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洁传】 - xp1024.com
《【白洁传】》


(前引)

我生在天津,却长在河北,天津对于我没什么印象,到是老家河北给我印象颇深。那是北方少有的一处水乡,距北京天津都不远。

我出生时,父亲三十一岁,母亲却还不满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做妈妈在今天看来很是稀奇,但在五十年代却是司空见惯。

父亲早在读大学之前,在老家农村便已结婚,大学毕业后留在天津城里教书,我的两个姐姐则随她们的妈妈在河北农村生活。后来爸爸的学生,也就是我的妈妈走进了爸爸的生活。爸爸和前妻离婚后和妈妈结婚。我就是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

灾难终于降临了。文革开始后,因为出身的关系,父母双双被打成反革命,之后被吊销城市户口,带着我被遣返到了父亲的老家农村接受监督改造,于是,接连不断的批斗开始降临到我们一家三口的头上。

爸爸高而帅,但性格内向、被动、懦弱。他的文章写的极好,五十年代的杂志、报刊上经常有他的名字。妈妈则开放、冷静、大胆。她什么都想的开,似乎天大的荣辱都不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享受过天堂般的宠爱。从她上小学起,就有专门的小轿车接送她上学放学。她也遭受过非人的虐待。文革的十年,她不知被多少男人凌辱过。但她始终那么淡定坦然,似乎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如演戏似的只是多了一种体验似的。

妈妈特美,我甚至认为直到今天我也再没遇到过比她更美的女人。这并非感情使然,是抛开感情后纯粹从姿色上讲的。

最让我对妈妈刮目相看的,是有一,我们小学生停课参加拾麦穗劳动时,一个小学生到河边玩耍时不慎落水。在附近劳动的恰好是妇女队员,当时当地的女人没有下河游泳的风俗,因而没有女人会游泳。她们吓的只会大喊大叫,会游泳的男人却全不在近前,我们又全是小学三年级以下的学生,也都不敢也不知如何下水救人,若是再去喊会水的男人来,那小孩肯定早就淹死了。就在这时,正和女员们一同劳动的妈妈,不声不响地向着河边跑去,一边奔跑,一边甩掉了外衣和鞋子,到了河沿,飞身一跃,纤长好看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角度,然后呈一条直线笔直地插入河水中。不多一会,那小男孩被救上岸来,捡了一条生命。

就在当天的晚上,全公家家户户都关灯睡觉了的时候,那小男孩的六十多岁的奶奶和他的还是党员的妈妈,冒着混淆阶级阵线的极大危险,偷偷溜进我家,一声不吭地放下一大包红糖和一兜子鸡蛋,直到妈妈答应收下,才又悄然地离去。

从那以后,出身贫农的那一家人,包括他们的本家七个叔伯兄几十口子人中,尽管斗争十分地积极,可在妈妈被批斗或游街时,再没有一人上台打过妈妈一下啐过妈妈一口。

直到现在,我的脑袋里仍然清晰地保存着妈妈那一路奔跑的姿态和入水那一刻的优美图像。因为在那个时代的农村,根本看不到女人下水游泳,甚至压根就不相信女人也有会游泳的,而妈妈不仅下了水,而且那入水的镜头竟然是那样的好看,游泳的技术又是那样的娴熟。

(一)

仲秋的傍晚,收工后,妈妈和我正在晚饭,街上的高音喇叭令人讨厌而恐怖地响了起来:“第一生产大队的革命员们,晚饭以后,到大场开批斗会,全体四类分子提前到场!”

这样的播音对任何员来说都不陌生,但对于我这样的四类家庭来说,仍不啻一枚响雷。我和妈妈听到这声音,都没作声,但却都将手中没有喝光的半碗粥倒进锅中,不敢再喝。这是担心挨批斗的时间过长,憋尿而不能撒的缘故。

距生产队的打麦场距离最近的,就是我家了,只隔一条马路就是。实际上坐在炕头上,透过玻璃就能看清楚打麦场上的一切。

正在青春骚动期的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想象着过不一会妈妈极有可能又要让人捆绑起来批斗,有恐怖,有羞辱,也有莫名的说不出的另外的感觉。

我每过几秒钟便透过玻璃窗向打麦场上观望,妈妈也时不时地观望。虽是秋季,晚饭后天仍然很亮,打麦场上最早到来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年代,批斗会就成为孩子们也包括大人们最好的娱乐,我也是如此,虽然我出身四类家庭。

渐渐地,吃过晚饭后的大人们也陆续来到了打麦场。出身好的员们,男人叨着烟袋,脱了鞋当坐垫坐着,女人们或自带了马扎小凳什么的坐着,或找块砖头当凳子坐着,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有的带着针线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拢着聊天,孩子们则跑着跳着嘻笑打闹。四类分子们也到了不少,但他们没有说笑,没有围坐聊天,而是在早到的背着各式步枪的民兵的吆喝下集中到一起,一个个低着头立正站着,没有一个人讲话,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连双手也紧紧地贴着双腿外侧,象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一样,一动不动。那年头,四类分子们被规定不许乱说乱动,四类分子之间,更不敢随便交流。

看着时间不早,四类分子们差不多要到齐了,妈妈才在最后一次上完厕所后走到了打麦场,加入到那一堆四类分子队伍中,低下头立正。

贫协席到了,大会即将开始。

“咳!大会准备开始,啊大家坐好了!坐齐了坐齐了,不要吵了!学生们坐这边,员坐这边,快点快点!”一个小个子胖胖墩墩的年青人开始发话,并招呼着群众坐整齐。他是革命造反组织“从头越”战斗队的什么部长,名叫刘玉石。

这人不太坏。

革命群众并不太理会他的话,仍旧谈笑着,但也慢慢慢腾腾地往指定的地方挪动着。

民兵连长郭二麻子背着一支日本鬼子的王八盒子,气势汹汹地过来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复员军人,浓眉恶目,一脸凶相。他一到来,现场气氛便骤然紧张起来,那一帮子低头站立着的四类分子们,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口了。

“站成四列,他妈的快点!操你妈往这边站”,郭二麻子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踹了一个四类一脚,指定位置。

没有任何的罗嗦,四类分子们象是闻声而动的机器人,随着民兵们的招呼,男男女女很快地站成了四列。

“蹲下!”二麻子又一声大吼,四类们象是受过军事训练似的,没有丝毫停顿,齐刷刷地蹲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规定,不用人招呼,便都乖乖地将双臂背到背后,规规矩矩地蹲着,眼睛看着地面,静静地一动不敢动,就是偶尔有蚊子叮咬,也强忍着不敢动一下。

“你们不要嚷嚷了好不好!老张家的,别让孩子在这拉屎行不行,抱远一点拉不行吗?”刘玉石部长仍然在招呼着革命群众,但革命群众仍然乱成一团地谈笑,甚至打闹,以至于将刘部长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郭二麻子这边,已经开始点名了,“罗开群!”

四类队伍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应声答应:“有!”随即站立了起来。刚才刘玉石喊破了嗓子也没能制止住的吵嚷,突然间停顿,整个打麦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连原来哭闹着的小孩子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滚出来!”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站到了队列的前面,双手紧紧地贴着双腿,双脚脚跟紧紧地并拢到一起,垂下头,立正站好。

“操你妈往那边站!”郭二麻子又是一脚,将罗开群踹的一个趔趣,但罗没敢抬头,乖乖地按照要求挪动了位置,又乖乖地立正站好。

“刘占元!”

“有!”又一个四类,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站了出来,和罗开群站到了一起。

一些年轻的员围了过来,在四类分子的队伍周边围成一个圆圈,小孩子们更是近距离地围着,看着郭二麻子点名。

刘玉石部长仍然在招呼着,“过去,过那边去,离这么近干吗?坐那边不是一样看得见,过去过去,别在这围着,哎呀!你们过去!”

刘部长的效果不是很好,仍然有大部分年轻的员和学生、小孩子们近距离地围观。

“鹿一兰!”

“有!”随着一声尖细的略带南方口音的答应,一名长的十分苗条俏丽的三十多岁的女四类走了出来,站到了先前出列的两名男四类的旁边。

这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四川人,是个川剧演员,是随他的丈夫一同被下放到这村的。她的丈夫也和我爸爸一样,出身地家庭,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做官,文革后被吊销了城市户口到农村来的。

和几个粗蛮的北方农民站在一起,鹿一兰显得更加地纤弱娇小,她也象其他四类一样,双腿紧紧并在一起,低着细细的好看的脖子,战兢兢地等候着发落。

“许还周!”

一名四十岁出头的、秃顶、略显肥胖的男子被叫了出来。这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文革开始以来,他就因为斗争积极当上了公中学的校长,后来又成为有名的“全无敌”造反组织的总司令,就是他带头夺了公领导机构的权,又是他带队去了井冈山进,还是他,曾经作为省里的代表受到过中央大官康生的接见,但不幸的是,半年前,另一个革命造反组织“从头越”战斗队从外地搞出了这许还周的反动出身,原来他曾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的三青团,于是他一下子被打倒,由一个专政者变成了专政对象。

已经有五男一女六个四类分子被叫出来。郭二麻子瞪着黑而凶的眼睛,继续在四类分子的人堆中着,象是今天到农家乐吃饭的人点杀活鸡活兔一样,那一群还没被点名的男女四类们,则就象是待宰的鸡兔一样,全都纹丝不敢动地背着双手蹲着,等待着他的点名,连呼吸也停止了。

“郑小婉!”

虽然有意料,但听到这声吼叫,仍然让我全身一震郑小婉就是我妈妈。

妈妈同样按规矩答了一声,“有”,站到了六人的一边。

群众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就知道二麻子肯定要喊这娘们。”

“干吗每次批斗会都要斗她们两个女人,这不是欺负人家外乡人吗!”

也有相反的意见,“他妈的,看她们那瞧不起农民的神气,就是要狠狠斗斗她们。”

这方面的意见立刻得到赞同,“就是,我的好大嫂子,你在吃糠咽菜还要给人家做活挨人家骂的时候,她们可是穿金戴银凌罗绸缎的享受着呢,今天借毛席的福,不让她们头朝下撅着,你还想让她们翻了天继续骑在我们头上不成吗?”

也有的说的更直接,“不斗这俩娘们,那这批斗会还有什么看头。”

一个妇女头盯了说这话的人一眼,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这些话,当然全部传进妈妈他们的耳朵中,从这些话中,他们感觉到了革命群众的报复心理。他们没有理由不害怕。

郭二麻子看了一圈似乎没有再找到适的对象,于是走到了那被喊出来的七个四类面前,“在无产阶级专政面前,只许你们好好改造,不许你们乱说乱动,到了我二麻子手里,不信今天就治不了你们”,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听口令,原地踏步走!”

七个男女四类,开始原地抬起脚步,踏起步来。当着众多老少乡邻的面,这样的玩弄让他们不好意思,脚步便也极勉强地只是稍稍抬离了地面。

“操你妈你的腿上灌了铅吗,给老子抬起来!”随着郭二麻子的叫骂,那名叫刘占元的胖胖的地的腿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小狗跟着大狗叫,又一名地的腿上,被一名民兵用枪托子狠狠捣了一下,疼的那个地禁不住叫起妈来。

但这效果真不错,包括妈妈在内的七名四类分子,在众多群众的哄笑声中,七名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制服了的四类分子,含着极度的羞辱,高高地抬着双腿,随着郭二麻子“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踏起步来。

围坐在四周的员们全都发出嘘唏的哄笑,尤其是小孩子们,更是开心的大声喊叫起来,因为毕竟,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女被这样耍弄,是很滑稽,很让人开心的。

进行了十来分钟,七个人在郭二麻子的口令声中立定,又排成了一排站好。

郭二麻子走到许还周面前,站住了,直直盯着他看着,半晌,他叫道:“许还周!”

声音不大,但透着阴森的威严。

“有!”许还周将本已并在一起的双腿夸张地又一次紧紧靠了一下,小声地答道。

郭二麻子却扬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你妈个逼呀你!

你个狗娘养的蒋匪帮的狗特务,不好好改造,还想继续骑在人民头上吗?”

这是没话找话的一句话,许还周挨了一耳光,象个木头人一般动也不敢动地仍旧使劲低着头立正站着,想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答出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的议论:“哎!打人了,打人了,郭二麻子打许还周一嘴巴。”

又有一拨子人围拢过来。

“真的嗯!看吧,当年这么牛逼的人也有今天。”

这些声音全部灌入许还周的耳朵,当众让人打嘴巴又不敢动一下,人格上的羞辱远远超出脸颊的疼痛,他很气,但他更怕,他不知该如何答这全无任何具体内容的指责,但他也知道他该做的,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任他打骂。

“你妈的逼的,嘴里咕哝什么呢?”

这下许还周不敢再沉默了,他低下头,小声地答:“我有罪。”他本不想这样,毕竟当着全村的男女老少的面,让人打了耳光还要给人认罪,对于他这样曾经很有身份的人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但同时他也知道,若不及早认罪,郭二麻子极有可能会让他更难堪。

“啪!”又是一个耳光,“你他妈也知道你有罪呀,你他妈知道你会有今天吗?”

许还周全身战抖着,他能做到的只有不住的认罪,“是是是我罪该万死,我认罪”

群众中有人喊到,“把姓许的这王八蛋捆起来好好斗争斗争。”

“对,他怎么斗别人来着,今天就怎么斗他。”

“许还周,把头低下去。”

打人的郭二麻子不是什么好人,挨打的许还周同样不是好人,而且由于他在当权时作恶太多,群众对他挨打便也只有开心而并无怜悯。

许还周害怕地将上身向前弯下去,差不多弯成了九十度。那一刻,我想他大概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有等郭二麻子再一个一个地教训,妈妈在内的其他六名四类分子,看到许还周被喝令低头,便也无声地将上身弯下去,弯成一个很大的角度。七个人全都屏住呼吸,紧张地并拢着双腿,弯着上身,有几个已经控制不住开始了战抖。

我和我们全校的同学们已经排成队坐在一起,这时,从我的侧后,传来低声的抽泣,我头看去,正是和我同班的女同学,许还周的女儿许林朗,双手捂了脸,那呜咽正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

“许还周不老实,给我捆起来!”随着连长的一声令下,两个民兵上前,将许还周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之后,又有两名男四类在郭二麻子的指示下被同样捆绑,其余四名男女四类,则没有再上绑。

大会终于开始了。

批斗大会的持人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同学,大队的广播员赵小风,只见她走到打麦场的一角,拿着事先写好的持词,开始了激情澎湃的持:“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激。正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走向深入之时,党的九大又给我们吹响了革命的号角”念过很长的一大段必须要念的开场白后,只听她一声大喝:“把妄想复辟变天的四类分子给我押上来!”

包括妈妈在内的七名四类分子,每人被两名大背着步枪的民兵扭住胳膊,按住脖子,将头用力向下按去,按得超过了九十度,差不多要到膝盖部位了,而将那四名没被上绑的四类的双臂反背着向后上方高高地抬起来,然后几个民兵到了群众队伍中,七个挨斗的反革命分子却没有因为解除了控制而丝毫地改变姿势,上身仍然大弯着,没上绑的四人的双臂也仍然向着后上方高举着,象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了那里。

之后是由贫协席宣布反革命罪状。其实什么内容也没有,更多是空洞的口号而已,什么妄图复辟变天呀,什么妄图反攻倒算呀,什么妄图继续骑在人民头上呀,说了一大堆。

再之后是群众发言。最先是一个老贫农上台,他是每次批斗会都要发言的,而他的话,公大人小孩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

“我给刘占元家扛活的时候,给他家打头,吃什么呢?窝窝头都是掺了糠的,可他呢,坐在树荫下摇着扇子,还吃馒头咸鸭蛋。员们你们说,这公平吗?他要进城,他有脚不走路,要我们抬着轿子送他。都是人,为什么他们要做人上人,我们要做人下人呢?要不是毛席,我们还不要继续给他们扛活受他们剥削吗?

今天,贫下中农翻身了,压迫我们的地反革命头朝下撅着了,我们可不能让他们的反革命阴谋得逞,再压在我们头上,我们要让他们永远地头朝下低着在我们面前服服帖帖,你们说对不对?”

群众高声地喊道:“打倒地阶级!”

“让剥削我们的地反革命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狗东西们撅的不够低,让他们把脑袋再撅低点。”随着说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员竟然走上前去,用手按住一个地的脖子,将他的头用力再下下按去,按的额头差不多碰到膝盖了,才撒手。

我注意看妈妈,她也和其他五名没有被按到的四类分子一样,动地将头又往下低了一下,让头部几乎碰到膝盖,从后面看,七个大大小小的屁股已经举着朝了天。

可这坏蛋并没有就此罢休,仍然一个一个地按着其他几个四类分子的头,当然也包括妈妈和鹿一兰。两个女人细细的脖子没能射过那双肮脏的大手。

那发言的老贫农受到了革命群众的鼓励,又看到有人上台动手,更来了劲,他走到五花大绑着的地刘占元跟前,照着他低垂着的脑袋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光,问道:“刘占元,我问你,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

这一问,把那个叫刘占元的地,不知该如何答才能满足革命群众的心愿,想不出词来,只能答非所问地小声说道:“我剥削有罪,我低头认罪。”

这老贫农感觉十分地舒畅,性脱下鞋,举在手中,照着低着头认罪的刘占元没头没脸狠狠地打了起来,打一下骂一句:“操你妈的,我让你坐轿子,你坐呀,今天坐飞机了吧,狗地,你们也有今天呀!”

接下来是鹿一兰的丈夫发言。这是一个戴了深度的近视眼镜,大腹便便的男人,他被迫地走到挨斗的几人身边,掏出不知在多少次的批斗会上用过多少遍的揭发材料,低着头念起来。

“反革命分子鹿一兰,十三岁起,就频繁地出入国民党反动派的官僚家中唱堂会,传播反动的淫秽的资本义的文化。她认了多个干爹,有国民党的军长、司令,有土匪头子,有黑会的袍哥大爷旧会,她穷奢极欲,光是她干爹送给她的一双高跟鞋上的两颗珠子,就够买二亩地的,这不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吗到了新会,鹿一兰反动本质不改,时常怀念那些反革命头子,对抗江青同志的革命文艺路线”

这位丈夫的发言群众已经听过无数遍,员们已经没什么兴趣,到是对撅着挨斗的两个女人有着无尽的话题。

“哎!你说,这俩娘们怎么他妈的三十多了还象个十八岁的,吃什么长大的呢?”

另一个感叹道,“还是共产党好哇,不然的话,象她们这样阔的少奶奶,你连亲一下她们走过的脚印也不敢呀,可现在,让她们撅着她们不敢跪着,让她们撅成九十度她们不敢撅成八十度。”

另一个又说,“看她们撅着的屁股,嘿!他妈的倍圆。一会我要上去发言,非摸摸她们的屁股不可。”

一个长的又高又瘦的女人,没等鹿一兰丈夫发言完毕,便走上前去抢着发言,“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听听,一双臭鞋就能值二亩地的钱,我长到十六岁了,还没穿过鞋呢。人家给提亲,相亲那天,想找我娘家村里财家借双鞋,他们家那么多双好鞋,我妈妈求他们说只借一双旧的,不露脚趾就行,可狗财不仅不借,还嘲笑我们臭女人,你一双鞋就值二亩地的钱,那得够我们贫下中农买多少双鞋呀你们说,我们能让他们翻身吗”

“不能!”占半数的群众响应着,但也有半数的人大概压根就没听见那女人说的什么,所以也就没反应。

“把这臭女人的鞋扒了让她用嘴叨着。”

“对,还有郑小婉这娘们,也是臭破鞋一个,也给她扒了。”

那年月群众的斗争积极性真的不是今天的群众能比的,很快的,就簇拥上好几个革命的群众,上前将鹿一兰和妈妈脚上的鞋扒了下来,并各取一只命令二人用嘴叨着。妈妈和鹿一兰便只穿了袜子撅着挨斗了。

挨斗的七个人中,四个没有上绑的,必须要高高地举着双臂,只不过呢,不肖半个小时,四个人的双臂便全部无法再举,而是落到了极度弯着的后背上。

一个年轻的女员好奇地说:“哎,二嫚你说,是让他们举着手挨斗累还是捆起来累呢”,不等那叫二嫚的答,她便自己答道:“应该捆起来还好些吧,就不用老举着胳膊了。”

那叫二嫚的姑娘调皮地推了那同龄女员一把,说道:“你去,陪他们撅一会,不就知道了,嘻嘻!”

挨斗的四类们累,没挨斗而是蹲在正面的四类们,因为不能象革命员们那样可以坐在地上,更不敢随意走动,蹲久了也累,其中就有一个四十多岁,长的很有些丰满的的地婆,因为实在累的不行,又不敢坐,便将双膝向前拱了一下,变成了跪着,试图换个姿势减轻一点疲劳。

不幸的是,这个地婆的这一动作恰好被一个人看到了。一个戴了眼镜,胸部极其前凸,,丰满的连腰都不见了的三十出头的女人恰好在这时来到了批斗大会的会场。她姓米,因为近视,人称瞎老米。实际上她很年轻,比她三十多岁的实际年龄看着还年轻些,“老”字在当地,并非年老的意思,比如老姑老舅老疙瘩等,往往是说排行最小的。她不是本公的,而是县里群专队下派到我们公指导搞阶级斗争的。

为了来个下马威,这个肥嘟嘟的女人立马对着蹲在一堆的四类分子们吼道:“今天是人民的天下,不许你们乱说乱动”,说着,对着那个地婆,“黄淑凤,你个吸贫下中农血汗的地婆,谁让你跪的?给我滚到前边来!”

早在看到瞎老米来到会场的那一刻,地婆已经重新又改为规定的蹲姿,但晚了。听到点名,那地婆全身战拌着走到了几个挨斗的四类身边后。瞎老米对着她说道:“你不是想跪吗,就在这跪吧”,说着加大了声音,“跪下!”

那地婆乖乖面向着革命群众跪下了。

瞎老米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地婆,“跪直了。”

那地婆将本来向前低着的上身改为直立。

“把手举起来,向人民投降!”

于是这地婆,与七个撅着屁股挨斗的四类分子排成一字横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地举起来,那样子十分地滑稽。

批斗会又继续进行了。

瞎老米又发现了什么,突然嚷到:“你们看,反革命的气焰是多么地嚣张,挨斗都不老实,手全搭到后背上了。”

的确,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批斗,妈妈等四人原本高举着的双臂已经无力再高举,全部落到了后背上。不过在听到瞎老米这话后,四个人的双臂却象是暂时充了电一样,重新又高举起来,但明显地,八支手臂都在抖动,只是两分钟,那两个男四类的手臂,竟然又落到自己的后背上,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又自动地高举起,但仅仅一分多钟,便又落到后背上,于是再高举起来到是妈妈和鹿一兰两个女四类,重新举起的双臂比那两个男四类更久地坚持着,但也明显地晃动着。

“把他们全给我捆起来!”

瞎老米一声令下,几个如狼似虎的民兵走上前来,走到妈妈等四人身边,开始上绑。我忍不住偷偷又看了看妈妈,捆妈妈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青年民兵,妈妈纤弱的身子在两个粗壮的民兵的控制下无助地随着他们的动作而纽动,两个民兵先是将一根长长的绳子搭在妈妈的后脖子上,然后将绳子沿着妈妈的双臂一圈一圈地缠绕,绕到手腕处时,将两个手腕捆在一起,打结,再将多余的绳子向上穿过脖子后面的绳套中,用力向下勒,在套过手腕处的绳子后,又复向前绕,从乳房的上面和下面各绕了一圈后,才最后系死。经过这样一绑,不消说妈妈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整个上身也象是一个粽子般,特别是两个硕大的乳房,原本是穿在宽大的衣服中并不显眼,但经这两圈绳子一勒,便也十分醒目地凸现在众人的面前。

革命群众又流着哈啦子开始了议论,“嘿嘿!你看,那娘们的奶子,这么一捆,咳!啧啧!真他妈的大。”

他旁边的一个员也说到,“真他妈的想上去亲两口。”

我又看了看鹿一兰,同样的,她的双乳也同样被一上一下的两道绳子勒着,同样的凸现出来。再看其他几个男四类,令人吃惊的是,他们都仅仅是反绑了双臂,却没有胸前那两道绳子。这让我在多年以后都不得不赞叹,在那个不能进行色情虐待的年代,革命的群众是真他妈的能够充分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呀。

那个郭二麻子,走到刚刚被捆绑的一个男四类面前,用力地将他反绑着的双臂向上抬了抬,象是在检查捆的紧不紧。似乎感觉是满意的,便又走到第二四类面前,伸出一支手,张开虎口,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地向上托去,直到将他的脸托的朝了天,然后得意地笑了笑,这才松开了手。

再之后,他走到妈妈的面前,先是抓住妈妈那被绳子勒得紧梆梆的双臂,之后又提了提勒在妈妈后脖胫上的绑绳,这才转到妈妈面前,仍然伸出那又厚又粗又脏的大手,狠狠捏住妈妈的下巴,同样地向上托举我偷偷抬起眼睛向妈妈看,妈妈的脸被托举得扬起来,在那双大手的肆意捏弄下改变着形状,象个全无感觉的布娃娃般,害怕地任他弄着,郭二麻子很坏,弄着弄着,竟然将手指伸入到妈妈的嘴里胡乱地掰着,妈妈的小嘴便在那双大手的侵犯下不断地或张或我想,郭二麻子托前边那个男四类怕只是为了托弄妈妈做的烟雾吧。

坐在场地上的员们,小声地议论着:“他妈的二麻子,占便宜呀!”

又一个说道:“那小娘们的脸,摸起来肯定他妈的舒服。”

最后,郭二麻子又用基本同样手段检查鹿一兰的绑绳,我吃惊地发现,那双大手,竟然好几次假装着检查绑绳而抓住了鹿一兰那鼓鼓的奶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累了也闹累了,坐到他妈妈的腿上,问:“什么叫剥削呀?”

那妈妈推了一把小男孩,说道:“剥削就是狗地欺负我们贫下中农,今天毛席教导我们要打倒地,去!上去打他们这些狗地。”

在他妈妈的鼓励下,那小男孩果真勇敢地走到八个人面前,从脚上脱下鞋子,举在手中,学着老贫农的样子,从最边上的跪着的胖地婆开始,一下一下打起来。那胖地婆一动不敢动地挺直了身体,任那孩子的鞋子落在自己的头上、脸上。那孩子打一下还骂一声,“狗坏蛋!狗地!”

打完了地婆,又顺序地向下打去。先是紧挨着地婆撅着的罗开群,小男孩没头没脸地照着这个长很又瘦又高的地的头上打着鞋底“小虎,打他们嘴巴!”坐在距七名挨斗的最近的一个员对着打人的小孩喊道。

那小男孩很听话地改变了打法,对着因为低头弯腰而将脸低到只有一米高的罗开群,将鞋底横着抡起来,一下一下地打嘴巴。

打完了罗开群,接下来是刘占元在这个小男孩的带动下,又有一个和他龄的男孩子,也加入进来,对着还没被打到的几个四类,抢起了鞋底。

妈妈撅在最这边,还没有被打到。一个坐在几个挨斗的四类背面的特别坏的员,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妈妈和鹿一兰高举着的圆圆的屁股,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口水,悄悄地向一个也正想上前加入打地行列的小孩招手,待那男孩走到他跟前,那坏蛋竟然将一根“葛针”(枣树上带硬刺的针状物)交给那孩子,小声地对他说:“敢不敢扎那两个坏女人的屁股?”

小男孩当然敢,接过了“葛针”便走上前去,对准鹿一兰高高举着的倍圆倍圆的屁股便扎了下去,“哇呀疼”鹿一兰失声叫着,一头向前载去,载倒在地上,口中叨着的鞋也掉了下去。

“起来,撅着!”革命的员们对着倒在地上的鹿一兰喝道,鹿一兰重新起来,重新弯下了身子,象个虾米般撅着。

“栓子,扎的好,继续扎。”有人在给那小孩加油鼓劲。

鹿一兰高举着圆圆的屁股,听到人们这样教唆那小孩,吓的全身抖动着,用带了南方音的话求饶:“别扎了呀,我认罪。”

我害怕地看着撅在最边上的妈妈,知道这“葛针”很快就要扎到妈妈的屁股上,我的心揪着,妈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高高撅着的屁股开始抖动起来。

那小孩子还想继续扎,但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应该是这小孩妈妈的女人冲上去,一手抱住小孩的身子,另一手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几下子,然后连拖带拽地将那孩子带离了批斗场地。一边离场,还一边冲着那教唆小孩扎人的男子骂着:“缺德吧你。”

谢天谢地!妈妈躲过了挨扎。

我是坐在挨斗的四类的正面的,能够清楚地看到七个挨斗的四类后背的形状。

七个人的后背反剪着,手指般粗细的麻绳从每个人的肩部、大臂和小臂集中到后背的中间打结,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五花大绑吧。

和所有男群众一样,我的目光也密密地落在妈妈与鹿一兰两个女人的后背上。

在要是心痛和屈辱的同时,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在两个年轻妈妈级的美女捆绑着的后背上,感到了异样的性感美。真的!那被麻绳勒着而凸显出的嫩嫩的肉体,那被绳子勒得不能动弹的手腕,那高高举着的圆圆的屁股,以用那麻绳构成的精美的图案,都无不给人一种另类的美的视觉。也许,这便是每次批斗大会都要将妈妈和鹿一兰拉出来捆绑批斗的原因吧。

轮到一个公中学的女老师发言了,她上得台来,先大讲了一通九大以来全中国以及全世界的革命形势,然后开始揭批,她似乎专门冲着我妈妈来的,将她与我妈妈同在公中学负责美术墙报工作时妈妈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例,全部安上反革命的标签,强行要妈妈承认。她揪住妈妈的长发,挥手打了妈妈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问道:“臭破鞋郑小婉,我问你,你向革命学生宣扬资产阶级反动画技,妄图用反革命的文化,颠覆革命的文化,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妈妈口中叨了鞋,无法答,那女人便取下妈妈口中的鞋,就用那鞋底又抽了一下妈妈的脸,“说!”

妈妈象是配她排练一出戏般,乖乖地答,“是我,我有罪。”

那女老师揪住妈妈头发的手并不松开,继续问道:“看你那趾高气扬的派头,你不是扬头吐气目空一切吗,今天怎么头朝下撅着了,你还敢不敢抬起头来呀?”

妈妈双臂紧紧地勒在背后,纹丝动弹不得,任由这女人摆弄着,仍旧按部就班地答:“不敢了,我低头认罪。”

那女老师这才象是出了气,又狠狠狠地揪了妈妈的头发来来拽了几下后,又朝着妈妈的脸上,“啊呸!呸!呸!”地连啐了三口唾沫,这才松开手走开去。

两个同是公中学的女老师显然对这女人的行为不满,小声地议论:“可轮到她斗争别人了,瞧她那副德行!”

“看人家样样比她强,忌妒,借批斗报复呗!”

大会继续进行着。又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近距离地站在三个已经被斗了一个多小时的坏分子的面前,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突然跑到妈妈的怀中,把小脸蛋贴到妈妈的耳朵边上,小手指着直直跪着又高举着双臂的地婆,悄悄地说:“妈妈,那个老婆儿给打哭了。”

她的妈妈却说:“活该,他们是坏蛋,坏蛋就该打。”

折腾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带了孩子的女员有的开始起身家了,刘部长招呼了半天招呼不住,贫协席只好宣布大会结束,员们家睡觉,四类分子们被要求打扫干净会场,于是员们开始散去,一直蹲着观摩批斗会的四类分子们则开始在民兵的持枪押解下动手清理员们散落在地上的砖头、梨核、瓜子壳等杂物,却没有人给七个五花大绑着的四类松绑,而没有得到命令,七个挨斗的四类分子也全都按照刚才挨斗的姿势继续撅着,没人敢动一下。

郭二麻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会场后,两个民兵这才对着打扫卫生的四类们说了一句:“各人给各人家的松绑,明天把绳子交到民兵连部来。”说完,一身疲倦的两人背着大枪离开家睡觉去了。

挨批斗的四类的家属们,这才走上前去,给自家的四类分子解开绑绳。因为距我家最近,妈妈没有在外面松绑,而是在得到民兵的命令后径自朝家中走去,我提起妈妈被人扒掉的鞋,和妈妈到了家中,这才开始给她松绑。

但我没有马上给妈妈松绑,因为她强烈地吸引了我,也打乱了我。我站到妈妈的身后,看着她背后被人捆绑的图案,竟然激动起来,意识在那一刻变得异常混乱。

妈妈见我半天没动手给她松绑,便转过身,大概是想问我为什么还不动手给她松绑吧。可就在她转过身后,那被绳子勒的愈显硕大的双乳却又暴露在我的眼前,象两个跳跃的火焰,燃烧着我的意识与身体,那一刻,我的心乱了,不知是出于对妈妈让人羞辱与打骂的心疼,还是出于对她五花大绑着的美妙身形的爱恋,我不顾妈妈仍然五花大绑着,不顾一切,难以控制地张开双臂,一把将比我低半个头的、被绳子勒得一道一道的妈妈抱在怀中。妈妈没有反抗,不知是因为受到了非人羞辱与虐待感到了委曲,还是因为挨斗时一直那样的姿势太累了,还是其他什么,她微闭双眼,顺从地任我搂抱,将火辣性感的身子软软地倚在我的怀中,好久,好久

(二)

在我蒙蒙胧胧地进入青春期时,我遭遇到了批斗,但那时的批斗已经不太残酷,而多数是为了完成任务走走形式而已。

我的第一次挨批斗也全没有任何原因,就是上边公有指示了,说我们学校阶级斗争的火焰明显落后于其他地方,要赶上去,要扩大要深入要揪出新生的阶级敌人,于是,全校所有的六年级以上的四类家庭出身的子女们,一个不拉地被批斗了一。

我们那个地方,文革时实行的是义务九年教育,也就是所谓的高中普及教育,从一年级读到九年级,算是高中毕业。其中一至五年级算小学,六七年级算初中,八九年级算高中。这只是那时这么个叫法,如果按今天的教育程度比,什么也算不上。

我这一年,正在读八年级。

这天上午,班任将几个红卫兵骨干和我们班全部共五个四类子女叫到了办公室,然后义正辞严地宣布:根据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新的攻势,地、富农阶级出身的狗崽子们必须进行批斗,以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并促进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向深度与广度进军。

召开批斗会也是要有一定的准备时间的,不是说开就开的。

批斗会的准备阶段内,这天下午劳动结束后,我正在院子里用自家的压水机压水,帮助妈妈洗白薯,蓠芭墙外,蹑手蹑脚地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近了,才知道一个是我们班的四类女同学仝玉兰,一个是她的妈妈。

来到我家门前,那女人看了一眼左右前后,做贼一般地对我妈妈说:“你们小北跟你说了吧?”说着话又是缩头缩脑地左顾右盼一番。这不怪她,那年头两个同样出身不好的人在一起嘀咕是很危险的。

妈妈不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我,仍然不解地,“什么事呀?”

那女人又是一番左看看右瞧瞧,才小声地贴近妈妈说:“孩子要挨斗了,你们家小北也要挨斗,六年级以上的出身不好的学生都要挨斗。”

妈妈过头,并不太吃惊地又看了我一眼。又听那女人继续说:“你说我们大人挨斗也就算了,这么大点的孩子也挨斗,我们家玉兰多老实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那撅着,让孩子怎么受呀!”

“那您这是”妈妈问她。

“找找他们班上的赵小凤说说,就别斗了呗。她在班上吃的开,在学校都吃的开,说话管用。”

妈妈大概不相信,但也不好驳她,就怀疑地支吾着:“那能管用吗?”

那女人似乎很骄傲地,“我娘家二嫂,跟赵小凤她姑父是一个村的,还沾点老表亲”

妈妈仍然只是支吾:“噢那那您就试试。”

“咱们一块去说,你和她们家住邻居,你又是老师,教过她”

正说着,赵小凤从外面家,到了她家门口,她先是略带羞涩地叫了妈妈一声,“郑老师”,又爽快地问仝玉兰,“仝玉兰,你在这干吗呀?”

我家和赵小凤家紧挨着,只隔一道不到一人高的什么也挡不住的土墙,但仝玉兰家距我们很远,在村子的西北角,所以在这里碰到她,赵小凤感觉有点意外。

“我”仝玉兰本来胆小,这时就更是又羞又怕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看她妈妈。

“哟!小凤,嗯你看你和玉兰还是表姐妹呢,平时你就照顾她,你看这次批斗会能不能”

赵小凤听到这里,脸上一下子笼罩了阴云,将好看的小脸侧歪着扭低了下去,小嘴也努了起来。

“小凤,你看,我们家本来也就是富农,跟地不一样,要是定成分时再划低一点,也就是上中农了你是干部,你给说说”

我不愿意再听她们的,便端起已经洗好的一盆白薯,到了屋子里。

就如我妈妈认定的,仝玉兰妈妈的活动一点没用,包括仝玉兰在内,挨斗的我们五个人一个也没少。

批斗将在周六的下午进行。周五这天上午第三节课时,我们班的班长那时叫连长汪海龙奉了不知谁的指示,将我们五个准备挨斗的四类子召集到大会议室,进行了严厉的全无任何理由的训斥,无非是要我们在挨斗时必须老老实实,如何地低头认罪等等。

和我们年龄一样大的汪海龙神气地坐在本来是老师才能坐的藤制的圆椅子上,上身微微向后靠着,冷冷地盯着我们,审视着我们的脸。我们五个则面对着他站成一排,全都低垂着脑袋,听着他满嘴的革命宣言。

三个女生先后开始了啜泣。这让汪班长更加地光火,他用教鞭打了一下办公桌,大声喝斥:“不许哭!四类狗崽子,要你们向人民认罪,还委曲你们了吗?

知道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吗?是吃劳苦人民的血汗长大的,现在贫下中农翻身了,你们难道不该向人民群众低头认罪吗。”

“汪连长,我们也是生在新会,长在红旗下的,上哪去吃人民的血汗呀?”

我向来不服汪海龙,也就了他一句。

这一来,他更气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鲁小北,你放老实点,不然批斗时他们可以不捆,单独把你捆起来。”

我一脸鄙薄地迎着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房间里的空气变的紧张。

正对峙间,我们班的班任侯老师进来了,她走到我身边,对着我说道:“鲁小北,你老实点!”

因为距离近,她说话时的吐气,全部地被我吸收,一种只有女人才有的味道,我的脑袋里竟然有了某种激动。

侯老师叫侯茹,是因出身好又敢于斗争而被推荐到省里读大学,毕业后仍到农村任教师的。说是大学,只是那时的讲法,用今天的标准,其实也就是两年制的中专。但在当时,能推荐到省城读中专的,那可比今天读剑桥博士还牛逼,所以可知当时侯茹的身价。本来读过中专就能够成为国家干部,由国家分配在城里工作了,但他们这批偏偏不巧,正赶上一个政策,“来去”,她便又到了村子里。对了,她还是我们学校“从头越”造反战斗队的第二号首领。

侯茹还是个美女,不论用当时的标准还是今天的标准,她都称得上美女。她可不是那种小家碧玉般的美女,她那细细的长长的眉毛,单眼皮下面的大而黑的眼睛,那有点上翘的秀气的鼻子,让她有着某种令人不敢对视的冷艳与霸气。我也一样,我喜欢偷看她,但却怕她。

她见我低下头不动了,又说道,“鲁小北!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你乱说乱动,知道吗?”

“是,知道了。”我低头垂立着,小声地答。

说真话,我特怕她,尽管她比我也不过年长三四岁。这怕,起缘于一次见不得人的事。有一次劳动课,我被责令家取手推车。当我一个人走到一处女知青住的集体宿舍前边,我被窗台上的一双小巧的女式球鞋强烈地吸引了,那年头农村人是穿不起也买不到这样的鞋子的。鬼使神差般,我在那窗台前停住了脚步,偷偷拿起一只鞋,这才发现那鞋里还塞着穿过而没洗的袜子。我的心咚咚跳着,将那臭袜子从鞋内取出,放到鼻子下面,啊!好大的味道,我将那鞋那袜子使劲地紧紧贴到我的口鼻之处,贪婪地狂吸“味道很香吗?”

正在我进入到仙境般的状态时,一个好听的女声从我的背后传来,正是“从头越”战斗队的二号头目侯茹、侯老师。

我的眼前一下子全黑了,手里拿着那鞋袜,整个的人全木在了那里。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地将鞋袜放原处,使劲地低下头,小声地,“侯老师,我错了”

“你个流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吗?”

正在这时,几个女知青从外面走进了小院,看到我垂首受训,远远的就和侯茹打招呼,又问我又犯什么罪而受训。

“他想偷吃转莲,正好被我看到。”她应那几个城里的女知青说道。

听她这样说,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她,又转头,这才发现那放鞋的窗台上,真的有几个收割下来的浅盘子大的转莲(向日葵)正摆在窗台上。偷吃生产队的转莲和偷闻女知青的鞋袜,那对于我的声名可是大不相同的。

那一刻,我象是正在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而注定要死的人,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树挡住又活了过来似的,向着侯老师,感恩地低下头。

那几个知青哄笑了我几句,侯老师又训斥了我几句,就让我走了。

自从那件事后,我就特怕她,而且一直持续到日后多年。

晚饭后,刮起了六级大风,天也阴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妈妈吃过了晚饭,因为停电(我们村那时有电灯,但有电的日子反而不如没电的日子多),妈妈便在煤油灯下用粉笔无聊地画画,我则戴上了一个旧的耳机,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广播。突然,呼啸的北风中,敲门声响起来,是和我家一墙之隔的我的女同学赵小凤,她没进门,只是拍打着窗户通知我,到大队部接受审讯。

我和妈妈对视了一眼,列位,你们绝对猜不到,妈妈俏丽的脸上现出的却并不是痛苦,而是俏皮,她向我抗挤了挤眼儿,轻松地对我说:“没什么,当玩就是了。”

多年以后,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搞不懂,这是妈妈故意对我表现的轻松呢?

还是她真的就没把这挨批斗当成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我出了门,赵小凤还在门口等我,夜风中,她背着小巧的美式卡宾枪,瑟瑟地卷着娇小的身子,竟然让人生出一股怜爱。

“走。”她冲我说了一个字。

我说,“走哇。”

她用对待阶级敌人的口气,用枪冲我指了指,“前边走。”

于是,她持枪在后面,我在她的前边,顶着怒号的北风到了红卫兵大队部。

吃惊的是,我以为全校的所有四类子都要来的,可这时的大队部只有赵小凤一个人。

见到没有别的人,我稍稍放松了一路紧张着的心,问她,“赵富春(也是准备挨批斗的四类子)他们怎么都没来呀?”

她是播音员,这个大队部,同时也还是全村的广播站。此时的她正在摆弄着扩音器,见我问话,便头也不地答我,“就你一个,人家表现都比你好,用不着来。”

我突然感到害怕,又想再问她,她却头冲我示意了一下,要我不要出声,我知道,她的话筒已经打开了。“员同志们,现在播诵指示,现在播诵最新指示”

通过她的朗读,通过设置在全村各个路口的高音喇叭,将伟大领袖的指示传达到每户员家中。

我不再出声,因为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便静悄悄地坐到一个椅子上,无聊地拿起一本红宝书翻看着,听着她、也看着她铿镪抑扬地广播。

赵小凤中等个头,胖呼呼的,长着一副北方人不多见的小圆脸,薄薄的异样的嘴唇。那脸蛋,那神态,都象极了台湾歌坛美少女组SHE中那个短发少女,十分的泼辣,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其实我们关系不错。因为她喜欢和男孩子疯闹,我们又同班而且邻居,平时在一起玩的还是多的,但阶级斗争是不能讲这些的,他的父亲是个老八路,现在还在公当干部,而我的出身是地反革命,这就注定了我与她便只能分居两个阵线,一个挨斗,一个持并进行批斗。

她念完了,关掉了扩音器,转过身,这才发现我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于是十分吃惊地对着我,“四类崽子,谁让你坐着的!”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尽管我也知道,这个专用于对我们这类人实行专政的地方,是万万没有我们坐着的道理的,但我想毕竟我们是同学又是邻居,而且此时的大队部里并没有第三个人,我才认为没必要弄的那么正规的,谁承想唉!

我不是很情愿地站起来,极不自然地垂手立正。

她对我的喝斥,与我被其他革命闯将的喝斥、与她喝斥其他的四类分子相比,并没有两样,但在这样的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作为天天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作为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与幼年玩伴,一下转变成专政与被专政的角色,真的感到有点那个。

大概她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半天不做声后,她又对我说:“算了,你还是坐一会吧,一会还得撅着呢”,说完,又补充道,“一会他们来了你要老实点啊。”

我重新坐到椅子上,但已经感到事态的严重。

“噢对了!”半天无语的她,突然叫了一声,然后用头向墙角搁着的几块青砖示意了一下,“那五块砖,你自己用绳子把它拴好,一会他们进来自己挂脖子上,然后撅着”,说完又补充,“本来说让你从进门开始就吊着砖撅着的。”

我转过脸,看着那几块青砖,就是当时普通的盖房用的青砖。当时四类分子挨斗,撅成喷气式时,脖子上经常要挂上这么一摞砖的。可我从没挂过,而且,我认为今天晚上不应该这样斗我。

见我没动,她有点急,“动不动呀你?”

我没办法了,便磨磨蹭蹭地蹲过去,用一根麻绳将那五块砖拴成一摞。

她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我拴的情况,又用手拎了一下,“哎呀!好沉呀!”

“那挂三块不成吗?”我借机对她说。

她扬起好看的小脸,斜起凤眼,冷冷地看了看我,算是答。

我坐在椅子上,她也坐在椅子上,等着即将到来的批斗。这滋味、这感受,并不比万人大会上的批斗好多少,只是我没有撅着而已。

又过了一会,大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正犹豫着,赵小凤却小声而急促地冲着我说道:“站起来撅着!”

我加速地站了起来,先将那摞砖挂脖子上,然后自己低下头弯下腰撅着,双臂也自动地背到背后。

进来的是三男一女,全是八九年级的男生,也全都是“从头越”战斗队的成员,“哎!赵小凤,卫老师他们又揪出一个隐藏的反革命,一会还要抄他们的家呢。”

赵小凤并不十分感谢兴趣地应了一句什么,那几个人却仍然兴致勃勃,“哎呀你没去你不知道,那地婆吓得尿裤子了,跪着跟我我们叫爷爷叫姑奶奶,怕我们捆她游街”

他们好象这才终于发现了我撅在屋子中央的我,问道:“鲁小北怎么在这?”

赵小凤说,“他不老实,让他撅着好好反省反省。”

那几个人大概有什么很急的事,说了一会到那地婆家的情况后,又急急地走了。

待那几个人走后,半天,待确信那几个人已走远,我才试探着慢慢地将上半身直起一个角度,偷看了一下,却发现她也正抿着薄薄的好看的小嘴,不出声地微微笑着,象是观察一件不明的飞行物那样观察着我,见我看她,才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谁发明的这种斗人的姿势,咯咯!难受不难受?”

我一下子变得又羞又怒,但也不敢发作,我到不是怕她赵小凤,我是怕这个环境,是这间屋子给了我巨大的恐惧。

伟大领袖的指示被她播诵了三遍,赵小凤已经完成了她今晚的任务,而我却等不来卫小光他们的到来,而且从刚才那几人的说话中,我也已经知道他们今晚要揪另外的反革命,是不会来开我的批斗会的,那么接下来是什么呢?

我疑惑着,忍受着赵小凤的调戏,敢怒而不敢言,也不敢动地仍然低头弯腰地撅着。

赵小凤走到我身边,“你不老实,得把你捆上。”她真的取出一团麻绳,走到我身后,“鲁小北,给我老实点。”

我是丝毫不怕她的,又知道卫小光他们今天有别的事儿,便不解地问:“谁批斗我?”

“谁批斗你,当然是革命小将批斗你了。”说完又补充一句,“卫老师说了,今天把你弄到赵老疙瘩家一起陪斗。”

我仍然疑惑着,甚至产生怀疑,虽然那时时兴陪斗,但我和赵老疙瘩风马牛不相干呀。我想出说我的疑问,但我没说出口,也不敢反抗,任由她用麻绳将我的双臂反绑。绑的不是很紧,也不是日常所见到的批斗会上那种五花大绑,而只是将我的手腕在背后捆到了一起,不过我的手是不能动弹了。

赵小凤捆完了我,然后关灯,关门,背着卡宾枪押着我,离开了大队部。

天仍然黑的什么也看不见,风继续刮着,赵小凤押着我向南走,走了一阵子,我又感觉不对劲,赵老疙瘩家住在村西,可我们走的却是家的路。我更加重了怀疑,头问道:“去哪儿呀?”

“不许说话,老实点。”

我们继续走,不一会,已经到了我和她家共同的小南半街(我和她家住在最村南,我们的家对面已经没有人家,故称南半街),我更不解,便想再说什么,她却不等我说完,便哧哧笑着对我说:“鲁小北,谢谢你陪我走一趟呀,天这么黑,又刮这么大风,我一个不敢走的。”

啊!原来她是因天黑风大不敢走夜路,让我来陪她的。我要气炸了,但双臂被反绑着,却又奈何她不得。

这时已经到了家门口,我愤怒地:“给我解开。”

“我不,解开你要打我呀,哼!家让郑老师给你解吧。”说完竟自跑进了她家的院门,从矮墙上又探出头来说了一句:“绳子明天还给我呀。”

我只好反绑着双臂到家中。妈妈仍然在等我,见我双臂反绑,便急急问道:“孩儿,他们怎么批斗你的?一直撅着吗?打你没有?”

我说了实情,妈妈一边为我松绑,一边念道:“这个调皮丫头。”

到了正式召开批斗会的这天下午,我比往常提前半个小时到校,侯茹老师说还要在正式开批斗会前再走几遍台。

那时有好多同学是没有午休的习惯的,我们到校时,教室里已经有好多的人。

侯老师还没到,但红卫兵的连长指导员却全到齐了。我进教室时,赵小凤在看她持用的稿子,汪海龙则在组织几个红卫兵骨干,积极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已经早我到校的另外四个黑五类押着走上走下。

“鲁小北,快点!就你他妈的屄的来的最晚。”汪海龙大声地冲着我叫唤。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想还嘴,但嘴角动了一下,没有出声。我走过去,便被汪海龙等二人揪住。我想表现出一点不服气的样子,以保留点面子,但看看其他的四人正象个布娃娃般任人摆弄着,又嗅到今天的气氛,便没敢怎么,而也和他们一样,任汪海龙等人对我揪过来揪过去。

在一次押我下台时,因为汪海龙耸我的力太大,使我一脚踩空,全身向前裁去,一只脚踩到一名小个子女同学的脚上,而我正欲向前跌倒的头,则又撞到那女生的脸上。那女生尖叫一声,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啪!”地一下,不偏不斜,正打在我的左脸上,打完,她还不忘骂了一句:“地狗崽子!”

我还没完全进入到挨斗的角色,让一个小女生这般打嘴巴,还无法忍受,便奋力挣脱汪海龙扭住的我的手臂,一把将那女生仍然扬着的手抓住“地崽子要耍流氓!”

“鲁小北不老实,把他捆起来!”

几个红卫兵喊起来,让原本就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出手的我更加地迟疑,很是狼狈地将那只手放开。我的双臂再一次被汪海龙等紧紧地扭住。

这一下,很快让几分钟后即进到教室的班任侯茹得知。她原本就不放心我,这下更是加重了她的担心,于是她很是气愤地命令我在几排课桌的中间空地上撅着,然后她坐下来,用教鞭一下一下地打着我从背后高举着的手臂,一句一句地教训着我,每教训一句,就要我答一遍还敢不敢呀,认罪不认罪呀等等。

教室里空地不大,撅着的我身边全是围观的同学,近到好多人就蹭到我身上在那围观,我很怕即是班任又是造反副司令的侯老师,老实地按照她的问话一句句应着。

这时,刚才那个被我撞了一下的小个子女生,还挤到我的面前,又一次抡起手,“啪!”地一下,打了我一个更响亮的嘴巴。

这第二次挨嘴巴,我一动也没敢动,仍旧倒背着手撅着。

大概这第二次挨嘴巴我没动让侯老师放了心,于是她对着赵小凤说批斗会可以开始了。

正式批斗开始前,我们五个挨斗的,还有十名押解的,在教室的后面站好,等待持人的命令。前者五人全都羞的大低着头立正站好,后者十人则分站在我们身后,互相地看着,有的还小声地嘻笑着,也有的则在我们背后小声地警告:“老实点,让你撅高点,不老实的话,把你按到脚面上去。”

指导员也就是我的邻居赵小凤宣布将地阶级的狗崽子们带上来时,那十个红卫兵同学,便两个对我们一个地将我们押到讲台上来,一字排开,把我们的头用力向下压去,同时将我们的双臂从背后向上托举,使其直直地向后上方伸出,然后例行公事一般地将我们的双腿踢了几下,使其紧紧地并拢,他们就下去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了,我们五个便象已经听到“各就位”口令的游泳运动员一样,做着那样奇怪的动作,又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敢动地撅在讲台上,开始挨批斗。

至于批斗的内容,几乎是千篇一律,最先全是极其空洞的革命口号而已。象什么不忘阶级苦呀,牢记血泪仇呀,农民阶级如何在解放前吃苦受累养活了地富农呀,地资本家又是如何地剥削压迫贫下中农呀,如何听毛席的话呀,如何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呀,等等等等。

尽管那时年轻,身体柔软性好,撅着这样挨斗,时间稍长,还是很累的,但更难受的到还不是这个,而是当着全班男女同学的面任人命令着、审问着、训斥着。

老老实实地长久地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感觉特别的羞辱,而那时的红卫兵们,却从一般的批斗会上已经养成了一些习惯用语,总会在批斗进行中大声地命令:“某某某,给我老实点!”或者大声地审问:“某某某,那天在什么什么时候,故意破坏会义劳动工具,是不是你?”等等。这次批斗也一样,我们被问到的,便都小声地冲着自己的脚面答:“是。”“是我。”

当然,也这样问到了我,是赵小凤问的,“鲁小北,你给我老实点!”

我撅着,背举着双臂,看着地面,听到她如此命令,便依惯例,小声地答:“是。”

她又问:“上次锄棒子,偷摘生产队鸭梨吃的,有没有你?”

我答:“有我我有罪。”

其实,作为盛产鸭梨的我们那地方,劳动中口渴摘梨吃,几乎每个员都有,但作为四类出身的我,是不许有的,如果有,就是犯罪了。

她又按惯例命令:“撅低点,手不许晃!”

批斗进行到十多分钟后,每个挨批斗的,在后面高高举着的双臂,便都开始不稳地晃动起来。我也一样,因为坚持不下去,双臂便落到后背上,但却不敢真的落下去,于是就自动地重新高举,但举不了多一会,又会不由自地落下,于是不用命令,便再次举起,就这样反复着,不晃是不可能的。但每当听到持者或革命群众的命令,双臂便要高高地举一下,并且要保持较长的时间不敢落下。

一个半大小伙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长时间一动不动地撅着,还得让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同学如此地训斥、审问,还得当着全体同学的面老实地答,那种羞辱,没有身临其境,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在一个接一个的红卫兵代表上台发言时,时不时的,仍有人学着样地喝斥、审问,有的男同学还用手按住我的后脖子,一边按一边命令着:“给我撅低点,狗崽子!”

我撅着屁股,背着双臂,脖子上还要受人这样摆弄,一种莫名的感觉一下子涌满了全身。这感觉,是屈辱,是愤怒,还有一种我当时并不愿意承认的刺激受虐的刺激,以及因受虐而引起的快感。

批斗到最后时,是我们五人做感想发言。我们一个一个地直起身子,面对着台下全班的同学发表感想,我说的是:“感谢毛席,感谢侯老师,感谢革命的群众教育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改造”

五十分钟后下课的钟声响起,批斗会也就结束了,下一节课我们依旧与其他同学一起重新坐到座位上上课了。

那三个和我一样首次被批斗的女同学,全爬在桌子上哭,整个一个下午,一直到放学,再也没抬过头。

当天晚上,我没出去找人玩,也没人来找我玩。又正好停电,早早的我和妈妈就上炕睡觉了。在炕上,妈妈什么也没问也没说,没问我撅着累不累,没问我让人打没打耳光,只是把我揽在怀里,无声地爱抚着我,慢慢的,我就睡着了。

正要进入梦乡时,门外突然有人在敲门,似乎还有人在叫着我或者妈妈的名字。

我们都惊醒了,很快,我们听出是赵小凤的声音。妈妈赶紧催我起来穿衣服,因为按照惯例,黑天来叫我们,肯定是要进行批斗了。

妈妈也是睡的懵懵懂懂的,赶忙穿好衣服去开了门,见赵小凤正站在门口,便开口求道:“赵指导员!让我上个厕所再捆我行吗?”

赵小凤却赶忙说:“不不不,不是郑教师,我是找您家借点白面的。家来客(我们那地,客字读qie音)了,好几个人,白面不够了。您家有吗?”

妈妈这才弄清楚怎么一事,于是到另一间屋子的面缸里给她舀面。

实际上当时并不太晚,只是那时农村没有任何的文化活动,又停电,我们就睡的早,又在睡梦中惊醒,所以才以为是夜间了,而实际上,当时也就差不多八点钟左右。赵小凤的爸爸在公当供销的任,经常带些朋友在晚上到他家中喝酒。那时我们一年也吃不到十天的白面,但为了待客,都会存下一些白面的。

赵小凤的家境远比我家好,我想她家的白面应该是吃的差不多而没来得及去将麦子磨成面的缘故。

我本来已经穿好衣服准备挨斗,这时又将衣服脱了,倒下去躺着。在炕上,就听到另一间屋子里,赵小凤正有些愧疚地跟妈妈解释:“批斗鲁小北是上边定的”

妈妈没说话,半晌,才听她说,“两瓢够吗?”赵小凤连声说够了,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虚惊一场后,我们母子又解开衣服继续睡,但半宿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那个被我撞了的小个子女生,眼睛竟然肿了,看来我的确把她撞的不轻。不过意外的是,到了课间,她却找到我,一反昨天那种泼辣劲,而显的十分不安地对我说:“昨天你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其实你也不是有意的再说,趁你挨斗时打你,也太”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努起小嘴。我正不知说什么,她又继续支吾着说道:“要不我赔你一根铅笔”

(三)

第一次挨批斗后,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敢抬头走路。那些天走在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似乎前后左右男女老少的所有人都在指着自己议论:“看,就是他,上次在台子上撅着挨斗的。”

不过,毕竟是那个年代,批斗会并不是罕见的事,又有几次比批斗我更火热的大会开过之后,自我感觉人们的议论已经转移,这种羞辱的感觉才渐渐地谈去,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对于被批斗被人欺负的渴望。开始时,还只是经常地忆,到了后来,竟然在忆时心理与生理全有了某种异样的冲动。

在那个年月,象我这等出身的,想不挨斗难,想挨斗,太简单了,于是,三个多月后,我又一次遭遇到更严历的批斗。

在当时,我们那个村的教室里,冬天都要生炉子取暖。那炉子并不是铁制的,而是用砖砌成的。就是在教室的过道中间,用砖砌了一个大大的方方的有一米高的家伙,中间有炉洞,长长的烟筒先是向上,然后再拐成一个直角,由教室的窗户伸出去。炉子烧的是煤球,煤球也是学生们自制的,是用煤沫渗和了胶泥搓成又晒干了的。

为了节约,放学后,炉子也就灭了。由于煤球点燃时会有大量的浓烟,上课后再生火是来不及的,必须要在上课前至少一个小时前就来升火,好让煤烟燃尽而变成通红的火苗。这生火的事,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们班上五个四类出身的同学身上。

这天,轮到我和仝玉兰一起生炉火。早早的天不亮,我便从热被窝里起来,从自家柴堆里抱了一小捆的劈柴打成捆到学校去。

到了学校,仝玉兰已经将从自家带来的棒子骨头(玉米芯)点燃放到炉子洞中,她一边怪我来晚了,一边要我动手帮忙。我不耐烦地将几个又粗又大的劈柴放入炉洞,却将她已经点燃的火压灭了。她急的要哭,我却不愿意理她,拿出随身带来的一把我最最喜爱的皮鞭玩起来。

直到快到吃早饭的时候,我不管她那刚刚又生起的微弱的火苗能否将煤点燃,便将一大簸箕的煤球一下子倒进炉洞,然后拉着不愿意离开的她,离开了学校。

到了上学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我们的教室里正冒出滚滚浓烟,那说明炉火没有生成。

我的全身开始了发抖,害怕也激动到了教室,几个根红苗正的红卫兵已经将仝玉兰围在当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审问着、训斥着,她直直地并着双腿,大幅度地低着头,哭着,小声地说着什么。

我胆战心惊地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发现了我,立即把她丢在一边,呼啦一下子将我围在了当中。

“地伢子,说,你是不是故意破坏,成心用烟呛我们?”

“故意让我们挨冻,你是反革命之心不死!”

我心里害怕,却也并不完全服气,便一声不吭,也不理他们对我的指责,径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上课时,几个老师因我没能将火生成而让我和仝玉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靠墙罚站。

罚站,不论对于我这样的四类子,还是对于出身好的同学,都是常事,不算什么。只是那陪我一同罚站的仝玉兰,委曲地流下了眼泪。

一直到上午放学,又一直到下午参加生产队的积肥劳动,都没有出现什么,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就在我吃过晚饭后,赵小凤在墙头那边喊我,通知我晚上到学校去,我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晚上到了我们班的教室,才发现仝玉兰已经到了,办公室还有几个红卫兵干部,也全是我们一个班上的。仝玉兰直直地立在屋子中间,头用力地低垂着,几个男女红卫兵则散乱地围在她的周围,有的说笑,有的则在指责着她。

我进去后,我们班上的红卫兵连长(相当于今天的班长,红小兵时就用这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用军队的编制称呼)汪海龙的命令我:“鲁小北,在那站好,今天你要好好交待你故意不生火的反革命问题。”

我站到了仝玉兰的旁边,低着头,看着地面。

“鲁小北,转过来。”汪海龙狂妄地大声命令我。

我心中不服气,但迫于形势,还是慢慢腾腾地将身体转成正面对着他,仍旧低着头。

“站直了双腿并拢手放好不许乱动。”

其实我的双腿已经并拢,站的很直,手也规规矩矩地贴在裤缝处。若是其他人或其他场,我肯定还是会进一步地使自己的身体更加紧张,以表示我老实认罪的态度的,但对于汪海龙,我没这份服气,所以也就仍然那样站着,虽然也没有更放松,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

“鲁小北,因为你故意将火弄灭,经过革命的红卫兵班委的讨论,我们将在全班开你的批斗会。我警告你,不要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教育路线相对抗,老老实实向全班同学低头认罪,争取宽大处理”,说完又大起声音来问了一句:“听到没有?”

我垂立着,没有吱声。

“听到没有?”他加大了声音。

我也不想把事态闹大,便不甚恭敬地答:“听到了。”

第二天下午后两节课,我们的劳动是积肥。作为四类分子的子女,我和其他几个出身不好的男同学负责起猪圈,也就是将猪圈里的粪与沤的肥从猪粪坑里泡出来扔到地面,那几个同是出身不好的女同学则负责用手推车或挑筐将粪集中到指定的位置堆集整齐。而贫下中农出身的同学们的劳动是整理羊草,也就是将夏秋两季打来并已经晒干的成垛的干草打成捆入库。

和以往一样,后者的活要轻松的多,所以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干完了。

但不到下课的时间是不能收工的,所以他们便在打麦场上玩闹起来。分配给我们几个黑五类的活实在太多太重。北方的冬季,猪粪坑里全结了冻,用铁锨是根本不可能挖动的,必须要用十字镐一点一点地刨开,然后再从深达一米半以上的粪坑里将冻成块的粪肥扔到地面上来。这活,别说一个小时,就是到了下课,我们肯定也干不完。看来今天又要干到天黑什么也看不到为止了。

汪海龙玩了一会,便走到了粪坑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几个黑五类撅着屁股弯着腰刨粪,没话找话地大声喝到:“快点干!别偷懒,他妈的出粪是对你们罪恶灵魂的最好的改造。”

我原来是挥着十字镐负责刨粪的,这时却找人换了一把铁锨向地面上扔粪,趁着汪海龙转身的时机,我用铁锨将一锨粪块照着他抛去,正好砸在他的脑袋和后脖领子上,他大吼着,指着我骂:“鲁小北,操你妈的是不是你干的?”

我本来就怀着怒气,便他,“操你妈是我干的。”

他从地面上捡起一块冻成硬块的粪块,向着我打来,我躲开,他继续,我便也从下面向上反击,但你来我往投掷了多次,谁也没砸到谁。我感觉我在下面十分的不利,便提了专用于冬天挖河道用的窄而长且十分锋利的钢锨,一纵身便跳到了地面。汪海龙手里没家伙,于是扭身便逃。这时,带领我们劳动的一个老师过来把我吼住,我便重新又跳到粪坑里继续劳动。

地面上的汪海龙继续骂着,其间又捡了几块粪块打我,但也都没打到我。那个老师于是又吼他,他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又过了一天,到了放学时间了,汪海龙趾高气扬地大着声音对我说,“鲁小北,把教室打扫干净。”

我了一句:“又不是我值日。”

他却将双手叉到腰上,对着我,“叫你干你就老实干,你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的事儿还没完呢,老实改造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不然后天斗死你。”

我没理他,也随着同学们向外走,汪海龙又一次叫住我,“鲁小北,你走哪去,让你他妈的打扫卫生,你没听到吗。”

我听他骂人,就了一句,“谁他妈的。”

他更加地嚣张,“你他妈的!破鞋崽子。”

我闪电般冲到他面前,挥拳便朝着他的脸打去,因为有身体的前冲产生的推力,一下子,便将他打的血从鼻孔流了出来,没待他反应过来,我又打出第二拳,又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也开始流血。这时,他开始反击,出拳打向我,但被我躲开,他的手揪住了我的衣服,我先拉又推将其拌倒在地,骑压在他的身上正在我们在地上滚打时,有几个同学上前劝架,还有几个红卫兵小头头威胁我,最后我松开了手。可就在我松手后,汪海龙却抄起了一条二人坐的窄而长的凳,扬起来欲打向我,我不待他高举的凳砸下来,猛扑上去,再一次将其扑倒在地,不过那凳也落到我的头上,只是因为是他正在倒地时落下的,没有什么力量而已。

同学们再次将我和他拉起来并隔离开,我们的战斗才告终止。

我们打架的事很快让学校知道了。就在打架后的第二天,下了第二节课后,学校里出现了一连串的大字报,有几个黑色的大字特别地醒目:“打倒妄图进行阶级报复的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

“很狠刹住鲁小北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的邪气”

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心中开始前所未有的恐惧。

果然,在晚饭后,一个并不和我同班的男生,也是“从头越”战斗队的骨干来到我家门外通知我,马上到“从头越”司令部去。

我胆战心惊地按要求来到了“从头越”造反司令部。这司令部也就是在我们公中学里,是一处十九世纪末由洋人建造的天堂。这几栋建筑和其他的农村的建筑比起来,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很高大,正中一栋楼呈“H”型,一东一西是互相平行的两栋南北走向的三层楼,连接两楼的是东西走向的一栋略矮的楼,农民不识“H”,因而称之为“工字楼。”

办公室里,已经有卫小光和他手下的几员得力干将汪海龙等四五个人在等着我。进得屋来,只见卫小光静静地坐在罗圈椅子上,汪海龙等四人则或坐或立地拢在他的周围,全都象盯住一个猎物似地盯住我。

“鲁小北,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你妄图复辟变天呀!”卫小光对着我说。

这卫小光,是个下乡的知青,年龄也就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也是天津人,因为敢于斗争,便当上了我们公中学的副校长,造反后又成为“从头越”战斗队的副总指挥。他中等的个子,但挺壮,挺匀称,也挺英俊。他很坏,那张英俊的脸上永远透着嘎气,似乎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玩人的鬼把戏,批斗会上种种虐待四类的花招便多是他的发明创造。所以全校的黑五类都怕他,我也一样。

我立正,低头,心跳开始剧烈起来。

“我我不敢”

“不老实!”

我不敢再说话。

“把手背过去。”

我知道这是要捆绑我的命令,我已有预料,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地将双臂背到身后。

早已做好了准备的两个人反拧住我的双臂,手指般粗细的麻绳搭上我的后脖胫,绳子通过我的双腋,在胳膊上缠绕了好几圈后,在手腕处打结系死,又将余下的绳子向上穿过我后脖胫处的绳套,用力向下拉紧系住。我就这样被紧紧地五花大绑起来。

捆完我的汪海龙转到了我的面前,抡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操你妈的,你他妈老实不老实?”

我双臂紧紧反绑着,上身也向前倾斜了一个角度,脸上挨了嘴巴,也不能动一下,实际上我也不敢动。

“啪!”又是一下,“问你呐,老实不老实?”

我犹豫着,不能还手,也不敢还嘴,准备着认罪,却对这个汪海龙仍然不服气,不愿意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就这么轻易地服了他。

见我仍然不说话,另一个也是曾经与我多次打架的八二班的红卫兵骨干孙玉虎绕到我的面前,同样也是先打了我两个耳光,然后又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托举得朝了天,我的嘴也在他用力的捏弄下张成了圆型。

“呸!”一口唾沫正对准我的嘴啐过来,大部分吐进我的口中,同时在鼻子左右,嘴角四周也零星的沾了许多。

我“呸”的一声将那一口唾沫吐了出来,又嫌没吐干净,便又反复地“呸呸呸”地吐着,不过我自知目前的处境,没敢往孙玉虎的脸上啐。

“狗崽子不老实,给他来个捆猪。”

于是我被脸朝下按倒在地,我的双腿被从后面弯起来,很快的,我的双脚的脚腕处被拴上了绳子,那绳子又穿过我反绑着的手腕,然后被用力地拉紧,再拉紧,我的身体便反方向成了一张弓型,我的头向着前方扬了起来。

孙玉虎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捏着我的脸,坏笑着,“哼哼!好玩吧,”说着将手托着我的下巴,向上举,举了一会,又向下压,我的身体便象个跷跷似的,在他的作用下一附一仰地动作着。

“哎!这不错,来,给爷爷磕头,哈哈!”

汪海龙也凑过来,用手提着连接我的手脚的绑绳,用力地向上拉着,那本来已经绑的很短的绳子,在他的拉动下更紧地牵动着我的手与脚乃至全身,胳膊与腿酸痛难忍。

“哎哟!哎哟!”我禁不住叫着。

汪海龙改成用脚,在我的后面用力地踩着,和用手拉的效果相同,每踩一下,我的全身都发剧烈的疼痛。

“哎哟!别踩了,哎哟哇!”

“鲁小北,昨天跟老子打架,我说要操你妈,你怎么说的?再说一遍我听听。”

我不敢还嘴,脸上已经现出恐惧,但仍然没有求饶的意思。

“啪!”又是一下,“操你妈我问你呐,抗拒答是不是?操你妈的。”随着又是几个耳光。

“我错了。”我开始认错服软。

“操你妈,我没问你对错,我说我想操你妈,你怎么还嘴的?你说应该操谁妈?”

我听出了他的坏心思,但当着四五个人的面,还是不愿意把他要听的话说出口。

这时,一旁的孙玉虎已经站起来,用脚在我的头上踩下去,我的头被踩到快要贴近了地面,腿部则从后面跷了起来,之后他抬起脚,我的头靠着自然的平衡力上扬了起来,他却再次用力踩下去,手上脚上的麻绳在这样的来起伏下疼着。

“操你妈,你说不说?”

我知道我必须要说了,“别我说,我说。”

“那你说,操谁妈?”

我不能再要面子了,但还是犹豫了一下,答道:“操我妈。”

“什么?操谁妈?我没听见呢。”仍然蹲在我面前的汪海龙在我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问道。

“操我妈。”我加大了声音。

“声音太小,没听见,再大点声。”又是一个耳光。

“操我妈。”

“哈哈那你说,我要是操了你妈,你得管我叫什么?”

孙玉虎仍然在我的头上反复地踩着,我只好叫了起来,“爸爸”

汪海龙揪住我的头发,一前一后地搡着,“好玩不好玩?”

“我错了我认罪好紧松一松行吗?”

“行啊!叫我几声好听的,老子给我松一松。”孙玉虎开口答道。说着也蹲到了我的前面。

我疼的难受,累的难受,只好对着两个曾经与我打过多次架的坏小子,无奈地叫起来:“爸爸”

“给爸爸磕头,磕三下叫三声,叫完了我给你松一松。”

我将身体向前压下去,但双臂绑在后面,没有任何支撑,用了好大的劲,也只是将上身向下低了一下,远远没有挨到地面。

“爸爸”

“不行,他妈的,要把头磕到地上,磕出响声来才算。”

我又用力地将上身向下压去,“爸爸。”但仍然无法贴近地面。

就这样叫了三声后,两个坏蛋才假意地说着,“龟儿子怪可怜的,算了,不勉强了,给他松松吧。”于是二人走到我的身后,解开了连接我的手和脚的绳子,“看着啊,给你松”,说着话,却反将那绳子更紧地拉着,使我的身体也更大幅度地向后弯起来。

“哎哟!爸爸我错了,哎哟我认罪,不要哇!亲爸爸”

二人又一次将我的绳子系紧后,问我:“好不好玩?”

“这样,原地转三圈,转完了给你解开。听到没有。”这是一直坐在一边的卫小光的话。

汪海龙和孙玉虎用脚踢着我,催促道:“转,快你妈逼转。”

我的头仰着,双脚勾着也向上仰着,只有腹部贴着地面做支点,拚命地原地转动起来,每转动一下,连接手脚的绳子都勒得我疼痛难忍,但我仍然在他们的脚踢和辱骂下使出吃奶的劲转动着蠕动着“你妈的,快点!”两个坏蛋在我的身上踹着,踩着,骂着。

好不容易转了三圈,我开口求饶:“我转了三圈了,我知错了,松松吧。”

“转三圈了吗?我感觉象是转了一圈呢”,汪海龙说着,又假意地问孙玉虎,“你看他是转了三圈了吗?”

孙玉虎当然会意,“没有哇,我也看到只转了一圈呀。”

我脸上痛苦地看着他们,无奈。

“还有两圈,转不转,转了给你松开。”

我又开始了艰难的转动,每动作一下,全身都勒得疼,而且特别地累,用了吃奶的劲,却只转动很小的角度,但我仍然用力转着,一下,一下又转了两圈,我已经全身汗透。我抬起脸,看着他们,“转完了,给我松松吧。”

“松松?谁说的。”

我感到了不妙,但仍然说着:“转完了说给我松开的吗。”

汪海龙假装不解地,“啊,我说的?我说过吗?”

孙玉虎又配着,“没有哇,没人说转三圈给你松开呀。”

我无奈地抑着脸,几乎要哭出来,“我错了松松吧。”

孙玉虎走过来,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坏坏地笑着,嗓子里“吭”地一个长声,嘴对着地面,“呸”的一口,一大口唾沫吐在地面上,然后用手指着对我说:“吃了。”

我可怜而无助地看着他,半晌,才找个借口说:“够不到。”这到是真的,我被捆成个两头翘的那样形状,嘴是根本碰不到场面的。

孙玉虎则说,“够不到,这好说,我帮助你。”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抬起一只脚踩到我的头上,向下用力,我两头上翘的身体变成前附后翘,我自身无法动,他又用手调整了我的位置,然后重重地再踩下去,我的脸便越来越近地接近了他刚刚吐到水泥地面上的唾沫,直到我的嘴接近它。

“给老子舔着吃了。”

我被迫地伸出舌头,又撮起嘴唇,将那冒着气泡的刚刚吐到地面上的一大口唾沫,连吸带舔地吃到口中,顿时,我的胃里猛然间又激烈地反应起来。

“咽下去。”他重又蹲下,弄着我的下巴,命令我。

我使劲地上眼,咬着牙努力地将那口唾沫咽进了肚子。

“咽了放了我吧好难受哇!”

“你不是挺英雄挺好汉吗,怎么吃我吐的唾沫呀”?他戏弄着我,又问,“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孙玉虎”随着一声拉长了声音不甚满意的叫声,侯茹侯老师进来了。

“侯老师。”孙玉虎对她打了一声招呼,停止了对我的戏弄,却并没有给我松绑。

“你怎么来了?”卫小光问。

“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做坏事。”侯茹的声音甚是轻松,甚至有种调皮。

“我们在对鲁小北实行专政,这小子是你们班的,极不老实。”

“是不太老实。”侯茹冷冷地看着仍然呈一张弓状伏在地面上的我,冷冷的答。她的答令我失望,也令我紧张。

卫小光自信地说,“我就喜欢调教这种不老实的”,说完对着侯茹,“你家休息,第二天早晨我就让你看他如何的老实。”

“我不!我要在这,无产阶级专政,也有我的份。”

卫小光转过头,直直地看着侯茹,二人的目光毫无避地碰撞到一起。半晌,卫小光才又开口说道:“玩拱猪(一种扑克游戏),好不好?”

孙玉虎拿出了扑克牌,汪海龙搬来了凳子和茶几,几个人围着茶几坐成了一圈。没人理我了,可也没有给我松绑,我仍旧反方向极度弯曲着身子贴在地面上,旁边,是几个男女红卫兵闯将们开心的嘻笑。

几圈下来,汪海龙连输了几次,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扬手打了我一个嘴巴,“你妈的,我输了好几圈,是不是你在咒我?”

我本来用不着答,但还是答:“我没有龙哥,给我松一下吧真的受不了了。”

“先他妈的说下一圈老子是输是赢?”

“赢”

这一圈,汪海龙果然赢了,而孙玉虎却输了。拱完了,这小子也来到我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啪”的一个耳光打来,“你妈的,你让他赢,他赢了不就是让老子输的吗?”

我仍然无奈地配着答:“我没有。”

“操你妈贱逼的,老子输了拱猪,得在你这解解气。”说着又是几个耳光。

打过后又问,“那你说,下一圈谁赢?”

“我不知道。”

一边坐着的汪海龙接过话来,“不行,必须得说,说准了算你表现好。”

孙玉虎又用手揪我的耳朵逼我快说。我便说:“都都赢。”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很开心地笑。

侯茹也笑着,笑过后,她对着几个人,“你们够坏的,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卫小光开口了,“怎么叫欺负人呢,这是对狗崽子的专政。”

他们继续玩闹嘻笑,我仍然在他们一旁痛苦地弯着,麻绳在我的手腕脚腕处勒着,象是着了火般。我不敢动,听着他们欢快地玩闹,忍受着艰难的体罚。

又玩了一阵子,侯茹小声地耳语传进我和耳朵,“行了别弄出事来,你看他全身都出汗了。”我知道她是在说我,心中充满感激。

而此时几个人也不想玩了,卫小光重新冲着我,“鲁小北,转过来。”

我只好继续转动,拚命地用力,象个青豆虫般在地上蠕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转到了卫小光的正对面。

扑克牌已经收了起来,我面对着卫小光,上身在绳子的拉拽下被迫极度地上扬着,却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看着他的脚,等着他的发落。

卫小光略略向前倾了倾身子,用一支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扳得朝向他,左右上下地摇动了几下,然后用坏坏的大眼睛对着我打量起来,象是观赏一件从未见过的物品。我的头在他的摆弄下动着。卫小光打量着我,他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挺帅的呀。”说着转脸看着侯茹,“他妈这小子把他爹妈的优点继承了下来,长的到是挺帅。”

侯茹和他对视了一下,会意地微笑了一下,脸上现出坏坏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让我感到她不象我的班任,到象是一个女流氓。

“鲁小北,这么斗你也不改,你说你怎么这么坏呢?”侯茹象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事物,近距离地看着我。

“我就喜欢斗这种狗崽子。”卫小光说。

“我也喜欢。”侯茹的目光又一次与卫小光碰到一起。接着她又说:“鲁小北,县群专队可有你一号了,以后到那里边,比我们这可好玩多了。”

“群专队”这三个字,让我一下子高度恐惧起来,便带了口腔,小声地,“我不敢了,我以后改。”

“哼!你能改?我就是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也不相信你能改。”她说着,接过把玩于卫小光手中的我的脸,同样用细嫩柔滑的手捏了我的脸腮,左右上下晃动了几下。我顺着她的手向她看去,一双长长睫毛下象蒙了雾水的大眼,正跳跃着灼热的火焰,那火焰象是要将我烧毁一般。我仰望着她,说不清楚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害怕,还是贪婪。

“啪!”不知她的手什么时候扬起来的,我的脸颊已经被她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看什么看你,低下去!”

我的头低不下去,但脸和眼睛是可以低下去的。我看着地面,和地面上她的脚。我本来是伏在地面上的,尽管我的上半身被绳子拉着上扬,但仍然不及她的膝盖。我的面前就是她的脚。我的心“咚咚”跳起来,一股异样的体味飘进我的鼻腔,沁入我的心肺,那是一个二十岁少女的体香。

她跷着的脚晃动着,好几次差不多要踢到我的脸上了。他穿的是一双黑色平绒鞋面的偏带鞋,鞋底不是一般村民自己纳的千层底,而是买来的暗红色塑料底,而且鞋跟的部位很厚,高于鞋前掌的部位至少有三公分,这在当时的农村中极少见,估计应该是她在省城里买来的。她的脚不大,胖鼓鼓地藏在鞋里,尽管看不到脚趾,但透过那平绒的鞋面,却能让人想象到它的娇娆与秀美。这一刻,我好象忘却了刚刚受到的污辱,也好象忘却了我正在遭遇的威胁,我象渐渐进入到梦幻一般,悄悄地但却极用力地吸气,想闻到她脚底的芬芳,尽管我实际上什么也没闻到,但我的脑海深处,却已经将她的脚底印在脸上、心上。

正在我陶醉时,一句不大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我的脚好看吗?”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听到她这样的问话。我慌张地使劲摇头,是想告诉她我并没有偷看她的脚,但又想这样会造成我否定她脚好看的误解,便支吾着:“不不是我没”我一下子找不到适的动作与词句来辩解。

正在这时,和那双秀美的脚挨在一起的另一双脚,卫小光的两只脚互相蹭了一下,将右脚上的军用高腰解放鞋蹭掉,取出了穿着不知什么原色的破袜子的脚,然后扬起来,直直对着我的脸伸过来“唔”一股象是来自地狱中的极臭的味道猛烈地向在我袭来,我本能地想偏过头去躲避,但也只是稍稍转动了脸偏向一边。

“妈的狗崽子,你还敢躲。”

是的,我不敢躲,我的脸向一旁偏转,不过是出于本能,在听到他这声威胁后,我不敢动了,于是,那只臭脚,便稳稳地踏到了我的脸上。那只脚又厚又宽又肥,肉肉的脚底把我的脸死死地罩住,使我动弹不得,或者说根本不敢动弹。

那袜子是那种很厚的棉袜,脚底部位已经磨破而又没有补,露出一块粉红色的肉,汗渍和污垢混后形成的冲天的脚臭,就直直地钻进我的鼻腔中。

“好好闻闻,你妈最喜欢的味道,今天让你也给老子闻闻。”

卫小光肥而厚的脚底软软地却又实实地压在我的脸上,粗而密的脚趾覆盖着我的口鼻,强烈的脚臭侵犯着我,我的意识在这臭味与人格的羞辱交互的作用下开始变得模糊,似乎那不再是卫小光的脚,而变成侯茹的脚,那臭味也开始变成了我梦寐以求而不得的香味,我竟然又一次悄悄地用力吸起气来。

“好闻不好闻?”

到是这句话,将我从千里之外的天空拉到了地面,拉到残酷的变态刑讯中。恐惧与羞辱再一次占据了解的全部。

“我有罪”我用这句万用的语言答非所问。

“狗崽子!服不服?”

“服”

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周六的下午,批斗会正式召开,不是我们班召开,而是全校师生共同召开,不是批斗许多人,而专门批斗我一个人。

大会在“工字楼”面南的高而且宽大的台子上进行。

二楼的走廊外侧,也就是席台子的正上方,一条麻绳串起了几张白纸,白纸上写着斗大的大字:“批斗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大会”

我早已等候在工字楼右侧的房子里,班任侯茹、我们班的斗争骨干汪海龙、八二班的连长孙玉虎,持人赵小凤等也都早早等在房子里。几个人在对我进行最后的警告。

“今天的大会,是全校师生对你的批斗大会,你要搞清楚,态度老实了好说,不老实送你到县群专队去,听到没有?”侯茹说道。

“听到了,我老实。”我紧张的并紧双腿,正面对着她,将上身前倾成一个很大的角度,恭敬地答。

这时,参加批斗会的各年级的学生陆续到达,因为还没到开会时间,没有集,因而许多人拥挤到门口,象瞧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我挨训,尽管我背对着门口,但仍然感到那无数双眼睛,正在象钢针一样刺在我的背上、心上。

“鲁小北,撅下去!”

“打倒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

随着起哄,有几块土嗑啦砸到我的背上。我不敢头,也不敢躲闪,仍旧胆战心惊地低头立正。

“出去,看什么看,到你们各班去集。”侯茹对着将门堵的严严实实的学生们叫着,但丝毫不起作用。

“让鲁小北跪下!”随着起哄,又一块又脏又臭的什么东西扔到我的脖子上,粘呼呼的粘在脖子上,我想用手去拿开扔掉,但因为我是立正的,双手紧紧贴着裤缝,所以没有敢动一下。

大会时间到了。

在念了一段毛席语录后,赵小凤大喝着命令将我押上来,于是,早就等候在门外的我,便被汪海龙和孙玉虎押着走了台子。台子正面是公中学七八名从六年级到九年级的学生,黑压压坐了满场子都是。有人带头呼起了口号,于是,场子里响起了几乎要将屋瓦震飞的口号声。

我没有被捆绑,只是双臂高高地背在背后,身子用力地向下撅着。同学们已经准备了几天的发言,一个一个地上台来,历数我几年来有的和没有的罪行。每发言完一个,赵小凤便大声命令:“鲁小北,立正站好,老实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于是,我撅累了的身体便可以站直起来,但双腿仍然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取出衣兜里已经修改过多遍的认罪书,双手捧着念起来。

“在反动家庭的熏陶下,妄图复辟资本义的罪恶念头在我的思想中形成,于是,我开始想着如何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

但每念到一段,与以往批斗会的惯例一样,赵小凤便会大喝一声:“念的什么乱七八遭的,鲁小北,给我撅着。”

我便重新撅下去,接着,便会又有一个发言的上台来。

然后又是直起身来认罪。

然后又是被打断,再重新撅着等人们上台来发言批斗。

这都是例行的程式,一点也没有新意,但单独地批斗我一个人,那种屈辱的感觉,却远远地超出了第一次批斗。

这次批斗会上,最最令我意外的,是同为四类分子子女的、那天和我一同生炉火的仝玉兰对我的批斗。她念着念着,突然地对我发问道:“鲁小北,那天我已将火生着,你故意接来一盆水将火泼灭,还说让革命的师生上不成课,你说,你为什么如此地仇恨无产阶级的革命教育?”

我撅着,听她这样发问,我一下子惊的不知如何答,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要想接水,得到很远的地方的手动压水机去压水。生长在北方的四十岁以上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十冬腊月的,要想在手动的压水机里压出水来,真是谈何容易。

一贯老实怕事的仝玉兰,为什么杜撰出这等情节来害我。

见我不答,这个同是四类崽子的弱女孩,竟然狠狠地将我低着的头揪起,冲着我的脸打了一个耳光,打完,又狠狠地问我:“抬起来,给我跪着。”

谢天谢地,能够改变一下长久撅着的姿势,跪着,无疑成为一种恩典,我面朝着仝玉兰跪下了。

没说什么,仝玉兰先是左右两个耳光打来,然后,这个平时最是胆小怕事的小个子女生,竟然大声审问我:“妄图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你还不老实交待,说,是不是你用水浇来了炉子?”

台子下面有人高喊:“鲁小北,你认罪不认罪?”

我只好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答着:“是我有罪,我认罪。”

接下来,就是汪海龙带头的口号:“打倒妄图复辟的狗崽子鲁小北!”“把鲁小北批倒批臭!”

他喊一句,师生们便跟着喊一句,口号声在这组高大的洋楼房间碰撞,发出响,反复的碰撞,反复的响,这房子差点给震倒了。

她的发言仍然没完,在革命的口号刚刚落下,她便又一次发问我:“你为了不让广大的革命师生知道真相,威胁我,不许我说实话,还说什么我要敢说你就找没人的时候打我,是不是你说的?”

这也太没谱了,我从没想到过和女同学打架,哪怕她曾批斗过我。我不得不辩解:“我没有”

“你不敢答了,是吧?给我撅下去。”

于是我起身,重新撅下去。

但还不行,仝玉兰走近我,用脚使劲地踢着我的脚,“狗崽子,双脚并拢,给我老实点!”

挨批斗的,和一般人们的立正是有别的,一般人立正时,双脚脚尖要分开一个角度,而挨批斗的人的双脚,脚跟与脚尖都要紧紧并拢在一起。刚才我并没有做错,仝玉兰踢我,只是为了表现她的革命斗志而已。

因为同样的出身的原因,仝玉兰在我们班是最胆小最受人欺负的,但今天的她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当着台子下面黑压压的师生,变着法地表现着她的斗争积极性。

在我不动也得动地将双脚用力地并拢了一下后,仝玉兰用手使劲地将我的头向下又按去,使我的头几乎要贴到脚背,双腿也不能不弯下去,屁股也不由得晃动起来。

“鲁小北不老实,我们革命的小将能答应吗?”

毫无疑问的,下面响起了象是按编好的台词似的整齐的答:“不答应。”

接着又有人高呼:“打倒死不认罪的鲁小北!”“鲁小北必须坦白交待!”

仝玉兰的手并没有拿开,仍然按在我的脖子处,另一支则去揪我那不长的头发,将我的脸用力地向上搬起以面对台子下面的满屋子的革命群众。摆弄好了我的姿势,她离开,我的手并没的任何的束缚,但我不敢动,在好几同学的观赏下,仍然用力保持着她给我规定的弯度,双手也使劲地向后上方高举着。

等又一个同学上台发言完毕,我再一次被赵小凤命令着站直了身体,交待那不曾有过的事,“我想逃避无产阶级专政,就威胁仝玉兰,不许她说真话还说”

之后又是撅着又是揭发又有人上台来按我的脖子,打我的嘴巴,在众多学生们的观看下,表演着无产阶级专政于是,我又是认罪又是揭发又是耳光又是口号批斗会开了整整两节课,才在革命小将们的口号声中结束。

(四)

放寒假了,已经好几个月没能抓出新的典型来进行斗争,我和嘎柳子便重新进入革命闯将们的视线,要利用寒假农闲时掀起一轮阶级斗争的新高潮。为什么要批斗我和嘎柳子,一个原因,是因为农闲没事干了,借口搞阶级斗争而批斗人欺负人,早已成为好多红卫兵干部们最大的乐趣,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正当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当口,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不揪出一个反动典型来说不过去,当然大概也有我们的个人原因吧。

大雪封门,学生们员们都猫在家里,但得到通知,我和嘎柳子要去接受批斗。因为天冷,我们两个被命令提前将“工字楼”大办公室中的炉子生好,为的是斗争我们时暖和些。

这嘎柳子本属于根红苗正那一类。他比我大两岁,却仍然和我同班,那年头读书不象今天这般正规,同一个年级相差五六岁的比比皆是。这嘎柳子是特别地调皮捣蛋,凡是村中有的坏事,基本都有他的参与,故而他便也经常享受我们四类子女本该享受的待遇,动不动便挨批斗。而他似乎并不惧怕批斗,反而越斗越坏,不论你怎么折磨欺负他,斗过后仍然嘻皮笑脸。

其实我们虽然打架多次,但似乎并没有结仇,反而在许多时候是很好的伙伴。

比如夏天偷瓜,冬天逮兔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他都愿意喊我,而我也愿意他喊我。他长的算英俊那一类,高个,大眼、浓眉、唇红、齿白、鼻挺、口正,如果全公我算第一帅哥,那么他绝对算第二。

我们两个都早起就到了“从头越”的司令部,开始生炉火。这是修建于半个多世纪前的建筑,英国人修的还是美国人修的,看上去仍然特结实,门窗的木头选村应该相当的不错,仍然象新的,那年头农村基本不得一见的木制的地,也仍然象刚刚铺上去的,没有丝毫的裂缝和绉褶。和农村其他住户口、教室不同,这工字楼大办公室里的炉子是西洋风格的壁炉,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后来我看到电影里西洋的壁炉是烧柴的,但这间大办公室的壁炉大概经过了改造,却是烧煤球的。这炉子的烟道也修的特别好,不论是烧柴引火还是添煤抠烟,却全被吸走,房间内不会有一丝一缕的煤烟和气味。洋鬼子的东西真的令人佩服。

因为是两个炉子,我和嘎柳子各负责一个,所以也就不敢偷懒,到日上三杆时,腾腾的炉火已将房子里烘的暖暖的,连棉衣都穿不住了。整个屋子也打扫的干干净净,门窗上、桌椅上、地上,连一点煤渣甚至一丝灰尘也摸不出来。

卫小光带领着汪海龙等几个人进屋时,嘎柳子笔直地立正,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立正,并将上身向前倾斜成一个角度,低下头,象奴隶迎接人那样迎接他的到来。

“他妈的,没规矩了。”卫小光吼道。

嘎柳子赶忙跪了下去。我本来不想跪,但看到他跪了,我不跪会显得我不老实,便也慢腾腾地跪了下去,跪在了卫小光的面前。这让我有些异样的感觉,什么感觉呢?说不出来。

卫小光神气地斜仰在椅子上,晃动着二郎腿,那胶皮底的军用高腰帆布棉鞋差不多要晃到我和嘎柳子的脸上。他用一只手扭着我的下巴,附视着,问:“你妈的屄的,这几天认识的怎么样了?”

“我有罪,我认罪。”我按照他们定的规矩,尽管没有被捆绑,也自动地将双臂反背到身后。他坐着,我跪着,脸被他捏的东一下西一下、高一下低一下地,极屈辱地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他弄了一会我,便转过脸朝着嘎柳子,“好久没给你看瓜了,最近做过什么坏事没有?”

嘎柳子跪着,将身体向前倾着,诞着脸,“卫老师我哪敢呀,不信您问问,我都好久没干过坏事了。”

“他妈的,你们两个我还不知道,上次去偷女知青晒的柿饼,不是你们?给鲁阳文具盒里放壁虎,不是你们?他妈的,我就知道你们是皮子痒了,找斗了。”

卫小光坏笑着,对着身后几个紧紧跟随他的汪海龙等人,声音并不大,脸色也并不严厉地命令:“给他看上。”

说到“看瓜”,大概只有冀中以及京津一带的人们才知道。它是一种民间玩闹的游戏,文革时则变成对坏分子专政的手段,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它应该又算是一种SM的方式。《战斗的青春》、《艳阳天》、《瓜棚柳巷》等以冀中及京津地为背景的小说中,都有“看瓜”的描写。

“看瓜”的玩法,是先将被玩者的双臂反绑,然后再将脑袋强行塞入他自己的裤裆之中。这样固定后,整个人便没有了丝毫的反抗余地,而只能任人踢打翻滚折磨。

嘎柳子的裤子并非老一代农民穿的大裆裤,脑袋无论如何无法塞入自己的裤裆内,几个人便将他的头与他的两只被扒掉了鞋的臭脚紧紧地捆到一起。这样捆好后的嘎柳子,与其说象个瓜,到不如说象个饼,或者说更象个乌龟,团成一团一动不能动地坐趴在地上。

汪海龙等几人将嘎柳子的衣领抓住,缓缓地将他提起,直到屁股那一端着地而头部在正上方时,一松手,丝毫也没有自制能力的他便象个砖头被推倒般地,脸朝着地面,“吧叽”一声,死死地摔下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虽然这种恶作剧在我们那一带的农村经常得见,但每次看到,却仍然让我全身涌起某种感觉,这感觉火烧火燎的。

“爬一圈!”

嘎柳子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脚心处,开始向前爬,这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蹭,即每次都是用力将双脚往前挣扎着挪动一下,然后屁股再向前怂一下,于是整个身体才能往前进一步,因为双脚捆在脸上紧紧的,基本没有什么余地,这每一个动作,便也只能往前挪动几个厘米,却要费出吃奶的劲。

“哎哟!好疼呀!”

“往前爬!爬。”几个人用脚踢着他。

“哎哟!别踢了,亲爸爸,这哪爬的动呀。”嘎柳子依旧嘻皮笑脸地嚷叫着。

“答我,你是不是王八羔子?”

“是是,我是王八羔子,放开我吧,好累呀!”

这样的虐待我也是经常享受的,我知道那滋味。也仗着那时年轻,所以尽管将脚贴到脸上十分的难受,但还不至于把骨头弄断,年龄稍大些的,肯定要玩出事来。

“哈哈,好玩,那你爸爸岂不是公王八,你妈妈岂不成了母王八,说,是不是?”

嘎柳子并不犹豫地答:“是是,我爸爸是公王八,我妈是母王八,哎呀我腿好累好酸,亲爸爸,求您老给松松吧。”

一个革命闯将揪住他的脑袋将他提起,将被捆绑的呈圆盘状的嘎柳子提到呈饼子立起样子时,一个对着另一个说:“你猜他往哪边倒?”

“后面倒”,另一个红卫兵小将答着,将他的身体只是略微向后倾斜了一点点,然后松开手,丝毫无法平衡的嘎柳子便向后倒去。因为后背两条反绑着的双臂,也因为他的腰呈弓形弯曲,向后倒时没有象前倒那么地死。不过这时,他的脸却正面朝天了。

卫小光搬动了一下坐骑,凑近他,附下身子看他一会,然后脱去了鞋,将两只又肥又厚的臭脚,蹬到了嘎柳子仰面朝天的脸上。

“闻闻,香不香?”

嘎柳子却伸出了舌头,在那肮脏恶臭的脚底上舔舐起来。

我全身涌起某种异样的感觉。

正在我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时,随着一阵冬天室外的凉风的侵入,一个稍显撒娇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卫老师,你脚太臭了吧,我都想吐了!”

卫小光却一脸坏笑地对着脚下的嘎柳子命令:“听到没有,还不快点舔干净了,人家都嫌臭了。”话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把鞋穿上了。

就这样嘻皮笑脸的,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什么正经事也没干,那年头的革命行动也不过如此。

冬天,没什么农活后,学校房顶要砸胶子。什么叫砸胶子呢?就是在房顶上抹一层石灰和胶泥的混物用于防水。那时我们那的农房房顶没有瓦,一般的人家都是麦桔和泥抹的,好一些的便是砸胶子了。

这砸胶子的活并不请人,而全由学校的师生加上全村的四类分子们承担。

这天吃过早饭,我和妈妈便带着工具到了学校,我到了各班的集点集,妈妈则站到四类分子的集点,由背着步枪的民兵们集,然后开始分配工作,和泥、和石灰、传泥、砸胶子、磨胶子等等。

民兵都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不过这些翻身农民的后代也是真他妈的坏,明明有男四类也有男学生的,可他们偏偏分配所有的女四类分子和石灰泥,而让男四类们干其他的活。和石灰泥如果是正常的用铁锨四齿镐什么的搅和也不算重活,但民兵们坏就坏在,他们却非要求女四类分子们脱了鞋袜踩到石灰泥中用脚去搅和。要知道在那时的北方农村,人们的思想观念还相当的守旧,女人的脚还是象封建时代一样,是属于第二性器官,不能暴露给外人看的,尤其是几个中年的地婆,都还是缠足,这就更是羞辱和刁难了。

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甚至没有人敢于迟疑,包括妈妈和鹿一兰等在内的全体女性四类分子,全都脱去鞋袜,高高地挽起裤腿,排成一队站好,等待着下一个命令。但那几个缠足的地婆,却为难地不肯当众暴露小脚,其中一个便向着一个民兵小声衰求道:“我不嫌鞋弄脏,穿鞋去踩也一样。”

答她的是厉声的斥责。无奈的,她脱去尖尖的小鞋,穿着布制的袜子,停住了手,迟疑着,看着另外的几个也是缠足的地婆,几个女人仍旧没有动手脱去鞋袜,另一个民兵上来,揪住其中一个的头发,“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口中骂着:“他妈的狗地婆,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就是要从肉体到心灵给你们一个彻底的改造,胆敢抗拒改造,要你们知道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又一个民兵上前,抡起三八枪的枪托子,朝着一个地婆的腿上打去,把那个地婆打得“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这一着很灵,几个缠足的女人再不敢迟疑,羞辱地扒去了鞋袜,露出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从不示人的三寸金莲,规规矩矩地站好。

面对着一排赤裸着腿脚的女人,那个背着美式冲锋枪的民兵排长,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了训话,训话的内容除了口号则全都是废话一堆,他的本意却并不在此。在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成年女人是没有穿裙子的,即便是炎热的夏天,女人们也是长衣长裤,不象今天这样可以在大街上任意观赏女人暴露的大腿的,更不要说赤足了,所以,现场的所有男人们,甚至包括男四类分子们,都不时偷偷把头扭转过去,看着那群高高挽着裤管暴露着大腿和赤足的女人。几个缠足的地婆脸上写满羞辱,但她们不敢哭,也不敢躲,无地自容地排队站好,任由人们淫邪的目光在她们的腿上、脚上侵犯着。

没话找话地训了足足有十分钟后,那个排长的眼瘾与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这才又一声命令,把女四类分子们赶进了石灰与胶泥和着的泥淖中。刚刚迈进第一步那一刹那,几乎所有的女四类分子全都用牙齿使劲吸了一口气,“咝啊”但也仅仅如此,没有人敢说第二个字,一个个迈动着双腿,在泥水中踩动着搅和起来。

那已经是北方大地冰封雪冻的季节,赤脚踩在石灰泥中,那个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而更大的痛苦还不是肉体的,而是精神上的。

羞辱还远远不止这些,就在劳动结束时,那几个小脚地婆,其中两个人的鞋袜却不知被人给藏到了什么地方,找不到了。另外还有两个,都只找到一只鞋,好在她们聪明,为不至于再次受辱,或是借着裹满双脚的泥浆的遮掩,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走开了,或是穿上自己男人的大鞋赶紧走开了,只有一个,不知是脑筋差点还是腿脚被冻坏了,却没有走开,而是无奈地蹲下身子,用一块破席片遮住小脚,屈辱地不知所措。很快,大家知道了是谁干的,于是这位地婆的儿子,也和我同年级的一个四类崽子便向比我们大不了两三岁的一个民兵帮助他妈要鞋,那民兵正拿起一件皮猴往身上穿,听到这四类狗崽子给他妈要鞋,丝毫不隐瞒地指着旁边一口水井答他,在那里面,想要自己下井去捞吧。那四类崽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井口,无奈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惹恼了那民兵,他丢掉正在往身上穿的皮猴和手中的中正式步枪,照着那四类崽子打去,出身不好的他不敢还手,任他打着,头上脸上都挨了好几下。

我早已看不过去,趁他全神贯注打人,便附身抓起他的皮猴,丢进了井里,然后扬长而去。

皮猴,就是带有风帽的短大衣,不一定是皮的,也可能是棉的,这东西在当时我们那还是凤毛麟角,能穿皮猴的,都是城里有亲戚或特别有身份的人,一般人是买不起的。

这小子丢了皮猴,到处找,也怀疑我,但这家伙人缘不好,找了好几天也没问出个下落来,弄的他家里的父母也帮助他找,他母亲还心疼地哭了好几场,并扬言是阶级敌人有意报复,还告到了公革委会那里。这在当时也的确是件大案,公也真的很重视,还专门派人到大队驻下来进行排查。

这天晚饭后,天又刮起大风,仍然是没有月亮,赵小凤又一次敲打我家的窗户,通知我跟她到大队部接受审问。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感觉她又是怕黑,因而故伎重演想要我陪她去念革命语录的,但一来是不敢确定,担心万一;二来是她说皮猴的事公来人调查我让我害怕;三来呢我心底也有一种东西在催促着我,于是我便又和她来到了专门用于对阶级敌人进行专政的大队部。

“你丢赵狗子皮猴的事公知道了,一会他们要来审问你,我得把你捆起来。”

刚刚进屋,她便取来绳子,对着我说。

我看着她调皮的脸,八分不相信、十分不害怕地说:“得了吧,天黑,你怕鬼吃了你,又让我陪你走夜路的”,说完我看着她的脸色,更加坚定了我的怀疑,便说道,“陪就陪了,还捆我干吗?”

她装出严肃地拉着脸,说道:“你给我老实点,谁要你这四类狗崽子陪”,说完大声命令我,“转过去。”

我仍然八分的不相信,但我还是转过了身体,把后背对着她,并自动地背过了双臂任她捆绑。

“跪下,你那么高我怎么捆。”

我顺从地跪下去。她很快捆好了。

她转到我面前,低下脸冲着我,“你要放老实点,就不让你撅着了。”

她站着,我跪着。本来我可以起来,但我没有。她的身体紧紧地挨着我,少女体内的芬芳似乎正透过厚厚的棉衣袭击着我,我从没这么近距离地和女生在一起,而且是跪在她的面前,那一刻,我有点神魂不清,竟然忘记了身份,将脸向着她的腰部贴近,并大口地吸起气来。

“你好香啊!”

“啪!”一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左脸颊上,“你个流氓!”

我的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但我的另外一种感受却倍千倍地抵消了疼痛,我扬起脸,看着那张愤怒而可爱的小脸,发自内心深处地缓缓地、轻轻地说出:“好舒服!”

她再次扬起娇嫩的小手,“啪”的又是一下。

我愈加强烈地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扬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真美!”

她来气了,抡起手左右开弓地打在我脸上,“臭流氓,我让你舒服,我让你美!”

我也不知挨了多少下,我的脸已经麻木,我的心底、甚至我的身体却荡漾起一股异样的冲动,但我不再开口,不是怕疼,不是怕挨打,怕的是她真的生气。

她见我不再说话,大概认为我已经屈服,而那时,我的脸开始灼热,大概已经红了吧,于是她停住手,使劲地瞪了我一眼,“给我起来撅着。”

“撅着好累,我就这样给你跪着还不行吗?”

“什么叫给我跪?这是对你的专政。”她驳斥道。

“反正现在就你一个人”

“不许说话。”她打断了我,开始播诵伟大领袖的语录。

我跪着,看着她好看的小嘴夸张地朗诵着,听着她夸张的文革特有的声音,象个女神般的神态,尽管我和她有好几米的距离,尽管她穿着宽大的厚厚的棉衣,但我似乎朦胧中看到了她玲珑有致的少女的裸体,嗅到了她体内散发着的诱人的气息。

我沉醉在她打给我的耳光的疼痛与快感中,努力地吸闻着那留在我脸颊上的她的手的味道,象正在品着一杯高醇度的美酒,欲醉欲仙的感觉。

播完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里含着一种愤怒,还有隐约的娇嗔。我仍然面朝她跪着,迎接着她的目光,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她。

她起身走近我,用一支手拨弄着我的下巴,借着灯光,察看我肯定已经被她打红了的脸颊。

“你的手好软!好香呀!”我仍然是从心底里说出。

她又是一句“臭流氓”,然后扬起手,却没有打下来,而是揪住我的耳朵,反我的头前后左右地弄着。说真话,我感受到的并不是痛苦,而是从未有过的享受。真的,那柔软的小绵手的摆弄,弄的我全身都酥软了。

她的任务完成了,该家了。

“我早知道你是要我来陪你的”,她看了看我,知道已经不能再骗我,便不再说什么。

“给我松开吧。”

“不行,你不老实。”

就这样,我仍然反绑着,陪着她走家。但这次,她没有再让我家由妈妈松绑,而是在我家门口时给我松了绑。在松开绑那一刻,我好想抱她,但,我没敢。

也许是皮猴的原因,也许什么原因也没有,公革命委员会真的要来我们大队开批斗会了,这其中,我又一次被列为批斗对象,于是在一个上午,“从头越”

战斗队开始排练对我和其他几个四类狗崽子的批斗。

怎么批斗还要排练呢?对了,稍正规些的批斗大会,为了保证批斗的质量,也经常会象排节目一样,要将预先准备好的程序走上好多遍才行的。尤其是这次批斗,因为公革委会要来人观摩,于是这批斗就更不能马虎的。

“好了,先让嘎柳子准备一会的发言”,说着冲着刚刚进来的几个女红卫兵,“你们几个,今天好好练习练习,来!李红卫,你来,把鲁小北捆起来。”

这实际上也是对红卫兵斗争性的训练。

嘎柳子哪肯老实地准备这些,红卫兵们也知道他皮子贱,三下五除二,又给他看上瓜。

这个叫李红卫的,是我们年级另一个班的红卫兵干部,也是今天四个女生中最腼腆的,她听到卫老师点自己的名,极不情愿地,“怎么捆呀?”

“就按批斗会上那么捆。”

那个女生手拿着粗如手指的麻绳,走到我身边,对着我,声音并不威严地,“跪那儿。”

在一个腼腆的女孩子面前,含着羞辱,也含着兴奋,我跪了下去。

她不好意思地用力抖动着双腿,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撒娇似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捆呀”

但她终于还是开始捆了。她先是冲着我又算调皮又算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你别怪我啊。”说着便将绳子搭到我脖子后面,然后从腋下穿过,在胳膊上缠绕,缠绕到手腕部时,重复了两圈,将绳子向上穿过脖子后面的绳子,用力下拉,系紧,我的双臂便反剪着捆在背后纹丝不能动弹。

“这哪行呀?你捆的这个象是戏台上的。不行,重新解开,要勒紧。”卫小光对她的手法打了不及格。

她又解开系死在我手腕上的绳扣,卫小光说胳膊勒的也不够紧,她性又将绳子全部松开重新捆绑。捆到最后,大概怕勒不紧,竟然用脚蹬在我的后背部位,而用两只手狠劲地勒,重新拉紧。

“噢啊”我疼的忍不住叫着。

绑完了,她用手抓住我身上的绳子,扯了几下,绷绷紧,对着卫小光,“卫老师,你看这行了吧?”

卫小光:“将就吧。”

捆绑完毕,他们便象排戏一样地开始讨论大会开始前由谁领呼口号,口号呼多少句,呼什么,持人用什么样的语气宣读批斗大会的开始,发言人如何地现场揪斗我、审问我,几个发言人后我开始交待,交待到哪里时打断我的交待继续撅着等下一个人上台发言,等等。

讨论了一会,于是持人赵小凤开始练习。

“伟大领袖毛席教导我们,一切阶级敌人”念了一大串席语录后,她加大了嗓门,“把拒不改造的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押上来!”

听到她这一声吼,我被押到席台正中位置,头被使劲地按下去。

“哎呀!不行!错了,不是说好了要揪着他的头发的吗”,是那个女知青的声音,“重来!重来!”

我又被押了侧屋。负责押送我的汪海龙用手在我的头上猛地揪了一把,骂道:“你妈屄的以后头发留长点,他妈老子揪都揪不住。”

“哎哟!卫老师,放了我吧,我的腿要断了。”

正在心里背诵持词的赵小凤被干扰,生气地对着嘎柳子,“喊什么喊,再喊把你嘴堵上。”然后说道,“前边我不念了。从这句开始把拒不改造的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押上来!”

汪海龙二人改成用一手扭我的胳膊,一手揪我的头发,将我押上来。

“哎呀!又错了,不是说好了,把他脑袋按下去后,要踢他的两腿吗。”又一个不满意的声音。

那个与汪海龙一起押我的红卫兵不耐烦地:“他腿自动并拢了的,还踢什么呀!”

一边看着的卫小光站起来纠正那个男生,“那不行,不踢他,就少了革命性,必须得踢”,说着又冲着我喊,“鲁小北!”

我仍然撅在席台正中位置,答着:“有。”

“你他妈的上台来把腿叉开点,知道不知道?”

我撅着答:“是,知道了。”

“重新来。”

赵小凤:“把拒不改造的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押上来!”

我又一次被押到台子中间,听话地将双腿叉开着站立。

汪海龙照着我的腿踢了一脚,然后并不按照台词那样对我训斥道:“腿叉的太开了。鲁小北,你以为这是象你妈跟人搞破鞋时挨操呀,把腿叉那么大”

赵小凤在一旁叫嚷开了,“流氓!文明一点好不好吗。”

汪海龙听到赵小凤骂他流氓,只是做了个鬼脸,又冲着我,“鲁小北!听到没有?”

“听到了。”

“操你妈听到什么了?”

“听到不把腿叉开太大。”

折腾了不知多少次,押我上台的戏总算过关了。

接下来又排练我被喝令当场交待的戏。这是在批斗大会中间,当一个人发言完毕后,持人命令我跪到讲台前沿一个专用的话筒前背那认罪书的。

持人赵小凤:“鲁小北,对于群众刚才的揭发,你认罪吗?”

我走戏般撅着答:“我认罪。”

“跪下去交待你是如何XXXX的。”

我原地跪下,我的脚下,早已预制了一个话筒,就是一般的话筒,是放在桌子上使用的那种,很矮的那种。但此时这矮脚的话筒却直接放置于地上,所以我必须跪下,才能将嘴对准那个话筒。

“六月,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拾麦穗,我出于对会义丰收的忌妒与仇恨”

“不行,脸埋的太低,下面看不到。”一个红卫兵小将又提出意见。

于是我跪在那,他们就继续讨论,有的说要我站着认罪的,也有的说要我跪在桌子上认罪的,也有说就让我继续保持着撅着的姿势认罪的,七嘴八舌,全当我是一个没人人格的玩具似的。

嘎柳子一个人仍然被捆成龟状,疼痛难受,又在喊叫求饶。一个女知青走过去,也学着卫小光的样子,将一支脚踏到仍然仰面朝天的嘎柳子的嘴上“唔好臭哇!”嘎柳子夸张地喊叫。实际上那女知青并没有脱去鞋,而是穿着球鞋的,啊!对了,就是我曾经路过时偷偷闻过的那双,只是此时的这双鞋大概因为劳动后有几天没洗过,鞋面前部两侧已经有汗渍浸出来,但仍然比一般的布鞋干净十倍。我羡慕地看着嘎柳子脸上的脚,想象着那鞋中的脚和脚的味道,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我的下体开始急促地反应,若不是因为向前倾着身体跪着,大概会让人看出来了“鲁小北。”侯茹的声音,不大,却犹如一声惊雷般,将我从云里雾里拉到现实中来。

她继续说道:“你看什么呐?是不是又想”

我害怕她继续往下说,因为她知道我曾经偷闻过这双鞋的,便赶忙喊了一声:“侯老师!”随即转动双膝,正面朝着她,本来因为挨斗而不敢抬头的我,却扬起脸看着她,微微地摇头,用眼神向她传递着我的哀求。

我的举动生了效,她将那后半句话咽了去,改口说道:“你给我老实点,不老实象嘎柳子那样也给你看瓜。”

对我的排练在继续。

“不行,还得让这小子跪低点,不然他妈的太嚣张。”孙玉虎说着,还走到我身后,真的将一只脚踩到我的脖子处,“跪低点,你妈的屄的。”

我在他的脚的踩压下,将身子进一步地向前探去,脸几乎要贴到地面。

卫小光说着,“不错不错,试一下,抓紧时间,试一下。”

于是,我在得到持人的命令后,便原地跪下交待,汪海龙和孙玉虎分别在我的后脖胫处踏上一只脚。

又有新的意见,“两个男的踩不好,要换一下,一男一女,各踩一只脚。”

那个男红卫兵被换下,换上一个女红卫兵。

“嗯,好,只是”,卫小光赞赏着,又摇起了头沉思什么,半晌,才又说,“狗崽子的头太低了,都贴到地面了,效果反而不好。”

那个踩我的女红卫兵发言了,“踩高了更不好,没效果,你们看”,说着,她又重新将一只脚踩到我的头上示意。

我在她的踩压下头向着台面贴去,却被她喝止,“跪高点不行,太高了,低一点好,就这样,不许把脸贴到地面上。”

于是,我的头上承受着她的脚,身子向前保持到一定的角度才被喝止不许动。

终于,这一方案被通过了。

嘎柳子已经传出了低声的哭泣,大概是担心再这样捆下去会弄出事来,便给他松绑。接下来,是作为新生的坏分子嘎柳子如何地在批斗大会上对我的犯罪行为进行揭发。

“柳太华,你今天是陪斗,不给你上绑绳,但你要撅着,而且手要背高,听到没有?”卫小光训斥着。

“是是,我一定低头认罪。”松了绑的嘎柳子艰难地活动着已经麻木的手臂,答道。

赵小凤对着嘎柳子,“去,过去,到鲁小北旁边撅着。”

嘎柳子自动地走到我的旁边,低头弯腰后举手,呈喷气式撅着。

“现在,由新生的坏分子柳太华揭发他如何与地狗崽子鲁小北相互勾结,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的。”

嘎柳子站直了身子,掏出早已写好的发言材料,开始念起来:“鲁小北妄图复辟资本义,一直想着重新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那天我和他一同挨过批斗后给猪圈起粪,员们刚刚收工,他就鼓动我磨洋工,站在那不干活,等着天黑。鲁小北,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我有罪,我认罪。”

嘎柳子继续发言,“鲁小北反动透顶,他用报纸擦屁股,故意把屎擦到革命旗手江青的照片上”

卫小光打断了他的发言:“他妈的谁给你写的稿子,不行不行,不要这段。”

我仍然难受地撅着,嘎柳子继续表演,他走近我,先是挥手打了我一个嘴巴,然后审问道:“鲁小北,你说,你妈是不是臭破鞋?”

我心中骂着他,但却不敢当着卫小光等人的面有任何的反抗表现,便小声地答:“是”

“是什么,说出来!”嘎柳子又对我打了一嘴巴。

“我妈是臭破鞋。”

“鲁小北,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有没有跟你妈搞过?”

我一动不敢动地撅着,听他如此发问,却不敢还一个不字,正在这时,赵小凤发话:“嘎柳子,你臭流氓!按照稿子上写的说。”

嘎柳子却小声地:“毛席不是教导我们,要发挥观能动性吗?”

“臭流氓,你是不是还想看瓜,撅下去!”赵小凤走过来,举起卡宾枪,用枪托子在嘎柳子的屁股上狠狠捣了两下,嘎柳子这才不再贫嘴。

嘎柳子后,又一个同样出身反动家庭的黑五类孔卫红上台揭发。这个孔卫红,原名叫孔凡花,其父原为解放前国民党军中的一名报编辑,北平和平解放后到北京一家工厂工作,彭真当市长时清理阶级ahref=/target=_blank>游椋且患冶任乙患腋绲跸br/>城市户口到农村挨斗。她可是真革命的,不仅将名字改的更具革命色彩,还大灭亲地揭发她爸爸将载有江青大幅照片的报纸当做手纸去擦屁股,于是,她就为公了两个典型:一个是她爸爸,成为反动典型,成天被游斗;一个是她自己,成为黑五类中人人羡慕的“可教子女”。

现在,她又非常积极地担任了批斗我的角色。在我又排练到该挨耳光的时候,她揪住我的耳朵,将我的脸揪成面向着她,然后抡起手,“啪啪”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又“呸”的一声,一大口唾沫啐到我的脸上。

“不错,打的够响亮,可教子女就是要有这个革命的劲。”

说到这里,卫小光象是想到了什么,便对着几个女红卫兵们说:“你们几个,还不如一个可教子女那么敢于斗争,我看你们好象还怕鲁小北,这不行,要革命就不能怕,反革命是不打不倒的”,说着又具体地命令,“你们,一人问他至少两个问题,每个问题两个耳光一口唾沫,一定要将鲁小北的反动气焰狠狠地杀下去”

见几个女将仍然不动,汪海龙替卫小光发话了,“开始呀!革命不是绘画绣花,不是写文章,不能那样雅致。”

见几个女生仍然没人动,卫小光又一次命令,“先从刘文艺开始,要他跪过去挨打。”

听到卫小光点名,一个八一班的女生开始了,“鲁小北,过来!”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好。

她没说话,后面有个男生说话了,“跪下,狗崽子!”

我羞辱地跪下了,跪在了一个女生的面前。

那个女生在批斗大会上是打过人的,至少我就看到过她打过不止一个四类,但此时不知为什么变得羞怯,犹豫地伸出手,却又停止住,向左右几个女生挤了挤眼,才向前探出了身子,眼睛看着跪在她前面的我,“老实不老实你?”

“老实。”我跪着,说不出什么滋味。

“啪!”地一声,打来,又说道,“早点老实不就不挨斗了。”

我的脸上被一个女生这么打了一下,真的并没有过度疼痛的感觉,反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兴奋,我抬起脸,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打我的这个别的班的女生。她梳着两个短辫,一身绿军装,细腰上一条帆皮腰带,胳膊上一个红卫兵袖章。单眼皮,大眼睛,两个小酒窝,嘴角有点跷,显得十分的大胆与调皮,似乎笑意永远在她脸上抹不去似的,给人一种欢快与乐观的感觉。

“给我低下去,谁让你抬头的!”借着这句话,又是“啪”地一下,重重在打在我的左脸上。

打完了两个耳光,她附下身,用娇嫩的小手托起我的下巴,将我的头向上扳动着扬起来,于是,那张调皮可爱的小脸便和我只有一尺的距离了,我享受着她的小手的拨弄,并不害怕地看着她的小脸,一种莫名的激动。

她的小巧好看的鼻子动了一下,随即鼻腔中“吭”的一声,喉咙里又“咳”

的一响,小嘴先是微微张开一条缝,后又嘬起,对准我的脸,“呸”的一下,一大口唾沫便落在了我的左眼睛与鼻子之间。

她的任务完成了,接着是另一个女生,“鲁小北。”

“有。”我应着,按照规定转向她,走近,然后跪下去。

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愿意看我的眼睛,而是羞怯地命令:“不许看我,把眼闭上。”

“不用,把眼睛给他蒙上不就行了。”随着说话,一条黑色的东西蒙上了我的眼睛。

“这个办法好!”有人赞同。

“啪!啪!”不是一下,是同时的两下,显然,这不仅仅是那一个女生打的,因为右脸这下明显重的多,是一个我无法看见的男人不声不响地从我的身后打来的。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到毫无察觉的我的后背,使我不能控制地向前倒去,却正撞到那女生的腿上。于是招来身后几个人的哄笑。

“扬起头来。”这是孙玉虎的声音,随着他的命令,我的头被粗暴地扳动着高高扬了起来。

“把嘴张开。”

我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按他的要求张大了嘴巴。

“来,对准他的嘴,来。”这是他在教唆那个女生。

“哎呀好恶心吗!”这是那个女生的说话。

“对阶级敌人不能心慈手软,快点。”这是汪海龙的声音,随着他的说话,一阵脚步声走近我,“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进我的嘴里,这是汪海龙的。我的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般运动“操你妈给我咽下去。”

我知道自己的处境,乖乖地将那口唾沫咽进肚子。

“看吧,就这样,来,快点。”

在几个人的催促下,一口不太多的唾沫无声地落在我仍然张开的嘴中,我知道这是那女生的唾沫,我仍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没用命令,我便咽了进去。

说真心话,我没感到那唾沫有汪海龙孙玉虎的唾沫那么令人恶心,相反,却象是琼浆玉液般让我全身都激动起来。

接着又是一个女生走来,两个耳光一口唾沫又是一个接着,仍然是两个耳光一口唾沫又一个女生走近我,先是一纪耳光,并不太重,但却是连续的打,与其说是打,到不如说是打着玩的。一边打一边问道:“鲁小北,耳光挨够了没有?舒服不舒服?”

这是赵小凤的声音,想起曾经在大队部的事儿,我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便用万能的答方式答道:“我老实。”

“以后还敢不敢破坏公家东西了?”又是边打边问。

“不敢了。”

“以后还敢不敢在班里散布反革命言论,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了?”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因为打的并不太重,我又感受致函那种异样的兴奋,甚至感觉嗅到了她的体香。

“不敢了”

“再敢乱说乱动,打烂你的狗嘴,知道吗?”

“知道了。”

“让你跪什么角度你就老实跪成什么角度,这是对人民的认罪”,说着话,她加大口气,“跪成45度。”

这是当时我们那村由卫小光等人发明的一种对四类分子的控制体操,有多个动作,光是跪,就有“跪9度”、“跪45度”、“跪零度”、“跪35度”

等。听到命令,我将上身向前倾斜成45度。

“跪成零度!”

我又将上半身伏下去,尽量地伏下去,一直伏到我的脸几乎贴到她的脚尖。

虽然眼睛蒙着布,我似乎仍然能够看到赵小凤那穿着偏带布鞋的脚,就近距离地贴在我的鼻子下面,我甚至能够闻到那鞋里特有的味道已经到了正式排练的时间,将和我在同一个批斗会上挨斗的另外三男二女五个四类子女来到了排练场,于是,包括我和嘎柳子一共七人的批斗会排练才正式开始

五(五)

我们下放的这个村子,还是公所在地,是个大集镇,据说是河北省的四大集镇。解放前,还曾经短时期的建市。当时的这里,既产麦,又产稻,还产鱼虾和芦苇,陆路上通北京,水路东通天津,因而又是商贾云集之地。

星期天,正好赶上大集。北方冬天的集市十分的热闹,特别是快要过年时,集市上人山人海,放了假不用去上课的我们,便也都喜欢到集市上凑热闹。集市上有好多卖鞭炮的。当然与今天的动辙几千元几千响的鞭炮不能相比,那时,能花上八毛钱买上一响的鞭炮,已经不错。而对于我,就是连这个,也得不到。

虽然苦苦地相求,妈妈仍然不给我一分钱供我买炮。想想也是,赔那八块玻璃的钱,还是借了好几家才凑齐的,至今也还没还完,哪还有钱再供我买鞭炮玩呢。

买不起,但逛逛炮仗市,乐趣也是盎然。于是便约了三五玩伴,上集凑热闹。

东逛西逛,有几个伙伴便买了鞭炮。我们几个便不断地从那一响的鞭炮中摘取一个两个,点燃扔出,听个响。

炮仗市上那些个卖鞭炮的,为了招徕生意,到是动不动地点燃一挂鞭炮,以吸引买者,每当这时,我们便聚集在那周围。

炮仗市当然不是只有一家卖炮仗的,这家响过,那家又响,于是我们便随着响声奔逐于集市间。突然,有一家卖炮仗的“炸了”,也就是说,他的几十挂上挂鞭炮被连续地引燃,于是炸个不停。这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好玩了。那炮仗足足炸了十多分钟才结束,卖炮仗的看的直哭,可也没法上前扑救,而我们却乐的开了花一般。

快散集了,我们仍旧沉浸在刚才炸炮仗的兴奋中。这时,不知是谁,指了指正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推着手推车的一个矮个子卖炮仗的,说:“看,他的麻袋里还有半麻袋炮仗,问他能不能便宜点卖。”

于是我们几个走上去,问他能否便宜卖,没想到这个小老头十分的吝啬,一分钱不少,弄的我们几个挺扫兴。于是有人提出,我们去偷他几挂,一想不行,那老头太精,没空子给我们偷;便又提出,我们去抢,一想也不行,让民兵逮着又完蛋了;最后商定,炸了它。

计议已定,我们走到那卖炮仗的小老头面前,“大爷,我们挑几挂行不行?”

那人停下手推车,并给我们解开了麻袋的口,我们便分三个人遮挡他的视线并找他说话分散其注意力,我和另外一个则将悄悄点燃的几颗炮仗塞进了他的麻袋。生怕引不燃,我还将一根火柴擦燃,并塞进还剩半盒的火柴盒里,然后连同火柴盒一起塞进了麻袋。

“啪!”的一声响,那老头赶忙伸头往麻袋里瞧。

“啪!”、“啪!”又是两响,那老头慌了,一边伸手到麻袋里去抓,一边扭头骂我们:“好哇你们小兔崽子,你们”

就在他一句话没骂完时,“嘎嘎嘎嘎”麻袋里的鞭炮被点燃了,这一燃可就不得了,“噼呖啪啦”的又有好多鞭炮被引燃,并不断有“咣!咣!的巨响,这说明,里面不仅有挂鞭,还有麻雷子。

到了这时,连那吝啬的老头,也不敢再管他的麻袋,慌忙地丢下手推车躲开,抓起一根棍子追打我们。我们奔跑着,跳跃着,欢呼着,却不肯离开,我们要享受这欢乐,直到那鞭炮全部炸完,才在那老头的骂声中跑开。

我们被告发了,星期一的上午,五个人便全部被叫到学校办公室,分别地进行审问。防线很快被攻破,五人中,包括我在内有两人出身不好,属于黑五类,所以甭管事实是怎么样的,照成分论推理,我们二人便成为这次事件的谋。

这次的事还惊动了公革委会,于是斗争便升级了。

因为正好公正要准备在年前召开一次万人批斗大会,正在向各村分配挨批斗的名额,象什么改造时不老实的四类分子呀,破坏会义生产的坏分子呀,妄图复辟资本义的什么什么呀,伤风败俗的流氓与破鞋呀等等等。因一同炸炮杖市的五人中有三人出身好成分低,而另一个富农出身的狗崽子和我二人,便有幸入选。

这天下午,正在参加义务劳动的我被叫到大队部,和我同行的还有那个比我低一年级却比我还大两岁的富农子。我们知道是为什么,乖乖地自动走到大队部报到,还没走近大队部,从敞开的大门处往里看,沿西墙根已经站了一排的四类分子,这其中,又有我的妈妈,有鹿一兰,有许还周不论男女,全都双腿紧紧并拢,规规矩矩,低着头,等待着发落。

我和那富农子也加入进来,听那治保任宣布,腊月二十七,准备接受全公万人批斗,而且被告知,批斗大会后要游街。

宣布完又对我们进行了一番教育后,多数人便得令了家,但妈妈和另外两个女四类被留下,要过年了,要为大队部扫除。

一直到了快到做晚饭的时候,妈妈仍然没有家。我不会做饭,便到门口去望,却正看到妈妈抱了很厚很多的大木牌子向家中走来,我迎上去,帮助妈妈拿那些牌子。牌子大约4公分长,3公分宽,5公分厚,其上穿有铁丝,共有十一块,一看便知这是供游街时的四类分子挂在脖子上的那种。原来,妈妈是去受领任务,即在十一个牌子上书写挨斗人的姓名与罪行。

刚要进门时,邻居的赵大婶正好和赵小凤一同出门。那大婶看到我们母子,便喊住母亲,说要妈妈后天到她家帮助她炸排盒(当地过年时吃的一种油炸面食)。

因后天正好是我们将要挨批斗的日子,妈妈低着头,又不好意思又带着分的歉意为难地说:“后天我”,说到这,妈妈便看了一眼赵小凤,下面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赵小凤是知道后天的事的,便拉着她妈妈的手,一边催她快走,一边说:“哎呀妈!别麻烦郑老师了,我帮助你炸不就是了。”

那女人却不走,一边甩开女儿的手,一边继续罗嗦:“要去赶集吗?后天是大集,你们家的年货置办的怎么样了?”

妈妈苦笑着摇了摇头。赵小凤抢过了话说:“妈你还有完没完呀,大冷天的老在这站着干什么呀,让人家郑老师家去了。”

到家,妈妈抱住我,半天什么也没说。然后做饭、吃饭。快睡觉时,妈妈才说了家后第一句话:“怕挨斗吗?”

我努力地装出一二十分的无所谓,了一句:“没事。”

我的答令妈妈得以宽慰,她点了点头,在我的面额上亲了一口,我一个微笑,什么也没有再说。

妈妈的表情,并不是照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无奈,而带有几分宽松,甚至带有某种鄙视与凛然。

第二天,妈妈很快地就将那些木牌子写好,也包括我挂的和妈妈挂的那块。

我挂的那块写着:“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妈妈那块则写着:“反革命臭破鞋郑小婉”。名字是另起一行的,其字体明显大于上面的字,而且故意写的七扭八歪,中间的“小”字甚至是倒过来写的。

刚刚写好牌子,门外就来了人,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妈妈情知不妙,便到门口,双腿立正,双手紧紧贴在腿的两侧,口中还念起毛席语录:“反革命不打不倒。”

两个来人都是妇女干部,到是不凶,其中一个又高又胖的四十岁左右的,还显的很亲近地拉着低头垂立的妈妈,“哎呀立正干什么,没那么多事儿。”说着话便拉着妈妈的手一同坐在炕沿上。

二人拿来了十一顶纸糊的高帽子,要妈妈在上面写字。

“十一个人的,游街时要戴,噢!对了”,那任象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妈妈关心地说,“你自己挑一个戴着适的,不适的戴着不舒服,扎脑袋。”

妈妈羞辱地低头不语。那胖女人似乎完全觉察不到什么,又取出一大张红纸,对妈妈说:“就再麻烦你,给我们家,还有我娘家几个兄家,写几幅对联,词我也不懂,你就随便编吧。”

另一个不爱说话的,也是干部,也取出一大张红纸,同样要妈妈帮助写春联。

妈妈一一收下。

那二人起身要走时,那胖子妇女任又关照妈妈说:“明天挨斗,穿脏点、破点,免的弄一身唾沫什么的”

另一个插话:“有些坏蛋说了,可能要扒你的鞋。”

胖子任才又说:“对了,我忘记了,你自己的鞋要穿好系紧,有人想坏意说到时要脱你的鞋让你用嘴叨着。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大概是看到妈妈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另一个年轻一点也秀气些的,又安慰妈妈:“游一条街就到晌午了,人们饿了就家了。哎!反正也躲不过去,想开点就是了。”

腊月二十七这天,是我们将要挨斗的日子,早上,我和妈妈只是就着咸菜各吃了一个贴饼子。便做好了挨斗的准备。

快要到大队集前,妈妈要我再上一次厕所,把大小便排干净,这我知道,因为不知道批斗会要开多久,批斗会结束后也不知多久才给我们松绑,期间,是不会允许我们大小便的。

因为是年关大集,又要召开批斗会,还要游街,特别是照例还要有几个破鞋游街,这天的花鲁湾那真是人头挨着人头,就比赶庙会还热闹。

因为有的村并不象我们村这样是公的所在地,为了不至于迟到,好多村很早就将他们村准备挨斗的四类分子押到了公,我们还在家中没出门时,大街上便有人在呼喊着:“李家洼的四类押过来了,快去看呀!”接着便是咚咚的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又过一会,又有人喊:“二嘎子快来看呀!洪家务的四类来了,还有一个破鞋。”于是又是一阵的脚步声与叫嚷声追逐而去。那时的人们,看批斗,似乎比今天的人们看刘德华演唱会更积极。

不一会,赵小凤腰扎皮带,皮带上围着子弹袋,手持着一支美式卡宾枪与另一个挂着五三式步骑枪的女民兵到了我家。我和妈妈知道是来押我们的,便都站了起来,低头垂立。

赵小凤有点不好意思,对着妈妈说:“一会还要等王大中来再走呢,您先坐一会吧”,紧接着又叮嘱了一句,“您去厕所了吗?要没去赶紧去吧。”

正说话间,两个男民兵也持枪到了我家。我和妈妈本来已经上过两次厕所,但还是又去了一次。

赵小凤仍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们都去了”她的意思我们都听的明白,是说要给我和妈妈上绑了。

我和妈妈低头不语,赵小凤便又开口道:“那就捆了?”

四个人分别动手,很熟练地将妈妈和我五花大绑。

要绑好没绑好时,民兵营长郭二麻子背着王八盒子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妈妈已经就绑,便关照了一句:“抓紧时间,好多村都到了。”

而这时,门口也已经拥来好多看热闹的,并不仅仅是小孩子,还有成年的男男女女。赵小凤一改刚才还有的羞涩,端着卡宾枪,用枪托子捣了一下妈妈的后背,加大了声音:“臭破鞋,走!”

郭二麻子在前边走了。我们一行刚刚要跨出门时,只见门口早已围堵了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群众,争相看我、当然要是看妈妈让人绑着押走的好戏。我和妈妈都使劲地将头低下去,以躲避本是邻居的革命群众的目光。

“看,快看,郑小婉给捆出来了。”

“哎!他妈的怎么穿这么脏这么破,这多没劲呀,要是我说,应该给娘们穿漂亮点,那捆起来多他妈的得劲呀。”

“怎么没挂鞋呀?”

员们无数的眼睛看着我们,议论着。我和妈妈五花大绑,每人由两个持枪的民兵押解着,低头穿过人群,向公大院走云。那一刻,真想钻进耗子洞去躲起来。

公大院里,已经集中了足有三十多个四类分子,真的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然,女的只是少数,年龄最小的却并不是我。有一个特点今天想来特有趣的,即所有男女老少,全是一色的黑棉袄黑棉裤,没有半点杂色。

批斗大会的会场就设在公革委会办公楼前面,席台也就在这座曾经的地大院前面的高台阶上。这是一栋有着欧洲古城堡式样的地大院,坐北朝南,光是台阶便有一房多高,解放后成为镇政府办公地点,性将原来的台阶又进行了扩建改造,台阶顶部愈加宽大,容纳三十多人同时挨斗,也是绰绰有余。

会场四周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大大的红色标语一幅连着一幅,高音喇叭里交替播放着毛席语录和由语录谱写的革命歌曲。大会还没开始,但席台子上已经有很多人在忙活,台子下面更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革命群众,真的是万头攒动,人声鼎沸,仿佛是要将这湛湛青天也要挤暴似的。

公的革命干部还没有到,各村的革命者将本村的四类分子们押解着,有的在做最后的交待。

在等待批斗大会的当儿,我们大队的民兵与四类分子们集中在一起,一群正在准备接受批斗的的阶级敌人,一个一个五花大绑着,全部呈立正姿势,紧紧面贴着墙壁罚站。一群一群的革命者则或坐或倚在房间里,有的抽烟,有的嗑着瓜子,有的则在说笑,还有的互相追逐打闹。

汪海龙、孙玉虎等都是持枪的民兵,因为没事,几个坏蛋便想着法地拿我们解闷。

“鲁小北。”孙玉虎拖着长声叫着我的名字。

“有。”我本来面朝墙立正,听到他的喊叫,便按规矩转过身来,正面朝向他,双腿挺直并拢,上身向前倾斜成一个角度,恭敬而又小心地听候他的发落。

本来若是平时,尽管我出身不好,对这几个坏蛋也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和他们打架畅快是家常便饭,但今天不同,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全公的批斗大会,我很怕,所以对于他们的训斥,也就满怀了一二十分的恭敬。

“老实交待,最近看到你妈跟人搞破鞋没有?”

“”我不吱声,因为我妈妈也在这间房子里,也和其他等待挨斗的四类分子一样,面向墙壁立正罚站呢。

“操你妈问你呐,老实交待。”

“没有。”

我的话刚刚出口,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操你妈的,到现在还不老实,我再问一遍,看到过你妈跟人搞破鞋没有?”

我犹豫着,嚅嚅地答:“没”

就在我刚刚吐出一个字时,又一纪响亮的耳光打来,是汪海龙打的,“他妈的还敢抵赖,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吗?不老实大会开完送你去县群专队。”

“我”

我正在犹豫,又有几个坏小子挤了进来,一个坏蛋解下腰间的帆布腰带高举了起来,我怕了,便只好说,“看到”

“怎么看到的?都跟谁?老实交待。”

我又不吱声了,这时,一个年龄稍大些的民兵,冲着妈妈的背影喊了一声,“郑小婉。”

妈妈也和我一样,按照即成不变的规矩,听话地转过身来。朝向喊她的那个民兵立正站直,低头听训。

“臭破鞋,告诉你儿子,跟谁搞的破鞋。”

妈妈迟疑着,半天不说话。

那民兵走近妈妈,用手托着妈妈的脸蛋,嘴里的臭气直冲着妈妈的面颊,仍然大声地问道:“给我放老实点,说!”

妈妈的脸和那坏蛋的脸几乎贴到了一块,看那小子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便嚅嚅地答:“许还周”

“对着你儿子说,怎么搞的?”这是又一个年龄更大的民兵,也凑到妈妈近前,也伸出手抓住妈妈的头发,将妈妈的脸扳得向上扬起,然后直直看着妈妈,恶声恶气地问。

妈妈无助地任那壮汉在她的小脸上侵犯着,“三哥我三哥”这小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妈妈叫他三哥,但实际上他比妈妈小七八岁呢。

正在这时,门口处一个中年的女人的声音骂道:“你们不是你妈生的,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趁人家挨斗,欺负人家一个女人,你们缺德不缺德。”

几个坏蛋这才嘻笑着松开了妈妈。

我们又到墙壁面前,头顶着冰冷的墙壁,双腿紧紧并拢着。

“亲爹呀哎哟疼呀!亲爹饶了我吧亲爸爸”一阵惨叫传来,我朝墙立正站着,禁不住好奇,偷偷转身看去,正是那个曾经的另一个造反派的司令许还周,被几个民兵围住,极度恐怖地叫着,原来,几个民兵正扒下他的鞋袜,在往他的脚底上按着图钉会场上的广播喇叭里,震耳欲聋地播报着伟大领袖的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终于,批斗大会开始了。

随着持人的一声大喝,我们被一字押上席台,整齐地排成一排,撅着。

然后是革命群众走上台来当场给我们挂牌子、戴高帽子。

因为人多,所以尽管对我来说这次批斗大会规模空前,杂在三十多人之间撅着,到也并不比前几次挨斗更羞辱。之后便是革命群众代表上台来发言,贫协代表、工人代表、学生代表、妇女代表,一个一个都上台来,至于发言的内容,却全不是针对我们某个人,而是老一套的什么“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呀、什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呀、什么“反革命不打不倒”呀等等等等。我在当时就没有听进去几个字,今天忆,就更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实际上他们说的全是套话空话,也真的什么内容也没有。反正我们是一直撅着的,也并没要我们在大会上交待什么。

大会开的时间比在村里开的批斗会还短,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就宣布结束。

接下来是游街,而这次游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

在持人宣布游街开始时,我们被依次押下高高的席台,沿着席台前的东西大街往西走。三十多名四类分子被排成前后一长串,前面是一男一女两个红卫兵拿着喊话筒带头高呼着口号,两旁则有民兵武装押解,挨斗的人们全都反绑着双臂,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挂着硕大的牌子,大弯着腰,在人群中勉强挤出的过道里艰难地游行。

我游走在队伍的中间,不敢抬头,因为身边好多认识的同学与邻居,这样让人象捆棕子般的五花大绑,又让人象牵狗似地游街,有多么地丢面子,是可以想象的出的。

开始的时候,游街还是有秩序的,但很快就乱了套。有革命的群众自发地走过来,选择与自己有过结或看着不顺眼的,开始揪着头发或耳朵抽耳光,啐唾沫。

挨打挨骂的四类分子们没有人敢还一句嘴,更没有人敢动一下,到是不断地应声答着,“是,是我干的,我有罪。”“是,我以后不敢了。”“是,我以后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等等。

就在游街开始后不久,群众又往我们的脖子上吊上成摞的青砖或大块的石头,妈妈的脖子上,则在原来已经挂上了大木牌子的基础上,又加上了几只又脏又臭的破鞋。

说到破鞋,谁都知道意指作风有问题的坏女人,实际上在当时,许多被指为破鞋者,却未必真的与人有染,有的只是和恋人牵牵手而已,有的什么事也不曾有过,是硬给扣的帽子,而象妈妈与鹿一兰等,则是被迫让多人性侵后,其中的某个逼奸过她们的人又被打倒后供出而形成。当然也的确有真的偷人的破鞋,但她们往往却不是出身不好的四类。

街上人太多了,把我们挤在中间,游走变得十分地困难,而对于那些想占便宜打我们弄我们的坏蛋们,却了极大的方便。

尽管喜欢趁机占我们便宜的只是极少数,尽管有贼心又有贼胆真正实施对我们的打击与侵害的,就更是占少数中的少数,但因为街上的人太多了,因而从绝对值上看,就仍然很多,游街进行到不多一会,就不断地有人被踢翻在地,耳光声、“呸!呸!”的唾沫声此起彼伏。

我紧挨着妈妈走在她的后面,为了不被人们的唾沫等脏东西弄脏了新衣,也为了尽量不被人所注意,妈妈穿着一身极脏的、又宽又大的黑棉衣,但她姣好的脸蛋与纤弱的身材仍然吸引着围观的群众。走着走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黑壮汉从人群中挤出来,走近妈妈,用那肮脏的大手托举起妈妈的脸蛋,在那脸上反复地揉捏着,弄了好一阵子,又举起妈妈脖子上挂着的臭鞋,将那散发着恶臭的鞋口对准妈妈的脸,先是使劲地捂在妈妈的口鼻处,之后又往返地搓了几下子,这才放手。

“哎呀真能想出花意,你看边家务的赵福成家的,一家五口哎。”一个声音高喊着。

“作孽哟,那么大点的孩子也陪着挨斗。”另一个声音叹息着。

他们说的是别的村的一家人,有爷爷、父亲、母亲和一男一女十多岁的两个孩子。三个大人被五花大绑着,两个孩子去没有绑,而是手中牵着三条绳子,三条绳子拴在他们的父母和爷爷的脖子上。在人们的哄笑中,还不知谁出的馊意,那两个孩子,还被迫地高喊着口号,先是那稍大一点的女儿高声地念道:“我的狗爹赵家祥、妄想复辟资本义,打倒赵家祥!”那女儿喊完一句,那最小的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地崽子则跟着念:“我的狗妈地婆杜月芬,是文化大革命的绊脚石,打倒地婆杜月芬!”

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他们高呼什么,但拿一家五口人取乐的却不少。

“再喊,大声喊,喊好了让你们当可教子女。”

“喂!老地,还有你呢,怎么哑吧了,喊起来!”

于是,那一家之中最年高的爷爷,便也被迫地高喊:“我剥削穷人,罪该万死!”“我妄图复辟,万恶滔天!”

队伍中的许还周是挨打最多的,因为他当权时做恶太多,群众对他的恨太深。

又因为他的脚底事先被民兵按上了图钉,因而走路时便只能象个残疾人那样用脚的某个部位落地,而群众的要求是我们必须撅着屁股游街,这样的他行走起来便更加地艰难,但偏偏群众却并不怜悯,反而动不动走到他身后给个“窝头”。什么叫“窝头”呢?并非吃的那种窝头,而是一种动作,即走到被批斗的四类的身后,对准四类分子高高撅着的屁股,抬起膝盖猛的一顶,这四类分子便脑袋着地戴倒下去,于是群众队伍中便会暴发出一阵欢笑。

我当时特害怕,怕极了,因为游街和批斗不同,批斗会上,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将挨斗者打的特别惨的,但游街打死人却经常出现,因为它基本上没什么秩序。

为了尽量地不显露自己,我还努力地将身子弯下去,将头低下去,一方面为的是让人认为我认罪态度好,更要的是减少人们的注意力。

“哎!你看,鲁小北,你瞧他捆成这个样,多难受呀!”

“谁让他出身不好呢。”

几个同班的女同学也在拥挤的人群中指点着我议论着,我又羞又怕,在经过她们身边时,头几乎要埋到裤裆中去。

“算了,我们走吧,让他看到我们在看他游街多不好意思呀。”一个女同学压低了声音说着,但仍然还是让我听到了,因为她们距我太近了。

一个别的村的比我小半个头的坏蛋挤到我身边,将用力弯低着头的我揪起来,用一只手托举起我的下巴,别一只手则从后面狠劲地拉扯我的绑绳,使本来撅着的我不得不仰面朝天,面对周围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

“疼不疼?”这家伙一边勒着我的绑绳,一边坏笑着问我。

“哎哟疼”

“呵呵!要的就是叫你疼。叫声爸爸,我给你松一扣。”

当着这么多同学乡邻,我不从。他便更加用力地拉扯我背后的绑绳,将我的胳膊扭得很疼,“哎哟!噢疼哎哟!”

“叫不叫?

我不得不叫了,“爸爸。”

“不行,再叫大点声。”

又有几个认识的女同学围过来,我不出声了,那家伙也不再逼我,脸上弄了一下怪相,走开了。但很快的,又有几个、十几个坏小子过来人们的斗争热情似乎要将这北方的冬季变成赤道般的炎热。

批斗会上或游街时,最刺激人们眼球的,就是破鞋。这天的大会,妈妈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女人也和妈妈一样,是作为破鞋而被游斗的,于是她们三个的周围,便集中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革命群众,成为热点中的热点。

鹿一兰肯定是躲不过这样的场的,她和妈妈每次都是这样的娱乐节目的角,只是今天的批斗与游街,她享受到了其他四类分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她是坐在手推车上,被自己的男人推着游街的,只不过呢,和她同坐在一辆手推车的,却还有自己的公公,二人是面对面坐在一起的,二人的脖子还被用一根绳子拴在一起,拴的很紧,使二人的脸完全贴到了一起,这意味着她与公公搞破鞋,那时我们那儿批斗破鞋,都要用一根绳子将奸夫淫妇二人拴到一起以示辨别,而之所以用小推车推着走,则是因为她公公的腿脚不好,行走不是很方便。

“哎!听说那个南方城里下放的小侉子和她的公公搞破鞋,你看那不是拴在一块了吗。”一个肥胖的老娘们尖着嗓子嚷嚷。

“哎哟!缺德哟!啊呸!呸!”一个女人似乎满怀了深仇大恨,解气地地往鹿一兰的头上身上吐着唾沫。

又有一个坏蛋,对着独轮车猛地踹了一脚,鹿一兰的丈夫长年在城市生活,驾车的技术本来就不过硬,经这一脚,车子一歪,车上自己的父亲和老婆便连在一块被摔了下来。人们一阵起哄叫好,又架住二人,再一次将其弄到车上。

“他妈的小侉子,来,跟你公爹亲个嘴给我们看。”

“对对,亲个嘴!”,几个坏蛋光说还不算,竟然走向前去,将二人的头用力地往一块,使本来就贴在一起的二人的脸更紧紧地贴在一起,“伸出舌头来,伸出来,伸他嘴里去,快点!哈哈!”

鹿一兰早已吓的花容失色,机械地按照革命群众的要求,伸出舌头,塞进公公的口中。

也有的坏蛋对着推车的鹿一兰的丈夫嘲笑着:“喂!四眼,快看快看,你老婆跟你爸爸亲嘴呢。”

“对了,四眼,他们搞破鞋是不是你发现的?”

那男人不敢嘴,面对着众人的羞辱,却又不敢逃走,继续推着自己的老婆与父亲在大街上走着,任人参观与唾骂着。

“哎!她真的跟她公公搞过?”一个看热闹的群众一边欣赏着公媳的表演,一边向他身边的人问道。

“那怎么可能,只不过这样斗好玩罢了,你还真信。笨蛋一个!”另一个人应着,又补充一句,“这小侉子跟郑小婉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让许还周搞到是真的,应该把这三个人拴在一块游街才是。”

又有一个人接话:“这谁都知道”,然后又象自言自语似的说,“他妈的许还周这王八蛋还真行啊,一个炕上操两个骚娘们,你说他能老那么硬吗?”

“能操这等水色的城里娘们,一晚上操五个我都能硬的起来。”

这些话全听进我的耳朵里,但他们根本没想过要避讳我,作为挨斗的地狗崽子,让我听到我又敢怎么样呢?

我本来并不紧挨着妈妈的,但没游上几十米远,就有几个很坏的民兵,将我带到了妈妈身边,并且又用一条绳子将我也与妈妈拴在一起。

更多的群众围挤过来,就象电影《列宁在98》中围斗那女特务一样,将我们紧紧地围在中间。好在赵小凤一直在旁边用枪拚力阻挡着人群,民兵营长郭二麻子也更多时间地游巡于妈妈身边,用他那魁梧的身子将妈妈遮挡,妈妈才不至于过分地受伤害。

“谁那么缺德拴的绳子?”正持着卡宾枪走在我和妈妈的身边的赵小凤上前,好心地为我和妈妈解开拴连在一起的绳子。见又有几个流氓坏小子大声嚷嚷着我们母子二人搞破鞋,便冲着那些人大声地说,“你们别胡说,鲁小北不是和他妈搞破鞋才挨斗的,他是炸炮仗市才挨斗的。”

不过他这话说出后,自己也感觉似乎有点那个,便又大声补充说:“鲁小北没搞过破鞋”只可惜,她的声音全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人声的呼叫声中。

也有的是对妈妈的同情与怜悯,“那个城里下放来的,真的与那么多人搞过破鞋?”

另一个声音:“我才不信,看人家成份高又长的好,欺负人呗。”

又一个说,“怪得着她们吗?许还周要睡她,她们敢不从吗?还有睡过她们的呐,那不是正挎着盒子枪巡逻吗。”她指的是郭二麻子。

“哼!别看今天神气,许还周当年多神气,一个被窝里抱两个城里娘们睡,你看现在怎么样了。”

此时的许还周,正被几个妇女围在中间,几个人用抐鞋底用的锥子,在他的大腿上、屁股上扎着,扎得他再也没有了昔日造反派司令的风采,一个劲地求饶,“哎哟亲妈呀!疼呀哎哟姑奶奶呀!饶了我吧。”

“你不是会整人吗,你到是整呀,你整呀!”

“姑奶奶呀,扎两下别扎了呀,哎哟妈呀!我不敢了呀!”

正在这时,一个长的矮矮胖的女人,用铁锨铲过来一堆狗屎,放到跪着的许还周的面前,“想不挨扎也行,把这个给老娘吃下去,就饶了你。”

许还周哭着,自然不肯吃,于是,几只女人的脚踩到他的头上,把他的脸整个给踩到那堆狗屎上就在赵小凤解开我们母子相连的绳子没一会,又有一条更粗的拴牲口用的绳子被人拴连到我和妈妈的脖子上,而且这次拴的更紧更短,以至于我和妈妈的脸都差不到要挨到一起了,妈妈脖子上拴着的几只又脏又破的布鞋,还有与鞋拴在一起的几双脏的分不出原色的破袜子,几乎贴到我的脸上,一股恶臭象无数讨厌的小虫,直钻进我的五脏六腑。

“哎!看呀!这个臭不要脸的跟她自己的儿子搞破鞋哎!”就是给我们拴绳子的一个坏蛋,拴完绳子后大喊。

人声太乱,赵小凤等的声音完全被压住,但这一声却让好多人听到了,于是又是唾骂,又是高呼着起哄“让他闻闻他妈妈的骚屄。”随着这一声叫喊,几个坏蛋上来,将我妈妈的上身按下,屁股高高地冲着天撅着,而将我按跪在妈妈的屁股后面,将我的头从后面按到妈妈的屁股上“喂!狗崽子,你妈的屄什么味呀?”

“哈!看这狗崽子闻他妈的屄呐哎!”

对于众多的精力旺盛却又不象今天这样可以找小姐发泄的男人们来说,这是个很好看的节目,于是很快的,我和妈妈的周围便聚拢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

妈妈被揪起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住她,用力扳动她的双肩向后,将她的身体弄得不是向前倾斜而是向后仰靠在二人的身上,她的双腿则被踢开,成双腿叉开站立的姿态,又有几个坏蛋将我按倒在妈妈的面前跪下,将我的头按到妈妈的两裆之间,“使劲闻闻,闻闻你妈的逼。”

又有人开始审问,“喂!狗崽子,告诉我们,你在干吗呐?”

我的头被几双手按住,脸紧紧贴在妈妈的两腿之间,但我不想答。

我的后脑挨了一皮带,“他妈的,问你呐,你在干吗呐?”

又有几个人的声音催促着我,后背上也又挨了几皮带,于是我不敢再违抗他们了。

“我闻我妈的逼。”

“哈哈!说,你妈的逼什么味?”

“骚味。”我按照他们希望我说的答。

他们又转向我妈妈,两个人的两只大手揪住妈妈的头发,将妈妈的脸揪得高高地冲着他们的脸扬起来,“喂,臭破鞋,你的逼为什么是骚味?”

妈妈也不想直接答,但在经过了威胁后,被迫地按照他们的要求答了,“我是骚逼”

说真话,即使是那个年头,也还是有好人的,正在我和妈妈被一帮坏蛋玩弄侮辱时,一个长的十分高大的中年妇女,挤进人群,冲那几个坏小子骂道:“想闻骚屄自个家闻你妈的屄去,人家挨斗,占人家便宜算什么英雄好汉!滚!滚!

滚!”随着几声粗野的叫骂,那女人竟然猛地推开了那几个坏蛋,把妈妈和我救了出来。

鹿一兰与她的公爹此时正按照革命群众的要求,互相往对方的脸上吐着唾沫,并按照群众的要求互相地骂着对方。

“呸!你个老地,臭流氓!”这是鹿一兰按要求骂着自己的公公。

老地脸上挨了一口儿媳妇的唾沫,羞的不知说什么。

“他妈的,快点,教你怎么说的。”随着这声拆骂,老人的后脑挨了一皮带。

他不能不说了,“呸”一口唾沫吐到了儿媳妇的脸上,却想不出该如何骂,又遭了一耳光后,才被迫地骂出来,“你臭戏子,臭破鞋!”

“又该你了,小侉子,快点,继续!”

于是鹿一兰又往公公的脸上啐了一口,“呸!”然后支吾着,“你你”你了半天,却想不出词来。

又轮到老公公,又是一口唾沫啐在媳妇脸上,然后又是鹿一兰吐加上原来革命群众吐上去的,二人的脸上已经是白花花一片。

“行了,不吐了,咱们让他们两个互相把脸上的唾沫舔干净,你们说好不好?”

哪有不好的,群众齐声说好,又齐声强迫着二人,那公爹只好先来,伸出舌头,在儿媳妇的脸上舔舐起来。

群众队伍里一阵欢呼。

待二人将对方脸上的唾沫全部舔进自己的口中,并且咽下去后,极富创造性的革命群众又提出了新的创意,“我听说他公爹最喜欢舔儿媳妇的脚丫,咱们让他们表演一下好不好?”

于是,二人脖子上的绳子被松开,鹿一兰脚上的鞋却被扒掉,几个人用手举起她的腿,把她的脚丫举到公爹的脸上,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老爷子无奈地把嘴凑到儿媳妇的脚底,舔舐起来“喂!香不香呀?”

“香极了,啊哈!”

又有人揪住鹿一兰的头发,命令道:“喊起来!”

于是鹿一兰按照事先群众教导的,高声喊叫起来,“我是破鞋没有底!”

那公公紧接着也喊了下句:“我就爱闻这个味!”

那个时候,批斗是有组织的,游街时则由各村押着本村的四类,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个规定,全看各村民兵的积极性有多高,看看热闹的群众答应不答应,群众和民兵的积极性高,就有可能游遍全镇的大街小巷,群众的积极性不高,也可能在集市上走一趟就各自带到各村了。

每逢这样的游街,最压轴的节目肯定是与破鞋有关的人和事,这不,已经接近晌午了,员们一多半都家了,但留下的仍然斗志不减,游了一大圈后,热情高涨的群众簇拥着最后的十多个四类分子又到了游街出发时的原点,公革委会的高台阶下面的马路上。这十多人中,除了他们认为最坏的或最好欺负的,便是几个最能引起人们性趣的女四类了。

这其中,公另一个生产大队的一对挨斗的母女,也是人们颇感谢兴趣的,那母亲也不大,应该不到四十岁,那女儿更只有和我差不多大。

“狗崽子小破鞋,老实交待,你是怎么和许还周搞破鞋的。”一帮子人围着这对母女,审问着。

那女儿低头站立着,却不肯说话。

那对母女都同样的五花大绑,脖子上一块大大的木牌子,外加几双臭鞋,不同的是,她们都只是穿了袜子,鞋却不知到哪儿去了。

“你和你的破鞋妈妈是不是和许还周同时睡过一个被窝?快说!”

在四周密不透风的革命者的逼问下,这个可怜的女孩不得不开口:“他说我不睡他就要送我去县里群专队的。”

“是不是和你妈一起跟他睡的?”

那女孩又不说话,群众当然不会放过,“别忘了,你的佬爷和舅舅都还在台湾,对你这样的阶级敌人,我们随时可以送你到县群专队接受更严厉的专政,你放老实点,坦白自己和反革命的三青团分子搞破鞋的事儿,揭发你反动妈妈拉拢三青团分子搞破鞋的罪行,可以宽大处理你,放明白点。”

那时,我们这些出身四类家庭的人,一听到说“群专队”三个字,大概就象日伪时期听到“七十六号”或二战时期听到“盖世太保”一样的感觉吧。

“说吧,交待了不送你去群专队,表现好了还可以争取『可教子女』呢,快说!”

在一个比一个更严厉的审问下,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是”

“是什么?说清楚。”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看来人们对这样的问题有着高度一致的兴趣。

“和我妈一起”

“和你妈一起干什么,他妈的要说清楚。”

“和我妈一起和许还周”

“先干的你先干的你妈,说!”

女孩又不说话了,群众正在兴头上,哪能允许她不交待呢,于是又是威逼恐吓,女孩这才嚅嚅地答:“我妈先”

“他干你妈,你在旁边干什么?”

那女孩子再也不肯说话了,任凭如何的威胁与打骂。

这时,不知哪个造反派闯将,竟然弄来一起公照相馆的照相机,几个人抬着,还押来一个戴着眼睛的照相馆的老工人一起过来。“来来来,照张相,你和你妈一起过来。”

一帮子极富创造力的革命群众,命令许还周跪着,将身体向前倾斜成一个很大的角度,然后命令那一对母女在其两侧站立,各将一条腿叉开夹到许还周的脖子上,“对了就这样,来准备拍照”

那母亲的腿在其女儿的后面,便在那将要按下快门的瞬间,羞辱的将身体躲到女儿的身后。而钻在这对母女胯间的许还周也在按下快门的瞬间,用力地将头埋了下去。这可气恼了造反派们,几个耳刮子打去,最后乖乖地按照要求,许还周将头露出在母女的胯下,那对母女胸前吊着臭鞋,一个将身体右侧着,一个将身体左侧着,用裤裆夹着曾经的恶魔许还周,看着镜头拍照成功。

“哎哎!照相机来了,别白来呀,给那两个破鞋也照一张”,一个坏蛋说着,又大声喊叫起来,“把郑小婉和鹿一兰带过来,他妈这两个大坡鞋跟许还周睡了那么多,不能不照一张呀。”

于是群众积极响应,“对对对,来来来,一左一右,也按刚才那么拍,臭破鞋,你妈的快点。”

“哎哎哎!给他们来个全家福,来张影”

“对,对对,把四个破鞋的脚拴一块,挂这王八蛋脖子上。”

“快看呀,张大肚子让人给踹的不能动弹了哎!”不远处有人喊叫着。

“哎呀坏了,可能不行了。”

“就是呀,六十几岁的人了,又是半身不随,哪还经得起这么批斗呀!”

张大肚子是我们村的老地,因为人长的胖,故有此称。其实即使他不胖,也会被称作张大肚子。因为那时我们那个地有称地为大肚子的习惯,我爷爷就被称作鲁大肚子,实际上我爷爷自始至终没胖过,肚子也一直瘪瘪的。

眼看要弄出人命了,公革委会一个干部出面干涉了,再加上此时晌午早过了,革命者们肚子也早饿了该家吃饭了,批斗与游街这才在人们欢快的谈笑声中停止了。

这个年前的大集日,人们过的十分的开心,十分的满意,在那个文化生活基本等于零的年月,适当地进行几场这样的批斗会,多么地令人激动哇!如果做个对比的话,就是有十个刘德华、二十个张慧妹,也达不到当年那样踊跃的互动狂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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