已经倒尽胃口。于是道具师给她拿来一个小痰盂,只要恩力克一说“停”,她马上就把那口软乳酪吐在里面。就算是我向你们泄露的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大肆张扬:每次,你在一部广告片看到一个演员津津有味地品尝一种食品时,要知道他从来不咽下去,摄影机一停,他就马上把它吐进一个专门用于此目的的容器里。

我和查理坐在塑料椅上,只和成堆的垃圾食品做伴。所有广告片的拍摄,都是同样的操作方式,人们把创意人员安排在一个角落,人们对他们精心照顾,但充满鄙视,同时希望他们不会以广告策划人的身份来更多地指手画脚。我们觉得受到侮辱,毫无用处,整天用甜食充塞自己,直到让人作呕。但对这一切,我们都假装没察觉,因为我们知道,作为未来的创意总监,我们可以有千万次的机会来报复,并且毫不宽容。

我们将既富有又不公正。

我们将解雇所有我们过去的朋友。

我们将出尔反尔、忽冷忽热,以此来恐吓我们所有的雇员。

我们将把部下的好主意归功于自己。

我们将召集那些年轻的导演,用一个大项目来引诱他们,趁机攫取他们的新鲜主意,然后在他们背后自己去实行。

我们将拒绝批准雇员的度假申请,而我们自己则先去了毛里求斯。

我们将既狂妄又下流。

我们将把最好的合约留给自己,把那些最有噱头的广告宣传交给外面的自由职业者,让所有签了无限期聘约的职员沮丧。

我们将坚持让《费加罗报》在粉色插页上刊登我们的人物小传,文章一登出来,如果不够符合圣徒传记的标准,我们就要求解雇那个写文章的记者,并以不再买《费加罗报》的广告版面相要挟。

我们将代表法国广告业的新生力量。

我们将专门雇一个新闻撰稿人,让他在《战略》杂志里的传播部分,写进:

“应该区分感知和概念。”

我们将常常使用“先发制人”这个词。

我们将十分繁忙,电话永远找不到我们。要想跟我们订一个约会,起码要等三个月(而且在约会的那个上午,让一个蛮横的女秘书在最后一分钟取消约会)。

我们将把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

我们将在周围激起阵阵神经抑郁冲击波。人们在圈内说我们的坏话,可不敢当面对我们说,因为我们让人惧怕。

我们将什么都懒得干,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再见我们。

我们将是危险人物,多余的超级累赘。

我们将是现代社会的幕后操纵。

我们将甚至在“充足的光线下”仍呆在阴影里。

我们将为能够承担这些重要的非责任而自豪。

“对于化妆,你们还满意吧?”

化妆师过来问我们的看法,打断了我们的黄粱美梦。到时候,我们会任命她为罗瑟公司的总化妆师,因为她在我们任命前就知道承认我们的重要性。

“自然就可以了,”查理一股先发制人的口气,“她应该显得健康、平衡、充满生机,同时保持原有特色。”

“好。我给她的嘴唇只加了点光泽,没动肤色,她的皮肤真好。”

“不要光泽,”查理操着未来老板的自信的口吻坚持说,“我更喜欢明亮。”

“当然了,明亮比有光泽好的多,”我赶紧跟着起哄,“否则,将会出现颜色的偏差。”

化妆师在我们这些显然不能轻视的口部化妆专家面前无不尊敬地向后退却,现在,我们只要再去藐视一下那个厨艺风格设计师,一切就都搞定了。

塔玛拉点燃了整个摄制组。我们都喜欢她,在她那神圣的美丽面前,我们交换着会意的眼色。如果我不是整天想着另外一个人的话,我们应该是挺快乐的。

为什么我总是渴望那些不在我身边的人?塔玛拉时不时的把手放在我脸上,这给我安慰。我需要一份轻盈。哎,对了,这个不错的广告词也许以后可以应急:

“‘清丽佳人’,我们都需要一份轻盈。”我把它记下来,万一哪天能用上。

“怎么,你准备接受人家提供给你的这些钱吗?”

“金钱不会带来幸福,塔玛拉,这你很清楚。”

“多亏你,现在我知道了。以前我并不清楚。要想知道金钱不会带来幸福,最起码应该对这两样都有体验:金钱和幸福。”

“你能嫁给我吗?”

“不能,不过,也行,只是有个条件:我们婚礼那天,应该有架直升机降下粉红色的棉花糖雨。”

“要是白色的怎么办?”

“我们就吃了它。”

她为什么把双眼垂下?我们俩都感到有些别扭。我拿起她的手,那上面有用散沫花粉涂的花纹。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对我这么好并不好。我倒希望你装凶一点。”

“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明明知道你并不爱我。我也希望能跟你一样轻浮无所谓,只是,我也厌倦了表演,你知道吗?我考虑再三,我想我会停止一切,‘清丽佳人’广告赚来的钱足够我在摩洛哥买个房子,我还有个女儿要抚养。她眼下在我母亲那里,我非常想她……奥克塔夫,你就听我一句,你应该回到你的未婚妻身边,照顾你的孩子。那是她送给你的一件最好的礼物:接受了吧。”

“见鬼!你们都出什么毛病了?男人跟你们在一起刚开始感觉良好,你们就绝对要谈孩子。你们不去寻找‘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倒喜欢制造更多的问题。”

“别在这炫耀你的廉价哲学了。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看看我,我的女儿就没有父亲。”

“那又怎么了?我也不是我父亲养大的,我不会因此就大惊小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没有在镜子里照照你自己?你抛弃了一个怀着你的孩子的女人,为了晚上跟妓女厮混。”

“对,没错……但我至少自由了。”

“自由?我不是在做梦吧。不要这样,奥克塔夫,不要连你也这样。狗日的!

你太二十世纪了。看着我的眼睛,我说眼睛。那将要出生的孩子可以有个父亲,你在你这一生中,将第一次可以派些用场。你还要在那些肮脏的酒吧里混多久?

听那些懦弱无能的酒鬼重复多少次他们的粗俗笑话?告诉我你还能混多久?见鬼!

这难道就是你的自由?白痴!”

世界上有收费一百五十欧元一次的精神分析家,塔玛拉是四百六十欧元一小时的道德家。

“别拿你的道德来给我说教,妈的!”

“别这么凶,当心让我脑溢血。道德虽然稀松平常,但它起码能让你分清好坏。”

“那又怎么样?我宁做个卑鄙的自由人,对,自由人,你听明白了吗?也不愿做一个守道德的囚犯。‘自由的人啊,你总是自找苦难!’我很明白你所说的。

你想想,一个家庭的幸福故事可能比一个烂醉的流浪汉早晨六点钟讲的黄色笑话更病态,你知不知道?再说,我每两分钟就爱上一个,你让我怎么照顾我的孩子,过这婊子日子?哟……!”

我犯了规。我跟塔玛拉有个君子协定,只有她能用“婊子”这一词,如果其他人用,她就把这看成是对她的侮辱。她顿时满眼泪花。我企图补偿我的过失:

“别哭了,原谅我,你是个圣人,你知道的,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现在再重复一遍。本来,我就已经是惟一的一个付妓女钱不是为了跟她们睡觉的男人,现在我还是惟一一个让她们掉眼泪的男人,难道这些不是很了不起吗?借你的手机用一下,我得马上把这通报给《世界记录大全》。喂!请接世界上最笨手笨脚的男人栏目。”

赢了,她绽出了一点笑容。化妆师只需要补上一些眼影霜。我继续我的自我分析:“我的移民爱人,只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当我们爱一个女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时候,为什么她却要把我们变成一群烦人孩子的保姆?为什么偏要在我们中间放上一帮在你脚边大吵大闹、阻止你们单独相处的小鬼头?见鬼!难道两人在一起就这么可怕?能有一个‘DINK’(Double Income No Kids ,双薪无子之意)的两人世界我已非常满意,为什么要把我们变成一个制造无穷痛苦和淋巴长期软化的‘家庭’「」?你不觉得有孩子让人可怜吗?所有那些罗曼蒂克的恋人最后都落得只谈孩子。你觉得那正给孩子换尿布的加拉格尔兄弟性感吗?非得是恋粪癖才行。再说,我的宝马Z3里面,没地方放婴儿椅。”

“是你才让人可怜。如果你妈没孩子,你今天就不会在此胡说八道了。”

“这也不会是个大损失!!”

“住嘴!”

“你才住嘴!!”

“嗨!别再用你那些惊叹号了!!!!!”她抽泣地哭喊。

她擤了擤鼻涕。我的天,当她哭的时候,简直是美丽辉煌。如果男人给女人施加痛苦,那无疑就是因为哭泣的她们更加楚楚动人。

她此时抬起头,找话说服我:“我们仍可以继续秘密幽会。”

道德万岁!正如帕斯卡所说:“真正的道德嘲弄道德。”当我用喝七喜汽水的麦管吸干她的泪水时,我们俩其实在想同一件事。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不行吗?”

“知道,”我回答说,“因为我不自由,而你,太自由。”

拍摄结束了。三天的时间,我们花了三百万法郎(约合五十万欧元)。收摊之前,我们请求恩力克再拍一个垃圾版本。没错,我们当时都有点醉醺醺,塔玛拉也是。查理大声说:“听着,你们大家都听着!Listen to me please.上次,我见到还活着的马克。马隆涅时,他正向此时也在场的奥克塔夫发火,说我们刚拍完的这个脚本非常糟糕,说一定要重新写一个。”

“没错,”我补充道,“他还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将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

尽善尽美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威胁。‘““女士们,先生们,Ladies and Gentlemen,我们难道不理会一个死人的最后遗愿吗?”

技术人员不大热衷。经过和电视制片以及恩力克的一番谈判后,大家终于决定迅速拍摄一个内部版本,用长镜头,肩扛摄像机,模仿大导演拉斯。冯特里尔的“Dogma ”的风格。(那年冬天,所有用录像机拍的玩意都贴着这个丹麦标签。)以下就是“清丽佳人”的dogma 版本:塔玛拉在柚木色调的内景里散步,她优雅地脱下t 恤衫,将它放在阳台的栏杆上,然后,裸露上身看着镜头。她把乳酪抹在胸上和脸上。她转过身,在花园里赤脚跳跃。她冲她的脱脂奶酪发脾气,大喊:“我要吃了你。”然后在刚刚染了色的草地上翻滚,她的胸上沾满了绿色和“清丽佳人”。她舔着上唇上的白色乳酪,喃喃呻吟(镜头推到她淌着产品的脸部):“嗯……清丽佳人,它到口中是多么美妙。”

真是天才之作。我们决定先不给麦多纳,而是先寄给戛纳的国际广告节。若是捧回个金狮奖,杜勒只能拍手叫好。

马隆涅也一定会欣赏我们的热忱的。这样,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巴黎,去坐在他那还没有冷却的交椅上。但这一切似乎对查理还不够,显然这堵城墙从来没有如此坚固。当晚,我们在“液体吧”开完庆祝会后,查理把我们拖进一个之后让人后悔莫及的所谓兜风当中,我在此不得不把它讲述出来。

“液体吧”里,无数的频闪器把空间分割成一块块的。一个上了年纪的施虐受虐狂走过舞池,紧身胸衣把她的腰束得只有十公分,她看上去就像一只黑皮做的计时沙漏。

“你知道这老太婆让我想起什么了吗?在欧洲,很多公司大量裁员就是为了给在迈阿密的退休者赢得更多的钱财,不是吗?”

“嗯,大概能这么说吧。佛罗里达的老人们都是那些掌控跨国公司的退休基金的股东,所以,简单推理,是没错。”

“既然我们就在此地,为什么不去探访一下其中一位地球的拥有者呢?如果我们已到他们的地盘而不向他们表明一下我们的观点,是不是有点犯傻。也许,我们还真能说服一位让他下次不要再解雇人了,你们说怎么样?”

“我说你喝醉了,但也行,我们这就去。”

我们一行三人,塔玛拉,查理和我,就这样来到《迈阿密风云》的大街上,寻找着全球化了的股东代表。

“丁!冬!丁!冬丁冬丁冬丁!”

在迈阿密,连门铃声都在玩花样。这户不像其他门铃那样“丁零”作响,而是奏小夜曲。我们在珊瑚阁住宅区瞎逛了一个小时,寻找一个基金退休者来教训一下。最后,查理按响了一幢辉煌的摩洛哥式豪宅的门铃。

“谁啊?”

“晚上好,夫人。您会说法语吗?”

“会会,当然,其实,只会一点,但你们这么晚来敲门有什么事吗?”

“呃,是塔玛拉,她就在这(塔玛拉向监视器微笑),她说她是您的孙女,沃德夫人。”

滋的一声。

大门敞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木乃伊,或者至少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星际里一种应该叫女人的东西。她的鼻子、嘴巴、眼睛、额头和脸颊都全部充填了胶原质,身体其他部分则像一个皱了皮的马铃薯,这个比喻当然是由于她全身裹着的晨衣。

“她只有外表那层皮被操过。”查理有些粗野地宣称。

“你们刚才说什么?哪个孙女?我……”

太晚了。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反抗,塔玛拉已经让她趴在地上了(她是柔道黑带)。我们便进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墙上不是贴金就是镶嵌白色大理石,直让我们恶心。塔玛拉和查理把沃德夫人抬到一张带有迷幻图案的沙发上,它与它的主人曾经一定很时髦,当然是二十世纪的某个时候。

“既然您懂法语,沃德什么夫人,您可要乖乖地听着。这住的就您一人吗?”

“是,我是说,不是。警察马上就会到。救命啊!help!”

“把她的嘴巴堵住。塔玛拉,用你的头巾?”

“行。”

她把她的头巾塞进那张嘴里,查理随即坐在老太太的身上。我向你们保证,他的体重跟他的笑话一样粗野。这退休老女人终于能够安静下来听他想说的话了。

“您看,夫人,这让您赶上了,但这会发生在任何一个对当今苦难负有责任的人身上。您要知道,从今天开始,类似的访问将很经常。现在,到让那些美国退休基金的股东们了解的时候了,让他们知道他们不能在不受任何惩罚的情况下,继续随时毁灭百万无辜人的生活。我说得很明白吧。”

查理打开了话匣子。沉默寡言的人总是这样,一旦他们开口,没人能阻止他们说下去。

“听说过路易。费迪南。塞利纳的《长夜漫漫的旅程》吗?”

“嗯夫嗯嗯夫。”

“不对,塞利纳不是鞋子的牌子。他是一位法国作家。有个叫巴尔达米的,是他小说里主人公。这巴尔达米在地球上转了一圈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有罪的人。

他经历了战争、苦难、疾病,他去了非洲、美洲,他一直都没有找到该对我们的悲惨负责的人。这本书1932年出版,五年后,塞利纳找到了替罪羊:犹太人。”

塔玛拉趁机参观这座庸俗不堪的房子。她打开冰箱,给自己拿了罐啤酒,也给我们每人拿了一罐。查理仍在那个奇丑无比的沙发上,骑着木乃伊,我,则忙着记录他继续发表的长篇大论。

“我们都知道,塞利纳最终误入歧途,成为可悲的反犹分子,原谅我的同义词迭用。但是,我们像巴尔达米一样,也在寻找负责之人。这位在场的年轻小姐叫塔玛拉。她就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出卖肉体才能寄钱给她的女儿。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白痴叫奥克塔夫,他也不断地扪心自问,看看他那得了肺结核的白脸就知道。

到底是谁在腐蚀这个世界?那些坏人到底是谁?是塞尔维亚人?俄国黑手党?伊斯兰激进分子?哥伦比亚毒枭?这些都是拿来吓唬人的,就像三十年代捏造的什么‘犹太-共济会阴谋’。您明白了我要说的吧,沃德傻瓜夫人。我们的替罪羊就是您。在这个地球上,让我们每个人都了解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很重要。

例如,如果我购买孟山都的产品,就等于我支持转基因食品和农作物种籽的私有化。您把您的积蓄交给一个理财集团以获得足够的利息,以便在迈阿密的富人区购买这栋恐怖的别墅。您大概没有好好想过您这么做的后果,您这个决定对于您很一般,对于我们来说则具有决定性。您明白吗?这个决定让您成为世界的主宰。”

查理拍着她的脸颊,好让她睁开充满泪水的眼睛。老妇发出微弱的悲哀的叫声,被头巾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您知道,”他继续他的演讲,“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占姆士。邦德的电影。那里面总有一个坏蛋想成为世界主宰。他在地下堡垒训练秘密军队,而且动不动就用引爆从乌兹别克斯坦偷来的原子弹相要胁。您记得那些电影吗,沃德蠢猪夫人?但是,我最近才发现,占姆士。邦德跟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一样都搞错了,世界主宰并不是这个样子,这很可笑吧。其实,世界主宰穿着粗鄙的晨衣,住在一栋丑陋的房子里,戴着一个蓝头发的发套,嘴里塞着头巾,而且,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世界主宰。这就是您,沃德痴呆夫人。您知道我们是谁吗?007 !哒哒哒,哒哒哒哒!”

查理哼着约翰。贝瑞谱写的电影音乐。他唱得没走调,但这并没阻止我们的世界主宰把头埋在范思哲(看来他并没有死,因为他的作品还活着)风格的花哨刺目的枕头里,发出悲恸的哭泣。

“别试图博得我们的同情,沃德他妈的夫人。就是为了你们的缘故,才出现大量裁员、密集型规模重整和社会救助计划的滥用,才造成整个社区的分崩离析,当您看到这一切时,您有没有表示出一丁点的同情?所以,您就别在这装模作样了。有点尊严,一切就会太平无事。我叫邦德,占姆士。邦德。我们今天来到您这地方,只是为了让您告诉那个持有两千亿欧元的富兰克林坦伯顿退休基金会,告诉它不许再继续向公司企业要求同样的效益,否则,将会有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来造访像您这样的人,您听明白了吗?”

此时塔玛拉插嘴道:“等等,查理,我看她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的确,老妇用她那肥胖的手指指向矮桌上一幅镶了框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个微笑着的戴着军帽的英俊美国士兵。

“嗯夫嗯夫嗯夫!!!”她极力地喊着。

我把头巾从她嘴里拿出来,以便能听清楚她想要说什么。她突然像只黄鼠狼一样,大声嚎叫起来:“我们在44年救了你们的小命!我丈夫就死在他妈的诺曼底!!看看,王八蛋,这就是登陆那天死在你们那里的我丈夫的照片!!”

就个人而言,我认为她有点道理。但这却让查理失去控制。我对他家人的经历并不知晓,说实在的,这些对于我也是新闻。

“听着,我的小姐,今晚我们不拿死人扔来扔去。这个战争,你们参与是为了推销可口可乐。是可口可乐杀死了你丈夫!至于我,我的父亲自杀,是因为人家为提高利润把他开除了。我看到他悬挂在那里。你懂吗?臭婊子!是你杀死了我父亲!”

他对她抽打得有点过头了,老妇鼻子流出血来。我向你们发誓我曾试图阻止他,但酒精让他力大无比。

“你杀死了我的父亲,老母猪,你现在就来偿还这笔债!”

他对她一顿痛打,拳头冲着眼窝,在她的鼻子上砸碎啤酒瓶,砸飞她的假牙套,并把它塞进她的下身。总之,我们可以认为他是决定缩短这个带给他痛苦的生命历程,反正它快要完结了,但是,也可以把这看作是一次失控。简言而之,五分钟过后(这其实很长,例如,一回合拳击赛比这个还短),沃德夫人没气了,一股粪便的恶臭弥漫了整个房间。范思哲的沙发套得进洗衣店了。

塔玛拉似乎对这些失控场面习惯了,没有半声埋怨。在量过老妇的脉搏,也就是说证实了她的死亡后,她以最快的速度井然有序地收拾残局。她命令我们将尸体挪到希腊罗马风格的扶梯下,然后,我们踮着脚尖走出这个肮脏的豪宅,最后还不忘用石头捣毁监视摄像机。

“你认为它有录下来吗?”

“不会,这只是个对讲监视器。”

“总之,即使有什么蛛丝马迹,这也没人认识我们。”

这最后一句话让那些在安全监视屏幕前值班的人觉得好笑(他们其中一个是海地人,说流利的法语),而当他们发现沃德夫人死于暴力袭击,要给迈阿密警察局打份报告时,就不觉得好笑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停止了思考。住宅区空无一人。查理恢复了理智。

他跟塔玛拉都同意:“她那沙发的确是俗不可耐。”

我们在麦当娜俱乐部结束了这个夜晚。这是个脱衣舞酒吧,里面穿着丝袜吊带的舞女都经过完美的改造(也许对这些太空女人,我们可以专门用个词:“完美再造物”),她们一场舞后过来用她们的嘴叼出你放在你裤裆里的十元美钞。

我们为那些美妙无比但不是真实的乳房喝彩。

“女人总是这样,”查理说,“要么让你沮丧,要么让你恶心。”

塔玛拉的职业骄傲受到刺激,她随即给我们免费来了个出色的表演。她站在吧台上,一边吸吮着她的科罗纳啤酒瓶嘴,一边用我的伏特加的冰块使她的乳头坚挺,直到人家因为不正当竞争把我们赶出了门。然后,我们三个人在酒店的“付钱即看”节目前睡着了,节目演的是个精彩的色情片,尤其是那幕双拳入肛,说实在的,我纳闷这在技术上是不是可能,但我必须承认,那女演员的喊叫让我不禁在裤子里到了。

第二天,我们搭机返回巴黎(仍坐五千欧元的商务舱,菜单上提供“荞麦面鸟巢配奥赛嘉鱼子酱加一抹鲜番茄汁)。查理告诉我说他将接受创意总监的任命。

我祈祷飞机这次能坠毁,但是像往常一样,又是什么也没发生。我就这样在一天之内,成为公司老板兼杀人案同犯。

我们回到巴黎后,在电脑里发现了一份给罗瑟利广告公司全体职员电邮通告(大概是用自动翻译软件写的):“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公司尊敬的朋友们:对于我们的顾客、我们的股东和你们所有人来说,我的一个最重要的责任就是指出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公司的未来之发展方向。近几年来,我们有幸能从优秀的管理当中得到许多益处。一群有才能的精英不但让公司成为国际销售专家,进而达到我们的目标;同时还把公司纳入并成功转变成大众传媒前沿的领路先锋。今天,我不仅要肯定他们对我们的成功至关重要,还要为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公司在第三个千年的发展动力做好准备。

为此,我以极大的满足和自豪向你们宣布,任命让。弗郎索瓦。帕尔科为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公司巴黎分公司总裁。菲利普。昂哲凡提升为欧洲总裁,并授予名誉董事长的职位。这些任命立即生效。作为名誉董事长的菲利普,将有更多的时间做他一直想做的事,致力于带给市场一种高质量的、纳入全球成果的传播沟通。

让。弗郎索瓦的新职位将能让他集中做他最善于做的,就是致力于提高质量,针对我们面临的国际经济增长问题制定出新的战略策略。自从1992年以来,让。

弗郎索瓦一直就知道怎样用他工作的干劲和活力来不断赢得客户麦多纳的信心。

我再次尤其要亲自地感谢菲利普,感谢他作为法国分公司总裁的工作的巨大成功。我相信,他一定会利用他实地工作经验和对客户的了解来建立一个欧洲网络。

让。弗郎索瓦建议,由奥克塔夫。帕朗哥和查理。纳古来接替马克。马隆涅成为创意总监,他还会通知你们其他的变动。马克。马隆涅悲剧性的意外丧生让所有朋友和同事都备受震惊。我想告诉马克的家人,他对概念的直觉和适时的创意,丰富了公司的历史和全球传播业的发展。

我会竭尽所能来协助让。弗郎索瓦、奥克塔夫和查理,我希望你们也如此。

当我看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公司的未来时,我满怀自豪与自信。作为领袖的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公司在其二十一世纪的业绩发展将一直保持最高水平。

此致敬礼!

爱德华。S.小法伶哲这个混帐查理早在拍摄的一个星期前,就以我们俩的名义接受了这个任命。如今,我只需要签几个字而已。我对我自己说,接受了以后,或许我能有些权力来改变一些东西。错了!我们不会把权力交给那些会运用的人。

另外,什么权力?权力只是一个过时的发明。权力如今被分割,被稀释,以致于这个体制也对此无能为力。我们却还在不断重复着葛兰西的信念:“要想劫机,必须先上飞机。”命运是怎样的一个讽刺。当我们进入了驾驶机舱,拿着手雷,端着冲锋枪,准备给机长下命令时,我们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机长。我们想劫持的是一架无人驾驶的飞机。

总该有人付钱:这则广告后再见。

在卢浮宫的地下卡尔赛广场。一场大型时装表演正要举行。人群涌向表演厅大门,几个漂亮的戴红领带的扬森。德。塞伊高中的学生在把守。我们走进大厅时,它已快被地球上所有的VIP 们撑破了。

灯光暗下来。“啊!”观众当中发出低低的惊叹声。只见,台上伴着tecy-Metal-hard-Acid-house音乐出场的女孩全身都一丝不挂。观众为那些没有任何衣物遮盖的美丽绝伦的模特们神魂颠倒:挺拔的胸,滚圆的臀,修长的腿,剃成四方形的毛。突然,她们在台上停下来,将她们有着美甲的手滑到腋下,找到一个拉锁。然后她们拉开她们那绸缎般的皮肤,像脱掉潜水服那样脱去那层外皮。此时,观众席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公爵晕了过去。一个大胡子、戴着墨镜的男人射在他前面的人身上。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一边舔着阳具状的冰淇淋,一边在她的两腿间抚弄。

在她们的人造皮下,这些模特是有着金属身躯、闪闪发光、淬过火的钢制机械人!其中一个身上贴满了剪碎的一百欧元面值钞票,另一个开始狂吐硬币,第三个像撒碎纸屑似的抛洒出一大堆信用卡。她们是名副其实的钱箱机器人。另外有个模特,像自动提款机似的,从她的金属阴户中吐出钞票。

人群起立鼓掌欢呼,大家发出快感的叫喊。气氛像过电似的。音乐一直加速,直到无法忍受。观众们的脑袋都炸了。人们遗憾地发现十几个心肌梗塞,后排发生多起轮奸。

产品特写是一位全裸的泰国少女,置身在如雨般掉落的钱币中间。

广告词大字号印出:“直接奔向目标,妓女处享高潮。”

接下来是按照法律规定的加注:“以上信息来自全法支持重开妓院联盟(FFRMC)。”

第五章/你们

“在一个封闭的、人人有罪的社会里,惟一的罪过就是被捉住。在窃贼的世界里,惟一具有决定性的罪过就是愚蠢。”——亨特。S.汤普森,《拉斯维加斯的恐惧与憎恨》1971在罗瑟,以得胜者的身份凯旋有点让你们感到怪怪的。首先是,公司搬家了。这栋巨轮般的房屋已开始生锈腐烂,你们干脆让它下沉。如今,布隆涅。比阳库区的马塞尔。桑巴广场看上去像个弃置的造船厂,它的愁眉苦脸的码头工人,穿着像rap 歌手一样,长时间在麦当劳前驻留。为了在离此三百米的地方建造新办公室,你们拆毁了一个旧工厂,然后又在原地起了个一模一样的建筑物,你们不明白为什么。(是为了去除石棉?还是建筑师的无能?或许两个原因都有。)建筑物顶端,一座二十米高的烟囱,犹如一个用红砖砌就的男性生殖象征,它不会点燃任何东西,或者它还没有点燃过。

你们津津有味地享受着你们的职位升迁。三百名新职员的惊恐的眼神,过去对你们不屑一顾的女同事如今都极尽勾引之能事,曾是上级如今变成下级的说话口气的变化,还有那些突兀而来的明显的友情,就好像这些人瞬间成为你们的老朋友和好哥们,因为,显示尊重就是低人一等。你和查理,你们则尽量低调地表示你们的胜利。你们把全公司的全体人员召集在一起,发表了如下的讲话:“尊敬的朋友们,任命我们为创意总监是如此不适合,以致于我们不得不接受让。弗郎索瓦的提议,因为接受需要更大的勇气。我们已做好准备来面对一个困难的时期。首先,想成为马克那样真正天才的接班人不是容易的事(此时你们停顿一下,给那感人的沉默四点一秒的时间),其次,我们都是憎恨广告的广告人,因此,我们必须借助你们的帮助来改变我们这种自相矛盾。广告在污染,我们的任务就是创造一种传播生态学。出于对消费者的尊重,我们——当然还有你们——一定要具有聪明才智。我们不再浪费胶卷拍那些没用的影像。我们决定把公司的大门向新的创造者开放:无名作家、遭诅咒的诗人、被拒绝的肥皂剧作者、地下设计师和色情片导演。广告应该重新与时代最前卫的艺术接轨。罗瑟将重新拥有开创时期就有的实验精神,我们将力图实现本来就属于这个行业的创意雄心。

因此,我们先从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措施着手,并且立即生效:首先,所有扩音器将持续播放Ottawan 乐队的歌曲《你很好,你很酷,你很潮》,它也将作为电话等候的音乐。大楼门口的总机小姐和接待小姐一律上裸。在我们客户那里进行的所有提案展示都将由在咖啡厅戏院雇来的演员承担,同时由一个俄国乐队提供现场音乐。所有罗瑟的职员都要用亲吻方式来问好。所有的创意人员都将发一部索尼PC1 摄像机,以便让他们录下所有经过他们脑子里的画面。

我们一定要重新找回原有的天然,艺术的童真,一定要不断的惊叹,要打破这个自足的体制,要变换游戏的规则,要给予消费者不断的惊奇。否则,我们就不再会打动别人,我们就是把这些品牌的钱仍到窗户外去。别忘了,你们在此是为了娱乐你们自己,只有在自娱的时候才有可能娱乐我们的购买者。这也是我们的结论。法国罗瑟公司的新格言将如泰伦斯。康蓝爵士所说:“人们要等到我们向他们提出建议才会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从明天上午起,这个格言将刻在入口的大门上。谢谢你们的专心!晚会继续!”

掌声还算热烈,尽管缺乏自发性。你们邀请三百名新的属下到庭院中的会议室来参加这个酒会,他们似乎都被说服了,出于对你们的极度恐惧,他们以为你们说出了真话,以为一切将发生变化。从今以后,你们只要文火慢炖,逐渐地让他们一点点地失望,然后像你们的前任那样(他留下两千万欧元的财政漏洞)销声匿迹。

在那个重要的现代新式老板的记事本上,你们记下一些要做的事情,以便让你们能更得人心:“11点00分:礼貌对待一个无名小卒13点30分:记着思考15点15分:用名字来称呼一个低工资职员(向人才资源部咨询)17点10分:询问一个属下生病的女儿的情况(确保见证人在场)19点00分:面带微笑离开办公室。“在你们的就职酒会即将结束时,查理给全体资深创意人员安排了一个惊喜:

武技族秋巴卡晚餐。你们大家都扮成大猩猩,来到巴黎一流的拉佩鲁斯(Laperouse)餐厅的私人包房。那里,十二个租来的小姐全裸倒立,两腿岔开,让你们在她们的性器上品尝新鲜的生蚝。查理这家伙,实在是个鼓动内部职员士气的行家。

你们“清丽佳人”的第一次试映可谓是个灾难。在麦多纳公司,阿尔弗雷德。

杜勒和他的打手们给一组产品消费者放映了“清丽佳人”的广告片(消毒版),测试结果不佳。在一次嘈杂的“视讯会议”上,你们不得不反抗那些五十岁以下的主妇们的判决,“太清高,”“给人太多期望”,“会引起忧郁”,“视觉点不够集中清晰”,“冲击力不够”,“北非味太浓”,“格调和风格不够水准”,“产品特写不够突出”,等等,你们犹如拿破仑的别列季纳河之役,几乎全军覆没。整个会上你们顽强抗争,强调“声效方面更改的可能性”,“后期制作中可将产品特写里的产品加大”,“迅速重新进行检校”,“这种产品在形式上创新的重要性”,“消费的感觉和情绪体现的口感欲望”,一直到你答应客户尽快将品牌报告中提及的画面调整后用传真传过去时,客户才罢休。

你们发现,作为老板,并不等于就可以不再向人卑躬屈膝了。创意总监就像一个高级木匠,客户向他定制一张腿有长短的桌子,理由是他付钱。但广告主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由于他们的谨慎,他们花出去的钱,大部分都是用来强迫你们让他们的广告不引人注目。他们如此惧怕在他们的消费者面前不讨好(他们称之为“形象资本的变质”),以致于他们变得完全透明。他们在你们的屏幕上出现,可是却怕被人注意到。作为创意总监,你们的职责就是确认他们的精神分裂症。

因此,在广告界形生了这样一个庞大的蔑视连锁:导演蔑视广告公司,广告公司蔑视广告主,广告主蔑视大众,大众蔑视它的邻居。

就这样,三十秒的“清丽佳人”广告成为下面这个样子,不是画面重新调整,而是截肢术,就像给一个假肢实行再截肢。

“塔玛拉以中景坐在一栋美丽的乡间别墅的露台上。(在产品画面出现前,不要减速介绍画面,将女演员的腿稍加变形以集中消费者的注意力,将其脸部肤色做浅化处理。)她看着摄影机,大声说道:”我漂亮吗?人都这么说。但我并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就是我,就这么简单。‘(取消’人都这么说‘,因为会引起怀疑,还有’但我并不问自己这个问题‘也很不清楚,既然她’不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最后是:“我漂亮吗?我就是我,就这么简单。’)她拿起一罐清丽佳人,精巧地打开盖,将一勺乳酪送进口中。(放大所有产品画面。)她闭上享受的双眼,品味着产品。(能否让这个画面再持久些?别忘了这就是在试映当中提到的‘视觉点’。重要的是把对产品的渴望戏剧化,以强调对味觉享受的感知没有任何罪过。)然后,她两眼直视着观众,继续说道:”我的秘密就是……清丽佳人。美味奶酪,零脂肪,富含钙质、维他命和蛋白质。要想心灵身体都健康,没有比这更好的。‘(不要忘记在此加上产品的三维展示,让乳酪倒进一个装有黏稠牛奶的大碗里,同时,用最粗重的字体显示’钙质‘、’

维他命‘、’蛋白质‘和’零脂肪‘,以更加深印象并吸引我们的消费者的注意力。)塔玛拉起身,以一个会意的微笑,得出以下结语:“这就是我的秘密。但它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因为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嘻嘻。’(取消那个无用的笑话,它占去三秒钟,无益于产品。我们完全可以用‘这就是我的秘密’结束,这样更具有领导性且在竞争的情况下更有特定意义。)产品特写,加广告词‘清丽佳人。只剩大脑不轻飘。’(能否采用其它的广告词?应该涉及到不同的消费对象:儿童、老年人、成人、年轻人、男人和女人,并且要具有一个更现代化的背景。)接着是品牌的唱名:”嗯,麦多纳。‘“至于要改广告词,你们倒无所谓,反正你们有预备的:“清丽佳人。我们都希望有一份轻盈。”(见第四章第二节。)然后,就是戛纳,那个联欢节,喔,不是那个电影的,不,是另外一个,是每年六月份,即在那个受赞助的化妆舞会后一个月,像世界贸易组织会议和达沃斯论坛一样偷偷举行的那个,它叫国际广告节,英文叫48ternational AdvertisingFestival或Cannes Lions 2001.那时,所有超重量级人物都会悄然到场,是他们以“产品投资”的方式来资助故事片的制作(如占姆士。邦德电影里的宝马汽车或电影《出租车》第一和第二部里的标致汽车)。他们只用自己的零花钱就买下了那些电影公司(西格拉姆买下环球,索尼买下哥伦比亚三星,美国在线买下华纳),他们拍电影只是把它当作展示收藏品的媒介,以便更好地出售他们的商品(如迪斯尼影业或卢卡斯影业),他们才真正占有这个星球(此处的“占有”指任何形式、任何可能的占有)。一部三十秒钟的广告片所能接触到的观众比一部一小时三十分钟的电影要多得多(例如,清丽佳人的广告片,其媒体计划设想的目标就是接触有关国家70%的观众)。

下面是1998年法国主要广告主的广告花费:威望迪……二十亿法郎欧莱雅……十八亿法郎标致-雪铁龙……十八亿法郎法国电信……十五亿法郎雀巢……十五亿法郎麦多纳……十三亿法郎所有这些品牌都不容人动它们一根汗毛。它们有权力向你发话,但你却没有权力回答。在报刊上,你可以对一些个人极尽诬蔑诽谤之能事,但只要你胆敢对一个广告主说一丁点不是,你就很有可能让你的刊物在短时间内丧失百万欧元的广告收入。在电视上,情况更是狡诈,法律规定不准在节目中提及品牌名,以避免非法竞争,其实,这反倒阻止了人们对品牌给予批评。这些品牌有权力(它们为此付出高价)表达它们自己,且想多少次就多少次,但是人们却从来不能回应它们。至于书籍出版方面,本小说很有可能因“诋毁品牌形象、”“寄生现象、”“诽谤”,“歪曲”或“非正当竞争”之由而遭查禁。

在英文里,广告写成“advertising ”,其中的词根“advert”有注意留心之意,莫非广告的发明者最初已试图告诉我们要多加小心?

在机场,一位接待小姐问你们:“你们有随身物件吗?”

你们回答:“有,我带的是市场营销硕士学位,他带的是美术硕士学位。”

你和查理,你们代表了戛纳成功的顶峰:年轻、肤色古铜、富有、可畏,你们身着罗瑟的t 恤衫大步地走在明星大道上,(t 恤衫的正面印着“罗瑟让你们落花流水,”后面印着“罗瑟像疯子一样工作”,这是拿最低工资的一个短期雇工想出来的标题。)你们戴着 Lang 的黑色墨镜,脚蹬纽巴伦球鞋,俨然是个酷极了的富豪。按逻辑,在“珍尼俱乐部”里(是一个叫“第一时间”的大制作公司跑到这来在创意人员背后给别人拍马屁租下来的),你们在那些胳膊下夹着写真集跑到这里来找工作机会的野心勃勃的女人当中应该很吃香;你们还将受邀到卡尔顿沙滩,与帕克公司(是“第一时间”公司的死对头,到此是为了与他们儿童时代的朋友共续商业关系)老板阿兰。贝尔纳和阿兰姆。克沃克昂共进午餐。你们有时会经历一些稍纵即逝的快乐片刻,一些无法解释的幸福时段,你们把它们洗礼成“临近生命的体验”。

餐会上,你们认出这个行业所有新涌现的重要人物,打扮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留着平头或毛发凌乱,扯破的t 恤衫,洗白了的牛仔裤,烂球鞋。他们领取国内最丰厚的薪水,他们的名字都印在他们胸前的牌子上:——克利斯多夫。朗贝尔,法国广告公司CLM -BBDO的总裁。(利润总额为六千二百五十万欧元,广告有total 石油公司的“您不再是偶尔光临此地”,法国电信的“我们让你们爱上2000年”,还有可口可乐公司的“新一代的选择”。)——帕斯卡。格雷古瓦,Leagas Delaney广告公司的总裁兼创意总监。(一个小公司,但在1998年的世界足球杯赛中,成了一个大广告的制作:阿迪达斯的“胜利属于我们”。)——加布里埃尔。戈蒂埃,艺术总监俱尔部主席,一个囊括了法国所有创意人员的协会,兼扬雅集团(Young&Rubicam)的创意总监。(利润总额为七千三百五十万欧元,广告有Orangina 桔子苏打水的“饮前摇一摇,果粒浮飘飘”,Stimorol 口香糖的“咀嚼丹麦”,还有里卡尔茴香酒石酸“请尊重水”。)——克里斯蒂安。布拉卡斯,CB NeErra tong Cuong )的总裁。(利润额未公开,广告包括伊云矿泉水的“你的青春身躯的源泉”,标致的“汽车永远是您的享受”,收费电视台Canal+ 的“我们观看Canal+时,并不觉得是坐在电视机前”。)——伯努瓦。德瓦尤,Devarrieux-Villaret广告公司的创办人。(利润毛额为一千九百二十一万欧元,广告包括里昂信贷银行的“您的银行接受您跟它算账、、”,还有富维克矿泉水的“富维克的水是种运气。”)——贝尔纳。布尤,奥美广告公司(Ogilvy & MacreetKa款轿车的“我们只想它”。)——热拉尔。让,Jean & Montmarin广告公司的联合创办人。(广告包括“优普”(Yop )乳品的“优普的时代”,法国天然“甜赛尔”(teisseire )果露的“您不应该让他们没有甜赛尔”,海尔塔(a )的“别忽视最简单的事物”。)——让。皮埃尔。巴尔布,是法国传播广告公司BDDP @ tBA 众多创意总监之一。(利润总额为一亿二千七百万欧元,广告包括麦当劳的“麦当劳让你亲密无间”,法国铁路局的“我们会让你们更爱搭火车”,1664啤酒的“四个数字赛过所有的词汇”。)——克里斯蒂安。文思,法国恒美广告公司(DDB )副总裁。(利润总额为一亿二千八百万欧元,广告有大众汽车的“要想不搞错,实在很容易”,法雅克书店(FNAC)的“1954年以来的鼓动者”,巴杜阿带汽矿泉水的“怎能想像一顿没有巴杜阿的美餐?”)贝特朗。絮歇,路易十四广告公司的创办人及总裁。(广告有奥迪的“外观是用来被淘汰的”,瑞吉娜。鲁本斯女装的“呼吸吧,您是一个女人!”纪梵希的“比无限远更远”。)还有Zzz ,他这个外号的得来是因为他让所有制作公司邀请他到蚊子岛旅行。

(现在,他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一片蚊虫嗡嗡声,所有同事都同时发出zzzzz,这真好玩,奇怪的是,他自己并不觉得好笑。)还有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他们在二十年前曾经想出几个不错的点子,因而现在靠吃老本度日。他们其中一位把同一条广告语卖给不同的客户而聚敛了他所有的钱财:“袜子,要穿Kindy 牌”,“奶酪,要吃Kiri牌”,“可可粉,要用Banania 牌”,“手表,要戴Kelton牌”,“鞋子,要穿Bata牌”等等诸如此类。

你们竭尽全力,显示出一副开心快乐的样子。消遣跟自杀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消遣每天都能来一回。当人们在你和查理面前一提起马隆涅的名字时,你们就一脸沉重:“哎呀呀呀,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了,我们怪想他的,你知道,我们还收到不少给他的信函,图库公司寄的目录仍写着他的名字,见鬼,这帮人为什么不更新他们的客户资料?妈的,整个行业都在哀悼。总之,戛纳完蛋了……公布入围名单后,我们在马天尼斯酒店的酒吧碰面?”

所谓入围名单,其实就是评委从世界上五千个广告影片中选出一百个,你们的“清丽佳人,它到口中是多么美妙”也列于其中。由日本、英国、德国、美国、巴西和法国同事组成的评委之所以选中它,是因为其影像的大胆,尽管当时观众席有人发出嘘声。你们先是将Dogma 版凌晨三点在吉米电视台播放了一次后,赶着在最后时刻送去参展。这样,在法律上,这个广告可以作为一个正式的广告片,尽管客户从来就没要过,公众也从来没看到过。(相反,那个“假肢截肢”版本正以最大的循环率每天晚上在法国一台播放,包括它那更新了的广告词:“清丽佳人,我们都希望有一份轻盈。”当然也不用提,这个广告连参赛的第一次甄选都未通过。塔玛拉明天就来跟你们会合。如果在被任命为罗瑟利。维奇克拉夫法国分公司的头头之后还不到一个月就能得个奖,这多少会有些传奇性。你们不仅可以登台领奖,电视和报纸都将提到你们:“在广告创作上一直落后于其他西方国家的法国,前不久终于得到一份鼓励。麦多纳公司模仿色情片的‘清丽佳人’

荣获金狮奖,这部广告片由罗瑟利。维奇克拉夫法国分公司制作,其公司不久前刚换上新的双头创意总监。”《战略》杂志上将登有你们的照片,下面的说明文字写道:“奥克塔夫。帕朗哥和查理。纳古向我们声称:”我们应该联合所有的激情相约在明天的十字路口。‘“在美琪酒店的水上活动浮桥上,那些行击掌问候礼的人之间的对话拾零:

“迪奥让我感到乏味。”

“你看了三十秒兔子跳皮筋的那个片子了吗?”

“还有那个雷诺汽车的,刹车刹得披头散发的那一段?”

“真棒,简直酷呆了。”

“冈德西新的法国航空公司太完美了。”

“我不太欣赏新的‘柴油(服饰)’,太琐碎。”

“豪雅的广告真是个悲剧。”

“不过,百事最后的那个广告把我震了。”

“你觉得Kiss调频台那个胖黑人在他的甲壳虫车里唱歌那一段如何?”

“致命。太邪乎了。”

“那些挪威人又要拿走所有奖项。”

“要是一个同性恋被个女孩勾引上,一定会有个全体起立鼓掌。”

“这才是个点子。”

“你看见那两个泡桑拿的男人吗?二十米开外就能闻到金狮奖味。”

“我喜欢你的清丽佳人,但是你们犯傻没把动物放进去。小狗,小猫什么的,这绝对戛纳。”

“我们的父亲差点没成为合作伙伴。”

“是吗,我们可得拥抱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丽。伪虚谦。”

“啊,您知道,我可是个傲慢无礼、直来直去的人。”

满脸皱纹的微笑。

“我告诉你:如果你不随我,就是反对我。”

“嗬,我还以为你挺认真的呢。”

“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一到冬天,我就在南半球。”

“你看了我们的清丽佳人了吗?”

“超时尚。”

“我喜欢这个主意,但不喜欢它的拍摄方法。”

“别闹了,说真格的,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在‘我喜欢’和‘我不喜欢’中间,我偏向于‘我不喜欢’。”

“行了,我对沮丧可有免疫力。”

“不,我是开玩笑呢。说实在的,非常出色,只是,你们应该用法文说那个广告词,用英文说‘它到你的口中’,太明显是玩文字游戏了。”

“虽然如此,但美国人一定都选这个,因为他们太清教徒了。只要一提到屁股,他们就觉得这很大胆,因为他们那儿不可能卖这个。”

对方竖起大拇指。

“那天,我在一个会上,一个客户说:”这很好,但应该加些今天性。‘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他的吗?’那明天性也要吗?‘“像阴道般咧嘴笑。

“我则认识一个小组的头头老对我说‘品尝性’。他好像不知道‘品味’这个词。”

“人们在商校里并不学品味。”

“总之,应该尽量说‘我喜欢你’,而不是‘我对你没好感。’”

“最最精彩的一部,是那个男人唱着‘起来……啊’等待着每天经过的车子。”

“我没看到,你给我弄盘录像带?”

“它完全抓住了产品,同时创意又是那么纯粹。”

“这太飘逸了。”

“对,但也很奇异。”

“我不能想像,耐克入了围,而绿巨人太太作证那段却落选了。”

“一定是日本人什么都没看懂。”

“色情清丽佳人,不管怎么说也得敢做啊。”

“它完全发挥效用,这真荒唐。”

“会是个屠宰场。”

“你听说了托尼。凯最新的广告吗?他让人建造了一个地道,墙上钉了六百条活鲷鱼,可后来却没用。”

“我刚创办了一个新型媒体,我一定要跟你说说,它叫‘志录’,就是说届于杂志和目录之间。”

“你为什么不管它叫做‘杂目’?”

眼望天空。

“索菲怎么样?”

“她正等着生孩子。”

“真的。怪不怪,我呢,正等着一个沙发。”

“E 你好!”

马蒂厄。科克托来了,他过去是BDDP的文案策划,如今干起了网站策划这一行。

“E 你好。你的小小的E 生意怎么样?”

“E 还行。我六个E 月就搞了E 两亿。”

“那你E 跑到这来干E 什么?”

“我们E 需要你。得做些广告让人知道我他妈的那些网站,还有里面那些广告,我靠这维持网站的经营。新经济并不新,跟旧的一样,它只有靠广告才存在。”

“我告诉你,我们的壮举就是,八十年代我们让大众倒尽胃口,九十年代我们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过时了,零零年代,我们又似乎被网络淘汰了,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如此强大。”

“E 很好。没太多的E 时间跟你们E 聊。我得到沙滩上的网吧去查我的E 妹儿。好,E 再见!”

“bye-bye.com !”

夜晚,在“奶子国度”酒吧,你们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都坐在椅子上跳舞。这时髦来自纽约。那里,市长对舞厅的经营许可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以致于所有那些晚上喜欢出去寻欢作乐的人都聚集在禁止跳舞的酒吧里。像在“特工”、“天鹅绒”、“喷气式”、“混沌”、“液体”、“生活”等这些酒吧,人们听着震耳欲聋的house 音乐,只能满足于挥动手臂,但从不离开他们的圆凳子。如今,这时髦跨越了大西洋。如果谁还在舞池当中站着扭动,那绝对庸俗不堪。重要的是,在一片噪音当中保持坐姿,这才表示你是真正时髦的,全世界都是如此。

在戛纳的迪厅里,你们马上可以认出哪些是当地人,他们在跟本地的漂亮姑娘跳舞,时而像个鲸鱼似的捧腹大笑,而那些广告人则都坐在他们的凳子上,手拿着酒瓶一口一口地呷着,以向他们的同胞显示他们刚从纽约回来。你和查理,你们俩更故意地多次起身去洗手间,在那等五分钟左右,回来时,头发有些乱,不断地吸着鼻子,大杯大杯地喝水,同时还摩擦鼻子,好让那些电通小日本以为你们有可卡因,而他们没有。

这一次,你们感觉仿佛在一部大卫。林奇的影片当中:在文明、微笑的外表下,隐藏着黑暗的一面,秘密的暴力和毁灭性的疯狂,让你们不得不展现更灿烂的微笑。

现在,请你们想像你们就是那个坐在戛纳警察局一个狭小办公室里的局长,那个五十三岁的桑切斯。费罗修。这天已快结束,你们安静地期待着周末的到来。

此时,知了在鸣叫,火车站餐厅的柜台上,一个白气球在飘舞。突然,你们处于一种临战状态:你们刚收到一个国际缉捕令的电子邮件,还有一个Real Video的附件。你们在上面双击,一个黑白录像打开,你们看到三个法国人从一家别墅出来,嚷着:“你认为它有录下来吗?”枣“不会,这只是个对讲监视器。”枣“总之,即使有什么蛛丝马迹,这也没人认识我们。”然后,凑近镜头,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

你们费劲地在搞明白这封题目为“一级凶杀起诉”(还真如此严重)的英文信。你们英文不太好,好像是佛罗里达警察局向迈阿密市政府调查有关二月份露天拍摄准许的事。三个法国嫌疑犯的名字列在你们面前,当你们看到他们的职业时,你们才明白为什么人家在戛纳广告节的时候来此打扰你们。你们怀念过去警察这行缓慢而艰难的工作节奏。你们拿起电话,去索要所有豪华酒店的登记名单。

当你和塔玛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落了山。卡尔顿酒店的窗帘十分厚实,你只要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把手上,楼层服务员就会让你安心大睡。你们昨晚喝了一整夜的酒,但你终于没再去吸可卡因。你们倒是喜欢去尝试一下从阿姆斯特丹的“聪明店”买来的幻觉蘑菇。幸亏它们,你在凌晨四点的时候,为愈美感冒胶囊(humex Fournier)的广告宣传突然找到了一个点子:“一位头发刚吹过的金发女郎坐在一辆奔驰车的后座上,身边伴有一位阿拉伯富豪。司机显然患了重感冒。突然,他准备打喷嚏:”啊……啊……嚏‘,而此时,汽车正好进入巴黎阿尔玛地下通道(戴安娜出车祸之地)。一片漆黑。只听轮胎的摩擦声,然后是猛烈撞击的一声巨响。此时,出现为愈美感冒胶囊的商标,并加广告词:

“愈美感冒胶囊。在感冒了结你之前了结它。’”

真不错,你重新读着你在一块桌布上潦草涂抹的这个文案,它毕竟值一百万欧元呐。但也许能弄个更好的:“小肯尼迪驾驶着一架小飞机在长岛上飞行。他感冒不轻,不断地咳嗽打喷嚏。他的太太卡洛琳有些担心。她建议他服用一粒愈美感冒胶囊,但小肯尼迪拒绝了,因为他们正赶往他侄女的婚礼,而且他们已经很晚了。突然,他又开始剧烈地打喷嚏,飞机就此偏离了航道。此时,出现愈美感冒胶囊的商标,并加广告词:”愈美感冒胶囊。预防倒栽葱。‘“昨晚,你们第一次做了爱。这是个奇迹,带有果香,又顺理成章。奥克塔夫,你真无愧于你那挺进率专家的名声。当时,MtV 电视台里,REM 乐队唱着“这是世界末日,但我感觉良好”。塔玛拉贴近你,你刚吞下一个杏果煎饼,正寻找餐巾纸来擦黏糊糊的手指。塔玛拉先开始舔你的手,然后是其余的你。你随即加入,你们于是互相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她的嘴唇是甜的(来自杏果煎饼),她的长发轻抚着你。塔玛拉的皮肤是如此光亮,你都可以照见自己。你刚到了高潮后又再坚挺。而这样的事情你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当我们跟某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时,我们不再经历第二次勃起。我们一顿只能吃一餐。而这又是如此的美妙:你刚完毕,你们互相看着,喝点水,抽根烟,咯咯笑,突然间,嚯!欲望又在瞬间异军突起……广告词:手拿魔杖,塔玛拉,我们再启航。

塔玛拉睡觉的时候,她前额和肩膀会像露水一样沁出滴滴汗珠。她睡觉的样子,正如保尔。让。图雷在小说《我的女友娜娜》中写的:“克里奥尔女人那优雅的睡姿,样子如此慵懒,就好像她们什么都没做过。”你不相信自己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脱下她的小白背心,你要早知道这是如此温柔、甜蜜……她染了头发,它们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金发,而是飘逸的长发。昨晚,塔玛拉在美琪酒店游泳池边吃鱼子酱时问你:“你想我跟你做吗?”

“哎,你的乳头又在瞄准了。”

“不错,我一般瞄准后,就会发射。”

当她甩头时,所有男人都昏了头。她侧面轮廓丰腴。她的头发不是金发而是长发,她的侧脸轮廓不是匀称而是丰腴,她的双眸不是金色而是金褐色:只要看着她,一切都会延长,甚至那些用来描绘她的形容词。她的长发似乎总有些迟缓,似乎总跟不上她;它们在她身后飘舞着,在烟雾中散发出一种你熟悉的香味:迷惑……索菲的香水。起初,索菲为了试探一下她对你的魔力,曾像广告照片上的卡洛琳娜。海莱拉一样撅起微张的嘴巴。这倒让你想起你们刚才忘了戴套。

“当心,塔玛拉,我繁殖力很强。”

“兵来将挡。放心,我吃避孕药已两年了。你起码没什么病吧?”

你们都在闭路电视前装睡,直到被查理叫起,他在电话上嚷嚷着:“我们有艾滋了!我们有艾滋了!”

“什么?”

“这下好了。卫生部刚把防治艾滋病的案子交给我们,这多棒啊。一千万欧元,还没有竞争。”

塔玛拉向你转过身:“什么事?”

“哦,没什么……是查理……我们有艾滋了。”

昨天早晨,你们狼吞虎咽地吃下从阿姆斯特丹带来的幻觉蘑菇,那种裸头草碱(每根有四个头,三个梗),之后你们的谈话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你有两个头。”

“壁橱快爆炸了。”

“我是流星。”

“我想看部电影。怎么了?这很正常啊?”

“等我搞清楚你的所问再给你所答,这会儿太晚了。”

“我的脑袋里总是不停地转。”

“我跟迷你酒吧打了一架。”

“天鹅的口水够不着癞蛤蟆。”

“我又成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再看个光屁股的片子。不过,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看就是了。”

“你们女孩子,一定要给你们理由才能让我们留在你们身边。”

“我讨厌那些用‘我讨厌’开始的句子。”

“你让我解渴。”

“你老骗我。”

“没错,但我应该做更糟糕的:娶你。”

你们知道富人和穷人的区别吗?穷人卖毒品是为了买耐克,而富人卖耐克是为了买毒品。

大海沿着昏暗的海湾舞动着,大海没有泛出什么变换的光泽。塔玛拉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向你宣布她将永远离开你。

“跟谁?”

“阿尔弗雷德。杜勒,你的麦多纳客户。他对我简直是痴狂,每天都在我的语音留言箱里留下二十个留言。上个星期,我们在一起睡了觉。他把我带到凡尔塞的特里亚侬宫饭店。他当时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紧张得魂儿都没了。真可爱。你知道,他挺好的,而且向我发了很多誓。我想,他的确是准备和他夫人分手,你知道,他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很无聊。”

“啊,这可不是独家新闻。他也让百万民众感到无聊。但你女儿怎么办?你把她留在摩洛哥?”

“呃,不。阿尔弗雷德同意把她办到法国来。他想我们住在一起,他准备提出离婚,然后我们再结婚,一个大团圆……你知道,当我们有个精美的身段,一条灵巧的舌头,我们就能把一个四十岁的人的生活搞乱,这简直太疯狂了。”

“再加上比他太太还年轻二十岁。”

“听着,别一副苦脸相,你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常常出现,这是我生活中的机运。我终于可以安顿下来,成为一个贵妇;我将平生第一次拥有一栋房子,我可以按我的意愿来布置;人们将称我为杜勒夫人,我女儿为杜勒小姐;我们将有辆汽车,将到普罗旺斯去度假;我将有安全感,并终于可以吃得胖胖的。但是,我不会忘记你的,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好不好?我本来想让你作我的证人,但阿尔弗雷德不愿意,他对我的过去还挺嫉妒。”

“你都跟他说了?当心点!他毕竟是我们最大的广告主。”

“嗯……没有,没有涉及全部细节。再说,他也不大坚持。但是,他仍怀疑我们俩之间有点什么。”

“这不对,起码一直到昨天晚上。”

“正是,这就是为什么我强奸了你。我们一直没做过那事让我有些恼火。怎么样,你还经受得住吧?刚才还好吧?你还满意吧?在没让你尝到实物前我还不想离开你。我今天的一切都多亏了你……”(她指着一本《ELLE》杂志的封面,那上面是摄影大师让。马利。佩耶拍摄的照片,笑靥如花的她边上有个标题:

“塔玛拉,北非的清丽佳人。”)“但你不参加发奖仪式了吗?”

“听着,阿尔弗雷德不想我参加,他占有欲很强,我宁可不顶撞他,尤其是他有道理。他说,如果我想在电影界发展的话,就应避免在广告界搞坏我的名声。”

“这么说,我们就这样结束了?而我却开始爱上了你。”

“行了。上次你跟我说这话时是太早,如今是太晚了。”

就这样,她吻了你最后一次,你松开她纤细的手腕。你让她离去,因为你让所有的人离去。你让她走向那个你们都知晓的超级明星的生涯。你越来越觉得你像个肺结核病人了。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那些刚刚过去的每分每秒已是历历在目。

天空溶入海洋:那里就叫地平线。“第三个千年的黎明……”人们总是把它挂在嘴上,而当你最终看到它时,反倒觉得怪怪的。这“第三个千年的黎明”并没什么了不起。油轮驶过港湾,留下的漩涡泛着彩虹的斑斓(即是污染)。你看着索菲寄来的超声波扫描图,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但你仍旧一眨不眨,两眼圆睁,直到你的脸颊浸在泪水中。

你们与那些女人相遇,她们改变了你们的生存,可是对此她们却一无所知,而是慢悠悠地再背叛你们。你们看见她们与你们的敌人勾结,然后,你们看着她们犹如一支刚刚大肆抢劫完毕的军队一样远去,留下的是一片废墟瓦砾,一轮如血残阳。

你们是一个时代的产品。不,这太容易就指责这个时代了。你们是产品。就这样。全球化对人并不感兴趣,人只有变成产品,这个社会才会对你发生兴趣。

资本主义将人变成易腐的乳酪、人间喜剧的瘾君子,也就是说,将人训练得可以碾碎他的邻人。要想解雇你们,只需要在屏幕上把你们的名字滑到垃圾箱里,然后在“特别”栏里选择“清除垃圾箱。”电脑会问你“您确实希望清除这些文件吗?清除?取消?”让你们消失,只要点击“清除”。过去,有个广告曾提到:

“一个小小的点击胜过一个巨大的震动,”但如今,一个小小的点击引起一个巨大的震动。

哪怕就是一个产品,你们也希望有个难读的、复杂的、不好记的名字,一个硬毒品的名字,有像屎一样的颜色,一种强烈的酸,能在一个小时内把一颗牙齿溶化,一种甜甜的带有怪味的液体,尽管有如此明显的瑕疵,仍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品牌。你们宁可要一罐带毒的可口可乐。

等候期间,如果你们是查理。纳古的话,此时酒店房间里,你们正浏览着数个不同的色情网站。你们满意地下载了一段“消遣解闷”的录像(你们自己总这么说),展示的是一个亚洲女孩给一匹马进行口交,然后吐出一公升的白液。这倒提醒你们应该马上要穿着打扮一番,以便漂漂亮亮地去参加金狮奖颁奖典礼,只是,奥蒂尔,她如今已不再是实习生,刚被提拔为资深艺术总监,她三刻钟来一直占领着洗澡间。

如果你们是奥克塔夫。帕朗哥,你们此时正站在那个节日礼堂的大厅前,你们知道,就是那个在明星大道尽头、灵感取自新纳粹的大型碉堡。在那里,所有明星都在摄影师的枪林弹雨下走台阶。你们正在那一群身着租来的晚礼服、从世界各地前来参加自我吹捧的战利品颁发仪式的广告人中间久候。你们听到人们的说笑声,你们嗅着熏人的香水味和恐怖的汗臭味。你们欣赏着沙滩,细软的黄沙,白色的游艇。你们白白地转过身,你们看见的不是你们身后的两千年,而是一个笨笨的荷兰人。你们重新看着那些具有五千年历史的黄沙,而它们并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两千年在黄沙面前又能意味着什么?你们虽然是在世纪转换的前几年出生,但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你们知道你们总是有办法摆脱干涸的困境。只要有点子就行。而你们总是能找到个愚蠢的点子让你们重新进入潮水。例如,向人们卖他们跟他们做成合成影像的父母做爱的色情片,在一个发生饥荒的国家空降“清丽佳人”脱脂乳酪,推出一种做成肛门用栓剂的毒品,或做成假阳具的肛门用栓剂,建议可口可乐把它的饮料染成红色以节省标签费用,建议美国总统每当伊拉克国内出现政治问题时就去轰炸它,建议卡尔文。克莱开发转基因食品,麦当娜去设计生态服装,比尔。

盖茨买下所有穷国,Nutella 巧克力生产糖衣肥皂,鳄鱼服饰去卖真空包装的鳄鱼肉,百事可乐开一个蓝色电视台,total Fina Elf石油集团在每个加油站都设一个妓女酒吧,让吉列发明有八个刀片的剃须刀……你们总有办法摆脱困境,不是吗?

来吧,努把力,加入跳舞的行列。

大厅坐得满满的。你们的心跳得很利害。你们用手梳理头发,你们向口中喷一下爽口液。你们荣耀的时钟就要敲响了。你们有些怪罪塔玛拉的不辞而别,但这没关系。奥蒂尔正跟查理一起玩绕舌头。大厅里有六千人,如果你们得了个奖的话,也许你们会登上舞台……一切会很顺利,但为什么这个微笑变得越来越僵硬?

你们跟左边的邻居套话:“hi,我叫查理,他叫奥克塔夫。”

“我知道,你们是罗瑟新上来的老板。”

“啊,我的运气真好,是个法国人。您在哪儿工作?”

“在罗瑟。我叫阿德琳娜,我是制作组的。”

“哦,对了,阿德琳娜,我现在想起来了。请原谅我们,这三天我们没怎么睡。”

“没问题。你们觉得‘清丽佳人’有希望赢吗?”

“难说。可能。这片子这么笨,恐怕会通过筛选。”

“啊,我顺便告诉你,戴安娜王妃和小肯尼迪版本去测试了。”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我们有艾滋了。”

“对,我听说了。我们正冲那去呢。”

灯光暗下来。热烈的鼓掌声。你们跷着二郎腿,你们不停地看手表,你们在等你们的那个类别(奶制品类),不断地用手撸头发。展现在你们面前的是一部部世界上最具创造性的广告片:有针对各种产品的轻率谵妄,如早餐玉米片、减肥饮食法、香水、牛仔裤、洗发香波、伏特加酒、巧克力、面条、比萨饼、电脑、免费网站、狗食、吉普车等等;还有那些奇迹般逃过警觉的广告主的想像空间和自我嘲讽、创新的印刷术、绿苹果的模糊画面,十六毫米胶卷的粗颗粒、明日的设计、“引人注目”的句子、三维商标、印度教动画、音乐模仿、话里有话、意中有意、有所指的话语、付出去的金钱、手工磨过的胶卷、人群的慢镜头、释放了的情感,而且清一色的漂亮女孩,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些靓女身上,别的,人们也不感兴趣。你们的女邻居不停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哼唱着以显得轻松自在,你们也试图装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如果作家阿贝尔。柯恩在1968年之前看到这一景象(但在1968年之前不可能,因为这情景就是1968年的结果),他肯定会从中取得灵感来描绘其小说《老爷的美人》当中的猴子行径。

“金狮奖授予……清丽佳人,法国罗瑟利。维奇克拉夫广告公司的淫女!”

光荣归你,颂扬归你,因为你将世世代代拥有统治、权势和荣耀。阿门。

你们欣喜若狂。

“YYYYYESSS !”

穿过排排椅。

登上奖台阶。

你们准备感谢导演恩力克,“没有他我们今天不会在此,”还有美丽的塔玛拉,“幸亏有她一切才有可能,”准备说你们这个创意是“为尊重人类前进步伐的生命唱的一首赞歌”。

还有其他等等。

此时,他们拦在你们面前。

三个警察在国际广告界的众目睽睽之下,团团将你们围住,桑切斯。费罗修局长亲自因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珊瑚阁沃德夫人的凶杀罪给你们戴上了手铐。

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你们自己将自己放入非参赛单元。

人的一生是如此度过的:你们出生,你们死亡,在这两者中间,你们腹痛。

活着,就意味着总是腹痛。十五岁,你们因为恋爱而腹痛;二十五岁,你们因为对未来焦虑而腹痛;三十五岁,因为酗酒;四十五岁,因为工作繁重;五十五岁,因为不再恋爱;六十五岁,因为被过去烦扰;七十五岁,因为癌症已扩散。而在这期间,你们只需要先服从你们的父母,然后是老师,然后是老板,然后是丈夫,然后是医生。有时,你们察觉所有这些人并不拿你们当回事,但已经太晚了。一天,他们当中的一位向你们宣布你们要死了。然后,在雨中,你们被装进一个木头箱子,埋在巴约墓地的地下。你们以为你们逃过此劫了吗?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当你们读到这里时,我已经死了。你们,你们还活着,我,则不在了。这难道不让人震惊吗?你们散步,你们畅饮,你们饱食,你们做爱,你们将有选择,而我,这些我都不会做,我会在另外一个地方,一个我并不比你们更熟悉的地方。但在你们阅读这些字行时,我对那个地方已经熟识。死亡将我们分离,这没什么难过的,我们,死去的我,还有正阅读此信的你们,我们只是处在一堵不可逾越的墙的两边,但我们可以互相交谈。你们活着,同时倾听着一具尸体向你们倾诉:这互联网真方便。

你们心爱的幽灵,索菲你和索菲的父母,你们像搪瓷狗一样互相对视着,好像这样就能让你们在这个探视间里重新说话,(如果探视间确是个让人说话的地方,这倒也有可能。)只是,如今索菲已不在了,而当她在世的时候,我们之间都没能成功对话。他们终于来到塔拉斯贡的拘留中心来看你,看你这个被他们整个家庭所不齿的混蛋父亲。他们眼圈黝黑,眼帘浮肿,眼球充满血丝,透着绝望。

“这封信是她用电子邮件从塞内加尔的一个饭店发出的。您没有她的消息吗?

自从你们……”

“自从我们分手?没有。但并不是说我没尝试跟她联系过。”

你怔了一下。马隆涅自杀的时候她也在塞内加尔……他们俩有一腿?她跟他在那里做什么?妈的,本来让人戴绿帽子就够惨的了,而且还是在她死了以后,你坐在牢里知道的……“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你在其后的一个小时内都在不断重复这两句话,没有必要在此描述你的悲惨状况。

你凝视着他们,两个下颚颤抖的老人。刚走出探视间,你就在一幅“自由航空公司”广告前泪如雨下。自从你被监禁于此,你不是第一次哭。虽然你跟查理都算是硬汉子,但你们却常常哭泣。查理甚至在进来的第二天试图自杀。你哀叹道:“我那时以为不爱她了,其实我会永远爱她,只是我爱她还爱得不够,然而我一直爱着她,虽然没有用应该爱她的方式来爱她。”

当你在写这些句子时,你仍在流泪。

哲学家柏格森曾把笑定义为“安在活物上的机械装置”。泪水则正好相反,是安在机械装置上的活物,犹如一个机器人出的故障,一个衣冠楚楚、扭捏作态的公子哥显出的天性,在人造、浮华和虚假当中冒出的真实。突然,一个陌生人用叉子捅了你的肚子;突然,一个陌生人在浴室鸡奸了你;突然,一个陌生人用超声波扫描图的方式向你告别。当一个怀孕的女人自杀时,死的是两个人。买一送一,像洗衣粉促销广告。高傲的玛莲。法莫在电台里唱道:“如果我从高处坠下,请让我缓缓地飘落。”

最后一次广告插播,我们回头见。

一个男人孤单地坐在一间没有家具的公寓的地上。

慢速倒叙画面(黑白):人们看见执达吏把他所有的财物都搬走了。人们看见与他太太争吵的情景,她摔门扬长而去。人们明白他什么都失去了。

突然,镜头重新回到他,他以绝望的眼神看着镜头。

一个画外音责备他:“您的太太离开了您吗?您身无分文吗?您又丑又蠢吗?

所有这些都可在瞬间解决。”

男人注意地倾听着那个声音。他沮丧地点点头。突然,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把枪孔对准他的太阳穴。

画外音继续响着:“死亡就是自由,犹如没有出生。”

男人向他的脑袋射出一颗子弹。他的头颅炸开,脑浆溅到墙壁上。但他却没有完全死亡。躺在地上,他抽动着,满脸是血。镜头移向他的嘴,他低声说:

“谢谢死神。”

他不再动了,两眼圆睁,盯着天花板。

画外音以同谋的口吻下结论:“拥抱死神:解脱你吧。自杀能让你了结生命和它带来的烦恼。”

广告词加法国安乐自尽联盟(FFSP)的标志:“不再有忧虑,死亡是结局。”

后面是法律规定的加注:“本信息由法国安乐自尽联盟(FFSP)提供。”

其他可能的广告词:“死亡是时髦。”

“生命在后,死亡在先。”

“生命?留给你的朋友吧。”

第六章/他们

“我说不,在我进大学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了。你仔细听着。

到那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啦。我们得拿着手提箱之类的玩意儿乘电梯下楼。我们得打电话给每个人,跟他们道别,还得从旅馆里寄明信片给他们。我得去坐办公室,挣许许多多钱,乘出租汽车或者麦迪逊大道上的公共汽车去上班,看报纸,天天打桥牌,上电影院,看许许多多混帐的短片、广告和新闻。新闻片,我的老天爷。老是什么混帐的赛马啦,哪个太太小姐给一艘船行下水礼啦,还有一只黑猩猩穿着裤子骑混帐的自行车啦。到那时候情况就根本不会一样了。你只是一点不明白我的意思。”——沙林杰,「美国作家,代表作小说描写一个敏感少年对虚伪成人世界的厌恶和逃避,极受评论界和读者的推崇。」1951他们没有死。他们此时在一个小岛上。他们呼吸着,在那儿活蹦乱跳。马克。马隆涅和索菲滑稽地互相戏谑。应该责备快乐,这是它的错。他们生活在水中。他们终于相爱,因为通过做爱,总会弄假成真。他们离开了塞内加尔,来到一个小茅舍,没有电视、收音机和迪厅,也没有空调和罐装啤酒,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们俩。他们把村里渔民捕来的鱼和椰子米饭放在一起烤着吃,他们在朵朵白云下,沉醉在各种各样的混合果汁里。在塞内加尔,他们谁也没有遇见,除了一位友善的美国人。他们一切都好,谢天谢地,他们逃脱了,他们赢了。他们轻柔地捧腹大笑。是那个美国人将他们杀死了。

那些焚烧汽车的年轻人对社会的一切都很明白。他们烧汽车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拥有它们,他们烧汽车是为了不想要它们。

看他们多可爱。马克和索菲,绝对配得上那个肥皂剧的名字。

幽灵岛地处加勒比海的开曼群岛。他们是怎么到达那里的?那个美国人叫迈克,但他叫什么不重要,再说,这很可能是个假名字。他布满深深皱纹的脸看上去很像摄影师彼得。毕阿德。他自我介绍是前联邦调查局特工,如今已退休。在萨利的萨瓦那海滩上,他们跟他很合得来。几次在一起寻欢作乐后,他们向他道出了他们现在的处境:马克侵吞公款,他面临的解雇,索菲的身孕,他们想抛下一切。迈克向他们提出一项交易:永远消失,就是被当作死人而得以逃之夭夭。

他对这一程序了如指掌,因为他在联邦调查局时,多年来专门负责黑手党内那些悔改分子的转业计划,因而常常使用这个程序。他所有的职业经验都在于隐藏那些过去的罪犯,将他们改头换面,改变身份,并把他们送到一个秘密地点。如今,他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他每到月底不再是手头发紧,而是绰绰有余,就是利用他的专长让普通百姓也从中获益。他只提出一个要求:他们永远不能返回家乡。

要杀死马克和索菲,只需一个迷你宝丽莱相机,两本美国护照以及一大堆公章。

就这样,马克和索菲成了帕特里克。博恩和卡洛琳娜。博恩夫妇。

当人们被过于频繁地告知,他们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时,他们有时会发疯,他们到处狂奔,鬼哭狼嚎,他们不能接受他们的存在没有目标。人生在世,不为什么,只为死亡!仔细想来确实不能让人接受。怪不得地球上的人都如此疯狂。

幸福是什么?是白沙、蓝天和海水,是如同Perrier 矿泉水广告里说的“水、空气、生命。”幸福就是走进一幅Perrier 的海报里,成为太平洋的一个广告,里面一个带有海水的湿漉漉的脚印在滚烫的码头浮桥上迅速蒸发。马克和索菲制造广告,今天,帕特里克和卡洛琳娜已成为一个广告。他们决定在他们自己的广告杰作中走完他们的人生道路,他们要像法国杂志《Voici 》封面广告,不厌其烦的古铜肤色;要像‘清丽佳人’的电视广告,富有异国情调的柚木露台;要像“地中海俱乐部”(Club Med)的报纸广告,一圈白镶边围绕着漂亮的字体。

广告脚本:帕特里克还年轻英俊。他在海上驾驶着摩托艇,这个角色可由马克。马隆涅来扮演。他从还在行进中的艇上跳下,向沙滩游去。一个迷人的少妇正迎向他,怀里抱着个美丽、微笑的婴儿。她奔向他。此时响起盖布瑞尔。亚德的动人音乐。女子的角色可由奥克塔夫的前女友索菲扮演。他们互相紧紧拥抱,同时将婴儿举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正在这时,一架水上飞机掠过他们的头顶。反打镜头对着他们的脸,他们惊异地睁大眼睛。婴儿发出笑声。飞机转回来,显示出原来是架灭火飞机,人们明白为什么他们的脸上发出光彩:只见飞机偏转机翼,在他们的头上倾泻下五十吨的彩色纸屑。音乐此时充满空间(在后期制作时加进)。

缓慢地,镜头对着沙滩向后推移,然后是用“路马”轻便摄影装置拍摄的一组鸟瞰画面。观众看到此刻的至纯至美时,应该已感动得死去活来:成为一体的爱人、完美的背景、纯真的婴儿,还有无数红色、蓝色、黄色绿色和白色纸屑如彩色雨般纷飞飘洒。人们看见他们身处一个远离尘嚣的小岛,周围是椰树和白沙。

广告词(供选择):“幸福就是苦难的认输。

幸福不会带来痛苦。

幸福不只属于雀巢。

幸福比没有好,幸福比好更好。“他们真太完美了。他们相爱在开曼群岛中的一个平坦、私密的小岛上。幽灵岛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他们整天看着天,看着海,看着孩子,而孩子也面带微笑地看着天和他的母亲。这里,树木没有品牌,椰树上没贴有“椰树”的标签。

卡洛琳娜和帕特里克他们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逃离之路,终日躺在吊床里倾听寂静。

“现在不是我照顾我女儿,”卡洛琳娜说,“是女儿照顾我。”

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已经摆脱了先前的困境。在这个世界里,事物并不强过生命。他们终于了解到爱意味着什么。他们凝望他们的女儿,再凝望他们自己,然后再重新开始,直到无限。婴儿则在欣赏着鹈鹕。就这样连续几小时、几天、几个星期,他们其他什么都不做,一直到他们的脖子异常酸痛。那些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的人们真是可怜。

“我离开是因为我已全部经历。”

“你说什么?”

“我离开是因为我将要窒息。”

在加勒比海的某处海域,古巴和洪都拉斯之间,上帝撒下一串开曼岛屿。人们在那里建了个小机场。开曼机场的跑道穿过它仅有的惟一的大道。村里共有一百一十个居民,不包括蜥蜴。在开曼大道上,我们可以数得出六百家处理号码账户的金融机构。开曼群岛是英属殖民地,有独立的政府,还有三万五千家在此商业登记的海外公司。要想前往幽灵岛,必须乘坐秘密的出租小舟(迈克当时是陪同他们去的)。

他们在那里感觉美好,而且那里的气味本来已是那样怡人:椰子,罗姆香子兰,蜂蜜,各种香料,咸咸的空气,卡尔文。克莱的“迷惑”香水,大麻和日落前的细雨,还有花香和汗味。

“我饮你的口,我舔你的牙,我吮你的舌,我吸你的息,我咽你的泣。”

以现金一百万欧元的价钱,迈克安排了一切:把假骨灰运送回巴黎,索菲那封电子邮件告别信,到瑞士取出侵吞的公款……他习惯上把他的客户都送到四季如春的卡斯塔尼达逃避综合中心,这里,一组由红木、黄檀木或柚木盖的小平房隐掩在芙蓉花和鸡蛋花的灌木丛里。

他们在一个用芦苇搭的小屋里安顿下来,小屋建在木桩上,下面是一片蔚蓝的礁湖。每天晚上,他们都可以遇见岛上其他的假死人:法国六十年代当红歌手克洛德。弗郎索瓦(62岁)和猫王(66岁)正看着轮回乐队主唱小库尔特。克邦(34岁)和摇滚吉它手吉米。亨缀克斯(59岁)写乡村歌曲,法国前总理皮埃尔。

布雷戈瓦(76岁)正与政坛人物弗郎索瓦。德。格罗苏渥(81岁)聊天,作家罗曼。盖瑞(87岁)与他的妻子珍。西宝(63岁)手挽手地踱步,广告人菲利普。

米歇尔(61岁)和歌星米歇尔。拜尔杰(54岁)打网球,风帆健儿阿诺。德。霍斯内(55岁)正给探险家阿兰。柯拉(58岁)讲解玩风帆,小约翰。肯尼迪(41岁)与他父亲约翰。菲兹杰拉德。肯尼迪(84岁)以及女演员玛丽莲。梦露(75岁)肩并肩漫步。

轻风将棕榈树的叶子变成巨大的风扇,帕特里克和卡洛琳娜,他们与法国性感歌手塞尔日。甘斯堡(73岁)以及作家安东尼。布朗汀(79岁)一起饮用橙汁,后者和德国影星克劳斯。金斯基(75岁)和美国作家兼诗人查尔斯。布考斯基(81岁)在岛上另一端共同分享一个盖着棕榈叶的竹屋。与哥伦比亚大毒枭帕布洛。艾斯克巴(如今已过世)共同创办并以其姓名命名的逃避综合中心的合作创办人、幻觉作家卡洛斯。卡斯塔尼达(大概61岁)一边和法国电影界全能人物让。

尤斯塔奇(63岁)享用着仙人球,一边查看幽灵岛资本在股市上的增值情况。秘密岛屿其实是靠所有岛民缴纳的资本的利息来自给自足(门票价格为三百万美元)。

一组基因工程学的医生和仿生学外科医生想方设法使岛民的生命延至到大约120岁左右。所有幽灵岛的居民虽然在这个世界的官方记载中都是作古之人,(有三人除外:“披头士”乐队的保尔。麦卡特尼和滑稽的喜剧家吉。贝多斯十年来一直住在幽灵岛,而在“真实世界”里的则是他们的替身。英国作家萨勒曼。拉什迪也是如此。)但他们并不因此就任其自然。美容术、移植、拉皮、替换器官以及注射硅填充物跟其他的治疗一样都是免费。这也就是为什么女演员罗密。施奈德看上去一点不像63岁,她一会儿跟她在电影《游泳池》里的搭档、74岁的莫里斯。罗内讨论电影,一会儿又跟57岁的法国喜剧家克鲁什说笑。

还有戴安娜王妃和男友多迪。法耶德,则忠实地显现出他们40和46岁的年龄。

在这个亿万富翁的养老院里,日子过得很平静。电视、电话、互联网以及其他的与外界通讯方式都严格禁止,只有书籍和光碟除外。每月,安装在小木屋里的等离子屏幕都会下载一万部文学、音乐和电影的新作品。男女童妓(按年租用)可以满足每个男女岛民对性的最微小的渴望。

不错,仔细想想,那些想让我们相信和了解这世上本没有其他任何事物、我们的存在只是偶然的人们,跟那些向我们宣扬满脸胡须、被天使围绕着的上帝的人们一样疯狂;相信洪水、诺亚方舟、亚当和夏娃跟相信宇宙大爆炸和恐龙一样荒谬。

帕特里克和卡洛琳娜面对着宝石绿的大海呷着他们的饮料。他们在红树的藤蔓下饮着香蕉汁,巴掌大的蝴蝶在周围翩翩飞舞。每天早晨,一只漂亮的爱马仕箱子都会放在他们的门毯上,里面装有各式各样的毒品。但他们并不天天使用,有时,他们甚至可以连续几天不沉醉于毒品,不参加淫荡聚会,不折磨奴隶。卡洛琳娜在幽灵岛上一家名为“海明威医院”(暗示这位美国作家1954年在肯尼亚的假死)的超现代化诊所里产下了婴儿。

不久,国家将被集团公司取代。我们将不再是一个国家的公民,我们将生长在品牌国里:我们将在微软国里或麦当劳国里生存,我们将是卡尔文。克莱人或普拉达人。

他们穿着未加过工的生纱。他们摆脱了死亡,进而也摆脱了时间。在这世界的其他地方,没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们开始学习自由,犹如耶稣基督,受难三天后从他的坟墓中出来时,不得不承认:死亡是短暂的,只有天堂才是永恒。他们看着他们的女儿跟奶妈咿呀学语,监视着猴子的目光,鄙视那些孔雀。

卡洛琳娜漂亮,帕特里克因此快乐;帕特里克快乐,卡洛琳娜因此漂亮。一种随着浪打的节奏的永恒。他们在红色和金色的美人蕉之间,品尝着烤熟的美味鱼、鳕鱼子、和添加香子兰的龙虾。他们惟一的服装?敞开的衬衫罩在冲浪短裤上。

他们主要的烦扰?别在白沙上烫坏了脚掌。他们眼前的担忧?赶快淋浴去掉皮肤上的盐分。他们唯一的焦虑?游泳时要格外当心,因为有暗流,会把他们带到远离海岸的洋面,并真正地杀死他们。

当他们来到被告席上时,法官让法庭全体人员坐下,让查理和奥克塔夫站着,但他们低下了头。警卫除下他们的手铐。庄严的惯例仪式和长袍让人犹如置身于一个大教堂。其实,法院的审判和巴黎圣母院的弥撒本没什么大区别,只除了一样:在法院,人们不会被饶恕。奥克塔夫和查理并不感到自豪,只为塔玛拉成功逃脱而欣慰。审判是公开的,坐在这法国重罪庭上的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物,参加马隆涅葬礼的同样也是这帮人。通过被告席后面肮脏的玻璃,他们可以看见被告。他们明白,没有这两个人,一切将照常继续下去。两个人被判十年,但没有理由抱怨。(幸亏法国司法部门拒绝将他们引渡,否则他们将会在美国受到审判,他们将像“海尔塔”的广告片里那些BBQ 的香肠一样被烧烤。)“……微软,你们将去向何处?”当我从挂在我的牢房墙上的电视机里看到这一幕时,我不禁微笑。一切如今是那么遥远。他们像往常一样继续。他们将继续很长时间。他们唱歌,他们欢笑,他们劲舞。只是没有你。我总在咳嗽。我染上了肺结核(此病又开始流行,尤其在牢狱中)。

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买得到,除了奥克塔夫。因为我在这个腐烂的监狱里赎罪。他们准许我(用现金交换)在我的牢房里看电视。正在进食的人,正在消费的人,正在驾驶汽车的人,正在相爱的人,正在照相的人,正在旅行的人,相信一切都是可能的人,幸福但不知怎样享受的人,不幸福但又不设法去补救的人,还有所有这些人们发明的用来避免孤独的花招。“幸福的人让我讨厌,”雷瑟漫画书中的粗汉这样说。幸福的人们(例如从我牢房的窗户能看到的那个等在公车站里的戴眼镜男人,在毛毛细雨中,紧紧地握着他身边那个柔媚的红发女子的手),我说那些“幸福的少数”,他们并不让我讨厌,但他们却让我因暴怒、嫉妒、羡慕和无力而悲伤流泪。

我想像着索菲在月光下,双乳仍蒸腾着水汽,马克抚摸着她的肘窝,尽管经过日晒,那里仍是如此柔软,以致于皮肤变成半透明的了。星星在她那潮湿的肩膀上闪闪发光。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我就去找他们,去那遥远的岛上,用我的命根在我孩子的母亲的舌头上喷撒我的种子。当太阳在地平线上落下去的时候,我会看到它。在我充满尿味的牢房里,在一幅高更画作的印刷品上,我已看到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一份杂志上剪下这幅《独木舟》绘画,并把它贴在我的床上。

它让我着迷。我想我惧怕死亡,而我同时也惧怕生命。

他们想把我和我的女儿分开。他们想方设法不让我看到你那大大的眼睛。在两阵咳嗽之间,我却有的是时间来想像你们。那两个圆圆的黑洞,蕴藏着生命。

这些虐待狂,他们在电视里播放“伊云”矿泉水的广告,里面那些婴儿自以为是《出水芙蓉》的爱莎。威廉斯,他们随着《Bye -Bye -Baby》的音乐在水中游动,他们摧毁了我的凋零了的双肺。他们不让我看到你那粉嫩的小脸上闪闪发亮的眼,阻止我去亲两颊中间那个圆圆的嘴;他们不让我去摸那只紧紧地抓住我颤抖的下颚的小手,去闻她带着奶香的脖子,阻止我把鼻子塞到她耳朵里;他们不让我擦拭你的大便,不让我抹干你的眼泪,不让我向你表示欢迎。她杀死了自己,同时她也杀死了你。

他们抢走了我的女儿:你蜷缩地睡在那里,细小的胳膊肘、膝盖在你身下蜷曲着,不时抓抓脸,急速呼吸,然后打了几个哈欠,再慢慢地呼吸起来。我的婴儿有着像魔女般翻卷的长睫毛,石榴红的唇,白嫩的小脸,十足一个洛丽塔,在太阳穴和眼皮上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他们阻止我听到人们在你的鼻子上搔痒时你发出的清脆笑声,看到你那像贝壳一样精巧的耳朵。他们禁止我了解到你正在隧道的另一端等我。我不停地追逐那些女孩,莫非想找的就是你?那柔软的颈背、闪亮的黑眼、清秀的眉毛、精美的脸庞,女孩身上的这些让我如此倾心,因为它们预示了我自己的女儿也将会是这样。如果我如此喜爱羊绒,那是为了习惯你的皮肤;如果我每晚出门,那是为了适应你的作息。

如果事实上,不是我坐在监狱里,而是我那个流浪汉替身在此,那个在我家街上的无家可归者,如果是他像滩死水一样蹲在这该死的牢房里,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你们听清楚了吗?远走高飞。我应该跟他交换位置,他或许会因为有吃有住而高兴,而我会在世界的另外一端自由自在。大家都是赢家。但是,我的理智已丧失,我的肺已损毁。

我将完成这每本卖十四欧元九毛九的书。妈的,我刚刚想到一个给“清丽佳人”的最佳标语:“不要又美丽又愚蠢。”只要买下雅克。布瑞尔那首歌的版权,找出他直着嗓子唱“又美丽又愚蠢”这段,然后把它拼到广告的话外音中,结果为:“‘清丽佳人’,不要又美丽又愚蠢!”一定会大获成功。真是浪费。

我的牢房仅有一个窗户,上面那几根铁条,看上去像一个条形码。

电视上正在转播“受骗上当者”的音乐会:音乐制作人高德曼、吟唱诗人盖布瑞,摇滚精灵萨伊和其他歌手一齐在唱:“带我去那遥远的净土,带我去那美好的国度,仿佛世间的诸多苦难,阳光下就不会那样悲惨。”

所有这些杀人犯,都在各个楼层里喊叫着、呻吟着、诉说着,最终我也跟他们一样垂头丧气。在杀人前只要多多考虑一下不就行了。查理,人们发现他浸在一汪血池中。他用沙丁鱼罐头割了自己的腕。这个疯子死前居然找到办法,借助于一个隐秘的网络摄像头在网上直播他的自杀过程。最重要的是他们没能找到塔玛拉。这事没有牵连到她,我感到宽慰。否则,他们会摧毁一切。

我在我的VIP 牢房(我一个人,我有电视,有书,即使还有尿味,即使我快咳出了我的肺,这还算可以)的墙上,贴上高更的《独木舟》,这幅画作于1896年,属于塞尔贵。史楚金的收藏,曾在列宁格勒博物馆里展出。我整天都在这幅画前咳嗽:在波利尼西亚一个海滩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的孩子,慵懒地围着他们的小舟。

在高更最后的一封信里,他写道:“我是一个野蛮人。”

我只要想到我不是在监狱里,而是摆脱了世界,这就够了。那些修道士不也是住在一个个的小房间里。

我看着《独木舟》,那对男女和他们的孩子,这个景象多么田园,在背景里,高更画了一轮火红的落日,如同原子弹爆炸时的蘑菇云。我向他们游去,我跳上小船,我将到他们的岛上跟他们会合。他们会爱我。我向沙滩游去,月亮鱼越我而过,宽翅鱼抚摸着我的掌心。我将与他们会合,我们将一起做爱,塔玛拉和索菲,杜勒和马隆涅,我将克服一切障碍,他们逃离了这个社会,我们将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们玩四人欢爱,我将咬住女儿克罗依的脚丫,她是这么小,我可以一只手抱着她。你瞧着吧,我将到幽灵岛和他们重聚。你们相信这些吗?当然,很清楚是我在发疯。我在水底游着,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我感觉太好了,那高更的落日真的像是原子弹爆炸。

在幽灵岛,几个月过去了。作为活着的死人已让他们感到烦躁。对他们来说,阳光下的苦难更加难熬。他们营养过剩。他们在一堆植物当中像植物般活着。当他们精力充沛时,就与人群混在一起:卡洛琳娜与摇滚歌星里弗。菲尼克斯淫乱,帕特里克则与赛车手艾顿。塞纳玩同性恋。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大家沉浸在快感和淫乱的松弛中。

但一段时间过去后,他们开始对这十七人的玩乐也腻烦了。于是,他们就开始打网球,在珊瑚礁海面深水钓鱼,在港湾玩水上摩托,在巨大的太阳伞下打乒乓,只穿吊袜带的滚球比赛,香槟酒大战,甚至在一天晚上,卡洛琳娜亲自熨烫了帕特里克的t 恤衫。当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叫女佣而是要求一个熨烫板时,他真是感动不已,他没想到会这样感动,他又一次感受到这种平淡。平时,他们在两场芳香治疗按摩或日本式指压按摩之间,就在感官隔离间或充满沸水的垫子上放松休息。

现实世界别无选择。

碧蓝,碧蓝,碧蓝,碧蓝,他们碧蓝过量,他们天堂消化不良。在游泳池边,他们躺在帆布椅或那种艾曼妞式扎屁股的藤椅上,看着三个受薪的淫女梦娜、塔娅和罗拉在水中扑腾,三个奶油小生正分享着她们的花蕊。他们大腹便便,因为吃的太多,他们的肚子挂在小心翼翼系在一起的百慕大短裤上。肥胖的肚子让这些发不义之财的人露出马脚。看看他们,一群快乐的蠢猪,懦弱让他们变成酒鬼,从此,他们满意的脸上泛着一层厚厚的肥油。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任何处罚。

他们逃离了人类,对他们来说,人类就像河流注入大海一样稀松平常。他们听加利弗尼亚Reggae音乐。他们灌饱了黑菌菇和鱼子酱,肥得像他们的婴儿。卡洛琳娜哄着婴儿,帕特里克除草种花,孩子们叽叽喳喳。幸福在展现它的陈辞滥调。

1998年,法国每个家庭每星期为食品支出六百四十法郎。可口可乐公司在全世界每小时卖一百万罐。欧洲有两千万人失业。

他们想要报纸,电视,想要纷扰骚动,可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暖洋洋的昏沉和麻木。

芭比公司每秒钟卖出两个娃娃。地球上有二十八亿居民每天生活费只有两美元。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居民没有电话,百分之五十没有电。全球军费预算总额已超过四万亿美元,是所有发展中国家所欠外债总额的两倍。

卡洛琳娜开始觉得在这个麻木不仁的教团里抚养孩子很可怕。

“她永远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但她需要污染、噪音,需要排气消声器!”

帕特里克在竹林中开始沮丧。声声海浪已不再荡漾人心。时间从他们身上轻轻滑过。他们用各色各样的鸡尾酒灌醉自己,他们的头总是痛得发胀。海风让人头痛,大海总是单调地在那闪闪发光。海洋让人逐渐痴呆。

比尔。盖茨的个人财富相当于葡萄牙的国民生产总值。超模克劳迪娅。希弗的资产估计有三千多万欧元。世界上二亿五千万的儿童工作的报酬每小时只有几分钱。

归来,归来吧!我感到飞鸟们也在头痛……帕特里克满脑子都是海报的点子和概念,它们在他脑中转着、转着。那些男人爱的男人爱妓女,妓女爱毒品,毒品爱金钱。

现实世界别无选择。

他们结婚,离婚,又结婚,生了孩子,但不照管他们,反而照管人家的,而人家则照顾他们的。每天,世界上前二百名最大富翁的财富每秒增加五百美元。

日出是日落的自动翻转,黄昏是凌晨的重新倒回。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是红红的,而且持续很久。估计到2025年,地球上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动物种类将会消失。人们在童话的结尾,总是读到一样的句子:“他们生活幸福,有很多孩子。”句号。

人们从来不告诉我们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英俊的王子不是他孩子的父亲,他开始酗酒,离开公主,与一个更年轻的姑娘在一起,公主做了十五年的心理分析治疗,她的孩子都吸毒,老大自杀了,老二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对面的托卡德洛广场花园当男妓。

帕特里克和卡洛琳娜他们过白天是为了等夜晚,等夜晚是为了过明天。不久,他们做爱将不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在以后的八天里,可以太平无事。所有这些清澈的小湾,由珊瑚礁围成的礁湖,只是用来把他们封闭在这蓝色里。连他们那个由珊瑚礁石和红树造的小木屋也被水环绕。这座岛屿是座鬼魂出没的城堡。

他们成天在数着采下的雏菊:“我爱你,不再爱,非常爱,不怎么爱,不这么爱,比昨天少,比明天多。”世界的末日将在五十亿年以后到来。当太阳爆炸的时候,地球就会像一个小松果一样被火焰喷射器烧毁。阳光透过晒干的棕榈叶,太阳是个金黄色的倒计时钟。通用公司的营业总额(一千六百八十亿美元)相当于丹麦的国民生产总值。白昼的月亮,水中的脚丫,温暖的海浪,让人恶心的海风,九重葛的气味,蓝铃花的花蕊,它们都这样难闻,像空气清新剂一样令人作呕。

因此,就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帕特里克就这样任凭一股水流携他而去。他看着海岸渐渐远离,远处,在沙滩上,卡洛琳娜在喊他,但他不能回答,因为他嘴里全是苦咸的海水。他越漂越远,水流载着他,大海越来越暗,蓝色越来越深。随波逐流,犹如一块木板,一个空空的没有任何信息的瓶子。在他之上,有鸟;在他之下,有鱼。他擦过鲨鱼、鲷鱼和海豚,宽翅鱼抚摸着他的掌心,帕特里克的大脑中混沌一片。他在水底游着,他大口大口地喝水,他感觉太好了,“从此我就在大海的诗中沉浮”(兰波),无论如何,我已经死了,被埋葬了,让我的躯体在两个大洋之间消解。突然,天空下起了雨,滚烫的雨水刺痛我的脸,太阳红起来,不用再忍痛在碎玻璃上走过,不用再做动词变位,我你他我们你们他们,都已成为不定式,就像一个使用说明,一份菜谱。沉下去,穿过镜子,终于可以休息,成为物质的一部分,像发着紫光的赭石。宇宙大爆炸前,什么都不存在;太阳爆炸后,什么都不会继续存在。天空变成血红。饮下露水的眼泪,你深邃的蓝眼中诱人的风趣。坠落,成为海的一部分,成为永恒。一分钟不呼吸,然后两分钟,三分钟;一个小时不呼吸,然后两小时,三小时。五十亿年后,大海将与太阳结盟。一夜不呼吸,然后两夜,三夜;重新找到太平。“你比夜更美,告诉我,海洋,你想做我的兄弟吗?”(洛特雷阿蒙)像朵睡莲那样漂浮在水面,在浪谷上滑行,一动不动,肺腔充满海水,像个水栖灵魂。永远离开。五十亿年之前:虚无;五十亿年之后:虚无;人是空旷的宇宙的偶然。要想停止死亡,只有停止生存。失去联系,成为深藏在海底的核潜艇。什么都不想,在天使和美人鱼之间划水,在天上游,在海中飞。一切都消耗殆尽。太初有道。人们常说,在一个人临死前,他的一生会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但帕特里克看到的却是其他东西:黑牌咖啡:一种咖啡叫欲望;索尼:索尼实现我梦想;GAP 服饰:全民皆皮;法国铁路局:大家共享的进步才有价值;法国电信:欢迎来到生活。COM ;法国电力公司:我们该给您的不只有灯光;雷诺玻璃屋轿车:不要以为它是一辆单纯的车;罗什伯伯瓦(RocheBobois )家具:真正的生活在室内开始;尼桑:制造质量;兴业银行:联合我们的才智;法国移动公司SFR :世界无线;里昂信贷银行:我们给你们一个新型的银行;雪铁龙汽车:雪铁龙能做到的你们无法想像;家乐福:因为我们每天都自我建设;雀巢巧克力:生猛雀巢巧克力;巴黎国家银行:让我们谈未来;诺基亚:连接人;妮维亚:自我的最佳方式;艺珂人事顾问:不给世界带来改变,但给世界带来贡献;欧莱雅:因为我值得;大宇:大宇王牌在手;查尔斯日尔瓦(Charles Gervais )乳品:可恶但神圣;自助交易:如果股市让大家都获益;雷诺克丽欧汽车:我们都该接受一场克丽欧治疗:“美男”

(Mennen)体香剂:给我们男人;爱立信:沟通情感;法国邮局:我们都有份;三个瑞士人:做个女人真幸运:“牧羊人”香肠:牧羊人手杖,时时刻刻都可尝;威廉姆斯(illiams)剃须泡沫:当我们在意我们的皮肤的时候;摩巴尔帕(Mobalpa )厨具:我们就是为了它;新Polo衫:你们可能难以认出;世嘉游戏机:你无法抗拒;康佩尔(Campbell)威士忌:你们已进入康佩尔家族的地盘,饮酒过量对健康有害,请适量饮用;吉列:男性的完美;雷达美(Leerdammer)乳酪:给我雷达美,否则我让你倒楣;莲娜。丽姿之曙光女士香水:子夜降临,男孩倾倒;米奇林轮胎:最完美的表现也是最持久的表现;Visa金卡:生活中并不只有金钱;Canal+有线电视台:我们在看Canal+时,并不觉得是坐在电视机前;标志汽车306 款:人们应该总是拿他们的车跟306 相比;巴黎人报:最好把它当成日报;老佛爷百货:欲望的星球来到你的生活中;法国瓦斯:这里,那里,为你们,为明天;自由冲浪(Liberty Surf)网:自由享受明天的财富;卡洛(Caroll)服饰:天天都是好天气;可口可乐:享受可口可乐;好莱坞口香糖:

好莱坞口香糖,体验生活清爽;全球在线网:全球连线,行动自由;贝纳通服饰:贝纳通色彩共和国;巴里拉通心粉:我们多少都有点意大利;巴黎公共运输:

一段共同的路;二号电话:为什么继续支付昂贵的电话费;奥诺比奥(Oenobiol)抗老品:我浑身都梦想拥有更年轻的肌肤;IBM :小小环球的解决办法;地中海俱乐部:快乐再生;标致汽车206 款:在我们的时代我们仍可以受感动;阿迪达斯:让你更完美;热带(tropicana )饮品:生命在您身上苏醒;爱马仕:2000年,迈进世纪的第一步;优诺(Yoplait )乳品:美味让生活更美好;法航:让天空成为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纪梵希:比无限远更远;罗纳普朗克制药:欢迎来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欢迎来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巴黎,1997-2000欧元启用:2001

后记

本小说正在进行电脑模型化。

不久将完成一组虚拟现实的程式,制成光碟,PC和iMac兼容。

你们将能亲身体验。

《十九块九九》的原声带可在www.aprilfish.fr网站上找到。

塔玛拉的服饰由斯特拉。麦卡特尼为担纲设计师的克罗依(Chloe )牌提供。

感谢马尼埃尔。卡尔卡松、让。保尔。昂托文、加布里埃尔。戈切、蒂利。

古努、米歇尔。乌尔贝克、帕米拉。勒慕尔、帕斯卡。芒利、凡桑。拉瓦雷克、斯特凡。里查和德尔菲娜。瓦雷特。

此书的出版也是他们的过错。

后译后记

奥克塔夫难道就是作者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本人?这本书是不是他的自传?

读者的这些提问并非毫无来由。在现实生活中,贝格伯德的确是个广告人。而此书的出版又恰恰结束了他的广告人的职业生涯。

就在本书即将出版之际,贝格伯德仍坐在赫赫有名的扬雅集团(Young & Rubicam)法国分公司的办公室里。像奥克塔夫一样,他也是创意人员。十年来,他发明了不知多少广告标语。他承认,最初,看到法国甚至欧洲各地都悬挂着他发明的广告词时,的确感到非常得意。而这广告美梦迅速变成了缠人恶梦。每次面对那些“我付钱,所以我正确”的人物时,他感到愤怒,感到耻辱。十年的累积终于成就了这本书。他太熟悉广告界,太熟悉广告公司内部的运作,详尽的描绘进而极具说服力。奥克塔夫的身上确实有作者的身影,只是奥克塔夫比现实生活中的作者更富有、更颓废、更自大、更有才、更有胆,中毒也更深。作者保证书中有四分之三的内容是真事,那些愈奇怪的部分往往愈真实。恐怕正是由于这大胆、真实的描写让他的扬雅集团老板以重大错误为理由炒了他的鱿鱼。这似乎正中了作者的意愿,因为他在书的一开始就写道:“我写这本书就是为了被炒鱿鱼。”只是,炒鱿鱼并没有伴随着作者所希望的巨额赔偿金。为此,贝格伯德打了官司,结果当然像众多束手无策的消费者一样,败给了他那强大的对手。作者以其遭遇,又一次给这个社会提供了一个例证。幸好强大的对手并未能阻止此书的出版,在作者被炒鱿鱼后一个多月,《99法郎》上了法国书店的书架,并迅速成为畅销书,随即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并将改编成电影……贝格伯德现在是文学批评家,在电台、电视频频曝光,人们付他钱让他读小说,可谓是快乐人生。

谈起他的身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幸运儿。他于1965年9 月21日出生在巴黎西部的富裕郊区诺依。父亲在猎头公司就事,母亲搞文学翻译。在巴黎两所着名的中学毕业后,他随后进了法国政治学院(Institut DEtudes Politiques DeParis , Sc Po)和信息传播高等学院(CELSA )。24岁时,他手拿一份市场广告的硕士后(DESS)文凭,开始了他多栖的职业生涯。身为广告人,他在世界顶级的扬雅集团做广告创意;身为记者,他为法国时尚杂志诸如《巴黎竞赛》提供社交新闻;身为主持人,他不仅在电台献声,还在法国Paris Premi ère(巴黎第一)电视台主持文学节目;身为文学批评家,他更在《费加罗》报的文学版指手画脚。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位频频的创刊发起人。自从1992年,他就发起了数份期刊,并任其主编。而在其大学时代就发起的《大粪俱乐部》一直坚持了十年,在当时可谓“臭”名昭着。1994年,他延用巴黎着名的圣日耳曼区的文学咖啡的名字“花神”发起一项新的文学奖“花神奖”。

在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身份中,贝格伯德最呵护的恐怕是其作家身份。他是位勤奋的作家,在相继出版了小说《失衡之年轻男子的回忆》(M émoire dunjeune rois ans)、《兴奋药小说》(Nouvelles sousecstasy )之后,2000年《99法郎》一书的畅销大大增加了他的名声;2001年还出版了散文随笔《结算前最后清点》(Dernier inventaire avant liquidation);等到2003年,《世界之窗》还未出版,就被大家看好法国最具权威的龚古尔文学奖。小说讲述了“9.11”袭击事件发生的当天,一个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恰巧在纽约世贸中心107 层的一个饭店里吃早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与子之间演绎出的真情故事。小说最终获得联合文学奖。贝格伯德在颁奖仪式上说:“我相信故事的虚拟能够让人们更好地理解现实,理解当前的世界。”

写作对贝格伯德来说,不仅是发泄,反省,抨击,安慰,同时也是失去。他这样总结道:“我出生在诺依一个优裕的环境里。也许当人们出生时就什么都有的话,写作就是为了失去。我的每本书,都让我失去了一些东西。《昏迷假期》

让我失去了十年的夜生活;《爱情持续三年》是我的前夫人;《99法郎》则是我十年的广告人生涯。我倾向的文学应该是一片烧焦的土地,因为,大火之后,只剩下烫手的废墟。这就像一种精神脱衣舞。你看,我就是一个跳文学脱衣舞的猛男。”

辛辣尖锐是他的风格,不妥协是他的精神,幽默是他的武器。他利用在媒体的曝光时机,对来自广告届的攻击反唇相讥,对社会上尤其是文学界中的伪君子横加嘲讽,对被大家唾弃的倒地英雄则见义勇为。

《99法郎》以售价为书名,可谓真是个天才的创意,更加显示出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其终极真理莫非就是金钱。此书的作者更声称他是“欧洲最物美价廉的妓女”。

贝格伯德另一个要肩负的重任就是扞卫文学的纯洁性,防止她受到无处不在的广告的腐蚀和侵害。正因为他曾经是个高明的广告人,他知道广告的高度危险性;也正因为他曾经是广告人,他知道广告的利害性。他要用广告来扞卫文学这块还未被广告污染的阵地。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也是他的策略。在法国政府刚刚解除出版物做电视广告的禁令后,贝格伯德极力提倡在电视上大量做书籍广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增加书籍的销售,出版人才可以收回投资,不用被迫以在书中夹广告的形式来保本。报刊都已如此,不能保证未来书籍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更何况,如今的时代已经趋向为读图时代,读文字书的人愈来愈少。

可叹的是,贝格伯德此次似乎又是少数派,面对的仍是那个强大的对手,似乎又无法逃脱失败的终结。

面对着时代巨人哥利亚,我们的大卫在用他的惟一武器——笔反抗着。除此之外,他还有台粉色苹果imac电脑,一台橙色苹果ebook 手提,家中的卫生间全套卡尔文。克莱用品,书架上全套七星文库从未翻阅过。他只穿羊绒衬衫,六把路易十五时期的椅子是从祖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他的住所楼下栖居着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无家可归人。此外,他还要求保持四个业余爱好:社交场合要喝到酒精中毒,拥有稳定家庭和稳定外遇,此外就是孤独的阅读和肤浅的交谈……我们的作者就此暂时完成了他自己这副献给当今时代的精美的作品。

本书在翻译过程中,得到Robin Setton和Jean-Pierre Cousin大量的无私帮助,郑炜也给予了倾力协助,译者在此深表感谢。另外还有孔丽萍、张雨然、郑碧贤和雷丹宇都给译者提供诸多方便并提出宝贵建议,在此一并致谢。

译者2005.3. 于法国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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