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镇宅男妻》(全本)作者:恋人未醒 - xp1024.com
[穿越重生]《穿越之镇宅男妻》TXT下载(全本)作者:恋人未醒


简介:
莫名其妙穿回秦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和人换了身体,接着又以男身出嫁去给郡守大人镇宅子,让他老人家后院里的女人们能生出娃儿……
这是什么鬼剧情啊,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
能!
此秦末非彼秦末,这里的秦朝并没有二世而亡,秦二世的儿子秦三世竟然是个穿越男,而现在的皇帝秦四世以及那位为生孩子而娶男妻的郡守竟然都是重生的!
吴名拾起自己被惊掉的下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得想办法穿回去!


1、一、穿越 ...
  吴名很郁闷。
  他不过就是趴在电脑前睡了一觉,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回了古代,而且还是连裤子都没发明的秦汉时期。
  刚一睁眼的时候,他还怀疑是被哪个混蛋搬运到了影视城,再一看山下的小城,立刻就意识到这里绝不可能会是二十一世纪。
  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再怎么仿古也不会周围连条公路都没有,更别说电线杆子、小商小贩等等现代必需品了。
  就算是影视城也得有给人换衣服的地方啊!
  最重要的是,这里并不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可他却在这里感觉到了灵气!
  要知道,灵气这东西可是在民国的时候就已经很难聚集了。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就算在秦岭或者大兴安岭的最深处也未必能找得出来几块还能留得住灵气的土地。
  难道是谁看他碍眼,又不想结仇,于是就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开了个时空隧道把他送回老家?
  二十一世纪的还有这种能人吗?真有的话,直接把他灭了不是更省心省力?
  吴名一边狐疑一边打量山下的小城。
  按二十一世纪的标准,这里连镇子都算不上,但换成秦汉时候,却已经是颇为繁华的一座大城了。
  这城里的城墙都是按照长城那种标准建的,在这个年代就跟后世的银行保险库一样,防御力杠杠的,大炮都……不对,这年月连火药都没有呢,哪里来的大炮。
  吴名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而观察城内的情况。
  由于距离太远,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从行人的穿着打扮和女人简单的发型上判断出这会儿应该是秦末或者汉初,很多东西物件都已经有了统一的标准,但人们的生活却还比较朴素简单,并未像汉朝中后期那样积累出可供奢侈的财富,城墙内的奢华建筑也屈指可数。
  城外的耕地倒是不少,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个农庄,一些农人正弯着身子在田里耕作,只是田里的光景看起来不甚美妙,里面的庄稼都可怜巴巴的,估计今年的收成得让不少农家饿肚子。
  但无论城里还是城外都一派平和,既没受到战火的侵袭,也不像快要打仗。
  难道秦汉已经完成交接了?
  吴名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一时间有些难以判定。
  就在这时,吴名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有人惊呼。
  “在那里!”
  吴名一愣,警惕地转过身形,发现不远处的山坡上跑下来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老的那个一身道袍,容貌很是猥琐。少的那个却是貌比潘安,体态风流,一看就是富家公子。
  吴名打量了二人一眼便确定少年应是个练家子,学过正经武功的那种,而那个老头似乎颇有一点道行,只是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也不清楚修的是哪类法术。
  难道把他弄到这里的就是他们?
  吴名正疑惑,那名少年已开口问道:“就是他?”
  “没错,就是他。”老道手里拿着一个模样古怪的物件,乍一看有些像双截棍,只是下面那截是锥形的,这会儿正晃晃悠悠地指着吴名。
  还真是他们?
  吴名皱起眉头,但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名少年已身形一纵,冲到吴名面前,对着他的小腹就是狠狠一拳。
  靠!
  吴名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已经失去了感知。
  
  吴名郁闷坏了。
  他好歹也是一名千年老鬼,从秦末混到新中国,还从来没吃过这种闷亏。
  至少变成鬼以后还是第一次!
  但吴名也很无奈。
  从民国开始,这天地间的灵气就越来越少,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已经近乎于无,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地积攒了一点灵气,也都用来稳固鬼身了,连最简单的清风术都不敢施展,也施展不出来!
  他刚才就应该先吸取灵气,看什么热闹啊!
  但这会儿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的灵识虽然还在,可闷在失去五感的身体里面啥也干不了,看不见,听不到,只能亡羊补牢地赶紧吸取灵气。
  但还没等他把灵气吸足,一股灵力就侵入身体,将他的魂魄捆成一团。
  这一下,吴名彻底没辙了。
  他到底招谁惹谁了啊?!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吴名总算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只是这时的身体已经不是他之前的那个。
  到了这时候,吴名才知道那一老一少找他竟然是为了他的身体,之所以捆住他的魂魄就是为了把他的魂魄换到少年的身体里,让少年的魂魄进入他的身体。
  吴名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那身体虽然也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但也就是经脉通透,根骨轻盈,吸纳灵气的时候事半功倍。至于容貌什么的,还不如少年自己,年纪也要大上许多。
  在交换身体之前,少年和老道把吴名塞进一辆牛车,送进城里的一座大宅子。
  少年似乎是这家的少爷,轻轻松松就把牛车赶进入了内院。
  然后,吴名就被抬进一间屋子,横放在床上,在那名老道的主持下与少年交换了身体。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才宣告结束。
  事毕之后,老道筋疲力尽,少年也在老道的费力搀扶下才站直身体。
  吴名倒是没费什么力气,但魂魄的束缚还在,换了身体也依旧动弹不得。
  “抱歉了。”少年用吴名的身体站在床边,低声向吴名道歉,“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如果能,那就把我接下来说的事记住。很快,有个人就会过来娶你……当然,他原本要娶的人是我,但现在你就是我……总之,老老实实嫁过去就好,他只是想找个镇宅的摆设,只要你听话,他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大概就是这样。对了,别相信我家里的人,尤其是我那个病秧子病怏怏的大兄,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如果他要你离开,你也不要理他。别觉得他看起来像个病人就以为他命不久矣,他的命长着呢,我死了,他都不会死!”
  “阮二郎,该离开了。”老道催促道。
  已经变成吴名的少年露出一丝纠结,但终是咬了咬牙,又对吴名说了句抱歉,然后便和老道一起出了屋子。
  这叫什么事啊?
  吴名依旧被困在床上,只能在心中郁闷地咆哮。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吴名的魂魄总算从束缚的状态下脱离。
  这一次,吴名不敢再疏忽大意,顾不得计较这身体属不属于自己,赶忙先运转功法,吸纳灵力。
  一个周天行罢,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吴名长长地吐了口气,充沛的灵力使得久违的愉悦感涌上心头,让他终于明白了久旱逢甘雨是怎样一种美妙滋味。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吴名自我解嘲地叹了一句,转而屏气凝神,放出神识探查屋外动静。
  吸纳灵气的时候,吴名就察觉到有人靠近了这间屋子,但并没近到需要防备的危险距离,于是便没有停止行功。这会儿仔细一探,门外果然多了两人,就感觉来看应该是两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外,不进屋也不远离。
  吴名对新身体的掌控力还不充足,无法用听觉和视觉来感知她们的目的。在魂魄离体和激活五感之间考虑了一下,吴名觉得为长远计,还是激活五感更加实际。
  于是乎,吴名再一次开始吸纳灵气,通过功法将灵气凝结为灵力,再用灵力将魂魄散为魂丝,探入到新身体的五脏六腑和经脉血管,激活身体里的全部感知,从而将这个身体据为己有。
  获得了新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吴名便发现自己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新身体无论经脉还是骨骼都比他之前的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生长在在灵气浓郁的古代,骨肉皮全都干净得近乎通透,就算送去隐世山门里修真都是会让那些老妖怪们见猎心喜的极品弟子。更别说这小子还长得唇红齿白,脸蛋俊得跟庙里的观音童子一样。
  这身体到底有什么不好,竟然让这小子宁可舍了与他换魂?
  吴名怎么都想不明白,干脆抛开疑虑,专心眼下。
  
  三十六周天行过,吴名缓缓睁开双眼,尝试着动了动四肢,发现身体已经可以正常控制。
  这时候天色已晚,就屋子里的暗度来看应该已是深夜,但屋外的两个丫头并未离开,只是其中一个已经开始瞌睡,正靠在窗户旁边不断点头。
  吴名正想起身,门外却传来一串脚步声响,紧接着便有一个男声向两个丫头问道:“二郎在里面吗?”
  “回大郎,在的。”一个丫头答道,“二郎回来后就一直歇在床上,晚饭都没有吃。”
  “你们下去休息吧,我来看着他。”
  “诺。”
  屋外传来丫头们离开的脚步声,而那名男子则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二郎。”男子径直走到内室窗前,“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明天就出嫁,我不信你现在能睡得着。”
  啥?出嫁?!
  吴名险些从床上跳起来,第一反应不是睁眼去看那个说他要出嫁的大郎,而是放出神识探查自己身体上下的种种器官……上面没多出啥,下面也没少掉啥……怎么查验看都是再标准不过的男性身躯,就是年纪小了点,就骨龄来看才十六七岁,有些东西还没发育完全。
  难道他听错了?
  吴名这才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向床边的大郎。
  这人的年纪比他的新身体大不了多少,个子虽然更高一些,但模样十分羸弱,一眼看去都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见风就倒。这人的脸色也不大好,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暗黄,而且还一副苦相。
  他是大郎,新身体是二郎,难道这两人是兄弟?
  吴名心念一转,随即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不会是穿到男男生子的世界了吧?!
2、二、大兄 ...
  吴名心下郁闷,自然就没搭理这位大郎。
  或许身体的原主平日里也是这幅做派,这位大郎并未因为吴名的不搭理而生气或者惊讶,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知你是不愿嫁的,好端端的男儿郎,谁愿与人为妻,断了上进之路?我阮家又不是那揭不开锅的穷汉,就算是郡守府势大,我阮家也断不该就此折腰,将自己的儿孙双手奉上!”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娶男人在这里并非常态?
  吴名想了想,干脆翻身坐起,试探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走吧。”大郎很干脆地答道,“今晚再不走,明天就更加走不了了。”
  这是在叫他逃婚?
  吴名眨了眨眼,想起阮二郎离开前给他的警告。
  “我说,你是我……兄长吧?”吴名咽下险些出口的“哥”字,用兄长作为替换。这年月的哥字还不能指代兄长,之前那位阮二用的也是大兄而非大哥。
  “当然。”大郎并未因吴名的话而起疑。
  千年来换过不知多少身体的吴名对这样的状态也是经验丰富,马上又及时加了一句追问:“亲的,一母同胞?”
  “阮橙!”大郎显然被吴名的语气引到了歪处,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用心,恼火地叫出他新身体的全名,“你是不是又在疑我?!有时候我也怀疑,你我若真是一母同胞,为何你总是处处与我作对?兄弟不像兄弟,倒好像几世的仇人!”
  你问我,我问谁?吴名翻了个白眼。
  见吴名完全不为所动,阮大郎皱起眉头,“这一次你也要与我作对?就因为我反对,你就非要嫁去郡守府不可?”
  虽然吴名还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朝代,但面前这个大郎不安好心却已经可以肯定。
  封建王朝对人口的管制就跟后世的人养猪养鸡养鸭似的,就希望你老老实实在他们划下的地方待着。未经官府许可就想出远门?等着被抓去做苦役吧!
  虽说已经有灵力傍身的他并不畏惧官府的力量,但被这么明晃晃地算计却着实让人不爽。吴名又一贯属顺毛驴的,拉着不走,打着倒退。
  见阮大郎跟他摆起了大哥的架子,吴名立刻冷冷一笑,撇嘴反问:“是又如何?”
  “好!好!好!”阮大郎连说三个好字,接着就退向房门,“既然你连男儿的脸面都不要了,那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话音未落,阮大郎就打开房门,招进两名壮汉。
  阮大郎进门之前,吴名就听出他身后还有旁人,但之前进来的就他一个,吴名还以为那是两个跟班的小厮,这会儿才知道竟是打手。
  “捆起来!”阮大郎把手一挥,“无论如何,我阮家也绝不能出一个嫁人的儿郎,让我阮家人从此抬不起头来!”
  “二郎,得罪了!”两名大汉应声而动,扑向床榻上的吴名。
  吴名这会儿愈发庆幸自己之前已经吸纳了足够的灵力,不然的话,肯定又得上演一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情戏码。
  看到两名壮汉向他扑来,吴名身形一闪,离开床榻。
  两名壮汉顿时扑了个空,其中一个明显有点脑子,马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另一个则比较蠢直,想也不想就打算转身继续。
  先是莫名穿越,然后又被强行换了身体,吴名本就憋着火呢。但之前的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气撒不出去,这会儿灵力充沛,本领回归,当然不会再让人把他当软柿子捏。
  从床榻上下来的瞬间,吴名就将旁边案几上挑灯芯用的青铜小刀抓在了手里。蠢直的壮汉转过身来,吴名已捏着小刀回到他的身后,并将小刀贴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吴名的本意是想用小刀将他割喉,但他高估了这年代普通青铜器的锐利程度。壮汉转头的时候,小刀准确地划过了他的脖颈,却没能对他产生任何伤害。
  靠!
  吴名顿时火冒三丈,当即不再耍什么技术,放出灵力,改割为捅,再一次将刀尖刺向壮汉脖颈。
  壮汉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只觉得脖间一凉,然后就看到吴名竟然站在他的身后,正想耗费点脑汁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吴名手中的小刀突然泛起了寒光,紧接着,自己的脖子就又传来凉意——
  “咯、咯、咯……”
  壮汉想要叫喊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但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脖子,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啊——”另一个壮汉不由惊叫,然而尚未将音量拉高到足以传出房屋的程度,吴名便将小刀掷入了他的脖颈。
  惊叫声立刻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又一次身体摔倒的声响。
  旁边的阮大郎已经吓呆了,跌坐在地上,不断地向后退去。
  “你、你……你怎么能……”
  “两个奴婢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吴名一边抱怨一边走过去拿回小刀,然后一边把玩着小刀一边走到阮大郎的身边,咧嘴一笑,“放心,不杀你。”
  “你当然不敢……啊……”阮大郎话未说完就被吴名一刀刺入大腿,惨叫还未叫完全又被吴名用不知从那撕下来的破布塞住了嘴巴。不等他再做什么,两条臂膀又被卸了下来,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把他痛得满眼是泪。
  “放心,不杀你。”吴名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心想,你弟弟那么烦你,总得把你留下给他添堵才能报我夺身之仇……的一部分。
  其实吴名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李代桃僵,让阮二的“好”大哥替他出嫁。但这念头刚一出现,吴名就想起这年月是没有盖头也没有花轿的,新郎迎亲的时候就要和新娘脸对脸,换人的话,根本瞒不过去。
  “呜呜……”阮大郎连连摇头,也不知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想说话?行。但你也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要是说错了话——”吴名咧嘴一笑,将小刀在手里耍了个刀花,“呵呵。”
  阮大郎打了个冷战,本就难看的脸色也变得更加糟糕。
  吴名抬手在阮大郎的腿上点了两下,用灵力封住他腿上穴道,为他暂时性地止血止疼,然后伸手拽掉他嘴里的破布,挑眉问道:“先说一说我这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就像你说的,我好端端一个男人,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阮大郎又被吴名的语气引到了歪路上,赶忙奋力撇清,“我是反对的,但阿爷不敢违逆郡守,这才允了这场婚事!”
  阿爷?
  吴名皱了皱眉,使劲想了想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指阮家兄弟的父亲,而就这个称呼来看,如果这里真是秦朝,那此地应属北域,至少远离中原。
  对了,就他刚来时看到的建筑风格以及周围的树木种类,这里确实不是南方,更像是黄河以北的某个地区。
  “那郡守怎么就瞧上了我呢?”吴名接着问道。
  “有人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给他……不是我!我也想知道是谁!”见吴名突然皱眉,阮大郎赶忙再次撇清,接着又继续游说,“你还是赶紧走吧!虽说郡守娶你只是为了镇宅,但男子出嫁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难道你打算像个女人似的一辈子困守在后宅?你可是从小就立志当大将军的人!”
  “真烦。”吴名怕问太多会暴露自己不是阮二,抬手将破布又塞回了阮大郎的嘴里。
  听到这里,吴名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现状。
  婚礼将在明天举行。男子嫁人在这里不是正常事,搞不好还挺丢脸,但阮二的爹是个胆小的,或许还是个趋炎附势的,这才把儿子送去给人做老婆。而郡守娶他是因为他的生辰八字合乎自己的需要,所谓镇宅,大概就是娶回去当一摆设,总不会是杀了献祭……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嫁过去之后还是得小心为上。
  想到这儿,吴名已拿定主意,嫁就嫁吧,嫁过去再说。
  阮家人对他太熟,待久了肯定露马脚。但逃婚也不是好主意,他对这里不熟,就算落草为寇都找不到山头。
  在吴名看来,阮大以及那个即将“娶”他的郡守都算不上什么麻烦。真正的危险在于如果这里真是秦汉时期,那就意味着术士们还没有绝迹,万一身份暴露,引了哪个吃饱饭没事干的大能过来降妖除魔,他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话说回来了,秦汉年间的术士哪家强?
  唔……
  这年月既没蓝翔也没新东方,倒是不必担心哪个地方会批量生产降妖除魔的术士学员。
  吴名站起身,开始琢磨该把阮大郎和那两具尸体塞到什么地方。
  床底下不行,这年头的床还不能算是床,只能叫榻,底下太空,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下面有些什么。
  箱子也不行,明天他结婚,搞不好会有人进来翻箱倒柜,万一再被当成嫁妆送过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想来想去,吴名只能将目光转向屋外,放出神识,探查外面是否有适合藏尸藏人的地方。
  很快,吴名就发现屋后有一个小庭院,不知什么原因,看起来久未有人打理,野草都已经长得比花高了。庭院里有假山,有水井,还有已经长走了形的矮树丛。
  正好屋子周围也没什么人——估计都被阮大郎撵走了,好方便他把阮二送出家门,吴名便借用了这个便利,将两个壮汉的尸体搬出屋子,丢进矮树丛的后面。
  水井当然更隐蔽一些,但吴名亲眼看过,那水井虽然也很久没人使用,但井里还有水,扔具尸体进去实在是太污染环境了,在后世经受多年环保教育的人哪能干这种事呢?
  阮大郎也被吴名扛了出去,打昏,捆好,塞住嘴,然后整个人塞进假山的缝隙里。反正现在是夏天,一两天没人发现也冻不死。
  处理好三名不速之客,吴名又把屋子里面收拾了一下,拭去血迹,平整床榻,然后便回到床上,蒙头大睡。
3、三、出嫁 ...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开眼的时候,吴名还奇怪怎么没人过来叫他,清醒了一下脑子才记起这时候结婚是在晚上。婚事婚事,说的就是黄昏时候进行的事,到了很后来很后来的后世才改成了大清早就开始折腾人。
  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灵力那玩意可以供给魂魄却没法补充体力,吴名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再饿下去就要走不动道了,只能翻身下床,推门出去找吃的。
  “二郎。”
  吴名刚一推门,两个稚嫩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却是昨天下午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又站这儿堵门了。
  “什么时辰了?”吴名没把自己当外人,很随意地开口就问。
  “回二郎,快到午时了,可要用些吃食?”其中一名丫头大胆地反问。
  “去取些吧。”吴名点头。
  “请二郎稍后。”说话的丫头大方地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院子。
  吴名转头向另一个丫头问道:“今天怎么安排的?”
  “啊?”留下的丫头似乎没有走的那个灵光,愣了一下才明白吴名在问什么,赶忙紧张地答道,“回……回二郎……夫人说了,您只要老实待着就好……呃……”
  话已出口,回话的丫头才意识到这样的话似乎不该这么直说。
  吴名倒是巴不得她再直率一点,马上点了点头,“那就好。行了,你待着吧,一会儿饭菜来了,直接送我屋里。”
  “诺。”丫头赶忙应下。
  吴名转身回屋。
  
  不一会儿,离开的丫头就把一个大食盒拎进了屋。
  食物还算丰富,两菜一汤加一碗主食。菜是鸡肉块和烤羊肉,汤……吴名已经想不起里面的蔬菜叫啥玩意了,饭倒是好认,白米饭,饭粒晶莹饱满,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
  等等,这时候有白米饭吗?
  吴名回想了一下五谷六畜,发现稻子还真就位于其中。
  但水稻原产于南方,二十世纪之后才开始在北方推广水稻种植,如果他现在待的地方真是北方,这水稻又是怎么来的?
  从南边运来的?那这阮家还真不一般。
  对了,能在这年月吃肉、养丫头奴仆的家庭怎么可能一般,阮家就算没人做官,家里肯定也是有钱有势又有地的士族阶层。
  吴名尝了一口米饭,嗯嗯嗯,还不错,至少不比后世改良过的高产大米差。
  或许是米饭给他带来了太多期待,吴名又尝了一口自己爱吃的羊肉——也还不错,没后世小肥羊那么嫩,但贵在新鲜,熏烤的火候也足够讲究。
  于是吴名又夹了一口鸡肉,结果刚一出口就让他险些把尚未咽下的米饭给喷出去。
  这什么味啊!
  干巴巴的又老又柴不说,还一股子血块没洗净似的土腥味,也不知道是蒸的还是煮的,调料似乎也只有盐巴。
  总之,比吴名自己兴起时炖的老母鸡还难吃。
  吴名强忍着恶心,将这口鸡肉连米饭一起吞进肚子,然后再也不碰一口。
  把米饭和羊肉吃光,吴名才小心翼翼地尝了口汤。
  唔,不错,开水撒咸盐。
  吴名撇了撇嘴,放下汤匙。
  其实看过阮二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后,吴名便知道这里是秦朝了。但失去灵魂的大脑本就容易出现记忆残缺的现象,吴名又不愿与这身体彻底融合——彻底融合的话,这身体要是遭受重创,那他这老鬼就得再死一回,因此只是随意浏览了一下,勉强拼凑出了阮二的一些人生经历。
  但就算没看过阮二的记忆,吴名也能从面前的食物上判断出此刻的朝代。
  西汉之后,随着国家的进一步统一,再加上丝绸之路的贯通,泱泱大国的饮食文化才跟着丰富起来,煎炒烹炸逐渐成型,酱油和糖等等佐料也都是这一时期才被发明。
  哎——
  吴名郁闷地叹了口气。
  他想回现代了。
  
  吴名刚吃完饭,一名妇人就带着一串丫鬟进了院子。
  对照阮二的记忆,吴名认出这名妇人应是阮二的亲妈杨夫人。
  杨夫人这称呼让吴名挺奇怪的。他还记得,秦朝的时候,只有官员的妻子才能称夫人,而阮二的亲爹却是没有官职的白丁,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他妈是怎么变成夫人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
  更让吴名奇怪的是,在阮二的认知里,似乎所有世家大族的女主人都可以被称为夫人,官员的妻子也不过是官职换姓氏。比如他家小姐,如果嫁给普通人就是阮夫人;嫁给郡守,就会从阮夫人变成郡守夫人。
  等等,为什么夫人前面缀的是娘家姓而不是夫家?
  不对,还有,秦朝的姓氏已经合而为一了吗?如果他没记错,始皇帝虽然统一六国后就借户籍登记的事开始推行姓氏一体的工作,但一直到秦朝灭亡,天底下又乱了好几回,姓即姓氏的概念才彻底地站住脚,怎么阮二的记忆里竟然找不到姓氏之分?
  吴名还在为一些小事纠结,阮二的母亲杨氏已来到他的身边。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杨氏未语泪先流,抱住吴名就是一通大哭。
  吴名好一阵腻歪,但也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眼泪就是厉害,他竟然没狠下心把杨氏从自己身上推开,只扯着嘴角,任她抱着自己哭号。
  其实一看杨氏带来的那些丫鬟手里捧的东西就知道杨氏是来给他换嫁衣的,这说明杨氏已经认同了阮二的出嫁,他要是真跟杨氏说他不嫁了,没准这女人能翻手给他一个大耳光子。
  掉几滴眼泪就能填补自己挖掉的良心?
  吴名撇了撇嘴,终是不耐烦地把杨氏从自己身上推开。
  由于担心多说多错,吴名没敢开口,只直盯盯地看着杨氏,等她出声。
  杨氏似乎被他看得心虚,擦了擦眼泪,不再哭号,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丫鬟,给吴名沐浴更衣。
  同样已经接受了嫁人这件事的吴名并未抗拒,跟着丫鬟去了隔壁。
  浴桶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两名豆芽菜似的小丫鬟也已经准备就绪。但在现代生活多年,吴名已经不习惯洗澡时有异性在侧,挥手把准备服侍他的丫头撵出屋,自己脱衣下水。
  一脱掉衣服,吴名便明白为啥他把那两个丫鬟撵出去的时候,人家竟然半句废话没说,转身就走。
  原主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确切地说,原主沐浴的时候,身边应该是从来不留丫鬟的。
  他不敢。
  他是白虎!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竟然是个毛都没长一根的白虎!
  难怪他舍弃这个身体的时候竟然一点留恋都没有,原来这就是原因啊!
  吴名瞥了眼身下,扑通一声跳进浴桶。
  阮二不喜欢,他却是不在乎。
  想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连女人的身体都用过,何况区区一个不长毛的白虎。
  有得用就不错了,且用且珍惜吧!
  
  梳洗完毕,吴名擦干身体,换上婚嫁用的内衣,然后走到院子里去晾头发——没办法,这年头没有吹风机。
  阮二的亲娘指挥着一串小丫头,把院子重新布置了一遍,换上婚礼用的器物摆设,时不时地瞥一眼吴名,背过身去作垂泪状。
  她好像确实又掉了几滴眼泪,但吴名看得出来,这女人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情。从他洗完澡出来到现在,她的眼睛朝院门口看了不下十次。
  在等谁?
  吴名翻了翻阮二的记忆,没发现他娘有红杏出墙的迹象,再仔细一看,忽然注意到阮二的记忆里就没有他和他娘亲近的画面。他娘一直围着病怏怏的阮大打转,对健康的阮二完全就是放养。
  吴名立刻恍然大悟。
  杨氏这是担心阮大郎呢!
  说起来,这家里的人也该注意到阮大郎失踪了。
  吴名放出神识,在屋后的那座庭院里扫了一圈,发现阮大郎还好好地待在假山里,也没有哪个丫鬟小厮不识相地跑进庭院里玩耍。
  搬运阮大郎的时候,吴名用灵力检查过他的身体,没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毛病。虚弱倒是虚弱,但更像是常年卧床和不当饮食导致的肌肉萎缩和营养不良,饿一两顿不吃饭反倒能帮他疏通一下肠胃。
  因此,吴名一点都不担心阮大郎会死,顶多弄假成真,假病变真病罢了。
  唔,要是真病了,多半也是吓的。
  
  吴名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已经干了。
  守在他身边的丫鬟及时发现了这一点,连忙将他送回屋内,束发更衣。
  这年月的染料少,红色的衣服只能给皇后穿,而且秦朝以黑为贵,结婚的时候也要穿黑色或者接近黑色的衣服,阮家给他准备的嫁衣也不外乎如此。但这年月男人和女人的衣服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多少年都没穿过袍子的吴名也分不清阮家给他准备的是男装还是女装。不过呢,旁边丫鬟手里捧的是发冠而非女人用的首饰,也没有拿假发给他盘头的意思,吴名便觉得这应该是身男装。
  果不其然,衣服穿好后,旁边的丫鬟只将他的头发梳到头顶,盘成一个发髻,然后就将发冠举到杨氏面前,请她亲手为吴名戴冠。
  “说起来,我儿还未行过冠礼呢。”杨氏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这发冠本不应该由我来戴呀!”
  “那……去请主人?”杨氏的丫鬟迟疑地建议。
  “那么麻烦干嘛。”吴名伸手将发冠拿了起来,扣在自己的发髻上。
  杨氏的丫鬟看了杨氏一眼,见她没有阻拦,干脆走上前帮忙,并将固定发冠的发簪插了上去。
  在此期间,杨氏一直在抹眼泪,手指头都没有动上一下。
  吴名也懒得理会她,倒是越来越明白原主为啥毅然出走,不外乎三个字:受够了。
  说起来,原主的亲爹至今都还没有露面呢!
  吴名正在心中腹诽,院门外忽然有人嚷嚷,“夫人,夫人,郡守已经来接新娘子了,主人请您快些带二郎到前面去!”
  “告诉他,我们这就过去。”杨氏立刻擦干眼泪,转身看向吴名,见他已经收拾妥当,伸手帮他正了正衣襟、发冠,轻叹道,“儿啊,该……该走了。”
4、四、新郎 ...
  送吴名出门的路上,杨氏终于忍不住开口,“橙郎啊,今日,你可曾见过你大兄?”
  吴名迟疑了几秒才意识到杨氏是在和他说话,一边奇怪她怎么一会儿儿啊,一会儿橙郎,就是不像别人那样叫他二郎,一边敷衍道:“今天没有,昨晚倒是见过。他想让我逃婚,我没应,他就气跑了。”
  “唉……”杨氏叹了口气,一脸的原来如此,接着便拉住吴名的手,哄劝般说道,“你不要怪你大兄,他也是为了你好,只是……考虑得不够周全。”
  听到杨氏这样说,吴名恶意顿起,故意问道:“若是我真如大兄建议的那样趁夜逃脱,又会如何?”
  “逃?”杨氏苦笑,“若是能逃,我们一家早就不在此地了。只要回到阮氏宗族,就算是郡守又能奈我们如何?可恨……”
  抱怨尚未说完,前院已经赫然在望。
  杨氏立刻话音一转,将抱怨换成了劝慰,“儿啊,过去之后,切莫任性惹恼郡守,凡事多多忍耐,只等郡守有了孩子便万事大吉。你放心,到时候,我定会让你阿爷接你归家……”
  啥?让郡守有孩子?难道郡守是个女的?
  吴名听得发懵,但又不敢追问,只能暗暗记下此事。
  说起来,这年头有女郡守也不是不可能的。虽说秦朝已经进入男权社会,但母系氏族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商周两代都有被记入史书的女性高官,始皇帝又是个敢作敢为、无所顾忌的,封个女郡守似乎也没啥稀奇。
  不过,吴名倒宁可对方是个男人。
  如果郡守真是女人,那就意味着他得耕耘播种,传花授粉。可他毕竟没和阮二的身体彻底融合,对身体的掌控力有限,坐立卧行虽然没有问题,但对[胯]下那二两赘肉的操控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让他和女郡守行房,女郡守非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不可。
  胡思乱想间,吴名已被杨氏带到了前院的堂屋。
  
  进了堂屋,吴名终于见到了阮二的亲爹阮涣。
  一比较就可以看出,阮二更像他娘杨氏,而阮大一看就是阮涣年轻时的翻版——这两人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连嘴角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阮涣一句话都没和吴名说,看到杨氏带着无名进来便扭头吩咐下人,“开始准备吧。”
  “诺。”一名男仆退出堂屋。
  与此同时,吴名已在杨氏的指点下于堂屋正中间的……马鞍上落座。
  对了,这年头还没椅子呢!
  吴名暗暗吐槽。
  随着他的落座,两名脸上涂满白粉以至于已经看不清容貌的少女从一旁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陪嫁的丫鬟?
  吴名对婚嫁时的规矩已经记不清了,他之所以还记得姓氏之分,不过是因为小时候背姓氏谱系背到差点发疯,对这玩意刻骨铭心,深恶痛绝。
  这时候,一旁的阮涣却和杨氏咬起了舌头。
  “大郎呢?还没找到?”阮涣问。
  “你还不知道大郎的性子?”杨氏嗔怒地回道,“大郎他不赞同这桩婚事,偏又无力阻止,自然是满腹不甘。你就别强逼着他出来见郡守了,反正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这种时候旧疾复发,旁人也挑不出理来。”
  “他那身子也实在是……唉……”阮涣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说话间,堂屋外面的院子里已传来震耳欲聋的打击乐声。
  吴名隐约记得这年头的新郎在接新娘子的时候是要先挨顿打的,但不知道是这边没这个习俗,还是阮家不敢动手,总之,那位郡守大人顺顺利利就带人进了院子。
  一看到郡守本人,吴名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伙是男的啊!
  女人再怎么男性化也不会生出胡子,而这个和他穿着同款礼服的郡守却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脖子上也有明显的喉结,身材更是标准的虎背熊腰,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女人。
  紧接着,吴名便又冒出第二个念头:这家伙到底多大年纪?
  第一眼看去,绝大部分人都会被这家伙的满脸络腮胡子吸引,而胡子这东西本就有着让人变老的功效,所以乍看之下,不少人都会觉得这家伙得有三四十岁。但只要再仔细一看胡子下面的平滑皮肤,毫无皱纹的眉眼,这年纪恐怕就得打个对折。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干嘛非得娶个男人当妻子?
  因为好奇,再加上在现代社会里养成的诸多习惯,吴名便不自觉地盯着这位郡守大人,没想到一下子就和他撞了个对眼。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示弱,吴名没有移开目光,直盯盯地和郡守大人玩起了对眼。
  郡守大人的反应却让吴名有些惊讶。
  他先是一愣,接着就丢开手中大雁,快步走向吴名。
  幸好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眼疾手快,飞快将他抛出两只大雁捉住,总算避免了一场雁南飞的尴尬闹剧。
  郡守大人却对身后的状况理都不理,几步就来到吴名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吴名被吓了一跳。
  郡守大人伸手的瞬间,吴名习惯性地想要躲避,但还不等他做出动作,那只大手便已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手臂牢牢抓在掌心。
  高手!
  吴名下意识地抬头,不曾想入眼的却是一对腥红双眸。
  靠!
  咋回事?!
  吴名愣了一下才发现红的不是眼眸,是眼白里的血丝太多。
  一宿没睡?
  还是咱俩——不对,你俩——有仇?!
  靠靠靠,不会真的是有仇才想娶回去[凌]辱吧?!
  吴名一下子汗毛倒立。
  郡守大人却不给他时间多想,抓住他手臂后,另一只手也迅速伸到了他的腿弯处,接着便双臂用力,身子一挺,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主君,还没……呜……呜呜……”郡守身后的一个跟班想要提醒他还没把礼节走完,但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另一个跟班捂住了嘴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负责唱礼的人也马上回过神来,“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迎——毕——”另一个人应声道,“归——”
  阮家这边的人还没给出反应,郡守大人已经抱着吴名走出堂屋,快步行向院外。
  
  吴名这会儿已经彻底懵了。
  虽然他就对婚礼上的这套流程不甚了解,但从周围人的表情也能看出郡守大人的套路不合规矩。
  这让吴名愈发怀疑,他到底把他娶回去干嘛!
  如果真是为了镇宅,那不是更应该讲究规矩流程,半点差池都不能出的吗?
  再一联想原主的毅然逃逸,吴名不由得怀疑起阮二和郡守大人之间是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镇宅什么的,不会就是借口吧?
  恍惚间,吴名已被郡守大人抱出阮宅,坐上另一具马鞍。
  之前站在他身后的两名白面少女急忙忙跟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串跟班丫鬟。
  上马之后,郡守大人倒是没有急着离开,等身后的一串陪嫁全都坐上了牛车,抬嫁妆的汉子也都抬起了箱笼,这才扬起马鞭,下达了出发的指示。
  郡守大人[胯]下的骏马率先迈开了马蹄,后面的牛车也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转动车轮,开始前进。
  吴名郁闷地坐在马背上,被郡守紧紧抱在怀中,那手劲就好像生怕他会长出翅膀飞走了一样。
  “喂——”吴名不想委屈自己,于是便小声和郡守商量,“敢不敢让我换个姿势啊?你这马鞍太硌人,我不舒服。”
  郡守大人低头看了他一眼,表情里似乎闪过一丝诧异。
  “喂,行不行,你倒是给个话啊!”吴名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调整坐姿,而表现出来的动作就是扭[屁]股。
  “别乱动!”郡守大人终于出声。
  他的声线有些粗,感觉上和他的胡子有那么一点异曲同工的味道。
  这人或许比他以为的更年长一些。
  吴名正想着,人已被郡守大人又抱了起来,调整了一下位置。
  “行了吧?”郡守大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好些了。”吴名又扭了扭[屁]股,让自己占据的地盘更大更舒适一些。
  但下一瞬,侧坐在马鞍上的吴名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左边[屁]股忽然靠上了一个热乎乎的长条体,这感觉,这形状,都让他很是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怎么回事。
  这热乎乎的东西到底是啥呢?
  吴名下意识地又蹭了两下,手臂立刻被郡守大人握得更紧。
  “老实点!”郡守大人的声音很像是在磨牙。
  呃,不会是那玩意吧?!
  听到郡守大人的抱怨,吴名顿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但接着便表情一僵,生出了另一个糟糕的念头。
  难道镇宅神马的都是借口,搅基才是真相?
  吴名虽然禁欲已久,但毕竟在信息爆炸的后世生活了那么多年,整天泡在网络里,有些事想不知道都难。
  直男可不会因为一点肢体接触就对同性生出那方面的感觉,会有这种变化的……肯定是天生就不直溜!
  或许原主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跑掉的?
  感受着[屁]股侧面那热乎乎的好大一坨,吴名觉得自己真相了。
  但知道真相又如何呢?
  吴名有点纠结。
  
  虽然郡守大人看起来有些急色,但迎亲的队伍还是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才返回郡守府。
  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郡守府里却比阮家那边还要热闹许多,整个府邸里张灯结彩,宾客满堂,将婚礼应有的气氛表达得淋漓尽致。
  跨火盆,进门,行拜礼,然后当众饮下合衾酒,整个婚礼便算是告一段落。
  郡守大人亲自将吴名送入后宅,没让他留下给宾客们敬酒。
  吴名不记得这是秦朝婚礼原本就有的套路,还是郡守大人对他的特别“照顾”,也没兴趣对其进行追究,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郡守大人到底想拿他做什么,稍微次要一点的则是……
  他饿了。
  “喂,屋里的东西能吃吗?”
  吴名抓住正要离去的郡守大人,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
5、五、试探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郡守大人的表情很是诡异。
  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感觉上似乎还夹杂着那么点半信半疑的猜忌。
  “怎么,不能吃?”吴名故意问道,同时也想以此试探郡守大人对他的态度。
  “这屋里的点心就是摆设,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郡守大人终于给出了回应,态度算不上多好,但话语里表达出的意思却颇有那么一点加倍满足的宠溺。
  “那就叫他们做点吧。”吴名没浪费郡守大人的许诺,“我爱吃肉,还有稻米。”
  “好。”郡守大人点头应下,同时看了眼自己还被抓着的衣襟。
  吴名赶忙松手,接着又报以灿烂一笑。
  郡守大人似乎被他笑得有些晃神,愣了愣才垂下眼睑,移开目光,但很快又抬头问道:“要把你的侍女叫进来吗?”
  “啊?”吴名一愣,“我还有侍女?”
  “你不知道?”郡守大人马上露出疑容。
  “我家夫人说了,我老老实实等着出嫁就好,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操心。”吴名借用了某个小丫头的回话作为答复。
  “正应如此。”郡守大人嘴角上扬,“今后也该如此行事才对。”
  “啊?”吴名听得一愣。
  郡守大人却没解释,话音一转,道:“我先出去待客,一会儿会有人送酒菜过来,你自用便是。”
  “哦。”吴名随口应了一声。
  “老实等我回来。”郡守大人伸出手,似乎想摸他的脸颊,但只伸出一半便又缩了回去,接着便身形一转,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
  今晚不会真要洞房吧?
  吴名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暗暗腹诽。
  和男人洞房神马的,吴名倒是不大在意,反正这身子又不是他的,怎么折腾他都不会心疼,大不了到时候封闭五感,送对方一具尸体就是。但他拿不准这位郡守大人到底想怎么做,初见面时的那一双红眼珠子可是给他留下了太深印象,不管后来郡守大人怎么表现,光看初见面时那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表情,吴名就觉得他和阮二绝对有仇。
  要是玩什么爱死爱慕,那他可绝对不会奉陪!
  当然,让他做攻方也是绝对不行的!
  吴名正胡思乱想,门口处忽地传来两个女声。
  “夫人。”
  “二郎。”
  吴名抬头一看,却是在阮家时守在他门口的那两个小丫头。
  “你们怎么也跟来了?”吴名好奇地问道。
  “回夫人,原本跟在您身边的几位阿姊都被您……送了出去,夫人……您的母亲便安排我们几个做了您的陪嫁。”走上前作答的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丫头。
  “这样啊。”吴名点点头,“那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请夫人赐名。”机灵的丫头马上说道。
  “请……请夫人赐名。”旁边的丫头跟着复述了一遍,这一次总算想起要改称呼。
  “大妞,二妞?”吴名故意道。
  两个丫头明显一僵。
  “金角,银角?”吴名再次恶趣味地问道。
  两个丫头显然既没看过西游记也不知道火影忍者,对这两个名字完全没有异样的反应,机灵的那个已经身子一蹲,谢吴名赐名。
  吴名问了下她俩的年纪,得知机灵的那个年长一些,便让她叫了金角,小的叫银角。
  
  吴名正一边调戏两个小丫头,一边从她们口中套话,门外忽然又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夫人,您要的吃食送来了。”
  这声音甜的,起码三个加号!
  吴名抬了抬下巴,示意金角去把东西取进来。
  金角规规矩矩地先向吴名行礼,然后才退出屋门。
  但很快,金角便又一脸尴尬地走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尾巴,又一个同做侍女打扮的妙龄少女。
  这个少女比金角、银角年长不少,小胸脯已经挺起来了,五官也基本长开,又天生一双媚眼,眼波一转,那叫一个勾人。
  一进屋,看到吴名,新来的少女明显愣了一下,脸颊上亦飘起两片霞云,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向吴名施了一礼,“婢子彩云拜见夫人,祝夫人与主君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起来吧。”秀色可餐,佳肴可期,吴名也不由得心情大好。
  但当彩云将吃食从食盒里取出来,一样样摆在桌上,吴名的好心情便戛然而止。
  吴名要的是白米饭和肉,可这会儿被送过来的却是黄色的粟米饭和炖得稀烂的青菜。
  “这是给我的?”吴名立刻眯起双眼,冷笑起来。
  “回夫人,这是琉璃院的雅夫人亲自为您安排……啊!!!”
  彩云话未说完就觉眼前一黑,却是吴名将那盆炖菜扣在了她的脸上。
  刚刚做好的炖菜还没有褪去热度,彩云立刻被脸上传来的灼热感痛得惨叫不止。
  “下马威用到我身上,你肯定是想学一学死字怎么写。”吴名抬脚将彩云踹翻在地,然后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到门口,甩手丢了出去,接着又转回身来,将桌子上的食盒和余下的饭菜一样样端了起来,然后再一样样砸到门外。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再加上彩云的哀嚎,守在院子里的下人立刻就被惊动,但大家不明就里,并不敢轻举妄动。
  吴名也没打算理会他们的反应,但他正想回屋,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已从院外急匆匆走了进来,朝着他深施一礼,恭声问道:“问夫人安。奴婢严琛,乃后宅管事,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可是这个小娘子惹恼了夫人?”
  “自己问她去。”吴名把门一关,赏了严琛一个闭门羹。
  
  屋内,银角已经被惊呆了,见吴名关门回来,不由惊呼,“夫人,您好厉害!”
  金角却是一脸紧张地进言道:“夫人,虽说这婢子失礼在先,但您就这么将她打了出去,恐怕会惹郡守不快呢。”
  他快不快关我屁事!
  吴名翻了个白眼,嘴上则道:“别人都欺负到眼前了,你还让我忍着?别管我是男是女,既然嫁进这家做夫人,那我就是这家的主人!谁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一辈子都痛快不起来!你们两个也给我记住了,吃啥别吃亏,你们俩是我的脸面,谁敢欺负你们,你们必须当场就给我欺负回去!”
  “那……那要是……欺不过呢?”银角怯怯地问道,显然对吴名的话很是心动。
  “欺负不过就回来告状啊!主人干嘛的,不就是帮下人出头的嘛!”吴名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银角的脑袋。
  “夫人……”银角的眼睛里已经冒出了小星星。
  “夫人!”金角却是一脸的便秘状,“您上头还有太夫人和老太夫人呢!那位琉璃院的雅姬就是老太夫人的外甥孙女——当然,她只是郡守的妾侍,没资格称什么夫人,如果有人问起今日之事,您大可以此为由……”
  “没必要。”吴名不耐烦地打断,“谁敢不满,揍他就是!”
  金角被吴名的话噎住,银角却好奇地问道:“要是郡守不满呢?”
  “照揍不误!”吴名挥了挥拳头,“告诉你们吧,这世上就是谁拳头大谁说话!道理什么的,打趴下再说!”
  金角彻底无语,银角却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要是郡守大人的拳头更大呢?大家都说郡守大人武功盖世,乃当世伟男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怎么,你还想让我和他打一场给你看看?”吴名忽然发现银角这丫头并没看起来那么笨,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婢子不敢。”银角赶忙摇头。
  吴名这会儿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转头向金角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个什么琉璃院是谁家外甥女的?”
  “外甥孙女。”金角无奈地纠正道,“您出嫁前,夫人——您的母亲就已经将郡守府的情况全都打听清楚了。夫人知道您对这些事不会在意,特意命我等牢记在心,需要时再讲给您听。”
  这可真是亲娘,就会在这种破事上浪费功夫。
  吴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再多问。
  他只是借郡守府落脚,搞清楚这地方的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从郡守这里查出阮二那混蛋的去向。至于郡守府里有多少女人,这些女人是何来历,郡守大人又宠爱她们中的哪一个,吴名统统不感兴趣。
  但吴名的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让他再不为人。
  若是再有什么人送上门来打脸,他也绝对不会跟他或她客气。
  无欲则刚嘛,他对郡守府又没啥需求,没必要走什么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的套路,就算真惹恼郡守又打不过,他还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不就是成黑户,当流民嘛,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不一会儿,屋外再次传来人声,却是管事严琛亲自捧了食盒给吴名送餐,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向吴名致歉。
  “奴婢们失察,让旁人进了院子,还请夫人责罚。”
  “那就罚吧,是掌嘴、打板子还是撵出去卖了,你看着办。”吴名没有客气,“你是管事,这府里的规矩你比我熟。”
  严琛似乎没想到吴名竟然顺杆爬上,真要惩罚下人,顿了一下才躬身道:“奴婢不敢擅专,奴婢会将此事主君,请主君定夺。”
  拿郡守压我?
  吴名冷哼一声,但也懒得跟他计较,直接挥了挥手,“滚吧。”
  严琛的身子又是一僵,显然没想到这位新“夫人”竟然不客气到这种地步。
  但作为一名合格的下人,他并没有出言不逊,当面指责吴名,深施一礼后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屋去。
  关上门,金角再次向吴名进谏,“夫人,这把年纪的后宅管事大多管着府里的要紧环节,权力地位比一般的妾侍还要高上许多。他又和郡守一样姓严,定是郡守的心腹之人,您刚才的态度未免会让他……”
  “别唠叨了,我自有主意。”吴名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填饱肚子,人才能有力气打架。
6、六、洞房 ...
  吃饱喝足之后做什么呢?当然是上床睡觉。
  吴名可没兴趣坐灯下苦等郡守,填饱肚子之后就招呼金角和银角帮他摘下头冠,换掉衣服。
  但睡前洗脸刷牙的习惯还要的,只是金角和银角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连热水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取,只能叫来郡守府的侍女进来帮忙。
  郡守府的侍女妹子把他们引入与正屋相连的厢房,指着墙壁上的铜管和下面的浴盆、马桶告诉他们这里便是净室。想要冷水的话,拧开羊头状的阀门就可获取。使用后的脏水也不必费力地端出去泼洒,打开浴盆里的木塞就会自行流入下水管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郡守府的侍女妹子一脸得意,吴名却是听得太阳穴直突突。
  这里真的是秦朝吗?
  秦朝怎么可能会有自来水管?!
  他到底穿到哪年哪月的秦朝里去了啊?!!
  吴名忍住暴走的冲动,将金角和银角撵出去取热水,自己则在净室里观察起来。
  一番看罢,他倒是松了口气。
  水管的材料都是普通的黄铜,接口处不见水泥更不见橡胶。水龙头的技术含量倒是更高一些,里面明显有螺纹的存在,但不拆解开的话,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构。
  浴盆的下水结构更加简单,就是把浴盆放在砖石砌成的坑道上,让浴盆里预留的出水口对准这个坑道,然后再在出水口处堵了个软木塞。这样一来,往浴盆里倒水的时候,水不会漏出去;需要倾泻脏水的时候,只要拔掉软木塞就可以让水流沿着坑道流出屋外。
  方便用的马桶也没啥技术性可言,主体依旧是一个装了木屑的木桶,只不过放桶的地方又砌了一个灶台似的可以坐人的台子。马桶放在台子内部,台子与后墙相连的那部分是空的,负责清理马桶的人直接从墙外就可以将马桶取走,无需进屋——吴名实在不理解这么设计有毛意思,难道能减少气味残留?台子上面还加了一个类似马桶垫的环形木板圈,让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木板圈上面盖着锅盖似的木头盖子,大概能在使用后起到阻隔气味的效果。
  但阮家的净室并不是这个样子,这让吴名不禁开始怀疑郡守府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穿越人士。
  
  不一会儿,金角和银角就拎着两个大大的热水壶回来了。
  “没人给你们帮忙?”看到这两个也就十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拎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铜壶进屋,吴名想也不想地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将水倒进浴盆,一边不满地询问。
  “伺候您是婢子们的本分,哪能让外人插手。”金角没拒绝吴名的协助,但也解释了没人帮忙的原因,“婢子知道您疼惜我们,但该我们做的事就得让我们做,要不您养着我们干嘛?”
  听金角这么一说,吴名倒是想起件事,“对了,我应该是有嫁妆的吧?”
  “当然啊。”金角不明白吴名怎么问起了这个。
  “那些嫁妆在哪儿,谁管着?”吴名问。
  “这……”金角没答出来,转头看了眼银角。
  银角愣了一下便马上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婢子不知。”金角终是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嫁妆肯定是入了郡守府库房的,就是不知道箱笼的钥匙和嫁妆的清单在谁手里,夫人没和我们说过此事。”
  “要不,婢子出去问问?”银角接言。
  “算了,别折腾了,我一会儿直接问郡守。”钥匙在谁手里无关紧要,只要东西归他就好。大不了把锁头和箱子砸开就是,反正都是“他”的东西,谁也管不着他。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既然决定在郡守府里小住,那他就得有住下来的资本,总不能处处向那位郡守大人伸手,时刻受别人辖制。别的不说,至少伺候他的这两个丫头得是由他养着的,总不能让她们眼皮浅到随随便便就被别人收买。
  虽说他并不是多么在意所谓的忠诚,但真要弄出点什么事,终归是膈应人。
  吴名摆摆手,把金角和银角撵了出去。
  金角和银角也知道他沐浴时不留人的习惯,施了一礼便退到厢房门外。
  吴名打开水龙头,将浴盆里的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然后纵身跳了进去。
  其实他下午刚洗过澡,这会儿只要洗洗脸、擦擦身子就可以去睡觉,之所以非要沐浴,其实是为了撵开身边的跟班,让他可以不为人知地吸纳灵气。
  
  一个周天行过,吴名就被外面突然响起的杂音惊扰,似乎有人踹碎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不等吴名放出神识探查,厢房外就响起脚步声,金角和银角的声音跟着响起。
  “郡守,夫人正在沐浴……”
  话音未落,屋门就被一脚踹开,满脸络腮胡子的郡守大人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这是嘛意思?
  因为我打了人来兴师问罪?
  吴名满面疑惑地看向郡守大人,身体却暗暗做好了暴起揍人的准备。
  但进来之后,郡守大人却马上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由愤怒转换成了尴尬。
  “你……在这儿?”郡守大人竟然有些磕巴。
  “要不在哪儿?”吴名瞪眼反问。
  “我以为你……”郡守大人深吸了口气,没再说下去,转而道,“洗完了就出来吧。”
  吴名满头雾水。但人的心思从来不是想一想就能明白的,见郡守大人并不像是要兴师问罪,语气也迅速软和,吴名便也没再端着戒备,伸手道:“浴……那个……擦身子的东西递我。”
  郡守大人愣了一下才向左右看去,很快就将旁边案几上的一块麻色的软布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吴名手中。
  我是瘟疫吗?
  吴名翻了个白眼,将软布从郡守大人的手中扯了下来。
  “我去叫你的侍女进来。”郡守大人转过身,像是避嫌一般地走出门去。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深柜吧?
  吴名满头黑线地看着郡守的背影,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时候,金角和银角已经按郡守大人的吩咐走了进来。
  吴名实在不愿意让两个未成年的妹子给自己擦身穿衣,让她们把自己晚上睡觉穿的亵衣放下便又将她们撵了出去。
  等他收拾妥当,回到正房,郡守大人也已经脱下礼服,换上浅色的亵衣。
  金角和银角不知被撵去了哪里,吴名放出神识探查了一下周围,发现院子内部已经再无第三个人存在,院外倒是有几名护卫一样的壮汉守门站岗。
  “你不洗洗?”吴名随口问道。
  郡守大人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便径直起身,朝净室走去。
  吴名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若是换成后世,根本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但这时候应该不会让人产生这种联想吧?
  吴名挠了挠下巴,不甚确定。
  
  吴名没有等郡守大人返回,自顾自地上了床。
  但一倒下,吴名就被硬梆梆的枕头给硌了起来,借着油灯的光线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个木枕。
  在后世过得舒舒服服的吴名哪受得了这玩意儿,抬手一扒拉,将木枕推到角落,转而把两条薄被中的一条卷巴卷巴叠成枕头,放在木枕原来的位置上。
  但一放上去,卷成团的被子就和一旁给郡守大人用的木枕形成了鲜明对比。
  吴名犹豫了一下,干脆把另一个木枕也推到一边,将被子打开,重新卷成可供两人使用的长枕状。
  他正折腾,郡守大人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做什么呢?”郡守大人走到床边,疑惑地看向吴名。
  “枕头不舒服。”吴名道,接着双眉一挑,“只剩一床被子了,一起用不介意吧?”
  说介意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是夏天,不盖被子也冷不到哪儿去。
  郡守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睡吧。”
  说完,他便在床边坐下,明显是准备睡在外面。
  吴名没有计较位置这样的小事,身子向下一滑,倒在了床上,脑袋试了试被子卷成的枕头,虽然还是不怎么舒服,但怎么都好过枕木头。
  郡守大人也跟着躺了下来,面朝上,双手平放在胸前。
  吴名倒是想睡,但长年一个人生活惯了,冷不防身边多了个人,心里的戒备怎么都放不下来。而且他习惯裸睡,突然间要他穿上衣服睡觉,那感觉就跟喝多了茶叶咖啡一样,翻来覆去就是无法成眠。
  旁边的郡守大人倒是毫无动静,但就僵硬的姿态和呼吸的频率来看,他也一样没有睡着。
  或许是感觉到吴名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同样没睡的郡守开口问道:“睡不着?”
  “是呀。”吴名没有否认。
  “为什么?”
  “我怕睡着了被你掐死。”
  吴名只是信口一说,旁边的郡守大人却像是听到让他开心的笑话一般,忽然间就低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诡异,越笑越恐怖。
  笑你妹!
  有什么好笑的嘛?!
  吴名被笑得浑身发毛,干脆身子一翻,转向郡守。
  “喂,聊聊?”
  “什么?”
  郡守停了笑声,睁开双眼,疑惑地看向吴名。
  “我是说,谈一谈,交流一下。”吴名已经记不清这年月到底应该怎么说话了,好在原主是个彻头彻尾的土著,总算没在口音和听觉上给他制造麻烦。
  “你想谈什么?”郡守反问。
  “很多呢。”吴名道,“比如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镇宅。”郡守直接作答,“我五行主水,但凡我所在之地,阴盛而阳衰……”
  郡守用背课文的语气巴拉巴拉讲了一堆,总结起来不外乎一个意思:算命的告诉他,他之所以娶了一堆女人还生不出孩子是因为他出生的日子不好,阴气重,而女人本就属阴,两相叠加之下不利子嗣,就算坏了孩子也生不下来,所以得娶个阳气重的男子帮他坐镇后宅,阴阳调和,才能让他身边的女人孕育子嗣,生出孩子。
  “你信吗?”吴名满头黑线地问道。
  “你在担心?”郡守瞥了吴名一眼,“不用担心,肯定会有孩子的。”
  “……你到底为啥娶我?”
7、七、夜话 ...
  吴名虽然是个鬼修,但他对风水这玩意却是半点都不相信。
  被后世风水师奉为经典的《易经》原本是本上古时期的自然科学教科书……之一,只是时过境迁,古时候的世界早已不复存在,那时候的道理自然也无法再被证明。《易经》倒是和文字一起流传下来,然后被看不懂却又自以为是的后人删删减减,修修改改,最后搞得面目全非,成了一本糊弄人的玄学巨著。
  吴名虽然未能亲眼见证真《易经》的诞生,但他接触过从夏朝活到民国的真正老鬼,那家伙号称和禹皇一起治过水患,整日里就爱吹嘘当年怎样怎样。
  但就算没经过那老鬼的洗脑性灌输,吴名也是从不信命的。
  这位郡守大人肯定也不信。
  说什么孩子肯定会有的,就算是后世的不孕不育专家都不敢给出这样的保证,他凭啥就这么自信?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孩子已经有了,不过是藏着掖着,没有公布!
  “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娶我?”吴名非要问个清楚。
  “我已经告诉你了。”
  “呸,那种话你自己信吗?”吴名忽地冒出了恶作剧的念头,身子向前一倾,将头靠在郡守肩上。
  果然,郡守的身子明显一僵,放在胸前的手也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
  “比起女人来,你其实更喜欢男人吧?”吴名朝郡守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郡守立刻摒住了呼吸,好半天才开口道:“别胡闹。”
  “不想我闹你那就说啊,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吴名干脆抱住郡守的手臂,将身子彻底贴了上去,“比如,我?”
  “自重!”郡守的额头冒出了青筋,身体也越发硬得像块石头。
  “躺在床上和娶回家的妻子说自重,你不会是……那[话]儿不行吧?”吴名坏心眼地将手探了下去,对着某物就是一阵撩骚,很快就戏谑地说道,“这不是挺结实的吗?难道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
  “胡说八道!”郡守明显已经气急败坏,但整个人却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僵硬,既没有把吴名推开,也没有起身离床。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吴名邪魅一笑,动作不停。
  郡守大人的喘息很快就急促起来。
  吴名趁机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阮……橙……”
  “你又是谁?”
  “严……衡……”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在……上辈子!”
  严衡突然翻身,将吴名压在身下。
  吴名全然没有准备,连手都没来得及挪开,但不等他想好接受还是抗拒,手指间传来的感觉就告诉他——啥都不用想了。
  Game Over。
  一瞬间,吴名也僵硬了。
  两人好半天都没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近乎诡异。
  严衡压在吴名身上,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吴名有心把严衡推开,但又觉得这么干未免太过……无情,就好像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吃饱了就骂厨子,念完经就打和尚似的。
  正纠结,耳畔忽然传来严衡的沙哑声音。“你是谁?”
  这个……
  吴名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斜眸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严衡,发现他还埋在自己颈间,根本没有抬头,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答道:“阮成嘛!你刚刚不是还说过?”
  “阮橙不是你这个样子。”严衡闷声回道。
  “哦,不是就不是吧。”吴名没从严衡身上感觉到杀机或者敌意,再加上手里还握着他的命根子,胆子自然大大的,啥都敢说。
  “你是谁?”
  “我不是阮成,那当然就是冒牌货喽!”吴名顺口道,“他不想嫁你,就把我给送过来了……”
  话音未落,严衡已撑起手臂,抬起头,直盯盯地看着他的脸庞。
  吴名愣了一下便灿烂一笑,“看出什么了吗?”
  严衡没有回答,抬起右手,抚上他的脸庞,在脸颊处细细摸索。
  吴名很想告诉严衡,你再怎么摸也不可能摸出一张人皮面具的。但看他这么认真,吴名也不忍心泼他冷水,只抬高下巴,让他往脖颈处也摸摸。
  “你到底是谁?”严衡眯起双眼,再次问道。
  “唔,其实我是阮成的双胞胎哥哥,阮不成。”吴名眨了眨眼。
  “再编。”严衡开始磨牙。
  “好吧,我其实有双重人格,就是身体里有两个魂魄,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
  “继续编!”严衡恨声叱道。
  “编不出来了。”吴名又眨了眨眼,作无辜状。
  “可恶!”严衡恼火地骂了一句,低头亲向吴名的双唇。
  吴名立刻举起空闲的左手,想也不想地捂住了严衡的嘴巴,将他的头向反方向推去。
  “抱歉,这个不行。”吴名一脸认真地说道。
  抱一抱,摸一摸,都无所谓。
  亲吻,绝对不行。
  严衡好半天没有说话,但既没有离开吴名的身体,也没有离开他的掌握,只直盯盯地看着吴名,任由他的左手依旧堵在他的嘴上。
  吴名看不懂严衡的表情,只觉得他那双眼睛太过晦暗不明,让人心里没底。
  又过了好一会儿,严衡终于一声不吭地离开吴名的身体,翻身下床,拎着裤子朝净室的方向走去。
  吴名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很快便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跟在严衡身后。
  注意到吴名的尾随,严衡皱眉道:“跟着我作甚?”
  “你说呢?”吴名翻了个白眼,将右手在严衡面前晃了晃。
  “……”
  
  一番冲洗之后,两个人重新回到床上。
  这一次,吴名没再撩拨严衡,但依旧不想睡觉,于是便抱着被子向严衡问道:“继续聊?”
  “又想问什么?”严衡冷冷反问。
  “你多大?”吴名只当没听出严衡语气里的不耐。
  严衡瞥了眼吴名,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终是开口道:“二十六。”
  “哎?”吴名一愣,心想,怎么会这么年轻?让一个二十六岁的小家伙当郡守,秦王的脑子进水了吗?
  “很惊讶?”严衡的语气里有些不快,“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我应该知道吗?”吴名疑惑反问,但话一出口便想起他们已经“结婚”,而结婚所必须的六礼之一就包括问名——交换彼此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所以,就这个角度来说,他确实应该知道。
  严衡没有回答,直接反问:“你到底是怎么嫁过来的?”
  “怎么嫁?就这么嫁了呗!”吴名想了想,“突然间,家里人就告诉我要嫁人了。这个说不能嫁,那个说不能不嫁,两边争来争去,你就把我娶走了。”
  “那你自己呢?想不想嫁给我?”严衡盯着吴名的脸庞,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啊……”吴名想了想,“我到现在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
  吴名对嫁还是娶真是没啥感觉。后世的时候,女总统娶了个夫人,男总理嫁了个老公的事都已经算不上新闻了,也不需要拿风水迷信什么的做借口。相比嫁给严衡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阮二和那个道人怎么把他从二十一世纪弄回了秦朝,而这个秦朝又出了什么故事,以致于和他记忆里的秦朝产生了如此大的差池。
  “明不明白,你也已经嫁了。”或许是已经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这一次,严衡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抚上吴名的脸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夫人,切莫再想其他。”
  “想了又怎样?”吴名挑眉问道。
  “如果只是想想倒也罢了。”严衡细细摩挲着吴名的脸颊,“最重要的是,不能付诸行动。”
  “手脚长在我身上,你管得了吗?”吴名翻了个白眼。
  严衡翘起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那我就打断你的手脚,切断你的筋络。”
  “喂,至于嘛?”吴名打了个冷战。
  他听得出来,严衡并不是在说笑,他真是这样想的,而且肯定会这样去做。
  难道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其实是个病娇?
  吴名不由得一阵恶寒。
  “怕了就老实点。”严衡长臂一伸,将吴名搂到怀里,“别说话了,睡觉。”
  “睡不着怎么办?”
  “使劲睡。”
  “喂——”
  “又怎么了?”
  “不想我离开的话,你得对我好一点。”
  “只要你老实待着,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行了吧?”
  “当然不行,那玩意你根本摘不下来!”
  “……”
  “换种好法!”
  “……”
  “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哦!”
  “……”
  “至少在这院子里得让我说了算,就算是你的人也得听我的,愿意不愿意都得听!”吴名抓着严衡衣襟,瞪眼说道。
  “可。”严衡终于给出了回应,“在这院子里,你随意施为便是,就算你把天捅漏了,我也给你顶着。”
  “那出了院子呢?”吴名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总不能就这么把我关院子里吧?总得让我出去找点乐子吧?”
  “你想找什么乐子?”严衡的语气有些冷。
  “那可不一定。”吴名道,“比如遇到哪个不顺眼的,狠揍他一顿。”
  “比如今日被你殴打的侍女?”严衡马上挑眉。
  “今天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不过就是把她扔出去,拳头都没动。”吴名不屑地撇嘴,“话说回来了,把你后院那些女人看住了,别让她们过来招惹我。万一伤了哪个或者弄死哪个,你心疼都来不及。”
  “不会。”严衡道,“有用的人知道自己有用,不会到你眼前找不自在。没用的人,你随意处置就是。还是那句话,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吴名伸出小指。
  但严衡却疑惑地看向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这年代流行的是杯酒为誓,歃血为盟,不流行勾小指这么小清新的约定方式。
  吴名无奈地放下手,重重地叹了口气。
  代沟这玩意就是烦人!
8、八、妄念 ...
  或许是严衡偏高的体温让一贯缺乏热度的吴名很是舒服,不知不觉,吴名就闭上眼睛,屈从于身体的本能。
  看到吴名已然酣睡,严衡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世,他终于将他娶回来了。
  虽然,目前也只是娶回来了而已。
  在被问及年纪的时候,严衡并没有说实话。
  二十六岁只是他身体的年纪,而他身体之内的魂魄却已经是二世为人。
  上一世,严衡是在一年后才以同样的理由向阮家求婚。但在婚礼当天,阮橙却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使得这场本就不被世人认可的婚事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严衡本人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十年后,天下大乱,严衡才在率兵平叛的时候发现阮橙的身影。这时候的阮橙已是叛军首领吕良的麾下大将,仗着一身好武艺东征西讨,为吕良打下大片江山。
  新帐旧恨,私怨国仇,百般滋味齐聚心头,严衡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嫉恨,对阮橙展开报复,先是和吕良达成协议,然后又利用阮家设下圈套,终是将阮橙生擒活捉,抓回身边。
  身边人都以为严衡之所以对阮橙怨恨至此是因为阮橙的逃婚之举坏了堪舆师布设的镇宅之局,以至于严衡虽又娶了另一家的小郎为妻,却终是没能诞下子嗣,无子而绝后。但严衡自己最清楚不过,所谓镇宅一说全是由他自己编造,再经假道士真谋士的罗道子之手修饰补全,究其缘由不过是他见色起意,想用一个合理合法的名头将阮家二郎光明正大地弄到手中。
  但阮橙的逃离却让他的一切谋算成了镜花水月,而他也因此生了心魔,种了妄念。
  也正因如此,抓到阮橙后,严衡便对阮橙百般折磨。
  打断手脚,挑断筋脉,都是严衡在上一世亲手对阮橙做过的事,为的就是将阮橙困在自己身边,进而臣服在他的身下。
  可阮橙的骨头之硬却远超严衡想象,即使他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亦不曾松口求饶。
  某次,严衡终是按捺不住,碰了阮橙的身体。虽然只是些许触摸,但也足以让阮橙明白他的龌蹉心思。阮橙随即一改往日沉默,破口大骂,将严衡骂了个狗血喷头。
  严衡恼羞成怒,当场割掉了阮橙的舌头,使他的双唇再也不能吐出自己不愿倾听的言词。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阮橙便用锁链绕住自己的脖子,生生将自己绞杀而亡。
  第二天,知道此事的严衡几乎发狂。
  他处死了看守阮橙的兵卒,却无法让阮橙起死回生。
  从那之后,严衡便开始醉生梦死,直至某日酒醒,骤然发现自己竟回到了上一世。
  此时,天下未乱,佳人未失。
  前世种种,恍若南柯一梦。
  清醒之后,严衡终于开始审视上一世的自己,尝试着放下妄念,将精力投注到练兵、养民上,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好准备。
  严衡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忘掉阮橙,不再将妄念强加在他的身上,不会再将这一世的他也伤得体无完肤。
  但一切以为、一切努力都在与阮橙重逢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那一日,他纵马出城,本想带人去城外新开辟的屯田里巡查一番,没曾想却在路上遇到了出来闲逛的阮橙。
  刹那间,欲[火]重燃,妄念再起。
  那日之后,严衡连续几夜未能成眠,几经辗转,终是控制不住心中妖魔,再次谋划出了娶男妻镇宅生子之事。
  这一次,他早早派兵围住阮家,并加强了城门处的查阅,不给阮橙留下逃走的机会。
  这一次,他也终于得偿所愿,将阮橙娶回家。
  但娶回来的阮橙却与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确切地说,是一样但又大不一样。
  严衡知道阮橙性子倔,脾气不好,受不得半点委屈,所以当严琛来禀,说阮橙踹翻了琉璃院的侍女,砸了食盒的时候,他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挥挥手就把严琛遣了下去,让严琛按阮橙的要求再做一份吃食送去。
  但严衡从未想过阮橙会主动亲近于他,和颜悦色……甚至可以说是嬉皮赖脸地与他说话,甚至还做对他出了那般不要脸的行径。
  这让严衡不禁会想,若上一世的时候,阮橙也能如此对他,他们又怎会发展到那种不堪境地。
  更让严衡惊喜的是,这一次,阮橙并未对他们的婚事表现出多少抗拒。
  严衡一度怀疑阮橙或许和他一样带着记忆又重活了一世,尤其是当阮橙说出那句“我怕你掐死我”的时候,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种猜测。
  阮橙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里既无厌恶也无怨恨,怎么看都不像是记得前世。
  以他上一世时的所作所为,阮橙若真的和他一样重生,肯定要找他拼命,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怀中。
  幸福来得如此轻而易举,以至于严衡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境。
  也正因为这样的怀疑,严衡才会起了疑心,喝问阮橙到底是谁。
  但阮橙的回答以及自己的亲手触摸却让严衡疑心尽去。
  这世上的易容术造不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阮橙也没有什么孪生兄弟。再说,阮涣那老东西最是贪婪不过,能用儿子平息的事端,绝不会舍了金钱解决。如果阮家还有一个阮橙,阮涣早就把他推出来替婚了,哪还会拿出大笔钱财来平息他的怒火。
  但这一世的阮橙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严衡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能归结于世事无常。
  既然他可以提前一年娶妻,阮橙自然也不会是一年后的模样。
  或许,上一世的阮橙也曾是这般性情,只是在之后的一年中有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遭遇,再加上后来离家出走,在外漂泊多年又加入乱军,这才渐渐成了那般不识时务亦不懂情趣的顽石样子。
  严衡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将怀中的“阮橙”拥紧了一些。
  他早就想过了,这一世,若阮橙能老老实实地留在他的身边,他必会给阮橙一世荣华,绝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伤害于他。
  而就今晚的情形来看,他们之间纵然还有一点隔阂,但只要假以时日,必然是欢爱可期。
  想到这儿,严衡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阮橙”脸颊。
  
  第二天早上,吴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还躺在严衡怀里。
  “胳膊麻了没有?”吴名脱口问道。
  严衡没有回答,但嘴角处明显抽搐了一下。
  吴名眨了眨眼,“早安?”
  “不早了。”严衡终于开口,“今日你要与我一起拜见长辈,这会儿起床已经有些晚了。”
  “既然你没叫醒我,那肯定是晚了也没关系。”吴名肯定道。
  严衡顿时无言以对。
  吴名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马上挑眉。“见长辈的时候是不是要跪拜啊?”
  “必然。”严衡道。
  “那我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吴名神色一正,“我是不会向任何人下跪,更不会向任何人叩首的。”
  严衡一愣,但并没有马上接言,怔怔地看了吴名一会儿,很快垂眸应道:“可。”
  这下倒是轮到吴名发愣了。
  “可以?你确定?”吴名又问了一遍,以免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或是误解了严衡的答复。
  “不想跪就不跪,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强求于你。”严衡挑起吴名的下巴,“再说你又是男儿身,本就应与后院的女人们保持距离。今日的认亲宴干脆就不要去了,权当避嫌,晚上我再带你去见母亲。”
  吴名疑惑地问道:“见你母亲的时候不用跪拜?”
  “母亲不讲究这个,而且……”严衡顿了一下,“能不能见到还是两说。”
  吴名有心追问,却见严衡一脸黯然,似乎有难言之隐,再考虑到晚上就能亲眼看到答案,于是便收起好奇,转而问道:“起床?”
  “需要叫人进来伺候吗?”严衡问。
  “不……呃……等等。”吴名本想说不要,但马上就记起他连自己衣服在哪儿都不知晓,只得改口道,“叫金角银角……就是昨天那两个……侍女进来吧。”
  吴名差点习惯性地叫出丫头。
  严衡从他脖子底下抽出胳膊,率先起身。
  
  门外早已等了一排侍女。
  随着严衡开门叫人,金角和银角也随着这些侍女走了进来,伺候吴名更衣洗漱。
  和郡守府的侍女一比,金角和银角明显矮了一截。这一截并非气质,而是身高。郡守府的侍女全都比金角和银角年长,一个个身材曼妙,凹凸有致。吴名不由怀疑,阮二的母上大人怎么偏偏挑了两个小豆丁做陪嫁,难道这两个小豆丁有某些过人之处,可以在某些地方帮上他?
  正想着,郡守府的侍女已把刷牙用的牙具和牙粉递了过来。
  金角伸手接过,捧到吴名面前。
  一看到所谓的牙具,吴名的太阳穴便又是突地一跳。
  那牙具根本就是用木头和猪鬃做的牙刷,秦朝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再一试牙粉,咸味基本没有,药味倒是十足,根本就是用中药配的,原本是到了宋朝才会出现的东西。
  这地方肯定还有穿越同仁!
  吴名迅速漱净口中牙粉,转头向严衡问道:“这牙粉是你自家配的?”
  “这是宫中的东西。”严衡答道,“本是给我母亲的份例,但她不喜这个味道,便转赠于我。”
  “这个宫中……是指皇宫之中?”吴名抬起手指,暗示性地向上指了一下。
  “你不知道?”严衡一愣,“母亲乃我朝王姬,是胡亥陛下的第三女,先帝的同胞女弟。”
  原来是公主啊!
  吴名刚要点头,忽地注意到严衡话语中的称谓。
  等等,胡亥的第三女?先帝的同胞女弟?
  就是说,胡亥已经死了,现在当政的已经是秦三……不对,按这话里的意思,秦三世都已经是先帝了,现在做皇帝的应该是秦四世才对!
  秦朝明明是二世即亡,秦三世根本就是后世给秦王子婴的戏称,实际上那时候项羽和刘邦已经开始逐鹿天下,秦三世就是负责杀赵高然后让位的。
  怎么这里连秦四世都冒出来了,天下竟然还没有大乱,秦朝还没有亡国?
  霎时间,吴名的心情简直是风中凌乱。
9、九、朝食 ...
  回到正堂准备吃朝食的时候,吴名故作好奇地询问了净室的来历。
  果然,这些东西同样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据说全都出自秦三世嬴子詹的设计。
  严衡似乎对这位秦三世颇为推崇,但也可能是不想尴尬地与吴名沉默相对,于是便没话找话地扯起了这个话题,总之,没等吴名多问,严衡就主动说起了秦三世的故事。
  就严衡的讲述来看,这里的秦朝一直到始皇帝驾崩都还和吴名知道的那段历史一般无二,一样是赵高和李斯勾结,立矫诏让胡亥继位,继而又逼死扶苏和其他皇子皇女。
  吴名对扶苏的死毫无同情。不管后世怎么褒奖,作为一个真正经历过那个朝代的人,吴名很清楚始皇帝就算禅位都不会把皇位传给扶苏。这跟后世的另一个王朝里,康熙帝在考虑继承人的时候首先就否掉了八贤王是一个道理。
  出身不是问题,康熙的亲娘是汉人,始皇帝的亲娘是别人家的姬妾,哪一个的出身都比他们的儿子更成问题,真正导致这些儿子被自家老子厌弃的原因是他们的不识时务和立场错误。
  始皇帝那时候正绞尽脑汁地打压地方上的世族豪强,铲除他们的私人武装,继而强化中央对地方的掌控,稳固秦王朝的政权。可扶苏这个蠢货却偏偏与他唱反调,听了一群儒生的教唆,高唱什么仁义道德,站在始皇帝想要镇压的世禄世卿的世族一边,为他们鸣冤叫屈。
  这样傻甜白的儿子,始皇帝能喜欢才怪!
  逼死扶苏虽然是赵高和李斯干的,但赐死扶苏的那封遗诏却未必就是假的。那时候,扶苏已经被视为世族势力的代言人,一旦其他皇子继位,扶苏十有⑧九会被推到台前做旗帜,与继位的皇子争夺皇位。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始皇帝留下赐死扶苏的遗诏也实属正常。
  但这封遗诏应该只是帮继任者避免内战的杀手锏,始皇帝的初衷很可能是希望它永远不要派上用场。只可惜他把时间精力都花在了治国和求仙上,对自己的儿子们了解太少,既没想到胡亥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也没想到扶苏傻甜白到了那般境界。
  在真正的历史里,秦二世胡亥先是逼死了兄长,继而又与赵高合谋弄死了李斯,最后被赵高的手下逼迫自尽。而在这里,秦三世却与李斯合谋铲除了赵高,救下了蒙恬、蒙毅两兄弟,最后软禁了自己的亲爹秦二世,接管了秦王朝的政权。
  掌权之后,秦三世采用杀一批、关一批、教一批的手段,分化瓦解了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又颁布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法令,推广了不少有利于民生发展的黑科技,终是将即将发生的农民起义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听到这里,吴名已经可以肯定,所谓的秦三世就是一个改写历史的穿越男!
  吴名正想问问秦三世又是怎么死的,郡守府的下人已经将朝食——早点送了上来。
  吴名只好把疑惑收回腹中,接过金角递来的汤匙,准备享用早餐。
  但舀起一勺子用白米和小米混煮的二茬子粥,再一看旁边用来下饭的煮豆子和腌菜,以及被切得整齐漂亮的白水煮蛋,吴名便立刻食欲全无。
  小米、豆子、腌菜、白水煮蛋,统统都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郡守府里的厨子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吴名扔下汤匙,抬头向严衡问道:“喂,能带我去趟厨房吗?”
  严衡一愣,看了看吴名,很快挑眉反问:“怎么,这些吃食又不合你意?”
  “简直就是难以下咽。”吴名一脸嫌弃地答道。
  “你会调羹?”严衡饶有兴趣地问道。
  “至少我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吴名撇了撇嘴。
  严衡失笑,放下汤匙,起身道:“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些什么。”
  “那得看你这里有些什么!”吴名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走出院子的时候,吴名又看到了管事严琛。
  严琛似乎特意等在这里堵严衡,见他出现就马上迎了过来,深施一礼后便凑上前去,小声地和严衡嘀咕起来。
  吴名竖起耳朵一听,发现他是来催严衡带自己去老太夫人那边认亲的。
  但严衡显然更愿意履行对吴名的承诺,摆摆手就将严琛撵到一边,带着吴名继续朝东边的厨房走去。
  这家伙肯定和家里人关系不好!
  吴名暗暗猜测。
  但八卦这种精神需求怎么都比不了口腹之欲的迫切,为了避免出现饿着肚子去和一堆不相干的闲人虚与委蛇的状况发生,吴名对严衡和严琛的对话充耳不闻,更没装模作样地劝他带自己过去。
  他又没打算真给他当夫人,认亲什么的,压根没有必要!
  吴名瞥了眼被丢在后面的严琛,忽然开始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严衡心腹。
  
  作为城内第一建筑,郡守府的面积堪比后世的一个居民小区。
  吴名和严衡带着一串侍女和侍从组成的尾巴,在府邸里穿梭了好半天,总算是到了厨房。
  这会儿,厨房里的人刚准备完整个府邸的朝食,除了几个大厨能够稍事休息,其他人正忙着规整东西,为即将到来的昼食做好前期准备。
  谁也没想到府邸的主人竟会突然过来。
  厨房的管事赶忙带着几个大厨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向严衡见礼。
  “夫人不喜你们进献的朝食。”严衡用平淡的语气表明来意。
  但不等他说出更为严厉的叱责,已经直奔厨房内部的吴名就朝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接言道:“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食材。不是你们做出来的饭菜不好吃,是你们用来做菜的东西我不爱吃。”
  “奴婢惶恐。”厨房的管事赶忙躬身谢罪。
  严衡也不是来处罚人的,见吴名放了软话便不再多言,跟着吴名一起进了厨房。
  这里毕竟是郡守府,整个厨房还算干净有序,只是受这年代的原材料所限,再怎么整洁也没法做到现代厨房里的一尘不染。
  吴名也没去关注什么红案、白案,直接走到放置食材的地方,挑挑捡捡地看了起来。
  海鲜一概皆无,河鲜就一种鱼,蔬菜的品种倒是不少,但他能叫出名字的只有韭菜和萝卜……等等,萝卜算蔬菜吗?
  吴名不确定地挠了挠下巴,倒是确定了此处的地理位置——东北。
  这年月可没有南菜北运一说,但凡新鲜的蔬菜肯定都是本地产的,而眼前这个大萝卜就是经典的东北红萝卜。
  再考虑到秦朝的疆域,选项就只剩两个——辽东或者辽西。
  虽然他不爱吃萝卜做的菜,但晒干的萝卜条拌出来的咸菜倒是滋味不错。
  一会儿让他们弄点试试,总比蔫了吧唧的腌菜更下饭。
  吴名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转向肉类。
  厨房里的肉类只有三种,份量最多的是羊肉,位置最好最干净的地方摆的是一大块牛肉,角落里还有一扇猪肉。
  皮蛋瘦肉粥!
  吴名马上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吃的那顿早饭,但刚向前走了两步便又被猪肉的那股味道熏了回来,随即想起这年月的猪都是不阉的,那味道……呵呵,绝对是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难怪会被丢在角落。
  吴名叹了口气,转回头,去放杂物的台子上查看调味品。
  大酱,荤油,米酒,盐,蜂蜜,红糖,醋……
  没有酱油,没有花椒,没有大料,没有辣椒,自然也没有味精、鸡精、十三香……
  难怪阮家会把鸡肉炖成那股味道。
  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去看灶上的烹饪器具,随即发现里面竟然没有铁锅。
  自来水都被穿越男给蝴蝶出来了,怎么他竟然没有弄出铁锅?!
  再仔细一瞧,吴名便发现不仅没有铁锅,连其他的炊具和餐具也多是陶制,厨房里竟然看不到一套瓷器。
  能搞定人却搞不定工具?好偏科的穿越男。
  吴名撇撇嘴,给了秦三世一个差评。
  但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填饱肚皮,吴名又回到主食区翻找了一遍,惊喜地发现里面竟然有面粉,而且是磨得细细的白面。
  倒是可以做鸡蛋饼试试。
  吴名立刻转头向厨房的管事问道:“喂,有铁板吗?”
  “啊?”管事一愣。
  “铜板也凑合啦!”吴名想起这年月的铁乃是管制品,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换了要求。
  “下去找。”严衡冷冷吩咐。
  “诺!”管事苦着脸离开。
  吴名也没干等着,翻了个陶罐出来,用水冲洗了两遍,然后就把面粉倒了进去,接着又从装鸡蛋的篮子里捡出两枚鸡蛋——
  等等,先加水还是先加鸡蛋?
  吴名皱了皱眉,决定保守一点,先往面里加温水做成面糊,然后再把鸡蛋打进去,用筷子使劲搅匀,又加了少量咸盐,继续搅拌。
  等他搅得差不多了,管事也满头大汗地将一块圆形的铜板捧了进来。
  “您看这个成吗?”管事先将铜板捧到严衡面前。
  “夫人来看。”严衡将吴名叫了过去。
  吴名一边继续搅拌面糊一边打量所谓的铜板,发现那其实是一面制作精美的大型铜镜,背面是左右对称的吉祥如意花纹,镜面被打磨得溜光铮亮,光可鉴人。
  “试试看吧。”见铜镜的镜面上没有铜锈,吴名便让管事把镜子的背面朝下,镜面朝上,放到灶台上面,充当铁板烧。
  烧火这样的事,自然得找别人来做。在后世用惯了煤气和电饭煲,吴名早忘了灶坑里的火要怎么控制了。
  不等吴名吩咐,一名厨娘便很有眼色地主动上前,帮吴名控制好了灶膛里的火苗。
  铜的导热性比铁还高,不一会儿,铜镜的表面就冒起了热气。
  吴名总算还记得要用油,拿起装油的罐子,舀了一汤匙的荤油出来,抹在铜镜表面,感觉差不多了,便把面糊倒了上去。
  这时候,吴名才想起来得用铲子,连忙朝左右一看——
  还好,铲子还是有的,虽然是木头做的,但也是铲子不是?
  吴名松了口气,立刻将木铲拿了过来,待面饼朝下的那面熟到可以翻动了,便用木铲将面饼翻转过来。
  为了不出丑,他还悄悄放出灵力,将面饼包裹起来,以免散开。
  煎这东西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快,一张薄厚不均的鸡蛋饼便新鲜出炉。
  吴名刚把鸡蛋饼移到盘子里,还没来得及亲自品尝,一双筷子就从旁边伸了过来。
  “喂——”
  吴名不由瞪眼。
  严衡却没理他,自顾自地扯下一块,夹到口中,仔仔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很快就点头道:“还不错。”
  吴名对自己的厨艺到底有几斤几两那是再清楚不过,能因地制宜地做出东西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所以也没去琢磨严衡的话到底是夸奖还是讥讽,回了严衡一双白眼后便拿起筷子,把余下的鸡蛋饼吃进肚子。
  确实还不错,就是盐没化开也没搅拌均匀。
  幸好他放的盐原本就少。
  唔,反正比二茬子粥好咽就行了。
  吴名吞下最后一口鸡蛋饼,接着便把陶罐里余下的面糊交给一旁那个跃跃欲试的厨娘,让她照猫画虎,再煎几张鸡蛋饼出来。
10、十、马镫 ...
  继鸡蛋饼之后,吴名又示范着煎了两个荷包蛋,一个五分熟,一个全熟。
  全熟的给了严衡,五分熟的进了吴名自己肚子。
  吴名就这么一边做一边吃一边教厨娘,不知不觉,肚子竟已塞不下东西。
  终于吃饱了一回!
  吴名舒爽地吐了口气,转头看向严衡,发现他还意犹未尽地啃着厨娘做的鸡蛋饼。
  “好吃?”吴名挑眉问道。
  “不错。”严衡点头。
  “还想吃更好吃的不?”吴名继续问。
  “你想要什么?”严衡看穿了他的心思。
  “给我做点东西呗!”吴名也没矫情。他和严衡怎么都要相处一段时日,有话还是直接说开了才能增进了解,避免隔阂。
  “要什么?”严衡将之前的反问重复了一遍。
  “炊具。”吴名比划了一下,“但是得用铁,需要铁匠。”
  “一会儿再说。”一听说要用铁,严衡马上中止了话题,三口两口将最后一块鸡蛋饼吃掉,转头向厨娘道,“明日也做这个。”
  “诺……”
  厨娘话音未落,吴名已抢先道:“也别天天做啊!馒头——馒头知道不?”
  秦三世那家伙虽然没点开几层科技树,但既然面粉都已经弄出来,蒸馒头这么简单的技能总不至于漏下。
  “知。”厨娘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切成片,外面裹一层鸡蛋,放油锅里炸——最好是植物油——就是素油!”吴名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婢子明白。”厨娘连连点头。
  但吴名这会儿却懒得再说下去,摆手道:“算了,一会儿我写张菜谱,让人给你们送来。”
  “不用了。”严衡截下话茬,“我会让人在你院子里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直接吩咐他们就是。”
  “哦,也行。”吴名无所谓地歪了歪头。弄个小厨房倒是更方便一些,就是……会有一种被幽禁的奇怪感觉。
  他总觉得严衡想把他当宠物似的关起来养。
  “走吧。”严衡说完便想离开。
  吴名却转头向厨娘问道:“喂,中午吃什么。”
  厨娘尚未来得及回答,严衡已先黑了脸,“你的心里就只有吃吗?”
  “民以食为天!”吴名理直气壮地回道。
  严衡哑口,但接着便抓住吴名的手腕,将他从厨房里强扯了出去。
  
  离开厨房,严衡才开口问道:“你想用铁做什么?”
  “锅。”吴名道,“一种圆形的……”
  “你知道铁锅?”严衡打断了吴名的描述。
  “你也知道?”吴名一愣。
  “先帝曾让人制作过,并试图向民间推广。”严衡点点头,“但它毕竟也是铁器,稍加改造便可成为兵器,与先帝当时正在施行的兵器管制之法背道而驰,以致于包括丞相在内的官员全都极力反对。再加上铁锅的成本颇高,本就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负担得起,先帝便放弃了推广的念头,转而将这一物什留在宫中御用。”
  “御用的意思不会是普通人不能用吧?”吴名皱起眉头。
  严衡没有立刻作答,沉默了一会儿才漠然道:“只是一个炊具而已,不算什么,宫中现在也管不到这个了。”
  “哎?”
  严衡明显话里有话,但不等吴名好奇追问,前方冒出的一群拦路虎就引开了他的注意。
  “郡守,老太夫人等您许久了。”一名年长妇人走上前来,带着几名仆妇躬身施礼。
  “让她不必再等了。”严衡停下脚步,面色阴冷地向这名妇人说道,“我今日要带夫人出门,认亲一事,改日再说。”
  “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可以改日!”妇人拦住正欲离开的严衡,“其他的事可以放一放,今日,您必须先去春晖堂。”
  “放肆!”严衡沉声叱道。
  妇人立刻跪下身来,但依旧挡在严衡面前,“郡守,今日您若是非要出门,就先从老婢的身上……啊!”
  妇人忽地一声惨叫,却是吴名伸出腿来,将她一脚踹到了墙边。
  “障碍物清除,可以走了。”吴名放下脚,转头向严衡说道。
  严衡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吴名,终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去理会还靠在墙边哀嚎的妇人,抓起吴名的左手,拉着他朝前院走去。
  与妇人一同前来的仆妇慌慌张张地让开去路,再没人敢上前阻拦。
  
  跟着严衡走出很远之后,吴名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太夫人到底是谁?”
  “祖母。”严衡淡淡答道,“我父亲的母亲。”
  “你父亲是庶子?”吴名眨眨眼。
  “嫡长子。”严衡道。
  “那这位老太夫人是继母?”吴名继续问。
  “亲母。”严衡瞥了吴名一眼,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当中有些旧事,改日我再与你细说。你只需知道她与我并不亲睦,平日里维持住应有的孝敬也就够了,不必太过恭顺。”
  “这个尺寸可不好把握。”吴名一本正经地摇头,“你得知道,我这人吧,既不尊老,也不爱幼。”
  “看出来了。”严衡面无表情,“一天踹飞一个,腿上功夫很是了得。”
  “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挨踹,可怪不得我。”吴名立刻作无辜状。
  “我又没有怪你。”严衡握紧他的左手,“走吧,今日先跟我出城,正好工匠也在城外,你想要什么,让他们一起做了。”
  “要什么都可以?”吴名眼睛一亮。
  “只要他们做得出来。”
  “……”
  
  说话间,严衡已将吴名带至马厩,准备骑马出城。
  侍女们在进入前院的时候就被打发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新尾巴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护卫。
  严衡显然没有鱼龙白服的嗜好,防卫的工作做得足足的,上马前都要先检查坐骑的状态和配置,不允许当中出现一丁点的纰漏。
  “会骑马吗?”严衡问吴名。
  “会倒是会……”吴名心情复杂地答道。
  他确实是会骑马的,当年也曾策马扬鞭,驰骋疆场。然而变成鬼修之后,他就再没单独上过马背。原因嘛,或许是动物们太过敏感,对鬼魂这种逆天的存在难以接受,以致于绝大部分鬼修都有过猫嫌狗厌的不堪经历。骑马的时候也是一样,若是身边跟着马主还能好些,若是想单独驾驭,就连后世那种牵到公园里骗钱的劣马都会当场尥蹶子,暴躁地想要将他踹飞。
  严衡看出吴名还有未尽之言,顺势扶住他的腰身,“那就还与我共乘一骑。”
  吴名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不骑马的话,他就只能坐牛车。那玩意吱吱呀呀的,速度比走路还慢。而且这年头没有橡胶,车轮都是木头的,车里头也没有减震装置。这要是慢慢悠悠地颠上一路,他的骨头非得被颠散架了不可。
  但就在严衡准备托吴名上马的时候,吴名却注意到马鞍下面竟然没有脚蹬。
  “咦?”吴名立刻停了下来,摸摸马鞍,转头向严衡问道,“那个……先帝没有告诉你们如何制作马镫?”
  历史上的马镫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之后渐渐普及到整个亚欧大陆。但这里的秦朝已经被穿越男篡改得面目全非,马镫这种既简单又实用的小东西按理说也该被提前“发明”才对。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严衡疑惑地看向吴名,“你说的……马镫又和先帝有何关系?”
  “算了,我直接弄给你看吧。”吴名叹了口气,“有没有……兽皮?撕成条状的,或者一般的布条也行,反正我也只是示范一下,材料什么的暂时无关紧要。”
  “去取些布来。”严衡转头吩咐。
  吴名则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马蹄,随即发现马蹄铁倒是已经装上了。
  吴名愣了一下便自嘲起来——糊涂了不是?马蹄铁这玩意在商周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当时使用的材料比较广泛,并不像后世那样全都用铁。
  布并不是什么稀缺品,不一会儿,被严衡派出去的护卫就拿了一块崭新的麻布回来。
  “主君,这个可否?”护卫将麻布送到严衡面前。
  严衡照旧示意吴名过来查来。
  “凑合用吧。”吴名接过麻布,将其撕成布条。
  但就在他准备把布条绑在马鞍上的时候,或许是由于严衡站得有些远,被他接近的黑马便不安地躁动起来。
  吴名干脆把严衡叫了过来,让他骑到马上,然后将布条的一端绑在鞍上,再将垂下的部分系成圆环,让严衡的脚恰好能够伸到布条系成的圆环里,将其当成马镫使用。
  两边全部弄完,吴名避让到一边,让严衡自行试用。
  开始的时候,严衡还满头雾水,不懂吴名弄出这么个多余的东西有何意义。但骑着马在马厩外面绕了一圈之后,严衡的眼睛里就闪现出了惊喜,很快夹住马腹,加快了速度,接着又干脆奔出小院,去更为广阔的地方驰骋了一圈。
  一群护卫也不得不迅速跟上,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神物!”严衡勒住缰绳,纵身下马,快步来到吴名身边,一把将他拥到怀里,满脸惊喜地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不是我想到的。”吴名没有居功,“我只是知道。”
  严衡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摸了摸吴名脸颊,沉声道:“可以告诉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确定要现在说?”吴名用充满暗示性的目光扫了一圈周围。
  “也罢。”严衡点了点头,“我们先出城,其他事晚些时候再说。”
  “这就对了。”吴名张开手臂,示意严衡抱他上马。
  严衡没再多言,伸手将吴名抱上马背,然后踩住布条结成的马镫,跟着纵身上马。
  
  虽然严衡表现得淡定自若,不动声色,但心里面却已经是千回百转,万种肚肠。
  严衡不知马镫的来历,但他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叛军首领吕良的麾下就有一支近乎无敌的骑兵。这些骑兵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但骑术却比草原上的蛮族还要卓越,人人都能在马上拉弓射箭,挥刀杀敌。
  严衡也曾派人打探过这支骑兵的秘密,但吕良麾下的叛军防守严密,又都是南人,北方的探子很难混入,尝试了多次也依旧无果。
  此刻试过“阮橙”提供的马镫,严衡却恍然大悟。
  或许,吕良的骑兵就是凭借这一小巧的器物才能在马背上行动自如,从容不迫。
  “阮橙”只是用布条随便一绑就能让他对[胯]下骏马的控制力加倍,双手亦被解放出来,如果换成受力更好也更为结实的金属铜铁,那效果岂不是会更加让人惊喜?
  严衡低下头,眸色晦暗地打量起怀中“阮橙”。
  难道上一世也是阮橙制作出了马镫,这才让吕良的骑兵有若神助?或者说,就像阮橙刚刚说过的,他只是知道而非想到,只是知道的原因……
  或许,阮橙还是重生了,只是并不像他一样记得上一世的全部。
  想到这儿,严衡不由得心下一紧。
11、十一、军营 ...
  这次出城,吴名终于有了空闲去浏览街景。
  这年月的城市怎么都无法和后世相比,单就规模而言的话,恐怕连后世的一个小县城都不如。但相比吴名记忆中的其他古城,这里却已经称得上繁华热闹,出城的主干道全是青石板铺成,两边挤满商家店铺,乍看上去颇有一点唐宋时期的风味——要知道,秦朝对商人的限制可是出了名的,士农工商的排序差不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定型。
  但考虑到上一任皇帝是个穿越男,对商业的看法肯定不同于始皇帝,减轻针对商人的压迫,重新推动商业发展什么的也在情理之中,甚至称得上是必然。
  吴名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商家售卖的货品上。让他失望的是,即使穿越男主政,丝绸之路也依然未能提前开通,商铺里的货品大多出自北方本地,余下的那部分也都来自同属秦王朝的中原。
  一路瞄下来,吴名愣是没有看到半点带有异国风情的卖品。
  吴名很想发问,但考虑到自己此刻是阮橙,一个生于此长于此的土著,不可能对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好忍下好奇,只看不问。
  但就城内的情况和路人脸上的表情来看,此地被治理得相当不错,就算和咸阳那边相比都未必会逊色多少。
  这小子还挺能干!
  吴名抬起头,审视地看了一眼严衡。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严衡低下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忽然觉得你把这里治理得很不错。”吴名咧嘴一笑,“与有荣焉。”
  严衡听出吴名是在夸赞,笑了笑,“不过是照猫画虎,拾人牙慧罢了。”
  “先帝?”吴名眨了眨眼,小声问道。
  “嗯。”严衡点点头,也压低了嗓音,“我幼时曾跟在先帝身边听他教诲,从他那里学到过一些治国理事的皮毛,虽不及先帝文韬武略的十之一二,却也足以让一地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他肯定没告诉你,丰衣足食还有一句前提,自己动手。
  吴名撇撇嘴,随口道:“送你一句话吧。”
  “嗯?”
  “因地制宜。”
  听到这句话,严衡眉峰微动,试探般问道:“你……好像对先帝有些不以为然?”
  “呵呵。”吴名用后世最招人恨的假笑作答,心里却道:他才是拾人牙慧的那个呢!
  吴名的态度让严衡愈发好奇,但此处并非适合深谈的地方,严衡对吴名的疑虑也不止于此,于是便压下狐疑,留待方便时再去追问。
  
  一串人马很快出了城门,沿着土道继续向东。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座典型的秦朝军营便出现在视野之内。
  军营建于山脚之地,背靠青山,旁有溪流,一侧是大型的练兵场,零一侧却是绿油油的农田。
  屯田?!
  这玩意也被搞出来了?
  一看这布局,吴名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经典名词。
  所谓屯田,就是政府组织人力在国家所有的土地上开垦耕种。历史上搞屯田制最出名的应该算是明朝,因为在很多历史砖家的描写下,屯田制成了明朝灭亡的祸根之一,就好像明朝后期之所以民不聊生就是因为老朱家把百姓全抓起来去搞屯田了一样。
  实际上,屯田制本身并无问题,更是华夏民族自古以来就有的强国之策,真要追根溯源的话,单是有文字记载的就可以追溯到商朝之前。
  始皇帝派蒙恬去抗击匈奴的时候,就命蒙恬在河套、陇西一带搞起了屯田,从而就地取材,补充粮草。而屯田制正式成型是在汉朝,追其因由同样是为了和北边的游牧民族打仗。
  总而言之,自华夏文明出现,屯田制就没在华夏大地上消失过,从汉代延续到三国乃至唐宋元明清,即使是后世新中国成立,也依旧在东北和西北搞起了以“大开发”为名的新一轮屯田。
  屯田是没问题的,但这军营的位置……
  吴名习惯性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山上的茂密林木,脱口问道:“山上设了岗哨吗?”
  “什么?”严衡一愣。
  “呃……”吴名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突兀,眨眨眼,干脆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这要是在山顶上弄点滚石巨木火油什么的砸下来,你这军营就可以被一锅端了。”
  “……”严衡好半天没有说话。
  吴名赶忙道:“我就是随便一说。”
  “你说的倒也没错。”
  严衡勒住马缰,抱着吴名跃下马背,却没说山上到底有没有岗哨。
  吴名也没追问。这事往大了说也算是军事机密,本就不是他现在的身份可以探寻的,不过是习惯使然才一时多嘴。
  
  下了马,严衡将马缰交给身后护卫,自己带着吴名径直进了军营。
  刚走了没多远,一名穿道袍、留长须的男子就率人迎了过来。
  “主君。”道士先是躬身施礼,接着便起身问道,“主君新婚燕尔,怎么不在家中尽享佳期,却来了我等所在的苦寒之地?”
  严衡没有理会道士的调侃,抬手向吴名介绍道:“此乃罗道子,虽无官职在身,却是足智多谋,乃是我身边极其得用之人。”
  “谢主君夸赞。”罗道子一看就是个脸皮厚的,而且和严衡很熟,笑过之后便主动抬手向吴名见礼,“这一位想必就是主君新娶的夫人了?”
  “既然知道,还不上前拜见夫人?”严衡冷脸道。
  罗道子立刻收起笑颜,郑重行礼。“罗道子拜见夫人。”
  “……起。”
  吴名对道士这东西最为敏感,乍一看到罗道子的时候很是吓了一跳,刹那间都萌生出了闪人的念头。但定了定神就注意罗道子的脸上全无见鬼的异样,再仔细一打量,吴名就无语地发现罗道子其实是个水货,体内没有半点灵力不说,道袍上也寻不出某个道家派系的独门标记。
  根本就是个假道士嘛!
  吴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下巴微扬,示意罗道子免礼。
  罗道子也没客气,应声而起,单看其表现还真有一点方外之人的风骨。
  “不知主君来此何事?”罗道子转而问起了严衡来意,“难道是府中的老太夫人又……”
  严衡轻咳了一声,阻止了罗道子的肆意调侃,接着道:“夫人想要制器,我便带他来这里的匠营试上一试。”
  “制器?”罗道子眼睛一亮,明显很有兴趣,“不知可否允罗道子旁观?”
  “跟着吧。”严衡漠然应允。
  
  以严衡为首的一行人当即向军营深处走去,很快便来到匠人所在的营盘。
  一看到这处营盘的规模,吴名便不由一怔,进而对严衡的某些心思产生了怀疑。
  营盘的占地很大,并不像寻常军营那样只养了两三个铁匠专门修补兵器,就规模而言更像是一座古代的兵工厂,从冶炼到打造,一条龙的设施应有尽有,师傅学徒一应俱全,连家眷都被接了进来。
  这家伙……恐怕有些野心呢!
  吴名心下猜疑,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严衡进了一间正乒乓作响的屋子。
  一名年长的铁匠正在里面指点两个十几岁的小铁匠如何捶打箭头,见严衡等人进来,赶忙丢下徒弟,上前见礼。
  严衡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接着就表明来意,让他找人打造几个大小不一的铁锅。
  发现夫人要打造的其实是个做饭用的炊具,罗道子立刻变得兴味索然,但也不好就这么甩袖子走人,便悄悄退到一旁,目光在严衡和吴名之间转来转去。
  严衡没有理他,吩咐下去之后就带着吴名去了他所使用的营帐。
  罗道子在后面犹豫了一下,终是跟了上去。
  
  这座军营并非临时性的所在,营盘里的建筑都是砖瓦构建,所谓的营帐其实也是一座两进的院子。
  严衡直接将吴名带进了内院正堂。
  一进门,看到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的地图,吴名终于确定了自己目前的所在地——辽东郡,再考虑到郡守府的必然位置,此地应该就是辽东郡郡治——即一郡首府——的襄平。
  就地理位置而言,他倒是没有穿出去多远。
  穿越前,他也是住在辽省边城的。一方面是因为这边宜居,很适合他宅居的生活方式,但更主要的却是为了方便他进入大兴安岭。
  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大兴安岭是国内仅有的几处还能蕴育出灵气又未被政府势力完全霸占的所在了。
  吴名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脱下鞋子,跟严衡一起坐在席上。
  严衡是姿态标准的跪坐,吴名却不愿意那么难受,直接将[屁]股落在了席子上。反正裤子已经在穿越男的蝴蝶翅膀扇动下流传开了,就算盘膝而坐也不用担心会暴露丁丁,仪态不雅。
  发现秦三世是穿越男之后,吴名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是穿着裤子的,并不像真正的秦朝那样只有胫衣——只有裤腿,没有裤裆,自然也没有回忆起风吹裤裆蛋蛋凉的美妙滋味。
  吴名一个人忆苦思甜的时候,正堂里的人已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严衡、罗道子和他。
  “夫人,能否将你所说的马镫绘制出来?”
  听到严衡说话,吴名才回过神来,愣了一下便看向严衡面前的案几,发现他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和绢布,就等着他来动手。
  看到放墨的砚台,吴名却又开始走神。
  墨锭和砚台都是宋朝才出现的玩意,现在却出现在了秦朝的案几上,但弄出这玩意的家伙却没能普及纸……
  这科技树到底咋点的啊?
  吴名一边腹诽一边接过毛笔,在白色的绢布上画了一个颇有立体感的圆盘,然后在圆盘上画了一个半圆,又在半圆上方点了一点,接着就把毛笔递还给严衡。
  “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吴名道,“下面有个能让脚踩住的托盘,上面留个孔,用绳子什么的拴住绑到马鞍上。”
  “名字呢?”严衡问,“应是哪个登字?”
  “这东西适合用金属造,所以是金字旁。”吴名迟疑了一下,终是破罐子破摔地把毛笔抢了回来,在绢布上写下繁体的镫字。
12、十二、地图 ...
  吴名是念过书的。
  小时候——当他还是人时的小时候也曾在族学里读书习字,但遗憾的是那年月讲究的是字如其人,而吴名在写字这方面就没点过天赋点,从垂髫练到束发,依旧是一笔烂字。
  等到启蒙结束,需要学习更深层次的知识时,他就被赶出族学,另谋生路去了。
  从那以后,写字对吴名而言就成了生活里非必要的技能,他自然也不会再花时间去练。
  再之后,写字用的工具渐渐出现了变化,毛笔被更为方便的钢笔、铅笔、圆珠笔取而代之。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笔都已经从很多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中消失了。
  这样的吴名,怎么可能写得出一手好字?
  严衡也在吴名写下“镫”字的时候便明白了他迟迟不愿意动笔的原因。
  这字迹,岂是一个烂字了得!
  严衡克制住嘴角抽搐,接过毛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该花些时间练字了。”
  “敬谢不敏。”吴名想也不想地拒绝。
  严衡不好当着罗道子的面训斥自家夫人,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恼他,顺嘴说了一句就不再提及,抬手将罗道子叫到身前,指着吴名画出的马镫解释了一番用途,然后便命他尽快找人打造。
  “盯紧点,莫要泄露了出去。”说完之后,严衡再次叮嘱。
  “主君放心,罗道子定不负主君所托。”罗道子拍着胸脯做了保证,接着又不无疑惑地问道,“这小东西真那么有用?”
  “我已经试过了。”严衡肯定道。
  “那就好。”罗道子一脸喜意,“若这东西真能让骑兵如虎添翼,我们不妨舍些钱财,到胡人那里购批战马进来。”
  “购置战马一事,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严衡随即和罗道子聊起了组建骑兵营的事。
  吴名对此不感兴趣更不想参与,但也没法把耳朵堵起来不听,只能别开目光,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但正堂里除了一张地图就再无其他可入眼的东西。而那张地图其实也很简陋,只有一堆线条和几个地名。如果没学过古代地图的相关知识,恐怕连哪条线代表河,哪条线代表山都看不明白。
  对了,后世的辽东是什么样子来着?
  吴名瞥了眼严衡,见他和罗道子相谈正欢,注意力完全没在自己身上,便悄悄伸出手,将之前画马镫的那块绢布悄悄拽了下来,接着又瞥了眼严衡,见他还是没有察觉,干脆把蘸过墨汁的毛笔也拿了下来。
  严衡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吴名的小动作,但一来他拿的东西无关紧要,二来不想中断和罗道子的商谈,于是便假装没有看到,自顾自地继续和罗道子说话。
  等严衡和吴道子的畅谈告一段落,再一转头,便发现被吴名拿去的绢布上已经多了一大片墨迹,那模样……竟然很像是地图!
  严衡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后的另一张地图,再转头与吴名画出来的地图做对比,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更清晰,更易懂,甚至还可能更加精准全面!
  由于只是想消磨时间,吴名没采用等高线、比例尺那样复杂的绘制标准制图,而是利用漫画的手法将山峦和河流具象化,画出来的效果更像是电子游戏里的Q版地图。可惜手里没有颜料只有墨汁,没法将河流什么的渲染出来,只能利用著色时的深浅度对河流和道路进行区分。
  别看吴名的毛笔字写得不咋样,但在绘画方面却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尚且为人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工笔,等到西方文化传进来的时候又迷上了素描和油画。但也正因为画得一手好画,吴名就更加不愿意花时间去练习自己不擅长的书法。
  干嘛要拿自己的短处去消磨自己的长处呢?他的脑子又没有进水!
  于是乎,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是恶性循环不止。
  吴名沉浸在回忆当中,不自觉就停了笔,身侧立刻传来严衡的急切发问。
  “怎么不画了?”
  “啊?”
  吴名楞了一下便回过神来,随即发现严衡和罗道子已经停止交谈,两人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和他手下的绢布。
  吴名不由眨了眨眼,开始考虑该怎么蒙混过关。
  “这……这是我辽东地图?”罗道子干脆将画了地图的绢布抢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然后便瞪大眼睛,像看珍禽走兽似的打量起吴名。
  吴名干笑了两声,没有作答。
  “好像有些出入。”严衡轻咳一声,出言提醒。
  “我只是信手涂鸦,你们别太当真。”吴名故作无奈地摊手,心里却道:我画的可是两千年后的辽东,虽说这边没有黄河那样动不动就改道的变态母亲河,但过了这么久,多条河、少座山什么的也是在所难免。
  吴名的画技是他的真本事,但画出来的地图却多少有些作弊的嫌疑。
  因小时候背书太多背出了心理阴影,成为鬼修后,吴名特意研究了一套可以将记忆嵌入魂魄的功法,用的时候直接找出来读取,其效果相当于过目不忘。
  吴名此刻画的,就是他用功法背下来的后世辽东的卫星地图。
  “夫人,这副地图——不,这幅画卷——可以赏给罗道子吗?”罗道子眼巴巴地看着吴名。
  “……我可以说不吗?”吴名扯了扯嘴角。
  罗道子那身道袍怎么看怎么碍眼,即使瞧出他是个假道士,吴名也只想对他敬而远之。
  “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严衡伸手将绢布抢了回来,“你若无事,可以去安排人手试做马镫了——对了,我和夫人会在这里用昼食,你也叫人安排一下。”
  “主君,我是您的谋士,不是您的管事。”罗道子翻了个白眼。
  “能者多劳。”严衡淡定答道。
  “诺。”罗道子其实也知道严衡是在撵他出去,只能应了声诺,无奈起身。
  待罗道子离开,严衡转头向吴名问道:“为什么要画这个?”
  无他,手欠。
  吴名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脸上却照旧作无辜状,“我……我也不清楚,不知不觉就……画出来了……啊!”
  “呃?”严衡被吴名的一惊一乍吓到了。
  “我的身子里不会真的还有一个魂魄吧?”吴名故作惶恐地抓住严衡衣襟。
  “怎么可能。”严衡立刻把吴名搂进怀里,见他没有抗拒,又干脆将他抱到腿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过……我是说……像今天这样突然说出或者做出你原本不该知道也不该懂得的事情?”
  “马镫?”吴名眨眨眼。
  “这就是你说知道而非想到的原因?”严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吴名感觉到了严衡的异样,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却告诉他严衡肯定脑补出了某种答案,这时候再说什么只会画蛇添足,不如适时留白,给对方更大的想象空间。
  于是,吴名轻轻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言,垂下头,避开严衡的审视,心里面的小人却在暗暗咆哮:到底脑补出什么了?说呀,说呀,说呀……
  严衡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就搂着他的肩膀,试探地问道:“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不信。
  吴名暗暗撇嘴。
  死后的世界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既没有阎罗殿,也没有奈何桥,更不见什么孟婆汤,唯一的变化就是他脱离了身体,变成了另一种人眼看不到的物质。
  看不到,但依旧是一种物质,以物质的方式存在。
  就像身体需要吃东西获取能量一样,魂魄也需要汲取能量才能继续存在。鬼这东西之所以稀少得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主要就是因为绝大部分魂魄都无法在离体后获得新的能量补给,以至于很快就魂飞魄散,彻底死去。
  生前的世界和死后的世界根本就是同一个世界,所谓的轮回转世也不过是某个老鬼侵占了某个身体,为了不被身体的家人嫌弃厌恶,或者想要继承自己之前的财富权势,这才搞出一套能够将人洗脑的说辞。
  说白了,所谓的轮回转世,就是用来骗“人”的。
  但好端端的,严衡怎么就提起轮回转世了呢?
  吴名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昨晚洞房的时候,严衡也说出了“上辈子”这样的话语。
  “真有轮回转世吗?”吴名疑惑地问道。
  “或许……有的吧。”严衡一手搂着吴名肩膀,一手抬起他的脸庞,迫使他看向自己双眼,“比如我们,就是在上辈子见过的。”
  啥?
  吴名好悬没忍住嘴角的抽搐。
  上一秒还在谈正经事,下一秒就改讲情话了?
  什么上辈子见过,这么烂的泡妞梗就连三流小言里都已经看不到了好不好?
  尤其严衡还顶着一张猕猴桃似的胡子脸,用硬汉的表情讲奶油小生的台词,这……这画风也太魔性了吧?
  吴名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表情也跟着诡异起来。
  “不相信吗?”严衡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吴名脸颊,“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但或许真像先帝说过的那样,人死之后要在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才能忘却旧事,再入轮回,而我们就是少喝了几口孟婆汤,这才会对前世之事记忆犹新。”
  哥们儿,孟婆那个老处女是西汉人士,这会儿还没出生呢!
  吴名心下吐槽,嘴上却道:“难道说,先帝也是轮回转世之人?”
  严衡手指一顿,没有立刻作答,但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明显若有所思。
13、十三、思归 ...
  严衡最终还是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但吴名也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用再和他讨论什么轮回转世的问题。
  地图被严衡收了起来,吴名也遭到警告,不许再当着旁人的面展示这种难以解释的本领。
  让吴名颇为意外的是严衡并未试图从他身上榨出别的本事,也并未因为此事对他生出半点怀疑,就好像他会这些、懂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再正常不过。
  这家伙到底脑补出了什么东东啊?
  吴名抓心挠肝,但又不敢多问。
  
  地图的事告一段落,严衡没再把时间花费在和吴名温存上,哄了吴名一会儿便塞了一卷杂书给他打发时间,自己则叫来手下,开始在正堂里处理杂务。
  吴名对这种哄小孩似的做法很是无语,瞥了眼手里竹简,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这本竹简并非古籍,上面有标点符号,明显是穿越男降临秦朝之后抄录的。竹简里记载了一堆短小精干的故事,就表达方式来看很像寓言,但绝不是给小孩看的,讲的都是君王和臣子们的你来我往,不提善恶,只论结果。
  古代版的帝王学?
  吴名撇撇嘴,耐着性子翻看起来,但看了不过十行就再也看不下去。
  让一个看惯了横排、简体字和白话文的家伙去读竖排的文言文,还是隶书,还是写在竹简上的,这简直就是对眼睛、脑子还有手的多重折磨!
  吴名很快就把竹简丢到地上,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怀念自己的电脑。
  他想看美剧,玩游戏,上QQ和论坛里调戏可爱的弟弟美眉。
  对了,他可是预订了今年Chinajoy的门票,约了群里的妹子们一起去看cosplay的,这下子全打了水漂了!
  吴名越想越伤心,盯着地上的竹简,恨不得一把火烧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阮什么成,好端端的非把他从二十一世纪拉到这里!
  虽说这里也算是他的故乡,但他可是一点都不怀念!
  吃,吃不好;玩,玩不成。
  这年月当皇帝都没有在后世当老百姓有滋味的!
  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考虑回去的办法。
  虽说他是从秦朝晃荡到二十一世纪的鬼修,但穿越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经历,之前也从未听谁说过这世上还真有穿越这么回事。
  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自然也想不出办法解决。
  思来想去,吴名发现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找到阮橙和那个真道士,从他们那里拷问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或许还能寻得穿回去的办法。
  但天下之大,他要去哪里找呢?
  吴名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严衡。
  这家伙好像对阮橙很了解呢!
  
  吴名这边打起了严衡的主意,那边的严衡也在悄悄地关注他的动向。
  见他很快就放下竹简,坐在那边长吁短叹,严衡便觉得这家伙应该是个不爱读书的,心中不由释然:难怪阮家大郎病成那副模样,阮涣也不想着培养二郎阮橙,反而把心思都用在庶出的老三身上。
  阮氏家族的本支位于辽西,族人里面从未出过武将,倒是有不少人在昔日的燕国做过文臣。阮涣虽是经商起家,但受出身所限,对喜武厌文的阮橙不满意也在情理之中。
  说起来,阮橙的父亲阮涣也算一奇人。
  在燕国败亡之前,阮家没能及时投奔新主。秦统一天下之后,这个家族便开始走向衰落。阮涣原本只是族内旁支,但一向善于投机,趁着本支败落,无力约束族人,便从辽西跑到辽东,脱离了氏族的管辖。
  后来先帝继位,一改之前重农抑商的策略,开始鼓励百姓行商,促进东西南北的货品流通,阮涣便拿出家资,做起了生意,刚过而立之年就赚下不菲身家,继而成了这襄平城里的一方势力。
  可惜的是,先帝英年早逝,如今的秦四世嬴汉继位后便废掉了先帝的很多革新之举,对商人也是先吸血,后打压。阮涣见风声不对就及时收手,倒是未受多大损失,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招摇,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经营他在襄平城内的几家商铺。
  每每想到这里,严衡便对先帝的死少了几分遗憾。若是换成先帝赢子詹在位的时候,他哪有可能强娶阮橙。阮家只要花点路费去趟咸阳,敲响登闻鼓,他就得被先帝抓去臭骂打板子,搞不好还得强塞给他一个女人为妻,让他绝了娶男人的心思。
  好在嬴汉继位后不久就撤了告御状的登闻鼓,之后又搞出了一堆始皇帝年间的旧政,使得商人们想出趟远门都不容易。
  如今,除了严衡控制的辽东,其他地方已经很难看到商队的踪影。
  而在嬴汉自以为正确的德政之下,国家的税收却是一年少过一年,眼看着连官员们的俸禄都要支付不起了。
  但即便如此,距离整个国家的全面崩溃却还是有段日子要等的。
  毕竟那些世族豪强连续遭到始皇帝和先帝的轮番打压,胆子已经不像始皇帝刚刚驾崩时那样大了,在尚未确定嬴汉到底是龙是虫之前,他们应该会先耐心观望上一段时间,直到发现嬴汉既没有先帝的睿智,也没有始皇帝的手段,甚至连二世陛下的狠毒都不具备。
  严衡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默背诵先帝教给他的一段口诀——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午时刚过,严衡停下手头的工作,将罗道子和几个心腹叫了进来,与他和吴名一起共进昼食。
  军营里的伙食自然是比不上郡守府的,好在严衡已经知道吴名的口味,让人特制了烤肉给他,总算没让他再一次食不下咽。
  大概是因为吴名这个“新夫人”在,再加上这时候本就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无波无澜。
  等到午饭吃完,侍从给众人奉上消食的饮品,罗道子似是受不了如此沉寂的气氛,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先是说了些军营里的趣闻,接着便调侃起了严衡和吴名,戏称自己乃是他们的媒人,要他们准备一份厚重的谢媒礼给他。
  “就是你让他娶男妻的啊!”吴名似笑非笑地看向罗道子。
  “主君天生水命,贵不可言,然水至阴则无鱼……”罗道子摇头晃脑地把之前严衡背给吴名听的那段话又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现在主君娶了夫人,一切厄难自解,主君定能千秋万代,心想事成。”
  还心想事成,你敢把话说得再隐晦一点不?
  吴名斜了罗道子一眼,大有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若不是这个假道士想出这么一个蠢主意,阮橙就不会和他交换身体,估计也不会把他从后世拉回秦朝。
  这么论起来,眼前这个假道士就是害他连单机游戏都玩不了的罪魁祸首!
  吴名磨了磨牙,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冤有头,债有主,亲自动手把他弄过来的还是阮橙。
  就算假道士出了个馊主意,阮橙也大可一走了之,没必要非把他给拖下水,真要追根究底的话,还得说阮橙损人利己,心肠大大地坏了!
  一旁的严衡看出吴名情绪不对,赶忙轻咳一声,截断了罗道子的话茬,让他们自行下去休息。
  被严衡这么一插手,吴名倒是冒出另一个念头——
  难怪严衡非要用“镇宅”做借口明媒正娶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前面做挡箭牌,真等到功成名就之后再暴露出他好男风的癖好,那可就要成大丑闻了!对手非用唾沫把他淹死不可!
  “又走神了?”严衡很习惯地将手放在吴名腰上,嘴唇也凑到了他的耳边。
  这家伙还真是善于得寸进尺。
  吴名斜眸看了严衡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在想怎么报复罗道子呢!”
  严衡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因为他出的主意?”
  “馊主意。”吴名撇撇嘴,“一个道士不好好在山里修行,跑人世间来乱点鸳鸯谱,他上头的老道士就不管他?”
  “他只是穿了身道袍,又不是真正的道士,哪来的长辈约束。”严衡似乎搂得不过瘾,干脆又把吴名抱到了腿上。
  “假道士?”吴名故作惊讶地挑眉,“那你还让他给你掐算?”
  “你不是已经知道原因了吗?”严衡捏了捏吴名的下巴,一声轻笑,接着就毫无征兆地咬住了吴名双唇。
  吴名完全没有防备,等他意识到严衡做了什么,整个人已被严衡压在身下,唇齿亦被严衡的舌头顶开。
  靠靠靠!
  竟然给我搞突然袭击!
  老虎不发威,你他喵的把我当病猫?!
  吴名顿时火了,猛地将体内的灵力外放,把严衡从身上震开,接着就举起拳头,夹带着外放的灵力,朝严衡的右脸狠狠揍了过去。
  严衡没想到身下竟然冒出一股突如其来的怪力,再一定神,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吴名的身体,一个指形完美的拳头正向自己的面门砸来。
  顾不得欣赏拳头的形状,严衡赶忙侧身闪开,随即发现拳头的主人就是吴名。
  真是只牙尖齿利的野猫!
  严衡心中一笑,伸手就向吴名的拳头抓了过去。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严衡意料,他的右手明明已经碰到了吴名的拳头,却被拳头上的一股怪力震开,终是抓了个空。
  而就这么一恍神的工夫,吴名的拳头已经变了方向,再一次近在咫尺。
  严衡赶忙将身子后仰,用一个铁板桥避开了拳头的袭击。
  见拳头再次落空,吴名身子一矮,朝严衡的下盘来了一记扫堂腿。
  出于武者的直觉,严衡没敢硬接,就地一个驴打滚,彻底离开了吴名的攻击范围,然后鲤鱼打挺,从地上迅速跳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涨了几分本事!
  严衡被吴名的连续攻击激出了好胜之心,丹田气一沉,朝吴名扑了回去。
14、十四、权衡 ...
  论武功,吴名就是个花架子。早年的时候,东拼西凑地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成为鬼修后,身体总是换来换去,便开始依赖法术,对武功的修炼也就局限于打打五禽戏,练练太极拳,让身体的胳膊腿不至于锈死。
  原主阮橙倒是个练家子,可惜吴名自接管这个身体后就没腾出时间熟悉,原主留在身体里的那点功底也没利用起来。
  这年月的武功和后世那种体操表演似的武功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用夏老鬼的话说,当年的武功其实应该叫武术,和法术一样都是修炼之法。只不过前者练体,强化修炼者自身的皮肉筋骨;后者练魂,使修炼者能够与天地沟通,借用天地之力。
  若是比较二者强弱,自然是法术更加卓异。法术上小有所成的术士对付武术高手,只要应对得当,以一敌百都轻而易举,借天地之力剿灭大军亦不在话下。
  然而吴名这会儿还没气到昏头,并不想暴露自己会法术的事,于是便只能借助灵力给自己加了层防御,用一种近乎于作弊但又十分辛苦的方式与严衡缠斗。
  这样一来,吴名就有些吃亏了。
  因为严衡乃是个中高手,一身功夫已入化境,完全近身的话,一般的修士都未必会是他的对手。稍一认真,无法使用底牌的吴名便落了下风,被严衡像大人戏弄小孩似的耍得滴溜溜乱转。
  更让吴名郁闷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修炼,体内的那点灵力还是到了这边才积存下来,根本经不起消耗,不过几个回合便感觉灵力不济。
  严衡也觉察出吴名有些后劲不足,疑惑之余却也没有放过机会,抓住吴名露出的一个破绽,在他腿弯处轻轻一踢。
  吴名一个控制不住,身体便向前倾倒下去。
  严衡顺势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朝后一拧,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背,将他按倒在地。
  “疼疼疼疼疼!!!”吴名马上叫嚷起来。
  “乖一点就不会疼了。”严衡没有放手,身子却跪了下来,一手继续压着吴名手臂,另一只手则在他的背脊处肆意摸索起来。
  吴名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就想不管不顾地使用法术,让这家伙知道知道花儿到底为什么这样红。
  但不等他真正动手,门口处就传来一声拿腔作调的咳嗽。
  “咳咳咳,白日宣淫可非君子所为哟!”
  严衡动作一滞,吴名赶忙连滚带爬地挣脱出去,从他手下逃开。
  即将到口的猎物就这么跑掉,严衡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一股火气全撒在了门外说话的那人身上。
  “罗道子,滚出去!”
  在门口装咳嗽的家伙正是罗道子,听到严衡发火,罗道子也不在意,继续笑嘻嘻地调侃道:“哟,这可真是新人娶进房,媒人抛过墙,主君你也太……”
  “滚!”严衡眯起眼,又是一声低吼。
  这一次,罗道子终于知道严衡是真的怒了,赶忙闭上嘴巴,老老实实退出门外。
  严衡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接着便抬起头,伸出手,朝正盘膝坐在一旁的吴名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回到自己怀里。
  吴名抬手扮了个鬼脸,以此作为答复。
  严衡不由得嘴角一抽,发现自己那股子暴虐之火就这么被吴名的鬼脸给搅没了。
  “乖,过来。”
  严衡只能板着脸,硬装强硬。
  “呸!”吴名瞪眼,“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不许亲嘴,难道你脑袋是带孔的,听完就漏?”
  “怎么说话呢!”严衡又羞又恼,“我是你的郎君,和你亲热乃是天经地义。”
  “亲热行,亲嘴不行!”吴名据理力争,“舌头和口水全都粘乎乎的,恶心死了!”
  严衡顿时哑口无言,被吴名彻底讲没了情绪。顺着吴名的说辞想了想,严衡甚至都觉得那感觉似乎真的不甚美妙。但再一看吴名雪白的脸颊,被他咬得通红的嘴唇,严衡的唇舌便又按捺不住地开始蠢蠢欲动。
  “只是不喜欢亲嘴?”严衡就这么半蹲着向前挪了两步,将自己和吴名的距离拉近到触手可及的程度,“其他都可以?”
  “你还想干什么?”吴名戒备地打量着严衡,又下意识地瞥了眼他的裤裆。可惜这年月的衣服下摆太长,该遮的不该遮的全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希望我干什么?”严衡伸出手,将吴名的双手握在手里,然后又合在一起,放到自己嘴边,用嘴唇和牙齿轻轻地啃咬起他的手指。
  严衡的动作很是轻柔,吴名也没感觉到疼痛,犹豫了一下便任他施为。
  但不等严衡继续下一步的动作,门外就又响起了罗道子的咳嗽。
  “主君,差不多就行了,还有正事呢!”
  严衡顿时动作一僵。
  吴名却按捺不住地笑了起来。
  严衡气恼地瞪了门外一眼,但终是没再继续。
  “等我回来。”
  说完,严衡又抓起吴名的双手,在他的掌心处狠狠亲了两口,然后才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吴名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严衡走出正堂。
  当严衡顺手关上正堂的大门,将自己与吴名的视线就此隔断,吴名的嘴角便立刻垮了下来。
  这家伙绝对有变态的倾向!
  吴名揉了揉自己被抓得生疼的肩膀和手臂,开始重新考虑是否留在郡守府内暂住的问题。
  他不在意被吃豆腐,但若是严衡想玩五十度灰这样的游戏,他可绝对不会奉陪!
  他最讨厌的感觉是饿,其次就是疼,谁要是触及了这两个底线,他就是做不成鬼也得和那家伙拼命!
  吴名咬着嘴唇,将离开的好处和留下的好处分列两边进行对比,最后却无奈地发现,留下才是他目前最好、最安逸的选择。
  离开郡守府就得像做贼似的四处漂泊,而他已经过惯了后世悠哉游哉的安逸日子,能不能受得了都是两说。
  不过——
  吴名又想了想,很快又觉得解决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忍或滚,而是他够不够强。
  严衡也就是会些武术罢了,只要自己能恢复到巅峰状态,严衡根本就不能把他怎样!到时候,只有他反过来虐严衡的份,哪轮得到严衡折腾他!
  嗯,接下来得抓紧一切时间吸纳灵力,再不能像在后世时那样懈怠!
  吴名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但随即便又觉得这样也不保险,他还得弄些法术之外的东西来保护自己,比如……
  枪是不用想了,这年月根本做不出来。
  钢和铁都是小事,关键是没有电钻和机床也没有游标卡尺等一系列工具,全靠眼睛和手的话,顶多弄出一个随时可能炸膛的火铳。
  对了,可以试试袖箭和暴雨梨花针。
  吴名正琢磨弄点什么护身,严衡推门回来了。
  “跟我出去一趟。”严衡走到吴名身边,伸手将他从席子上拉了起来。
  “干嘛?”吴名问。
  “罗道子已经让人把马镫做出来了。”严衡道,“我要去校场那边验看效果。”
  吴名本想说你自己去就好了,没必要带上我,但转念一想就发现留下也是无聊,于是便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闭上嘴巴,乖觉地跟着严衡出门。
  罗道子正等在门外,见严衡带吴名出来,立刻笑眯眯地施了一礼。
  吴名瞥了他一眼,见严衡没有理会,便也当成没有看见。
  
  三个人带着几名护卫步行去了校场。
  整个校场明显已被封锁起来,场地中间的闲杂人等已被清理一空,外围则由兵卒们严密把守,看模样连只老鼠都别想钻得进来。
  两个将官模样的男子正牵着四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等在校场,身边跟了一个捧着木箱的老者,看打扮像是负责制作马镫的铁匠。
  待几人走近,两名将官和老者立刻躬身见礼。
  接着,老者便打开木箱,露出几副刚刚打造好的马镫。
  或许是不确定吴名描述的马镫到底该是什么模样,几副马镫也形态各异,各有千秋,有用一整块铁条拧成的环状,也有以铜片做底再用铆钉缀合成的平底托状。
  吴名觉得样式并不重要,结不结实、能不能借上劲才是关键,但考虑到实践出真知,不让他们亲自体验一下,出点问题,他就算说出来,他们也未必就会理解。
  于是乎,吴名没有插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挨个试用。
  试用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马镫这东西原本就是改变世界的第五大发明,其重要性不次于车轮。它的出现不仅让上马和下马变得容易方便,更解放了骑马人的双手,使骑马人可以靠腿部的力量支撑身体,让双手和上半身能够做出更多的动作。在战争中,这样的改变足以起到决定胜负的作用。
  因此,马镫出现后,骑兵便取代了战车,彻底改变了人类战争的进行模式。
  这东西一弄出来,天下不乱也要乱了。
  吴名唏嘘了一会儿,很快就把那点良心丢到脑后。
  乱就乱吧,这年月压根就没有过真正的太平,南边在开疆辟土,北边要抵抗异族,中原的百姓倒是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但也要随时做好被剥削、被压迫、被奴役的各项准备。
  再说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把这天下搞乱,为这种事矫情,那也太假惺惺了。
  吴名看了看正在场上奔驰的战马,心里面的那点子心虚很快就被更有趣的主意取代。
  当严衡将装了马镫的战马交给另一名将官试用,自己走回到吴名身边时,吴名拉了拉他的袖管,小声说道:“你说,要是给马也穿上战甲会怎样?”
  “给马穿战甲?”严衡先是一愣,接着便眼睛一亮。
15、十五、疑思 ...
  “这主意怎么样?”吴名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严衡不由挑眉,“又想要什么?”
  “带我去农场那边看看,就是……那边的农田。”吴名其实更需要工匠和做东西的材料,但他只给严衡出了个主意,并不想包干到底,而铜和铁在这年月算是贵金属,如果用一个主意来换,搞不好严衡会觉得他狮子大开口,于是便退而求其次,先把肚子的需要满足。
  “你对务农有兴趣?”严衡有些惊讶。
  “完全没有。”吴名马上否定,“我只是想看看地里种了什么,有没有我能吃的。”
  “……”
  “你不会是想拒绝吧?”吴名一脸忧伤地望着严衡,“别告诉我你还有正事,听罗道子和你说话就知道,你今天就不需要到这边来。”
  “我只是惊讶你怎么就想着吃。”严衡抬起手,想掐吴名脸颊,但马上就记起这里还有旁人,只能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好了,我答应你,等这边的事结束,我就带你过去。”
  “不许反悔!”吴名故作在意地叮嘱。
  装嫩扮乖嘛,他也很擅长的,在网上和妹子们学了好多的说!
  严衡确实也很喜欢他这般娇憨稚嫩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马镫的试用终于告一段落。
  严衡让后续完善的工作交给罗道子,自己则履行承诺,带吴名去了军营另一侧的农田。
  这会儿正值盛夏,吴名虽不知道具体的日期,但就温度来看,应该是阳历的六月左右。农田里干活的人不多,只在边缘处有兵卒看守。
  吴名在严衡的带领下到处转了一圈,发现农田里种的主要作物是大豆和高粱,只有一小块地方种了水稻,小麦却是不见踪影。
  吴名随口一问,这才得知这些都是秦三世亲自推广的农作物,据说最适合东北的气候条件。小麦虽然也在被推广之列,但为了最大程度地榨取土地价值,再加上人力有限,军屯里种的都是冬小麦,秋天的时候才会开始播种。
  “对了,府里会做豆腐吗?”看到大豆,吴名灵光一闪,想起大豆的多种用途。
  “你也知道豆腐?”严衡一怔。
  “已经有了?”吴名避重就轻地追问。
  严衡却摇摇头,“先帝曾经命人试做,但几次均未成功,倒是把大豆榨油之法试了出来。”
  豆腐有什么难做的?
  吴名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可是卤水的配方出了问题?”
  “你倒是清楚。”严衡愈发讶异。
  “卤水点豆腐嘛,关键就在卤水。”吴名撇嘴道,“他用的是盐卤还是石膏?”
  严衡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无奈道:“我不清楚,先帝只告诉我,他想用大豆做出一种比肉还好吃的美味,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豆腐怎么可能比肉还好吃!
  吴名一向无肉不欢,对此自是不以为然,但心里却开始琢磨该去哪里寻找卤水。
  石膏很快就被否掉。
  这年月只有天然石膏可用,但东北最有名的石膏矿在吉林,现在还是外族的地盘,他总不好为了几块豆腐就让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去外族的地盘上寻找还不知道具体在哪儿的石膏矿。
  这样一来,能用的就只有盐卤。
  “对了,咱们现在吃的盐是从哪儿来的?”吴名立刻问道。
  “郡守府和军中用盐主要来自蜀地,民间……则来源庞杂,多从齐鲁之地贩运而来,也有些本地私产的土盐。”严衡不无疑惑地看向吴名,“为何问这个?”
  “点豆腐啊!”吴名道,“所谓卤水就是制盐时剩下的苦水——对了,现在的盐贩子应该还是很赚钱的吧?”
  “尔父便是靠盐运起家。”严衡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吴名马上装傻。
  “阮家的家业,你就不曾有过接触?”严衡这样问着,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惊讶。
  吴名叹了口气。“我想接触就能接触到吗?反正我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他确实没有,原主的脑子里只有练功、练功、练功,跟家人都没什么接触,更别说家业了。
  “但你现在却想要贩盐?”严衡探寻地看着吴名。
  吴名故作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虽然后面的护卫与他们之间还有相当的距离,吴名还是翘起脚,把严衡往下拉了拉,让自己的嘴巴能够凑到他的耳边。
  “我对贩盐没有兴趣,但我突然想起一种制盐的方法。”吴名小声说道,“简单,成本低,几乎就是无本生意。”
  严衡眯了眯眼,怦然心动。
  吴名也看出他的意动,立刻咧嘴一笑。“回去之后再跟你细说。”
  “好。”严衡压下心中悸动,努力作淡定状,但还是忍不住给出许诺,“若此事能成,就算你想吃龙肝凤胆,我也定会为你取来。”
  “少来,这世上既没龙也没凤,你去哪里给我取龙肝凤胆?”吴名翻了个白眼,但接着便心下一动,“等等,你要是真有心,不如找人去一趟……算了,太远了。”
  吴名原本想让严衡派人走一趟丝绸之路,去西域那边弄些香料回来,让他能好好地吃顿肉食,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那段路可不是一般的难走,以如今的交通工具和科技水平,估计没等走到呢,人就都死半路了。就算真走通了,那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到时候他还在不在秦朝都是两说。
  “怎么不说了?”严衡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
  “说了也白说。”吴名撇撇嘴,“想让你找人给我弄些做菜用的调料,但这些调料据说长在西边,要穿越沙漠才能过去。”
  “丝绸之路?”严衡脱口问道。
  吴名一愣,但接着便恍然道:“又是先帝说过?”
  “不错。”严衡点了点头,心里却生出了一缕疑思。
  为什么“阮橙”知道的异事几乎都与先帝有关?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奇异的关联不成?
  一瞬间,严衡甚至想到了“阮橙”可能是先帝的私生子,先帝私下留了治国的秘籍给他。
  但下一瞬,严衡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派人调查过阮家。阮涣和妻子杨氏都是土生土长的辽地之人,阮涣就算是做生意的时候也只是去过齐鲁之地,连咸阳的城门都不曾靠近过,而杨氏从搬至辽东后就不曾出门,压根就没机会与先帝产生交集。
  更何况,先帝一直对嬴汉不满,若真有庶子流落在外,肯定会将其接回咸阳,又怎会……
  严衡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低头一看,却发现“阮橙”也在走神。
  吴名这会儿正在想秦三世。
  就严衡刚才的描述,盐运明显没有掌控在政府的手里,而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男,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盐政的重要性?总不会是这家伙想在秦朝搞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那套,让市场自行决定一切?但从严衡之前的描述来看,这家伙并不像是个多么崇尚自由和民主的,反倒是对专政的手段了如指掌,应用自如。
  同样的,水稻都已经被推广到东北了,冬小麦都出现了,吴名就不相信秦三世会不知道晒盐法这个大杀器。
  对了,或许不是他忘了做,而是做不了,不能做。
  吴名忽然想起了这年代的大托拉斯——士族门阀。
  始皇帝不仅仅统一了七国,更在华夏大地上掀起了一场不次于后世资产阶级革命的巨大变革,在这场变革中受益的是普通百姓,受害的则是士族门阀。之所以始皇帝一死,秦朝就开始崩溃,就是因为始皇帝没能在死前将地方上的门阀势力彻底打散、打死。如果始皇帝能再多活几年,秦朝或许就不会两世而亡,士族门阀也不会一直嚣张到则天女皇登基。
  始皇帝活着的时候,士族不敢轻举妄动,始皇帝一死,他们就马上冒了出来。
  秦三世虽然力挽狂澜,将秦朝从灭亡的边缘强拉了回来,但他显然没有始皇帝和则天女皇的魄力,在应对士族门阀的时候不够狠,不够强硬,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下了喘息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最终只会成为妨碍他的绊脚索。
  或许秦三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把诸如马镫、晒盐之类的东西拿出来分享。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分享这些东西不会让百姓受益,让国家变强,只会养肥他想要打压的士族门阀,给自己的改革之路平添难度。
  如果秦三世还活着,估计会被他这会儿的所作所为活活气死吧?
  吴名自嘲地撇了撇嘴,忽地发现严衡好像也半天没有说话了,赶忙抬起头,没曾想却与严衡的目光碰个正着。
  “又在想什么?”严衡问。
  吴名马上宛然一笑,“我在想……晚上能不能吃到羊排。”
  “……”严衡忍住嘴角抽搐,好意劝阻,“你也不要总想着吃肉,也该适当吃些果蔬。”
  “果蔬啊,有什么可吃的?”吴名这才想起他似乎并未在此处见到菜地,“这里有种菜吗?”
  “有另外的菜园。”严衡解释道,“你若有兴趣,我改日再带你去看。”
  “那好吧。”吴名点点头,“但今晚还是吃羊排吧。”
  “……”
16、十六、挑衅 ...
  日头偏西的时候,吴名跟严衡回了襄平城。
  这年月既没有柏油马路也没有防风林,出趟门就要吃一回风沙,要不然也不会给后世留下接风洗尘这样的成语。
  在城外的土道上来回奔驰了两次之后,一行人全都是灰头土脸,连衣服都变了颜色。
  等进了郡守府,一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洗漱更衣。
  吴名自然是要回自己院子,但严衡却没把自己的衣服搬运到那边,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人将吴名送走,自己去了前院住所,同时派人给母亲嬴氏送信,询问她是否愿意和儿子新娶的夫人共进晚餐。
  吴名才不在乎严衡他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吃饭,就想着赶紧回去洗脸,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
  然而刚一靠近院子,吴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或强或弱的女性哀嚎。
  吴名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放出神识,立刻发现院子里竟然多了一群妇人,正把几个丫头按在地上,用竹板抽打。
  神识辨不出面容,但想也知道绝不会是金角银角在抽打别人。
  吴名当即快走几步,推开守在门口的两名下人,一脚踹开院门。
  果然,被压在地上抽打的都是院子里的侍女,其中就包括伺候他的金角银角。
  “哟,夫人回来了。”旁边传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
  吴名扭头一看,发现正是上午被他踹了一脚的妇人,这会儿正趾高气昂地站在院中,明显是这群外来者的首领。
  也不知这群人有了什么依仗,吴名这位夫人都已经进门了,负责行刑的人也没停手,有两个反倒打得更加用力。
  吴名没有理会还被抽打的侍女,转身走向那名妇人。
  那名妇人明显慌张了几秒,但马上便又挺直了腰板,只是还没等她再有所动作或是开口说话,吴名就已伸手抓住她的发髻,将她的脑袋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啊!”
  妇人下意识地惊叫,但重力加速度限制了她的反应,不等她试图挣扎,脑门和鼻梁便与地面上铺的青石板重重撞在一起。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妇人便彻底没了声音。
  院子里唰地一下静了下来,负责抽打侍女的几个壮妇不约而同地住了手,一个个像见了鬼似的看向吴名。
  吴名手一松,把不知死活的妇人丢在脚下,转头看向那些已经惊呆的壮妇。
  “打呀,怎么不打了?”吴名眉毛一挑,冷笑着问道。
  两个胆小的壮妇被吓得手指一松,手里的竹板立刻“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一个胆大的壮妇却忍不住开口,“夫人,我等乃是奉老太夫人之命,前来教训这些不懂规矩的贱婢……”
  “老太夫人?”吴名嘲弄地看向开口那人,“她又是什么东西?!”
  “你……”壮妇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吴名竟会对自己的太婆婆爆粗口。
  但吴名可不会因为口头上嘲弄了一下狗主就把咬人的狗给放掉,身形一转,迈步就朝那壮妇走了过去。
  壮妇立刻脸色大变,腿脚也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吴名不急不缓,笑眯眯地一直将壮妇逼到屋外回廊的柱子上,再没地方可退,这才把手一伸,抓住壮妇头发,朝着她背后的柱子就狠狠一推。
  “咣!”
  壮妇立刻两眼翻白,瘫倒在地。
  吴名转回头,笑容不变地看向其他壮妇。
  一个壮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人稍一愣神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吴名如今的身份是郡守夫人,是郡守府里理所当然的主人。老太夫人和他斗法或许不会被他怎样,但她们这些做仆人的可就要成为撒气筒、替死鬼了。
  这年头,主与仆之间的差距比天和地还大,主人就算把仆人弄死了,仆人都不能去官府告状,因为官府压根就不会受理。
  之前还耀武扬威的壮妇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一个个匍匐在地,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开口去说。
  吴名没再理会她们,目光一转,看向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几个侍女,“谁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回夫人。”金角强忍着疼痛,率先开口,“一个时辰前,那妇人便率人闯入院中,自称奉老太夫人之命前来责罚我等。但她们先是将我等撵出屋外看管起来,然后又在屋中肆意打砸……”
  听金角说起打砸,吴名才将目光转向屋内。
  果然,正堂里乱七八糟的,案几倒了,陶器也都摔成了碎片,地上满目狼藉。
  “……之后,她们又给我等编撰出一堆罪状,以竹条鞭笞我等。”金角一边说一边咬紧牙关,眼中更是恨意高涨。
  “真是老太夫人派来的?”吴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壮妇。
  “回……回夫人,千真万确,我等确实是奉了老太夫人之命来此教训这些……这些婢子。”一名壮妇壮着胆子答道,“身为奴婢,理应为主人分忧。主人行有不妥,理应向主人劝谏……呜呜呜……”
  壮妇话未说完就转为呜呜痛叫,却是吴名听得厌烦,捡起一块竹板,甩进了她开合不停的嘴巴。
  “呱噪。”吴名抬手抠了抠耳朵,一脸嫌弃看向院中侍女,“喂,你们谁知道这个老太夫人在哪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去找她说道说道,让她知道知道没事找事该是什么下场。”
  吴名的话把院中诸人说得身子一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吴名皱了皱眉,低头看向金角银角。
  金角明白他的意思,有心劝解,但又觉得这时候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给主人拆台一般,于是只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银角则直接说了出来,“夫人,我等进入郡守府还不到一日,哪里会知道老太夫人的所在。”
  “你们不知道,那其他人呢?都不知道?”吴名眼睛一斜,看向其他侍女。
  但这些不知道是阮家送来的还是原本就在郡守府的侍女全都把头垂了下去,不敢与吴名对视,显然心中有所顾虑,宁可忍下被打的屈辱也不敢给吴名带路。
  吴名不由冷笑,但不等他自己去找,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就从院外传了进来。
  “夫人,婢子愿意为您指路。”
  吴名转头一看,发现院门口不知道啥时候站了个干巴巴的小丫头,看模样也就十一二岁。
  见吴名看她,小丫头身子一矮,跪倒在地,再次道:“婢子愿为夫人指路!”
  吴名眨了眨眼,很快就宛然一笑,迈步向门口走了过去。
  “不是要指路吗?起来啊!不起来你怎么指路?”
  “诺!”
  小丫头立刻站了起来。
  吴名这时却想起点事,停下脚步,转回头,抬手指向那几个还跪在院中的壮妇,“你们几个,都老实在这儿待着,我没回来之前不许走!谁要是敢不经我的许可就离开这个院子,出左脚,我砍她左腿;出右脚,我砍她右腿;全出去,我砸扁她的脑袋!”
  几名壮妇身子一颤,赶忙将身子伏得更低。
  吴名却没有到此为止,话音一转,朝那几个挨打的侍女说道:“你们几个,该上药的上药,该找大夫的找大夫。这几个作死的东西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处置,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打死也没关系,算我的!”
  说完,吴名也没管听到这些话的侍女是怎么个反应,转回身,让那个主动请缨的小丫头在前面带路。
  没人敢于上前阻拦,那两个送吴名回来的侍从也没敢轻举妄动,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就迅速转身,颠颠地跑去找严衡报信。
  
  这时候,吴名已经跟着小丫头朝郡守府的西边走去。
  吴名倒是没觉得这小丫头会骗他。小丫头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吴名就注意到她眼睛里的恨意。如果他没猜错,这小丫头应该和老太夫人有仇,所以才冒着别人都不愿意冒的风险来为他指路,希望他能对老太夫人“做”点什么。
  想了想,吴名干脆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单名花儿,大家都叫我花娘。”小丫头答得很快,但声音却有些抖,明显有些紧张。
  “花娘这名字可不怎么好听。”吴名故意道。
  “婢子命贱,又是女娃儿,阿父阿母肯给起个名字就已经是大幸了。”或许是吴名的态度并不像他揍人时那样可怖,花娘的声音也渐渐放松下来。
  吴名趁机问道:“你和那个老太夫人有仇?”
  花娘的脚步不由一顿。正好她们这会儿走到没人处,四周也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花娘便干脆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吴名面前,昂首道:“是,婢子确实和她有仇!”
  吴名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
  “婢子的阿姊被老太夫人的小郎欺辱,老太夫人却说阿姊[淫]乱,勾引小郎,将她活活打死又丢至乱葬岗上,被野狗咬得尸骨无存。”花娘恨声答道。
  “小郎是谁?”吴名疑惑地问道。
  “小郎乃老太夫人的老来子,亦是遗腹子,郡守的叔父,单字名彬。”
  “那就奇怪了。”吴名皱了皱眉,“论起来的话,这个严彬才是罪魁祸首,要报仇也该先找他才对。”
  “许是严彬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过眼,前年的时候,他已掉进河中淹死了。”花娘挺直腰板,直视吴名的目光,“婢子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借刀杀人之嫌,但……但婢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今日这个机会,只要郎……只要夫人肯给婢子这个机会,婢子愿做夫人手里的刀,替夫人绝了这府里的后患!”
17、十七、还击 ...
  “不需要。”吴名想也不想地拒绝。
  “夫……”
  “老老实实带你的路就行了。”吴名打断花娘即将出口的话语,“我又不是你,报个仇还要先等好几年,最后还得靠别人帮忙。”
  花娘咬住嘴唇,低下头去。
  “我想收拾谁,我会自己动手,用不着借刀杀人。”吴名抬脚踢了踢花娘的膝盖,“赶紧起来带路,我好过去杀她个措手不及。”
  “诺!”花娘深吸了口气,毅然起身,“花娘虽不知夫人想做什么,但老太夫人身边有女卫保护,还请夫人多多当心。”
  “女卫?”吴名立刻想到严衡在白日里也是护卫不离身的。
  “据说老太夫人曾经遭人刺杀,从那以后在身边养起了女卫。”花娘有些迟疑地说道,“府里有传言说,刺杀老太夫人的是……太夫人。”
  吴名顿时无语。
  婆媳不睦到刀兵相见?
  这年月的女人虽然确实比较彪悍,但也不至于彪悍到这种程度吧?
  不过,想想他院子里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像严衡他娘想杀婆婆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
  唔,严衡看来是站在他娘那边的,他之所以护卫不离身,不会是因为他奶奶丧心病狂到想要杀孙子来报复孙子他娘吧?
  吴名挠了挠下巴,忽地笑了。
  这年头重孝道,他要是把严衡的奶奶给揍了,甚至是揍死了,严衡是会帮他遮掩,还是会逼他偿命呢?
  他还真的挺想知道答案呢!
  这么一想,吴名便兴奋起来,再次催促花娘,让她赶紧带路。
  
  花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所谓的家生子,一家人好几代都给严家做奴仆。她刚刚懂事能干活了,就被家里人送进来跑腿干杂活,对郡守府里的边边角角比严衡这个主人还要熟悉,带着吴名兜兜转转,一路抄近道,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老太夫人的院门外。
  “这里就是老太夫人住的春晖堂。”花娘在树后停下脚步,小声向吴名介绍,“老太夫人怕遭刺杀,年节之外的日子从不出门。”
  吴名看了看院门口站着的两个妇人,就她们的表情神态来看,应该还没人过来通风报信。
  为了以防万一,吴名没有立刻进去,先放出神识将院子里的情况摸索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住在这院子里的家伙还真是怕死,但凡有可能被潜入的地方都布设了陷阱和仆从,只有院中间的一条石板道是绝对安全的。
  也好,反正他是来打脸的,光明正大地硬闯进去反倒效果更好。
  吴名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日头已经开始落山,便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速战速决,把这个恼人的家伙解决掉,他才好回去吃饭。
  “在这儿等我,别跟进去碍手碍脚。”吴名丢下一句吩咐,迈步就朝春晖堂的院门走去。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花娘原本还想跟着,但一听到碍手碍脚这四个字,她便意识到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咬了咬嘴唇,终是留在了原地。
  吴名虽然没有回头,但神识却保持在外放状态。见花娘没有不自量力地跟过来,他对这小丫头倒是多了几分满意。
  在人世间厮混了这么久,吴名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好心办坏事。
  人贵有自知之明,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清楚就擅自“帮忙”的家伙比袖手旁观还要可恶,因为这种家伙十有⑧九会把事情搞砸还不承认自己有错,甚至还会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就好像他or她才是受害者一样。
  早年的时候,吴名还会对这种所谓的好人忍耐一二,后来次数多了,他就遇到一个弄死一个,永绝后患。
  思绪偏转间,吴名已来到春晖堂的院子门口。
  
  本该连只雄蚊子飞不进来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看门的两个妇人不由一愣。
  其中一个可能在婚礼上见过吴名,愣了一下便脱口道:“夫、夫人……”
  吴名却没兴趣和她们废话,双手一伸,抓住两人的发髻,然后就像打镲一样将两人的脑袋朝一起撞去。
  “砰!”
  两个妇人顿时眼前一黑,在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冲击下昏死过去。
  吴名松开手,把两人丢在地上,迈步进了院子。
  这会儿已近黄昏,院子里并没什么人在干活,只有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翘着脚在廊下点油灯。
  吴名都走到正堂了,两个小丫头才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已近成年的男人。
  “喂——”
  其中一个丫头正想把吴名叫住,另一个丫头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吴名也没理会二人,自顾自地进了正堂,与一个正捧着果盘向外走的侍女碰了个正着。
  侍女顿时瞪大了眼睛,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叫嚷,吴名就从她的果盘里抓起一颗李子,迅速塞进了她的嘴巴。
  “呜呜呜……”
  侍女被噎得直翻白眼,下意识地放开托盘,想要把李子从喉咙口拿出来。
  被放开的托盘立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果也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左侧的内室里随即传来一声呵斥,“怎么了?”
  随着话音,一名妇人挑帘走了出来。
  “没怎么。”吴名替那名侍女做了回答,同时将灵力聚于右掌,照着妇人的面门就拍了下去。
  这一下看似轻飘飘的毫无力量,实际上却直接对头骨下面的大脑进行了攻击。
  妇人立刻身子一软,没了意识。
  后面的侍女被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就想放声尖叫,然而嘴巴里的李子还没掏出来,出口的也只是比之前更响亮了一些的呜呜声。
  吴名只当没有听见,伸手挑开珠帘,迈步进了内室。
  与正堂相连的内室是一处类似于碧纱橱似的小屋,正北方放了一张长榻,上面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左右各站着两个侍女,地上还跪坐着几个年纪更轻的侍女。
  无论是看位置、看穿着还是看年纪都能看出正主儿肯定就是这个老妇人,吴名立刻咧嘴一笑,“郡守府的老太夫人?”
  老妇人只在吴名掀帘进来的时候露出了一瞬间的惊容,紧接着就收敛表情,摆出一脸波澜不惊的古井模样。
  倒是她身边的一名侍女大声叱道:“放肆,谁……”
  “谁你妹。”吴名手指一弹,将之前从果盘里拿的另一颗李子丢进了那名侍女的嘴巴。
  “呜呜呜……”出声的侍女立刻步了屋外那名侍女的后尘,痛苦捂住自己嘴巴。
  余下的侍女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只有长榻左边的一名侍女忽地身形一闪,探出手指,抓向吴名的脖颈。
  吴名早就防备着呢,立刻将之前准备好的御风术放了出去。
  侍女顿觉脚下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赶忙停住脚步,想要先稳住身形。
  吴名却趁机而动,右手一伸,扣住了侍女的脖颈,接着便咔嚓一声,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颈椎。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打晕也就罢了,但对于这种会武功的护卫,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弄死她,就很容在之后的时间里被她害惨。
  吴名吃过这样的亏,所以他一旦动手就再不会考虑什么怜香惜玉、尊老爱幼。
  余下的侍女大多还处于惊恐之中,真正意识到这名侍女已死的……只有一个。
  一听到咔嚓声,原本站在老妇人右边,见吴名进来也只是向老妇人靠近了一些而没有妄动的侍女便变了脸色,双手也迅速缩回到宽大的袍袖之中。
  吴名一直关注着屋内每个人的动向,一见那名侍女有了异动就知道她也是名女卫,当即将手中的女尸向前一抛,砸向那名正试图使用武器的侍女。
  任谁面前飞来一具尸体都不可能站那儿挨砸,这名侍女赶忙抬起手臂,将女尸从自己面前击飞。
  但就在这一瞬间,吴名已经使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个抬脚就到了榻上,轻轻松松地将老妇人的脖颈扣在手中。
  “大胆!”装扮成侍女模样的女卫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用言语警告吴名。
  “我胆子确实挺大。”吴名掐着老妇人的脖子,笑眯眯地看了看那名女卫,接着就低头向老妇人问道,“不过,你们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你是何人?”老妇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他是新夫人!”一名跪坐在席子上的侍女脱口答道,显是认出了吴名。
  “衡郎新娶的男妻?”老妇人冷冷一笑,“身为孙媳,竟然敢对长辈不敬,你家的长辈就是这么教……”
  话未说完,吴名空闲的那只手就化作拳头,砸在了她的鼻梁上。
  老妇人顿时一声惨叫,鼻血横流,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风度表情。
  “你孙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张狂个狗屁!”吴名嘲弄地冷笑,伸手从老妇人的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对准了她的下眼角。
  “你……你……敢……”老妇人终于被吓得浑身发抖。
  “我没什么不敢的。”吴名故意将发簪在老妇人的脸颊上划来划去,“倒是你,之前有胆子对我的人动手,这会儿却没胆子承受动手的后果?”
  “我……我要让衡郎休了你!”老妇人惊恐之余仍不忘威胁。
  “就好像谁会在乎似的!”吴名嗤笑一声,将体内灵力灌入发簪,猛地将其从老妇人的左颊刺入,又从右颊贯出。
18、十八、报仇 ...
  “住手!”
  随着发簪的刺入,老妇人再一次发出的惨痛哀嚎,那名女卫也顾不得自己的行动会不会激怒吴名,纵身就朝榻上冲了过来,手中亦是寒光一闪,一柄短剑直刺吴名面门。
  吴名立刻将老妇人拉高了几分,挡在自己身前,抵向女卫的短剑。
  女卫不敢伤及老太夫人,只能中途变招,改从侧面刺向吴名。
  吴名则趁机将发簪拔了出来,甩手朝女卫丢了过去。
  女卫立刻如条件反射一般地挥舞短剑,想要将发簪击飞。
  然而吴名并非和她一样的武者,从他手里放出来的东西也不像寻常的暗器那样只走直线和抛物线。
  于是,剑挥出去了,却没能碰到发簪。
  女卫不由一愣。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发簪已先拐弯再加速,嗖地一下钻进了女卫的咽喉。
  “呜……”
  女卫并未马上断气,一手捂住咽喉,一手继续挥剑,试图在死前与吴名同归于尽。
  吴名却轻启双唇,吐出了一个无声的“爆”字。
  嘭!
  女卫的咽喉立刻炸开了一个血洞。
  咣当!
  女卫的身体跟着摔倒在地,短剑也从手滑落,与地面的石砖碰出一声脆响。
  “呀啊——”
  余下的侍女齐声尖叫,有两个胆小的更是眼皮一翻,直接晕倒在地。
  相比之下,榻上的老妇人虽然满脸是血,痛到流泪,但表现却远没有侍女们那么慌乱。甚至于,当吴名与女卫交手的时候,她竟颤颤巍巍地拔下另一枚发簪,朝着吴名掐住她脖颈的右手就刺了下去。
  可惜的是,神识不像五感,不存在方向的限制,老妇人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过吴名的注意。
  正好她抬手的时候,女卫已经倒下,吴名一手扣着她的脖颈不放,另一只手迅速回转,在簪子碰到右手之前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放出灵力,重重一捏。
  只听“咔嚓”一声,腕骨处便传来了碎裂的声响。
  而就在这时,内室的门外也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紧接着,门帘一掀,严衡已带人闯了进来。
  老妇人顿时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叫起来,“衡郎,救我!”
  然而话音未落,嘴里就多了一团东西,却是吴名顺手拿起榻边案几上放着的一块凉糕,塞进了她的嘴巴。
  看到老妇人满脸是血,腮帮子上多了两个大洞,右手的手腕也软塌塌地垂了下来,严衡脸上却没有露出暴怒或者焦急的表情,反而一脸无奈地对吴名道:“夫人,适可而止。”
  “凭什么?”吴名冷冷反问。
  严衡只好继续解释,“你我成亲还不到一日,若是她在这个时候意外身陨,很容易会让人误以为是你将她克死。”
  “……”
  吴名顿时无语。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弄死这个爱摆谱的老太婆呢,严衡那边就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真没意思。
  吴名手一松,放开老妇人,纵身从榻上跳了下去。
  然而不等他走到严衡身边,身后的老妇人便将嘴里的凉糕吐了出来,鼓起漏风的腮帮子朝严衡怒吼,“杀了他,马上给我杀了他!你若不杀他,我就不认你这个孙子!”
  吴名顿时脸色一沉,转身就想往回走,给这老妇人一个“痛快”。
  “莫要在意。”严衡赶忙将他拉了回来,“交给我来处理就是。”
  说着,严衡朝身后人打了个手势。
  一群侍卫立刻冲入内室,将地上的侍女全部捆绑起来。
  “严衡,你这是何意?!”榻上的老妇人顿时大惊失色,连昵称都不叫了。
  “您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严衡漠然道。
  “放肆!”老妇人顾不得脸上的伤痛,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愤怒地拍打长榻,“你和赢氏那毒妇一样,都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要把你——还有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全都逐出严家!滚!你给我滚!你们全都给我滚!”
  “你就让她这么呱噪下去?”吴名不耐烦地看向严衡。
  “不喜欢就不要听。”严衡抬手捂住吴名的耳朵,转头向身边的一个侍卫吩咐道,“让吴婆子带几个人过来伺候老太夫人。”
  “诺!”护卫领命而去。
  吴名撇了撇嘴,又瞥了眼还在长榻上声嘶力竭地哭骂的老妇人,决定暂且给严衡一个面子。
  虽然说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但这个晚上还没结束呢,不是吗?
  吴名身形一转,挣开严衡的双手,迈步朝屋外走去。
  严衡怔了一下便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向他赔礼,“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忘了老太夫人最喜迁怒。”
  “得啦,你要是真有心,就拿点实际的补偿出来,嘴上说得再多又有毛用。”吴名说得很不客气,心里更是冷笑。
  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吴名自从知道这句话就觉得它说得真是太对了,如果道歉就能解决问题,这世上哪还会有问题存在!
  “我已让人调派新的侍女过去,屋子也会重新收拾。”严衡答道。
  吴名顿时生出一直鸡同鸭讲的无奈。
  原来严衡所说的补偿压根就不是补偿那几个挨打的侍女,而是面子受损的他!
  幸好他亲自过来收拾了那老太婆一顿,若只是转身去严衡那里告状,严衡非劝他息事宁人不可!
  吴名正暗暗腹诽,目光一扫,却发现院子里的侍女和暗桩也都被严衡带来的侍卫控制起来,其中还包括把他领到这里的花娘。
  吴名不由心下一冷,想到一种可能,马上双眉一挑,扬声道:“站那边干嘛?过来,该回去了!”
  身边的严衡以及另一边的侍女们皆是一愣。
  “说你呢,叫花娘的那个!”吴名眼睛一瞪,作恼火状。
  花娘立刻恍然大悟,赶忙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跪倒在吴名面前,“夫人!”
  “我先回去了。”吴名没再理她,转头向严衡道:“这丫头以后就是我的人,我院里的那几个,你也别给我弄没了!尤其是金角银角,今晚我要是看不见她们,呵呵……”
  吴名没说看不到的话会怎样,但严衡却听得背脊一寒,脑子里不由自主就冒出了老太夫人那张被戳穿的血脸。
  刚一进门的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里的罗刹恶鬼。
  阴冷,残暴,肆意,张狂。
  即使被他杀戮、凌虐的对象是一群羸弱的女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他的脸上也不见一丝怜悯,半点动摇。
  但这会儿,吴名却又爱护起了自己的侍女,不肯让他把这些侍女杀掉灭口。
  难道他之所以跑到春晖园肆虐,也是为了给他的那些侍女报仇?
  愣愕之余,严衡有些难以置信。
  但转念一想,严衡便意识到他对“阮橙”的了解只限于阮橙上一世的生平,至于他这个人,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却知之甚少,几近于无。
  算了,几个毛都没长全的侍女而已,留下也不影响什么。
  严衡当即点了点头,“一会儿我会让人把她们送回去。不过,她们短期内是没法伺候你的,新侍女你得留下,别撵走了。”
  “行。”吴名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脚踢了踢还跪在一旁的花娘,“起来,走了!”
  “诺!”花娘赶忙起身。
  严衡却伸手将吴名拉住,“我要留在这里善后,就不陪你回去了。”
  “没事,有她带路呢,肯定不会走丢。”吴名指了指花娘。
  严衡担心的当然不是吴名迷路,而是他故意走失,离开郡守府,但就这一天一夜的相处来看,吴名并没有表现出离开的意图,严衡便决定暂且信他一信,只当是考验了。
  “那就好。”严衡松开手,“今晚肯定也无法和母亲一起用餐了,你回去后自己派人向厨房那边要些吃食,莫要饿着肚子。至于你院子里的厨房,也只能等明日再做准备。”
  “知道啦!”吴名摆摆手,带着花娘走出院子。
  
  见吴名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严衡收回目光,抬手向院子里的侍卫做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侍卫们立刻领命而动,手起剑落,将院中的侍女和暗桩全部斩杀。
  这些侍卫都是经过训练的熟手,出手时又快又准又狠,愣是没让院中诸人发出一点声响就倒落在地。
  但声音可以杜绝,血腥味却是在所难免。
  一时间,原本鸟语花香的院落便成了屠宰场,熏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严衡神色不变地转过身,再次回到老太夫人所在的内室门口。
  老太夫人所在的内室已被清理一空,里面的侍女全被搬运了出去,老太夫人也不再叫骂,只无力地靠在榻上,阴冷地盯着屋子里出入的每一个人,似乎要将这些人全部记在心底。
  严衡没有进去,站在门外,用比老太夫人更加阴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还在犹豫该让她自在多久,没想到吴名却阴差阳错地帮他做了决定。
  有那么一瞬间,严衡甚至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再“晚来一步”。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严衡自己却再清楚不过,重生之后,他第一个想要杀掉的人就是这位老太夫人。
  但她是他的祖母,严氏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如果他不管不顾地将她除掉,严氏的族老以及姻亲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不杀掉他,也会将他从郡守的位置上赶下去,顺势将皇帝扎入辽东的势力根系清剿一空。
  严衡上一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祖母从未将他视为亲孙。早先的时候,老太夫人就想把他母亲嬴氏弄死,让他的父亲迎娶辽东贵女。后来父亲早亡,老太夫人又想把他们母子全都弄死,让自己的小儿子继承严家一切。
  好在严氏的其他人尚且对皇帝怀有畏惧,更希望通过联姻的方式来消除皇帝对他们的疑心和打压,而不是撕破脸皮,彻底开战。
  严衡的父亲也处处维护嬴氏,好几次亲自出手,帮她避开老太夫人的算计。
  说起来,老太夫人并不是个心机深沉、足智多谋的人,她从始至终都没掩饰过自己对嬴氏的不喜,也让嬴氏从一开始就对她做足了防备。
  为了以防不测,严衡出生后不久,嬴氏就将他送回咸阳,交由兄长代为抚养,一直到十六岁才将他接回身边。
  然而不叫的狗才最会咬人,跟那个人比起来,老太夫人和他那位叔父也不过就是……
  严衡深吸了口气,握紧双拳。
19、十九、侍女 ...
  吴名这会儿正慢悠悠地往回逛,一边走一边询问花娘怎么会被严衡的侍卫逮到。
  “我在外面等您的时候,郡守突然带人过来将春晖堂给围了,还命人在院外搜查。”花娘解释道,“我不敢乱跑——姑姑们教过,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不能乱跑,不然的话,被侍卫当场杀了都是活该——我就自己站出来,跟着其他人一起进了院子。”
  这种话也能信!
  吴名撇撇嘴,不以为然。
  看严衡的安排就知道,他虽然没打算就这样杀掉自己祖母,但肯定也不会再让她出去露面,十有⑧九会找个生病之类的理由把她软禁在院子里,等到他觉得她可以消失了,再出手将她送上西天。
  这样一来,严衡就得瞒下老太夫人不能露面的真正原因,而说起保守秘密,还有谁的嘴巴能牢过死人?
  吴名相信,他这一走,严衡就要大开杀戒,老太夫人院子里的,他院子里的,全都活不下来。
  这也是他开口朝严衡要人的原因,
  金角银角都在为他做事,花娘也是因为“帮”他才让自己陷入危机,而他只要开口说句话就有可能让她们保住性命,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理,眼看着她们就此送命。
  至于今后,如果她们嘴巴不牢,泄了秘,再次惹来杀身之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呗?”既然决定把花娘留在身边,吴名就不想让她再用这种土了吧唧还容易生出遐思的名字。
  “叫什么?”花娘不知道吴名在屋子里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在关键时刻维护了自己,自然是半点惧意都生不出来,一听吴名说要给她起名字,立刻兴奋地转过头来。
  “玳瑁,怎么样?”吴名坏心眼地问道,“一种珠宝的名字哦。”
  “您就唬我吧!”花娘娇嗔地翻了个白眼,“玳瑁就是乌龟壳,我听姑姑们说过的!”
  “姑姑们教的还真多。”调[戏]失败,吴名郁闷地撇嘴。
  “这些都是婢子们必须学的,想进贵人的院子里干活就必须学好,学精。”花娘有板有眼地解释道,“您想啊,我们要是连玳瑁、珍珠、玉石这些东西都不认识,看到主人遗落还以为是她丢弃的无用之物,顺手就给扫走了,那主人还不得打死我们啊!”
  “呵呵呵……”吴名对这年月的主仆关系很是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和这年月的人谈平等、谈自由那就是对牛弹琴。换成更加高大上的话,那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力跟不上,再先进的主义讲出来也是空谈、空想、空口说白话。
  “对了,夫人,那个……”花娘忽然画风一转,变得[吞]吐起来。
  “有话就说。”吴名不耐烦地催促。
  “您给我起名字,是因为您要把我留在您的院子里吗?”花娘既紧张又期盼地问道。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吴名故意拿起了腔调。
  “我还以为……不不不……是我……不,是婢子想错了!”花娘满脸惊喜,语无伦次,“我……婢子……婢子以后就叫玳瑁了!但愿婢子能借上玳瑁的福气,长长久久地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
  “别表忠心了,专心带路。”吴名翻了个白眼,“没听见我肚子都咕咕叫了?”
  “婢子还真没听见。”已经改名为玳瑁的花娘狡黠地笑道。
  “臭丫头!”吴名抬手给了玳瑁一记响头,“快走。”
  “诺!”
  
  因急着吃饭,吴名便让玳瑁又一次抄了近路。
  但即便如此,他们回到院子的时候,天色也已然全黑。
  然而院子里却灯火通明,一群下人正忙进忙出,手脚麻利地清理院子,规整内室。
  吴名不记得自己院子里原本有谁,但之前的侍女全被老太夫人派来的壮妇抽打得站都站不起来,就算涂了药,见了大夫也不可能立刻好转,自然也不可能像眼下这些人这样干净利落地在院子里干活儿。
  金角和银角也不见踪影,这让吴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吴名也没立刻回去要人。
  截止到目前为止,只要抛开某个男人们全都不会有信誉可言的特殊方面,严衡的表现便还算得良好,起码能做到说话算话,言出必行,所以吴名便决定等上一等,看他会不会把人给他送回院子。
  要是送不回来……
  大不了他帮她们报仇就是!
  吴名将侍女的事丢到一边,转而考虑起自己的肚肠,正想着叫人去厨房那边取吃食,目光一扫,忽然发现早上在厨房里见过的那个厨娘也出现在他的院子,正和几个侍女一起冲刷地上的青石板。
  “喂,你,早上还在厨房干活的那个!”吴名朝厨娘勾了勾手指。
  厨娘可能一直在关注吴名,听到他叫自己,马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吴名面前,躬身施礼。
  “婢子青娘见过夫人。”
  “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以后就在这里干活了?”吴名问。
  “回夫人,是的,婢子以后就在夫人的院子里做厨娘。”青娘不无紧张地答道。
  “那就开始干活吧。”吴名道,“去把晚……夕食给我弄来,我不爱吃菜,但要是有黄瓜……算了,你还是直接给我弄肉吧,我想吃羊排。”
  吴名话说一半才想起黄瓜那东西也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舶来品,这会儿压根没有。
  青娘显然也不知道黄瓜是啥,听到吴名改口要羊排,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松了口气,躬身施了一礼,然后便领命而去。
  吴名没再理会其他人,带着玳瑁进了内室。
  
  内室已经收拾一新,一个容貌一般而且年纪颇长的侍女正指挥几个在那儿布置摆设,见吴名进来,马上上前见礼。
  “婢子见过夫人。”
  “你谁?”吴名疑惑地问道。
  “婢子奉主君之命来此侍奉夫人,还请夫人为婢子赐名。”侍女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原来叫什么?”吴名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一看到她就不自觉地想起后世那些白骨精。
  白领,骨干,精英。
  不软,不萌,不招人疼。
  当然,人家也不需要他疼就是了。
  “婢子原名珠玑。”侍女的语速和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字字珠玑的珠玑?”
  “是。”
  “那就继续叫珠玑吧。”吴名摆摆手,“大晚上的,别折腾这些,明天再摆。”
  “诺。”珠玑起身向其他侍女打了个手势,将尚未放好的摆设全都拿了出去,自己也知趣地跟着离开,将空间留给吴名。
  “等等。”吴名却将她叫住,“把净室准备出来,我要洗澡。”
  刚回来就跑去报仇,他身上的沙子还没洗掉呢,鞋子上也全都是泥。
  “诺。”珠玑躬身应下,退出内室。
  看到其他侍女全都出去了,玳瑁忍不住问道:“夫人,我做什么?”
  “你?先跟我身边当摆设吧。”吴名随口道。
  从人到鬼这么多年,吴名都是孑然一身,哪里会知道怎么安排侍女。但这会儿把玳瑁交给别人,比如明显被严衡安插进来做耳目的珠玑,他也不放心,干脆就留在身边,聊天解闷。
  “对了。”吴名忽然道,“你不问问我在老太夫人的院子里都做了些什么?”
  “不问。”玳瑁的眼睛亮晶晶的,又狡黠又可爱,“婢子有眼睛,有耳朵,也有脑子,夫人趾高气昂地进去,平平安安地出来,婢子要是还不懂,那就太不应该了。”
  “小机灵鬼。”吴名失笑,抬手在玳瑁的鼻子上掐了一把。
  果然还是小萝莉最好,坏都坏得那么可爱!
  吴名从见到玳瑁的那一刻就没把她归入好孩子的行列。毕竟,她做的事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背主,听话明理的好孩子绝对做不出来也不敢去做。但爱屋及乌,吴名就欣赏这种有叛逆精神的反骨仔,稍稍引导一下,没准将来就能成就一个造反先锋。
  吴名正一边调戏小萝莉一边意淫,珠玑再次出现在门口,施礼后便主动禀明来意,却是金角和银角被送回来了。
  “人呢?”见两人并未随珠玑一起过来行礼,吴名不由生疑。
  “两位小娘伤势颇重,婢子便做主让人把她们送去厢房了。”珠玑不慌不忙地解释。
  “我过去看一眼吧。”吴名站起身,迈步就朝门外走去。
  珠玑愣了一下,但并未出言阻止,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恢复了之前的淡定,转过身,为吴名引路。
  
  金角和银角并没什么大事,至少没严重到会死的程度,而且伤痕也全在身上,并没有伤及脸庞。
  吴名虽然会法术,但一方面是不能暴露此事,另一方面,治愈类的法术也就能起到止血的效果,想恢复还得老实用药,所以吴名也没插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抚话就起身离开。
  出门之后,珠玑却再一次凑上前来,询问侍女们的住所安排。
  吴名这才知道严衡压根没让侍女住他院子,只叫她们白天的时候过来干活。但吴名非要把金角和银角接身边养伤,这样的话,珠玑就得再安排人照顾她们,而且还不能只在白天照顾,晚上也得留在身边,以免发生意外。
  “你看着安排吧。”吴名懒得理会这些琐事,立刻又将其推回到珠玑手里,但他多少还记得自己得有所担当,于是补充道,“郡守要是问起,就说我同意了。”
  “诺。”珠玑看出吴名压根不懂,于是便爽快地应了下来,没做纠缠。
  正好,厨娘把晚餐取回来了,吴名立刻把其他事全都抛诸脑后,接过食盒,进屋吃饭去也。
20、二十、夜半 ...
  处置好老太夫人和春晖堂里的一切,这一夜已过去了大半。
  见时间太晚,严衡原本不打算再去吴名那边过夜,但吃过夜宵之后,他一个人躺在前院的书房里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遍,总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其实他也只是才抱了他一晚而已。
  严衡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翻身下地,披上衣服,又去了吴名的院子。
  
  但一进吴名院子,严衡就发现门口多了值夜的妇人。
  严衡这才想起自己把珠玑派了过来。这小娘一贯能干,院子里多出来的人手估计也是出自她的安排。
  正想着,珠玑本人已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快步来到严衡面前,躬身见礼。
  “主君。”
  珠玑衣着整齐,一看就不是刚从床上起来。
  “夫人呢?”严衡问。
  “夫人已经歇息。”珠玑轻声答道,“夫人说他不喜房内有人,我就没安排人在正房值夜。”
  “以后也不必安排。”严衡道,“除了日常清理,其他时间不要让人进入正房。”
  “婢子明白了。”珠玑躬身应诺。
  严衡摆摆手,让珠玑退下,自己则迈步进了正房。
  
  进入内室的一瞬间,严衡忽然有些紧张。
  “阮橙”会期待他的到来吗?
  是不是没有他,“阮橙”反而会睡得更香更安稳?
  又或者,“阮橙”也和他一样无法入眠,为自己在春晖堂里的冲动懊悔不安?甚至已经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
  严衡迈步走到床榻边上,随即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吴名这会儿已经睡了好半天了。
  因严衡不在,也未必会来,吴名便恢复了裸睡的习惯,亵衣亵裤什么的统统踢到床角,只将一床薄被裹在腰间。
  于是,严衡刚一走近,便被那一身白肉吸走了心神。
  虽然阮橙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炼武术,但或许是受身体异常的影响,他练武时并不像其他武者那样有光膀子的习惯,皮肤也偏于白皙,没有晒出武者惯有的古铜色。
  但经过武术锤炼的皮肉筋骨却勾勒出武者惯有的好曲线,即使年纪尚轻,也正因为年纪尚轻,肌肉虽未显现出明显的块状却结实紧致,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纤细而不干瘪,
  严衡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覆上吴名[裸]露的背脊,小心翼翼地抚摸起来。
  这毕竟是男人的身体,肌肤的触感怎么都达不到女人那种柔滑细腻,但当富有弹性的肌肉与粗糙的指腹产生交集的时候,严衡的心头却涌出一种别样的滋味,更让他爱不释手,心荡神驰。
  遗憾的是,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下移,吴名便睁开双眼,转过身来。
  “严衡?”吴名很快便根据那一脸络腮胡子判断出严衡的身份。
  “你应该叫我衡郎或者郎君。”见吴名并没有因为苏醒而躲避他的碰触,严衡立刻得寸进尺,将大手重新落在了吴名胸前。
  “郎你个头,恶心不恶心啊。”吴名还有一点迷糊,说起话来也忘了顾忌。
  但这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却让严衡愈发心痒难耐,有心低头亲上一口,却又担心像白日里那样惹吴名不快。
  见严衡不作声,吴名转头看了眼窗外,“什么时候了?”
  “子时刚过。”严衡答道。
  后半夜了?!
  吴名一个愣神,终于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原打算趁夜色去把那个老太夫人彻底解决,然而吃过饭,洗完澡,脑子就开始犯困,本想着小睡一会儿就起,结果闭上眼睛就睡到了现在,严衡到来。
  吴名倒不怕严衡知道他对老太夫人起了杀心,但他原本的打算是先斩后奏,弄死再说,省得严衡在他耳边唐僧念经,找各种理由阻止他动手。
  吴名已经看出来了,严衡对这个祖母是半点孺慕之情都没有,搞不好比他更想把这老太太送上西天,不过是存有这样那样的顾忌,不愿轻易动手罢了。
  至于严衡到底在顾忌什么,吴名也能猜得出来,无外乎就是名声、地位、老太夫人背后的派系势力。
  要是换成刚做鬼修那阵儿,吴名还能表示一下理解,甚至生出几分同情。但同样的剧情在这两千年里反复上演,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吴名就只剩下一个感觉——
  烦。
  “话说,你这是过来干嘛?”吴名撑起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吴名本来就没穿衣服,此时这么一坐起,整个上半身便彻底暴露在严衡眼前,也使得严衡的大手从胸口滑落到了腰间。
  严衡顿觉小腹一热,险些化身为狼。
  “你我尚且新婚,若我在新婚第二日便离了新房,旁人定会以为你我不睦。”严衡控制住体内[欲]望,义正辞严地向吴名解释。
  “你觉得我会相信?”吴名回了双白眼。
  严衡失笑,干脆在床边坐了下来,将身子凑到吴名身前,与他近到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
  “我想你了。”严衡实话实说,“想要抱着你睡。”
  吴名扯了扯嘴角,“那还不脱衣服上来?”
  “夫人稍等。”严衡立刻笑逐颜开,起身解起了衣衫。
  因吴名已经脱得清洁溜溜,严衡也没去换什么亵衣亵裤,衣服扒光就直接钻进了被子,如愿以偿地将吴名揽入怀中。
  “夫人。”严衡当然不会满足于拥抱,搂住之后就开始动手动脚,嘴巴也不甘平淡地低语起来。
  吴名对夫人这个称谓倒是没什么感觉,从古至今,不少男人的名字就叫夫人,他也只当自己用了一个化名,多了一个外号。
  但吴名更没兴趣陪严衡[调]情。
  严衡这家伙明显不是个懂得知足长乐的,昨晚不过是给他尝了一点甜头,今天就已经想吃甜点,这要是再让他吃了甜点,接下来还不得把他当大餐炖了,吃干抹净?
  因此,吴名干脆祭出新世纪男人的九字箴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躺在那里任由严衡自己折腾。
  严衡虽然察觉到吴名的不配合,但并未多想,只当他还在为老太夫人的事不快。
  很快,严衡就不在满足于指尖的触感,身子一翻,将吴名压在身下,然后把唇贴在吴名耳边,轻声问道:“嘴巴不可以亲,那其他地方呢?可以吗?”
  吴名没有回答,直接按住严衡的脑袋,将他往下面推。
  严衡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或者说自以为明白了吴名的意思,马上顺着他的推力下滑,由脖颈到胸前,再至腰间。
  吴名睁着眼睛,动也不动,任由严衡自己在那儿折腾,心里暗暗猜测当他发现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无动于衷”的时候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是不管不顾地强上,还是愤怒失望地放弃?
  就这一日一夜的接触判断,吴名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果然,严衡在下面辛苦了半天,甚至连平日里吃饭的家伙都用上了,吴名却还是懒洋洋地没有反应。
  严衡终于耐心耗尽,手臂一撑,回到与吴名面对面的位置。
  “为何这样?!”严衡恼火地问道。
  吴名其实也不想这样,但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⑧九,总是有一利就有一弊,他享受了鬼修的强大和永生,付出的代价就是再也无法尽享人事。
  但这种事无需告诉严衡,吴名撩了撩眼皮,问道:“你跟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又是怎样?”
  严衡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出声。
  有心说一句他其实是可以有反应的,但又十分清楚,想要弄出那点反应需要多么艰难的过程。
  纠结之下,严衡干脆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干嘛?”吴名一愣,心想,气走了?
  “我去趟净室。”严衡漠然转身,也没点灯,借着窗棱处照进来的月光朝净室的方向走去。
  吴名撇了撇嘴,但紧接着就觉得严衡的背影……有点可怜。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至少是当过“男人”的,自然知道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不得不强逼着自己缴械投降是种什么滋味。
  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吴名终是起了一丝怜悯之心,跟着跳下床来。
  就当是他帮他收拾烂摊子的报酬吧!
  吴名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严衡刚在净室的马桶前站定,身后就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响。
  不等他转头去看,一双手就从背后伸了出来,将他的命根子握在手里。
  “谁……”严衡一惊,但接着便意识到这屋里只有两人,一个是他,另一个自然就是“阮橙”。
  严衡随即回过神来,沉声道:“你不必这样做。”
  “别废话。”吴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真不想我帮你,直接推开就是,少在那口是心非。”
  严衡欲言又止,虽然心里面硬气地想要拒绝帮助,但身体却终是没舍得从那十根手指编织的温柔乡中挣脱。
  待到烟花绽放,脑中空灵,身后再次传来吴名的说话声。
  “你也别想太多,我在那种事上就是不行的。别说你是个大老爷们,就算你换个如花似玉的小娘过来,我也一样没法把她——呃,不对,应该说是她没法把我怎么样。”
  “你……”
  严衡一愣,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与吴名四目相对。
  吴名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色,淡定地就像他刚刚只是说了一个别人的笑话。
  “我先洗手去了。”
  吴名没给严衡追问的机会,收回手,转身向水龙头的位置走去。
21、二一、更衣 ...
  清理之后,两人沉默地回到床榻上,虽然心里全都怀着心思,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严衡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吴名却在琢磨怎么让严衡快点睡着。
  “夫人……”严衡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
  “睡觉吧。”吴名马上打断,“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也罢。”严衡叹了口气,将吴名揽入怀中。
  吴名闭上眼,作假寐状。然而搂着他的严衡也没能真的睡着,手指不自觉地轻抚着吴名背脊,把他摸得越来越烦躁。
  算了,不等了。
  吴名很快就耗尽了耐心,干脆抬起右手,在严衡背后掐了个入梦咒的法决,悄无声息地打入严衡体内。
  不过短短几秒,严衡便停了动作,酣然入睡。
  吴名赶忙从严衡怀里钻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套上外衣,起身离开内室。
  入梦咒会诱使中咒者做梦,进而陷入酣睡状态。但无论美梦还是噩梦都终有醒来的那一刻,所以入梦咒虽不会伤到中咒者的魂魄,但也有一个效果不持久的缺陷。
  为了节省时间,吴名直接动用了法术,先用灵力在自己身上画了个隐匿符,避开普通人的注意,接着就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一个纵身离开了院子。
  跟玳瑁回来的时候,吴名就刻意记下了从自己院子到老太夫人院子的路径方向,洗澡的时候亦为今晚的行动补充了足够的灵力,一切准备就绪,行动起来自然也干净利落,转眼的工夫就来到了春晖堂的屋顶。
  春晖堂的内院比他上一次来时还要冷清,院子里一共就剩下三人妇人,一个在门房里当值,一个在正房里守夜,还有一个就是刚被吴名摧残过的老太夫人。但院子外面却平添了不少巡逻的侍卫,四角还增加了好几只狼狗。
  吴名不由拍了拍胸口,庆幸自己是用法术直接进了院子,这要是像寻常贼人一样翻墙进来,就凭他猫嫌狗厌的特性,几只狼狗不叫翻天才奇了怪了。
  定了定神,吴名纵身跳下屋顶,直接推门而入。
  在正房里守夜的妇人明显不够敬岗爱业,老太夫人还在床榻哼哼唧唧地哭疼,她却在隔壁的小榻上睡得呼噜连天。
  会被派到这里看守老太夫人的肯定是严衡信得过的心腹,吴名原本就没想把这些人怎样,抬手打了一个入梦咒过去,妇人顿时睡得更沉更香。
  吴名迈步进了内室,尚未入睡的老太夫人立刻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就想叫人。
  吴名哪会给她机会,一个跨步冲上前去,朝着她的脑袋就是重重一拍。
  老太夫人顿时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傍晚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吴名其实没起杀心,就是想让她尝尝挨打挨揍是什么滋味。然而这位老太夫人实在是颐指气使惯了,一次接一次地挑战吴名的忍耐力底线。偏吴名也是倔驴脾气,谁要是跟他比横,那他肯定要让那家伙知道知道螃蟹到底是怎么走路的。
  但彻底让吴名下决心杀人的却是老太夫人那最后一句话,“杀了他!”
  一听到这句话,吴名便绝了饶她一命的念头。
  不管严衡有什么考虑,吴名是绝不会再让一个想要杀他的人有机会在人世间给他添乱!
  想让我死?还是先请你去死一死吧!
  吴名冷冷一笑,转身欲走,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老太夫人的脚踝处有亮光闪动。
  出于好奇,吴名停下脚步过去看了一眼,却发现那是一条铜链,一端拴住老太夫人脚踝,另一端系在沉重的床榻上。链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被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照出了反光,这才引起了吴名的注意。
  难怪外屋那婆子敢睡成一只死猪!
  吴名撇撇嘴,不再逗留。
  
  来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吴名便回了自己院子。
  严衡还在酣睡,而且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吴名也没打算叫醒他,解开衣服就准备回床上补觉。
  但刚解开腰带,肚腹处就传来异样的胀感。
  吴名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净室。
  人吃五谷杂粮就免不了要受它们的轮回之苦,所谓餐风饮露也不过是因为实现不了才意淫出来的白日梦,至少吴名就没听说过更没亲眼见过哪家的修士成功辟谷的,钻牛角尖学仙人辟谷结果饿成干尸的倒是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个。
  一通酣畅淋漓的宣泄之后,吴名习惯性地去拿卫生纸,结果手一伸出去就僵在当场。
  靠靠靠!
  他怎么忘了,这年头都是用木棍和竹签刮屁屁的,压根就没有卫生纸那种高大上的东西!!
  吴名郁闷地往左右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用陶罐装的竹签。
  但看到归看到,让他用这玩意刮屁屁,他实在是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吴名郁闷地下定决心,其他的东西都先往后放放,纸这玩意必须马上动手去做!就算做不出正经的卫生纸,起码也要把相对柔软的宣纸给弄出来!
  对了,还可以让丫头们多裁点麻布手绢,权当是一次性纸巾了,反正严衡一看就是个有钱有权的主儿,浪费点布片应该不算什么。
  吴名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得面对现实。
  眼下的解决办法看来只有两个:一个是入乡随俗,用旁边的竹签凑合;一个是效仿印度阿三,牺牲自己可怜的左手。
  比起这两个解决办法,吴名倒是更想使用法术,但隔空取物的法术他只会一个五鬼搬运术——顾名思义,得身边有鬼才能施展出来。数量倒不一定非得是五个,只是鬼的质量不能太差,起码要能承担得起被搬运的东西。说白了,五鬼搬运术并不是像普通人想象中的意念控物,不过是搬东西的鬼他们看不到罢了。
  但这时候让他上哪找鬼去啊?总不能为了擦[屁]股就让自己魂魄离体吧?
  吴名正纠结,净室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响,紧接着又响起严衡的呼唤。
  “夫人,夫人……”
  严衡醒了?
  吴名不由一喜,第一次觉得严衡的声音竟然也能如天籁般动人,马上扬声回道:“我在这里,快过来帮忙!”
  “夫人?”严衡立刻快步走了进来。
  一觉醒来,严衡发现本应睡在他怀里的吴名竟然不见了踪影,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弄昏了他,逃掉了,但刚一起身便又发现吴名的亵衣亵裤还在床脚,腰带也扔在一旁的案几上,只有外衣和鞋子不见了踪影。
  严衡这才定了定心神,试探着呼唤起来,没想到竟然真收到了吴名的回应。
  “你怎么在这儿……”严衡话一出口便看到了吴名的位置,立刻尴尬地闭上嘴巴,不再多问。
  “别傻站着,回去帮我找块手绢,多找几块!”吴名催促道。
  “手卷?”严衡听得满头雾水,“书卷?”
  “擦东西用的手帕,手巾,布巾,麻布片!”吴名费力地解释,终于让严衡恍然大悟。
  但接着严衡便疑惑地问道:“要那东西作甚?”
  吴名咬了咬牙,“擦、屁、股!明白了吗?”
  “那边不是有……”
  “用不惯!”
  “……”
  严衡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一阵无语。
  他那么紧张地跑出来找他,而他却只是因为用不惯厕筹被困在了净室?!
  一瞬间,严衡觉得心里面空洞洞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湮灭了。
  如果吴名能听到严衡此刻的心声,一定会帮他加一句注解:累不爱。
  但吴名并不会读心术,所以他只是再次催促严衡,让他快点出去帮他找布片。
  严衡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净室。
  披上衣服,出了正房,严衡便将在厢房里守夜的珠玑叫了出来,让她去给吴名找麻布。
  珠玑也是满头雾水,怎么都想不明白三更半夜的,严衡为什么要让她去找这个。
  “擦[屁]股”这个词,严衡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含糊道,“别问了,去找就是,尽量找软和一些的。”
  听到软和二字,珠玑恍然大悟,“夫人伤到了?”
  “没有!”严衡恼羞成怒,“不要多问,快些去找!”
  “诺。”珠玑赶忙收起好奇,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麻布在正房里是稀有物,但在下人那边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
  不一会儿,珠玑就将一打剪裁好的麻布片交到严衡手中。
  严衡没让珠玑跟过来伺候,接过布片就独自回了净室。
  吴名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见严衡回来,立刻笑逐颜开地将手伸了出去。
  严衡却没有靠得太近,远远地将布片递了过去,接着便背过身去,道:“我出去等你。”
  吴名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
  严衡这是嫌弃他呢!
  吴名不由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有本事你以后别用我的厕纸,继续用木棍刮!
  但腹诽归腹诽,对这年月的卫生设施,吴名其实比严衡还要嫌弃。
  清理之后,吴名直接将用过的布片丢进马桶,然后又用凉水把自己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一边洗一边想:他要造纸,还要做香皂,弄出好多好多东西,把现代的东西统统搬运过来,让严衡这原始人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才叫生活!然后,一样都不给他用!
  对了,他还要把真正的抽水马桶弄出来,让倒夜香的人下岗!
  吴名愤愤地擦干身子,将外衣围在腰间,就这么半裸着回了内室。
22、二二、交涉 ...
  见吴名带着水珠回来,明显洗过身子,严衡脸上立刻露出了“你真知趣”的满意表情,伸手就想把吴名拉进怀里。
  吴名却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抢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纵身上床。
  严衡不明白吴名又在闹什么情绪,但看到吴名干净利落跳上床的动作,他却终于想起这家伙刚刚杀了两名女卫。
  收到侍从报信,急匆匆带人赶到春晖堂的时候,严衡虽然看到地上的女尸,却没想到那是两名武艺高强的女卫,只当是两个护主心切的侍女。等送走吴名,负责清理现场的侍卫才告诉他,死掉的不是普通侍女,是老太夫人的贴身女卫,严家专门培养出来保护女眷的。
  严衡身边的侍卫虽然多是从咸阳带过来的,但与严家培养的侍卫也不可避免地打过交道,暗地里甚至还派人与老夫人身边的女卫交过手。正因如此,严衡很清楚老太夫人身边那几个女卫的实力,她们都是从一众女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是严衡自己都没把握能将她们一击必杀。
  但就侍卫检查的结果来看,两名女卫一个被捏断了脖子,一个被穿透了喉咙,其他地方却再无半点伤痕,明显就是连吴名的衣襟都没碰到就被击杀。其他侍女的证言也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就是几个呼吸,两个女卫就接连倒地,以至于那些侍女都不确定她们是死是活。
  更为古怪的是那个被刺穿了喉咙的女卫。在场的侍女都说“阮橙”是用老太夫人的发簪做武器,但女卫喉咙上的伤口却大如拳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根发簪能够办到的,倒像是用了某种传说中的秘法。
  “阮橙”有这么强吗?
  严衡想起自己白日里和“阮橙”的那场交手。
  若是就“阮橙”在交手中表现出的力量、速度、反应,他实在是比上一世还要不如,就是有股古怪的劲道……
  严衡忽地一怔,猛然想起最开始的时候,“阮橙”也是用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既没有用手推也没有用脚踹的情况下,将他从他的身上弹开。
  内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再强的内家高手也必须通过接触才能将自己的内劲作用于他人。
  等等,他们当时真的没有接触吗?
  严衡回想了一下,却又不确定起来。
  他当时正压在“阮橙”身上,注意力全在嘴巴,如果“阮橙”使了巧劲,他也未必能够察觉得到。
  严衡下意识地看向“阮橙”,正想试探着问上几句,却发现这家伙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
  这家伙真是阮橙吗?
  怎么跟上一世的时候差别这么大呢?
  严衡顿时郁闷起来。
  
  第二天早上,吴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又被严衡抱在怀里。
  “这个姿势睡觉,你胳膊不酸吗?”吴名眯着眼睛问道。他有过搂人睡觉的经历,结果一晚上下来,整个手臂就像被车子碾压过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整整一上午都没恢复过来。
  “你又不重。”严衡显然没有吴名的感觉,身子一翻,将他抱到自己身上,然后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起床还是再睡会儿?”
  “不想起。”吴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接着就脑袋一低,趴在严衡胸口。
  严衡骨架大,肌肉结实,趴在上面比硬梆梆的床板舒服多了。
  但这么一舒服,吴名便又有些犯困,只是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是……
  对了!
  吴名猛地睁开双眼,向严衡道:“郡守郎君,商量件事呗!”
  听到吴名主动唤了自己郎君,严衡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后面那商量二字更是让他无语又心寒,总觉得自己不是娶了个妻子,更像是养了只猫——需要你的时候喵喵叫上两声,不需要了就理都懒得理你。
  “说。”严衡面无表情地吐了个字。
  “给我换个院子,大点的。”吴名道,“我想鼓捣点东西出来,现在这院子太小,折腾不开——对了,再给两木匠——唔,铁匠也来一个备用?”
  “……你又想鼓捣什么?”严衡有心拒绝但又控制不住好奇。
  “纸。”吴名道,“我总不能一直用麻布片擦屁股吧?”
  “我不觉得纸会比麻布片更合适。”严衡皱眉道。
  “我要造的是更白、更软、更好用的纸。”吴名解释道。
  纸的发明时间其实远在汉朝之前,只是那时候的纸既不好看也不好用更不结实,制作成本还比竹简更高,所以一直到东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使纸变得廉价易得,华夏大地才开始广泛使用纸张。
  “你昨日还承诺要教我制盐呢。”严衡提醒道。
  “那个得去海边,襄平这边弄不了。”
  “为何?”
  “因为我要教你的是晒盐法啊!”吴名一脸的理所当然,“没有海水,你拿什么晒盐?难道要用白开水?”
  “用海水晒盐?”严衡诧异地瞪大眼睛,“你是说,海水里可以晒出盐?”
  “当然了,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就是因为里面有盐嘛!”
  “海水是咸的?”
  “……”
  吴名扯了扯嘴角,无力地垂下头去。
  他怎么忘了,这年月又不是知识爆炸的后世,很多在他看来是常识的事在这年月的人看来根本就是奇珍异闻。严衡还是跟着穿越男学习过的,可即使这样,他在格物方面的知识储备也未必比得上后世的小学生。
  见吴名突然不说话了,严衡忍不住追问:“眼泪也是咸的,难道眼泪里也有盐?”
  “有,但是非常少,只占泪水比例的0.5%左右。”吴名随口答道。
  “什……什么?”
  “我可以不解释吗?”吴名愈发无力,“你要不相信,可以先派人去趟海边,用石头砌出一个石槽或者用浅一点的的铜盆盛些海水,放太阳底下晒上几天。”
  “这样就能出盐?”严衡将信将疑。
  “试试就知道,又不费什么事。”吴名头也不抬地答道,“不过,这么晒出来的盐不太纯,穷人家凑合用也就罢了,你要是想吃的话,还得再用别的办法提纯……就是过滤,类似于筛沙子!”
  吴名也不管用词准不准确了,先让严衡理解了再说。
  严衡果然没再追问,但却转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很多……这类造东西的法子?”
  “知道又如何?”吴名撇撇嘴,抬起头,胳膊甲在严衡身上,用手托着下巴,“你连个院子都不肯给我,还指望我教你法子?”
  “你跟我之间就是以物易物的交换?”吴名的语气和说法都让严衡倍感不快。
  “不然呢?”吴名浑不在意地反问,“难道还得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直到你把我掏空,再弃之如敝屐?”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品?”严衡沉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品?”吴名嘲弄地笑了,“我和你很熟吗?”
  严衡顿时无言以对。
  他们确实不熟。
  上一世,他只是单方面地将伤害施加在阮橙身上,在暴露了妄念,被阮橙唾骂之前,他们之间连话都没有说过两句。
  而这一世,他们不过也才相处了短短两日。
  严衡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己的不满和贪念,向吴名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我已是夫妻……”
  “别扯别的,你娶我就是为了镇宅生儿子。”吴名不耐烦地打断,“其他事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我娶你是因为我钟情于你!”严衡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气,翻身将吴名压到下面,“只不过这世上礼法不允许男子与男子成亲,我才不得不使了一个法子,让你能堂而皇之地入我家门!这件事,你也早就知晓,不是吗?!”
  “知道啊,但我更想知道,这又与我何干?”吴名面不改色地继续反问。
  “你……”严衡只觉得身下这人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石头,任他挖心掏肺,也补不全这人的五脏六腑。
  “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吴名不为所动地再次反问,“无论你钟情我这个人还是钟情我这个人的生辰八字,都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半……半个铜板的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想?!”
  “但我既然以妻子的身份嫁进来了,我就会履行好我的责任,只不过我认同的责任和你认同的大概会有所差距。”吴名没给严衡辩驳的机会,“今天咱们不如彻底把话说开,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我也说说我能给什么,别都藏着掖着,等到真出了问题再互相指责。”
  “你能给我什么?”严衡沉声问道。
  “你怎么不先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吴名冷哼道。
  “我能给你一世荣华。”严衡立刻答道。
  吴名嗤笑一声,“不稀罕!”
  “那你又想要什么?”严衡恼火地追问。
  “自在。”吴名答道,“我不求随心所欲,但至少不能施我以不欲。”
  “什么?”吴名说的话总是让严衡半懂不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勿强加于人。”吴名翻了个白眼,“你的,明白?”
  严衡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漠然反问:“阮家的夫子是从哪里请来的?”
23、二三、死讯 ...
  “你什么意思,嫌我不会说话是不是?!”吴名不由得恼羞成怒。
  吴名其实也清楚,他受后世影响太深,早把这年月的所谓雅言忘得七七八八,说起话来自然也是半白不白,半古不古,一个不小心还会吐露出几个后世的网络用语。
  “你确实需要一位夫子。”严衡抚了抚吴名的黑发,“无论是读书写字还是言行举止,你都需要重新修习。”
  “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跟你说过什么?”吴名从牙缝里挤出一串质疑。
  “我这是为了你好。”严衡正色道。
  “不稀罕!”吴名很想啐他一口。
  但还没等他这么做,窗外却忽然传来女子声音——
  “主君,婢子有急事禀报。”
  床上二人俱是一愣。
  严衡很快辨出这是珠玑的声音,以她的性情,应该不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做出窗下唤人这种失礼行径,立刻扬声道:“我这就出去。”
  说完,严衡又低头安抚吴名,“我先出去一下,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谈。”
  “不谈也罢。”吴名已经没心情和他讨价还价了,抬脚就想把严衡踹下床去。
  严衡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顺势将脸凑了上去,在吴名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看起来凶狠,实际上只是用嘴唇在皮肤上“啃”了一下,不疼不痒。
  吴名翻了个白眼,把腿往回一缩,趁严衡一个没留神,用脚趾夹住他上臂处的肌肉,也“恶狠狠”地拧了一下,权作报复。
  严衡失笑,松开手,起身穿衣。
  
  珠玑并未进入正房,严衡走出门外,她也先规规矩矩地施礼,然后才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道:“主君,老太夫人殁了。”
  严衡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婢子不知。”珠玑垂眸道,“姚侍人正在外面,可要婢子通传?”
  “让他进来。”严衡转身回了正堂。
  不一会儿,珠玑就将一名面白无须的青年引了进来,自己则在施礼后便退出正堂,并顺手关上屋门。
  “说。”严衡没有废话。
  “启禀主君,许是老太夫人禁不起昨日那番折腾,或者受不了那般羞辱,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姚姓侍人躬身答道。
  “你在说笑?”严衡脸色一沉。
  “启禀主君,非也。”姚姓侍人不急不慌地继续答道,“守夜的婆子或有失职,未能整夜看护,凌晨时才发现老太夫人没了气息。但我等已在来之前简单看过,老太夫人虽死不瞑目,但身上并无新的伤痕,倒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过去了。”
  严衡半天没有说话,心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阮橙”做了什么,但马上又想起昨晚“阮橙”一直在他身边,就算想做什么也没有机会。
  略一沉吟,严衡抬头道:“你去外面等我,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诺。”姚姓侍人躬身退出正房。
  严衡则将珠玑叫了进来,让她去自己房中取套衣服。
  珠玑却道:“回主君,婢子已让人将您今日的穿戴送了过来,是否现在就伺候您洗簌更衣?”
  “善。”
  “请主君稍后。”
  珠玑领命而去,严衡转身回了内室,发现吴名还光溜溜地躺在床榻上,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老太夫人殁了。”严衡开口道。
  “听见你们讲话了。”吴名挖了挖耳朵,“我耳朵很灵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不想我知道,最好离我远点再说。”
  严衡深吸了口气,越来越觉得和这一世“阮橙”待久了,他肯定会华发早生。
  “老太夫人殁了。”严衡再次强调。
  “听见了。”吴名也皱起眉头,“殁不就是死吗?我知道!”
  严衡不由扶额。
  吴名愈发疑惑,“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太夫人殁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严衡无奈道。
  “说什么?”吴名眨了眨眼,“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严衡立刻放弃了询问,再次深吸了口气,转而道:“我去春晖堂一趟,你不要出院子,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
  “哦。”吴名应了一声,但马上又想起件事,“等等,接下来得搭灵堂,然后出殡吧?”
  “只能如此。”严衡道,“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如今这个季节,放不了几日就要腐臭了。”
  “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我是肯定不会给她守灵的。”吴名道,“你是找借口敷衍过去也好,还是找别人代替也罢,总之,别指望我。”
  早就已经不指望了!
  严衡面无表情地看了吴名一眼,“你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惹出新的乱子就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吴名道,“人若犯我,我就让他再不为人。”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古怪句子。”严衡皱了皱眉,再一次生出了给吴名请夫子的心思。
  不等严衡再和吴名讨论这个问题,珠玑已经率人把衣服送了进来。
  严衡立刻把床榻外的帷帐放了下来,将吴名的身体遮住,然后才把珠玑和其他侍女叫进内室,伺候他更换衣衫。
  看到一群妹子围着严衡打转,吴名忽地一拍脑门,问道:“对了,你知道我带来的嫁妆都放哪儿了吗?”
  “库房?”严衡低头看向正帮他系腰带的珠玑。
  珠玑马上回道:“回主君,夫人的嫁妆尚未入库,按规矩,和两名媵妾一起送到了蓁华院那边。”
  “蓁华院是郡守府主院,若你不是男儿身,本应住在那里。”严衡转头向吴名解释,但话一出口便又将头转回到珠玑这边,“媵妾?怎么回事?”
  “主君不知?”珠玑也是一愣。
  “阮家安排了媵妾?”严衡再次看向吴名。
  “你问我,我问谁?”吴名反问。
  严衡还欲再言,吴名已不耐烦地说道:“那些都无所谓啦!有空的时候,叫人把嫁妆都送到这边院子来,一样也别落下!”
  “这种小事,你直接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严衡道。
  吴名撇了撇嘴,意有所指地问道:“他们会听我吩咐?”
  “那要看你吩咐什么。”鉴于吴名这两日的种种不堪,严衡没敢把话说绝。
  吴名冷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严衡没和他斗嘴,直接向珠玑吩咐道:“一会儿就让人把夫人的嫁妆抬到这边院子来。还有,找人在院角改个厨房出来,以后夫人这边的吃食在院子里单做。”
  严衡话音未落,吴名便赶忙提醒,“只要嫁妆,别把那两个女人也给抬过来了!”
  严衡控制住面部抽搐,冷冷道:“将那两个媵妾移到西跨院的屋子里去,蓁华院不是她们该住的地方。”
  “诺。”珠玑躬身应下。
  吴名却在帷帐内再次嚷道:“还有我刚才和你说的事,也别忘了!”
  “那些等我回来再说。”严衡一甩袖子,迈步出了内室。
  珠玑正要随侍而出,但刚迈出一步便又停了下来,转身向吴名问道:“夫人可要洗漱更衣?”
  “不要。”吴名还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呢,自然不肯起身,“你们把我今天穿的衣服送进来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诺。”珠玑这才率领一众侍女退出内室。
  这女人怎么总像别人家孩子似的让人膈应呢?
  吴名皱了皱眉,对这个看似干练的侍女生既不出好感,也挑不出毛病,只能将这种怪异的感觉归结于八字不合。
  算了,再忍几日,等金角和银角恢复好了就把她撵走。
  
  吴名那边正琢磨怎么让自己在郡守府里待得更加舒服自在,严衡已经带着姚姓侍人和一干侍卫到了春晖堂。
  姚姓侍人的全名叫姚重,原本是咸阳宫中内竖。严衡寄居上林苑的时候,先帝赢子詹将包括姚重在内的几名内竖派去与他为伴。严衡返回辽东的时候,姚重等人也跟他一起离开了咸阳。
  然而内竖只能由束发而未加冠的少年担当,姚重等人抵达辽西的时候就已经十七八了,没两年就不能再称内竖。偏偏这时候先帝已然驾崩,严衡与新帝嬴汉的关系又十分糟糕,干脆便以母亲嬴氏的名义将他们全部晋升为侍人。
  这些人就是严衡的第一批心腹,如今的左膀右臂。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已经去了辽东各地,为严衡监管军政,只有姚重一直留在严衡身边。
  这次老太夫人被新夫人所伤,严衡趁机在郡守府里来了一次大清洗,将严家死忠剔除了大半,换上了自己这几年培养出的可靠心腹。
  姚重平日里就负责[调]教下人,监管郡守府里的种种阴私。这一次新夫人和老太夫人过招,严衡也照例将善后事宜交给他来处理。
  说起来,这一次也是姚重疏忽。他只想着让人将老太夫人看住,所以特意派了个与老太夫人有旧怨的妇人过来,没曾想这妇人太不把老太夫人当回事,还是他早上过来巡视才发现老太夫人咽了气,而本该守在床边照料老太夫人的妇人却还在隔壁呼呼大睡。
  路上,姚重便将细节禀明,向严衡请罪。
  严衡没有直接罚他,只命他先将看门守夜的两个妇人看管起来,莫要让她们也出了意外。
  虽然没有证据,但严衡总是觉得此事和“阮橙”脱不开关系,搞不好是他用了某种不会当场发作的毒药,这才使得老太夫人夜半暴毙。
  但到了春晖堂,亲眼一看,严衡就不得不打消了这种猜测。
  老太夫人虽然双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但肤色却十分正常,完全看不出半点中毒的迹象,也不像姚重猜测的窒息而亡。
  为了确定死因,严衡干脆派人将罗道子从城外叫了过来。
24、二四、女人 ...
  罗道子虽穿道袍,实际上却是个杂家,对各类学说都涉猎甚广。与严衡相识,听他讲了一些从先帝赢子詹那里学得的医学常识后,罗道子就对人体解剖产生了兴趣。之前曾让吴名生疑的山林里就有一处专门给罗道子建造的小屋,让他能够在研究时避开闲杂人等的注意,免得惊世骇俗。
  但罗道子再怎么赶路也要一个多时辰之后才能过来,严衡没在春晖堂里苦等,命人去地窖里搬了些冰块过来,然后就把余下的事交给姚重,自己起身离开了春晖堂。
  老太夫人的突然暴毙虽然打乱了严衡的许多计划,但也让他不必再忍耐着等待时机。
  比如,一个原本要过些时日再伺机公布的消息,眼下就可以浮出水面。
  
  严衡带着侍卫来到侍妾们居住的西跨院,直接进了西北角的杨柳院。
  院子里的侍女明显没想到严衡会过来,眼睁睁看着他进了门,都快走到正房门口了,这才想起向院子主人通禀。
  “茹、茹姬,主、主君来了!”
  听到侍女的叫嚷,屋子里的一名淡妆丽人急冲冲地率人赶了出来,但这时严衡已经上了台阶,她连门都不好再出,只能在正堂里躬身见礼。
  “茹姬拜见主君。”
  “起。”严衡步履不停,直接进了正堂,在案几后落座。
  茹姬赶忙直起身来,吩咐身边侍女准备点心饮品。
  “不必了,我一会儿便走。”严衡打断了她的安排,让侍卫将侍女全都撵了出去。
  当正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严衡才开口道:“坐。”
  “诺。”茹姬小心翼翼地坐在严衡下首,垂下头,不敢多看严衡一眼。
  严衡打量了茹姬几眼,淡淡说道:“老太夫人殁了。”
  “啊?!”茹姬立刻抬起头来,一脸惊疑地看向严衡。
  严衡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一派平静,心里却暗暗将茹姬的反应和“阮橙”做了对比,不由腹诽: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相比之下,阮橙简直就是……难以言喻!
  严衡定了定神,将“阮橙”没心没肺的模样从脑海中挥开,继续对茹姬道:“今日我会安排你们守灵,届时你想办法晕倒,我会安排大夫为你诊治,让人知道你已有孕在身。”
  茹姬先是一愣,随即便又将头垂了下来,“茹姬明白。”
  “我已在你院中安排了人手,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严衡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别只防备着雅姬,这西跨院里的哪一个都比你聪慧。今日过后就安心在院中休养,我若有事找你,自会亲自过来,莫要相信他人通传。”
  茹姬依然低垂着头,低声应诺。
  看到她这副样子,严衡也懒得和她多言,把该说的话讲完便起身离开。
  正如吴名之前猜到的,茹姬怀孕之事早有定论,至少从严衡这里开始算的话,已是一个月零九天。
  一个多月前,严衡照例在杨柳院中留宿。
  以往的话,所谓的留宿就是盖着被子纯睡觉,严衡不碰茹姬,茹姬也不来招惹他。
  但那一夜,茹姬却脱了衣服,钻进了他的被子。
  严衡不由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茹姬也有过一模一样的举动。
  事实上,严衡就是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才经常在杨柳院里留宿,做出偏爱茹姬的模样。
  上一世的时候,茹姬就对严衡敬畏有加,亲近不足,
  但也正因为茹姬的冷淡,不会在[房]事上给严衡造成负担,严衡反而愿意多在她这里留宿几次,省得太久不出入后院,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然而某一日,茹姬却和这一世一样,一反常态,主动献身。
  茹姬给出的理由是她想要个孩子,但严衡却注意到她已非完璧之身,而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曾与她圆房。
  之后不久,茹姬便如愿以偿地有了身孕,但严衡却因为不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孽子,用一杯毒酒赐死了母子二人。
  事实上,直到现在,严衡也不确定让茹姬怀上孩子的男人到底是谁。
  茹姬放下身段勾引他,用军中营妓都未必舍得下脸面去做的法子榨取了他的子孙玉液。而在此之前,茹姬就已被他那位好祖母派人奸污。
  若是仅仅如此,严衡也不会赐茹姬毒酒,顶多灌下一碗红花了事。最让严衡无法容忍的是,茹姬被奸污后既未自行了断,也未向他说明真相,反而破罐子破摔,与出嫁前的情郎私通,等到察觉自己有了身孕,更加萌生了瞒天过海的心思。
  严衡对这女人厌恶至极,但这一世,他却不打算杀掉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需要这个孩子来证明“阮橙”镇宅有效,也需要这个孩子稳定人心,让部下和追随者们确信他后继有人。
  至于以后,或许他会想办法再生一个真正的属于他的孩子,或许干脆效仿先帝,挑选并培养优秀的旁系子侄,也或许逐鹿无果,战死沙场……
  严衡微微轻叹,感慨万千。
  就在这时,旁边却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娇吟。
  “郎君——”
  这府里能叫他郎君的只有“阮橙”!
  严衡立刻黑了脸,用眼角余光向声音的出处瞥了一眼。
  果然,一个浓妆艳抹、满身珠翠的女人映入眼帘,正是琉璃院的雅姬,他那位好祖母的好外甥孙女,估计是听到了他来此的消息,凑上来讨好卖乖的。
  先帝赢子詹曾在酒后讲过一个笑谈,说谁要是有难以对付的仇家,那就不妨生个女儿,再把女儿养成祸水,嫁给仇家的儿子,正所谓嫁祸于人,起码能祸害那家三代子孙。
  严衡觉得老太夫人大概就打得这般主意,这才从娘家选了个最不懂事、最讨人嫌的。
  说起来,若不是母亲嬴氏对一切和老太夫人有关的人和事全都持否定态度,百般防备,雅姬很可能就会以雅夫人的身份嫁进郡守府。
  严衡心中百感交集,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曾停顿,只冷冷地向跟在身边的侍卫吩咐道:“雅姬失言,掌嘴二十,禁足。”
  “诺!”侍卫领命而去,抓住还在发愣的雅姬,将她拖到一旁开始掌嘴。
  严衡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跨院。
  
  出了西跨院,严衡原本想回“阮橙”那边吃朝食,但刚刚走出去没多远,母亲嬴氏的侍女墨兰便出现在严衡面前,带来了嬴氏想要见他而且是立刻、现在、马上的指令。
  严衡无奈,只能调转身形,去了母亲所在的宜兰院。
  嬴氏最喜兰花,身边的侍女全都以兰花命名,住的院子也叫宜兰。
  但严衡踏入宜兰院的次数并不比春晖堂多上几次。
  尚在襁褓的时候,严衡就被送去了咸阳,回来时已是十六,又是带着辽东郡守的诰命文书而归,怎么都不可能再像垂髫孩童一样与母亲同居同食。
  嬴氏天性偏冷,严衡也过了孺慕的年纪,两人又都是在宫中长大,规矩礼仪均已深入骨髓,想亲近一下彼此都很难放下身段。
  回襄平后的初次见面,两人更是尴尬地对坐了半个时辰,愣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是从那次尴尬的重逢开始,嬴氏便免了严衡的晨昏定省,只在有要事与他相商的时候才会派人唤他过去见面——
  说起来,眼下的郡守府里确确实实出了一件要紧事。
  显然,嬴氏也知道老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了。
  严衡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这位母亲其实比他更有野心,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联姻,嫁入自秦朝建立后就一直把持着辽东郡守之位的严家。然而野心与天命之间总是难免偏差,嬴氏嫁入严家是想夺取严家在辽东的势力地位,替先帝掌控辽东。可真正嫁过来之后,她便被困于内宅,与另一个甚至另几个女人勾心斗角。直到儿子严衡长大成人,以严氏后人的身份继承了郡守一职,这个目标才在一定意义上得以实现。
  但严衡也很清楚,他之所以能顺利继承郡守一职,主要还是归功于嬴氏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做出了残忍却正确的选择,毅然决然地毒死了他的父亲,她的郎君。
  上一世的时候,严衡因阮橙之事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浇愁。嬴氏恨他不争,一怒之下将此事讲了出来,叱责他浪费了自己为他拼命夺来的大好机遇。
  严衡这才知道父母之间的这场联姻是彻头彻尾的尔虞我诈。嬴氏不是真心想嫁,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也不是真心想娶,平日里对嬴氏百般维护、疼爱有加,背过身去却与别的女人生了儿子,就等着时机成熟,将他这个嫡子取而代之。
  嬴氏也一度被严衡的父亲迷惑,只以为是老太夫人在背后作梗,但纸里包不住火,嬴氏也从未放弃掌控权力的野心,终是撞见了严衡的父亲与另一名女子恩爱,看到了被他亲自教养却从不曾被她知晓的庶子。
  嬴氏并未当场与严衡的父亲撕破脸,只作伤心欲绝状地拂袖而去。
  但几日后,严衡的父亲便和那名女子一起死在了床榻上,女子生下的庶子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所踪。
  老太夫人一直怀疑长子是被嬴氏所害,但苦无证据。嬴氏又以公主的身份摆出一副未亡人的姿态为严衡的父亲守节,老太夫人也只能暗地里想方设法地谋害嬴氏与严衡,不敢明目张胆地杀嬴氏母子报仇。
25、母子
这一世,严衡自重生后便下定了逐鹿天下的决心,又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做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他先是架空了郡尉,接管了兵权,接着便开始辟军屯,平粮价,赢取了普通百姓的爱戴,短短三年就夺取了辽东的实际控制权,在郡守的位置上做得风生水起。
也正因为严衡这一世的强硬与出色,嬴氏对他没有半分不满,自然也不会讲出自己谋害亲夫的事来刺激他。
但严衡对嬴氏终究还是存下了心结,他并不责怪她杀死了父亲,可他不确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保护嬴氏的利益,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赌一口气?
严衡压下心中思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宜兰院与姬妾们居住的西跨院并不算远,严衡之所以把几个姬妾安排在原本是处大花园的西跨院,就是存了让母亲帮忙监管的心思。
到了宜兰院,严衡将随身的侍卫留在院门口,自己独自进了正堂。
嬴氏正在正堂的案几后端坐,似乎正准备吃朝食,几名侍女正跪在案几前摆放米粥小菜。
见严衡进门,嬴氏淡淡问道:“用过朝食了吗?”
“尚未。”严衡躬身见礼,在嬴氏的下首落座。
侍女马上将一个案几摆在严衡面前,并奉上一份与嬴氏案上一模一样的吃食。
食不言,寝不语,母子间也本就没什么闲话可聊,吃食摆好后,严衡与嬴氏便不声不响地开始用餐。
待到朝食用过,漱了口,净了手,嬴氏才挥手将侍女们遣出正堂,转头向严衡问道:“老太夫人那边是怎么回事?”
“老太夫人殁了。”严衡漠然答道。
“我知道她死了。”嬴氏冷冷道,“我问的是她怎么就死掉了?”
“我还在考虑。”严衡神情不变。
嬴氏微微一怔,随即挑眉道:“意外?”
“尚不确定。”严衡垂眸道。
见严衡不肯直言,嬴氏生出些许不快,沉声道:“我听说,昨日傍晚你处置了一批仆妇,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你那个男夫人院子里的?”
严衡道:“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向我求证。”
“哼。”嬴氏嗤笑一声,“你这个男夫人也是厉害,进门不过两日便让那老东西咽了气,还真是……镇宅安家。”
严衡不知道怎么说才算合适,干脆没有接言。
嬴氏话音一转,“说起来,昨日你本想带他过来见我,是老太夫人那边出了事才没能来成?”
“是。”
“派人去把他唤过来吧。”嬴氏道,“我也想看看他是如何‘镇宅’的。”
“恐怕不成。”严衡不假思索地拒绝,“昨日老太夫人派人在他院中大闹,他受了惊吓,这会儿尚且卧床不起。”
“衡郎。”听到严衡这样说,嬴氏低低一笑,“皇兄显然不曾教过你如何撒谎。”
严衡脸上一热,讪讪地没了话说。
一听到嬴氏想见“阮橙”,严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阮橙”用发簪戳穿老太夫人脸颊的那一幕,接着就开始担心“阮橙”能否与自己的母亲和睦相处。
要知道,这两人一个冷心冷肺,一个没心没肺,论起心狠手辣来,恐怕也是不相伯仲。
万一两人见面后一言不合,也生了龃龉,那结果……简直不堪想象!
一个是自己亲母,一个是自己爱妻。前者虽不曾亲手抚育于他,却也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替他披荆斩棘,可以说尽足了除养恩之外的一切责任;后者虽然还未尽到妻子的责任,却是他心心念念了两辈子才到手,只想用金屋子装起来好好疼爱的心肝宝贝。
这简直就是手心手背,无论伤了哪边,他都得跟着肉疼。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像真正的手心手背一样永不相见,免得麻烦。
想到这里的时候,严衡已暗暗做了决定,等罗道子验看过老太夫人的尸身就让他把“阮橙”带去军营,什么时候老太夫人的丧事办完,什么时候再把人接回来。
“被我说中了?”见严衡沉默,嬴氏饶有兴趣地追问。
“母亲。”严衡叹了口气,“见面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至少给我点时间,让我先将他‘调’教得能够见人。”
嬴氏不由一愣,皱眉道:“阮家也是士族,即使旁系也该知书达礼才对。”
“阮涣毕竟只是商人。”严衡只能顺着嬴氏的话,含糊作答。
嬴氏皱了皱眉,终是没有强求,“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带他过来吧。”
“谢母亲体谅。”严衡微微倾身。
嬴氏却正色道:“我见不见你这个男夫人其实无关要紧,但你既然已经打着镇宅的幌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娶了进来,那就得抓紧时间在子嗣上下功夫。不然的话,你可就要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母亲不必担心。”严衡道,“子嗣一事,今日便有结果。”
嬴氏一愣,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骤变。
“母亲。”严衡没让嬴氏将话说出口,“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要做什么,请您不必担心。”
嬴氏张了张口,终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怀有身孕的是哪一个,茹姬?”
“是。”严衡并不惊讶嬴氏能够猜中。他后院的五个姬妾中,只有茹姬是嬴氏为他挑选的,余下的四个里有三个来自老太夫人,一个来自太后,都属于那种睡出孩子就等于睡出麻烦的类型。
“茹姬的身份低了些,一个孩子也不足够。”嬴氏道。
严衡有些无奈,但又不想和母亲起争执,干脆把老太夫人拉出来做挡箭牌,“母亲,难道您不知道我为什么至今没有孩子吗?”
上一世,严衡十六岁返回辽东,当年院子里就被塞了两个姬妾,二十岁行冠礼后娶了第一位夫人。此后,近十年的时间里,和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怎么都不会少于十个,其中怀过身孕的也不是只有一个两个。
但这些孩子大多尚未降生就被严衡亲手扼杀于母体之中,余下的也被老太夫人用这样那样的方法绝了生机。
这一世,严衡为了少造杀孽,刻意控制了后院女人的数量,除了老太夫人、太后送来的不得不收的几个,余下的全都被他想方设法地拒掉,连母亲嬴氏给的女人也只收下了茹姬一个。
但他重生之时已是冠礼之后,有些人终是不得不杀,不得不除。
这当中就包括他在冠礼后不久迎娶的那位夫人。
嬴氏自严衡回来后就隐居宜兰院,但对严衡与老太夫人之间的暗战并非全不知情,闻得此言,先是一怔,接着便沉默下来。
严衡并不是想戳母亲的心窝子,赶忙道:“如今老太夫人虽死,但郡守府里免不了余孽残留,母亲总要给我一些时间清理府邸,不然的话,孩子就算有了,也未必就能生得下来。”
“也罢,反正你也要为那老东西守一年的齐衰之服。”嬴氏幽幽叹了口气,“先把茹姬看顾好,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还请母亲出手相助。”严衡起身走到正堂中间,朝着嬴氏行了一个正式的叩拜礼,“我那新夫人是不可能为我打理内宅的,他不懂,也不合适。我只能将此事转托母亲,请母亲接管内宅俗务,为我免除后顾之忧。”
“衡郎放心,我这就准备接手。”嬴氏点点头,“铭旌什么的也该挂起来了,再派人去各家报丧,莫要让人挑出不是。”
“报丧一事恐怕还要稍等片刻。”严衡道,“不管公布出去的理由如何,我自己总要知道老太夫人到底是怎么殁的。”
“难道你还不知?”嬴氏一愣。
“只知道和昨日之事脱不开关系。”严衡含糊道。
“昨日什么都未发生。”嬴氏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老太夫人一向嚣张跋扈,树敌众多,就算同宗亲眷里也大有想要生啖其肉之人,谁知道到底是哪一个下了手,收买了她院子的女卫仆妇,宰了她报仇雪恨。”
“我明白了。”严衡对嬴氏的意思了然于胸。
过了嬴氏这一关,严衡便放开了手脚,也放松了心态。
只是他终究没腾空时间去看“阮橙”,刚一出宜兰院,侍从就送来了罗道子已至的消息。
严衡只能命人将罗道子直接带去春晖堂,自己也掉转方向,赶往那边。
等人都到了老太夫人床前,罗道子也没多问,直接蹲[下]身来,先盯着老太夫人的身子看了一个来回,接着便站起身,将手放在了老太夫人额头,按了按,又摸了摸,最后干脆把脑袋抬起来晃了两下,很快开口道:“致命伤在这里。”
“头部?”严衡迈步走了过去,也将手放在老太夫人额上,却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骨头没有问题,但骨头里面的东西已经成浆糊了。”罗道子解释道,“若主君肯让我将老太夫人的头骨刨开……”
“不可能。”严衡想也不想地拒绝,反过来问道,“有没有可能把她脸上的伤口遮住?”
“主君,这可有点为难我了。”罗道子马上摇头。
严衡也没强求,摆摆手,让罗道子将院子内外再巡视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到了这会儿,严衡倒是把“阮橙”给排除了。
在嫁进郡守府之前,阮橙和老太夫人并无交集,昨日的那点私怨也不过就是院子里的侍女挨了打,让他丢了面子。但那几个侍女与阮橙并不存在私密关系,即便是金角和银角,也是严衡在新婚之夜的时候,顺手从阮家一堆陪嫁侍女中挑出来的两个最不起眼的。
阮橙会为了这些个连熟人都算不上的侍女杀掉老太夫人?
严衡怎么想都难以相信。
但不是阮橙的话,又是哪个对老太夫人下了死手呢?
难道他这府里还真藏了个与老太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绝世高手?
26、离府
正午时分,严衡终于回了吴名的院子。
吴名这会儿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清点刚送来的嫁妆。
见严衡回来,吴名朝他摆了摆手,随口问道:“吃饭了吗?”
“尚未。”严衡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你可是准备了什么美味?”
“我就是随口一问,别当真!”吴名翻了个白眼。
“但我确实想用昼食了。”严衡抬手将隐匿在院子角落里的珠玑叫了过来,吩咐她去厨房那边取份吃食过来,然后转头问吴名,“你用过了吗?”
“刚起床那阵吃了些水果。”吴名一边继续翻着嫁妆箱,一边答道,“在厕纸做出来之前,我决定节食。”
严衡刚想问厕纸是什么东西,随即想起了昨晚那段不算愉快的经历。
“如果这个……厕纸一直做不出来,你就一直吃水果?”严衡轻咳一声,掩去尴尬。
“你肯给人给东西,我就能做得快点。你要是什么都不给,全得我自己去找,那就要费些时日了。”吴名撇撇嘴,接着便吐槽道,“阮家准备的嫁妆都是些什么啊,不是衣服就是布,要不就是箱子盒子,全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嫁妆本有定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严衡无奈道。
光以嫁妆论,阮家陪送的这些东西已经称得上是十里红妆了,只是与阮橙作为嫡子本应继承的份额相比却还差了很大一截。严衡不得不生出怀疑,阮涣那家伙或许很乐意把不喜欢的二郎“嫁”进郡守府,因为这样可以为他省下很大一笔钱财,从而将更多的家产留给他真正想要培养的继承人。
吴名并不清楚这些嫁妆是多还是少,只觉得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有一担嫁妆里竟然还装着马桶,再一翻——
靠,怎么把泥丕也给塞进来了?!
吴名立刻瞪眼问道:“这是什么鬼?!”
严衡凑过来一看,不由嘴角一抽,“你不知道泥丕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吴名愣了愣,隐约记起泥丕好像确实有些什么说道,但猛然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泥是地,瓦是房。”严衡伸手从另一个嫁妆箱子里拿出两块瓦片,“阮家给你的嫁妆里有田地和房产。”
吴名也恍然大悟地记起了自己在后世看小说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种说法,但当时一目十行,只看了个热闹,根本没想要记下。
一个秦朝生人,竟然要靠后世的文字获悉当年的习俗,这事想想也够可笑的。
吴名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年月连文字都不是你想学就能学得到的,知识,更是一种被垄断的财富。
“多大一块地,哪里儿的房子?”吴名随口问道。
“这哪看得出来。”严衡失笑,“我得让人把你的嫁妆单子拿过来才能知道。”
“改天再说吧。”吴名对这种不能随时花销的东西兴趣缺缺,直起身,问严衡哪间屋子可以充作库房。
“哪一间都可以。”严衡道,“你的院子,你做主就是。”
“不会有人偷东西吧?”吴名斜眸问道。
“丢了什么,我赔给你。”严衡抬手掐了下吴名鼻子,“赶紧收拾吧,顺便再让人准备些日常衣物,我要送你去城外住上几日,就是昨日我们去过的地方。”
“怎么了?”吴名一愣。
“老太夫人殁了,府里要筹备丧事,你出去避一避,省得……再被人惊扰。”严衡尽可能婉转地说道,“我不能陪你一起过去,但我已经把罗道子叫了过来,一会儿,你就跟他一起离开。”
吴名一看严衡的尴尬表情就把真相猜出了七七八八,当即咧嘴一笑,“那可得给我准备一辆车,我是没法骑马的。”
“我会安排。”严衡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吴名肩膀,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名倒是有不少话说,马上就追问道:“对了,早上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我要地方,要工匠,要……”
“去军营那边找罗道子要,那边由他全权负责。”
“他不给怎么办?”
“不会的。”严衡肯定道,“他对格物之道最是痴迷不过,只要你肯让他旁观,他就算自解荷包也定会让你心想事成。”
“最好如此。”吴名眯眼回道。
在吴名的院子用过昼食,严衡亲自将吴名送至郡守府侧门,目送他坐上牛车,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视线之外。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老实待在军营。
严衡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回去,却发现姚重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何事?”严衡直接问道。
姚重也简洁作答,“下人们去报丧,报到阮家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屋空。”
严衡顿时一愣。
上一世,因阮橙逃婚,严衡便将阮家上下看管起来,狠狠地折辱了一番。这一世,“阮橙”被他顺利地娶进了门,他也就没再关注过阮家的动静,没想到“阮橙”没逃,阮家却逃了个干净。
也好,倒是帮他省掉了三朝回门的麻烦。
严衡在心里冷笑一声,也没太过在意,随口吩咐姚重,让他派人出去探查,若是查出缘由再来向他禀报。
其实吴名早就忘了新嫁娘还有三朝回门的规矩要走,要不然,他也不会问也不问就直接坐上牛车,去了军营。
这次出门,吴名带的东西不多,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金子,侍女也只带了玳瑁一个,还特意散了双丫髻,换成男孩的装扮。
也只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才能扮成男孩。
吴名瞥了眼玳瑁一马平川的小胸脯,想起了后世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女扮男装。
雌雄莫辨的特质通常只能保持到十五六岁,这之后,原本再怎么俊俏的少年,再怎么粗鲁的少女,都会在自然之力的驱使下朝着各自的性别生长,变化。等到二十岁之后,再想通过衣装发型来隐藏性别便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真正用于区别男女的脸型、腰型和臀型这三大特征是没法修改的。尤其是脸,男与女的差异极大,就算后世的整形手术都无法彻底改变。相比之下,喉结啊,胸啊,反倒都是小事。
花木兰之所以能替父从军,并不是因为她丑得像个糙汉子,而是那时候服兵役不像后世有严格的年龄限制,花木兰离家的时候才十三四岁,打完仗也还不到二十,正在雌雄莫辨的范围之内。
吴名半眯着眼,在那儿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被牛车慢悠悠的摇晃颠得有些犯困。
也不知过了多久,摇晃的感觉忽然消失,吴名微微一怔,尚未完全睁眼,牛车的门帘就先一步被人掀开,罗道子那张道貌岸然的仙人脸跟了冒了出来。
罗道子的年纪应该比严衡大些,但具体大多少却不好说。一字胡加三绺长须的造型本就比严衡的络腮胡子还要显老,罗道子又不像严衡那样养尊处优,皮肤纹理什么的全都粗糙很多。但就全身骨骼的舒展状态来看,罗道子顶多也就是四十岁出头。再考虑到这年月的人都长得比较“着急”,罗道子的实际年龄很可能只有三十五六。
“夫人,请下车。”罗道子笑眯眯地做了个伸手的手势。
吴名没有回应,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然后身子一挪,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玳瑁也赶紧抓起包裹,跟着下了牛车。
罗道子直接把牛车驶进了军营,停车的地方正是上一次严衡带吴名来过的二进小院。
上一次,吴名只跟着严衡在前院的正堂里待了段时间。这一次,罗道子却直接将他领进了后院,指着院子里的正房和厢房,请他随意使用。
“主君每次过来都在这里歇息,里面的东西都还齐全,想必夫人也不会介意主君使用过的东西。”罗道子笑眯眯地说道。
罗道子的容貌不算差,就是眼睛长得不大好,一笑就全眯起来了,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厢房能住人吗?”吴名问。
罗道子答道:“这里每日都有人来打扫,每间屋子都可以随时使用。”
“那就好。”吴名抬手拍了拍玳瑁,“去,自己选间屋子,你得跟我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呢。”
“诺。”玳瑁立刻抱着包裹进了西边厢房。
吴名转头向罗道子问道:“郡守跟你说了吗?我要做些东西,而你要给我提供东西和人。”
“主君已经吩咐过了,不知夫人打算何时开始动手?”罗道子马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去洗把脸,你这就开始准备东西和人吧。”吴名想了想,又道,“不,先别急,你先带我在周围走上一圈,我得仔细选个地方。”
古法造纸也会产生污水,只是没后世那么多的添加剂,不至于污了之后还有毒,但即便如此,也不好直接排入河流,总得想个处理的法子,找个合适的地方。
洗了脸,换了身衣服,吴名便跟着罗道子出了院子,先在工匠的营地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到军营外面走了一趟。
现场勘察过之后,吴名却放弃了在军营外选址的念头,也放弃了环保之类的后世理念。
对此,吴名也只能摊手作无奈状。
没办法,和罗道子一交涉,吴名便发现他首先考虑的是安全,其次是保密,而这两点都只能在军营之内方可实现。
罗道子代表了严衡,罗道子的想法也和严衡的想法更加接近,吴名不觉得自己能用“环保”这种尚不存在的道理说服罗道子和严衡,所以干脆不去费那个力气。
反正他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大批量制作,产生的污水兴许还没每天倒进河里的夜香多呢。
吴名只能叹了口气,用阿q精神宽慰自己。
27、第 27 章
一个下午过去,造纸作坊连个架子都没搭起来,不过就是选定了场地,划拨了人手,整体进度近乎于零。
这也不能怪吴名没用,组织能力差,关键是军营里的工匠就没一个有过造纸经验的,调来的木匠无法根据吴名的比比划划就将他需要的物件做出来,余下的几个更是平日里干杂活的辅兵,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傻愣愣地站那里等人下令。
吴名很快就意识到与这些人合作还不如自己动手更有效率,一气之下干脆把人全部撵了回去,自己也回了暂住的院子,翻出笔墨和绢布,连写带画地将造纸的流程从记忆中拷贝出来,然后又拿起新的绢布重新抄录了一边,将简体字改写成隶书。
等吴名把流程图勾勒完,外面的天色也已经由明转暗。
这年月用的是油灯,其亮度实在不适合开夜车,吴名也只能暂且停手,叫上玳瑁,一起去厨房里去准备晚餐。
厨房就在后院一角,估计严衡住这儿的时候也是在院子里开小灶。
也不知道罗道子是疏忽还是故意——吴名强烈怀疑是后者,把吴名安排进来后,既没给他准备厨娘,也没安排伙头兵,倒是把上次来时弄出的铁锅摆进了厨房。
好在玳瑁在郡守府的厨房里当过烧火丫头,解决了最让吴名头疼的一个环节。严衡也在送他过来的时候,附送了一车的水果和吃食,这会儿都已经放进厨房,足够他两三天吃用。
吴名也没去和罗道子磨叽,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其实,如果不是玳瑁也在,吴名肯定洗俩苹果就充作晚餐了。但他总不能让玳瑁这个连发育都未开始的小丫头跟他一起节食,而玳瑁又只会烧火,不会做饭,吴名不敢让她自己在厨房里瞎折腾,只能亲自出手。
说起来,吴名的厨艺真不咋样,也就停留在能把饭菜做熟,不至于把盐当成糖也不会把糖当成盐的程度,做出来的东西能够入得了口,吃不死人。
但他毕竟是懂得煎炒烹炸的,比这年月只知道蒸煮和烧烤的厨子多了些见识,光是舍得用菜油这一项就足以让他战胜绝大多数家庭主妇。
当然,这样的胜利毫无意义。
但吴名忘了,他在后世都是用电饭煲的。
于是,在炒了一盘葱爆羊肉,一盘韭菜鸡蛋之后,吴名便郁闷地发现……他把米饭给烧糊了。
吴名正想问玳瑁怎么办,是凑合吃还是重做一锅,转头一看却发现玳瑁瘪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吴名一愣,心想,我又没逼你吃糊嘎巴,至于被吓成这样吗?
玳瑁却一下子跪倒在地,“都是婢子的错,请夫人责罚!”
“罚……什么?”吴名满头雾水。
“婢子……婢子把饭烧糊了……”玳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吴名顿时雾水变黑线,哭笑不得。
“哭什么哭,把饭烧糊的又不是你。”吴名伸手把玳瑁从地上拎了起来,“真要怪就怪那个罗道子,谁让他不给咱们安排正经厨子!你等着瞧好吧,郡守一过来我就告状,让那个罗道子尝尝枕头风的威力!”
听到最后一句,玳瑁“噗哧”一声破涕而笑,“夫人——”
“笑什么笑,我说真的!”吴名一本正经地强调。
“嗯,奴婢知道!”玳瑁抬手擦掉眼泪,“他敢怠慢夫人,夫人就应该告状!”
“知道就好。”吴名拍拍玳瑁的小脑袋,“是你的错,你推不出去;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往自己身上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婢子谢夫人教诲。”玳瑁用力地点头。
“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有时间不如动脑筋想一想这锅饭要怎么处理。”吴名一脸郁闷地看向铁锅里的米饭,“就这么扔掉是不是太可惜了?”
“给婢子吃……”玳瑁本想把这事承担下来,却发现锅里米饭太多,她就算吃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吃得完,立刻把嘴一咧,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夫人,饭太多了,婢子吃不掉。”
“什么饭太多,分明是锅太大!”吴名瞪眼道。
“夫人……”玳瑁很想附和,但从小到大都没人教过她如何说谎,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出声。
“算了,先尝尝看能不能吃吧。”吴名也知道自己这次迁怒有点太牵强,拿起筷子尝了尝中间的米饭,很快就皱起眉头,“一股窜烟子味……”
“加点水,放根葱,闷一会儿。”玳瑁建议道,“我家阿母每次把饭烧糊就是这么做的。”
“那就试试。”吴名伸手将刚才做葱爆羊肉剩下的半根葱拿了起来,按玳瑁的说法放到米饭上面,盖上锅盖,但紧接着就回想起玳瑁之前的话语,立刻转头问道,“你家阿母?你有父母?”
“当然有啊,不然的话,婢子从哪儿来的?”玳瑁疑惑地看向吴名。
“我以为他们……咳咳。”吴名话一出口便记起这年月不能随便说人家生死,只得跳过猜测,直接道,“他们既然……怎么不是他们给你的阿姊报仇,反而要你这个小不点出来逞强?”
玳瑁立刻脸色一变,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怨忿。
“他们……他们收了老太夫人给的钱……不想追究了。”玳瑁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终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你还有哥哥或者弟弟吧?”吴名立刻想起这年月没有计划生育而且还重男轻女,越穷的人家孩子越多,玳瑁家里估计也不会只有她们两姐妹。
“婢子还有大兄和幺弟。”或许是吴名的问话让玳瑁觉得他可以理解自己的怨忿,玳瑁重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爷收了阿姊的买命钱,给大兄娶了娘子。阿母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就欢欢喜喜地把新娘子迎进了门。婚礼上,幺弟竟然问阿爷,是不是我死了,他就可以娶新娘子了。”
他要是有这么个弟弟,肯定一脚踹河里淹死!
吴名听得很是无语。
玳瑁深吸了口气,微微扬头,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硬生生憋了回去。
“商量件事吧。”吴名在怀里摸了摸,没找到手绢,只好假装没看出玳瑁已经泫然欲泣,继续道,“你既然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从头到脚到头发丝都是我的……”
“夫人?!”玳瑁立刻露出一脸惊容。
“听我把话说完!”吴名估计她是想歪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只要你还跟在我身边,给我做事,那你就得和你阿爷阿母大兄幺弟什么的断绝关系,只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跟家里断了往来——你的,明白?”
玳瑁满脸呆滞,明显没有明白。
“算了,慢慢想,回郡守府之前给我答复。”吴名也没指望这小丫头能立刻做出抉择。
这年月虽然还没有三纲五常的说法,但子女乃父母的私有之物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父母杀子女是不犯法的,顶多受点道德指责。吴名提出的要求对这年月的人来说其实相当过分,事实上,即使是后世的人也不会觉得这种要求合情合理。
但吴名还是想尝试一下,给玳瑁指出另一种生存方式。
自私,但是快活。
放了葱,闷了十来分钟之后,米饭里的窜烟子味果然消失了。
吴名把菜饭留给玳瑁处理,自己从一堆水果中挑了两个顺眼的,用水冲洗了一下,充作晚餐。
玳瑁不明白吴名怎么只吃这个,但终于明白这顿饭其实都是做给她吃的,顿时又感激又紧张又惶恐。
“夫人,您怎么能给婢子……”
“闭嘴,你要是能自己做,你当我会费这个力气?”吴名懒得听这种表忠心的废话,“就今天这一顿,明天开始自己想办法弄吃的去。用不着你自己做,这里肯定有伙房,想办法找到,领份吃食就行了。”
“那您怎么办?”玳瑁问。
“你看我像是会饿到的样子吗?”吴名指了指厨房里的一堆吃食,“我要是想吃,自己会做。我要是不做,那就是我不想吃。”
“婢子……”
“我估计,刚才做的这些饭菜你肯定是吃不光的,剩下的,可以拿出去送人情,顺便问问正常情况下在哪儿吃饭。”吴名继续道,“不过,这里应该不是谁都能进的,别随便把人带进院子。”
“婢子明白。”玳瑁躬身应诺。
“明白就去吃饭。”吴名身形一转,一边啃着水果,一边走向正房。
一个时辰后,玳瑁来到正房,向吴名汇报她的战果。
她把一部分剩饭和自己吃剩的菜给了守门的两个兵卒,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了厨房的位置。这两个兵卒还叫了同僚过来,帮她把剩下的米饭抬去了厨房,顺便带她认了次路。厨房里的人把剩下的米饭分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便给了玳瑁承诺:从今天开始,她随时可以到厨房要吃食,但如果郡守的院子再有剩饭剩菜,她得优先给他们送去。
“干得不错。”吴名满意地点头。
“婢子好歹也是在郡守府里长大的。”玳瑁不无得意地说道。
“嗯,净长心眼了。”吴名调侃道。
“夫人——”
“好了,去烧锅水,我要洗澡——沐浴!”
“诺。”
“水烧开了就叫我,别自己瞎折腾,你那小胳膊小腿儿才能拎几斤东西。”
“……诺。”
这里的净室也修了和郡守府一样的下水道,吴名只在把热水从厨房拎到净室的时候费了些力气,洗完之后,拧开软木塞就把脏水放了出去。
为了不让玳瑁觉得自己太没用,吴名把后续清理的活儿甩给了她,自己则转身回了内室,推开窗户,纵身上床,开始行功修炼。
如今的首要任务其实不是造纸,而是恢复实力。无论是想办法穿回后世,还是在此处立足扎根,吴名都得先让自己恢复到可以与修士大能们一战的程度,最起码也要能收拾掉那个给他和阮橙互换身体的道士。
不然的话,他不仅没法达成所愿,反倒可能被那些卫道士给人道毁灭了。
就这个角度来说,吴名其实巴不得和严衡分开过,省得全天24小时都被他盯着,想修炼都找不到时机。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吴名收起杂念,放出神识。
他还是不敢在行功的时候进入忘我状态,神识一直保持着外放,确保院子里的风吹草动以及院中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尽在掌握。
玳瑁毕竟是从小在郡守府长大的,很清楚侍女该守的规矩。吴名不唤她,她就不会过来扰他,收拾完净室便直接出了正房,去院子的其他地方寻找活儿干。
眼看着三十六周天行罢,玳瑁都已经回厢房睡觉去了,吴名也打算回神识,躺下休息。
但就在这时,院门口却忽然来了一行人。
神识“看”不到长相,只能让他感觉到为首那人的一脸络腮胡子。
严衡来了。
28、第 28 章
这家伙怎么又跑过来了,难道秦朝不用守灵的?
吴名不甚确定地皱了皱眉。
他死的时候,他那父母以及祖父祖母都还活得好好,他自然也没机会去了解这年月的丧事都有什么规矩,倒是别人家办喜事的时候过去凑了几次热闹,对大致的流程多少有些印象。
就在吴名胡思乱想的时候,严衡已独自进了后院。
吴名赶忙收回神识,本想倒下装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装睡之后还得装醒,实在麻烦,干脆便动也没动,就这么盘膝坐在床榻上,等着严衡进门。
于是,严衡一进内室便与吴名来了个眼对眼,不由得脚步一顿,像是做了亏心事般,心虚地没敢上前。
“你……没睡?”严衡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其实我习惯晚睡。”吴名歪着头,用右手撑着下巴,“你不是说不过来了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严衡迈步走到床前,伸手将吴名披散的长发挑至肩后,“但我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难道我在这里还会受欺负?”吴名正想顺势告状,忽然间灵光一闪,想起原主换身逃走的事,立刻改口道,“还是说,你其实是怕我趁你不在的时候偷偷跑掉?”
严衡瞳孔微缩,并没有马上作答,又把玩了会儿吴名的长发才开口道:“阮家跑掉了。”
“啊?”吴名一愣。
“你很意外?”严衡挑眉问道。
“这个……倒也不能说有多意外……”吴名挠了挠下巴,觉得这事可能和他出嫁前把阮大收拾了一顿有些关系。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严衡追问道。
“事实上,你应该问我干了些什么。”吴名斟酌了一下,觉得严衡怎么都不可能和阮家穿一条裤子,干脆实话实说,将他出嫁前那一晚的事全都告诉了严衡。
听他说完,严衡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或许上一世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只不过那时的阮橙听从了阮大郎阮槿的威逼利诱,而这一次,他却选择了反抗。
这样一想,严衡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没有逃走?”
“我脑子又没进水。”吴名翻了个白眼,“他既没给我出远门的凭证,也没给我路上用的钱财,用嘴巴那么一说就想让我离家出走?他这是想害我呢,还是想害我呢,还是想害我呢?”
“……”
“呃,重要的话要说三遍。”吴名眨了眨眼,赶紧亡羊补牢,“总之,律法什么的,你肯定比我清楚。我要是听了他的话,离家出走,那从今往后,我可就只能落草为寇做山贼了!”
上一世的时候,阮橙可不就是做了贼嘛!
严衡在心里叹了一声,却又不禁对“阮橙”在这一世的不同选择生疑。
为什么偏偏这一世就怀疑起了阮槿,难道阮橙真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复生,只是不像他这般完整?
严衡很想一探究竟,但更怕“阮橙”把一切全都回忆起来。
如今这般的“阮橙”其实很好,既不会对他口出恶言,也不会视他为污秽,纵使有点小脾气、小恶习,也只会显得更加有血有肉,让他更加疼爱欢喜。
严衡不自觉地伸出手,将吴名搂入怀中。
吴名被搂得一愣,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刚才说的哪句话能打动严衡,让他竟然这么激动。
但下一瞬,吴名便记起他试探严衡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阮家逃走的事给截了糊,立刻问道:“我说,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严衡身子一僵,迟疑了一下才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你不觉得你对我有点紧张过度?”吴名推开严衡,直盯盯地看着他的双眼,“就差拿笼子把我给装起来了。”
严衡没有接言,被吴名一句话说到了痛处。
他确实恨不得把阮橙拴在腰带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不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离开片刻。
但他终究还没有失去理智,还能克制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只是,这样的克制又能持续多久呢?
严衡叹了口气,再次把吴名拥入怀中,轻声道:“那你就让我放心一点,少些牵挂。”
“别转移话题!”吴名还想把严衡再次推开,但这次严衡抱得太紧,他挣扎了两下都没能脱身,只得继续道,“快点从实招来,你到底对‘我’干过什么?”
“我只是娶了你。”严衡将吴名紧紧抱住,“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
吴名总觉得严衡话里有话,和阮橙的关系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但吴名既不擅长诱供,也不擅长逼供,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逼问的法子,郁闷之下干脆迁怒道:“那你敢不敢先把我放开,一身臭汗,都要把人熏死了!”
严衡立刻松开手,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皱眉道:“真有味道?”
“关键是还有沙子,磨得我脸疼!”吴名信口胡诌。
“我去冲洗一下。”严衡转身就往净室走。
吴名在后面问道:“今晚在这儿睡?”
“天亮前离开。”严衡头也不回地答道。
靠,还得陪你睡觉!
吴名撇了撇嘴,随即一拍脑门。
对了,他还没有给罗道子上眼药呢!
严衡从净室回来的时候,吴名便将罗道子没给他安排厨子也没给他准备晚饭的事说了,义愤填膺地要严衡给他一个“交待”。
但有了老太夫人的先例在那儿,严衡怎么瞧都不觉得吴名真在生气,更像是……撒娇?
想了想,严衡干脆抱着吴名躺到床榻上,一边顺毛似的轻抚他的背脊,一边解释道:“罗道子应该只是想试试你的脾性,厨子什么的,估计早就准备好了,就看你要或不要,或者,怎么要。”
“他这是玩我呢?”吴名真没把这点怠慢当回事,但严衡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不爽了。
“有大才之人自有其傲骨,免不了恃才傲物。”严衡道,“在投入我门下之前,他也曾用类似的办法对我百般考验。”
“惯他包!”吴名翻了个白眼,骂了句后世的东北土话。
严衡不懂吴名在说什么,但从语气和表情也能分辨出这肯定不是一句赞美。
“真有傲骨就不会为那几斗米折腰。”吴名一脸不屑,“说白了,他这种家伙也就是个商人,只不过寻常商人卖的是东西,他这种人卖的是才华,但本质上一般无二,都是一手钱,一手货,一个买家,一个卖家。”
“怎么能这么说。”严衡不由皱眉。
“我说的不对吗?”吴名撇嘴冷哼,“那你就试试看,从明天开始别给他钱花,让他自己喝西北风去,你看他还给不给你卖命!”
严衡有心反驳,却又觉得吴名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不等严衡想出说辞,吴名已继续道:“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世人皆瞧不起商人,却不知这世间处处都是交易,各个都是商人。”
一听这话,严衡不由失笑,“你还真不愧是商人子,句句都离不开买卖二字。”
这下便轮到吴名反驳不能了,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终是没再继续瞎扯。
“好了,一点小事而已,不必太过计较。”严衡也没想因为罗道子和吴名起争执,搂着他哄劝道,“明天你把他叫来,直接告诉他你这里需要一个厨子……”
“你确定要让我去跟他说?”吴名眼睛一眯,满怀恶意地翘起嘴角。
严衡动作一僵。
据吴名院子里的侍女们复述,他当初去找老太夫人的时候,也是要和她好好“说道说道”的,只是说完之后,老太夫人便重伤,暴毙。
严衡深吸了口气,改口道:“我亲自和他说。”
“这才对嘛!”吴名习惯性地抬手,拍了拍严衡脸颊。
严衡立刻将他作恶的手握住,嗔怒道:“不要撩拨我。”
“谁……”吴名刚要反驳便记起严衡要给老太夫人守孝,立刻戏谑地笑了起来,“我倒忘了,你现在禁酒肉,禁[房]事。”
严衡把脸一沉,故作凶恶道:“反正你又不会有孕,我就是与你睡了,谁又能知晓得了?”
“来呀,谁怕你不成!”吴名一向是输人不输阵,想也不想就顶了回去。
“这可是你说的!”严衡不由一喜,身子一翻,就把吴名压到了身下。
吴名立刻感觉到小腹处多了一根新鲜出炉的热狗,赶忙把人推开,“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你不觉得现在告饶已经晚了吗?”严衡抓住吴名手腕,将他重新压回身下。
“谁跟你告饶了。”吴名也扬起下巴,“我是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
这年月的人都比较信鬼神,听吴名这么一说,严衡不由停了动作,犹豫起来。
吴名趁机逆袭,一个巧劲翻转,将严衡反压在自己身下,接着手臂一撑,直起身来,使自己跨坐在严衡的大腿上。
“你要守孝,但我不用。”吴名一脸邪笑地解开严衡裤子,“乖乖躺着别动,叔叔这就给你糖吃哦!”
“你是谁的叔……”严衡刚一开口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别总较真行不行?”吴名一边抱怨,一边开始了更加邪恶的糖果发放。
没有润滑剂,也没有前期准备,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奉献”和“牺牲”两个词的吴名当然不会和严衡一“干”到底,不过就是与他进行了一些比手指更不和谐的身体接触,让他享受了一把来自东方岛国的奇思妙想。
吴名只是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原则给了严衡点甜头,权当是严衡帮他解决麻烦又不给他平添麻烦的友好往来。
但在这样想的时候,吴名却忘了把自己的这一理念告知严衡,也忘了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两个成语——
食髓知味,得寸进尺。
29、第 29 章
第二天早上,吴名睁开眼时,严衡已经不见了踪影。
出门一看,玳瑁正在院子里打扫,身边多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帮忙,看打扮不像是专职的仆妇,更像是某个工匠的家眷。
“夫人。”见吴名出来,玳瑁放下扫帚,走上前来,将妇人介绍给吴名。
果然,这妇人是某个木匠的妻子,自称郑氏,是罗道子派来给吴名做饭的。
吴名打量了郑氏几眼,感觉没什么遭人烦的地方,便开口问道:“早饭……朝食做了吗?”
“正等您吩咐呢。”郑氏躬身答道。
“自己去厨房看看,能做什么就随便做点,把自己和她喂饱就行,不用管我。”吴名摆摆手,“对了,先烧锅开水,我要洗簌。”
在后世待久了,吴名已经没了用冷水洗脸的习惯,穿越男秦三世发明的猪鬃牙刷他也用不惯,好在昨日洗簌的时候灵机一动,想起后世还有种清洁牙齿的工具叫牙线,于是便让玳瑁弄了一卷丝线给他,充作代替。
洗了脸,刷了牙,换了身可以出门的正经衣裳,吴名便拿着昨日画好的流程图去了罗道子拨给他的小院。
虽然昨日他已经把人都撵了回去,但今日过去一看,院子里却又冒出五名军汉,正是被他撵回去的那几个辅兵。
“是罗道长让我们过来的。”其中一人站出来向吴名解释,“罗道长说……说了很多,反正,就是让我们过来,听您吩咐。”
“听我吩咐?”吴名眉毛一挑,“那我让你们回去睡觉,你们听不听?”
“您不是讹我们吧?”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立刻露出喜色。
最先开口的那个却悄悄扯了他一把,接言道:“那我们也只能睡在这个院子里,不然,要挨鞭子和军棍的。”
“那两样东西我也能赏你们。”吴名翻了个白眼,再次挥手,“都进屋去,找地方睡觉还是对着墙发呆都随便,反正别站这里碍事。”
几个军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在最先开口说话那人的带领下进了一旁厢房。
吴名没去试探他们几个到底是被派进来当试金石还是绊脚石,这种无聊的把戏他早就玩得够够的了,谁要是非要拉他一起玩,他就把谁送阎罗殿去,让那家伙感受一下和阎王爷做游戏有多欢畅。
撵走碍眼的家伙,吴名便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昨天,他就让人搬了些沙石砖木进来,今天要干的活就是砌出蒸煮原料的灶台和放置纸浆的石槽,如果时间有剩余,再打造些捞纸用的纸帘和压纸用的木框。
如果罗道子没塞人过来,吴名大可以用法术轻松地完成这些活计,但背后多了几双眼睛,他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干活。
好在华夏大地早早就开始使用石灰做建筑材料,严衡的这座军营里也经常盖房子,石灰和砖石一样都是常备物资,吴名总算没落到像神农尝百草似的亲自去开山凿石。
毕竟古法造纸也要用到石灰,若不是这东西在秦朝就已经开始普及,吴名也不敢夸下海口跟严衡说要造纸。原因无他,这东西在后世更加常见,但也正因为太过常见,以至于几乎没人会去考虑这东西哪里产出,怎么产出。
若是让吴名去找石灰,他还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
要是有煤渣就更好了,煤渣加石灰可以配出土法水泥,比用砖石这么一块块地垒砌省事多了。
吴名叹了一声,随即想起这里可是辽东,最不缺的就是煤和铁。
对了,上次来的时候,铁匠们好像还是在用木炭炼铁,并没有使用煤炭。
吴名有些生疑,但这事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又抛诸脑后。
吴名原本就没打算弄出多大的规模,临近中午的时候,灶台和石槽便已砌成。吴名甚至还在旁边挖了一个沉降池,准备放置纸浆捞取后剩下的废水。
拍掉手上泥灰,吴名转头将那几个压根没有睡觉的辅兵叫了出来,让他们自己出去找饭吃,不许使用刚刚砌好的灶台,不许碰石槽和沉降池。
吩咐完,吴名便转身出了小院。
回到严衡的院子,吴名又让郑氏烧了锅热水,供他洗澡更衣,然后把玳瑁叫到身边,问她会不会做针线。
这时候的衣服还是上衣下裳,袍袖宽大,吴名又是郡守夫人,一身衣服极尽奢华,别称就是“行动不便”。
出门的时候,吴名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多大的运动量,等意识到自己得亲自“动手”干活,这身衣服很不方便的时候,他也懒得再回来折腾。但接下来几天里,类似的体力活估计不会少,现在又是夏天,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因他是鬼修的缘故偏于阴冷,很难出汗,再穿这样的衣服也有点自虐了。
“夫人要做什么?”玳瑁看起来有些迟疑,“婢子的针线活儿……不算太好。”
“不做多复杂的东西,就是帮我做件方便干活的套头衫……麻袋见过吗?就像麻袋似的,弄两块大布片缝一起,再接俩袖子就成了。”吴名比比划划地说道。
“婢子……不会裁衣。”玳瑁憋得脸颊通红,但终是没敢应承。
吴名立刻沮丧地垂下头。
也是,玳瑁才十一二岁,会用针线补袜子就已经很厉害了,哪能期待更多。
“算了,你去厨房要水吧,我自己想想办法。”吴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正房。
玳瑁已经把他带过来的几套衣服全放进了内室的柜子,但这些衣服无一例外都是宽袍大袖,唯一符合吴名要求的只有亵衣亵裤。
要不干脆就穿亵衣亵裤算了?
吴名正犹豫,玳瑁敲门而入,通知他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又很是忐忑地告诉吴名,她把吴名要做衣服的事告诉了郑氏。
“她能做?”吴名问。
“能。”玳瑁马上点头,“但她没有布。”
“布啊……”吴名转头看了看周围,很快就灵机一动,快步走到床前,把挂在上面的帷幔给扯了下来,转头递给玳瑁,“拿去用吧!”
玳瑁呆了几秒才接过帷幔,迟疑道:“这……不好吧?”
“难道郡守还会在乎这么一个帐子?”吴名不以为然,“拿去给郑氏,让她按亵衣亵裤那种比例做一件短衫一条长裤。针脚不用太精细,大小也不用太计较,最关键的是要快,最好能让我下午就穿上。”
“诺。”玳瑁满头雾水,但还是拿着帷帐出去了。
吴名也端起案几上的一盘水果,转身进了净室。
洗完澡,也吃过午饭,吴名正想着下午应该干点什么,玳瑁便捧着一叠衣服进了正堂。
“夫人,衣服做好了。”
“这么快?”吴名接过来一看,却不是亵衣亵裤的款式,更像是短款的胡服,只是袖子还有一点肥大。
对了,这边经常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打仗,见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也是正常。
“夫人。”玳瑁紧张地看着吴名,“您看行吗?”
“不错。”吴名把衣服抖了抖,转头道,“我要换衣服,你是出去避一避呢,还是留下旁观?”
“夫人!”玳瑁面色一窘,愤愤地跺了跺脚,转身出了正堂。
吴名得意地扬起嘴角,心道:这才是可爱的女孩子嘛,哪像后世的那些女流氓,一点娇羞的反应都不给,还反过来对他口花花,占他便宜。
换上新做好的衣服,吴名又去了造纸的院子。
他准备给那几个辅兵找些活儿干,反正他们也算是地头蛇,军营里面有啥没啥,肯定比罗道子还要清楚。
一路上,不少人都侧目而望,显是对吴名的这身打扮感到惊奇。但或许已经跟着严衡来过一次,再加上军营内众人的口耳相传,倒是没人上来拦阻吴名,把他误当成外来的奸细。
但一进院子,吴名就发现罗道子来了,正带人在他刚砌好的石槽上仔细查看,就好像能把上面抹的石灰看出花似的。
吴名不由得一阵腻歪,冷声道:“离远点,那东西不是砌给你玩的!”
“此物何用?”罗道子一听声音便马上转头。
“关你屁事?”吴名迈步走了过去,“你之前不是说了这院子是禁地吗?怎么还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里进?”
“咳咳,夫人,您这么说话是会让人产生歧义的。”罗道子轻咳一声,站起身来。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肯跟你说话。”吴名不耐烦指向门口,“快点滚蛋,我现在不耐烦和你废话。”
罗道子并未露出怒容,倒是目瞪口呆,似乎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吴名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罗道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轻笑,“夫人……”
吴名实在不是个有耐心和人扯皮的,罗道子刚一开口,吴名的拳头便挥了出来,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击中了他的小腹。
“嘭!”
罗道子既不是个真道士,也不是个练家子,即使吴名没有动用灵力,这一拳也足以让他痛得弯下腰来,再也讲不出半句废话。
“道长!”
跟着罗道子一起过来的兵卒立刻露出惊容。
吴名没有理会他们,趁罗道子弯腰的机会,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悄悄用了一个御风术,然后便拖着他朝院门处走去。
眼看着罗道子都被拖到院子门口了,几个兵卒才回过神来,赶忙快步追了上来。
但这时候,吴名已甩手一扔,把罗道子抛出门外。
“你们几个。”吴名转过头,冷冷地看向几个想要动手却又拿不定主意的兵卒,“是跟他一起滚呢,还是像他一样滚呢?”
“你……”
当兵的自然少不了血性,但不等他们有所动作,门外的罗道子就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出言阻止,“别……别动手,快……快点过来,扶我一下,哎呦!哎呦哟!”
“道长。”几个兵卒呼啦啦冲出门外,将罗道子搀扶起来。
“走走走,别惹他,快走!”罗道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住扶他的兵卒,扯着他们落荒而逃。
吴名一动手,罗道子就想起了死不瞑目的老太夫人,马上将老太夫人的死和这位男夫人联想到了一起。就算老太夫人不是被这位男夫人弄死的,肯定也和他脱不开关系。可严衡非但没有处置吴名,还将他送到军营里保护起来,这偏袒的程度,绝对有媲美商纣王宠妲己的可能!
连老太夫人都敌不过的家伙,他这个假道士还是别去鸡蛋撞石头了!
于是,罗道子便识时务地闪人了。
30、第 30 章
逃得还真快!
看到罗道子转眼就没了踪影,吴名不由得嘴角抽搐。
这种滚刀肉似的家伙最让人没辙。直接下狠手吧,总感觉没有必要;但要是不理会吧,又让人觉得很不甘心。
算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有本事你以后再不惹我!
吴名撇撇嘴,转回身,准备去查看石槽和沉降池有没有被摸出手印。
但刚一转身,吴名便发现那五个辅兵不知何时跑了出来,一个个正满眼敬畏地注视着他。
除了一个。
那个最先开口说话、看着像是很有威望的家伙,这会儿却站到了众人后面,表情复杂。
真是好明显的钉子啊!
吴名心下腹诽。
虽然明智的做法应该是留下这枚钉子,向派出钉子的人表明他很安份,没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却不愿意这么乖顺听话。
凭什么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都让我不痛快了,我为嘛还要让你好过?
吴名瞥了他们几个一眼,冷嘲道:“这会儿知道出来了,有用吗?这要是奸细来偷情报,你们一个个就等着被砍头吧!”
“但罗道长不是奸细啊!”一个嘴快的忍不住接言。
难怪只能当辅兵,连不能和上司顶嘴的潜规则都不知道!
吴名撇撇嘴,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你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跟着郡守做事又出于什么目的?就算他现在不是,那将来呢?你怎么就知道他将来也一定不会背叛郡守?没准遇到哪个家伙,被威逼利诱一下就改旗易帜了呢!”
嘴快的那个被吴名一串知道、是不是砸晕了头,张着嘴巴,傻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答不出来了吧?”吴名翻了个白眼,“看你们这副德性也知道为啥偏偏是你们几个被踢过来给我干活,一个个连怎么当兵都不明白,还指望在军营里出人头地?做梦吧!”
“请赐教!”已经被吴名贴上钉子标签的那名辅兵站了出来。
“赐你个头!”吴名才不会按他的套路走,“你缴过束修了吗?磕过头拜过师了吗?一句话就想让人教你,凭啥?凭你脸皮厚?!”
旁边两个辅兵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求赐教的那人却是面红耳赤,羞愤交加。
“笑什么笑,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不知道自己其实也一个德性!”吴名瞪起眼睛,“行了,咱们都别废话了,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想在这里给我干活的,直接出去!不用担心受罚。刚才那臭道士怎么灰溜溜走掉的,你们肯定也都看到了——我,有能耐,有底气,有靠山,谁要是因为我不用你们就罚你们,我帮你们还他双倍!你们挨十鞭子,我就抽那家伙二十,下令的和动手的一起抽!”
几个辅兵满脸愣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作声。只有一个像背景墙似的一直隐于众人之间的家伙看起来有些意动,但其他人都没动弹,他便也没当这个出头鸟。
但吴名说这些并不只是试探,见谁都没有领会他的“好意”,立刻冷冷一笑,“没有自己走的?行,那我就动手撵了,你,还有你,马上滚蛋。”
吴名抬手指向已经被贴上钉子标签的家伙和背景墙。
背景墙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老实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被贴了钉子标签的家伙却是脸色大变,脱口道:“为何要将我等撵走?!”
吴名轻蔑一笑,“你们上官给你们派发命令的时候需要告诉你们为什么吗?”
钉子顿时无言,握紧双拳,一脸愤懑。
“当然了,我不是你们的上官。”吴名却话音一转,“所以我给你理由。一,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二、我看你俩不顺眼。理由给你们了,接受不接受是你们的事,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别等我上脚踹。”
背景墙躬身施礼,然后就嗖地一下出了院子,动作麻利得让吴名都有些意外。
钉子也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也选择了离开。
看到他们的反应,吴名忽然生出一种他以错误的方程式解出了正确答案的微妙感觉。
“喂,你们和刚才走掉的那俩人熟吗?”吴名转头问道。
“刘大是我们伍长。”之前曾和吴名顶嘴的辅兵答道,“另一个是昨天才被调到我们伍的,好像是叫……李四?”
“敢说清楚点不,哪个是刘大,哪个是李四?”吴名瞪眼问道。
“被……被您教训的那个是刘大,一直没说过话的是李四。”顶嘴的辅兵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叫黄豆,大家都叫我豆子。”
“你们俩呢,叫什么?”吴名顺势让他们自报姓名。
“蒋三。”
“刘七。”
没一个正经名字。
吴名嘴角微抽,对他们的出身倒是有了一点猜测性的了解。
黄豆这名字虽然好笑,但起码是个名字,而有名字就意味着有族谱,能追溯至某个大姓宗族,若是受了外姓人欺负,很可能会有一帮族人帮他出头。而蒋三和刘七估计就没什么根基背景了,很可能是迁徙而来外来户,或者是穷汉里的穷汉。
但这和吴名没什么关系,在心里八卦了一下便开口道:“那么,黄豆,蒋三,刘七,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既然留下,那就得给我干活,像今天上午这样闲得只能睡觉的美事就不要再想了,偷懒什么的也别指望。”
“能问问干啥不?”见几次插嘴都没挨骂,黄豆又大着胆子问了起来。
“做东西,新东西,好东西。”吴名道。
“就是说,我们其实是来跟您学手艺的?”黄豆眼睛一亮,另外两个也露出了期盼之情。
秦朝虽然没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士兵的地位也不比匠人低,但能在军营里混出出息的只有战兵,像黄豆他们这样的辅兵纯粹就是卖苦力的,杀敌立功的机会几近于无——真要是连他们都得上阵杀敌了,那他们离全军覆没也没剩多久了。
因此,只要不是抱着非得出人头地不可的念头,当辅兵还不如转成匠人,就算年纪大了也能靠带徒弟过活,讨媳妇的时候也比辅兵容易。
“别指望我会手把手地教你们。”吴名板起脸。
这是实话,吴名虽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但当师傅绝非他之所长。让他去教徒弟,他不仅教不明白,还能把自己也给教糊涂了。
“您肯让我们跟着学就行!”三个辅兵哪里知道真相,只当吴名和这年代的手艺人一样不愿把技艺外传。
吴名也没解释,摆摆手,让他们先去找几个洗衣服用的水盆,洗澡用的浴盆,然后再去收集麦秆和树皮。
到了真正开始准备,吴名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疏忽了。
造纸只需要一天,但是准备造纸用的原材料却得几十天。
吴名顿时郁闷了。
他上一次动手造纸还是清末。当时有个和他关系尚可的家伙想要仿制一批古画,把他请去制作最原滋原味的古法宣纸,但去了之后,他负责的也就是最关键的捞纸一步,材料什么的,人家都给他准备好了,无需他再操心。
那之后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吴名对满清的死活不感兴趣,倒是对海那边的世界生出了好奇,于是便跑去欧洲玩了一圈,回来后就再没靠造纸赚过钱,相关细节也只存留在了法术构建的记忆之中。
但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反正没几个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知道他该怎么做的更是一个皆无,大不了再给这三个辅兵找点别的事做,省得他们在准备材料的过程中闲出事情。
吴名尚在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三个辅兵却已经把他要的东西全找了回来。
这会儿虽然不是种植小麦的季节,但这年头比后世更加节约,诸如麦秆、高粱秆这类庄稼收割后的残留物都会积存起来,充作燃料,所以三个辅兵很快就从厨房那边翻出了麦秆,从木匠那里捡来了树皮,接着又从负责洗衣服的仆妇那边抢来了洗衣盆和浴桶,在好几名妇人的追赶下逃回了小院。
吴名很想赞一声“干得漂亮”,可惜身上忘了带金银,赞完之后不能打赏,起不到什么激励效果,干脆便啥也没说,接过三个辅兵带回的材料,挑拣洗涤后,加入石灰,放入桶中开始蒸煮。
水倒是现成的,院子里有井,不用三个辅兵再出去折腾,吴名当初也是因为这口井才选中了这个院子。
等蒸煮的步骤完成,便是没太多技术含量的晾晒。
晾晒本应在向阳之处,吴名看这院子的光线还好,便直接让黄豆他们去取了两片竹席,将蒸煮后的树皮、麦秆直接晾在了院子里。
第一次肯定是别想造出好纸了。
吴名叹了口气,但也没打算再费力气去精益求精。
不过,鉴于新纸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产出,吴名终是放弃了节食的决定。
傍晚,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后,吴名便叫来郑氏,让她把羊肉切片,再弄个烤炉过来,他要在院子里烤肉。
郑氏痛快应下却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事?”吴名主动发问。
郑氏立刻道:“回夫人,厨房里的东西太多,若不能尽快吃完,恐怕明后天就要坏掉了。”
“呃……”吴名眨了眨眼,发现郑氏一脸期盼。
显然,她很想听到“不要了”、“给你吧”这样的答案。
郡守府确实不差这点东西,只要吴名开口,严衡肯定会天天让人送东西过来,然而吴名却不愿意让这女人就这么如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后世的资本家可是宁肯把牛奶倒河里都不会免费给穷人的!
吴名本想打消她的美梦,但话到嘴边就想起郑氏今天还帮他做了身衣裳,于是改口道:“你割几块肉带回去好了,余下的我再想办法。”
郑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马上就调整表情,躬身拜谢。
这件事倒是给吴名提了个醒,虽然他并不在意身边人的忠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把他当成大方又好骗的傻子。如果要给这些人奖励和报酬的话,也没必要直接赏钱,不如先给东西,省得一开始就把他们的胃口养大,最后闹出朝三暮四的笑话。
这时候,吴名已经不想再用郑氏,只是这事还得和严衡打声招呼,最好能一口气把选人和用人的权力全都要到手中,一劳永逸。
唔,严衡今晚应该还会过来吧?
想起昨晚发出的糖果,吴名觉得可能性很大。
31、第 31 章
严衡没让吴名失望,只是比昨日迟来了一些。
“话说,你不用给那什么老太夫人守灵吗?”看到严衡进门,吴名疑惑地发问。
“我已在府里安排了替身,不必多虑。”严衡走到吴名身边,搂着他,在他身边坐下,“你呢?这会儿还不休息,真的不是等我?”
“今晚还真是为了等你。”吴名把早就准备好的造纸流程图拿了出来,递给严衡,“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严衡一愣,打开绢布,借着灯光一看,很快挑眉道:“只用这些东西就能造出你说的纸?”
“当然还需要一点小技巧。”吴名耸耸肩。
“你要和我商量的就是这个?”严衡对吴名造纸的事并不重视。
虽然先帝赢子詹也曾多次提起过想要改进纸张的制造方法,但严衡并不觉得这种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来打仗的玩意对国计民生能起什么作用。比起造纸,严衡更希望吴名多给他做些马镫这样实用的东西,甚至是多画几张地图。
但吴名想搞,严衡也不会阻止。事实上,只要吴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身边,就算他像小孩子似的跑去玩泥巴,严衡都不会介意或者干预。
吴名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严衡语气里的敷衍,满怀歉意地解释道:“我之前以为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成品,真动起手来才发现我忘了把原材料的准备时间给算进去,所以……实际上……总之……大概得一个月才能让你看到我要做的纸。”
“没关系,你慢慢做就是了,缺什么找罗道子去要。”严衡折起绢布,放到一边,转手把玩起吴名的发丝。
吴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眨了眨眼,狐疑道:“造纸这件事,你就这么交给我了?”
“这本来就是你的事啊!”严衡一脸疑惑,“不是你嫌厕筹不好用,非用换成厕纸的吗?”
一听这话,吴名都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了,不自觉就拉高了声调,“合着在你心里,纸这玩意就是用来擦[屁]股的?!”
“不然还能作甚?”严衡反问。
“你竟然问纸还能作甚?!”吴名顿时抓狂,气急败坏地扯住严衡衣襟,“当然是取代竹简,著书写信,传播文化,让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啊!”
“竹简有何不妥,为何要用纸来取代?写信用绢布即可,何必换成不牢靠的纸张?”严衡满头雾水,“还有,你竟然想让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这……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读书写字算什么异想天开,两千年后,天都已经被人给捅开了!
吴名气恼地翻了个白眼,却没法跟严衡解释。
“算了,你手下总不会只有罗道子一个门客吧?”吴名懒得去费那个口舌,“等我把纸做出来,你拿去给他们看,他们自会告诉你纸张的种种好处——要是哪个说不出来,肯定是混饭吃的废物!”
“哦?”严衡半信半疑地把流程图又拿了起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
“那个你找时间再看,先继续说别的。”吴名伸手抓住严衡下巴,把他的脸扭了回来。
严衡失笑,放下流程图,专心听夫人教诲。
“罗道子给我分了五个辅兵打下手,但有两个我看不顺眼,撵走了。”吴名道,“余下的三个……”
“你就是因为这事才揍了罗道子?”严衡插言问道。
“你怎么知道?”吴名马上挑眉,“罗道子找你告状了?”
“他哪里敢告状。”严衡一边微笑一边脱掉鞋子,盘膝坐在床榻上,然后便将吴名抱到怀中,“我过来的时候,他特意来找我告罪,说是不小心惹恼你,希望我能帮他说些好话,莫要让你记仇。”
“他倒是乖觉!”吴名不爽地哼了一声。
见吴名没有计较的意思,严衡松了口气,转而问道:“你刚才说罗道子给你拨了几个辅兵,怎么,那些辅兵有问题吗?”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吴名道,“如果他们没问题,或者说,可以信赖,我想教他们点东西——原本我是应了他们学造纸的,但光是准备原料就得用去一个月,期间又没什么活儿干,总不好让他们每天就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地罚站。”
“你想教他们什么?”严衡问。
“还没想好呢。”吴名道,“他们要是可信,我就教些军营里用得到的,要是不可信,我就教他们点赚钱的。”
“教他们却不教我?”严衡沉下脸,故作不悦地问道。
“他们不都是你的人吗?”吴名回了双白眼。
严衡对纸的轻视让吴名颇为不爽,一时间就想弄出点花样和严衡斗气。
“对了。”吴名心下一动,问道,“知道煤是什么吗?”
“知道。”严衡马上有了兴趣,“先帝曾让人用煤来炼铁,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用的时候极好,但炼出的铁器却脆而易碎,让先帝引以为憾。”
吴名原本只是想弄点蜂窝煤之类的小玩意打发人,但严衡这么一说,他便习惯性地在记忆里搜索起来,很快恍然大悟,“他是不是把煤开采出来就直接用了,没洗煤也没做焦化处理?”
“你知道怎么回事?”严衡的眼睛立刻冒出了绿光。他自小跟在先帝身边,没少听先帝说起过煤的好处,但先帝也只知道煤可以用却不知道如何用,每次提到此事就扼腕饮恨。
“处理一下再用就好了。”吴名道,“不过和造纸一样,都得先做些准备……对了,你这里有砖窑没有?”
“自然是有的,就在距此不远的庄子里。”严衡道。
“我不要砖窑,我要会盖砖窑的人。”吴名摆摆手,“你另找一处地方,远离庄户和农田,也别在军营里,最好是犄角旮旯、寸草不生的那种地方。对了,附近得有水源。”
“不如你再画张这样的图示给我?”严衡抬手指向绘有造纸流程图的绢布。
“你还真不客气。”吴名哼了一声,起身就要动笔。
“不用现在就画。”严衡赶忙把他拉了回来,“你明日有空闲的时候再动笔也来得及。”
“现在就做不是也一样?”吴名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哪里有闲。”严衡抱着吴名向后一仰,与他一起躺倒在床榻上,然后一边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一边抱怨道,“我过来并不是为了与你谈这些,相比之下,你之前讲的这些才是闲话。”
“那你现在做的就叫正经事了?”吴名被气乐了。
“夫妻之道,周公之礼,自然是再正经不过。”严衡一本正经地试图将吴名剥光。
“正经个屁!”吴名拍开他的狼爪,“你真有心思逐鹿天下吗?怎么孰轻孰重都分不出来啊?!”
严衡顿时动作一僵,抬起头,与吴名四目相对。
吴名把嘴一撇,“看什么看,难道被人揭穿就心虚了,想杀人灭口?”
“很明显吗?”严衡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军屯都搞出来了,还要怎么明显,直接昭告天下说你想夺权篡位?”吴名哼了一声,抬起右手撑住头,侧身看着严衡,“话说回来了,现在天下这么太平,谁会跟你一起造反啊?别你振臂一呼,人家先把你捆了,送皇帝那儿领功。”
“只是我辽东太平罢了。”严衡漠然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逐鹿天下之说,那自然也该知道,自新帝嬴汉登基以来,各地便乱象不断。如今,皇帝的政令已经出不了咸阳城,各地的士族门阀也都蠢蠢欲动,只不过谁都不愿先动手,都在等一个契机。”
严衡的话里其实是加了水分的。
眼下虽然已经起了乱象,但嬴汉的懦弱无能却成了他的保护伞,大家都不把嬴汉放在眼里,倒觉得彼此才是劲敌。哪一派势力都不愿意率先站出来说我要灭了嬴氏王朝,生怕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让别人抢了问鼎天下的先机。
天下真正大乱是在五年后的夏天,中原地区阴雨连绵,长江和黄河流域接连爆发洪灾,无数灾民流离失所,而住在咸阳的嬴汉却无力救灾。各地势力趁机打出了“天欲亡秦”的旗号,或割地为王,或起兵征讨。
但先帝赢子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竟在咸阳周围埋下一支奇兵,硬是将各地反贼拦在了咸阳城外,甚至一度将周遭的几个郡县全都收了回来。
就在很多人都开始怀疑秦朝或许依旧气数未尽的时候,吕良那一路反贼自陇西起事,势大后开始向东南侵袭,终是与咸阳的这支奇兵正面相对。
这时,异变突生,原本拱卫咸阳、保护嬴汉的这支奇兵竟然在一夜之间改旗易帜,投到了吕良麾下,让吕良不费一兵一卒便进了咸阳城门。
据闻,嬴汉在咸阳宫中放火*,而火势很快从咸阳宫蔓延到整个咸阳城,持续了三个月亦无法熄灭,硬生生将叛军都给逼出了咸阳地界。
但真相到底如何,严衡却不得而知,因为消息传来后不久,他便在酣醉中重生,回到了如今这一世的初期。
这些事是不能说给人听的,严衡只能将辽东郡外的乱象夸大,以此说服“阮橙”天下将乱,时机将至。
吴名这会儿想的却是剧情好熟,简直就是正版秦史的延迟。
难道历史真有宿命,兜兜转转终要回归正轨?
“问你件事呗!”吴名道,“秦四世,就是现在的皇帝,他到底是怎么继位的?不会也是矫诏篡位的吧?”
“为什么要说‘也’是?”严衡微微一怔。
吴名顿觉失口,赶忙道:“那个秦二世胡亥不就是用矫诏登基的吗?我不知道真假,但大家都这么说。”
严衡这才漠然答道:“胡亥陛下的事我也不甚清楚,但嬴汉是不需要什么矫诏的。嬴汉乃先帝独子,不是太子而胜似太子,继位亦是理所当然。”
“那个……先帝就生了一个儿子?”吴名不由一愣。
秦朝又不搞计划生育,穿越男还是个皇帝,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孩子,难道是怕闹出后世的九龙夺嫡,故意不肯多生?
但下一刻,吴名便知道他想歪了。
“先帝独宠太后一人,从未纳过姬妾。”严衡像是回忆般缓缓说道,“他曾说过,一阴一阳谓之道,如此方有‘妻者,齐也’之说。姬妾,庶子,均为纷争之始,祸乱之源。然太后自生下长子嬴汉之后便再不曾有孕,而嬴汉自懂事起便显露出了怯懦之态,全无半点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度与天资。三公九卿均曾苦劝先帝充实后宫,再育皇子,先帝却一意孤行,当众向太后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至死不渝。”
32、第 32 章
好吧,那家伙没搞计划生育,倒是跑这里玩起一夫一妻制了。
吴名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在人世间厮混了两千多年,吴名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无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最终都敌不过时间,战不过利益。
“至死不渝,然后他成先帝了,让他至死不渝的那位成了太后。”吴名随口嘲弄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严衡忽地一愣,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先帝驾崩前并无不适之兆,年纪也不过三十有余,怎么都不该暴毙才对。”
暴毙?原来穿越男是这么死的啊!
不会是被时空管理局发现,出手抹杀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吴名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时空管理局什么的当然是不存在的,但自以为是的道士却是有的。穿越男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就严衡的描述来看又不是个懂法术的,被哪个爱多管闲事的道士用一道掌心雷给劈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许他应该再低调一点?
想了想,吴名觉得还是加快灵力的恢复更合他意。
严衡这会儿也在琢磨赢子詹的死因,只是思考的方向与吴名截然不同。
他首先怀疑的是嬴汉,毕竟他是先帝驾崩的最大受益人,但接着便又开始怀疑嬴汉会不会有那样的魄力。比起先帝,嬴汉更想除掉的人应该是他严衡,毕竟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先帝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都是他,而非嬴汉。
说起来,严衡也不明白先帝怎么会生出让外姓人继承皇位的疯狂念头。
正常情况下,嫡子若不争气,身为帝王者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再生一个嫡子,或者在一众庶子中择优而取,就算再怎么求而不得,也应该在同姓宗族中选优秀者过继,无论如何都不该轮到他这个嬴氏女所生的外甥。
可先帝偏偏就这么做了。他遵守了许给太后的诺言,后宫里自始自终都只有太后一人,然而在考虑继承人的时候,他却不愿选择唯一的嫡子,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嬴汉不够优秀,缺乏帝王应有的担当,甚至在恼怒时说出了“若你继位,大秦必亡”的气话。
就结果来说,这倒也是一语成谶,再一次证明了先帝的高瞻远瞩。
但最终,先帝还败给了他对太后的一往情深,在太后的哀求下重新选择了嬴汉。正好辽东生变,母亲嬴氏欲接他回严家,先帝便用一封诰书将他送了回去。
然而就在严衡返回辽东的第二年冬天,咸阳却传来了先帝驾崩的噩耗。
严衡不知道先帝的真正死因,但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继承了皇位的嬴汉都不曾对他下过狠手,顶多在在小节处给他使绊子,比如断掉母亲嬴氏每年应得的份例,不给辽东的驻军拨发足够的军饷,与他见面时故意让他久跪不起。
这样一个连他都不敢杀的懦夫会有魄力谋害先帝?
严衡实在是难以相信。
就在这时,“阮橙”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想什么呢?”
严衡回神一看,发现吴名正举着手指在他眼前来回摇晃。
略一迟疑,严衡终于忍不住说道:“如果我说,先帝原本有意立我为太子,你可会相信?”
“有啥不信的?”吴名想也不想地反问。
那可是个穿越男,回到古代都还要玩“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游戏,看自家儿子不成器,转而在外甥身上下注也没啥不可能的。毕竟后世都是一夫一妻一孩,男女虽然还未完全平等,但宗族势力已经彻底垮台,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不把“家天下”的概念放在心上。仅就血缘关系的角度来说,外甥和侄子在后世人心里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不是自家孩子,哥哥和妹妹之间反倒更少嫌隙,对妹妹的孩子自然也更容易爱屋及乌。
但吴名答得太痛快,严衡反倒怀疑他在敷衍,不由问道:“真的相信?”
“你希望我说不信?”吴名回了双白眼,“其实,你和秦四世虽然姓氏不同,但就血缘来说,你俩其实没啥差别,身体里都只有一半的血来自嬴氏,四分之一的血来自先帝的先帝。”
严衡笑了,“若照你这意思,岂不是女子也可继位称王?”
“有何不可?”吴名歪头反问。
后世的考古研究以及前朝老鬼们的口耳相传都表明人类社会原本就是从母系氏族开始的,不过是中间出现了一个后世人不知晓、知晓的人不愿说的变故,女人的地位才从云端跌至深谷。
吴名一直觉得这件事大概和法术的失传有关。
说白了,男人之所以能压制女人,让人类社会变成男权社会,不过就靠着身强体壮,可以用暴力碾压女人罢了。而后世的女人之所以能重新与男人平起平坐,也不过是因为科技的发展增加了暴力的手段,只靠大刀和拳头已经很难再置人于死地。
由此逆推,母系社会的女人肯定也是靠着男人无法抵挡的暴力手段才能占据领导地位,而这个暴力手段极有可能就是法术。后世的研究也已证明,女人的精神和意志都是强于男性的,只是她们的精神与意志很少能够派上用场,通常都浪费在生儿育女和家庭琐事之上。
但母系社会是远在夏商周之前的事了,秦朝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曾经那般逆转。
严衡也只当吴名是在说笑,摇头失笑,“这种笑谈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切莫和别人乱讲。”
“讲了又怎样,我也是男人,他们还能说我大逆不道?”
顶多和你一样以为我在信口雌黄,一笑了之。
吴名撇撇嘴,转而问道:“说真的,你真想争一争这天下?”
“你不希望我这样做?”严衡抬起手,轻抚吴名脸庞。
“没什么希望不希望。”吴名总觉得他要是给出否定答案,严衡那双手就会从脸庞转移到脖颈,于是伸手将其拉开,继续道,“你要是真有这个心思,我倒是可以再给你一些东西——放心,肯定比纸实用。”
确定了严衡的心思,吴名倒是理解严衡为什么对造纸不以为意了。
人家一心想着争霸天下呢,哪有工夫考虑什么传道授业解惑之类的闲事!
严衡并不是吴名肚子里的蛔虫,哪知他心中嘲讽,一听到吴名主动提出帮他,不由得有些意动,握住吴名的左手,拉到唇边轻吻,“若我真有一统天下的那天,定会立你为后,与你共享荣华……”
“少给我开空头支票。”吴名把手抽了回来,“我这人一向鼠目寸光,不考虑那么长远的事,也没兴趣和你赌什么将来。”
“你……”严衡一愣。
“我给你知识和技术,你还我人力和物资,咱们公平交易,谁也别吃亏。”吴名依旧单手支头,语气也是波澜不惊。
又是交易!
严衡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沉声道:“夫人,你不信我?”
“我信你什么?同甘共苦还是平分天下?”吴名反问,“秦三世好歹许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你用一个共享荣华就想打发我?”
“我……”
“什么也别说,你许了我也不会信!”吴名直接截断了严衡欲出口的话语,“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一遍了,我不赌将来,我只看现在。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但你也得支付……”
“我不与你做交易。”严衡也起了脾气,“既然你不信我,那就干脆不要将你的那些秘技与我分享!省得今后出了什么岔子,你再怪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哟,这会儿就已经开始考虑忘恩负义,过河拆求啦!”吴名轻蔑地嗤笑。
“你——”严衡气恼地坐了起来,有心起身离开,但目光一瞥,就被吴名此刻的姿容摄去了心神。
阮橙的脸是非常好看的,不然的话,严衡也不至于一见误终身。阮橙的身材也是极好的,腰细,腿长,又不乏男子应有的阳刚,每一次都让严衡看得目不转睛,摸得爱不释手。而此刻,“阮橙”披散着长发,半敞着衣衫,屈身侧卧在严衡身前,一张俏脸被油灯的微光映照出了些许阴影,脸上的表情似嗔似笑,捉摸不定,简直就似山中妖狐,勾魂摄魄。
严衡怦然心动,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被吴名激出的火气也从心田转移到了小腹。
吴名敏感地察觉到了严衡的变化,顿时表情一僵,嘴角亦有些抽搐。
“你就算当了皇帝也肯定是一昏君!”吴名恼道。
他这么一说,严寒倒是失笑,伸手将吴名打横抱起,放到自己腿上,一手搂着他的上半身,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轻笑道:“我若是昏君,那你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吴名冷哼,“刚才还许我以后位呢,这会儿就成妃子了?”
“我都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事,你倒开始计较起这个了。”严衡洒脱一笑,一双大手却很不洒脱地在吴名身上游走起来,“夫人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若真有登基为皇的那一天,定然要立你为皇后,与你共享荣华。只是,若我功败垂成,满门抄斩,不知夫人可愿与我共赴黄泉?”
“不愿意。”吴名再次拍开严衡的狼爪,连敷衍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有兵有粮还有地盘,要是这么好的形势,你还能打出满门抄斩的结局,那你肯定是蠢死的。”
“辽东乃苦寒之地……”
“胡说,真正的苦寒之地是漠北,辽东只有寒,哪来的苦?”吴名撇嘴打断,掰着手指细数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还有可以御寒的煤,把人武装到牙齿的金银和铁,能换小钱钱花的玉石、金刚石……”
一听到金银还有铁,严衡终于从美色的漩涡中挣脱出来,诧异地问道,“你说辽东有金矿、银矿和铁矿?”
“你不知道?”吴名也是一愣,“难道穿……那个……先帝没和你说起过?”
地理可是后世九年义务教育里的必修课,就算记不清具体地址,起码也该知道哪里有啥。
严衡深吸了口气,“为何你会认为先帝知道此事?”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吴名心下一动,想到一种可能,“难道他真的提都没有向你提过?”
严衡摇头。
吴名立刻咧嘴一笑,恶意地猜测道:“他别是装成培养你的样子,实际上只把你当成他儿子的磨刀石吧?”
33、第 33 章
吴名的一句话让这场早已跑题的交涉再一次戛然而止。
严衡一言不发地倒在床上,用双臂将吴名强行搂入怀中,不许他离开,也不再跟他说话。
而吴名却比严衡还要郁闷。
他和严衡之间好像就没办法正常交流,每次想谈点什么都会变成鸡同鸭讲,偏偏又吵都吵不起来,更别说动手打架了,把他憋得简直内伤。
或许以后就应该像处置那个老太夫人一样先斩后奏,反正就算惹出了乱子,严衡也会给他擦[屁]股!
吴名算看出来了,严衡对他完全处于一种精虫上脑的非理智状态,撒娇告恼无往不利,但要想以彼此平等的身份正正经经地谈些事情,那十有8九是要白费力气。
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利用这份宠爱,让严衡见识一下什么叫恃宠而骄。反正宠爱这玩意就如商场里的优惠卷,过期作废,不用浪费。吴名不确定严衡的宠爱能持续多久,但只要他能吊住严衡胃口,不让他吃干抹净,想必几个月的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维持了。
应该可以吧……
吴名对此并不确定。
虽然他在人间厮混了两千多年,但给人做老婆,被人当成妲己、杨玉环这样的角色宠爱,这样的经历即使是在“当”女人的时候,吴名都不曾有过体验。
这或许要归结于之前的身体都是吴名自己挑选的,而能够被鬼修所选用的身体肯定不会是寿终正寝,不是自杀就是横死。对这些人而言,宠爱、幸福、快乐……这样的词汇基本只存在于小说和字典当中,即使吴名征用了他们的身体,也很难改变他们已经定型的人生。更何况吴名本身也不是个善于讨喜的,从小到大,从做人到变鬼,他就没改过随心所欲的性子,没在乎过别人的感观。
算了,顺其自然吧!
吴名默默嘟囔了一句,靠在严衡热乎乎的胸膛上,闭上了双眼。
吴名酣然入睡的时候,严衡依然清醒着。
在此之前,严衡不是没有怀疑过先帝是不是真的有意立他为继承人,虽然先帝不止一次说起过“你比嬴汉更适合做一国之君……”、“若我立你为太子……”这样的话,分派给他的文武师傅也都比嬴汉更加卓越,甚至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指点他为君之道,为政之途,但在三公九卿面前,先帝却从未吐露过想要立他为太子的话语。
话说回来了,若先帝真在人前露出过这样的意思,那些古板的大臣早就当庭死谏,嬴汉的母族项氏也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弄死严衡,根本不会让他平平安安地返回辽东。
上一世,严衡感念先帝恩情,从始至终都没起过自立为王的心思。即使不喜嬴汉,在天下纷乱之初,严衡也不曾竖起异帜,反倒帮嬴汉平息了辽西和渔阳的反贼叛乱,抵挡了北边的东胡和夫余。
但最终,嬴汉之所以会被逼到*,严衡却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吕良自陇西起事后,兵分两路,向东向南扩张。吕良自己领军南下,而阮橙则在东路叛军里担当左将军,这才有了与严衡照面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严衡才会妄念萌发,生了邪火,在强掳不成后,派使者与吕良进行交涉,以不出兵勤王为条件换取阮橙,让吕良能够安然南下。
权衡之下,吕良接受了严衡的条件,只是不愿将此事暴露出来,坏了自己声誉,于是便给严衡安排了一出戏,让他派阮家人出面将阮橙引走,从而使自己能够与阮橙被擒的事撇开关系。
从这个角度来说,严衡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他在北边与吕良的叛军开战,起码会拖住叛军的大半兵力,让吕梁南下的时候不会那么的迅速果决,在南下的过程中也会遭遇更多阻力。
但严衡袖手旁观的行为却像是一道风向标,让中原的士族门阀愈发认定大秦气数已尽,很多人不仅没有出兵阻挡吕良,反而早早地投靠过去,想要拼一场从龙之功。
想到这里,严衡忽然有些唏嘘。
上一世,他就因阮橙而起了叛逆之心。这一世,“阮橙”更是几句话就让他对先帝的恩情都消失殆尽。
这样想起来,阮橙还真是他命里的魔星,只要相遇便注定要入歧途。
严衡低下头,用双唇在“阮橙”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吴名这会儿已经睡得很熟了,而熟睡中的他完全不同于清醒状态下的顽劣,老实得让人甚至会去担心他的生死,呼吸轻得微不可闻,身体也凉得不似活人。
但在炎炎夏日拥着这样一具身体入睡,实在是比抱个竹夫人还要舒爽。
想到这儿,严衡忽地失笑。
其实他已经很幸运了,这世上又有谁能够两世为人,将上一世的缺憾全部补足呢?更多的人不都是求而不得,抱憾终生?嬴汉虽然继承了皇位,但最终还不是成了亡国之君,将身家性命输了个一干二净?
而他,即使是上一世也不曾受制于人,痛失所爱后便骤然重生。这一世更是无往不利,心想事成,美人在手,江山待望。
上苍已经如此优待于他,他又岂能再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严衡翘起嘴角,轻抚着吴名的背脊,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
第二天一早,当吴名睁开双眼从睡眠状态中脱离时,严衡已再一次没了踪影。
昨晚拿出来的造纸流程图被放在吴名用被子叠成的枕边,严衡仿佛在用自己的行动再一次强调他不与吴名做交易的决心。
等我把金矿的位置画出来,看你还能不能再大义凛然地把地图也甩回我的脸上!
吴名撇撇嘴,愤愤不平地起身。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玳瑁和郑氏都已经在院子里干活了。
吴名简单吃了些东西便也换上昨日新做的那套衣服,去了造纸的小院。
黄豆他们三个已经等在院里,见吴名进来,马上走上前躬身见礼。
吴名摆摆手,先过去检查了一遍地上晾晒的东西,然后才转头对三人道:“知道那个道士在哪儿吗?”
“您找他干嘛?”黄豆迟疑了一下。
吴名道:“他不是这里的头儿吗?我要去厨房那边转转,总要得了他许可才能去吧。”
“您不是郡守夫人吗?去哪儿还要他来许可?”黄豆愣愕地问道。
“你们也知道我是郡守夫人啊?”吴名翻了个白眼,“正因为我是郡守夫人,不是郡守本人,而这里是军营,不是郡守府后院,所以才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我说,真的没人教过你们怎么当兵吗?怎么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军营是能随便走的地方吗?你们自己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一连串的质问又把黄豆砸懵了,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道:“我们就是些辅兵,伍长让干啥,我们就干啥,哪用想那么多事啊!”
“所以你们连辅兵都当不长久。”吴名撇了撇嘴,再次摆手,“算了,我也不折腾了,你们谁跑一趟,把昨天那个道士叫过来。”
黄豆和另外二人面面相觑,很快无奈道:“我去吧。”
罗道子的所在地和这座院子的距离显然不算远,在没有汽车也没有自行车的情况下,黄豆只出去了十来分钟便把人给带了回来。
“您要去厨房?”罗道子行了个道家的作揖礼,直起身后便直言问道。
“也不是要去厨房。”见罗道子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没事人模样,吴名也没提昨天的那场冲突,“我想看看你们这里是怎么榨油的,怎么样,能带我去看看吗?”
罗道子却是一愣,眨了眨眼,“您说的是咱们平日里吃的那种油?”
吴名点头,“嗯,不过我只要看植物油,就是用大豆之类榨出来的油,不是用肉熬出来的荤油。”
罗道子立刻转头向身边的兵卒问道,“那个,榨油是在厨房吗?”
“应该是吧?”跟来的兵卒也不确定。
罗道子无奈地摸了摸胡子,转回头向吴名道:“要不,您先跟我去厨房那边看看?反正厨子肯定知道油是从哪儿来的。”
“他兴许也只知道油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吴名面无表情地答道。
“呃……”
“说笑呢。”吴名扯了扯嘴角,“走吧,过去看看再说。”
其实吴名想看的不是榨油,而是厨房里到底有多少豆油这样的植物油,只是不知道军营有多少储备,也不愿平白浪费人家东西。
亲眼看过之后,吴名就发现他的担心并不多余,厨房里的豆油果然少得可怜,平日里只供应给郡守和罗道子等人使用,称得上是仅次于蜂蜜的奢侈品。
穿越男虽然误打误撞地鼓捣出了豆油,但榨油的方法却十分粗糙,就是将豆子碾压成渣,放热水里浸泡,然后把浸泡过豆子的水倒进容器,先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制,过程和熬制荤油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有空闲的木匠吗?”吴名扭头问罗道子。
罗道子马上笑道:“没有也得有啊,您说是不是?”
“那就找一个记性好点的,再准备一根圆木。”吴名直接开始吩咐,但说到一半就猛地一拍脑门,“对了,材料,差点又忘了!那个,豆饼也要一起准备——算了,先别找木匠了,找个方便讲话的地方,准备好纸和笔——绢布或者竹简,我说,你记。”
“夫人请跟我来。”
罗道子直接将吴名领回了他暂住的小院,进了上一次和严衡一起待过的正堂。
罗道子没舍得用昂贵的绢布,只挑了卷新制的竹简,然后便研磨执笔,用文字将吴名叙述的古法榨油流程记录下来。
等他抄录完毕,吴名又让他添入了一些关于细节的详细解答,接着就不客气地拽出几块绢布,把自己要做的榨油机图解画了上去。
这种可以让人照猫画虎的构造图图解比造纸的流程图复杂许多,吴名费掉了一张绢布做草纸才把图形画正确,将比例尺也标注清楚。
等这些事做完,罗道子也知道吴名要干嘛了,马上问道:“有这些便可以让匠人们尝试了,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准备做个模型出来,让他们当参考物。”吴名道。
罗道子一愣,“夫人要亲自动手?”
“难道你来?”吴名反问。
“呃,既然夫人要亲自动手,为何还要再找木匠?”罗道子疑惑地问道。
“当然是让他在一旁看我怎么做啊!”吴名皱眉,“难道你觉得光看图纸就能看得明白?”
“但您可是郡守夫人啊!”罗道子不无试探地说道,“怎么能让您去做匠人的事情呢?”
吴名这才明白罗道子的意思。
如今的工作排位是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就比商人高那么一点,而郡守却是士族中的上位者,郡守的夫人要是像匠人一样干活,传出去是要让其他士人笑掉大牙的。
但吴名哪会在乎这个,当即翻了个白眼,冷脸道:“我连嫁人的事都做了,干点木匠活又有什么大不了?”
“……”罗道子顿时被噎得没了话说。
34、第 34 章
吴名坚持要做,罗道子也不敢阻拦,只能挑了个嘴严的木匠,按吴名的要求过来旁观。
吴名要做的其实是卧式榨油机的模型,大小只有真正榨油机的五分之一不到,榨油的效率也不比浸出加熬制的出油法强上多少。
但没办法,吴名会做的也就是模型而已,真让他动手去做那种得用百年古树做材料,好几个成年人一起动手才能抬得动的榨油机,他也未必就能做得出来。
说起来,吴名之所以会做这玩意,还得归功于那群爱玩cosplay的妹子。
毕竟鬼修也要吃饭,也要过日子,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钱。早前的时候,国家乱,用五鬼搬运术去大户人家那里随便偷点就能混上好长时间,也没有吃官司坐牢的担心。但新中国建立后,社会越来越安定,科技越来越发达,无论抢劫还是偷窃都会惹来麻烦。更糟糕的是,灵气越来越少,法术几乎无法使用,吴名不愿做孤魂野鬼,就只能“赚”钱来喂养肉身。
有相当一段时间,吴名都是靠仿制古董来混日子的。但后来这玩意也查得严了,他仿制的东西又太过逼真,好几次被警方当成走私贩子追捕,有一次甚至逼得他金蝉脱壳,连身体都舍了才得以脱身。
就在躲起来避风头的这段日子里,吴名发现了网络,又在网络里发现了一群酷爱古风古物而且还有钱有闲的妹子。
一开始,吴名只是抱着[调]戏妹子的心思和她们厮混闲聊。直到某一次,一妹子在群里炫耀她刚刚摆拍的cosplay照片,而吴名却发现她用的道具和穿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一个朝代的,立刻习惯性吐槽。妹子恼羞成怒,当即给出youcanyouup的讥讽,吴名呢,则是up就up,顺嘴就揽下了另外一名妹子即将使用的场景道具。然而等道具做出来了,让他up的妹子也失踪了。好在另一个妹子对他做出来的道具十分满意,爽快地掏钱把道具全部买下。
这笔钱其实并不多,连成本都不够,但这笔钱却让吴名看到了赚钱的新法子。
从此,吴名便在cosplay圈里做起了道具生意,从家具摆件到环佩首饰,靠着精致逼真打开了诸多妹子的钱包。没多久,吴名又在妹子们的介绍下混进了玩偶圈,专做各种精致小模型,费料更少,收益却比做道具更多。
其实衣服的销路更好,遗憾的是吴名这双手怎么都玩不转针线,只能在那些一般人做不了的生意上下功夫。
榨油机、水车、纺机……这些东西就是吴名在那时候学来的,原本想用这些东西给妹子们营造出一个原汁原味的古代生活场景,没曾想妹子们全想当白富美,对贫家女的日常不感兴趣。纺机好歹还卖出去几架,水车也被某个想拍微电影的剧组收去一个,而石磨、石碾、榨油机这些东西全都积压在了吴名手里,没有一个妹子愿意青睐。
好在技多不压身,好东西总有用武之地。
日头偏西的时候,吴名终于把榨油机的模型做了出来。
另一边,罗道子也让人按吴名给出的法子准备了榨油用的豆饼,这会儿稍稍调整了一下大小便塞进了榨油机中。
吴名这会儿其实很是紧张,他虽然亲手做过一次模型,但真正将其用于榨油却还是第一次。
幸好,这玩意并没让他丢脸。
豆饼塞好之后,一个身强体壮的兵卒拉动木头做的撞杆,没几下,金黄色的豆油就从预留的小孔中滴了出来。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吴名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向那个被叫来旁观的木匠道:“这就是个样子货,你做的时候要把所有的部件放大到至少五倍,最好直接去找那种百年以上的粗壮老树,把中心掏空。”
“小的明白。”木匠连忙点头。
“夫人。”罗道子插言问道,“待豆油榨干之后,这机子里的豆饼要怎么处理,直接丢掉?”
“先拿去给猪试试,猪要是不吃就扔掉吧。”吴名随口答道,接着便话题一转,“厨房应该还有豆油吧?都给我,等真正的榨油机做成后,榨出来的第一批豆油也给我送来……算了,这些都先等等……军营里应该有大夫吧?”
吴名之所以弄榨油机,其实是想用豆油做肥皂。但榨油机弄出来,可以理直气壮地要豆油了,吴名才想起做肥皂不只要用油,更重要的是得有碱,而这年月只有草木灰和天然碱,前者的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后者效果尚好却非辽东特产。
之前去厨房的时候,吴名不记得有看到类似碱的结晶,而这年月想要找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好的去处就是找炼丹的道士或者治病的大夫。但军营里只有罗道子这么一个假道士,吴名就只能转而去大夫那里碰运气了。
然而罗道子却听得一愣,差异地问道:“大夫?军营里怎么会有大夫?您到底要做什么?”
吴名顿时无语望天。
他怎么忘了,这年月无论大夫还是郎中都专指官职,用来称呼医生是好几个朝代之后……对了,应该是宋朝之后的事!
“我说错了,应该是医生……不,医官……疾医,食医……兽医都行!”吴名气恼地说道。
“您哪里不舒服?”罗道子又是一愣。
“我哪里都不舒服!”吴名翻了个白眼,“别多问了,直接带我过去,我要找的也不是医官,是医官手里的东西。”
“哦——”罗道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您还有其他东西要做?”
“别废话了,赶紧带我过去!”吴名没好气地瞪起双眼。
罗道子只好闭上嘴巴,将吴名带到军营的疾医那里。
好运气并没有继续眷顾吴名。
军营里的医官只是挂了个医生的名号治些军营里常见的跌打损伤,实际的医术比后世的赤脚大夫还要不如,储备的药材也少得可怜。
吴名翻遍了他的药箱药柜也没找到碱的踪影,倒是发现了另一种重要性不次于纯碱,甚至可以说比纯碱更加实用的东西——硝石,以及今后将成为很重要的调味品,这会儿却还是药品的生姜。
好吧,至少他知道怎么处理厨房里的肉和果蔬了,今晚或许还可以考虑吃鱼。
吴名叹了口气,将硝石和生姜统统没收。
出了医官的院子,罗道子立刻凑上前来,悄声问道:“您找的就是这个?”
“不是。”吴名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随即想起自己还有件事待解决,立刻道,“对了,厨房那边还有别的厨娘没?也不一定要厨娘,男厨子,会烧火做饭的小徒弟、小丫头都成,总之再给我挑一个老实的、没那么多心眼的、不没事找事的。”
“现在这个厨娘……”罗道子话未说完便迎来了吴名的冷眼,马上了然点头,“明白了,我这就找人给您安排,包管晚饭前换人!”
“行。”吴名点头,“那今天就到这儿,榨油那边的活儿我就不管了,反正该教的都教了,该给的都给了,记得榨出油之后给我送一桶过来就行。”
“厨房里剩下的那点油,您还要吗?”罗道子问。
“要,干嘛不要?”晚上还准备煎鱼吃呢!
吴名干脆又去了一趟厨房,把厨房里的一罐豆油全部抱走。
但离开厨房,撵走罗道子之后,吴名并没有回他住的院子,转身去了造纸用的那个院子,把黄豆三人叫到面前,给他们分派了一个任务,让他们去收集洗衣服用的草木灰,以及其他可以用来洗衣服、刷碗的东西。
黄豆三人自然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吴名到底是何用意。
吴名也懒得给他们解释,直接告诉他们,谁找到的草木灰洗涤效果好,谁晚上就可以吃肉。
“我直接给生肉,你们是一起分享还是吃独食,我都不管。”吴名冷脸道,“但别想着糊弄我。如果你们拿回来的东西全都没有效果,就是些普通的黑灰,那你们三个连晚饭都别想吃了!我说到做到,信不信由你!”
“可您总得告诉我们去哪里找……找草木灰啊!”黄豆一脸委屈地问道。
“都跟你们说了,洗衣服用的,你们说去哪儿找?!”吴名对这三个家伙的智商已经不抱希望了,恨声道,“去问那些经常洗衣服的女人,许些好处给人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黄豆三人明显还是一脸懵懂,但看到吴名的脸色不佳,终是乖觉了一回,齐齐点头。
吴名不愿再和他们多言,转回身,抱着豆油回了暂住的院子。
回到这边院子的时候,新的厨娘已被送了过来,却是一个比郑氏年轻许多的妇人,看样貌也就二十几岁,但打扮得很是老相,不看脸的话,说她四十都有人信。
新厨娘明显比郑氏老实很多,发现吴名回来,马上跪下见礼,连头不敢高抬。
“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不知道地上脏啊?”吴名对跪拜这事最是讨厌,既不喜欢跪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跪。
“诺……”新厨娘用蚊子似的声音作答,然后又呆了几秒才从地上起身。
走了一个心眼多的,来了一个傻子,难道这么多人里就挑不出一个中庸一点的?
吴名正暗暗腹诽,把头一转,却发现那个心眼多的也还没有走呢。
“你怎么还在?”吴名皱起眉头。
“夫、夫人!”仍然滞留在院子里的郑氏马上跪倒在地,呼天抢地磕起头来,“夫人,我哪里做错了,您罚我就是,千万不要赶我离开!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我家那死鬼会打死我的呀!夫人……”
我靠!
吴名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氏,嘴上没有说话,心里面却是火冒三丈。
郑氏不知道吴名最烦这套把戏,但感觉到自己磕了半天也没人理会,不由得偷眼瞧了下吴名,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立刻意识到这样不行,马上抬起头来,将想要打动的目标转向新来的厨娘,“张家的,阿姊求你了,别跟阿姊抢这个活计!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是啥脾气,我要是就这么被夫人赶回去,他肯定会把我的腿给打断的!张家的,你说句话,跟夫人说你不干了,让给我……”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了?!”吴名终于耐心耗尽,爆了粗口,“赶紧的,自己滚出去,别等我踹你出门!”
35、第 35 章
郑氏显然没见过这样讲话的“贵人”,一时间有些呆愣,虽没再继续哀嚎,却也没有听话地“滚”出院子。
吴名有毒舌的恶习,却从来没有在口舌上和人分高低的兴趣。见郑氏呆愣愣地跪在原地,他便懒得再和她多言,把装豆油的罐子往玳瑁手里一塞,迈步走到郑氏身边,抓住她的发髻狠狠一拽,将她朝前院拖去。
郑氏顿时杀猪似的痛叫起来,遗憾的是拖她出去的这位并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儿,她自己也不是个会让人怜惜的温香软玉。
但吴名刚把郑氏拖到前院,回过神来的玳瑁便抱着罐子追了出来,“夫人,等等!”
“干嘛,难道你还想给她求情?”吴名不悦地转头。
“不是的,夫人。”玳瑁一边气喘一边说道,“婢子想说的是,您不能就这么把她扔出去。像她这样的下仆进出院子都是要搜身的,您得先让人来给她搜身,没问题了才能放她离开!”
吴名一愣,诧异地看了眼玳瑁,发现她正努力地朝自己挤眉弄眼,明显在暗示什么。
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吴名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搜身的规矩,但说起这年月的规矩,玳瑁肯定比他更熟。而且玳瑁一直在后院里待着,和郑氏也算“朝夕相处”,没准发现了点什么蛛丝马迹。
不会是瞎猫碰死耗子,真的遇上了奸细吧?
吴名松开手,把郑氏丢在原地,抬起头,用嘴型问了玳瑁一句:真要搜身?
玳瑁用力地点了点头。
吴名扯了扯嘴角,向玳瑁道:“你去找个能搜她身的妇人过来,顺便再叫人把那个罗道子也喊过来。”
或许是受后世荼毒太深,吴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找证人。
“是。”玳瑁刚要迈步,随即想起自己手里还抱着罐子,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吴名能够接手,只好无奈地走了过去,把罐子交还给他,然后才转身出了院子。
吴名这会儿也觉得罐子碍事了,目光一扫,发现新来的厨娘正躲在后院垂花门的阴影里,立刻扬声道:“你,过来。”
新厨娘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吴名是在叫她,接着又迟疑了好几秒,见吴名一直死盯着她不放,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吴名身边。
吴名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把她也换掉了,不过这会儿得先处理郑氏,吴名便压下烦躁,将装豆油的罐子递了过去,“放厨房里。”
“……诺。”新厨娘小心翼翼地接过罐子,向后退了几步,接着就转过身,将小步走换成了小步跑,迅速消失在垂花门后。
这女人不会是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吧?!
吴名满头黑线。
十多分钟之后,玳瑁便带着两个年长的壮妇回了院子。
不一会儿,罗道子也带人赶了过来,除了这两日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护卫兵卒,还多了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壮汉。
一见壮汉,原本已被吓呆的郑氏立刻又哭号起来,“大郎,救我!”
“娘子!”被唤做大郎的壮汉明显就是郑氏的丈夫,这会儿虽也满脸焦急,但却迟疑着不敢上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把老婆往死里打的家伙。
罗道子上前一步,“夫人,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吴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想把郑氏扔出院子,不知不觉就成了这般阵势。
“玳瑁。”吴名转过头,“这事交给你了。”
“诺!”玳瑁马上应声,但接下来却没有回应罗道子的质疑,反而向两个壮妇命令道,“搜身!”
两个仆妇似乎早已得到指示,二话不说就走到郑氏身旁,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然后一人拧住她的双臂,另一人在她身上摸索。
“别碰我!别碰我!”郑氏立刻惊恐地挣扎起来,“你们两个狗娘养的,谁给你们胆子搜我的身……”
“把她的脏嘴堵上!”玳瑁气势汹汹地喝道。
搜身的那名壮妇立刻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帕子,塞进郑氏嘴巴。负责抓她胳膊的那个也更加用力,一下子就把郑氏疼得只能呜呜哀嚎。
郑氏的丈夫立刻在罗道子身边跪了下来,哀求道:“罗道长,就算我家英娘做错了事,也不能……也不能当着一群男人的面搜她的身啊!”
“这个……似乎确实不大妥当?”罗道子尴尬地看向吴名。
但他话音未落,那边的搜身的妇人就“咦”了一声,从郑氏的亵衣里扯出一块涂满黑墨的白绢。
一看到这块白绢,罗道子就再也顾不得脚边跪着的木匠,急切地将手伸了出去,“拿来我看!”
搜身的妇人迟疑了一下,先看了眼玳瑁,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将绢布递给了罗道子。
旁边的吴名已经认出了那块绢布,正是他上午画结构图时用来当草纸的那块。因为已经没了用处,吴名就随手扔到了放垃圾的簸箕里。但扔进去之前,他还是颇为小心地将所有图画全部涂黑,就算被谁捡到也没了按图仿制的可能。
郑氏偷这东西干嘛?
吴名满头雾水。
罗道子这会儿也将绢布认了出来,顿时怒发冲冠,挥手吼道:“把她给我绑了!”
身后的兵卒冲上前去,将郑氏从两名壮妇的手里抢了下来,拿出绳索,捆了个结实。
郑氏的嘴巴里还塞着帕子,想辩解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呜地哽咽。
郑氏的木匠丈夫倒是很快回过神来,马上匍匐在罗道子脚下,咣咣咣地磕起响头,边磕边替自己妻子辩解,“英娘她肯定是从哪里捡来的这东西,绝对不会是故意偷窃!她只是贪小便宜,干不了坏事的!道长,求您了,饶她一条命吧!道长——”
“把他一起捆了!”罗道子恼火地踹开壮汉,让人将这夫妻俩全都捆绑起来,塞住嘴巴,拖出院子。
吴名也觉得这妇人捡便宜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年月物资稀缺,有些穷人家里甚至是连衣服都穿不起,而那块白绢只是沾染了墨汁,拿回去清洗干净就是一块好布,绣点花或者染点颜色,起码也能做个肚兜。
但事情因他而起,出手的又是他身边的玳瑁,吴名的那点恻隐之心还不足以让他自打耳光,给身边人拆台。更何况吴名早就习惯于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人心,就算他出手将这夫妻俩救下,人家也未必会对他感恩,搞不好就是一出东郭先生和狼的闹剧。
“贫道有眼无珠,还请夫人责罚。”见郑氏夫妻已被拖走,罗道子郁闷走到吴名面前,低头请罪。
“你又不是我的手下,我哪来的权力责罚你。”吴名撇了撇嘴,“以后长点记性,别随便往我身边塞人,尤其别塞让我看不顺眼的。”
说完,吴名便挥手将罗道子和一干闲杂人等撵出院子,自己则带着玳瑁回了后院。
把玳瑁带进正房,吴名用神识检查了一下周围,见那新厨娘还老实地待在厨房,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当即问道:“你是不是看到她拿东西了?”
“是。”玳瑁坦然承认,“婢子知道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所以才没在新厨娘过来时把她撵走,就等着您回来处置。”
前院的正堂只有严衡和罗道子指定的兵卒才能进去打扫,玳瑁跟吴名住进来后,每日也只负责清理吴名暂住的后院,连前院正堂的大门都不敢去摸。但今天上午,吴名和罗道子走后不久,玳瑁就发现郑氏鬼鬼祟祟地进了前院正堂,很快又一脸喜色地跑了出来,接着就躲进厨房,关上门不知道折腾什么。
玳瑁立刻起了疑心,心思一转就猜到郑氏大概偷了吴名他们写字用的绢布。
这事在郡守府里也时有发生,但郡守府里的人没郑氏这么大胆,也就是捡些主人们习字画画时浪费掉的绢布,谁也不敢打要紧物件的主意。
“那两个婆子……就是你带回的那两个壮汉似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吴名转而问道。
玳瑁虽是郡守府的家生子,但她年纪小,又才进了军营没几日,而那两个年纪足有她两倍大的壮妇却一副为她马首是瞻的架势,简直就像死忠一般,这让吴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才是厨房里的正经厨娘呢!”玳瑁解释道,“郑氏的郎君是木匠里的小管事,在罗道长面前有几分脸面,她借着她郎君的光才抢到了给您当厨娘的活儿,其实对厨房里的事一点都不精通,做出来的饭菜还没您做的好吃!婢子觉得奇怪,就跑去厨房那边打听了一下,没曾想竟听来一耳朵抱怨——厨房里的姑姑们都对她很是不喜呢!”
难怪动手的时候一点情面都不讲,果然是积怨颇深。
吴名心下腹诽,嘴上却继续问道:“这才几天工夫,你已经和厨房那边处熟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玳瑁嘻嘻一笑,“从那锅米饭下肚,她们就不熟也熟了。”
“一锅米饭能换几天交情。”吴名撇撇嘴,“一会儿去厨房挑点水果什么的,给那两个过来帮忙的厨娘送去,别让人家白跑一趟……对了。”
吴名起身进了内室,从自己带来的金子里取出一块,然后转身回到正堂,将金子抛到玳瑁手中。
秦朝没有金元宝,只有金币,而且制作技术很差,远不如后世的金币那样华美精致,乍看上去就像是压出来的面饼,用后世的度量衡估算,每块起码有一斤重,俗称金饼。
一斤重的东西在吴名手里不算什么,但玳瑁才十一二岁,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一瞬间也没看清吴名抛的是什么东西,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接,结果险些被砸倒在地。
“啊!”等看清自己接住的竟然是块金饼,玳瑁顿时被吓了一跳,差点又把金饼丢了出去,赶忙抬头看向吴名,“夫人,这是……”
“给你走人情的。”吴名道,“我手里没铜钱,你自己想办法换一下,别亏了就行。”
“这……这可是金子!”玳瑁都开始冒冷汗了,“婢子哪里敢用啊?!”
“那也先收着吧。”吴名浑不在意地摆手,“实在用不出去就给你当嫁妆了。”
“夫人——”
“别嚷嚷了!”吴名不耐烦地堵住耳朵,“说给你就给你,你家夫人我还差这点金子吗?”
听到这句话,玳瑁终于闭上了嘴巴,想了想,对吴名道:“既然夫人信任婢子,那婢子就斗胆收下了。但以婢子的身份终究是不该有这种东西的,万一被人追究,您可得替我说话!”
“放心吧,你家夫人我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吴名挥挥手,把玳瑁赶出门去。
36、第 36 章
清了清脑子,定了定心神,吴名便想起他是回来吃晚饭的。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吴名当即丢下烦心事,拿出刚刚收刮来的生姜,起身去了厨房。
但进了厨房,吴名便发现玳瑁竟然也在,正与新来的厨娘在那儿争执,从进门前后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似乎是她要拿些果子,而新厨娘却不许她取用。
“夫人!”一见吴名进来,玳瑁立刻一脸委屈地撅起嘴巴,“我是得了您的命令才来厨房取东西的吧?”
“是呀,怎么了?”吴名明知故问。
“她不让我拿!”玳瑁瞪眼看向新来的厨娘。
新厨娘立刻跪倒在地,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以为……”
“以为玳瑁和郑氏一样不告而取?”吴名替她把话说完。
新厨娘没有接言,却把头埋得更低,肩膀也开始微微轻颤。
吴名无语望天,一时间真觉得人要是太老实也很麻烦,他若是再说点什么难听话,这女人估计就要撞墙谢罪了,无奈之下只得当起了和事佬,开口道:“起来,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玳瑁,把她拽起来说话!”
“诺。”玳瑁应声而动,过去把新厨娘从地上拉了起来。
“以后记住了,她——玳瑁,在这院子里就相当于小管事,取用什么东西的时候,只要不是用车拉,找人抬,那就不要管她。”吴名用手指点了点玳瑁,“而你,只要负责做饭就行了,比如现在,就是应该准备晚饭的时候——对了,这里什么地方能弄到新鲜的活鱼?”
“营、营外的溪水里可以可以抓到些小鱼,若、若是要大些的,就得去大河里捕捞了。”厨娘一脸紧张地答道,“您……要吃鱼?”
吴名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见着天光都已经转为昏黄,顿时悻悻地摆手,“今晚就算了,随便做两个拿手的菜给我尝尝就好——顺便说一句,我不爱吃蔬菜。”
其实也不是吴名不爱吃菜,关键是这年月的蔬菜就没几样好吃的。所谓的五蔬,也就是葵、韭、藿、薤、葱,传到后世就只剩下韭菜和葱了,其中葱还变成了调味品,由此可证这些菜都是什么滋味,也就是能顶饿,吃不死人罢了。
“……诺。”新厨娘低头应下。
吴名转头向玳瑁道:“你也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耽搁太久,早点回来,一会儿夫人我变个戏法给你乐呵乐呵。”
“哎?”玳瑁立刻眼睛一亮,“那婢子不去了,先看夫人变戏法!”
“这会儿留下可是要干活的,出去再回来可就不用干了。”吴名故意道。
“那婢子更得留下了,难不成还要夫人亲自动手?”玳瑁扬起下巴,义正词严地说道。
吴名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那就来吧。”
吴名所谓的戏法就是用硝石制冰,弄出个冷藏室存放不宜久存的蔬果和肉。
住进这院子的时候,吴名就用神识检查过周围,发现小厨房和厢房之间有一个空地窖,地方不大但位置颇深,收拾一下就可以使用。唯一不方便的是入口太过隐秘,得绕过小厨房和厢房之间的矮树丛,搬开挡在那里的水缸,再打开下面的厚铜板才能进去。
如果不是吴名有神识,可以利用灵力作弊,就算找到恐怕也很难打开。
不过难进也有难进的好处,空气不流通,更利于维持温度。
吴名带着玳瑁将地窖的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本想把净室里的浴桶放进去制冰,遗憾的是入口太小,用手比量一下就知道放不进去,只能从厨房那边取了几个体形偏小的容器,装满水,送进地窖。
一切准备就绪,吴名取来硝石,洒进水中。
霎那间,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缔结成冰。
玳瑁立刻惊讶地捂住嘴巴,“这……这难道是仙法?!”
“都跟你说了,就是个戏法。”吴名一边检查冰的硬度,一边跟玳瑁讲起了手入油锅、豆芽顶佛、磷火自燃之类的小把戏,把玳瑁听得惊呼不断,然后又让玳瑁自己尝试了一回。
“夫人,您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玳瑁一脸崇拜地问道。
“看书,听人讲故事,然后再自己琢磨。”吴名半真半假地答道,“对了,你识字吗?”
“婢子怎么可能识字。”玳瑁摇头,“姑姑们都没那个机会。”
吴名本想说我教你,但话到嘴边就想起他对这年月的“雅言”已经没剩多少印象,平时说话全靠原主的身体本能,单拎出一个字让他去念,没准会被他念成什么玩意。
算了,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吴名立刻改口道:“想学的话,以后找机会教你,最近是不太可能了。”
“婢子谢夫人。”明明只是空口说白话,但玳瑁还是听得满脸喜意。
吴名布置好地窖,新厨娘也做好了晚餐。
虽然吴名说他不喜欢吃菜,但新来的厨娘并没有因此就做纯肉的菜肴。她用羊骨熬了锅汤,洒了些切碎的青菜做点缀,拿剃下的肉做了羊肉炖萝卜,然后又宰了只鸡,将鸡翅和鸡腿炙烤,鸡胸脯切成薄片,与桃肉一起烩炖。
看到端上来的鸡胸烩桃肉,吴名一下子就想起了菠萝鸡片,立刻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嘴里咬了一小口,惊讶地发现竟然也是酸甜口味。
吴名立刻对过来送菜的玳瑁道:“有空去问问那个厨娘,怎么想到用桃子做菜的。”
“夫人喜欢?”玳瑁问。
“至少比郡守府的厨子更合我意。”吴名点点头,又尝了尝其他的菜,忽然生出一种自己正在后世吃家常菜的奇妙感觉。
新厨娘的手艺其实算不上多好,鸡肉和桃切得薄厚不均,萝卜块也什么形状都有,羊骨汤的火候明显不够……总之,可以吐槽的地方很多,但她做菜的理念以及调味的手段却和这年月的厨子大相径庭,更像是后世的某位家庭主妇穿了过来。
但从没有炒菜这一点来看,这应该不是一位穿越同仁。
吴名咬了咬筷子,抬头向玳瑁问道:“我是不是应该赏她点什么?”
“夫人想要赏什么?”玳瑁反问。
“赏钱是不行的,我手里一枚铜钱都没有,总不能给她金子。”吴名叹了口气,“算了,你看着办吧。”
“行,这事就交给婢子了。”玳瑁点头应下,“正好婢子也想试试她的脾性。”
“要是人还不错,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郡守府。”吴名随口道。
虽然严衡已经分了一个厨娘给他,但那个厨娘也就是进取心方面比较出色,在郡守府的厨房里原本是个比烧火丫头地位高一点的学徒,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拌凉菜的手艺,然而吴名却压根不吃水果之外的生食。
因此,一尝出新厨娘的手艺更合自己胃口,吴名便动了挖墙脚的心思。
反正他是郡守夫人,多养几个厨娘也没人能够指责。
玳瑁却没想到新厨娘的手艺竟然让吴名这般动心,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随即再次点头,“婢子明白了。”
虽然新厨娘的手艺让吴名颇为满意,但吴名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吃过晚饭后便照常净身沐浴,吐纳行功。
让吴名惊讶的是,严衡这晚竟然没有过来。
吴名都已经把最近的铁矿所在地画出来了,就准备等严衡过来打脸,没想到这家伙却来了个釜底抽薪,不肯过来露脸了。
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不过来!
吴名愤愤地收起地图,一边腹诽一边脱衣睡觉。
第二天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严衡才一身孝服地赶了过来。
吴名这会儿正在造纸的院子里检测黄豆他们找回来的草木灰。这年月没有ph试纸,法术也干不了这种过于科学的活计儿,吴名只能用最麻烦的方法,把草木灰溶于水,再用麻布进行过滤,然后再对滤液进行加热,等里面的水蒸发到一定程度,再熄火冷却,看有没有晶体析出。
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那就是用嘴去尝,味道苦而涩的基本就可以视为含碱了,准确度很可能比粗糙的蒸馏解析还要高些。
但这么做免不了会有危险,而且这些草木灰的出处也让人不愿想象,天晓得里面混杂了什么恶心玩意,所以吴名宁可折腾也不愿取巧。
一番测试下来,只有刘七找来的草木灰里析出了晶体。
吴名正准备用食醋做进一步的测试,严衡便带人进了院子,打断了他的试验。
“郡守!”黄豆等人赶忙下跪行叩拜礼。
严衡没理地上的辅兵,直接走到吴名身边,狐疑地发问:“做什么呢?”
严衡一进门就被吴名正在做的事情引走了注意,看着像是在做吃食,但又没发现周围有可以吃的东西。
“一点小测试。”吴名摆摆手,让严衡往后站,离装滤液的陶盘远些,省得发生什么意外再把他给伤着。
严衡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吴名的要求向后退了几步。
见周围人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吴名这才将食醋滴入滤液,同时放出灵气护住自己。
万幸,无论是滤液的碱性还是食醋的酸性都十分微弱,食醋滴入进去之后,滤液冒了一串气泡就再无其他反应。
吴名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来,“今天的奖励归刘七了,明天开始,你们都跟刘七一起去搜集这种草木灰——记住,要一模一样的!”
“诺!”严衡就在一旁站着,黄豆等人再也不敢多嘴,直接齐声应诺。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吴名一边把余下的滤液倒回装着草木灰残渣的罐子,一边继续道,“刘七一会儿跟我去取肉,余下的把院子清理一下,然后就可以爱干嘛干嘛了。”
说完,吴名转头看向严衡,“有事?”
“难道无事便不能过来?”严衡嘴角微抽,“这里貌似是我的军营。”
“哦,对呢!”吴名状似恍然地点头。
严衡哭笑不得,干脆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制碱。”吴名简洁地答道。
但严衡哪里听得懂,顿时愣愕地追问:“什么?”
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别瞎问了,我直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吧!”
“善。”严衡点头。
善你个头,再善把你骟了!
吴名心下腹诽,嘴上则答道:“我要从草木灰里过滤出一些东西,然后拿它做一种名叫肥皂的东西,用来洗衣服、洗澡。”
“只能用来洗衣服、洗澡?”严衡顿时一脸失望。
“还可以卖钱!”吴名郁闷地翻了个白眼。
37、第 37 章
几句话说罢,吴名就知道严衡这次是直接过来见他,尚未和罗道子照过面,自然也不知道他已经弄出一个榨油机的事。
但吴名也懒得跟他表功,给黄豆和蒋三留下几句警告,让他们不要乱碰草木灰的溶液,更不许随意倾倒,然后便带着刘七离开院子。
严衡也只能迈步跟了上去。
身边有太多闲杂人等,吴名也不好出言讥讽。他和严衡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就目前的实际关系来说,严衡即使算不上饲主,起码也是个同居人,没必要为了逞几句口舌之快就把关系闹僵。
等回到暂住的院子,吴名把刘七留在门外,自己去后院的地窖里挑了一大块牛肉出来。
吴名吃惯了后世的“肥牛”,对这年月又柴又老又硬的贵重牛肉一点兴趣都生不出来,偏偏他现在的“身份”还少不了这样的供奉,为了不浪费,吴名干脆就将其当成“奖赏”嫁祸于人,反正其他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当这玩意是美味。
果然,刘七惊喜地接过牛肉,千恩万谢地走了。
吴名转身回到后院,却发现严衡正站在地窖入口,神情复杂地向下观望。
“想看直接下去看啊,这是你的地盘,有啥不好意思的?”吴名疑惑地问道。
严衡没动,转头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难道这地窖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吴名难免紧张,但表面上却故作不解状,“怎么找?既然是地窖,当然是在厨房周围找了。话说你是不是不常在这边住啊?这地窖怎么好像从来就没用过,也太浪费了。”
“……这不是地窖。”这是严衡特意命人挖掘的密室,用来隐藏机密的所在。只是正如吴名猜测,严衡很少在这里久住,有什么机密也都放到罗道子那边去了,这边的密室便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严衡自以为藏得很是隐蔽,罗道子来过几次都没发现,没曾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吴名翻了出来,改成了乡野村夫家里常见的地窖。
“反正你也没用,管它原来是什么呢!”吴名撇撇嘴,努力岔过这个话题,“走,下去看看,或许有惊喜哦!”
听到惊喜二字,严衡立刻挑眉,“那我倒真要下去看看了。”
那你倒是下去啊!
吴名撇撇嘴,率先跳进地窖。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晚,在入口敞开的情况下,不用点灯也能看清地窖里的状况。
严衡一下来就被地面上晶莹剔透的冰块吸引。冰在辽东虽然算不上稀罕物,但这会儿可是夏天,这时候的冰都是冬天时从河里开凿然后放入密封的地窖里存储下来的,而他从未命人在军营这边储存冰块。
严衡心下一动,脱口道:“硝石?”
“你知道硝石?”吴名一愣,随即拍了拍脑袋。严衡可是跟着穿越男长大的,对硝石制冰这种后世里网民皆知的事自然不会陌生。
严衡也马上点头道:“先帝也曾用硝石制冰,免去了藏冰的麻烦。”
“咸阳也算是汉中,周围盛产硝石矿,用起来比这边方便多了。”吴名无奈地叹了口气。天底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东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但也正因为地方太好了,孕育不出只能在贫瘠土地里滋生的矿藏。
“对了,硝石是不是还有制冰之外的用途?”严衡试探着问道。
“有啊,很多呢!”最出名的就是制作炸药。
吴名就是个玩炸药的专家,他做炸药的手艺也比他造纸、做模型的手艺老道得多,更专业得多。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吴名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政府作对了,一直到二十世纪后半叶才因为种种原因沉寂下来。而吴名与政府作对的方式从来都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非暴力不合作,他奉行的原则一直是暴力解决一切——解决不了,那就从根源上消灭!
而炸药正是最能体现暴力美学的经典之物。
当吴名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宋人使用的霹雳炮时,他就对这玩意一见钟情,当天就混入匠人营,跟着铸造霹雳炮的师傅学习造炮制火药,后来远渡重洋去欧洲的时候也没少偷师学艺。无论是早期的黑火药还是后来的无烟炸药,吴名全能配得出来,鸟铳和火炮也都亲手做过。
要不,造门火炮给严衡玩玩?
吴名回想了一下造炮的流程,随即意识到要是想在秦朝造炮,哪怕是最古老的霹雳炮,都得先从最基本的金属冶炼开始搞起,等这一套流程完全构建起来……他也不用想着回后世玩游戏了!
算了,要是真有那份需要,还不如直接上没良心炮呢!
吴名遣开不合时宜的杂念,反问严衡,“先帝没告诉过你吗?”
“他只告诉我硝石可以制冰。”严衡面色平静,无波无澜,“你手里的硝石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从军营的大夫……那个……医官那里翻出来的。”吴名解释道,“他大概是用这东西止痛……”
说起止痛,吴名又想起了麻沸散。说起来,他好像用法术记忆过麻沸散的配方……算了,这玩意必须配合法术才能生效,就算把配方公布出去,寻常的大夫也无法使用,不然的话,后来也不至于失传。
抛开突然冒出来的杂念,吴名继续和严衡说硝石的事。
从军医那里收刮来的硝石数量有限,昨天又一边制冰一边让玳瑁当戏法取乐,这会儿已经没了剩余。但既然连军营里的赤脚大夫都有硝石,想必郡守府里的正经大夫以及城内的医馆药铺都少不了储备。
“这东西用处很大,制冰只是其中最无足轻重的一种。”吴名隐晦地说道,“还有我刚才和你提到的碱,都是非常有用的东西,既可以制作让寻常人都觉得方便的东西,也可以制作……比刀和弓箭更强大的武器。”
“你确定?”严衡立刻将吴名的手臂握住。
他就知道,硝石肯定还有别的重要用途,不然的话,当初先帝也不会让人四处收集,一度还曾让人想办法从人畜的粪便和尿液里提取某种东西,只是最后终是以失败告终,收集来的屎尿也都被送到了田里,成了肥田的肥料。
“我确定。”吴名无奈道,“但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总得把我需要的东西找来,我才能动手去做啊!”
“都需要什么?只是硝石吗?”
“当然不止。”吴名把头一歪,斜眸看向严衡,“话说回来了,你不是不和我做交易吗?这会儿怎么又忘了?还是说,你以为我会平白给你干活?”
严衡顿时无语,有心逞强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但内心深处却又十分期盼这种让先帝都求而不得的强大武器。
吴名也看出严衡的纠结,当即坏心眼地揽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双眼,用毒蛇诱惑夏娃的语气说道:“想好没有,到底要不要和我做交易?我只问这一次,最后一次……”
“可恶!”严衡被吴名撩拨得心神纷乱,干脆大手一伸,将他搂入怀中,低头亲向他的双唇。
靠!
吴名下意识地扭开头,但身体却还在严衡的掌控之内,这一躲也只是躲开了嘴巴。
严衡没能亲到正地方,干脆将错就错地咬住吴名脖颈,在他的脖颈和下颚处啃噬起来。
“喂——”吴名试探着推了严衡一下,没能推开,只好郁闷地问道,“咱们不是在谈事情吗?”
“别说话。”严衡一边继续在吴名的颈间肆虐,一边将手探入衣衫。
吴名今天穿的依旧是那套新缝制的窄袖套头衫,为了省事外加透气,里面连件亵衣都没穿,手摸进去就直接触到了皮肉。
严衡简直如鱼得水,干脆解开吴名的衣衫,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吴名不由得无语望天,脑子里冒出了后世的一句经典名言:diewhyyoutry!
他以后再也不会忘乎所以地和严衡玩暧昧了!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在后世待久了,习惯成自然。后世早没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男男和女女之间更是以暧昧为时尚,反正谁也不会这事当真,不过是互相调戏一下,逗个乐子。
但这会儿是秦朝,暧昧的别称就是勾引,跟一个早就想把你吃干抹净的家伙玩暧昧,其效果无异于往酒水里投[春]药,送羊入虎口!
算了,眼看着要吃饭了,还是赶紧速战速决,早死早安生吧!
吴名放出神识,探查了一下周围,发现严衡带过来的护卫都各安其职地守在院子周围,新厨娘和玳瑁也老实地待在厨房,没人到地窖这边探头探脑,立刻伸出手,解开了严衡的腰带……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辛劳,吴名终于把那堆妨害智商的小蝌蚪从严衡的脑子里撸了出来,但这时候的他也没了继续和严衡讨价还价的兴趣,一边揉着自己酸麻的右手,一边气恼地催促,“快点收拾,该上去吃晚饭了。”
“你怎么就想着吃。”严衡被气乐了。之前他就奇怪吴名的反应怎么如此急切主动,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根本不是“急”他,而是急着吃饭!
“就像你整天想的事有多光明伟大似的。”吴名马上还以颜色,不等严衡再说什么就抢先问道,“有帕子没?我要擦手!”
严衡无奈地摸出绢帕,走上前,亲自将吴名的右手擦拭干净,同时问道:“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在另一个院子的时候,严衡就注意到了吴名的古怪衣服,乍看上去像是胡服,但仔细一瞧又差别很大。
“其他衣服不方便干活,我就让人给我做了这么一身。”这事没啥好解释的,吴名也只随口敷衍了一句。
“干活?”严衡却是一愣,“你干什么活?”
吴名懒得跟严衡解释,干脆道:“你去罗道子那边走一趟,让他跟你说吧。”
38、第 38 章
就算吴名不提,严衡也是要去见一见罗道子的。
今天是老太夫人大殓停殡的日子,因老太夫人乃是横死,停殡当日就要下葬,严衡从昨晚一直忙到这会儿才算是告一段落,一得空便急急忙忙地跑来探看吴名,入营后也没先去和罗道子见面,只派人通传了一声,自己就直接来了吴名的所在。
等见了面,又倾泻了欲情,严衡的大脑也终于从另一个器官那里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亦让严衡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别吃独食,等我回来。”严衡整理好衣衫,抬手拍了拍吴名的[屁]股。
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没有作答。
两人一起出了地窖,严衡叫上侍卫出了院子,吴名则转身去了厨房,看新来的厨娘把晚餐准备到什么程度。
经过玳瑁的一番打探,吴名已经知道新厨娘名叫桂花,是军营大厨房管事的儿媳妇。
一听这名字,吴名就觉得奇怪,辽东又没有桂树,怎么给自家女儿起名叫桂花?再说都已经结婚了,按惯例不应该是某氏或者某某氏才对吗?仔细一问才知道,果然,桂花是大厨房管事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童养媳,原籍并非辽东,被家人卖掉的时候年纪太小,姓氏都已经记不得了,因大厨房的管事姓张,大家便叫她张家的或者桂花。
上午的时候,吴名在玳瑁的陪伴下教了桂花如何使用铁锅和豆油煎炒烹炸,用醋和生姜去鱼腥。
倒不是吴名想连玳瑁一起教,而是桂花无论如何都不肯和他单独相处,一见他进了厨房就立刻跪倒在地,缩成一团,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吴名让她起来,她也不肯动弹,最后还是把玳瑁叫了过来,这才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拉起。
无奈之下,吴名只能把两人教学扩展为三人,待教得差不多了,就让桂花去大厨房那边要来几尾活鱼,自己练习鱼的做法,晚上的时候直接做鱼给他当晚餐。
“夕食准备得怎么样了?”鉴于桂花见他就下跪的坏毛病,吴名没有直接进门,一边扬声询问,一边用力拍门。
“还要等一会儿!”玳瑁在里面高声回应,“您进来看看吧!”
吴名这才推门而入,“准备了几道菜?”
“回夫人,就两道,是不是还要加菜啊?”玳瑁已经看到了严衡的身影,估计他要在这边用餐,于是便直接发问。
“嗯,至少再加两道。”吴名点头,“拿葱炒盘羊肉,再……算了,羊肉我自己炒,你看看还能做些什么,随便弄点,郡守那人对味道不是太挑……至少没我挑,就是吃得多,你得按两个人的饭量准备。”
或许是练武的缘故,严衡的胃口相当地好,每顿饭消耗掉的食物都是吴名的两三倍。
“还……还可以再烤条鱼。”桂花小心翼翼地接言。
“那就烤吧。”吴名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出门,准备去地窖里取些羊肉,但刚一出门便又转回头来,“算了,干脆把昨晚的菜全都重做一遍好了。”
桂花一愣,脱口道:“已经有汤了。”
“那就把羊骨汤去掉,正好你昨晚炖的羊骨汤也不够火候。”吴名说完就转身离开。
桂花面红耳赤地咬了咬嘴唇,转头看了眼玳瑁,忍不住问道:“昨晚的汤……很难喝?”
“你没尝吗?”玳瑁反问。
“我……我觉得还好。”桂花一脸委屈。
玳瑁打量了她几眼,很快叹了口气,“夫人虽然平易近人,但终究是士族出身,对吃喝都讲究得很。你要是有心给夫人做厨娘,有些事就该重新学了。比如这骨头汤,郡守府里炖骨头汤都是至少炖一天的,你昨天才煮了多久呀,骨头的味道都还没进到汤里呢!”
桂花没有接言,低下头,拿起水盆里的最后一条鲫鱼。
另一边,严衡已经与罗道子碰了面,从他嘴里得知吴名这两天一直没有闲着,昨天还亲手做了一个可以把黄豆压成豆油的榨油机。
虽然吴名称之为样品,但就罗道子看来,这东西大可以直接使用,完全没有重做的必要。
柴米油盐乃是百姓生活中最重要的四件大事,短短几天工夫,吴名就帮严衡解决了油盐两样。若吴名给出的榨油和制盐之法确实行之有效,严衡在辽地的声望必然会再次增长,争霸天下的筹码也会大大加重。
严衡不由得心神荡漾,一时间都开始相信“阮橙”真是他命中注定的镇宅之妻,不然的话,怎么上一世没娶到阮橙便事事艰难,这一世娶了“阮橙”就如鱼得水,乘风破浪?
正好,茹姬有孕之事已经曝光,“阮橙”的镇宅之名亦已坐实,严衡便趁着送老太夫人的棺木入宗祠的机会,将阮橙的名字写进了严氏家谱,让阮橙成为自己名副其实的郡守夫人。
从罗道子那里离开后,严衡便决定用此事向吴名邀功,也算是报答他为自己费心出力。
但严衡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夕食,吴名也换了身衣服,正坐在正堂的席子上,就等他回来开饭。
知道吴名一向把吃喝奉为头等大事,严衡也没废话,直接命守在门口的玳瑁去厨房上菜,自己则进了净室,更衣净手。
回来时,案几上已经摆好了菜肴,严衡目光一扫就发现这些菜和平日里常见的吃食有些不同,看上去颇为油腻,闻起来却很是勾人。
严衡对吃食并不是多么讲究,也没多问这些菜的来历,直接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觉得这种油腻竟然十分开胃,这才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哪个厨子做的?”
“是厨子家的儿媳妇。”吴名也边吃边答,“我挺喜欢她做菜的风格,如果你还打算让我回郡守府的话,我打算把她也一起带走。”
“说得好像我不让你回去似的。”严衡无奈地看向吴名,“老太夫人已经下葬,府里的丧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明早我就带你离开。”
提起老太夫人,吴名立刻问道:“老太夫人的事就这么完了?”
“不然呢?”严衡反问。
“到底怎么安排的,总不会是按寿终正寝办的吧?”吴名很是好奇。
“你都把她弄成那幅模样了,怎么可能再让人相信她是寿终正寝?”严衡没好气地瞪了吴名一眼,“只能是半真半假,给死去的女卫按了个刺杀的罪名,把你干的事换到她们头上。”
“没人怀疑?”吴名愈发惊讶。
“谁敢?”严衡冷冷一笑。
如今可不是束手束脚的上一世了,他早已掌控了辽东郡的实权,手里有钱有兵有粮,哪还会在乎宗族里的那些族老。这一世,他与母亲嬴氏的关系也不像上一世那样生冷,老太夫人一死,茹姬便传出喜讯,嬴氏立刻见缝插针地派人传出流言,称老太夫人才是让郡守府险些绝后的扫把星,这不,她一死,郡守府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老太夫人这一生也确实让人唏嘘,幼年丧母,中年丧夫,接着又死长子,死幼子,唯一的孙子严衡还生不出子嗣。而流言正是虚虚实实的才最让人信,这种说法一经传出,大家的注意力就从老太夫人的死因上转移开来,转而讨论起她的命格命理。
唯一让严衡有些不快的是中间又传出了老太夫人其实是被“阮橙”克死的流言,但诸多流言一结合,反倒愈发印证了“阮橙”的镇宅之功,不然的话,也不会刚嫁进来就克死了肆虐郡守府多年的老扫把星。
这些事,严衡并不打算告诉吴名,很快就岔开话题,转而提起了硝石的事。
但提到硝石,吴名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郡守府应该有自己的药库吧?就是储存药材的地方。”
“当然。”严衡以为吴名又想出了什么新玩意。
“带我过去看看呗?”吴名一脸期盼地看向严衡,“我要找些东西,还要一些有年份的野生药材。”
“又要做什么?”严衡问。
“药浴。”
“啊?”这样的答案大大出乎严衡的意料。
吴名也很无奈。鬼修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魂魄与肉身不完全融合的鬼修,他对身体的控制终究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细致入微,必须加上诸如药浴这样的辅助手段才能让身体处于最佳状态,不然的话,很容易出现异味、死皮、脱发之类让人尴尬的小问题。更加重要的是,药浴可以帮助他摒除鬼修的诸多特征,收敛灵力,减少被修道者注意的概率。
吴名原本打算找机会自己去山上采药或者去药铺采买,正好今天说到这儿了,便想试一试能不能走捷径,让严衡帮他解决。
但听到严衡的惊讶,吴名便意识到自己还得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对药物的需要,当即道:“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也是学过功夫的,只是我的功夫比较特别,得用药浴辅助才能练出效果。”
“你的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严衡疑惑地问道。
“师傅曰:不可说。”吴名一本正经地答道。
他这也不算撒谎,把他变成鬼修的夏老鬼和商老鬼确实不许他将修炼的事外传。
“你这师傅又是何方高人?”严衡继续追问。
“师傅曰:不可说。”吴名的回答丝毫不变。
严衡无语,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需要什么药材总可以告诉我吧?”
“这个倒是可以,但我不确定我知道的药材名和你知道的是否一样。”吴名耸了耸肩。这年月的方言忒多,中药的名称也是各地有各地的叫法,一直到明朝李时珍撰写《本草纲目》,各种中药才算是有了全国统一的学名。
见吴名说了跟没说一样,严衡只能无奈道:“明日我带你回府,你自己去药材库里找吧。”
39、第 39 章
“明天就回?不能再晚几日?”吴名有些纠结。
药浴固然是越早开始越好,但郡守府里眼睛太多,灵气的充沛程度也比依山傍水的军营差上一些,每天只能利用沐浴的机会悄悄修炼。
除此之外,他若一走,造纸和制皂的事也很容易就这么戛然而止,半途而废。
造纸的事倒还好说,反正原料得先晾着,隔个十天半月过来整理一下也就够了。关键在于肥皂,做这个并不需要太多时间,草木灰已经选定,只要凑足数量,准备个一两天就能开工。黄豆他们这几日也算尽心尽力,他总要让他们学到点什么,才能让他们昂头挺胸地回去面对其他辅兵——尤其是那个被他撵走的伍长,说自己没有白白跟他一遭。
“你不想走?”严衡微微一怔。
“有事没做完呢。”吴名道,“再过几日如何?两天……不,三天吧?”
严衡想了想,“也罢,不如再多住几日,待老太夫人的头七法事做完,我再接你回去。”
“行。”吴名点头。
吃过晚饭,严衡又去了罗道子那边。
吴名抓紧时间练了一周天的功法,然后便拎起白日穿的那身衣服,去净室里洗涤。
他也不想这么勤快,但这身衣服就做了一套,想要替换都没有可能。若是交给玳瑁去洗,一来他不忍心滥用童工,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玳瑁未必能保证他第二天穿到干净衣服。
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奢侈,因为吴名是用法术来洗涤衣物的。但这种法术却不像记忆法术那样出自吴名自己,真正的发明人乃是教他法术的夏朝老鬼。据夏老鬼说,多使用这套法术可以增强施法者对灵力的控制,效果就像少林寺的和尚用挑水来练习武术一样。
说实话,这套法术的清洁效果其实非常一般,实际效果基本等同于不放洗衣粉的洗衣机。但在强化灵力控制,提高施法者施法速度上却有着显著成效。
可惜,自从民国建立,华夏大地上的灵气就愈发稀薄,吴名也就再没施展过这个法术,前两日重新捡起来使用的时候,竟有些手生难控,反复尝试了好几次才算是顺利完成。
等吴名洗完衣服,又用法术将其烘干,严衡也从外面折返,正在内室里宽衣解带,准备上床歇息。
两人已经坦诚相对过很多次了,更亲密的事也都做过,吴名也就没再矫情,直接脱光衣服,照常裸睡。
但有了晚饭前的前车之鉴,吴名不想再浪费体力去“安抚”严衡,上床后就老实地裹上薄被,和严衡保持了足够宽的间距。
严衡顿时皱眉,伸手就把吴名拉回怀里,问道:“今晚这是怎么了?”
“太累,不想陪你折腾。”吴名推了严衡一下,没能推开。
“我哪里有折腾过你。”严衡心下腹诽,都是你折腾我!
“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今晚别折腾,安安稳稳睡觉。”吴名打了个哈欠,顺口问道,“你明天回去还是继续待在这儿?”
“下午走,上午要处理些事情。”严衡扯开吴名身上的薄被,将自己的身体也挤了进去,“对了,罗道子之前派过来的厨娘偷了东西?”
“嗯,偷了张废布。”吴名闭着眼睛答道,“怎么,他还没有处置吗?”
“他只能处置偷窃的罪责,不能处置奸细。”严衡一边说,一边将手臂从吴名的颈下穿过,使他能够完全地靠在自己胸前。
吴名心下一动,想起玳瑁打听来的消息,脱口问道:“他不会是想给那女人求情吧?”
严衡微微一怔,低头看向怀中的吴名,“你怎么猜到的?”
“听说那厨娘的男人在他面前颇有脸面。”吴名把玳瑁打听到的事转述了一遍,“虽然我也不觉得那女人会是奸细,但该审还是要审,该罚还是得罚,不然的话,立规矩干嘛?”
历史上的秦朝之所以二世而亡,一方面固然是士族门阀趁机作乱,但另一方面也和秦二世没能做到令行禁止有着莫大的关系。自从始皇帝驾崩,秦朝的律法就成了摆设,秦二世自己都不遵守,下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不到一年,确切地说是不过几个月,原本用来治理国家的律法就成了剥削百姓的苛政,整个国家也从欣欣向荣变成了怨声载道。
虽然吴名自己就不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百姓,但他更见不得所谓的上位者违法乱纪,用诸如法理不外乎人情的把戏将律法玩弄于股掌之间。
事实上,吴名对“人情”二字也是厌恶至极。
严衡听出吴名语气里的不快,轻笑道:“放心,我知道轻重。”
“但愿如此。”吴名对那夫妻俩的处罚并无兴趣,只将这笔帐又记在了罗道子身上。
不过提到厨娘,吴名便想起了桂花,立刻睁开眼道:“对了,回郡守府的时候,我能不能把现在这个厨娘一起带回去?”
“喜欢就带走好了。”严衡想也不想地答道。
“这可是你说的。”吴名马上道。
“嗯……等等。”严衡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随即想起这里是军营,不是郡守府的院子,赶忙纠正道,“你说的是今天做夕食的那个厨娘?”
“对。”吴名道,“之前那个厨娘我不喜欢,又犯了事,罗道子就把这个厨娘送过来了,据说是大厨房管事的儿媳妇。”
“那你得先让她签下卖身契。”严衡道,“郡守府里只用签了死契的仆妇,侍女奴婢都是入了奴籍的,但军营这边用的却是平民,若她不肯入奴籍,那我也不好让她入府。”
吴名顿时皱眉,想了想,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
为了几顿饭就把好好一个自由民弄成奴隶,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实在干不出来。
见吴名主动放弃,严衡暗暗松了口气。
若吴名看上的是一黄花闺女,他也就直接把人要过来了。但这厨娘已经嫁人,没准还有儿有女,他总不能把人强买了,再赔人家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我让人多给你找几个手艺精湛的厨子好了。”严衡安抚道,“那厨娘虽不能在府里做事,但进去教几个学徒还是可以的。”
“再说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吴名摆摆手,重新闭上双眼。
但没过多久,吴名尚处于将睡未睡的朦胧状态,身上不正常的热度和压力就将他从瞌睡虫的催眠中唤醒。
感觉了一下身边人的状态,吴名郁闷地睁开双眼,“喂,不是说今晚好好睡觉吗?”
“你继续睡你的就是。”严衡一边自顾自地继续动作,一边将唇贴在吴名耳畔,迫使他倾听并感受自己的火热呼吸。
你都这样了,我他[娘]的还睡得着吗?!
吴名郁闷地翻了个白眼,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把严衡踹下床去。
而就在吴名犹豫的时候,严衡已经得寸进尺,将手指探向他的身后。
第二天早上,吴名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被子蒙上脸,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真的是太太太太……太丢人了!
为什么他就没在被闹醒的第一时间把严衡给踢下床呢?如果他这样做了,之后也不会让严衡得寸进尺,钻了空子,用手指把他给捅出了反应!
偏偏他已经太久没尝过一柱擎天的滋味,事发后竟然慌了神,让许久未曾活动的小蝌蚪们冲昏了头,结果就被……就被……
好吧,他终究还是回过神来,及时止损,但某些必然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一次虽然未让严衡得逞,但以后,他也没法再用“不行”做借口来拒绝严衡的求欢了。
可恶,他还以为严衡在男色上是个雏儿,没曾想这家伙竟然经验老到,技术丰富,让他差一点就欲罢不能,沦陷其中!
虽然这和膝跳反射一样只是不可避免的自然反应,但膝跳反射可不会这么丢人!
好想去死一死啊!
吴名正躲在被子里生闷气,身旁却传来一阵轻笑。
显然,严衡也醒了。
“笑什么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吴名郁闷地掀开被子,与严衡四目相对。
“岂敢。”严衡正为昨夜的事沾沾自喜。虽然还是没能进行到最后,但也就差那最后一步罢了,用先帝曾说的一句话来表述,那就是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更何况他现在都已经跨过了春天,接下来就等着入夏了!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守孝期间都敢违制!”吴名对三纲五常之类规矩其实最是不忿,但这时候,他也只能借这些规矩来逞一逞口舌之快。
“难道你还会去告我不成?”严衡身子一翻,将吴名压在身下,“别忘了,整个辽东都要听我号令,想治我的罪,你得去咸阳找我那位皇帝表弟。”
哪用得着去咸阳告你,直接把你好男色的事情宣扬出去,你就得声名扫地,鞠躬下台!
吴名心下腹诽,但这么做实在是损人不利己,还不如直接揍严衡几拳来得痛快,当即白眼一翻,冷脸道:“少废话,赶紧起开,我要起床吃饭。”
“你呀,就记得吃。”严衡抬手掐了下吴名的鼻子,一脸宠溺。
吴名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用力一推,将严衡从自己身上掀开,趁机溜下床去。
严衡却没急着起来,侧身躺在床榻上,笑眯眯地看着吴名光溜溜地床边寻找衣服。
吴名找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瞪眼问道:“我的衣服呢?”
“在这里。”严衡伸手将压在枕头下的衣服拽了出来,扔到吴名手中,“你每次脱了衣服都到处乱扔。”
习惯了。
吴名撇撇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作为一个单身宅男,家里的东西自然是想扔哪儿就扔哪儿,反正再怎么乱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唠叨,就算有什么找不到了,也只需要重买就是,敲几下键盘,在网上发个订单,快递员自会送货上门。
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回去享福!
吴名叹了口气,又开始想念后世了。
40、第 40 章
吃过早饭,吴名一个人去了造纸的小院,出门的时候发现院外站了好几个军官,见他出来,立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向他见礼。
吴名只当他们是空气,视而不见地径自离开,留下他们在原地继续面面相觑。
到了造纸的小院,吴名发现只有黄豆一个人在,蒋三和刘七都没过来,随口一问,得知那俩去找可以烧出昨天那种草木灰的野草了,只将黄豆留下看院子。
其实这院子里根本没啥值得保密的东西,但吴名之前拿话噎了罗道子一次,还把他给打了出去,之后便干脆以此做借口,让黄豆他们三个住进了这座小院,每天的吃食也由大厨房额外分送。
见这边没什么事做,吴名便准备离开,下午再来干活。
但就在转身的时候,吴名却注意到黄豆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那目光似乎一直在他腰胯处滞留。
吴名顿时恼了,转回身,瞪眼道:“看什么呢?”
“嘿嘿。”黄豆尴尬地摸了摸头,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我们都以为您今天不会过来了呢!”
“怎么讲?”吴名眯起双眼。
“这……这不是郡守过来了吗?”黄豆愈发尴尬,耳朵也窘得发红,“您……您不用伺候他吗?”
靠,你们还真敢想!
吴名猜到了黄豆的意思,马上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他的老妈子,伺候他干嘛?”
“您不是郡守夫人吗?”黄豆面红耳赤,却也不敢说得太过直白。
“你们不知道我为啥‘嫁’进郡守府吗?”吴名心下郁闷,但哪怕只是为了自家的脸面,他也得帮严衡把谎话说圆。
“听说是因为郡守生不出孩子?”见吴名没有生气,黄豆立刻袒露出了好奇。
“其实吧,是怀了但生不下来。”这阵子,吴名从玳瑁嘴里问出不少郡守府的八卦,虽然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但用来糊弄黄豆这些人却是富富有余——与其遮遮掩掩地让人瞎猜,还不如效仿后世传媒,用半真不假的瞎话引导舆论。
吴名干脆在井边的石台上坐了下来,摆出一副侃大山的架势,继续道:“所以呢,算命的就说郡守命太硬,不利子嗣,必须把我这样的男人娶进来冲一冲煞气。”
“真是这么回事吗?”黄豆这会儿也忘了身份,两眼放光地蹲在吴名身边。
“这可就不好说了。”吴名故意压低嗓音,“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再跟别人说了。”
“嗯嗯嗯!”黄豆连连点头。
至于他是否真的能够保密,说的人和听的人其实都没认真考虑。
“郡守有个祖母,你知道吧?”吴名问。
“知道,知道。前两天还听人说,郡守府的老太夫人……那个……那个啥了。”黄豆继续点头,“难道这事和她老人家有关?”
“有没有关,我不好说,但她娘家有个外甥孙女也嫁进了郡守府——不对,小妾好像不能用嫁字。”吴名故意停了一下。
黄豆马上附和道:“没错,要不怎么说娶妻纳妾呢!”
“是啊,姬妾什么地位,夫人什么地位,老太夫人娘家的好闺女竟然给郡守做妾,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吧?”吴名摆出后世言情小说的常用套路,“我听人说,郡守府里没有夫人的时候,这位小妾就以‘如夫人’自居,管着郡守府的整个后院。不过呢,虽然她有老太夫人撑腰,但却不得郡守的喜欢,平日里,郡守连她的院子都不进的。”
“这个小妾是不是太丑啊?”黄豆插言问道。论起对八卦的热衷,男人其实一点都不次于女人,尤其当话题涉及到女人和性的时候,更是会热情高涨,啥都敢讲。
“我哪知道啊?!”吴名故作郁闷地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想想,我虽然以夫人的身份嫁进去了,但毕竟还是个男人,后院那地方,我要是能随便进出,那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到底算谁的啊?”
吴名做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黄豆立刻了然又猥琐地窃笑起来。
“跑题了,跑题了。”有些话就得点到为止,吴名很快话音一转,继续道,“不过吧,再多的话我也不好说了,反正事实在那摆着,老太夫人肯定是最想让她外甥孙女给郡守生儿子的,但生儿子这事哪是女人自己干得来的?这位如夫人啥都揣不进肚子,其他女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地怀孩子,然后……没孩子。”
说到这儿,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郡守其实也挺可怜的。”
“哎——”黄豆似懂非懂地跟着唏嘘了几声,接着就像为了表明自己已经听懂似的,说道,“我一堂兄就是,原本想娶邻村的小娘,可堂伯母非逼着他娶自己娘家的表妹,堂兄拗不过,就娶回家了,结果两人根本处不来,一天不是吵就是打,不得安宁。”
“那就和离呗?”吴名随口道。
黄豆立刻也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可是亲表妹,哪能说和离就和离,以后咋做亲戚啊?!”
吴名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叹气,又闲扯了几句郡守府的侍女,终于把黄豆的好奇心从郡守夫人怎么伺候郡守转移到了郡守府的后院如何复杂、黑暗、可怕上。
目的达成,吴名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回到严衡院子的时候,严衡正在前院的正堂里和下属商谈什么,吴名没有过去打扰,径直进了后院。
玳瑁正坐在后院正房的门口看门,见吴名回来,赶忙起身见礼。
见她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吴名随口道:“不用在我这儿守着,出去玩吧,午饭……昼食前回来就成。”
“婢子哪敢,郡守在呢!”玳瑁嗔怪地瞪了吴名一眼,“对了,夫人,婢子问过桂花了,她愿意跟您去郡守府那边继续给您做厨娘呢!”
“啊,这事就算了吧,只当我没提过。”吴名摆了摆手。
“哎?”玳瑁一愣,“您不想要她了?”
“进郡守府得签卖身契,我总不能逼良为……咳咳……为奴。”吴名轻咳一声,掩去用错词的尴尬,“你跟她说一声吧,别让她多想。”
“诺。”玳瑁无奈应下。
吴名转身进了正房。
这会儿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距离午饭还有段时间,但若是用来修炼却又不太充裕,还容易遭人打扰。
吴名习惯了后世那种充实的悠闲,实在受不了用瞪着眼睛发呆来打发时间,百无聊赖之下,干脆翻出绢布和笔墨,将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抄录下来。
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再去浪费力气和严衡讨价还价,他想要就给他,反正这世道已经被穿越男搞乱了,按严衡的说法,接下来很可能会更加混乱甚至天下大乱,那他扔几块小石子进去也影响不了什么。
吴名一向信奉刀剑无罪说,再强大的武器也要有人使用才会产生伤害,即使没有这样的武器,战争也依旧会爆发,军队也依然得打仗,地球表面也照样要死人。
至于严衡如何利用他给的东西,能不能利用这些东西成就一番霸业,成为项羽还是刘邦,那就不在吴名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抱着渴求回报的心态去施舍是要不得的,因为一百次里至少有九十九次会大失所望,被施舍的对象要么将施舍当成了负担,要么视其为理所当然。恩将仇报的概率远大于知恩图报的可能。
想不失望,那就干脆别去期望。
往乞丐碗里扔铜板的时候,难道还会想着他有朝一日还你一个聚宝盆吗?
吴名如今就是这种心态,只当自己是在玩一款类似于《帝国时代》的单机游戏,有bug就用,有外挂就开,至于最后会玩出什么结局倒是无关紧要,毕竟,就算完美通关了,它也只是一场游戏,娱乐而已。
吴名理了理记忆中的资料,将之前提起过的洗煤、高温炼焦的流程图和配套设施画了出来,顺便把高炉炼钢的技术也一起奉上,至于能不能做得出来,那就要看严衡会不会用人了。
想了想,吴名又根据北方的特点,加了一个能够马上看到成效的皮革鞣制配方。但写完这个配方,吴名就从皮想到了毛,进而想起了放羊为生的游牧民族,然后……冒出了一点坏水。
于是乎,当严衡结束了与下属的会面,回来叫吴名一起吃午饭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便是吴名咬着毛笔,坐在案几后面傻乎乎地坏笑。
“又在想什么好事?”严衡走过去,将毛笔从吴名的嘴巴里拽了出来。
“错,是坏事。”吴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和北边的……北边的……”
这会儿住在吉林和黑龙江的那群人叫什么来着,肯定不是满族!
“匈奴?”严衡疑惑地问道。
“不是匈奴……算了,匈奴就匈奴吧。”吴名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我就是想举个例子。”
一提起北方的异族,大多数人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匈奴。但看一眼地图就会注意到匈奴的活动范围其实是在西北,也就是后世的内外蒙,小说里经常提到的塞北和漠北。而与辽东同样位处东北平原的其实是某个渔猎民族,他们与游牧民族的匈奴根本不是一个人种,两个民族之间也经常争战,论起仇恨值来,比南边的农耕民族——也就是后来的汉人——只多不少。
“你是说东胡——通古斯?”严衡这时也明白过来。
“管他是什么呢!”吴名摆摆手,“我就是想问问你和北边的人有没有生意往来,因为我想到一笔好生意可以与他们做上一做。”
“什么生意?”严衡好奇地问道。
“卖炉子。”吴名伸手把毛笔抢了回来,三笔两笔就勾勒出了一个圆柱形的铁煤炉,“用铁做的,烧煤,可以取暖做饭,最适合那种居无定所的北方民族。”
“铁?”严衡立刻皱眉,“你让我卖铁给匈奴和胡人?!”
“卖那种用煤烧出来的铁——我是说,用那种没经过除硫处理的煤烧出来的——就是那种又脆又不结实的铁!”吴名差点把自己给绕晕了,“咱们知道这种铁不好用,更不能做兵器,但他们不知道啊,看到有人卖铁炉,肯定会愿意花高价购买!他要是买回去老实当炉子用也就罢了,要是想融了变兵器……嘿嘿,那乐子可就大了!”
别说现在了,就是再过个好几百年,汉人都没法把含硫的铁提纯,更何况北边那群压根没点过相关技能点的蛮子?等他们明白过来,这哑巴亏也已经吃完了。
严衡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吴名的意思,但眉头却没有就此舒展,依旧道:“我自己的军队都没有足够的铁用,怎么可能再故意炼成废铁卖给他们?”
“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到铁矿!”吴名扔下毛笔,把前天就已经画好的铁矿地图从一堆绢布里抽了出来,朝严衡的脸上砸了过去,“看……呃!”
砸的时候,吴名忘了注入灵力,也没敢注入灵力,于是乎,绢布刚一离手便因为过轻的重量而“飘”了起来,晃晃悠悠地……盖在了严衡头上。
好吧,按照那种“脸”只是眼睑下一小块的说法,他勉强也算是砸到了。
吴名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窗外——
今天天气很不错呢!
41、第 41 章
吃过午饭,严衡把吴名拉进内室腻歪了半天,然后才拿起吴名给他的一打绢布,依依不舍地离开军营。
严衡走后,吴名却在榻上郁闷了半天。其实他大可以把严衡踹飞,拒绝他那种随时准备突破本垒的过度亲热。但另一方面,吴名又不得不承认,被严衡吃豆腐的感觉其实不坏。严衡那双大手总是热乎乎的,摸在身上更像是一种享受,再稍稍用点力,那感觉就跟按摩似的舒服。
其实昨天晚上也很舒服……
吴名捂住脸,又想找地方去死一死了。
其实昨晚最丢脸事的不是身体有了反应,而是身体有了反应之后,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其他反应,直接把舒服的感觉给表现出来,还被严衡发现了!
更让吴名郁闷的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昨晚的剧情再次上演,他恐怕还是一样难以拒绝。
那种滋味……
他真的是好久好久没尝过那种一飞冲天般的冲顶滋味了……
据妹子们说,用后面的感觉比用前面还要美妙、持久、回味无穷……
慢着,他干嘛要相信一群妹子的说法,她们又不会用后面和别人那啥那啥!
吴名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甩出脑子。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就和严衡试上一试,反正他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不,他可能连男人都已经算不上了。
吴名深吸了口气,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又稍稍修整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神,吴名便动身去了造纸的院子。
蒋三和刘七已经在那了,还带回了好几筐野草。
刘七信誓旦旦地保证就是这种草烧出了他昨天带回来的草木灰,这消息还是他花了两个铜板从军营里一个长年负责洗衣服的老妇嘴里问出来的。
吴名没去质疑,直接把野草倾倒出来,拿出昨天就已经准备好的容器开始烧灰,一边烧一边腹诽:这要是后世,他哪用得着费这二遍事,直接找仪器从草叶里提取……呸呸呸,这要是后世,想做手工皂直接上街买纯碱就行了,哪还用得着自己做……不对,后世连肥皂都用不着自己去做的,只有闲极无聊的妹子才会搞这玩意!
等草木灰准备好,吴名便把它们倒进陶罐,用热水浸泡后放一边静置,然后领着刘七去了大厨房,让黄豆和蒋三留下看院子。
发现纯碱难找之后,吴名就放弃了高大上的植物油制皂法,从记忆里翻出了另一种同样古老的制皂方法——用油脂和草木灰制作非洲黑肥皂。
这种制皂法直接将动物油脂和草木灰混合,省去了植物油制皂法的许多步骤,做出来的肥皂美观度近乎于零,但去污效果并不比植物油制出的肥皂差上分毫。
更重要的是,这种制皂法对硬件要求极低,没有不可违逆的绝对配比,不用称量,不用准确计时,全凭感觉就能制作。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累人,因为将油脂和草木灰混合后要不停地搅拌,搅拌,再搅拌,时间长达五六个小时,对后世的搅拌机来说都是一种足以让其爆掉的负担,若换成纯粹的人力……也就是这年月的古人能有这份悠闲和毅力了。
如今,草木灰已经到位,吴名便到厨房这边找油脂了。
据说最好的油脂应该是牛油,但这年月哪里能找得到肥牛,就算找到了也不能随意宰杀,吴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使用猪油。
但厨房里的猪油也寥寥无几,吴名要是都拿走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里,厨房大概也就别想做菜了。
无奈之下,吴名只能动用“特权”,让厨房派人去买只活猪宰杀,肥肉给他炼油,瘦肉给兵卒们改善伙食。
但涉及到猪,吴名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这年月的猪之所以被视为下等吃食,只有烤乳猪才能上得台面,关键就是养猪的时候没有阉割,导致养出来的猪大多有股腥骚味,而这年月的调料也十分稀少,辣椒、花椒、大料之类能够去味的东西都还没有传入中原,只用常规方法做出来的猪肉自然不会好吃。
这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吴名顺口就告诉了厨房的管事,让他把军营豢养的公猪全都阉掉,只留一个体格好的配种。
至于他们会不会照做,那就不关吴名的事了,反正吃不了猪肉还有羊肉、鸡肉、兔子肉……他现在的身份可是能够尽情食肉糜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大厨房把吴名要的猪油送了过来,整个军营也都飘起了肉香。
吴名检查了一下送来的猪油,见已经按他要求的进行了提炼,并非未加工的脂肪,油渣什么的也全都澄清,于是便没再费力气去做二次处理,直接放到阴凉处静置。
估算了一下时间,吴名干脆给黄豆他们放了一天假,只要留人守住院子就好,余下的大可自由活动,后日上午再跟他一起干活。
“好好休息,后天有你们辛苦的。”吴名撂下警告,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吴名这几日吃腻了米饭,中午的时候就让桂花准备面条和肉酱,做炸酱面当晚餐。
炎炎夏日,吃一碗用凉水镇过的炸酱面绝对是一件让舌头愉悦的乐事,可惜这年月的食材太少,后世做面条卤常用的黄瓜、茄子、西红柿、胡萝卜……统统都还在原产地等待人类采摘,唯一符合吴名喜好还能做得出来的只有蘑菇肉酱。
然而这年月没有人工养殖,野外采来的蘑菇经常是只有吃进肚子才能知道有毒没毒,军营的厨房里更加不会储备这种毫无安全性可言的食物,吴名也只能回想了一下香菇、杏鲍菇、鸡腿菇、口蘑、茶树菇……的美味,然后唉声叹气地让桂花用肉和鸡蛋做拌面条的肉酱。
但吃过晚饭,吴名便发现过来收拾碗筷的玳瑁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吴名主动发问。
玳瑁放下碗筷,一边盯着吴名的表情一边答道:“回夫人,是桂花的事。”
“她怎么了?”吴名皱眉问道。
“她……她说她愿意签卖身契,入奴籍。”玳瑁一脸纠结地答道。
“为什么?”吴名不由一愣。
好端端的平民百姓不当,竟然想卖身做奴隶,这女人的脑子里进水了?
“婢子也不清楚。”玳瑁也很无奈,“她就跟个没嘴葫芦似的,有话也说不出来。我劝她再想想,她也光是摇头,就是求我……求您把她买走。”
“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丈夫孩子都不要了?”吴名疑道,“我可不会买他们一家子。”
“她好像没孩子……”话一出口,玳瑁自己就先愣住了。
这年月的女人虽不像唐宋年间那样尚未及笄就先嫁人,但通常也不会拖到十八岁以后,而桂花看起来都二十好几了,照常理算,早就该圆房生子,孩子满地跑了。
吴名心下一动,向玳瑁道:“你去打听打听她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是有什么隐情。”
“诺!”玳瑁点头应下。
当天晚上,玳瑁就给吴名带回了消息。
桂花嫁的是大厨房张管事家的二儿子,而这个二儿子小时候摔断了腿,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大厨房的这位张管事担心二儿子大了说不上媳妇,所以才早早给儿子买了个童养媳。但圆房后,桂花却一直没能怀孕,张家人对她的态度便越来越差,桂花的婆婆甚至在和人闲话的时候说起过他们家想把桂花卖掉,再给儿子娶个正经人家的小娘。
“还有……”玳瑁对了对手指,凑到吴名耳边,用非常非常低的声音低估道,“有人听到桂花的婆婆骂桂花不要脸,说她应该被浸猪笼。”
一般来说,浸猪笼就是与人通奸的别称,但吴名并不把这种事当回事。盲婚哑嫁本来就很没人性了,更何况还是强买来的童养媳,换成后世,这种婚姻关系压根就不被法律承认,警察叔叔要主动上门解救的。更重要的是,这又不是他媳妇,真有绿帽子也不会戴他头上。
不过,为什么是婆婆骂,真有这事的话,第一个发飙的不应该是丈夫吗?
吴名立刻问道:“桂花身上有伤吗?”
“啊?”玳瑁一愣。
“我是问她有没有被家里人虐待、殴打什么的。”吴名解释道。
玳瑁皱眉想了想,很快摇头,“婢子没看出来,至少脸和手之类的地方都没问题。”
“算了,你把她叫过来,我亲自问吧。”吴名挥手让玳瑁出去叫人。
之前的郑氏是做完晚饭就要回家的,但桂花打从过来之后就干脆住在了这边,平日里连厨房都不出。
吴名之前没有注意,这会儿想想,这一点似乎也不正常。
不一会儿,玳瑁就把桂花领进了正堂。
就表现来看,桂花很是紧张,一进门就直接跪倒在地,将前额抵在了地板的石砖上。
“你知道我想带你回郡守府吧?”吴名漫不经心地发问,眼睛却一直盯着桂花。
“是……”桂花小声应答。
“进郡守府是要卖身入奴籍的,以后要是犯了错或者哪天让我看不顺眼,很可能会被我活活打死或者转手卖掉,这都没有关系?”吴名继续问。
“……没……没关系。”桂花犹豫了一下,但终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吴名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桂花还是隐瞒了什么,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那我倒奇了怪了,你一个好人家的娘子,怎么就舍得抛夫弃子,卖身做奴婢?难不成看上了郡守府的富贵,想要攀高枝不成?”
“不,不是的!”桂花马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绝对没那种心思!”
“那是为了什么?”吴名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因为……”桂花因为了半天,终是咬紧牙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已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因为我不想死!”
42、第 42 章
作为一个曾经以各种花样“死”过很多次的鬼修,吴名才不会因为别人说一句我要死了就对她大加同情,这会儿也不过就是微微挑眉,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说清楚。”
“我……我……”桂花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目光则明显偏向一旁的玳瑁,又掉了半天眼泪,这才说出了一句全话,“我没脸说……”
这句话一出口,桂花就再次把头埋了下去。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吴名不耐烦地叱问。
桂花费力地将头又抬了起来,泪珠离开眼眶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更快。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哭出声音。若是换张美人脸,这就是典型的梨花带雨,可惜桂花的长相顶多算是中人之姿,这年月又没什么化妆*,她这种哭法实在是很难博人同情。
又酝酿了好几分钟,桂花终于再次开口,“请……请代小郎……回避……”
带小狼是神马玩意?
吴名不由一愣,目光一扫,发现一身男装的玳瑁正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所谓的带小狼就是玳瑁小郎。
难道桂花没认出玳瑁是女孩?
吴名眨了眨眼,满足了桂花的要求,让玳瑁去门外等候。
玳瑁在郡守府后院长大,一听这话就自动理解成了“你可以去门外偷听,但别让这女人发现”。
玳瑁立刻痛快地退出正堂,但临走时并没有将屋门关闭——吴名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把他和桂花关一起,那可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不说,万一被发现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吴名原本还有几分期待,或许桂花让玳瑁回避是为了色诱于他,但玳瑁都已经出去好半天了,桂花却依旧跪在地上,连头都重新低了下去。
“说啊!”吴名只好出言催促。
桂花依旧没有抬头,但嘴巴里终于吐出了声音,“我……我被人逼着……做了……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不想……但……但……”
“谁?”吴名沉下脸。
“大……大厨房的……张管事……”
大厨房的张管事又是……
呃……
“你是说你公爹——你郎君他爹?”吴名瞪起眼睛,诧异地问道。
桂花没有回答,但肩膀的颤动却无声地肯定了吴名的猜测。
吴名深吸了口气,狠心道:“把事情说清楚,别再想什么要不要脸的问题——想活命,就得把脸皮撕开。”
或许是吴名并未在话语里流露出厌恶和瞧不起的情绪,桂花虽未止住泪水,但还是强打精神,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说起来还是因为桂花没能怀上孩子。她那瘸腿丈夫对她虽然还算不错,但张家买她就是为了生儿子的,两人圆房四五年了还不见孩子的踪影,婆婆就对她生了嫌弃,甚至直言警告桂花,若是再生不出孩子,她就把她送回人贩子手里,给自家儿子另娶新妇。
听她婆婆这么一说,她那公公张管事却起了别的心思。某日,张管事趁桂花独自在家的机会将她堵在了屋内,强行奸污,还说这是帮她的忙,让她受孕,反正不管桂花怀上的是孙子还是儿子,都是他老张家的种。
这种事要是张扬开来,张管事未必会怎样,桂花却是肯定要被浸猪笼的。桂花只能把苦水和泪水全都咽进肚子,只当一切不曾发生。但张管事却没有浅尝辄止,见桂花没声张,反而愈发没了顾忌,寻得机会就跑回家里对她施暴。
但桂花的身体或许真有问题,这样的事持续了两三个月,她依旧没能怀孕,反被起了疑心的婆婆当场捉奸。
婆婆当然是火冒三丈,差一点把桂花活活掐死,还是张管事拦了下来,以闹出人命会有麻烦做理由,不让桂花婆婆对桂花动手。冷静下来的婆婆也意识到这种丑事不能声张,更不能让自家儿子知道,于是便给张管事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后,若桂花还是没有怀孕,必须将她发卖,重新给儿子娶一个“懂廉耻”的小娘。
事后,桂花偷听到他们说话,张管事向她婆婆许诺:就算她怀上孩子,也肯定要去母留子,绝不留她在家中碍眼。
一个月很快过去,眼看着期限将至,桂花虽没怀上孩子,却也不想再被卖掉。这时候,正好暂住军营的吴名想把郑氏这个伪厨娘换掉,给出的理由还是不老实、烦人,受了罗道子委托的女管事立刻想起了桂花,觉得她一向老实嘴严,肯定能让吴名满意,于是也没和张家人打招呼就把她给推荐过来。
本着躲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桂花也没和张家人汇报,壮起胆子,来吴名这边当起了厨娘。她之所以晚上都住在这边,就是怕回去了便出不来,被张家人直接卖掉。
听桂花说完,吴名敲了敲案几的桌面,漠然问道:“你下定决心了,宁可入奴籍?”
“是。”桂花依旧匍匐在地,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果决。
“就不想着报仇?”吴名继续问道。
“啊?”桂花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那些欺辱了你的人,你就不想宰了他们,给自己报仇?”吴名更加详细地问道。
“杀……杀人?”桂花直接呆了。
吴名点点头,“是啊,既然他们让你生不如死,那你也该让他们尝尝死是什么滋味。”
桂花依旧呆愣在原地,好像完全没能领会吴名的意图。
吴名顿时有些失望,但这世上杀伐果断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他也只是唏嘘了一下便摆手道:“算了,我就是给你一个提议,做不做在你自己。”
“啊……”
“今天太晚了,我也没准备卖身契。”更关键的是吴名已经不记得卖身契要怎么写了,“你自己也再考虑一晚,明天给我确切的答复。如果还是想要卖身入郡守府,那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你要记住,一旦签字画押,你的命就不属于你自己了,今后也别指望我会帮你第二次。”
“夫、夫人……”
“这就反悔了?”吴名挑眉问道。
“不。”桂花赶忙摇头,“我是被张管事买回去的,我……我不能自卖自身……”
真麻烦!
吴名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冷冷道:“这些事不用你来操心,回去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入奴籍,余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诺。”
“出去吧。”吴名挥挥手,把桂花撵了出去。
桂花离开没多久,玳瑁就一脸震惊地走了进来。
“都听到了?”吴名问。
“嗯。”玳瑁点头,“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别是骗人的吧?”
“你会用这种事来骗人吗?”吴名反问。
玳瑁愣了愣,很快摇头,“不会。”
后世的女人或许会用自污来害人,但在这年月,女人自污就是自杀。
被男人碰下胳膊就要砍掉胳膊乃至自刎的儒家礼教还没有大行其道,但舆论对女人一边倒的压迫却已经存在,单就结果而言,被奸与通奸其实没什么差别,更何况对象还是自家公公,这不仅违反律法,更乱了人伦,只要被发现,怎么都逃不开一个“死”字。
除非,这一切发生在皇宫,主角是可以藐视一切伦理道德和律法的皇帝。
但很明显,桂花并没有这样的运气。
“把刚才听到的都埋肚子里,别出去说,也别让她本人知道你知道。”吴名淡淡道,“也用不着同情她,这种事,光同情是毫无意义的。”
被伤害的时候,人只有两种有效选择——复仇或者忍受。
即使得到他人的同情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够选择的路依旧只有复仇或者忍受。
无法复仇,那就只能忍受。
如果桂花能在被[强]暴的时候拿剪刀什么的捅死那个姓张的管事,或者事后下毒弄死他们全家,吴名肯定会高看她一眼,多帮她几分。
遗憾的是,这女人明显就是个包子。
是包子就别怪狗跟着。
吴名既不崇拜城市猎人也不想当蝙蝠侠,他同情弱者,但绝不怜悯软弱的懦夫包子。
但包子也有意志坚定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吴名刚吃完早饭,桂花就再次跪倒在正堂门口,求吴名让她入奴籍,进郡守府,远离张家的一干人等。
见桂花的态度足够果决,吴名也没再废话,叫来玳瑁,给了她一块金饼,让她先去造纸的小院叫上黄豆等人,带他们一起去大厨房那边找张管事,把桂花的卖身契买下来。
或许是桂花的境遇与玳瑁死去的姐姐有几分相似,玳瑁接到这个委任的时候没有半分推脱,只对还要叫上三个辅兵感到不解。
“那家伙可是个老色鬼,你打算自己和他打交道?”吴名冷冷地瞪了玳瑁一眼,“我可不想刚拉出一个就又搭进去一个。”
这事他不方便亲自出面,一来显得太过重视,就好像他看上了桂花似的,很容易生出流言蜚语,二来他怕自己忍不住火气,当场把那家伙的裤裆踩烂。但让玳瑁一个人处理此事的话,吴名也不放心,只能给玳瑁找三个还算可靠的保镖,帮她镇住场子。
玳瑁也明白过来,应诺一声,领命而去。
拿回卖身契的过程远比吴名预料的还要顺利。
吴名毕竟顶着郡守夫人的头衔,在辽东郡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就是那土皇帝的皇后,可以一手遮天的。他想要什么,大家就得赶紧双手奉上。更何况张家原本就有意卖掉桂花,而吴名开出的价码可以让他们再买一百个桂花回家,自然是乐不得地将桂花的卖身契找了出来,与玳瑁手里的金饼做了交换。
据玳瑁回来描述,唯一不太开心的只有桂花的丈夫,但在孝道的压制下,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放妻书上按下手印,与桂花的卖身契一起交给玳瑁。
其实事情到这儿并不算完,想让桂花入郡守府还得征得严衡同意,但吴名对自己的枕头风还是很有自信的,就算严衡吃错了药,非不同意,他嫁妆里还有房子铺子,大可把桂花安置到那边,让她换种方式谋生。
但这些事按部就班去做就好了,没必要着急,相比之下,吴名更想早些处置那个姓张的管事。
吴名的同情心早被两千多年的岁月消磨得所剩无几,但他给自己定下的那套正义准则虽经多次修改却依然坚挺地存在,而张管事的所作所为便触犯了这套准则的底线,若是就这么视而不见地轻轻放过,吴名实在不爽,更担心今后又有哪个女人受害。
强[奸]这种事是很容易生出瘾头的,想要彻底阻止就得切断孽根。
不过,如果桂花所言不虚,只是切断孽根也未免太便宜了那个混蛋。
吴名搅动肚子里的坏水,很快就冒出了一个主意。
43、第 43 章
严衡本以为第二天就能再去探看吴名,然而回到郡守府后,要忙的事比他预想的还多,既要派遣可靠的人手去吴名告诉他的地方探寻铁矿,又要安排人在已知的煤矿产地上建造炼焦的煤窑。在此期间,他还收到边境遭东胡人袭击的消息。
虽然敌人已经被边军击溃,严衡收到的只是一份报告战果的例行文书,但为了以防万一,严衡还是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关注这份情报,从而判别这到底是一次突发性的意外还是蓄谋已久的试探。
等政务处理得七七八八,老太夫人的头七也到了,严衡更加脱身不得。
头七法事结束后的第二天,严衡迫不及待地早早出城,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往军营。
严衡本人虽然一直没能过来,但他早就安排了眼线在军营里监视吴名,每天都会收到这些人传回的密报。若不是知道吴名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军营鼓捣那些奇技淫巧,严衡也不可能安心地留在城中处理政务。
但一进匠人营,严衡便发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罗道子并没像以往那样迅速过来迎接。他都快走到自己的院子了,罗道子才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调整。
严衡挑眉问道:“出事了?”
“那个……”罗道子一脸尴尬,“确实出了点岔子,不过也算不上有多要紧。”
“到底怎么回事?”严衡有些不悦。
罗道子欲言又止,但在严衡冷冽目光的逼迫下,终是道出了实情。
今天早上,大厨房的人照例去猪圈里喂猪,没曾想一进去就看到猪圈里最大的那只公猪正骑在一只母猪身上做运动,诡异的是两只猪之间还“长”白花花的胳膊和腿,叫声里也多了些奇怪又熟悉的哼唧。
那会儿天光刚亮,喂猪的人还以为闹鬼了,吓得当场大叫,把正在大厨房烧火做饭的人全都引了过去。
有胆大的上前一看,这才发现两只猪中间还夹了一个大活人,上面那只公猪那啥的根本不是母猪,而是中间这个人的菊花,倒是中间这人正伏在母猪身上做着和公猪一样的事情。
这时候,有人认出了中间这人的身份,立刻惊叫出起来,“这不是张管事吗?!”
被他这么一叫,其他人也终于回神,再加上这会儿已经天光大亮,大家的胆子也都大了许多,赶忙冲进猪圈,七手八脚地把张管事从两只肥猪中间解救出来。
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好事者很快就叫来更多人围观,罗道子也被厨房那边当值的兵卒给“请”了过去。
兵卒请他过去其实是想让他验看一下是不是有鬼魅作祟,但罗道子并不是真道士,哪看得出怎么回事,只能装模作样地四处瞧了瞧,然后就叫人用凉水将还在不停耸动的张管事泼醒。
但泼了凉水之后,张管事并未就此清醒,依旧不管不顾地在那儿动作。罗道子又命人尝试了诸如泼粪、泼黑狗血、扔女人月事巾的驱邪方法,结果全都不起作用。
无奈之下,罗道子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把军营里的医官叫来检查。
没曾想医官只看了一眼便一脸嫌弃地给出答案:壮阳药吃多了。
罗道子满头黑线,立刻命人把张管事的妻子叫了过来,把她和张管事一起关进屋子,让她想办法把张管事“弄”清醒。
正忙活,兵卒便过来禀报,说严衡来了,罗道子只好把无关人等遣散,让人看管好还在“发泄”中的张管事夫妻,然后才急忙忙地跑来面见严衡。
听罗道子说完,严衡也是满头黑线。
他还以为吴名又惹出什么麻烦,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桩龌龊事。
“那管事平日里有什么劣迹吗?”严衡随口问道。
“不曾听闻。”罗道子摇头,但接着就补充道,“等他清醒了,我会派人审问……”
“让杨莽的人去吧,这种事非你所长。”严衡打断道。
罗道子只是严衡的门客,并没有实际的官职。他在军营里的身份看上去比较超然,实际上只负责管理匠人营这一亩三分地。除了这些匠人和分给他当护卫的几个兵卒,他能使唤的人其实寥寥无几,其他的将官也只会给他帮忙而不会听他指派。罗道子自己也没在军务和军权上下过功夫,他热衷的只是杂学以及如何将杂学学以致用。
“诺。”见严衡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了,罗道子也只能躬身应诺。
严衡又问了下匠人营里的情况以及吴名这几日的动向,见没什么值得特殊关注的,便让罗道子先去找人处理张管事,自己继续去看吴名。
吴名这会儿还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昨天晚上,他为了收拾张管事,耗用了不少灵力,回来时已是筋疲力尽,甚至都开始后悔为什么不直接扭断那家伙的脖子,一了百了,省时省力。
其实前几日的时候,吴名就想动手,但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刚把桂花要过来就出这种事未免会让人生出什么麻烦的联想,于是便耐着性子拖了几日。没曾想拖着拖着就拖忘了,昨天碰到罗道子,听他提起老太夫人的头七法事该办了,吴名这才惊觉自己再不动手就要被严衡接回郡守府了,赶忙连夜行动,把张管事弄进猪圈。
为了确保不伤及无辜,吴名特意在动手前用了梦言术——类似某小说里吐真剂的法术——来试探张管事,然而问出来的结果却让吴名彻底发了狠。这家伙竟然是有前科的,不仅和自己的儿媳妇扒灰,还仗着管事身份勾搭了一个在军营里洗衣服的寡妇,强暴了她年仅十三岁的女儿。
吴名原本只是想给张管事一只母猪,问完之后立刻决定再加一只公猪,让他也尝尝被强是什么滋味,于是就出现了大厨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吴名倒没给张管事用什么壮阳药,只是将灵力点了他的某些穴道,造出了比吃壮阳药还要持久的凶狠效果。
布置好这一切,吴名便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补觉。
因疲劳过度,睡得太死,严衡进门的时候,吴名完全没有察觉。
严衡也没叫他,搂怀里偷偷亲了几口,摸了几下,然后便起身回了前院。
这次过来,接吴名回府固然是首要目的,但同时也是为了验看前阵子制作的几种马镫。在上一批马镫做出来的当日,严衡就命人去辽东各地的军营里收罗骑术好的将士兵卒。再过几日,这些人便会齐聚襄平,试用装了马镫的骏马,然后再根据试用结果研究新的骑术以及战术。
说起来,被派去海边晒盐的人也快回来了,若果真有效,那他就要亲自过去一趟,加强对沿海地区的控制。
严衡一边盘算这段时间的日程安排,一边考虑能否游说吴名跟他一起出门。
吴名睡醒的时候已是晌午,刚起床就被玳瑁告知严衡来过,这会儿已经去了校场那边,只留言让吴名等他一起共用昼食。
吴名扫了眼玳瑁的表情,发现完全看不出异常,心里不由嘀咕起来:难道他干的事还没被人发现?那个姓张的混蛋王八羔子就这么逃过一劫?
但洗簌完毕,穿戴整齐,吴名就回过味来。
严衡一大早就来了,玳瑁肯定不敢再出去闲逛,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才是正常。
想了想,吴名终是按捺不住好奇,跟玳瑁说了句“很快回来”,然后便去了造纸的小院。
两天前,吴名就把第一批“黑肥皂”做了出来,去污效果差强人意,就是皂体偏软,握在手里的感觉怪怪的,总觉得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把肥皂捏碎。
但这种肥皂就是这种模样,想改进也没有办法。好在解决的方法并不难,用质量差的轻薄麻布缝个袋子,把肥皂装进去就可以解决——话说这还是二十世纪的女人们为了充分利用肥皂残渣想出的小窍门。
第一批肥皂做好后,吴名就让黄豆他们照猫画虎,用余下的材料制作新的肥皂,自己只在一旁监督指导。
黄豆等人自己动手做的第一批肥皂也已经成型,昨天下午就送到洗衣服的仆妇那里让她们试用去看。
吴名过来的时候,黄豆三人正把剩下的一点材料混到一起搅拌,准备再做几块肥皂出来。
吴名没有直接询问今天的新闻,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回去了。若他走后,罗道子仍让他们留在院子里看管造纸的原料,那他们应该注意哪些事情。
说完正事,吴名便和三人闲聊起来。
黄豆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很快就提起了大厨房的猪圈里发生的怪事,就像是亲眼看到了一样,讲得是手舞足蹈,绘声绘色。
这家伙绝对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
吴名心下吐槽,脸上却故作惊奇,还时不时地惊叹一声,让黄豆讲得更加卖力。
听完八卦,吴名心满意足地起身走人,顺便和黄豆三人正式道别。
这几日,黄豆他们三个没少跟着吴名混吃混合,一想到以后再没这样的美事,一时间倒是有些不舍。但他们也知道吴名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兵卒,不可能一直待在军营,因此也只是惜别了几句,并未出言挽留。
吴名也只是笑了笑,然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小院。
他经历过的离别已经多得让他懒得回想了,无论是次数还是花样都不是黄豆这些人所能想象。
在漫长的岁月里,所有人都是过客,也只是过客。
包括他自己。
44、第 44 章
当天下午,吴名带着玳瑁和桂花,和严衡一起回了郡守府。
严衡其实并不想让桂花跟吴名回来,尤其是当他得知她的公爹就是在猪圈里出丑的管事之后,更是对她生了几分厌恶。但吴名打滚耍赖地非要不可,他也只能将桂花叫到面前,发现她性格怯懦,容貌寻常,年纪也比“阮橙”大上许多,这才松了口,允桂花入郡守府伺候。
等回到阔别多日的郡守府,吴名就发现这里变化很大。
这种变化并不仅仅是指因丧事而多出来的种种布置,更表现在府里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上。一路观察下来,吴名总觉得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处于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状态当中,就好像随时可能触雷一般。
“府里出什么事了?”吴名向严衡问道。
严衡一愣,“你指什么?”
“不指什么,就是觉得府里的气氛怪怪的,一个个的情绪都不太对劲。”吴名皱眉道。
“情绪?哦,你说这个啊!”严衡恍然大悟,接着便浑不在意地解释道,“母亲正在整顿府里的规矩,那些不合适、不合格的人都要替换甚至发卖,他们害怕也是正常。”
老太夫人死了,太夫人就开始新官上任三把火?
吴名撇撇嘴,不再多问。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吴名便发现金角和银角都已伤愈复出,正和其他大大小小的侍女一起跪在珠玑身后,在院子里迎接他的归来。
吴名顿时有些不快,转头就对严衡道:“我院子用不着这么多人,留两个扫地洗衣服的就行了。”
“多吗?”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吴名去军营的时候也只带了一个玳瑁,要了一个厨娘。而且据眼线回报,玳瑁平日里并不在屋中伺候吴名,晚上也不值夜,就是打扫一下院子和房间,洗些衣物。
“也罢。”严衡立刻道,“你需要几个就留下几个好了。”
“玳瑁,金角,银角,你们三个留下,其余的都可以走了。”吴名立刻说道,“对了,桂花也留下。”
听到吴名点出的名字,一直沉默的珠玑终于抬头,“夫人,请容婢子插一句嘴,只她们三个是无法……”
“我许你插嘴了吗?”吴名冷冷瞥了她一眼。
“让她把话说完。”严衡拍了拍吴名肩膀,转头向珠玑问道,“你想说什么?”
珠玑立刻道:“回主君,只她们三个的话,守夜都轮不过来,还请夫人再加些人手。”
一听这话,吴名愈发火大,“我的院子里什么时候有了守夜的规矩了?这还是我的院子吗?”
“当然是你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严衡赶忙安抚,“珠玑,夫人点名的人留下,余下的全都带走。”
“诺。”珠玑不再多言,叩首后,起身将吴名不要的侍女领出了院子。
严衡转回头,“这下满意了吧?”
“以后别让这女人在我面前晃悠。”吴名撇撇嘴,“看她不顺眼。”
严衡失笑,“珠玑虽然容貌寻常,但人却是很能干的,品性也……”
“你再夸她一句,信不信我这就出去把她弄死?”吴名冷着脸,斜眸看向严衡。
严衡不由一呆,而吴名却把脸一转,对还跪在地上的金角、银角道:“别跪着了,赶紧去厨房抬两壶热水,你家夫人我要沐浴更衣!”
“诺。”金角银角赶忙站了起来,转身去取打热水的工具。
玳瑁也急忙忙跟过去打下手,顺便拉下关系,只有桂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窘迫模样。
吴名看她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眼吼道,“玳瑁,回来!把这蠢货领小厨房去干活!”
“诺!”玳瑁只得中途折返,拉着桂花前往小厨房。
吴名转身进了正房,看都没看严衡一眼。
严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却被吴名那句“你家夫人”愉悦到了,很快就翘起嘴角,跟着吴名进了屋。
严衡没在吴名的院子里逗留太久,吴名脱衣沐浴的时候,他便起身回了前院。
即使他很想和吴名鸳鸯戏水,共沐爱河,但吴名毕竟是他娶回来镇宅的,想让吴名安安稳稳地待在正妻的位置上不被撵走,他就得在人前和吴名撇清关系,而金角银角也好,玳瑁桂花也罢,全都没法让他信任。
吴名没去管严衡想什么,洗完澡,换好衣裳,就把金角、银角、玳瑁、桂花全都叫了过来,让她们认识一下彼此,顺便问问郡守府里的近况。
吴名离府前,玳瑁就和金角银角有过接触。金角银角也知道玳瑁是因为给吴名带路才被他留了下来,接着又跟他去了城外军营,算起来已经比她们更得吴名欢心,又是郡守府里的家生子,根基牢靠,自然不敢怠慢。
玳瑁也没恃宠而骄,仗着自己年纪小,一口一个姐姐,很快就和金角银角打成一片。
唯有年长的桂花依然融不进去,插不上话,更张不开口。
吴名没去理会她们的这点猫腻,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就他在后世妹子堆里厮混出来的经验,妹子间的问题最好让她们自行解决,男人的干预只会火上浇油,把小矛盾激化成大问题。
“等会儿再你侬我侬。”吴名敲了敲案几,将三个妹子禁言,“先给我说说郡守府的近况,老太夫人的丧事怎么办的,太夫人最近又在搞些什么。”
“回夫人,老太夫人的丧事我们都没参与。”金角行了个礼,谨慎地答道,“自您走后,我们两个就没离开这院子,外面有什么事,也只能是郡守府的姐妹们愿意跟我们说,我们才能知道。”
金角把自己知道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但也不过就是来祭拜老太夫人的人很多,她们在院子都能闻到烟熏火燎的香火味,晚上睡觉都能听到道士们的诵经声。
出殡后,太夫人就开始整顿后院,但同样没有波及到她们,倒是有不少郡守府的老奴和家生子注意到这院子里安逸逍遥,千方百计地调了进来,这也是吴名回来时,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群的原因所在。
“对了,您不在的时候,太夫人亲自来过。”银角插言道,“还把我们两个叫到面前问话。”
“问了什么?”吴名挑眉。
“几岁入阮府,在您身边服侍了多久,有没有什么擅长的手艺。”银角一脸认真地想了想,扭头看向金角,“好像就这些吧?”
“是。”金角点头,“太夫人很和蔼,还赏了我们两朵花簪。”
“跑我院子里收买人心来了?”吴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金角和银角赶忙跪了下来,“婢子对夫人忠心耿耿,绝对不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根本就和我不熟,想有二心也没那个资格!”吴名摆摆手,让她们起来,“以后谁给什么就要,问什么就说——不对,东西可以都要,但话不能乱说。若是郡守和他娘——太夫人来问,你们就老实作答,别玩心眼,但要是别人来问,你们就得把嘴巴闭严实了,真要是说了不该说的傻话,我都未必救得了你。”
“婢子明白!”金角和银角齐声应诺。
“明白就出去干活吧。”吴名身子一歪,靠在案几上,“差不多也到吃夕食的时候了。”
“诺。”金角银角以及玳瑁躬身退了出去。
桂花本想直接转身,见其他三个小姑娘都是退着出门,她只好把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学着她们三个的模样慢慢后退,结果出门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脚后跟磕在了门框上,扑通一声,被门框绊了个四脚朝天。
你还能再蠢一点吗?!
吴名扶额低叹。
玳瑁和金角两个赶忙转回身,把桂花从地上扶起来,拉扯出去。
万幸的是,正所谓一白遮百丑,桂花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让吴名看不顺眼,但总算还有一手过得去的厨艺能对吴名胃口,让吴名能够忍下种种不快。
趁桂花去厨房做晚饭的时间,吴名翻出笔墨和绢布,开始回忆自己药浴用的药材,准备一会儿就让严衡带他去药材库里翻找。
但刚把这些药材罗列了七七八八,院子里就传来银角的惊叫,“喂,你谁呀,怎么连名字都不报一下就往里闯?!”
“滚开!”一个陌生的女声跟着响起。
紧接着,玳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雅姬,您怎么可以擅闯夫人的院子?!”
“滚开!都给我滚开!!!”
“啊——”
雅姬不是严衡他小妾的名字吗?
小妾闯进“主母”的院子,这是来找茬的?
吴名立刻斗志昂扬地站了起来。
出门一看,果然,院子里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就打扮来看,很像是一个小姐两个丫鬟。换成实际的身份,大概就是雅姬带了两个侍女。
吴名原本是想出门迎战,然而一出来就被为首的雅姬引走了目光,刚刚酝酿出来的战意也瞬间就被抛诸脑后。
没办法,这妹子的打扮实在是太“光彩夺目”了,而且这个光彩夺目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绝对不加任何褒义!
这年月的化妆品不多,但口红和眉笔已经有了,只是不叫这个名字,大概叫……胭脂和眉黛?算了,别管叫什么,反正一看到雅姬,吴名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两样东西。
雅姬的脸上也只能看到这两样东西了。
一眼看过去,吴名根本没看清雅姬长什么模样,就注意到她的嘴唇画得那个红哟,一双眉毛涂得那个黑哟,再配上漂(四声)白漂白的脸颊,简直就像用红、黑、白三种颜色绘制出来的矢量图!
唐朝都不会这么化妆的好不好,这妹子的审美是从某国的猴子那里培养出来的吗?
再仔细一看,吴名就惊讶地发现这妹子的五官其实相当正点,就是颧骨有些高,眼眶有点下陷,像是有异族血统的混血……呃,没准就是混血,以她老太夫人外甥孙女的身份,若是正经的嫡出小姐,怎么都不可能给严衡做妾。
更重要的是这妹子明显眉心未散,盆骨未开,怎么看都是一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啊!
身边放了这么一个漂亮妹子却不下手,严衡总不会是个太……呃,好吧,在面对妹子的时候,他这种嗜好的家伙确实和太监相差无几。
吴名一边打量雅姬一边腹诽,而这个时候,雅姬同样也在看他。
如吴名预想的一样,雅姬就是过来没事找事的。但在她的预想中,严衡新娶的男夫人不是和严衡一样满脸胡子的丑汉,就是比女人还女气的男妖精,没曾想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清清爽爽的俊俏小郎。
他的脸上并没有胡子,偏又一点都不阴柔,那五官,那模样,好得跟画里画出来的一样!
雅姬一下子就看呆了。
45、第 45 章
雅姬和吴名正大眼瞪小眼地在那儿对视,院门外却传来一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出门了?!”
吴名扭头一看,却是严衡沐浴更衣之后又跑了回来,正一边发飙一边往他这边疾走。
听严衡的语气似乎是在质问雅姬,但不等雅姬和吴名当中的哪一个作答,跟在雅姬身后的侍女就焦急地催促道:“雅姬,快啊!”
雅姬这才从花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接着就捂住胸口,毫无征兆地高声尖叫,“非礼呀!”
“……”
整个院子顿时一片寂静,连严衡都诧异地忘了说话。
吴名无语望天。
妹子,你的演技还能再差一点吗?
我离你还八丈远呢,怎么非礼你啊?拿什么非礼你啊?
你还真是……蠢萌蠢萌的呢!
吴名不得不承认,长相果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桂花犯蠢的时候让人恨得想要动粗,美女犯蠢,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做点什么,看她还能蠢到何种地步。
“笨蛋!”吴名迈步走上前去,伸手用中指勾住雅姬的衣领,确切地说,是胸前的交领,然后用力向外一拉,“这才叫非礼呢!”
说话间,吴名已低头看向衣领里面的东西。
唔,很白!
“啊——”这一次,雅姬的八分贝尖叫完全是发自内心。
紧接着,女性的本能就起了作用,雅姬想也不想地将吴名从身前推开,捂住胸口,放声大哭,“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才是怎么可以这样呢!”吴名一脸无辜,“你不是要我非礼你吗?我都照做了,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别是准备过河拆桥吧?”
“阮橙!”一旁的严衡已经气黑了脸,大步走上前,将吴名从雅姬的面前拉开。
严衡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清楚明了地意识到自己娶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完全不知道礼义廉耻的混蛋男人,竟然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姬妾,是该说他色胆包天,还是无知者无畏?!
他上一世娶的男妻可是从未碰过这些姬妾半个手指头的!
“来人!”严衡恼火地下令,但接着就想起吴名的院子里一共就三个侍女,一个厨娘。三个侍女一个比一个年纪小,厨娘胆小得连厨房都不敢出。他这一声令下,愣是无人能够响应。
严衡顿时更加火大,干脆放开吴名,亲自走上前将雅姬从地上拉起,反手夹在腋下,接着便转过身形,大步朝院外走去。
愿上帝保佑你,妹子!
虽然这年月、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上帝。
吴名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目光一转,看向雅姬那两个还呆愣在原地的侍女,挑眉提醒道:“你们两个,不跟过去照顾你家……那什么姬?”
“啊……”
两名侍女这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转过身便朝严衡追了过去。
这时候,严衡已经走到院子门口,手臂一松,将雅姬扔到地上,再次喝道:“来人!”
“诺!”
这一次,严衡的命令终于得到了回应,两名侍卫一跃而出,跪倒在严衡面前。
“将雅姬押回琉璃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离开院子半步!”严衡冷冷下令。
“诺!”两名侍卫站起身来,向雅姬做了个请的手势,“雅姬,请行!”
雅姬这会儿还没从惊恐的状态中脱离,依旧只顾着掉眼泪,对严衡的话充耳不闻,对侍卫的动作也是视而不见。但她的两名侍女已经追了上来,见形势不妙,严衡似乎动了真火,干脆向严衡施了一礼,然后便一左一右地将雅姬夹了起来,硬将她挟持回了西跨院。
见雅姬在侍女和侍卫的看押下离开,严衡转回身,找另一个罪魁祸首算账。
吴名纯粹是看戏的不嫌事大,正站原地等着看接下来怎么发展呢,没想到严衡把人扔出去就调转身形,奔着他来了。
“喂——”
吴名还在诧异,严衡已到了身边,大手一捞,将他扛在了肩上,
“不许进来!”
严衡撂下一句警告,然后便扛着吴名进了正房,并反手关上房门,将三个丫头挡在门外。
“喂,你到底要……”吴名多少有些心虚,但不等他故作懵懂地抢回主动权,眼前的景象便再一次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
扑通一声,吴名已被严衡扔在了床上。
“在这种木头板子上摔一下很痛的!”吴名撑起胳膊,瞪眼抱怨。
严衡对吴名的抱怨充耳不闻,身体跟着向前一压,用双手扣在吴名的双肩,以一种威逼的姿态冷冷问道:“为何要对雅姬无礼?”
“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好不好?”吴名狡辩道,“你也是个男人,一个美女主动要求你非礼她,你能忍耐得了?”
“你觉得她是美女?!”严衡怒意更盛,手底下的劲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大。
但这么一来便不可避免地把吴名给捏疼了。
“靠!”吴名的忍耐力立刻降到了负值,当即用灵力将严衡从自己身上震开,趁机从床上翻了下去,纵身立到窗边,一方面与严衡拉开距离,一方面做好遁逃的准备。
严衡没想到吴名竟能从自己手下逃开,愣愕了几秒才想起吴名身上有种古怪的功夫,自己被他挣脱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转回头,见吴名虽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但毕竟还是留在了屋内,严衡也控制了一下情绪,沉声道:“过来!”
“过去干嘛,送上门让你揍?你当我脑子被驴踢过啊?!”吴名翻了个白眼。
“你的脑子要是没有被驴踢过,怎么会对雅姬做出那种事情?!”严衡恼火地吼道。
呃……
吴名其实也有点后悔。
别说现在还是秦朝,就是换成后世,他刚才这种拉开衣领看胸部的动作也会视为猥亵甚至是极为严重的性骚扰,被看的妹子就算不报警也肯定要狠狠扇他一记耳光。
但做都做了,后悔又有毛用,难道他还要向严衡这混蛋服软不成?
心念一转,吴名便挑眉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什么?!”严衡被气乐了。
“她不能光想着我是个男夫人就可以往我身上泼脏水,却忘了我这个男夫人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吴名迅速转动脑筋,拼凑说辞,“我和她可不仅是夫人和姬妾,更是男人和女人,男人能对女人做的事,我……呃……至少我得让她觉得我能……哎呀,总之就是让她死了再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心思,你的明白?”
“我不明白!”严衡冷哼,“你既然知道男女有别就更应该和她划清界线才对,何必再多此一举地做出那种事情?难道说,你那时其实是情不自禁?”
“呃……确实有那么一点……”毕竟是个美人呢!
“你——”
“我什么我?!”吴名深知吵架时绝对不能让对手抢占话语权,不等严衡把话说完就赶忙打断,“她不是姬妾吗?姬妾不就是伺候主人的吗?你这主君是府里的主人,难道我这个夫人就不是?她能伺候你当然也能伺候我!”
“难道你还打算让她陪你睡觉?”严衡怒极反笑。
“她陪我睡觉那也是盖着被子纯睡……呸呸呸!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过!”见严衡明显快被气炸了,吴名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你与其在这儿和我吵架,还不如去查一查那个什么姬为什么来我这里找事。还有,你不觉得这时间点有点太巧了?她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进来了。还有,她身边那个侍女也不是个省油灯,若不是那个侍女出言提醒,这只小笨鸡早把自己进来干什么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吴名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质疑总算让严衡冷静了几分。更主要的是,严衡已经意识到这一世的“阮橙”并不像上一世那样好控制,只要拿根链子拴起来就可以肆意凌虐,甚至于,严衡都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把链子拴到吴名身上。
让严衡更加不安的是,这一世的“阮橙”虽然看不出有半点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意思,时不时就以郡守夫人自居,甚至还给了他价比黄金的格物秘法,但严衡却怎么都看不出“阮橙”到底是以怎样一种心态留在他的身边。
上一世,严衡至少清楚明了地知道阮橙厌恶他、憎恨他,而这一世,“阮橙”的态度却过于含糊而暧昧,虽不像是讨厌,但也看不出喜欢,更看不出在意。
“阮橙”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近十天了,虽然他时不时地就来一句本夫人怎样怎样,但却从未履行过夫人应尽的义务,也没索要过夫人应有的权力。
他不在乎他,也不在乎郡守夫人这个身份。
这让严衡既不满,更不安。
严衡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便再次伸出手,“过来。”
“干嘛?”吴名警觉地反问。
“过来,我就原谅你今日的过错。”严衡漠然说道。
“我为什么要让你原谅?”吴名一边质疑一边又向后退了一步。
“过来!”严衡再次喝道。
“做梦!”吴名干脆推开窗户,纵身跳了出去,然后站在窗外向严衡做了个鬼脸,“过去肯定要挨揍,傻子才听你的话呢!”
严衡顿时气都气不出来了,只得收回手,闭上眼,再次用深呼吸调整情绪。
重新睁开双眼,严衡发现吴名依旧站在窗外,但就姿态来看,明显是随时准备远遁。
严衡没逼他那么做,站起身,漠然道:“我去母亲那边一趟,你老实在自己院子里待着,等我回来一起用夕食。”
“……哦。”吴名眨了眨眼,没想到严衡竟然这么快就控制好了脾气,他还以为今天免不了又得大打出手了呢。
严衡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终是转身出了内室,从正门那边走了出去。
46、第 46 章
严衡虽然余怒未消,但吴名的提醒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雅姬进府后,她身边的侍女、仆妇都是老太夫人亲自挑选,不是老太夫人从娘家魏氏带过来的陪嫁,就是这些陪嫁生出来的女儿。看似荣宠,实际上却是老太夫人也知道她烂泥扶不上墙,只能找人从旁辅助,从而顺利地给严衡母子添堵。
正因为严衡和老太夫人都没把雅姬本人放在心上,她才能快快活活地活到现在,既没被人弄死,也未遭到玷污。但也正因为雅姬实在是无甚价值可言,若舍了她就能毁了严衡的新夫人,甚至给严衡泼上一盆污水,将他从郡守的位置上拉下来,那这笔买卖可真的是赚大了。
或许他应该效仿杀掉老太夫人的那个家伙,直接从根源上入手,将整个魏氏斩草除根。
严衡这样想着,却也知道魏氏乃辽东大族,根深蒂固,并非说除掉就能除掉的,总要先谋划准备一番放能下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郡守府内部的钉子清理干净,总不能他将来出门打仗还要担心后院起火。
想到这一点,严衡就对母亲嬴氏生出些许不满。
嬴氏谋划事情的时候总是过于面面俱到,而这不可避免地会拖延时间,自己这边的准备固然更加充分,却也一样会给敌人提供可趁之机。
但严衡已经把内院的权力交托给了嬴氏,总不好对自己的母亲出尔反尔。再说,就算他把权力收回来也不可能自己接管,难不成再把这个权力转交给“阮橙”那个不靠谱的混账家伙,让原本就不安定的后院彻底乱成一锅粥?
两害相权取其轻,严衡也只能耐下性子,再给嬴氏一些信任。
严衡抵达宜兰院的时候,嬴氏刚刚用过夕食,见严衡这个时间过来,而且并未提前派人过来通禀,不由愣道:“出什么事了吗?”
“本应禁足的雅姬擅自出了院子。”严衡冷着脸,将刚刚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只隐去了吴名非礼雅姬的片段。
但听完之后,嬴氏却未露出怒容,反而微微一笑,“果然按捺不住了呢。”
“母亲这是何意?”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您是故意的?!”
嬴氏慢悠悠地答道:“这郡守府里暗火诸多,与其浪费气力四处搜寻,还不如借着那几个火引子将这些暗火逐一引明,然后再直接扑灭。”
“母亲就不怕玉石俱焚?”严衡沉声问道。
“哪里有玉,只是些石头罢了。”嬴氏笑容不变。
严衡漠然道:“母亲,卞和献玉时,楚厉王与楚武王亦皆以为石,直至文王登基方慧眼识珠,剖得宝玉。”
嬴氏立刻皱起眉头,“衡郎对我的处置不满?”
“我将后院的权力交托给母亲,是希望母亲能够防患于未然,让我高枕无忧。”严衡直接站起身,“望母亲能够记住我的嘱托,莫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严衡躬身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嬴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深吸了口气,向隐匿在一旁的侍女道:“取笔墨和绢帛来。”
“诺。”
离开宜兰院,严衡没有直接回吴名那边,转身去了前院,将姚重叫到面前,让他将西跨院的上上下下重新调查一番,包括她们的家人近况以及每个人几岁不再尿床都翻查出来。
“主君。”姚重迟疑道,“如今可是太夫人在打理府务,我这样冒然插手……未免不妥吧?”
严衡冷冷反问:“老太夫人打理郡守府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但……”
“照做就是。”严衡冷冷打断,“还有,在宜兰院内外加几个人,看住母亲身边的几个侍女。”
“主君?”姚重不由一愣。
“就当是未雨绸缪吧。”严衡也不想母子相疑,但一想起嬴氏是如何杀掉他的父亲,将他推上辽东郡守之位的,他就不得不担心,某一日,为了让他以及她自己坐上另一个更加尊贵的位子,嬴氏会越俎代庖地将阮橙也置于死地。
姚重没再多问,躬身应诺,然后便下去安排人手。
严衡又将珠玑叫了进来,让她再给吴名的院子里添些仆妇。
“夫人不是不喜……”珠玑和刚刚离开的姚重一样生出了迟疑。
“他那边我来解释。”经过雅姬一事,严衡已不打算再放纵吴名,“不要侍女,多分派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妇,白日里过去看门做杂务即可。”
“诺。”珠玑应下,但接着便又抬头道,“主君,那婢子的去处呢?”
严衡微微一愣,随即想起珠玑也被吴名撵了出来。
他原本是想着吴名身边没有能干的侍女,这才特意把伺候自己多年的可靠心腹派了过去。没曾想吴名却不领情,而且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愣是对珠玑生了厌憎。以他目前对吴名的了解,若只是补派些妇人过去,吴名顶多抱怨几句;这要是把珠玑也送回去,吴名非跟他炸毛不可。
严衡虽不觉得吴名真能把珠玑“弄”死,但也不想这个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得用侍女平白无故地受委屈,正想让她重回自己院子里伺候,忽地心念一动,记起了一个更好的去处。
“对了,西跨院那边是谁在主持?”严衡问道。
“夫人身边的屏姑姑。”
“你去找她……算了,你直接去茹姬院子吧。”严衡道,“看好茹姬的肚子,顺便帮我盯住西跨院里的人。”
“诺。”
安排好诸多琐事,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严衡回到吴名的小院,发现他还没有吃饭,正一脸呆滞地趴伏在正堂的案几上,见自己进门,立刻直身问道:“可以吃饭了吧?”
说不清为何,听到吴名这么一问,严衡那点残留的怒气便立刻烟消云散,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
“嗯,让人将吃食送上来吧。”严衡迈步走到吴名身边,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下。
吴名立刻朝门外喊道:“玳瑁,叫桂花上菜!”
“诺!”目前专职守门的玳瑁应声而去。
吴名转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严衡几眼,很快挑眉问道:“消气了?”
严衡眯了眯眼,没有作答,只觉得掌心有些发痒,很想把吴名拽怀里,扯掉裤子,朝他白嫩圆润的[屁]股上狠狠揍几巴掌。
吴名却全无自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要是消气了,咱们就说点正事。”
“你又有什么‘正’事?”严衡面无表情地问道。
“取药。”吴名也没绕弯子,“你答应我去药库里挑选药材,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严衡微微一怔,“急用?”
“至少我觉得很急。”吴名一本正经地点头,“鉴于咱俩以后免不了要再动手打架,我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功力,省得被你欺负。”
“……”
吴名把话讲得如此直白,严衡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喂,给个答复,别不作声啊!”吴名催促道。
“先吃饭。”严衡漠然道,“然后便带你过去。”
“一言为定!”吴名的表情立刻愉悦起来。
吃完晚饭,吴名便带上自己刚写好的药方,跟严衡一起去了郡守府的药材库。
郡守府的储备自然不是小小的军屯营地所能比拟,吴名进去逛了一圈后,虽然没能凑出药浴所需的最佳配比,但最关键的几种药材都已找了出来,而且俱是野生,论起效果怎么都不会比后世人工栽培出来的速成品更差。
更重要的是,除硝石外,吴名还发现了天然碱、硫磺和石膏。有了这些,他便可以配火药,点豆腐了。
吴名没让严衡帮他寻找余下的药材,只将找到的这些东西一扫而空,然后便心满意足地回了院子。
严衡还在守孝,一年内都不能与人同房,回到郡守府后反而不好在吴名的院子里过夜,只在吴名的屋子里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吴名自然不会出言挽留,笑眯眯地将他送走,转回身便让桂花准备热水。
所谓药浴并不是把药材扔进热水里就可以沐浴的,很多药材都要做洗涤、切片、粉碎之类的先期处理,有两种特殊的还要榨取汁液,再用灵力浸润。
等吴名这边准备就绪,小厨房里的热水早就烧开三回了。
吴名亲自将热水取了回来,将处理好的药浴材料与热水进行混合,又用灵力和法术做了后期处理。
一桶药汤很快成型,吴名当即脱掉衣服,跳进浴桶。
这一泡就是三个时辰,直到药汤里的精华完全被吸光,吴名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浴桶,用冷水将身体上的药渣冲洗干净。
金角银角她们早被吴名赶回去睡觉了,吴名也懒得收拾,只按后世的习惯在腰上围了块原本用来擦身的白布便出了净室。
但一进内室,吴名就被床榻上多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却是严衡。
“你怎么又回来了?”吴名愣愕地问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半个时辰前。”严衡翻身坐起,伸手将吴名拉到床边,“放心,我没惊动你的侍女,明早走的时候也不会让她们知道。”
“这算什么?”吴名翻了个白眼,“夜半私会?”
“我欲有梦,不知神女可付真心?”严衡拥住吴名,挑眉问道。
“啥?!”吴名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严衡这是用襄王梦神女的典故和他[调]情,立刻撇嘴道,“那你先去做梦吧,梦醒了就知道答案了。”
严衡无语,终是按捺不住地抬起手,在吴名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其实我不说话最好听,你信不信?”吴名把被严衡打松的浴巾重新系紧,半真半假地对严衡说道。
“信。”严衡点头,心道,岂止是不说话最好听,你这家伙根本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招人疼惜。
“信就别废话了,赶紧上床睡觉。”吴名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了,你以后不会天天都这么夜半来,天明去吧?”
“不好吗?”严衡将手从吴名的腰间移至背脊。
“我是无所谓,但你自己不累吗?”吴名问。
“难得你会关心我……咦?”严衡正欲调侃,指尖下的触感却让他为之一愣。
吴名的身体,严衡早就摸过不止一遍了,感觉上虽不粗糙却也算不上有多柔滑,但此刻手指触摸到的肌肤却如凝脂一般,嫩得好像一触即破。
严衡立刻低下头,借着窗外的月光,重新打量起吴名。
这一看,便看直了眼。
半裸的吴名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细嫩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将他吞吃入腹。
严衡不由得喉结微动,目露凶光。
吴名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喂,看什么呢?”
“心肝儿。”严衡手臂一转,将吴名打横抱起,“让我吃了你吧!”
“哎?!”
47、第 47 章
第二天早上,吴名又在郁闷中睁开双眼。
药浴的主要效果就是清洁和浸润,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一个妹子们梦寐以求、吴名却只觉尴尬的副作用——润肤。
泡过药浴的身体就跟做过spa一样,那叫一个柔嫩爽滑、晶莹剔透,若不是必须配合相应的功法才能产生效果,吴名早就在后世开药浴水疗馆,从妹子们身上赚零花钱了。
但吴名万万没有想到药浴的副作用还能勾引男人。
昨天晚上,两人虽没真正地收刀入鞘,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已经做了个七七八八,差也只差那最后的临门一脚罢了。
其实刚被抱上床的时候,吴名是拒绝的,然而严衡早已抓住了他的弱点所在,见正面突袭无效便迅速转移到了后方,三两下便摧毁了吴名的理性防御,将他的身体缴械俘虏。
最后还是疼痛为吴名守住了最后一道关卡,让他想起这种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任由敌军长驱直入的后果堪比屠城三日,最后敌人爽到了,苦头却要自己来吃。
但守住城门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吴名揉了揉酸痛的脸颊,又动了动像是破了皮的大腿,正想转身揍严衡几拳泄愤,扭过头却发现这家伙早已逃之夭夭。
吴名更郁闷了。
起床,洗簌,更衣,用餐。
将一系列日常按部就班地做完之后,吴名又郁闷了。
他竟然无事可做,闲得发慌!
在军营的时候,吴名好歹还能做些手工,跟黄豆他们侃侃大山,聊聊八卦。回了郡守府,身边却只剩下房子、屋子,以及几个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的妹子。
修炼打坐?
算了吧,大白天缩在屋子里不声不响地盘膝打坐,几个妹子非起疑心不可。
吴名叹了口气,干脆将玳瑁等人叫进屋,集思广益。
“去花园逛逛?”银角是典型的小言思维。
“夫人若是有空,不如好好打理一下嫁妆。”金角的想法明显更务实一些。
“昨天您把主君气得不轻,今天可别再出去惹是生非了,还是在院子里找些事做吧。”玳瑁显然还不知道他已经和严衡床头打架床尾和了。
但提起昨天的事,吴名便想起他还欠着雅姬一个非礼呢。
吴名之所以不肯向严衡服软,就是觉得这事和严衡没有关系,被他轻薄的是雅姬又不是严衡,就算道歉也是道给雅姬,关他严衡什么事啊!
不过道歉这事原本就没啥意义,不轻不重地说声抱歉、对不起,看似服软了,其实屁用不顶,还不如给点实际的真金白银……
唔,就这么办好了!
吴名当即站起身,让金角把他那些用不着的陪嫁从库房里取了出来,从里面挑了些好看又值钱的首饰绢布,然后便把玳瑁叫到身边,让她领他去雅姬的院子。
玳瑁的眼睛都直了,“夫人,您可是昨天才和雅姬起了龌蹉,今天怎么能……”
主动去找她,您这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吴名听出了玳瑁的意思,但并没将她的担忧放在心上,直接瞪眼道:“别啰嗦了,赶紧带路。”
“夫人——”
玳瑁明显不肯,金角却在一旁插言道:“去看看也好,夫人既然嫁进了郡守府,对后院的事总要有所了解。”
“不懂就别瞎掺合了,行不行?”恼火之下,玳瑁有些口不择言,“夫人终归是个男人,郡守把夫人安排在这个院子而不是蓁华院,就是不想夫人插手后院里的那些破事!”
“连后院的事都管不了,那夫人还算什么夫人?”金角据理力争。
“行了,都闭嘴!”吴名被她们吵得脑袋都疼,赶紧抬手一挥,将二人分开,“我是主人,你们都得听我的!现在我下令,玳瑁和银角跟我去见雅姬,金角留下看门!不许再废话,直接执行命令!”
“诺。”玳瑁愤愤地瞪了金角一眼,但终是没再开口谏言。
捧着吴名挑出来的东西出了门,玳瑁才再次对吴名说道:“夫人,您可别听金角挑拨几句就和主君要权!您就是再得主君宠信,您也是个男人,哪能整天待在后院里管女人?”
“行啦,行啦,小管家婆。”吴名赶紧塞住耳朵,“你看我像是对那种事情感兴趣的人吗?”
“那您干嘛非要往雅姬身边折腾啊?”玳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她原本就不得郡守喜欢,全仗着老太夫人才能在府里横行,如今老太夫人都已经……”
话说到这儿,玳瑁才惊觉失言,赶紧闭嘴,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婢子说错话了。”
“那就别说了。”吴名又给她加了一记响头。
玳瑁说的这些,吴名当然明白,但一来是他实在太闲,总得找些事做;二来却是想趁机了解身边现状,总不能被人欺上门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为啥挨欺负。除此之外或许还有第三——以尽可能和平的方式拓展自己的活动空间,将自己从郡守府这个四方天里解放出来。
但这些话不好对玳瑁解释,解释了她也未必能够明白。
吴名目光一扫,瞥了眼一直没有插言的银角,发现她正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听,目光却在手里捧的东西上不断打转。
吴名将银角的表现尽收眼底,顿觉自己身边的三个丫头就没一个能让他省心。
桂花那家伙也一样,虽然比这三个老实,但也正因为太老实了,反而更容易让人心烦。
腹诽中,吴名已被玳瑁领到了西跨院。
途经垂花门的时候,看门的仆妇虽然认出了吴名,但明显还是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该不该把他拦住。而就在她们犹豫的工夫,吴名已穿过垂花门,进了这处怎么看都更像是后花园的西跨院。
和其他方方正正以院墙相隔的院子不同,这里的建筑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更像是在一些观赏用的亭台楼阁的外面围了一圈院墙,然后就将其称为院落。
雅姬所住的琉璃院是西跨院中位置最好、占地最大的,但里面的建筑也只有一座,乍看上去很像是直角尺,只是左边高,右边低,很有一种不对称的凌乱美。
“不是叫琉璃院吗?琉璃呢?在哪儿?”吴名疑惑地问道。
“回夫人,这屋顶上原本铺的是两色琉璃瓦,但雅姬住进来后,太夫人说她的身份用不得琉璃,就派人把屋顶上的琉璃瓦全都拆了下来。”玳瑁小声解释道,“老太夫人很生气,但以雅姬的身份确实是用不得琉璃的,就派人把院名改成了琉璃院。”
又是婆媳斗法。
吴名撇撇嘴,迈步向院子里走去。
雅姬这会儿正依在床榻上做西子捧心。
昨天刚被人押解回来的时候,雅姬是既悲愤又无措,一时间都想到上吊自刎了,亏得身边的侍女又是规劝又是开解,终于把她哄得上床入睡。
等到一觉醒来,重新回想昨日发生的种种,雅姬的心里却忽地多了一种滋味。
夫人……真的很俊呢!
那么好看的人,就算是男人也会怦然心动的吧?
或许,这就是郡守娶他的原因?镇宅什么的,不过只是借口?
要知道,与郡守八字相合的人并非只有夫人一个,同城的高家小郎也在甄选名单之内,家世和年纪都比夫人更为妥当,可郡守却偏偏选了夫人。
高家小郎……肯定不会比夫人好看!
雅姬捂着胸口,觉得那里似乎多了只不听话的小鹿,砰砰砰地乱跳个没完。
身边的侍女总说她不会勾引男人,以至于郡守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但昨天,夫人却主动看了她的身子。
说起来,这也算是勾引吧?就是不知道是她勾引了夫人,还是夫人在勾引她……
雅姬正胡思乱想,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吵杂,乍听起来很是熟悉,很像是其他姬妾来她院子里生事时的模样。
但不等雅姬抖擞精神,起身迎战,院子里就有人高声喊道:“姓雅的小笨鸡,赶紧出来迎接你家夫人!”
什么叫姓雅的小笨鸡啊,雅姬只是个身份,她既不姓雅,也不叫姬的好不好?!
呃,等等,说话的这个……好像是男人?!
雅姬刚要发怒便意识到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在哪里……
对了,夫人?!
雅姬忽地瞪大了双眼,抬手捂住了嘴巴。
天啊,是夫人!
“来人,来人,我要梳妆!”雅姬赶忙叫人进来帮忙。
但连叫了好几声,平日里从不离开她身边半步的多宝和多丽却依旧没有出现,雅姬不由一愣,略一回想,随即记起她好像从一觉醒来后就再没见过这二人的身影。
正疑惑,一个平日里很少近身的侍女已快步进了屋子,施礼后便催促道:“雅姬,夫人来了,请您快些出去。”
雅姬立刻把失踪的侍女抛到脑后,“快帮我打理妆容,我总不能这副模样去见夫人!”
“来不及了!”侍女没听雅姬指挥,走上前,将她的头发简单梳理了一下,把衣服上的不规整处抹平,然后便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出了内室。
吴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过是记得男女有别,这才没有冒然闯入。
还是后世好啊,男男女女就算拼屋杂居都没人理会,哪像现在,只是见个面都要担心被人说三道四!
吴名正暗暗腹诽,雅姬终于被侍女拖了出来。
雅姬睡醒后就没下过床,既没洗簌也没吃饭,脸上的妆容也早在昨晚睡觉前被侍女擦拭干净,这会儿素面朝天地站出来,反倒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惊艳之感。
“哟,美人!”吴名立刻吹了声口哨。
下一瞬,吴名便觉得后腰处骤然一痛,却是玳瑁看不过去,偷偷掐了他一把。
吴名赶忙端正态度,轻咳一声,“早啊,雅姬。”
雅姬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快走几步,来到吴名面前,以自以为最迷人、最娇媚的姿态柔柔下拜,口中亦故作娇柔地轻呼,“夫人——”
这一声一波三折、九曲十八弯、简直嗲到某种境界的娇嗔直接把吴名唤出了一身白毛冷汗,那感觉就跟三伏天吃油炸臭豆腐一样,倍爽!倍虐!倍他[娘]的想揍人!
好吧,他终于知道严衡为什么不喜欢她了。
吴名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48、第 48 章
雅姬的模样实在是一点都不娇柔。
或许是血统的缘故,她比寻常女人高出半头,胸高腿长,就是看上去健康得有些健壮,容貌也是典型的浓颜,浓眉毛,长睫毛,双唇亦是什么都不抹就十分地鲜艳红润。
吴名揉了揉太阳穴,正想让雅姬起身,目光一扫却发现雅姬的眼角……有眼屎!
吴名顿时嘴角一抽,眯眼问道:“我说,你洗脸了吗?”
“啊!”雅姬先是一呆,接着就下意识地捂住脸颊。她起床后就一直在伤春悲秋,连朝食都没用,哪里还会想到洗脸!
“洗脸去,洗完再出来和我说话。”吴名一脸嫌弃地说道。
雅姬立刻如小鹿般跳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转身就朝屋内飞奔而去。
根本就是个女汉子,装什么绿茶病西施嘛!
吴名转回头,朝四下打量起来。
雅姬院子里的人手可比他院子里多多了,这会儿都已经被惊扰了出来,或隐在角落里偷窥,或垂手立在一旁,用眼角余光审视着吴名的来意。
因一路上都被玳瑁念经,吴名总算记住了“男女有别”这四个紧要之字,屋子里面是进不得的,独处更是万万不行的。
但在院子里傻站着也不是回事,吴名目光一扫,觉得此地风景不错,至少比他的院子漂亮多了,立刻抬手指向最近的侍女,“喂,你,去拿张席子来,再取些吃喝,难不成我过来一趟,你们连点招待都不想准备?”
“快按夫人说的去做!”不等侍女应诺,雅姬就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诺。”
院子里的侍女立刻行动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在院子的一棵杏树下面铺上席子,置了案几,摆好瓜果。
吴名欣然落座,随手拿起一颗嫣红的李子塞进嘴巴。
唔,鲜嫩多汁,一吮即出。
看来严衡虽不喜欢雅姬,却也没在物质上对她苛刻。
吴名正胡乱联想,雅姬已洗过脸,换了衣裳,绘了妆容,从屋内款款而出。
吴名的嘴角顿时又是一抽,立刻抬起手,指着雅姬吼道:“回去再洗一次,洗完之后不许化妆!”
雅姬满脸莫名,但迟疑了一下,终是顶着一脸委屈,再一次转身进屋。
这一次只是洗脸,需要的时间自然短暂,不一会儿,雅姬便换回素颜重新出门。
见雅姬没再化妆,吴名满意地扬起嘴角,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在自己对面落座。
雅姬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地来到近前,满面绯红地坐在了吴名指定的位置。
然而不等两人开始交流,院门口就又传来叽叽喳喳的喧哗。
吴名转头一看,却是三名丽人带着一串侍女,姿态强硬地进了院子。
雅姬虽被严衡禁足,但其他人并未被禁止探望,更何况已经有吴名这位夫人无视规矩地进了院子,看门的仆妇也不确定该不该厚此薄彼地将这三人拒之门外。
这一幕倒是同吴名进入西跨院的经过如出一辙。
“可恶!她们怎么来了!”雅姬立刻握住拳头。
“谁呀?”吴名问。
“郡守的……”
不等雅姬把话说完,那三名丽人已来到吴名面前,仪态大方地屈身下拜,齐声道:“婢妾拜见夫人。”
呃,严衡的其他姬妾?
吴名没有马上让她们起身,眯着眼,将这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左边这个,眉心散了。
中间这个,眉心散了。
右边这个,眉心散了。
好吧,看来他高估了严衡对性取向的坚持,或者这家伙根本就是一双向插头,荤腥不忌。
发现新出现的三名姬妾均非处子,吴名暗暗腹诽了几句,莫名地有些不爽。
但吴名很快就调整好情绪,重新扬起嘴角,笑眯眯地看向这三名新出现的姬妾,就是不肯开口让她们起身。
三名姬妾很快就蹲得两腿发麻,如风中杨柳一般左摇右摆。
雅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转怒为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中间的那名姬妾终于忍不住开口,“夫人,可否容婢妾起身伺候?”
“啊,还得我允许,你们才能起来吗?”吴名故作懵懂地问道。
“是。”不知是真的腿软还是故作无力,说话的那名姬妾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那就起来吧。”吴名没打算打她们杀威棒,只是刚才有些不爽,一不小心迁怒到了她们身上。这会儿调整好情绪,吴名便将此情此景当成了一场野餐郊游,转头对雅姬道:“客人都上门了,你倒是招待啊!别忘了你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别等着我来尽地主之谊!”
雅姬愣了一下才明白吴名在说什么,顿时双颊飞霞,很是慌张了一会儿。
但某些近似于雌性本能的东西很快就占据了上风,雅姬迅速把头一昂,起身坐到吴名身旁,气宇轩昂地朝侍女们下令,“来人,加两张席子,请琴姬、歆姬和瑜姬落座!”
“虞姬?”吴名不由一愣,心想,严衡莫不是把楚霸王的姬妾给笑纳了?
“夫人,您唤我?”左侧的那名姬妾微显疑惑地接言。
“你就是瑜姬?哪个鱼?”吴名问道。
“回夫人,瑕不掩瑜的瑜。”瑜姬躬身答道。
“是这个‘瑜’姬啊!”还以为能遇到一个自己没见过的历史名人呢,原来只是谐音。
吴名顿时一脸失望。
几名姬妾均是一愣,但不等她们追问,侍女已将席子送了过来,请三人入席落座。
这么一打断,虞姬还是瑜姬的话题便被岔开,吴名转而问起了另外二人的名字,得知中间那人是琴姬,另外一个是歆姬。
给歆姬起名字的人肯定没考虑谐音的问题。
呃,不对,这年月还没有心机表的说法,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谐音。
吴名正走神,忽觉腰胯处被人踹了一脚,力道不大,更像是某种提醒,扭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玳瑁和银角还捧着东西呢。
“对了,给你带了点东西。”吴名朝身后勾了勾手,让玳瑁和银角将绢布和装首饰的盘子全都放下。
“给我的?”雅姬惊喜地问道。
“昨日的赔礼。”吴名朝雅姬眨了眨眼。
“昨日?”另外三名姬妾立刻起了好奇。
雅姬难得聪慧了一把,没有开口接言,但更可能是心神全被绢布和首饰吸引,根本没空去理会她们的质疑。
见雅姬捧着精致的首饰爱不释手,另外三名姬妾互相看了一眼,很快就一个接一个地娇嗔起来,“夫人怎么可以只宠爱雅姬一个,婢妾们也想要这般靓丽华美的金饰和衣裳呢!”
“那就去要啊!”吴名也还以微笑,“郡守府的库房里多得是。”
想要就找你们老公要去,我又不是你们老公。
“夫人——”
三个婢妾里只有琴姬的表情出现一瞬的僵化,余下的两个根本就是面不改色,马上就再次撒起娇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娇媚,一个比一个甜美。
吴名立刻转头对雅姬说道:“瞧瞧人家这嗓子,再听听你自己,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夫人!”雅姬立刻气鼓鼓地瞪起眼睛。
“这就对了,你这嗓子就适合发火,可千万别再学人家撒娇。”吴名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雅姬撅起嘴巴,一脸不忿。
他们二人自顾自地在那儿“打情骂俏”,另外三名姬妾这边不由有些冷场。但她们三个可不像雅姬这样傻甜白,来此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讨吴名欢心,很快就再次调整好状态,你一言我一语地插了进来,将雅姬和吴名的小圈子打破。
于是乎,当严衡收到珠玑送来的线报,急匆匆赶至琉璃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艳羡不已的妻妾行乐图——吴名端坐主位,身边紧靠着没有化妆却艳丽动人的雅姬,面前三个各具特色的美貌姬妾,周围一圈知情识趣的窈窕侍女。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刺眼,就好像吴名才是家中男主,雅姬乃是正室夫人,一群围着他说笑打闹的姬妾也在博他宠幸一般。
“夫人好兴致!”严衡立刻沉声断喝,让一群玩得忘乎所以的妻妾注意到他的到来。
“哟,郎君也来啦!”吴名浑不在意地挥手回应。
琴姬三人却立刻起身见礼,“婢妾拜见主君。”
吴名赶紧捅了一下身边茫然不知所措的雅姬,“行礼。”
他是有恃无恐才不在乎繁文缛节,但雅姬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雅姬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着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拜见严衡。
严衡没有理会她们四个,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名,冷冷问道:“夫人怎么想到来这边与姬妾同乐?”
“太闲了,过来找点乐子。”吴名坦诚地答道,接着又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正好,该用昼食了,你不如也留下一起?这也算是……家宴?”
“也罢,择日不如撞日。”严衡似笑非笑地点头,“本就该让她们去向你行礼问安……来人,去把茹姬也一道请来。”
“诺。”随严衡同来的侍女应声而去。
吴名则转头对雅姬道:“别傻站着啦,这可是你的院子,赶紧叫人做饭上菜啊!”
“啊!”雅姬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穿上木屐,急匆匆下去安排昼食。
见雅姬从吴名身边离开,严衡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但并未立刻入座,只居高临下地望着吴名,似乎要等他自己领悟。
吴名眨了眨眼,很快用嘴型问道:我坐的位置不对?
严衡没有作答,依旧面无表情地等他自己判定。
吴名翻了个白眼,低头往左右看了看,一时间不确定自己应该左移还是右移。
秦朝是以左为尊还是以右为尊来着?
他还在犹豫不决,严衡却已经没了耐心,大手一伸,将吴名提了起来,转放到席子右侧,自己则在他左边落座。
对了,雅姬刚才也是坐在他右边的!
吴名恍然大悟。
49、第 49 章
严衡的到来让琉璃院里的气氛骤然一冷,原本谈笑风生的女人们全都闭了嘴,一个个屏息凝神,正襟危坐,端庄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
严衡没和几名姬妾交谈,甚至连个眼色都没施舍给她们,落座后便让侍女斟了杯果酿,自顾自地在那儿浅酌慢饮。
吴名也没有没话找话,同样自顾自地在一旁啃起了果子,只用目光关注着院子里的各种动静。
严衡过来之前,吴名就和雅姬说要在她这里吃烤肉,炉子、木炭、生肉什么的都已经让人准备就绪,这会儿只是安排仆妇把准备好的东西提前送上来罢了。
但多了严衡这个人形制冷机,原本可以热热闹闹享受美味的烤肉宴就成了一场气氛浓重的冷餐会。
等到另一个茹姬也率人进了院子,原本只是沉闷的气氛立刻又多了几分阴郁,琴姬、瑜姬、歆姬三个人的眼神都跟着变了许多。
吴名也有些不快,因为碍他眼的珠玑竟然又出现了,虽然进门后就低着头,但那模版一样的步伐和剪影一样的身姿还是让吴名一眼就把她给认了出来。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吴名立刻沉下脸,转头看向严衡。
严衡微微蹙眉,但还是抬起手,向跟随茹姬而来的珠玑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珠玑立刻躬身施礼,不言不语地退出了琉璃院。
严衡这才向吴名解释道:“茹姬有孕,我将珠玑派过去看顾,你若不出现在这里,她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吴名嗤鼻冷哼,心里却道:原来这女人就是严衡安排的孕妇。
他早就猜到严衡在子嗣的问题上留了后手,回来后,玳瑁也已经从熟人口中得知了茹姬有孕的事并将此事转告于他,但严衡一直没跟他提起,孩子也不是他的,吴名就没去关心。
一旁的严衡只觉无奈。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珠玑到底哪里碍了吴名的眼,一个容貌寻常又守规矩的女子怎么就让吴名如此厌憎。
“不过就是一场巧合。”被珠玑的事一打岔,严衡的气势不由得矮了一截,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惹得一旁的三名姬妾都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吴名撇了撇嘴,没再追究,转而将目光移到进门后就沉默不语的茹姬身上。
和混有异族血统的雅姬不同,茹姬是一个典型的汉族女子,娇小纤细,安静内敛,对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也一清二楚,更知道怎么用妆容和衣着来扬长避短……
呃,妆容?
吴名盯着茹姬的脸庞仔细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她通身的打扮,很快就脱口问道:“你刚才说她怀孕了?”
“怎么了?”严衡疑惑地反问。
其他三名姬妾和茹姬本人也紧张起来。
“怀孕了为何还会化妆?”吴名这会儿并未多想,只是随口把后世的常识讲了出来,“还有,穿这么高的木屐过来,就不怕中途摔跤,把孩子摔没了?”
严衡并不懂怀孕和化妆有何关联,但一听到木屐和摔跤,他的脸色便立刻黑成了锅底。
或许,茹姬就是想要摔跤。
没有谁比茹姬本人更清楚这个孩子不明不白的来历。万一孩子生下后被人发现容貌有异,起了疑心,那她就是死都别想死得痛快。为了以防不测,还不如就让他生不出来,这样的话,至少还能博得一些同情,甚至嫁祸给那些想生孩子却生不出来的姬妾。
但这绝不是严衡想要的结果。
“来人。”严衡冷冷下令,“将茹姬带下去洗漱,换双软底的布鞋。”
“诺。”
立刻有侍女取了软底鞋,走上前,请茹姬离席。
茹姬没有抗拒,一脸柔顺地站起身,穿上侍女送到脚边的鞋子,被她们搀扶着进了厢房。
严衡转头向吴名问道:“妆容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脂粉含毒。”这年月还没有铅中毒的概念,吴名也只能尽量解释,“只是毒性很小,不会致命。但若是怀孕的时候也继续用,母亲或许没什么事,但肚子里的孩子却很容易被毒到,若是用得多了,生个死胎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啊!”几个女人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信不信随你,总之,怀孕期间别涂脂抹粉,别乱吃东西,别用熏香。”吴名顺口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但他终究是个没怀过孩子的男人,这些事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说完之后便又补充道,“最好去问问懂这些的医生,再找几个生产过的妇人,让他们给列张注意事项的清单。”
“我会派人安排。”严衡点了点头,心里颇有一点欣慰。
这小子总算有了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但这样的念头刚刚出现,那边的吴名已继续对几个姬妾道:“你们平日里也少涂脂抹粉,一个个年纪又不大,天天抹得跟个老妖婆似的,有什么好看?真想漂亮,不如多在养护上下功夫,把身体养好了,皮肤养白了,不比你们画出来的好看?”
“夫人可有秘方?”几个女人立刻争先恐后地追问起来。
女人爱美的特性实在是千百年来都未曾有过改变,为了能让身材好上那么一些,皮肤白上那么一点,女人可以从菟丝花变身成大怪兽。为了变美,这世上就没她们不敢吃的东西,不敢做的事情,其胆量可以媲美嗅到钱味的资本家,
明明严衡还在一旁,但几个女人却再也顾不得去畏惧他的存在,眼睛里只剩下了吴名。
吴名也没让她们失望,把后世那些妹子常在群里交流的护肤方法——比如用牛奶洗脸、用鸡蛋清做面膜、用黑芝麻养头发什么的全都讲了出来,然后得意地看了一眼严衡,心道:看吧,比起泡妹子,你还差得远呢!
严衡注意到了吴名的挑衅,不悦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感觉却是哭笑不得。
就好像你能把这些女人怎么样似的!
严衡收回目光,暗暗腹诽。
昨日看到吴名非礼雅姬的时候,严衡确实非常恼怒,一时间甚至联想到了某些更为不堪的陈年旧事。但事后冷静下来一想,严衡便意识到吴名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他把雅姬剥光了扔吴名床上,吴名也就能过过手瘾罢了。
严衡和吴名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用各种手段对吴名的身体做过试探,而就试探的结果来看,吴名和天阉已经没甚差别,唯一强的那么一点就是还可以用[后]庭承欢。
用句低俗的话说:他这样的美人,天生就是要给男人艹的!
严衡垂下双眸,忍住轻笑,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闲话间,茹姬已洗去妆容,回了院子。
一看到去了妆容的茹姬,雅姬第一个笑了起来,其他三名姬妾也跟着遮住嘴巴,露出了或隐晦或直白的嘲弄表情。
吴名也不由一愣。他没想到这年月的女人竟然也有着不次于后世的化妆技术,去掉妆容后的茹姬和有妆的茹姬简直判若两人,后者好歹也是朵清雅的兰花,而前者,说是路人都算恭维了。
桂花都比她漂亮!
吴名撇了撇嘴,忍不住凑到严衡耳边,“这样的你也下得去嘴,太饥不择食了吧?”
严衡狠狠地瞪了吴名一眼,没有接言。
吴名回了双白眼,转回头,和身边的雅姬说起话来。
他来琉璃院的原因之一就是想问问雅姬昨日为何会去他的院子,还用非礼这样的事情陷害他,但过来之后一直没找到单独问话的机会。等来等去,吴名便懒得再找时机,干脆当着严衡和其他姬妾的面问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想起去我的院子了?”
雅姬迟疑了一下,但接着便收到吴名鼓励的眼神,立刻心神一荡,“是多丽让我去的,她说……她说……”
见雅姬吞吞吐吐说不出来,吴名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立刻打断道:“多丽是哪个?她说你就听,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
“多丽是母亲——啊,不,不是太夫人,是我的嫡母——送给我的侍女。”雅姬顺着吴名的引导解释道,“她可聪明了,什么都懂,姑祖母——我是说老太夫人——都很看重她,让我多听她的话。”
“呵呵。”吴名用鼻音笑了两声,“你身边就没人拦着你,不让你去?”
“多宝是不赞同的,毕竟……毕竟我还被禁足……”雅姬偷瞄了严衡一眼,“但多丽说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我就跟她们出去了——后来也确实没出什么事嘛!”
你都被押回院子了,还叫没出什么事?
吴名越来越觉得雅姬智商感人,再联想怀孕的茹姬和被严衡看重的珠玑,顿时觉得严衡或许是对胸大无脑的美人无感,更喜欢平胸但有脑袋瓜子的男人婆——说起来,严衡本来就是更喜欢男人的,爱屋及乌地偏疼一下假男人也属正常。
一旁的严衡更加无语,他都派人把雅姬的两个贴身侍女绑走审问了,而这女人明显还没意识到自己身边少了人,竟然腆着脸说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话说回来了,也就是这样的蠢货才能让人放心。如今老太夫人已死,若是雅姬再出了什么意外,魏氏为了不断了这门姻亲,肯定还要再送女儿过来,而他也很难拒绝。万一送来的是个聪慧却不省心的,在后院里搅风搅雨,那才更加让人心烦。
正好“阮橙”对她颇为喜爱,就当是养了只猫狗,给“阮橙”取乐罢了。
这么一想,严衡倒是彻底断了送雅姬去给老太夫人陪葬的念头。
吃过午饭,除雅姬之外的其他四名姬妾便各回各院。吴名也没能留下,被严衡亲自拎出了西跨院,半护送半监视地送回了自己院子。
但回去之后,严衡却既没质问也没责骂,只冷冷地告诉吴名不许再往西跨院那边折腾,晚上等他一起用餐,然后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很忙?
吴名不由生疑。
转念一想,吴名便觉得像严衡这种怀有“雄心壮志”的家伙就应该是忙碌的,真要是整日里无所事事只能在后宅里厮混,那才叫人奇怪。
不过,吴名对严衡的发展前景其实并不怎么看好,总觉得这家伙身上少了点什么,与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开国之君相差甚远。
但到底少了什么,吴名却又说不清楚。
事实上,他要是能把这事想明白,这世上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楚汉之争,他自己也不会英年早逝,转作鬼修了。
算了,他还是去找桂花,教她怎么用石膏把豆浆变成豆腐吧!
吴名翻出石膏,迈步去了厨房。
50、第 50 章
当天晚上,严衡终于在吴名的院子里吃到了传说中的豆腐。
因是初次制作,工艺什么的都还十分粗糙,味道也比后世千锤百炼过的豆腐差上许多。但相比黄豆本身,这样的味道却已经称得上是美味,至少严衡看起来就十分喜欢,尤其喜欢那道鲫鱼豆腐汤,对吴名推崇的肉末豆腐羹反倒不甚在意。
其实鲫鱼豆腐汤的关键根本不在豆腐,全看厨子如何处理鲫鱼。桂花也是试做了好几次与鲫鱼相关的菜肴,完全熟悉了刮鳞洗内脏的手法,知道如何将鱼腥味彻底去除,吴名才敢让她尝试这道鲫鱼豆腐汤,没想到做出了美味却被严衡归功于新出炉的豆腐。
吃完豆腐,严衡特意去厨房看了一遍豆腐的制作流程。
然后,吴名也终于知道了穿越男没能做出豆腐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没找到可用的卤水,而是同样使用了石膏,却没有将豆渣从豆浆中去除,以至于做出的“豆腐”根本无法入口,与后世的模样也相距甚远。
吴名撇了撇嘴,不予置评,转而道:“我这次是用石膏点的豆腐,但辽东没有大型的石膏矿,想让豆腐普及到百姓家中,还是得在盐卤上下功夫。”
“这个不急。”严衡淡然道。豆腐固然好吃,但他眼下的要务是让百姓吃饱而非吃好,想办法多种些粮食、多收些粮食比普及豆腐的做法要紧得多。
吴名也没多言,这本来就是想急也急不了的事,要不然后世也不会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俗语。
看完豆腐,吴名以为严衡该走了,严衡却尾随他回了内室。
“今晚睡我这儿?”吴名疑惑地问道。
“不。”严衡如此说着,脚下却动也未动,反倒是手臂一伸将吴名拥入怀中。
吴名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走是不走?”
“晚些再走。”严衡低下头,在吴名的脖颈间轻吻,摆明了要再吃上一顿方肯离开。
吴名却没兴趣陪他腻歪,抬手将严衡的脑袋推开,“要走赶紧走,想[发]情找你家小妾去,那么多个呢,肯定有愿意豁出去在孝期陪你睡觉的。”
严衡先是一呆,接着就低声笑了起来,“你不是和她们相谈甚欢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发起脾气来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发脾气了?”吴名用手抵住严衡还想凑上来的脑袋,冷脸道,“我只是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些事情,准备将这些事重新重视起来。”
“何事?”严衡好奇地问道。
“安全。”吴名右手下移,在严衡的裤裆上掐了一把,“你这根东西睡过的地方太多,谁知道有没有沾染什么脏东西。”
严衡顿时呲牙,“别闹!”
“谁跟你闹了!”吴名干脆把严衡彻底推开,转身往床榻上一坐,“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以后你要是想睡我这张床,其他地方你就别再去睡;想去睡其他人,我这张床你就别想再上了。”
严衡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吴名起了妒心,想要逼自己独宠于他。但回想这家伙平日里的种种作派,再一看那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衡便又觉得这样的猜测未免牵强。
“夫人。”严衡走上前,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希望我像先帝一样独宠夫人一个?”
“宠什么?”吴名也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严衡肯定是想岔了,顿时无语望天,重重叹了口气才转头道,“我在和你说床上的事,你不用往床下面延伸。”
“什么?”严衡听糊涂了。
吴名更加无奈。
跟这年月的人解释生理卫生常识能解释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解释完人家还未必相信。
心好累!
吴名揉了揉太阳穴,忽地注意到严衡的一身孝服。
对,这家伙可是在守孝呢!
无论这会儿奉行的是周礼还是儒制,守孝期间的规矩都不会少,夫妻不能同房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严衡真是更好男色,视女人为负担,守孝期间肯定不会再往姬妾的屋子里钻,给自己平添麻烦。
当然了,没了女人还有男人,严衡身边没准还养着娈童小倌呢!
吴名整理了一下思绪,挑眉道:“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咱们重新谈。”
“什么?”严衡愈发糊涂,干脆走上前,试图将吴名抱入怀中。
但吴名却像黄花鱼似的刺溜一下缩进床榻里面,躲开了他的手臂,同时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坐下说可以,但要保持距离。我现在要和你的脑子说话,不想和你肚皮底下那二两肉交流。”
严衡愣了愣,很快失笑,干脆利落地脱下鞋子,纵身上床,在吴名的对面盘膝而坐。
“说吧。”严衡道。
“你想和我睡觉,对吧?”吴名直白地问道,“你娶‘我’就是为了睡‘我’,没错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虽然吴名的说法有些粗俗,但严衡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放心,我没打算说不行。”吴名给了严衡一颗定心丸,但跟着就话音一转,“但是,我也有我的要求和条件。”
“说。”
“接下来的一年里,反正你也要守孝,不能让女人怀孕,那就干脆不要去碰女人,只能跟我睡。”至于一年后,就算他还没找到回去的法子,体内的灵力肯定也恢复到鼎盛时期了,天下无处不能去得,自然也用不着再猫在郡守府里当人妻。
“善!”严衡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拉吴名。
“别急,没说完呢!”吴名一巴掌将他的大手拍开,继续道,“睡觉可以,但不是现在。你后院里一堆女人,谁知道哪个干净哪个不干净。万一身上有病把你传染了,你再通过那玩意传染给我,那我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的后院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女人!”严衡倒是明白了吴名的意思,只是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这可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吴名撇嘴冷哼,“你有定期给她们检查身体——找人给她们把脉吗?你有亲自验看过她们的身体,检查是否有溃烂瘙痒之类的症状吗?你有……”
“别说了!”严衡满头黑线,“直接讲你要我怎么做。”
“禁欲一个月,然后让我检查。”吴名道。
若是有花柳病什么的,一个月也应该足够爆发了。
“为何要这么久?”严衡想要讨价还价。
吴名挑眉,“要不再延长一点?”
“……”
不等严衡再想出别的说辞,吴名便抢先道:“还有,别耍花招,禁欲禁的不只是女人,男人也一样不行。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找了别家小子泻火……”
吴名瞄了眼严衡的裤裆,灿烂一笑,“我就阉了你哟!”
“……”
严衡表情一僵,直觉告诉他,吴名这家伙肯定会说到做到。
这一世的他到底娶了什么东西回来啊,上一世的阮橙有这么凶残可怕吗?
严衡暗暗腹诽却又觉得莫名愉悦。
一个月就一个月吧,反正那么久都等了,再等一月又有何妨?
只是不能答应得太过痛快,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总要给自己争取一些有利条件,让他的男夫人也服个软。
严衡心念一转,当即挑眉道:“若我做到你的要求,夫人可否也允我一事?”
“说说看。”吴名道。
严衡没有直言作答,只将身子向前微倾,抬起手,点了点吴名双唇,然后才道:“当我想亲这里的时候,不许再将我推开。”
吴名一阵无语。
他是真不喜欢唇舌交错时的那种湿感,宁可去亲下面的硬东西都不想和上面那条软肉打交道,但……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一个月后再说吧。
“行,我应了。”吴名点头道。
严衡立刻笑逐颜开,“那我也应了夫人的一月之期。”
“哪里只是一月之期,别一下子就把条件删减了大半,当我傻的不成?!”吴名瞪起眼睛,“一月之后还有一年呢!”
“好,好,全听你的。”严衡移开手,身子却继续前倾,顺势压在了吴名身上,将吴名揽入怀中。
“喂——”吴名翻了个白眼,“刚才说什么来着?”
“夫人只说不能亲,不能睡,可没说抱抱都不行。”严衡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同时一本正经地作答。
“嗯,抱完之后你可别得寸进尺再要别的。”吴名翻了个白眼,忽然间开始后悔怎么没换个地方和严衡协商。
平日里再怎么诚实守信的男人,上了床也会谎话连篇,半点相信不得。
瞧着吧,这会儿只是要抱抱,抱过之后呢?肯定还会要亲亲,再然后……呵呵!
吴名正暗暗腹诽,严衡已抱着他躺在床上,一边抚着他的背脊,一边安抚道:“其实夫人不用把西跨院的那些女人放在心上。雅姬、瑜姬和歆姬都出自老太夫人的手笔,琴姬是太后所赠,只有茹姬是母亲送与我识人事的,年纪最长,出身最低,即使怀了孩子,也不必担心她挟子而骄。”
“呵呵。”谁关心你后宅里的那些破事啊!
“纳这些女人为妾实非我的本意,但一来这些人均是长辈所赐,不可推辞;二来的话,我若一个女人都不收纳,旁人定会对我的身体起疑。无后之弊大矣,我既想逐鹿天下,就总要有所取舍。”
嗯嗯,你当然是有苦衷的。
只是呢,你的苦衷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
就算你守了一月之约,我也就是和你当几天[炮]友,权当是支付郡守府的房租了。
至于什么生儿育女,什么逐鹿天下,关我*事!
叫你几声郎君就真以为我是你老婆了?
图样图森破!
严衡并未听到吴名的心声,搂着他继续道:“虽然我也觉得她们碍眼,但若没有她们,我也不可能娶你入门,将你的名字记入族谱。对了,这件事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呢,老太夫人入宗祠的那日,我已将……”
严衡说着说着就觉得身下人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低头一看,立刻满头黑线地发现吴名竟已酣然入睡。
总不会是装睡吧?
严衡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吴名唇瓣上亲了一下。
没反应。
再亲。
还是没反应。
严衡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万匹奔腾而过的骏马。
这家伙竟然真睡着了!
严衡恨得牙根发痒,一时间恶向胆边生,三两下就将吴名剥成了一只白羊。
有本事你就一直睡下去,千万别醒!
51、第 51 章
一场瞌睡让禁欲的约定不得不向后延迟了一日。
等吴名感觉到不对劲,强迫自己从睡梦醒来,两个人都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接下来还能怎么样呢?吴名也没自找罪受,恶狠狠地撸了一把严衡的络腮胡子,起身投入到战斗之中。
等到硝烟散尽,战火平息,严衡志得意满地搂住吴名,问他一月之期还要不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从明天开始!”吴名嘴上逞强,心里却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变成哭着喊着要减肥的妹子。
这会儿已是月上柳梢,但经过一场酣战,吴名睡意全无,和严衡都了几句嘴便转而提起自己无事可做,太过无聊。
“你想做什么?”严衡有些迟疑。
“呃,这倒是也没想过。”吴名眨了眨眼,“要不,先让我四处逛逛?”
“这个逛逛是指哪里?”严衡的表情愈发小心谨慎。
“府里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去府外好了,话说我嫁妆里好像还有铺子需要打理——对了,上回你好像跟我说过,阮家逃走了?”吴名忽地问道。
“嗯,怎么了?”严衡一愣。
“阮家逃走了,那他们在这里的生意呢?”吴名问,“卖掉了,还是关门了?”
“这我倒是没有关心。”严衡皱眉。
“找人查一下,要是没有卖掉——他们走的那么急,估计是不大可能卖得掉的。”吴名翘起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那样的话,就用‘我’的名义抢过来,然后你来派人经营,赚到的钱财三七分,怎样?”
“你对阮家还真不客气。”严衡抬手掐了掐吴名的脸颊。
吴名把嘴一撇,“嫁出去的……咳咳……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往外拐也是理所当然。”
“好,我派人查查。”严衡点头应下。
“这事就交给你了。”吴名拍拍严衡光裸的胸肌,“我出府的事也和你打过招呼了,明天开始要是在府里找不到我,别当我离家出走哦!”
“等等!”严衡赶忙叫停,“你出府的事,我可以没有答应!”
“这事还要你答应?”吴名诧异反问,“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省得你看不见我,四处瞎找。”
严衡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确实也没什么理由阻止吴名。吴名毕竟不是女人,出去抛头露面也不会引人非议。更何况他自在惯了,真把他困在后院的一方天地里,没准倒会激起他的逆反之心,一气之下真闹出一场离家出走。
严衡只能转而道:“出府的时候带上人,不许一个人乱逛。”
“带谁?”吴名反问。玳瑁和金角银角肯定是不能带的,这年月的治安可没个准儿,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女人能不出门还是别出门的好。万一他没留神,让这几个妹子被人给拐走了,那他那点所剩不多的良心也是会感到不安的。
“我来安排。”严衡道。
“对了,府里有藏书吗?”吴名又问,“看书好像也挺能打发时间的。”
提到书,严衡立刻眼睛一亮,“找位夫子教你读书习字吧。”
“敬谢不敏!”吴名马上黑了脸,“我又不是不识字,也不需要入仕当官,用不着夫子那玩意到面前碍眼!”
“夫子怎么会是玩意!”严衡发现了,吴名这家伙对读书人根本是半点敬意皆无。
“不事生产,对衣食住行均无贡献,跟古董架上的摆设有毛区别?”吴名瞪眼反问。
“你说的是商人吧?”严衡很是无奈。
“那群书呆子哪里有商人得用?这世上没了读书人,大家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但若是没了商人,你跟谁互通有无?针头线脑的东西也都各家各户自己做不成?”吴名把嘴一撇,“少给我弄什么夫子进来,弄进来一个我扔出去一个,我说到做到!”
“……”严衡没再反驳,但心里面却打定主意要给吴名找个夫子。
当然了,得是能制住他的,寻常的酸儒还是免了吧。
当晚,严衡依旧没在吴名的院子里留宿。
第二天,独自起床后的吴名也没急着出门,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了半天太阳,然后又钻进厨房,无视桂花的脸色,让正在练习做豆腐的她转而学习如何熬皮冻。
“我明天要吃哦!”
丢下这句话,吴名便独自出了院子。
早上起床之后,吴名就发现院子里多了人手,都是些年长的妇人,一个个慈眉善目的,怎么看怎么讨喜,估计是严衡觉得他这里人太少,特意派过来给他使唤的。考虑到玳瑁和金角银角全都还在童工的年岁,真把院子里的活计全推给她们未免太不人道,吴名便没有理会这些多出来的妇人,只让金角注意一下她们的动向,顺便给她们分些活干。
或许是来之前得了明确的指示,这会儿吴名出门,看门的仆妇也没出言阻止。
但走出去不远,吴名散出去的神识就发现有妇人急匆匆地出了院子,看起来像是去什么地方通风报信。
真麻烦!
吴名撇了撇嘴,看了看左右,闪身进了一处无人的角落,然后便掐动法决,用缩地成寸的法术直接出了郡守府。
来到街上,吴名才发觉他忘了带钱包,身上连个铜板都没。
好在他也没打算花钱,这样还省了钱包被偷的烦忧。
但在街上逛了一圈,吴名就开始后悔出府了。
原因无他,就一点,要啥没啥。
吴名出府就是为了多了解了解这个异常朝代的风土人情,为今后寻找阮橙和老道士做些筹备。但这年月一没网络,二没报纸,更没有度娘和微博,他只能寄希望于有限的书籍。
然而真正到了街上,吴名才想起这年月的书籍都是珍藏,有价无市,更何况始皇帝还搞了一出焚书坑儒的大戏,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是闻书变色,再胆大的商人也不敢做书籍生意,街道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卖书的店铺。
如今始皇帝虽逝,但余威尚存,谁也不清楚新皇帝哪一天会不会再烧一批书,再埋一批人,就算有人敢卖也未必有人敢买,这时候开书店,那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更让吴名郁闷的是,这年月的茶叶也还是治病的药品,街道上同样不会有听书侃大山的茶馆,想听些小道消息、市井流言都找不到地方。
还不如找机会去严衡的书房里翻一翻呢!
吴名正打算掉头回府,习惯性放出的神识却忽然给了他一个反馈:有只“老鼠”已经在他身后缀了好半天了。
吴名立刻警觉起来,没再急着回去,带着这只“老鼠”又在街上逛了一圈,很快就发现那家伙并非他最担心的道士,更像是寻常的地痞。
这是把他当肥羊了?
吴名顿时兴味索然,转身就想把这家伙领进死胡同,教教他什么叫做黑吃黑。
但刚走了几步,拐角处就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直冲冲地向他撞了过来。
这人速度并不快,更确切地说是这人自以为很快,但在吴名的眼睛里却慢如蜗牛,目光一扫就注意到这人满身的绫罗绸缎,公子哥该有的环佩叮当一样不少,绝非身后老鼠那样的地痞闲汉。
但吴名也没兴趣被他撞到,当即向旁一闪,将脚一伸,冲过来的人立刻被绊了一个趔趄,终是没能及时调整好重心,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吴名冷冷一笑,正要迈步离开,身后却传来这人含糊不清的叫唤。
“阮二郎莫走!”
熟人?
吴名停下脚步,转回头,疑惑地看向这人。
这人的年纪比原主阮橙略大一些,看穿着也知道已经行过冠礼,怎么都不会小于二十。容貌嘛,也不算差,就是身板偏瘦,个子也还没有吴名高,软绵绵地有些羸弱,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因冲过来的速度不快,他这一跤摔得也并不算重,身上虽有一些凌乱,脸上却完全不见伤痕,更没像吴名期待中的那样摔掉几颗门牙。
见吴名转身,这人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慌慌张张地将仪容整理了一番,然后才快步走到吴名面前,向他行了一个士族间的问候礼,开口道:“我姓高,名阳,字善水,不知阮二郎可还记得?令尊寿宴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不记得。”吴名漠然道。他搜遍了原主的记忆也不见这人的踪影,寿宴倒是有些片段,但都是原主坐在屋顶上喝闷酒的镜头,根本不曾和人交流。
再一想到这人起身后刻意绕到自己身前与自己说话,吴名不由起了疑心,将这人和身后跟着的老鼠联想到了一起。
神识一扫,吴名便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身后的老鼠正朝他面前的高阳打手势,虽然看不懂是何含义,但高阳显然接收到了,接着便笑嘻嘻地说什么神交已久,想要与他把酒言欢,请他赏脸去前面的酒楼里一聚。
吴名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嫁人了吗?”
高阳顿时面色一僵。
“给你一个忠告吧,高家小郎。”吴名也没去追问他的来历和用心,直接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放手里颠了两下,“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你招惹不起的,在动心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话音未落,吴名就将灵力灌入石子,朝身后的“老鼠”甩了过去。
“啊——”
街道两旁立刻响起一串惨叫,却是身后的老鼠被石子击穿了额头,砰地一下摔倒在地,吓坏了路边的行人小贩。
但看到石子出自吴名之手的只有高阳,而他这时已被吓得瘫坐在地,哪里还有站出来揭发的勇气。
吴名眯眼打量了高阳几秒,掂量了一下杀与不杀的利害得失,终是决定留他一条小命,只迈步上前,将他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神识一扫,发现里面正是他最缺少的铜钱。
“谢谢啊!”
吴名朝着高阳灿烂一笑,转过身,扬长而去。
52、第 52 章
回去的时候,吴名依旧没走大门,走到郡守府临近的小巷便直接使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步跃回了出来时的那处所在,端起闲庭信步的派头,慢悠悠地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院子,金角便迎了上来,满面焦急地询问他去了哪里。
“无聊,出去逛了一圈,然后发现外面更加无聊。”吴名实话实说。
“郡守派人来过一趟,询问您的去向,婢子们不知,那人就叫我们在您回来后去郡守那边告知一声。”金角道。
“那就去告知吧。”吴名混不在意地摆手,正要往正房那边走,却被金角又拦了下来。
“夫人。”金角压低了嗓音,“太夫人派了一位姑姑过来,说是来教导您府内规矩的。”
吴名微微一愣,接着便用鼻音发出一声冷笑,“撵出去。”
“啊?”金角不由一呆。
“撵出去,没听懂”
吴名话音刚落,一旁就传来一个颇为浑厚的妇人之声。
“老奴乐氏拜见夫人。”
吴名扭头一看,就见一名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的宫装妇人正从东厢房里款款走出,仪态大方地来到他的面前,向他躬身施礼。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侍女,看起来应该是专门伺候她或者给她打下手的。
玳瑁也从同一个屋子走了出来,远远地向吴名打了个手势,似乎在暗示这妇人来者不善。
其实也没啥善不善的,不过就是婆婆觉得儿媳妇不规矩,派人过来给儿媳妇点颜色看看。
但吴名可没兴趣陪她们玩什么婆媳斗法,转头向金角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又把这些阿猫阿狗放进来叫唤,你们到底是怎么当值的,当我这里是牲口房不成?赶紧撵出去,别等我来动手。”
“诺。”有了老太夫人那一遭,金角等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马上转身向乐氏道,“您请出去吧,莫要等婢子们给您难堪。”
乐氏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境遇,一时间便有些发懵,但她是跟着赢氏从咸阳宫里出来,更糟糕的场面都已经见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躬身道:“夫人且慢。夫人这几日言行不慎又擅入后宅,实非得体之举。太夫人不想夫人再次犯错,丢了郡守府的脸面,便将老奴派了过来,指点夫人为妻之道。夫人若是一意孤行地撵走老奴,就是违逆太夫人之命……”
“违逆了又如何?”吴名撇嘴冷笑,心道,太夫人算个神马东西!太夫人她爹在我眼里都只是狗屁!
“夫人慎言。”乐氏淡然道,“不孝乃是大罪,夫人莫不是想领教祖宗家法不成?”
“我还真想领教领教你们有什么祖宗家法。”吴名原本就是带着煞气回来的,本想回来洗个澡,念一遍清心咒,然后再和小丫头们嬉闹一番,换换心情,没曾想刚一进门就又遭人挑衅,不仅煞气没有消掉,还把火气激了出来。
“夫人莫要意气用事。”见吴名的表情里没有半点畏惧,乐氏自己不由心惊,再一想到对方毕竟是个男人,立刻萌生出暂退一步的念头。
但不等她付诸行动,吴名已冷冷一笑,“我倒真是意气用事惯了,比如现在,我就准备意气一番——”
说话间,吴名的双手已抓住乐氏的衣领,朝着两侧重重一扯。
只听撕拉一声,乐氏的上衣已被撕成了两片,如后世某岛国黑社会大姐大的常见装扮一样垂挂在腰带上,白花花的胸脯亦跟着暴露在阳光之下。
“啊——”
乐氏身后的两名侍女立刻发出了刺耳的惊叫,乐氏本人却像被吓住了一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抬手去捂胸口。
“这就吓傻了?”吴名嘲弄地冷笑。
派这么个妇人过来就想让他服软,真当他嫁了人就变成了女人,会像女人一样遵守什么狗屁的三从四德?他连三纲五常都是放脚底下踩的好不好!
只想到用规矩来管教他,却想不到自己更容易被规矩毁掉吗?
这年月的规矩可都是男人定的,对女人的友善度完完全全就是负值!
“夫人。”乐氏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将被撕开的衣服拉回胸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太夫人,还请夫人整理行囊,做好被、休、弃的准备。”
吴名噗哧一笑,“你觉得,我都把你衣服剥了,还会给你出去嚼舌头的机会?”
他又不是不知道古代有多看重贞洁,既然给出了如此侮辱,自然再不会让这妇人去受那二遍苦楚。
“你——”乐氏不由得瞪大双眼。
但吴名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双手一抬,分别扣住了她的脖颈和下巴,朝着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拧——
咔吧!
乐氏的脑袋在脖颈上做了一百八十度的旋转。
“啊啊啊——”
院子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几个胆小的更是被直接被吓晕过去。
吴名松开手,把乐氏往地上一扔,抬头向同样被吓傻了的玳瑁叫道:“玳瑁,过来!”
“夫……夫人。”玳瑁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走到吴名面前,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往乐氏尸身所在的方向探望。
“带我去太夫人的院子。”吴名道。
“哎?!”玳瑁顿时瞪大了眼睛,
“哎什么哎,赶紧带路,早去早回,我午饭还没吃呢!”吴名弯下腰,抓住乐氏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夫人,太夫人可是……可是郡守的母亲……”跟老太夫人不能比的!
玳瑁赶紧朝吴名挤眉弄眼。
“我知道啊,所以我把东西给她送去就会回来。”吴名淡然道,“放心,不进门的。”
“夫……”玳瑁咬咬牙,终是一跺脚,转身朝院门处走去,“夫人请跟我来!”
反正夫人帮她报了仇,大不了这一次让她被郡守打死,也算是一命换一命!
“这才乖嘛!”吴名满意地点头,拖着乐氏的尸体跟在玳瑁身后。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吴名转回头,“金角,记得把那什么月事带来的人撵出去,以后我不在,只有郡守可以进来,其他人——就算是什么太夫人也让她老实在外头等着!”
“……诺。”金角已经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了。
出了院子,玳瑁原本想挑一条人烟稀少的路径过去,但吴名却要求她走大道,人多才好。
“就是要让整个郡守府都知道我是怎么把人送回去的。”吴名道,“这样才能杜绝她们借事生事,往我身上泼脏水。”
“因为您已经自己把自己弄得够脏了。”玳瑁忍不住吐槽。
“是呀。”吴名灿烂一笑,“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今天要是送个活人回去,用不上明天,这女人也得死,责任还是在我,而且更大。还不如我自己亲自动手,至少能把罪名落实,不必含冤顶罪。”
“……”玳瑁一阵无语,壮着胆子瞥了眼乐氏的尸体,发现她头朝下,身子朝上,原本被拉起的衣衫又都散落到了腰上,忍不住求了句情,“夫人,给她块布遮一遮吧,这个样子也太……”
“知道吗?玳瑁,再往前个几千年,人类是压根不穿衣服的。”吴名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但后来人类却穿上了衣服,而且还越捂越多,你以为这是因为什么?道德?不,那个的年月的人哪懂什么道德,他们之所以制作衣服,穿衣服,就是为了保暖,避免皮肤被尖锐物刮伤。”
“啊?”
“那又是谁把穿衣服和品德、身份、地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联系到一起的呢?”吴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然,肯定是某个人类,某个想要以一身衣服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再通过这身衣服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人类。”
“夫人,我不懂。”玳瑁听得满头雾水。
“我只是在告诉你,规矩都是人定的,原本应该受人摆布。”吴名冷冷一笑,“但是啊,总有一些蠢货把人定的规矩当成是天条,久而久之就让所谓的规矩凌驾于人类之上,让人反过来受规矩摆布。他们觉得这样的世界最为完美,却忘了天有日月,物有阴阳,规矩既能创建所谓的秩序,同样也能兵不血刃地杀人,包括……他们自己。”
玳瑁依旧似懂非懂。
吴名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让这么大点一个小姑娘接受后世人都未必认同的观点,笑了笑,更直白地说道:“既然太夫人觉得我不规矩,想让我规矩起来,那我就让她看看,做到这一点得付出何种代价,而她又有没有觉悟……以步这女人后尘之类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啊!”这段话,玳瑁彻底听明白了,“夫人,您不会是真打算这么做吧?!”
“放心,你家夫人我还没打算和郡守撕破脸。”
至少,目前还没有。
吴名微微一笑,用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周围。
郡守府里仆从众多,每一道门都有仆妇或侍卫看守。而乐氏的死法又太过惊奇,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只是昏厥失去意识。于是,这一路走来,吓傻的侍卫,吓昏的侍女,吓瘫的仆妇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让吴名都开始觉得厌烦。
一个死人就吓成这副模样,这要是真的天下大乱,大家打到杀红眼的地步,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那这郡守府里还不得冒出一大批的上吊党和带路党?
吴名一边腹诽,一边让玳瑁加快脚步。
抵达宜兰院之后,吴名便发现这里与春晖园相距甚远,与西跨院倒是位置颇近。
跟一群小妾当邻居的婆婆也真是够奇葩的!
吴名停下脚步,将乐氏的尸身朝院门里用力一扔,使其穿过院门,跌落在宜兰院的天井之内。
霎时间,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惊声尖叫。
吴名揉了揉耳朵,扬声对玳瑁道:“你也记住了,既然决定给主子卖命,就要有奉上性命给主子挡灾的觉悟。别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要知道,雷雨天的时候,最容易挨雷劈的就是大树,最先倒霉的就是树底下避雨的人。”
玳瑁翻了个白眼,明显觉得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吴名无奈一笑,没去理会宜春院里的鸡飞狗跳,自顾自地转回身,带着玳瑁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你也记住了,跟我混,就要有因我而死的觉悟。我不可能无时无刻地看顾你,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你若是年纪再大那么一点,我还可以考虑送你出府谋生,但眼下——你还是做好觉悟吧。”
玳瑁噗哧一笑,问道:“夫人,若我因你而死,你会为我报仇吗?”
“这还用问吗?”吴名翻了个白眼,“只要我还没死,还有口气在,定然要替你报仇,将那人挫骨扬灰。”
“那就行了!”玳瑁咧开嘴巴,灿烂一笑。
53、第 53 章
回去的路上,吴名遇到了急匆匆赶来的严衡。
严衡显然先去了他的院子,知道他来了这边才又匆忙折转,身后不仅带着一众侍卫,更把乐氏的两个侍女也一起捆了过来。
吴名了然一笑,正准备应对严衡的责难,严衡却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他半点异样都看不出来,这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去母亲那里了?”严衡问道。
“啊,放心,我没进院子,没和她直接冲突。”吴名眨了眨眼,总觉得这剧情有点不对。严衡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担心他娘,倒像是担心他被他娘生吞活剥了一样。
那位母上大人竟然如此凶残吗?
吴名不由担忧起来。
“那就好。”当着一群人的面,严衡也不好和吴名亲热,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先回去,母亲那边交由我来应付。”
呃……
这样就完了?
吴名再次眨了眨眼,忽然间觉得严衡这家伙的心真是偏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但作为偏心的既得益者,吴名不得不承认,这感觉十分不错,就跟大夏天喝了冰冻雪碧一样,非常舒爽!
吴名不由低声轻笑,“好,晚上去我那里吃饭,我让桂花继续做鲫鱼豆腐汤。”
“善。”严衡抚了抚吴名的肩头,终是忍住了继续摸下去的冲动,“回去吧。”
“晚上见。”吴名也不流连,向玳瑁打了个手势,带着她转身离开。
严衡握了握拳头,终是也迈开脚步,继续朝宜春院走去。
严衡走进宜兰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宁静。
乐氏的尸首还横放在院中,嬴氏已从屋中走了出来,正在侍女的搀扶下站在尸首的旁边,怒气冲冲的脸庞上一片铁青。
“母亲。”严衡躬身见礼。
“你来得正好。”嬴氏冷冷一笑,“看看你那好夫人做的好事!”
“不过是处死了一个以下犯上的恶奴,母亲何必如此动怒。”来的路上,严衡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此刻亲眼看到尸体的模样,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处置,“这老奴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以为我那夫人是个男儿身,便以这种卑劣的毒计加以陷害——难道她以为她在夫人面前自解衣衫就能让夫人背上*的罪名?”
嬴氏先是一呆,接着明白了严衡的意图,他要牺牲她的忠仆来保全他的男夫人!
嬴氏不由得怒目圆睁,抬手指向严衡,“你……你………”
或许是过于恼怒,一时间,嬴氏竟想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责骂儿子,反倒是记起了自己当年与老太夫人魏氏起纷争的时候,也曾被所谓的夫君如此维护。
只可惜,再多温存也都是虚情假意,揭穿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感动与愧疚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有那般的父亲,自己这样的母亲,严衡怎么就成了一个痴情种呢?
那人可还是个男的!
心念一转,嬴氏忽地生疑。
正巧严衡这时也再次开口,面色淡然地请她入屋内商谈。
嬴氏压下怒火,拂袖转身。
严衡立刻向身后侍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把乐氏的尸首拖走,将绑回来的两名侍女转交给嬴氏院中的女卫。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用杀人灭口来控制舆论。一来吴名闹得太大,这么会儿工夫,整个郡守府都传开了,他总不能把郡守府里的仆从全部斩杀来断绝言路;二来却是他对郡守府的控制已非老太夫人在时能比,如果这些人不懂得把嘴闭严,反倒能帮他省了甄别的力气,将钉子和不堪用的一起暴露出来。
如此一想,严衡倒是有些后悔为何没有早些除去老太夫人,明知道她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却依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让她安然自在地给自己添置麻烦。
先帝曾说过,成大事者不必拘于小节。
或许,他也应该更杀伐果断一些,不必被所谓的世俗常理束了手脚。
严衡压下心中思绪,跟着嬴氏一起进了正堂。
进了正堂,嬴氏将一众侍女都遣至院外,只留自己和严衡二人。
“说吧,你那男夫人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让陪伴我多年的乐氏为其蒙冤?”嬴氏冷冷一笑,看向严衡。
严衡却沉下脸,“母亲,乐氏再怎么得您欢心也不过就是一介仆妇,她又何德何能,能与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相提并论?”
“你——你还真把那阮家小子当成宝了!”嬴氏怒极反笑。
“他原本就是我费尽心血才娶回门的宝贝。”严衡冷冷道,“之前,我就和母亲说过,阮橙身边的一切自有我来安排,请母亲莫要插手干预。而母亲却弃我的话于不顾,擅自派人过去,不知母亲又是何意?莫不是觉得我依然年幼无知,不堪造就,连自己的夫人都无法管束?”
嬴氏怒道:“若你能管束得了,他又怎会擅入后院,与你的姬妾把酒言欢?!”
“西跨院住的是我的姬妾,阮橙是我的妻子,郡守府的主母。”严衡多少有些心虚,想也不想地借用了吴名当初搪塞他的理由,“主母会见姬妾本有何不可,难道母亲不愿见我妻妾和睦,后院安宁?”
话一出口,严衡便有些懊悔,因为这话无疑是在撕开母亲的伤口,戳她心窝。
嬴氏也确实勃然大怒,“你只见妻妾和睦,就不怕他*后宅,再给你添几个生不出来的孽子?!”
“母亲!”严衡顿时恼羞成怒,将那点子悔意丢到了九霄云外,“我既然娶他回来,自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若他真能让后院的姬妾受孕,我也定然会让孩子降生,为他延续香火!”
当然了,以“阮橙”的身体状况,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可能!
“好!好!好!”嬴氏拍案而起,“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那夫人的事我再不插手,我倒要看看你要将他宠到何种地步!”
“今日之言,望母亲谨记。”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只能不欢而散,严衡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堂。
嬴氏望着他的背影,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难怪民间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那阮橙到底有何魅力,竟让她的儿子偏袒至如此地步?
长此以往,严衡恐怕也要给他的男夫人演一出烽火戏诸侯了!
嬴氏捂住胸口,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立刻将门外的侍女叫了进来,让她们去将侍人姚重唤至宜兰院。
不一会儿,姚重便领命而至,一如既往地向嬴氏行了君臣间的叩拜大礼。
“侍人姚重拜见朝阳公主。”
“起。”嬴氏漠然道。
姚重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可有法子除去阮橙?”嬴氏已经没了绕弯子的心情,开门见山地直言发问。
姚重不由一愣,但随即便垂眸说道:“新夫人对主君意义重大,不管他有什么不妥之处,都请公主殿下包容体谅。”
“意义重大?!”嬴氏刚刚平息的怒火顿时又席卷而来,“他有什么意义?!难道对郡守来说,他比我这个母亲还要重要?!”
“说句冒犯的话。”姚重不慌不忙地答道,“确实如此。”
“好!”嬴氏再一次被气笑了,“那你就说说,他到底有何重要?!”
“事关机密,姚重不敢不经主君允许便擅自妄言,还请公主恕罪。”姚重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大胆!”嬴氏厉声叱骂。
“公主。”姚重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继续道,“姚重敢问公主一句,此时此刻,公主除了能给主君一个皇亲国戚的尴尬身份,还能给主君何物?”
听到这句话,嬴氏倒是冷静下来,双眉微挑,反问道:“那阮橙又能给郡守何物?”
“很多。”姚重微微一笑,“姚重不敢细言,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此刻,论起价值来,郡守夫人确确实实要比公主殿下重要得多。”
“此时此刻……”嬴氏眯起双眼,将姚重的话细细咀嚼了一番。
“姚重言尽于此,望公主明鉴。”姚重躬身道。
“也罢。”嬴氏忽地嫣然一笑,“阮橙的事暂且搁置一边,但我倒要问你一句:姚重,你可还记得你应该忠于何人?”
“姚重记得清清楚楚。”姚重抬起头,直起腰,朗声作答,“姚重五岁入咸阳宫,七岁时奉先帝之命至主君身边,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姚重便向天明誓,此生此世只忠于主君一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真是好极了!”嬴氏笑容不变,“下去吧。”
“诺。”姚重躬身退出正堂。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嬴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伸手抓起案几上的花瓶。重重地砸向地面。
离开宜兰院,姚重便去了严衡那边,将嬴氏的话分毫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严衡面无表情,心里面却是百味俱全。
他就知道,母亲迟早要对“阮橙”出手。
嬴氏当初之所没有阻止他娶男妻,不过是因为后院的女人一直无所出,总需要做些事情转移旁人的注意。镇宅之说固然荒谬,却也符合病急乱投医的无奈,就算依旧不成,起码也能争取些时日,分散些流言。
如今孩子已经有了,老太夫人也已经没了,既没背景也无出身的男妻自然也就没了用处,不如早些让位,好让自家儿子再娶贵女,增添助力。
她怎么就不想想,她自己就是贵女,再尊贵不过的女人,可娶了她的父亲又是何种下场?
严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向姚重道:“母亲不会轻易放弃的,加派些人手,把母亲的院子和夫人的院子都盯牢了。”
“诺。”姚重躬身应道。
“还有,你自己也当心一些。”严衡继续道,“最近就不要在母亲面前出现了,就算她再找你,也尽量想法子推掉。”
“……诺。”
54、第 54 章
被严衡他娘这么一搅合,吴名倒把高阳的事给忘到脑后了,晚上睡觉脱衣服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个装满铜钱的荷包。
想了想,吴名觉得那家伙也没什么重要,当即将此事重新抛回脑后。
正好严衡这晚没来骚扰——不是他不想,而是吴名非要他遵守一月之期——吴名终是难得地早早入睡。
但第二天吃过早饭,金角就带着玳瑁来到吴名面前,提出在院子里加一位姑姑的请求。
“我刚弄死一个,你现在却要我再找一个?”吴名狐疑地打量起金角,“你到底怎么想的?”
“回夫人,婢子仔细想过了,这几日之所以总有人肆无忌惮地闯进院子,归根结底还是婢子们太过年轻,镇不住场面,院子里纵有壮妇也不愿听我们调遣,自然也拦不下这些心机叵测之辈。”金角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以婢子和玳瑁商量过了,不如请一位能镇住场面的姑姑过来当值,顺便教一教婢子们郡守府里的规矩——您是夫人,自然无需理会那些规矩,但婢子们是下人,还是守着规矩为好。”
金角的理智让吴名颇感惊讶,摸了摸下巴,随即注意到玳瑁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吴名问。
“回夫人,金角让婢子推荐一位姑姑,婢子觉得以前教导过婢子的嫪姑姑就很合适。”玳瑁答道,“嫪姑姑一直就是负责[调]教人的,所有的侍女都要先跟她学习三个月才能到各处当值。”
“听起来是个很重要的位置。”吴名皱了皱眉,“我要是将她要来,不会影响郡守府的……那个……”
吴名本想说正常运转,但话未出口就觉得这个词好像太时髦了一点,玳瑁她们未必能够理解。
吴名还在这个那个,玳瑁已理解了他的意思,马上接言道:“嫪姑姑年事已高,原本这两年也要退下去休养,接手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有猫腻?
吴名眯了眯眼,干脆问道:“说吧,这个嫪姑姑和你什么关系?”
“回夫人,没什么关系。”玳瑁嘻嘻一笑,“就是婢子得过嫪姑姑的指点,觉得她人很好,又通透,正是夫人需要的人选。”
“就这些?”
“嫪姑姑虽然已经过五十,但身体好着呢,根本不到养老的地步。”
“继续说。”
“……嫪姑姑在郡守府待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与家人也不亲近,若是就这么离开,出去后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会有。”玳瑁低下头,越说声音越小。
这才说得过去嘛!
只要这个嫪姑姑真像玳瑁说的一样通透,吴名倒不介意多养一个闲人,但想了想便又问道:“这个嫪姑姑跟你打过招呼,说想进我院子了?”
“啊?”玳瑁一愣,接着便赶忙摇头,“没,嫪姑姑并不知道此事,是我自己……”
“那就去和她说一声,问问她的意见。”吴名打断道,“别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早有了更好的去处,根本不想过来。”
“是婢子疏忽,婢子这就去问。”玳瑁赶紧点头。
当天上午,玳瑁就去找了那位嫪姑姑。
如吴名猜测的一样,那位嫪姑姑并没有欣然接受玳瑁的邀请。作为郡守府的老人,嫪姑姑的消息十分灵通,看事情的眼光也足够通透,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吴名的院子是躲避太夫人清洗的避风港,说是暴风口倒是更加贴切。
但嫪姑姑也没有当场拒绝,只说要斟酌两日,请玳瑁说服吴名给她一些时间。
吴名对她的到来完全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知道此事后也只是把手一挥,让玳瑁全权负责。
相比之下,吴名更在意严衡如何处理他杀掉太夫人心腹的事。
但等了两日,吴名便意识到这事又被严衡压了下去,悄悄出去转了几圈,愣是没听到有人私下议论。
这下倒让吴名有些不好意思了,斟酌了一下,干脆做了个龙骨水车的模型出来,权当是给严衡的辛苦费。
严衡刚看到龙骨水车的时候根本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吴名只好叫人端来装水的铜盆,将水车的一端放进去,给严衡做了个现场展示。
严衡立刻双目放光,将水车模型拿了过来,爱不释手地翻看。
襄平水流丰富,河川众多,但整个辽东却不是处处丰腴。若能将水车普及,很多原本需要肩挑人扛的土地就可以得到更为直接的灌溉,省下人力去开垦更多的土地,种植更多的庄稼。
“除了灌溉,水车是否还有其他用途?”严衡期盼地问道。
吴名眨了眨眼,“据说还可以用来炼铁、织布……之类的。”
但用的好像不是龙骨水车。
吴名对实际应用的部分实在不甚了了,只能无奈摊手,“我只知道水车可以用来灌溉和汲水,还有就是提供水力——河水的水,力量的力——但所谓的水力又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其实我知道,但我绝对不要给你解释,把这玩意解释清楚是会累死人的!
吴名习惯性地想复杂了,以为严衡要知道的是物理学当中的力学原理,话已出口才意识到水力大可以解释成水流产生的推动力这种简单易懂的常识。
但再一琢磨,吴名便觉得还是“不懂”更好,顺便还能把之前的谎话说圆,当即道:“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只是‘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严衡难掩好奇。
“或许还有很多。”吴名耸耸肩,“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记起来。”
“没关系,想起来的时候再告诉我。”严衡抓住吴名的双手,随即又觉得这话未免会让人生出歧义,赶忙又补充道,“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真的。”
吴名翘起嘴角,“真没关系?”
“当然是真的。”严衡挥手让侍女将铜盆拿走,待身边无人,这才将吴名揽入怀中,将头抵在他的额上,“你知道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吴名不以为然,但还是故作在意地反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严衡一脸认真。
“那要是哪一天,我和你的野心有了冲突,你又该如何抉择?”吴名挑眉问道。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严衡语气肯定地答道,“相信我,我没有那般无能。”
吴名笑了笑,没将严衡的承诺放在心上,也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讨个答案。
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了,没必要把话说透。
若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认真你就输了。
没几日,嫪姑姑却托玳瑁捎来口信,说自己愿意到吴名的院中当值。
吴名立刻和严衡打了个招呼,让他把嫪姑姑调到自己院中。
严衡巴不得有个可靠的人到吴名院中主事,对此事自然是乐见其成,在吴名身上讨了些便宜后便痛快地应允下来。
但不等嫪姑姑正式地走马上任,严衡就给吴名送来一个通知:他要出远门,吴名得跟着一起去。
吴名一追问,这才得知严衡已经派人去海边试晒海盐,下午的时候,派去的人飞鸽传书回来,告诉严衡海盐已经晒出。
“我得亲自过去看看,顺便将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严衡解释道。
“对了,说到盐田,前两天给你的水车倒是有了用处。”吴名恍然击掌,“正好可以用那东西把海水引入盐田……呃,等等,好像不需要这么麻烦……只要涨潮……”
吴名不甚确定地皱起眉头。他只跟人贩过私盐,晒盐却是不曾做过,还是后世上网的时候见过盐田的图片,隐隐约约还能有那么一点印象。
“过去看看再说,兴许到时候就想起来。”严衡只当吴名想不起来,却不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要是一直想不起来呢?”吴名郁闷地问道。
“那就让他们自己琢磨好了。”严衡浑不在意地答道,“最关键的诀窍都已经摆在那儿了,若他们还是无所建树,只能等你指点,那我也没必要再浪费钱财养着他们。”
“他们是谁?”吴名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我的门客。”严衡道,“你不会以为我手下只有罗道子一个门客吧?”
“事实上,我压根就没去想过这件事。”吴名挠了挠头。
严衡失笑,“你每天不会就想着吃吧?”
“为什么不呢?”吴名坦然道,“人这一生只有两件事是必须要做的,一是吃喝,二是睡觉,余下的无论做与不做都不关乎生死。”
“但这样的人生又与畜生有何差别?”严衡不以为然地摇头。
人本来就是畜生变的,吴名暗暗想道,虽然一直没有找到确切证据。
得到严衡通知,吴名便着手准备出行事宜。
严衡让他带些人手路上伺候,但考虑到要去的地方依旧属于军管区,吴名便决定还是只带玳瑁,让她继续女扮男装。
银角对此很是不忿,但吴名一句话就让她闭了嘴。
“你要是能把你胸前这两团肉碾平了,我就把你也一起带去。”
银角年纪不大,某些部位的发育却十分着急,用后世的形容词来讲就是已经快接近童颜[巨]乳的程度了。金角拿布裹一下或许都能抹平痕迹,她却是得拿刀切才有可能实现。
吴名之前就和她们说过,要去的地方是军营,女人——尤其是她们这种妙龄少女过去很不方便,必须女扮男装才好同行,之后再被吴名拿话一挤兑,银角便红了脸,再也不敢多言。
金角银角这边正手忙脚乱地给吴名收拾行装,玳瑁那边却把嫪姑姑接进了院子。
吴名正在院子里给两个收拾东西的侍女腾地方,便直接在院子里和嫪姑姑见了面。
随意地打量了几眼,吴名便发现这位嫪姑姑就是个年纪颇大的妇人,第一眼看去并无任何醒目的地方,行礼时的动作虽然无可挑剔,却也不像珠玑那样如尺子量出来的一样精准。
吴名眨了眨眼,又看了嫪姑姑几眼,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珠玑了。
她太规矩。
按理说人不可能两次都踏过同一条溪流,但她每次开口,每迈出一步,每一次躬身行礼,都和前一次没有丝毫的不同,简直就像后世用标准程序控制的机器人一样。
通常来说,只有经过宫廷里训练的人才会这般没个人样。
就像那个乐氏。
但玳瑁说过,珠玑和她一样是严家的家生子。
吴名心下生疑,但马上又觉得犯不着在这种闲事上浪费精力,当即收回思绪,给初来乍到的嫪姑姑安排了一项活计,权当是试炼了。
“我要出门,但我的侍女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你去帮帮她们,指点一下。”
“诺。”嫪姑姑欣然领命。
55、第 55 章
或许是巧合,被严衡选中的晒盐地点就是后世的营口,如今叫做辽口的海边渔村。
若是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就算乘坐最慢最便宜的火车,从襄平到辽口——也就是辽阳到营口——也只是两个小时的事情,但换成古老的秦朝,严衡一行人愣是在路上走了将近四天才看到海边。
这还是严衡冒着违制的风险使用了马车,队伍里大部分人也都在骑马的情况下才实现的速度。若是换成慢悠悠的牛车,吴名估计他们再走半个月都未必能够抵达。
路上的辛苦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严衡带了几个门客,又配了许多仆从,并没按行军的方式昼夜兼程,也依然无法改变这年月没有柏油路、没有橡胶轮胎的颠簸之苦。
好不容易,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吴名立刻跳下马车,再也不想在里面待上一时半刻。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愉快起来。
抵达海边之后,严衡没有强求吴名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边。
吴名也乐得悠闲,带着玳瑁开始四处寻摸海鲜。
这会儿正是吃海鲜的最好时节,从下了马车的当晚,吴名就和海鲜拼了命。海蟹、对虾、蛤蜊、虾蛄、海参、扇贝、鱿鱼……海里的东西几乎都被他给吃了个遍,把严衡特意招来给他当向导的当地渔民都看傻了眼。
玳瑁也跟着过足了嘴瘾,连带着严衡也不得不每日跟着吴名一起变着法地品尝海鲜。直到吴名终于注意到严衡其实不好这口,更爱味道浓厚的蔬菜肉食,这才放弃了给他继续推荐海鲜美食的徒劳之举。
但吴名的一通胡吃海喝倒给严衡留下了海边其实很是富足的印象,觉得大可以往这边多迁些人口。
某夜,两人躺一张床上闲聊,严衡顺口提起了此事,把吴名听得无语凝咽。
“哥哥啊,你知不知道一年是有四季的?”吴名翻了个身,单手支头,满脸无奈地看向严衡。
严衡并非蠢不知事的公子哥,吴名一问,他便明白过来,“你是说,只有夏季才能如此富足?”
“确切地是说是只有能出海的时候才能吃上饭……大概。”吴名不甚确定地答道。
这年月,富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是穷人。海里的好东西再多,也得捞出来才能填饱肚子,而且海上的危险更甚于陆地,每一次出海都像是以命相搏的出征。
这几日给他当向导,帮他采买海鲜的当地渔民还是渔村村长家的儿子,算是村里比较富足的人家,照样连身齐整的衣服都没有,从小到大就没穿过鞋。还是玳瑁看不过眼,从侍卫那边要了套旧衣衫过来,才让这小子把全身上下遮住——当然,要是换成后世,大裤衩才是夏日海滩的标配,玳瑁那种捂得严严实实的穿法根本就是折磨人呢。
据这小子所言,他们只有夏天出海的时候才能吃两顿饭,冬天都是只吃一顿的,而且就是这一顿也别想吃饱。
吴名把自己从村长儿子那里听来的话转述给严衡,然后道:“渔民的日子比农民更苦,农民好歹还有自给自足的可能,渔民却有太多东西需要依赖于旁人的供给。想让他们过好日子,首先得从流通上入手,让他们卖得掉鱼,买得了东西。”
“这就是先帝所说的商业流通吧。”严衡感慨道。
“只靠商业流通是不够的。”吴名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这事得你亲自来管,用郡守府的名义安排商队在各地往来,就像收税一样,把各地的土产集中起来分配周转。”
“可以说细致一些吗?”严衡炯炯有神地看着吴名。
“我也只是纸上谈兵,你听一听就好,别太当真。”吴名给严衡打了个预防针,“打个比方说吧,这里的渔村需要廉价的麻布来裁衣,但对专门贩运布匹的商人来说,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卖廉价货根本无利可图,自然也不会像圣人一样冒着亏本的风险送货上门。顺便说一句,圣人也要吃喝,所谓的孔圣人一向是把自己当金子卖,从没做过亏本买卖。”
“……别跑题。”
“好吧,好吧。”吴名撇了撇嘴,把话题转了回来,“这笔生意对商人来说是注定要亏本的,但对你却不一样。你掌握着整个辽东,手底下兵丁无数,产业众多,不像一般的商人那样一次只能做一种生意。你大可将这里的鱼虾收上来,送到襄平城里去卖——别担心保鲜问题,你知道怎么制冰,就算难以保证鲜活,起码也吃不死人。很多海鲜还可以晒成干货,诸如鱼干、虾仁之类的,这个保存时间更久,可以入菜,也可以当零食——好吧,这年月把这些东西当零食太奢侈了点。”
“你是不是又跑题了?”严衡无奈道。
“呃……”吴名眨了眨眼,“之前说到哪儿了?对了,收海产——你大可以让这些收海产的人带一批廉价的日用品上路,省得货车空置,甚至直接在这里开两个店铺,一个专门负责收海产,一个专门负责卖针头线脑之类的日常杂物,两个店铺共用一个往返于辽口和襄平的商队。这样的话,卖日杂的店铺可能是赚不到钱的,但收海产的店铺却肯定利润颇丰,两项加和,你还是在挣钱。”
“但我若是不开那个卖日……什么的铺子,我会赚的更多。”严衡道。
“是呀,但问题在于你是郡守而非商人。”吴名挑眉道,“你的首要目标不是让自己赚更多的钱,而是让治下百姓过得更好。他们过得好了,你才有更多的税收,有更多的、健康的人口,打起仗来自然也底气更足。更重要的是,你没必要只开襄平到辽口这一条商路,大可以在每个地方都来这么一套——对了,就按军屯的位置来,哪里有军屯,就在哪里开这种便利百姓的小店,收当地的土产。这样的话,既能保证店铺的安全,也能让人把这项便利和郡守你联想到一起,然后……你懂的。”
严衡想了想,点头道:“可行。”
“可行当然可行,但这个布局里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人。”吴名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夹带私货什么的也就罢了,甚至连一般的贪墨都不算最糟的。”
“贪墨都不算最糟?”严衡有些吃惊。
“不算。”吴名点头,“最糟的是打白条,然后不给兑现。”
“什么白条?”严衡没有听懂。
“就是空手套白狼,先拿货,后给钱,然后赖账。”吴名漠然道,“这样一来,赖账的家伙吃了个肚皮溜圆,所有的恶名却要你来背负。”
严衡皱了皱眉,但接着就反问道:“你有什么解决之策?”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百姓识字,会数数,能看懂你公布出去的规矩,知道自己的东西价值几何,这样才能不受骗,少受骗,就算被骗不至于被骗了还帮人家数钱。”
“……”
“这就是我以前为什么会跟你说要让百姓也能读书识字。”吴名说完便叹了口气,“当然,这很难,难于上青天,所以真正可以采用的办法大概就是……高薪,酷刑。”
“酷刑我可以理解,高新又是什么?”严衡不解道。
“薪酬,就是俸禄。”吴名解释道,“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吃草。如果你手下的官吏仆从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他们凭啥要眼睁睁地看着好吃的、好喝的从自己眼前溜走,进入别人的肚皮?要知道,人世间的事一向只有两种,一种是吃不饱饿出来的,另一种是吃太饱撑出来的。历史上的每一次农民起……”
对了,秦二世尚未乱来就被穿越男软禁,这里的秦朝自然也就没了大泽乡的故事,也不再有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
吴名立刻闭了嘴,不想再说下去。
“怎么了?”严衡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怎么。”吴名翻了个身,背对着严衡躺下,“困了,睡吧。”
严衡满头雾水,但回想了一下之前所聊的话题,似乎并没什么会让吴名不快的内容,于是也只能当他真的困倦。
犹豫了一下,严衡还是伸出手,将吴名揽入怀中。
见吴名虽然没有转头,但也并未抗拒他的拥抱,严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严衡在辽口待了近一个月,一直到盐田有了雏形,第一批粗盐晒制成功,从各地抽掉而来的可靠兵卒已经就位,将整个盐场被严密地看守起来,这才收拾行装,动身返回襄平。
两名参与了盐田建造的门客主动留了下来,协助此地的军官管理盐场,顺便研究如何改进晒盐的工艺,让每月的出盐量进一步提高。
除了盐田,严衡还命人在辽口开辟了一处船坞,并派了人手去各地搜寻会造船的工匠。一旦工匠就位,立刻着手建造可以出海远航的巨船。表面上,这是为了将来走海路卖盐,实际上却是严衡在和吴名闲聊时被他提出的从海上攻打临海诸郡的建议说动了心,准备打造一支可以作为奇兵使用的海军。
当然,这不是一月两月甚至一年半载就能实现的,光是造船这一项就会耗去大量光阴。
但不管这趟海边之行让吴名想出了多少有用的点子,严衡终究还是得回去做他的辽东郡守,不好长时间在外游荡。
于是,在阔别了襄平城一个多月之后,严衡一行终于满载而归。
然而刚一回郡守府,玳瑁就在嫪姑姑的授意下给吴名送来一条消息:太夫人请来了两位娇客,一个是嬴氏女,一个是嬴氏女之女。按关系论,都是严衡表妹。
这太夫人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吴名撇了撇嘴,懒得理会。
56、第 56 章
知道府里多了两个娇客,吴名就开始等着她们上门找茬。
让他失望的是,眼看着都回来两天了,这两位娇客连面都还没在他面前露过。
事实上,没有露面的不只是那两位娇客。
或许是严衡和太夫人达成了某种妥协,从吴名杀死乐氏之后,严衡就派人盯紧了他的行踪,还给后院各处的守门仆妇下了死令,绝不许吴名再接近西跨院半步。而西跨院里的姬妾则被一视同仁地全部禁足,同样无法再到前面来和某人私会。
吴名没兴趣在这种小事上和严衡对着干。雅姬妹子固然可爱,但还没可爱到让他恋恋不舍的程度,余下的几个更是彻头彻尾的□□,吴名最没兴趣接近的人物。
更何况旅途疲乏,吴名只想在床上躺个三天再考虑其他,回来后就再没出过院子。
但人不想找事,事却会主动找人。
回府后的第三天晚上,吴名终于打起精神准备修炼,然而刚放出神识,一股浓郁的灵气就像电灯泡似的出现在神识的侦测范围之内。
吴名一惊,赶忙将神识收了回来,以更为隐秘的方式重新放出。
但很快,吴名便发现这个电灯泡似的人形灵气团根本没有察觉他的神识探测,依旧自顾自地摸索前行。
就行动的路径和速度来看,这家伙应该是外面来的,对郡守府里的路径并不熟悉。
吴名不敢大意,先用神识探明他此刻的具体位置,又根据他外溢的灵气估算了一下他的修为,很快发现这家伙也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那种程度,用后世修真小说的常见等级划分的话,十有8九就是个筑基中期,并不值得畏惧。
当然,目前还不能排除对方有扮猪吃虎的可能。
斟酌再三,吴名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为了避人耳目,吴名特意换了一身雪白的绸衣,把头发全部披散下来。
收拾妥当,吴名对着铜镜看了看,觉得这身打扮足够在半夜里吓死几个,这才推开后窗,纵身出了屋子。
几个纵身,吴名便来到了那人的所在之处。
见那人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吴名也没急着动手,躲在一座建筑的阴影里,远远地打量起来人。
说起来,这家伙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就进了郡守府。
晚上的光线不好,吴名看不清道袍上有无特殊的标识。这家伙的脸也被道士惯有的那种长须遮挡了大半,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看出胡须和头发都已花白,再考虑到他行走时的步伐身形,实际年龄很可能要在五十岁以上。
吴名正琢磨着如何动手,一个侍从便从临近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看模样像是要出去方便。
道士立刻迎了上去,在那名侍从发现他的一瞬间,抬手打了个响指。
原本打算惊叫的侍从立刻安静下来,呆呆地跟在道士身后,与他一起进了无人的角落。
吴名犹豫了一下,终是使了个千里传音的法术,将道士与侍从的对话送入自己耳中。
幸好,这家伙真就是个半瓶水,根本没察觉到有人在附近使了法术,自顾自地用*术向侍从询问郡守夫人的所在——
郡守夫人?
靠,来找他的!!
吴名杀机顿生,但下一瞬便把这股情绪强行压制下来,尽可能用更为理智的状态思考目前境况。
他不知道这个道士为何而来。
他不知道这个道士出自哪门哪派。
他不知道杀掉这个道士会不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在弄清楚这三点之前,这个道士还不能死。
吴名深吸了口气,见那名道士已经将侍从放开,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立刻抬起右手,凝聚灵力,在左手掌心处画了一道符文。
这还是他从商老鬼那里学来的本事,写在掌心的那道符文其实就是商朝的甲骨文,翻译成后世的语言乃是禁锢之意。就效果来说,和他刚穿过来时,与阮橙一起的那个老道士用来禁锢他魂魄的法术异曲同工。
带法术准备妥当,吴名便一个箭步上前,直击道士后背。
这名道士的戒心真的很差,吴名都快到他背后了,他依然没有丝毫发觉。
然而就在吴名刚刚抬起左手的一刹那,道士的身上忽地响起了一串急促的铃音。
靠,原来是有恃无恐!
吴名正暗暗腹诽,道士已转过身来,与吴名四目相对。
“你——”道士大惊失色,赶忙掐动法决。
但吴名的动作更快,左手迅速向前一拍,正中道士额头。
道士的动作立刻戛然而止,但吴名的手掌也被震得生疼,显然道士的身上还有其他防御性的法宝,可以对道士的身体产生庇护。
好在吴名没少和这些多管闲事的道士打交道,经验丰富得很,当即抓起道士的脑袋,朝着青石路面上重重一撞,将这家伙彻底撞晕。
修士的弱点就在于此,身子毁了,人就废了。
失去意识的道士无法再操控灵力,身上的法宝也就因为失去灵力供给而没了效力。
为了保险起见,吴名又将道士的手臂卸了下来——脱臼的那种卸法,然后使了一个御风术,将道士的身体抓在手中。
直接将这家伙带回自己院子是极为不妥的,万一一个处理不好,让这家伙钻了空子,哪怕只是叫上一声,都会给吴名引来无尽麻烦。
吴名只能将他往郡守府的外面送,找一处无人的地界审问。
比如,阮橙嫁妆里的一套小院子。
说起来,吴名之所以知道这院子的具体位置还是因为新来的嫪姑姑帮他重新整理了嫁妆,又从陪嫁的人手里要来了嫁妆单子。
看完这张嫁妆单子,吴名愈发觉得阮橙的亲爹真是抠门。严衡都觉得很有钱的家伙给儿子做陪嫁的房产竟然是一处只有一进的院子,实际面积还没有吴名在郡守府里的院子大,而且连个看门的仆从都没配置,实在是吝啬到一定程度了。
但这会儿,吴名便觉得这样的吝啬倒也有其优点,至少能给他提供一处足够私密的所在,做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坏事。
回想了一下那处院子的所在,吴名便掐动法决,再一次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直接从郡守府到了那处空置的小院。
落地之后,吴名又用神识检查了一遍周围,确定这里确实没有人在,这才拖着道士进了正屋。
一进正屋,吴名就先把道士身上的道袍剥了下来,拿到月光底下仔细查看,很快就在道袍的袖口处发现了熟悉的云纹。
竟然是秦岭那边的正道宗。
在正常的时间里,吴名和这个正道宗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没少被他们骚扰,也没少干掉他们的道士,说起来可以算是世仇。
但正道宗别看名字大气,实际上就是秦岭分支——伏牛山中的一个小门派,论起门派实力,给华山、终南山上的几个大宗门提鞋都不够格,更没法和昆仑、蓬莱那种有着仙法传承的正经修士相提并论。
这么一个只有小猫两三只的三脚猫门派偏偏却最爱惹是生非,一贯以卫道士自居不说,遇到鬼修和精怪就像遇见杀父仇人一样,不是把对方弄死,就是被对方弄死。
其他鬼修嫌他们烦人,一般都是能避则避。
吴名却不在乎这个,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就干掉一双。
几次下来,正道宗的道士便躲着他走了。
但正道宗的道士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最善见风使陀,抱权力的大腿。
正道宗的传承里似乎有占卜术,而且算得相当之准。每次朝代更迭,他们都能准确预估出最后的胜者,早早过去投靠。待那人赢了天下之后,他们就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高姿态,只收供奉,不沾俗务,省心省力又把该捞的好处全部捞尽。
既然正道宗的人又出来走动,难不成这天下真要大乱?
吴名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这家伙是冲着他来的,顿时又疑惑起来。
但想来想去,吴名都不觉得这一次的乱象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他如今就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有心争霸天下做皇帝的家伙是严衡,难不成严衡还真有皇帝命,所以正道宗的家伙便想曲线救国,从他这里接近严衡?
……好像还是有点不大对劲呢!
吴名想不出结果,干脆不再浪费脑力,蹲[下]身,将道士彻底扒光,连发髻都给打散,直到确定他身上已经再无半件法宝,这才用脱下的亵衣将道士捆绑起来,解除了加诸在他身上的古法禁制。
但道士并没有就此苏醒。
吴名这才想起这家伙被自己撞昏了,赶忙又向他体内输了些灵力,将道士脑中的淤血驱散。
这一次,道士终于睁开双眼,接着便发现自己已成了阶下之囚。
“你……”
道士正欲质疑,吴名已抢先发问。
“你是谁?”
“我乃正道宗灵虚子是也!”道士一脸正气地报出来历,“你又是何人?”
“呵呵。”吴名冷冷一笑,“这真是奇了怪了,你来找我,却不知道我是何人?”
灵虚子一愣,随即脱口道:“你就是和阮橙换身之人?!”
吴名不由挑眉。
很好,总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
阮橙身边那老道就算不是正道宗的人,肯定也和正道宗脱不了关系!
吴名正打算等灵虚子自己说出真相,但灵虚子却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间脸色大变。
“你刚刚是用法术迷打晕了我!你……你也是修道之人?!”
“你觉得呢?”吴名阴鸷一笑,抬起手,掐了个让灵虚子彻底慌神的法决,“说吧,你到底为何找我,与那阮橙又有何等关系?”
“我……”灵虚子欲言又止,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你自己说,或者我自己看。”吴名晃了晃指尖处随时可能出手的法决。
那是搜魂术的法决,可以直接从魂魄中看到记忆,但对魂魄的损耗极大。一旦被施放了这个法术,被搜魂之人就算没有当场魂飞魄散,也免不了会因为魂魄的损坏而变得痴傻疯癫。
灵虚子咬了咬牙,终是开口道:“不要搜魂,我自己说。”
57、第 57 章
灵虚子并不是来降妖除魔的。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吴名是个鬼修,不然也不会明火执仗地闯进郡守府里自寻死路。
灵虚子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他的师兄灵丹子把阮橙——确切地说是用了吴名身体的阮橙带回了伏牛山,也让灵虚子知道了他帮阮橙换魂换身的事。
灵虚子觉得这种逆天改命之事有违天道,便劝灵丹子赶紧收手,趁事情尚未闹大之前把两人的魂魄换回原位。
灵丹子却以“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做理由,执拗地一口回绝。
灵虚子一赌气,干脆自己下了山,准备把被换魂的“阮橙”带回去,逼师兄就范。
“你师兄是怎么逆天改命的?”吴名问。
“我不知道。”灵虚子话一出口就发现吴名的脸色又阴冷了几分,赶忙大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师门不传之秘,我天赋不足,只学了一点皮毛就难以继续,只有师兄得到了完整传承!”
“就是说,只有他能把我和阮橙换回来咯?”吴名撇嘴问道。
灵虚子还以为吴名也想回其本体,赶忙用力点头,“正是!还请道友随我回山,与阮橙各归各位!”
吴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却向四下看去,很快便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块松动的砖头,将灵虚子再次砸昏。
虽然很想直接把这家伙砸死了事,但这毕竟是个修士,死掉之后,魂魄未必会像普通人那样直接消散。而吴名手上又没有可以缚魂的法宝,真要是让他魂魄离体,吴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溜之大吉。
但放掉更加不行,这家伙明显秉承了正道宗的执拗和自以为是,就这么放掉,不是继续跟在他身边当苍蝇,就是再招来更多道士,让他面临更多麻烦。
若是灵虚子再晚来几月,让吴名有时间恢复到最强状态,大可直接用法术灭了他的生魂。但如今的吴名尚且无法施展那样的法术,只能借助于道具之力,另辟蹊径地干掉罗道子。
眼下他只能想想缚魂法阵都需要什么材料……
吴名掰着手指算了算,很快就拿定主意,行动起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吴名带着从郡守府里摸出来的玉石、牛骨、朱砂等等材料返回了小院。
离开的时候,吴名在门口处留了一道符文,若是灵虚子有同伙过来,起码能阻拦他们一会儿。但回来之后,吴名便发现灵虚子依然和离开时一样昏倒不醒,留下的符文也没人碰触。
还真是一个人过来的?
一时间,吴名很是佩服灵虚子的胆量。
但紧接着,吴名便想起他刚过来的时候简直就跟软妹子一样一推就倒,哪里看得出半点鬼修的强悍,若灵虚子从灵丹子那里获知的都是这种消息,自然不会对他多加防备。
吴名一边腹诽,一边在玉石和牛骨上刻绘符文,开始布设法阵。
如果吴名担心的一样,*的消亡并未将灵虚子置于死地,但他布设的缚魂法阵却将灵虚子的魂魄成功拦截,一直将他困到灵力不济,魂飞魄散。
其实更好、更快、更有效的法子是“吃”掉灵虚子的魂魄,不仅可以直接读到灵虚子的记忆,更能够获得他的灵力,补充吴名急需的灵力。
然而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吃掉别人的魂魄固然可以迅速变强,却也很容易使自己的情绪甚至记忆都被对方影响。毕竟所谓的吞噬其实就是融合,一不小心就会遭到反噬,吃到最后,自己还是不是自己都是两说。
搜魂术也是一样,必须深入对方的魂魄才能查看对方的记忆。吴名用过一次,差点疯掉,从那以后再也不碰这方面的法术,宁可自己慢吞吞地吸纳天地灵气。
之前摆出搜魂术的架势也纯属唬人,若灵虚子不吃这套,吴名还真就无可奈何。
天光泛亮的时候,吴名终于处置好了灵虚子。
身体丢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一身法宝也是拆的拆,毁的毁,一样都没留下。
作为鬼修,吴名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依赖外物。
鬼修会经常性地遗弃身体,而绝大多数法宝都需要身体做媒介方可使用。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像后世的那些热武器,活人拿手里可以击杀敌人,而鬼却是拿都拿不起来的,更别提使用了。身为鬼修,若是平时太依赖法宝,一旦丢了身体,战斗力就会直线下降,死亡的几率自然也大大增加。
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吴名却打算多弄些“外物”做武器,只不过这种外物并非灵力驱动的法宝,而是后世根据自然科学研制出来的,半点灵力都不需要的火药。
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火铳加手榴弹,别说正道宗了,就是华山、终南山的修士来袭,也照样来多少干掉多少。
后世的修士为啥那么老实,一个个不是隐居深山就是给政府效力?还不是被军队的炮火吓到了,压根不敢炸毛!
至于昆仑、蓬莱,很遗憾,他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对那些人的实力也难以估量。
但再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变成永动机,终有灵力耗尽的那一刻,而热武器的攻击却可以源源不绝,前仆后继。
说起来,天也开始凉了,若正道宗真的敢来,那就让它彻底覆灭了吧!
敢把我从后世拽到这种鬼地方,就该做好尸骨无存的心理准备!
吴名冷冷一笑,转身回了郡守府。
吴名不确定正道宗的人何时会再找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会来。
像正道宗这样的正经道门都会给弟子点命灯,人死灯灭,在吴名杀死灵虚子的那一刻,正道宗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死讯。
更何况正道宗的看门绝技就是占卜,吴名甚至都懒得去问灵虚子:正道宗的其他人知不知道他来了这里——无论知不知道,他们都会找来,不过就是迟与早的差别罢了。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大波道士,吴名彻底振奋起来。
正好严衡自回来后就十分忙碌,每天顶多在晚饭时过来与吴名一聚,吃吃豆腐,沾沾便宜,腻歪个一盏茶、一炷香的工夫就起身走人。
吴名乐得自在,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修炼上,白天压根就不出门,后半夜却化身鬼魅,到郡守府外的嫁妆小院里制造各种惨无人道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没几日,郡守府里就冒出了闹鬼的传闻。
郡守府里的侍女被吓得够呛,严衡也特意抽时间来吴名这边慰问了一次。
身为始作俑者,吴名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做不出胆怯恐惧的模样,正准备敷衍几句就把严衡哄走,忽地想起他在军营里还有一摊子事没了解呢。
造纸。
那些树皮麦秆也晒得差不多了,大可以再次入锅蒸煮,碾成纸浆,然后成型晾晒了。
“对了,我这两日还得去罗道子那边一趟。”吴名立刻拽住严衡,把造纸的事提了出来。
听完之后,严衡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件事你倒还记得。”
“哎?”吴名一愣,这是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啊?
“没什么。”严衡随即岔了过去,想了想,很快道,“今天太晚了,明日吧,明日你再过去,我会让人给你准备牛车和随侍。”
“你不一起过去?”吴名眨了眨眼,“我恐怕要在那边住上一宿,第二天才能回来。”
“我还有事,你自己带人过去就好。”严衡抓住吴名的双手,微微一笑,“莫不是舍不得我?”
“你真想听答案?”吴名翻了个白眼。
“想。”严衡肯定地答道,但不等吴名作答便又补充道,“但不是现在。”
说完,严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吴名满头雾水,隐约觉得严衡是在提醒他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呢?
吴名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得起来。
第二天上午,吴名带着依旧扮成男孩模样的玳瑁出了门。
因不想惹人注意,严衡派来的侍从直接将吴名领去了牛车所在的牲口院子,准备从那里直接出发。
吴名其实更希望严衡亲自送他,这样他就可以乘坐更快的交通工具——马。
但严衡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愣是难得地给了他自由,让他自行出门。
或许已经看够了他这张脸,准备另寻新欢……
但严衡可是还没……
呃……
腹诽中,吴名终于记起他和严衡的一月之期早就过了。
他们刚回来的时候,一个月的禁欲期就已经过了,而严衡却是提都没提,不会是也给忘了吧?
吴名心念一转,随即想起严衡昨天的暗示提醒。
难道是在等他主动找他?
做梦去吧!
吴名撇撇嘴,遣开心中杂念。
但他正准备迈步登上牛车,目光一扫却发现趴在牛车下面等着被他当踏板的侍从有些眼熟。
对了,这家伙经常在严衡身边出没,据说是个宫里出来的内侍。
吴名很快记了起来。
这年月刮胡子是种刑罚,除了某些天生长不出胡子的家伙,余下的男人很少能看到面白无须的,所以偶尔见到一个便让吴名印象深。
但这样的人怎么会变成牲口棚里任人踩踏的下仆?
吴名不由生疑,立刻收回原本想要上跃的姿势,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男子,“喂,我们是不是见过?”
男子明显怔了一下,用眼睛余光扫了下吴名,见他还在等自己答复,立刻调转身形,将正面转向吴名。
“回夫人,奴婢姚重,曾在主君身边任侍人一职。”男子恭敬地答道。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吴名继续发问,目光却落在了姚重脸上。
就在姚重转身的一刹那,吴名清楚地窥见到了他的右脸,原本光洁白皙的脸庞上竟然多出了一条可怖的伤疤。看形状像是鞭笞,只是鞭子的材料颇为特殊,愣是将一张脸抽得皮开肉绽——真正意义上的皮开肉绽,就算养好伤了也会留下难以痊愈的疤痕。
“回夫人,奴婢犯了错,被主君遣至此处。”姚重低头答道。
品了品姚重话里的意思,吴名便觉得在他脸上留下鞭伤的人未必会是严衡。
吴名从未见严衡用过马鞭之外的鞭子,绝大部分男人也不会用鞭子作为自己的武器。
若动手的人真不是严衡,那就是严衡也要避之锋芒,宁可牺牲心腹也不敢得罪的家伙。
呵呵,总不会是传说中的太夫人吧?
吴名顿时生了兴趣,挑眉道:“就是说,你现在无事可做?正好,我还少个车夫,过去帮我赶车吧。”
说完,吴名便再次掀开车门上的布帘,纵身跳了上去。
外面的姚重微微一怔,随即站起身来,大声应诺——
“奴婢领命!”
58、第 58 章
罗道子并未收到吴名要来的通知,见他过来很是惊讶了一下,再一看到面上多了疤痕的姚重,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
吴名注意到姚重给罗道子做了个像是禁言的手势,然后便牵着牛车去了牲口棚。之后,罗道子便像没事人一样问起了吴名的来历。
等得知吴名是过来完成造纸最后一步的,罗道子立刻眼睛一亮,主动要求帮忙。
虽不觉得罗道子这个假道士能干什么重活,但吴名确实需要劳力,于是也没拒绝,换了身衣服便动身去了之前分给他的院子。
黄豆他们三个都还在住在这里,只是军营不养闲人,他们也从集体驻扎改为轮流值班,不值班的时候照旧回原来的地方当辅兵,做苦力。
今天当值的是蒋三,一行人进院后,罗道子才特意让人把刘七和黄豆也叫了过来。
因打纸浆这一步很需要力气,吴名又要了两名身强体壮的军汉,然后便把之前准备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清洗整理,开始干活。
这一忙就是整整一天,连中午饭都是在院子里简单吃过。
眼看着天色将黑,吴名终于扔下捞纸的工具,宣布今天就到这里。
其实纸浆准备好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吴名自己在忙,其他人或是偷师学艺,或是陪太子读书,这会儿见吴名停手,倒是都有些意犹未尽。
最先做好的几张纸已经晾干,罗道子早就取在手里,反复摩挲。
这会儿见吴名停手,罗道子立刻捧着几页纸来到吴名面前,“这就是夫人要做的纸张?”
“应该可以更好。”这次用的材料太过随便,准备也不够充分,器材什么的更是凑合,做出来的纸……也就是擦[屁]股吧。
吴名抽出一张,摊开看了看薄厚,又弹了两下,随即将其搓成一团。
罗道子看得满脸纠结,就好像吴名搓的不是纸而是他。
吴名却很满意。
捞纸的时候他就特意下了功夫,将纸往轻薄的方向调整,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他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终于不用再浪费布片了!
吴名感慨万千。
罗道子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凑上前大拍马屁。
“夫人真乃奇人也!有了如此妙物,读书写字都会更加便宜,也更加便宜!从此以往……”
“停!”吴名不耐烦地打断,“这些话别跟我说,跟郡守说去。”
“哎?”罗道子一愣。
“说了你就明白了。”吴名撇撇嘴,转头向其他人道,“院子里的东西别动,找张防雨的绸布把池子盖起来,明天上午继续。谁要是想学捞纸,明天我会教他。”
“诺!”众人齐声应诺。
吴名却没再多言,把一直蹲墙角看热闹的玳瑁叫了过来,一起回了严衡院子。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吃了顿还算可口的晚餐,吴名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今天算是累惨了,捞纸的时候全是亲力亲为,打纸浆的时候也是先示范了小半个时辰才转交他人。
也正因如此,身子刚一沾床,吴名便酣然入睡。
但睡到半夜,吴名便觉得身体的感觉有些不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人。他之所以感觉不对,就是因为这家伙正捏着他的鼻子,让他无法呼吸。
“你怎么来了?”吴名一开口就发现自己还是鼻音,立刻抱怨道,“松开啦!”
来人正是严衡,听到吴名抱怨才松开手,面上却有一些狐疑。
“你知道我掐了多久吗?”严衡问。
“反正还没久到把我憋死。”吴名深深吸了几口气,让严重缺氧的身体恢复正常。
严衡无奈,伸手又在他鼻子上掐了一下。
吴名将严衡的狼爪拍开,再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严衡反问。
吴名微微一怔,随即面色一僵。
“想起来了?”严衡戏谑地看向吴名。
吴名扯了扯嘴角,“今晚?”
“我可是特意赶过来的。”严衡将头抵在吴名额上,呼吸都已经开始粗重。
“我先去洗个澡。”吴名推开严衡,起身下床,走到半路又转回头来,“喂,那个,你带那个……那个能润滑的东西了吗?”
严衡先是一愣,接着便低低笑了起来,“你倒是清楚。”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吴名翻了个白眼,“快点说,有没有,没有我可不干!”
“你看。”严衡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银盒,咔嚓一声将其打开,露出里面油腻腻的药膏。
“你也很清楚嘛!”吴名讥讽地回道。
严衡笑而不语,只用火热的目光紧盯着吴名,像是在催促他快去快回。
吴名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转过身,进了净室,心里却在暗暗咒骂——
可恶,他知道要准备,但到底该怎么准备啊!
但刚走出去没几步,吴名便又转回头来,朝严衡瞪眼道:“过来,你也要洗!”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好。”
说着,人已下了床榻,快步走到吴名身旁,将他打横抱起。“今日,你我便鸳鸯戏水,共赴巫山。”
“戏你个头,净室里可只有凉水!”吴名忍不住吐槽,“当心把你把条小蛇冻得抬不起头!”
“夫人莫逞口舌之快。”严衡在吴名的[屁]股上重重掐了一把,“一会儿我就让夫人见识见识,那到底是小蛇还是巨蟒!”
“少废话!”吴名翻了个白眼,抬手搂住严衡脖子,恶声恶气地威胁道,“先说好,一会儿轻着点,不许让我痛,否则把你踹床底下去!”
“诺——”被吴名这么一说,严衡哪里还按捺得住,赶紧快走两步,将吴名放到浴桶之中。
吴名一贯裸睡,这会儿倒给严衡提供了便利,连脱衣服的力气都省了。
但不等吴名转身去拧水龙头,严衡便又伸出大手,将他重新拉回怀中,低头咬住了他的双唇。
吴名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把人推开,但刚一抬手便想起他已经给了严衡承诺:只要达成一月之期,他就不能再拒绝严衡吻他。
再回想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吴名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严衡肯定早就有了出门的计划,所以才会欣然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因为就算他不定什么一月之期,严衡也没空去临幸哪个姬妾。
真真可恶!
恼怒之下,吴名干脆化悲愤为力量,恶狠狠地反咬严衡一口,在他的唇瓣上留下了一排牙印。
但这样的动作并未阻止严衡,反倒让他更加兴奋,抬手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衫,纵身跳入浴桶。
吴名趁机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冷水哗哗下落。
遗憾的是,冷水也一样没能让严衡止步,倒让吴名自己被冲得一呲牙,打了个冷战。
“没关系,我这就让你热起来。”
严衡将吴名重新拥入怀中,让他感受自己滚烫的体温。
冰冷的水,滚烫的肌肤。
冷热交织之下,吴名觉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
不然的话,怎么会四肢发软,喉咙发干,脑子也昏沉沉的,好像有团火在身体里面燃烧。
或许那里真的有一团火,确切地说,是一根火炬。
这根火炬贯穿了他的身体,正肆意而又狂妄地灼烧着他的灵魂。
吴名一惊,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像八爪鱼一样地抱在严衡身上,而贯穿他身体的也不是什么火炬,不过就是严衡的两根手指。
“去床上。”吴名伏在严衡耳边低语,“这里有点冷。”
“好。”严衡低低应了一声,抱着吴名,纵身出了浴桶。
*苦短。
日头高起时,严衡和吴名都还没有入睡。
虽然下面那玩意已经筋疲力尽,弹尽粮绝,但严衡还是意犹未尽的抚着吴名,望着他依旧嫣红的脸颊,生怕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吴名却是疲劳过度,明明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偏偏脑子还在兴奋,怎么都无法入睡。
他以后再也不吐槽妹子们写的言情小说了!什么被卡车碾过,什么就像是破布娃娃,统统都没有半点夸张!换了谁被掰着胳膊拽着腿地折腾好几个小时都只能是这种感觉,不信的话,自己双手抱膝,仰面朝天地在床上躺半小时试试!
相比之下,被侵入的感觉反而没那么糟糕,甚至都可以说是相当美妙。
吴名甚至觉得,所谓的飘飘[欲]仙大概也就是这般滋味。
严衡的药膏也很好用,从进入到[高]潮,都不曾有过让他不堪忍受的痛楚。一直这会儿硝烟散尽,身体某处才开始感觉到一点火辣辣的酸麻肿痛。
但比起这点难言之隐,吴名觉得更糟的是自己可能真的感冒了。
虽然他体内有灵力环绕,抵抗病菌的能力比普通人强上很多,感冒的概率比飞机失事还要低,但种种感觉却告诉他,他就是感冒了。
“我需要一个医官。”吴名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怎么了?”严衡赶忙撑起身子,“我伤到你了?”
“不。”吴名叹了口气,“应该是洗澡的时候冻着了。”
严衡摸了摸他的头,确实有些发热,身上也比平时多了些温度,脸色嫣红似乎也与此有关。
但按常理说,这样的身体才像是人。
“我去叫人。”严衡翻身下床。
“等等,别急着去。”吴名赶忙把他叫住,“先帮我穿衣服,再把窗子打开,点根熏香什么的。”
严衡这才记起他们这对夫妻不同常人,房中秘事是绝对不能外泄的。
“委屈你了。”严衡转回身,抱住吴名。
“就是伤风而已,别说的好像生死离别一样。”吴名翻了个白眼,“算了,你也别叫医官了,叫玳瑁给我煮一锅姜水,多加点……蜂蜜。”
连糖都没有的年代,真他x的叫人糟心!
“别逞能,还是叫医官过来看一下的好。”严衡低下头,正欲在吴名脸上亲吻,却被吴名抬手推开。
“别亲了,当心被传……了病气。”吴名及时改了用词。
“知道了。”严衡一脸无奈。他其实也不是多喜欢亲嘴,但吴名越是不想他做,他就越想去做。“躺着别动,我先帮你穿衣服。”
说完,严衡放开吴名,在床榻的边边角角里翻起亵衣。
59、第 59 章
由于吴名的坚持,再加上严衡也不信任军营里的赤脚大夫,终是派人回了郡守府,一直到晌午才把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大夫送到吴名面前。
诊断结果和吴名预料的没有太大出入,白胡子老大夫罗哩罗嗦地讲了一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轻度感冒外加疲劳过度。
一听到这个结果,严衡不由耳根一红,好在他胡子多,别人也看不出他的脸色。
其他人也只当吴名是真的累到了。毕竟他昨天干的活儿有目共睹,虽然较真起来并没几个辅兵辛苦,但“他”可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能和一群从小就开始卖力气的穷汉相比。
但吴名这么一病,教人造纸的事便只能暂停。严衡更是将吴名的病情迁怒到了这件事上,直接将造纸的流程图丢给罗道子,让他自行找人研究,不许再让吴名插手。
同样因为吴名这一病,严衡也终于注意到了姚重的存在。
说起来,姚重脸上的伤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从辽口返回襄平后的第二日,严衡召集心腹在书房里商量海盐贩卖事宜,姚重照例负责在外面看门。
偏这一日,被母亲请来作客的嬴氏女丹楹得知严衡归来,等不及在嬴氏的安排下与他见面,擅自带人去了前院。
严衡正在商谈要务,院子方圆百米之内都处于戒严之中,丹楹一到前院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下,立刻恼火地大闹起来。
姚重收到下人禀报,过去处置此事,正赶上丹楹用鞭子逼迫侍卫放行。
姚重上前阻止,但又不敢伤到这位贵女,结果却被丹楹一鞭子抽到脸上,就此破相。
幸好嬴氏那边也已收到消息,迅速派了人来,这才好说歹说地把丹楹劝走。不然的话,以丹楹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脾气,很可能会一怒之下将姚重活活打死。
丹楹身份贵重,姚重却只是一个嬴氏封的侍人。就算丹楹真的把姚重打死,那也只能说姚重活该倒霉。知道此事之后,严衡甚至都觉得这是母亲嬴氏的故意安排,为的就是报复他在乐氏的事情上偏心“阮橙”,让他也尝尝心腹要人被欺凌是什么滋味。
但严衡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不仅不能给姚重报仇,还得将他遣到丹楹和母亲全都注意不到的地方,以免他再遭迁怒。
没曾想,丹楹和嬴氏那边没什么行动,吴名却将姚重给捡了回来。
正好吴名吃了药,很快便睡了过去,严衡便让玳瑁留在屋中看护,自己叫上姚重,去了前院书房。
“夫人怎么把你带过来了?”严衡开门见山地问道。
“只是巧遇。”姚重把自己在牲口棚巧遇吴名的事说了一遍,“就我猜测,夫人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给我一条生路。”
“恻隐之心?”严衡很是诧异,“你确定你说的是夫人?”
姚重宛然一笑,“主君只见到夫人的心狠手辣,我却觉得,夫人颇有侠义心肠。”
“这是何意?”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他身边的几个侍女?”
“正是。”姚重点头,“金角、银角是夫人从您的屠刀下抢回来的,玳瑁也是一样。说起来,夫人对玳瑁的庇护还更多一些,应该是知道她得罪的人更有身份,更容易要她小命,这才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不给她的仇人留下机会。”
“这个仇人是指……”
“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姚重翘起嘴角,“主君可知,夫人之所以能找到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院子,全靠这个小丫头带路。”
“她为何要这么做?”严衡皱眉。他只顾着关注吴名为什么会去,倒是疏忽了他怎么过去。
“玳瑁原名花娘,她有个姐姐叫柔娘,原本在太夫人身边服侍。先夫人去世后,太夫人有意将这个柔娘送到您身边伺候起居,但这事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据我调查,很可能是柔娘的家人知道后四处炫耀,然后便引起了您那位叔父的注意。”说到这儿,姚重顿了一下,“您的叔父严彬正为先夫人逝去的事恼怒,知道此事后便拿柔娘泄愤,将其奸污。老太夫人为了压下此事,便污蔑柔娘勾引严彬,将其活活打死,然后又丢至荒郊野外。柔娘的家人得了老太夫人的封口钱,没有吵闹,但这位花娘却是个记仇的,而且一记便记到了现在。”
“母亲呢?也不曾为这个柔娘出头?”严衡问。
“不曾。”姚重垂眸道,“柔娘毕竟只是一个侍女而已,而且还没有送到您的身边。”
严衡叹了口气,“你这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了。”
“主君多虑了。”姚重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说起来,受夫人庇护最深的却是那个厨娘桂花。”
“这倒是。”严衡点头,“若不是夫人要走了她,她便和张家人一起去矿区做苦力了。”
“主君恕罪。”姚重淡淡一笑,“实际上,送到您手里的问询笔录已经被我删减了一些,被张管事玷污过的娘子其实还有一个。”
“你是说那个桂花?”严衡脸色一沉。
张管事出事的当天,负责审讯的人就将他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给问了出来,自然也知道了他做下的那些丧尽天良的“好事”。严衡收到禀告后,直接命人将这一家子捆去了矿区,那些与张管事有过首尾的女人也都被送出了军营。
“主君息怒。”姚重波澜不惊地答道,“我将桂花的名字抽出,只是为了不让此事再生波澜,牵扯了夫人。但夫人明显是知道此事才将桂花带走。事实上,我怀疑张管事遭遇的那钞不幸’也是夫人做的手脚,毕竟两件事只相隔了几日,没法不让人生出怀疑。”
“可有证据?”严衡漠然问道。
“半点都没有。”姚重无奈摊手,“当然,相比那些被张管事玷污的小娘子,张管事遭受的这点不幸也只能说是老天有眼,咎由自取。”
“听起来,你对夫人倒是颇为推崇。”严衡莫名地有些不快。
“主君明鉴。”姚重笑容不变,“在您带夫人前往辽口之前,夫人在郡守府和匠人营居住的时间其实相差无几,但郡守府里有一次冲突就要出一条人命,而匠人营这边虽然也起了几次冲突,但当事人均是毫发无损,不过只受了应有的责罚。”
“你在暗示什么?”严衡狐疑地问道。
“夫人偏袒百姓。”姚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没看到,夫人与那些大头兵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架子,就算他们言语不当,夫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夫人一向平易近人,对身边的侍女也是如此。”严衡面无表情地回道。
姚重很了解严衡的脾性,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自己的话让他生了不快,当即了然一笑,不再多言。
严衡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你想留在夫人身边?”
“如果夫人继续用我的话。”姚重没有否认。
严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行。”
“主君?”姚重一愣。
“以你的心智,不可能想不到若是太夫人真的有意拿你泄愤,在发现你去了夫人身边之后会做出何等安排。”严衡冷冷道,“如今,夫人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丹楹却是她手里的刀。你若去了夫人身边,便是给了她拿刀挑刺的机会。”
“主君不必担心,您还看不出吗?夫人可不是一个会任人宰割的羔羊。”姚重的眼中满是期盼。
“然后呢,让我的夫人与太夫人兵戎相见?”严衡恼火地问道。
“主君,您总是需要一个人来牵制太夫人的。”姚重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此人没必要是阮橙。”严衡冷冷否决,“放心吧,我不会留你在郡守府中受人蹉跎。我已派人给穆尧送信,待他回来,你就去西边接替他的位置。”
“……诺。”姚重低下头,眼睛里却依旧是亮晶晶的,显是有了自己的决定。
严衡有些无奈。他之所以单单将姚重留在身边,就是因为这家伙主意太多,动不动就擅自做主,阳奉阴违。论起惹事的本事,比吴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留在身边,他还能及时给他善后,若是去了外面,没准会捅出多大篓子。
但这家伙又确实能干,聪慧,敏锐,有心计,更有胆识,让严衡不忍割舍。
算了,还是直接和“阮橙”摊开了说吧,省得他被这小子蛊惑,跟他顶缸。
严衡正想着,守在屋外的侍卫忽然扬声呵斥,“站住!”
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女声便响了起来,“主君,您快去看看夫人吧,他……他不好了!”
“怎么了?”严衡立刻想也不想地推开屋门。
“主君!”过来喊人的正是玳瑁,一见严衡开门,立刻跪倒在地,“主君,夫人他病情加重……”
不等玳瑁把话说完,严衡已迈步向后院走去。
玳瑁赶忙又站了起来,跟着严衡回了后院。
等到了吴名床前,严衡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吴名一睡觉就会体温下降,呼吸减弱,乍一看就跟将死之人一样,但只要苏醒就会恢复正常。严衡怀疑这和他修炼的那种需要药浴辅助的神秘功法有关,问过吴名一次,吴名也没有否认。
但玳瑁并未见过睡眠状态下的吴名,今日冷不防看到,顿时以为他病情加重到了濒死的程度。
“夫人没事,你不用担心。”严衡转头对玳瑁道,“他体质特殊,平日里也是这般模样。”
“啊?”玳瑁不由一愣,接着便双颊绯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婢子冒失了,还请主君责罚。”
“起来吧,你也是护主心切。”严衡打量了玳瑁一眼,怎么都记不起她那个姐姐是什么模样,只得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留在这里看护夫人。”
说完,严衡又向跟进来一探究竟的姚重道:“叫人把急需处理的事务都送到这边来,不重要的就暂且推后。我要留下照看夫人,这几日就不回郡守府了。”
“诺。”姚重躬身应下。
60、第 60 章
吴名一觉醒来,时间已是傍晚。
睁开眼,吴名就发现严衡正坐在不远处的案几后翻看一卷竹简。
“你没走?”吴名疑惑地问道。
“睡醒了?”严衡放下竹简,起身来到床边。
“你不回郡守府吗?”吴名继续追问。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去。”严衡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吴名的额头,发现已经退了烧,又和平日一样清凉。
吴名其实没在睡觉,他只是将用来操控五感的那部分魂丝收回,把灵力集中在一起对肉身进行了一次洗涤和蕴养。
在仔细窥探过自身之后,吴名才发现让肉身一病就倒的根源并非疲劳,而是惊吓。
惊吓过度。
吴名对昨晚的那场欢愉很是享受,但阮橙的肉身却受不了这般种刺激,于是便以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向宿主展开抗议。
对付非暴力的最有效办法就是暴力。
发现真相后,吴名直接用灵力洗去了原主阮橙留在身体里的全部痕迹,包括脑海中那些尚未完全审视过的记忆。
这种事其实早该去做,但早先的时候,一来吴名还想留着阮橙脑子里的记忆帮他找人,二来洗涤肉身需要耗费的灵力太多,刚传过来的时候实在有心无力。如今阮橙的去向已经明朗,记忆什么的自然没了用处,灵力储备亦已充足,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把肉身洗上一洗,正好可以把肉身变成蓄电池,帮助他存储更多灵力,在应战的时候驾轻就熟。
“我没事了,你有事就去忙,让我自己在这里休养几天就好。”吴名拍拍严衡手背。难道地安抚了两句。
生病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有人不离不弃地守在身边还是很让人感动的,即使不知道这样的守护能够持续多久,至少这一刻,吴名还是很乐意故作体贴地说上几句暖心话。
“别多想。”严衡反握住吴名的右手,“正好府里有些麻烦,我也想出来避一避。”
“那两位娇客?”吴名挑眉问道。
“她们其实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母亲。”严衡无奈地笑了笑,“她被我给惹恼了,如今正变着法地折腾我呢。”
“那你就任她折腾?”吴名撇了撇嘴。
“她毕竟是我的母亲。”严衡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也想做个孝顺儿子,但努力了几次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子根本做不了孝子,而嬴氏也同样不是个慈母。老太夫人在的时候,他们好歹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可以同仇敌忾。等到老太夫人一死,当了太夫人的嬴氏本以为可以如愿以偿地让整个郡守府成为自己的一言堂,偏偏府里却多了一个不听话的“阮橙”。
嬴氏最受不得别人违逆自己,更何况“阮橙”还是儿媳,一个本该被她呼来喝去也不能有半句怨言的小辈,自然要使出手段,让这个猴崽子顺服。遗憾的是,这猴崽子是个本事大又性子劣的,更有亲儿子在背后庇护,初次交手就让嬴氏反被打脸。
严衡很清楚嬴氏的怒火从何而来,究其根源,“阮橙”都是被迁怒的,他这个不听话的亲儿子才是罪魁祸首。
可严衡却一点都不想向嬴氏服软。
他很清楚,嬴氏的性子和他一样执拗,就算他服了软,道了歉,嬴氏照样不会放过阮橙。
但这样一来,他和嬴氏之间的分歧便越来越大,关系也越发恶劣。
严衡正感慨,耳畔却传来吴名的一声低语——
“还记得始皇帝是怎么收拾赵姬的吗?”
严衡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立刻抬手在吴名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嗔怒道:“别趁机挑拨!”
吴名翻了个白眼,心道:还用我挑拨吗?真应该拿个镜子过来,让你看看你那一脸表情。
严衡则继续道:“母亲的事自有我来处理,你莫要插手。”
“我也想井水不犯河水,问题是她肯放过我吗?”吴名手臂一撑,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想让我忍下欺辱那是绝无可能的。她要是非得找我麻烦,那我也只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严衡对此也是无解,只能暂且搁置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姚重的事。
听严衡说完,吴名倒是生了兴趣,“你的意思是,姚重会利用我?”
严衡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沉默以对。
吴名却继续问道:“这个姚重很能干吧?”
“为什么这么问?”严衡一愣。
“他要是不能干,又岂会让你离不开,舍不掉?”连想利用你老婆都只是给了几句不轻不重的斥责。
吴名暗暗腹诽。
严衡叹了口气,“他虽无经世济民之才,但在一些小道上却建树颇多。与其说是我的臂膀,不如说是我的耳目。若少了他,很多事都会事倍功半,坎坷多难。”
“他擅长情报?”吴名越来越有兴趣。
“什么?”严衡没听明白。
吴名只能解释道:“我是说,他很擅长打探消息,根据蛛丝马迹来查明真相,类似于军中斥候?”
“确实如此。”严衡像是想到了什么,“同样是后宅里的一个消息,别人只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却能从中看出那家主人的性情脾好,家财境况。”
“那你就没给他些人手,让他组建一个探子营什么的?”吴名问。
“人手倒是给了,但……”严衡心下一动,“你是让我给他放权?”
“谈不上放权,只是觉得你可以让他当头儿,组建一个专门负责探听消息的……衙门?还是司局?反正就那个意思。”吴名把后世的锦衣卫、中情局之类的部门介绍了一遍,然后道,“虽说姚重惹恼了你……那个……太夫人,你不好再明目张胆地对他委以重任,而且他的脸上还受了伤,出去抛头露面也不像以往那么方便。但搞情报原本就是露不得身份,见不得光的,你大可把他塞到我这里,以我的名义召集人手……”
说着说着,吴名就注意到严衡脸色不对,没有丝毫的欣喜不说,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名疑惑地看向严衡,“难道你觉得这事和造纸一样不实用?”
“不。”严衡伸手将吴名揽入怀中,“如果可能,我甚至想立刻将姚重叫来,吩咐此事,但……”
“但什么?”吴名满头雾水。
“没钱了。”严衡无奈苦笑,接着便抬手掐了掐吴名的脸颊,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说起来还要怪你,一口气给了我那么多秘法,这阵子光是调兵遣将就耗去不少钱财,又是开山挖矿,又是购买骏马,还要备出金子给即将开始贩卖的盐油开路……如今哪还挪得出钱给姚重使用。”
“呃……”吴名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疏忽了。
情报这东西最是花钱。这年月又没有电脑和网络,想靠一个黑客、一台电脑、一块键盘就联通世界是绝无可能的,只能靠人力一点一点地收集,光是养着一群不事生产的探子就是好大一笔资金,把这群探子散播出去又是好大一笔路费。更何况探子还可以洗脑,线人却是只认钱的,想要把触角探入别人的地盘,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金钱开道。
想了想,吴名试探道:“其实也没必要一下子就把摊子铺那么大,完全可以先从近的地方着手,先挑些可用的人手出来练手,权当是资源储备了。”
“夫人啊!”严衡又叹了口气,把吴名整个人都抱入怀中,“你还是没明白姚重要做什么,也没明白你若是把他要到身边……”
“我知道。”吴名撇撇嘴,“不就是他想帮你清除祸患,然后让我背黑锅嘛!”
严衡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无所谓啊,我又不在乎。”吴名抬手勾住严衡脖子,“放心吧,背黑锅这种事,我是最擅长不过,经验丰富得很。”
就是到经常会把丢锅给他的人和锅一起砸了。
严衡以为他在阮家也常被嫡兄庶弟陷害,正要再继续劝阻,吴名却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对了,说起钱的事,阮家那边怎么样了,店铺产业什么的都抢过来了吗?”
“没有。”提到阮家,严衡再次苦笑,“你那父亲还真是个人物,竟然真在临走前将店铺和田产都转卖了出去,在官府那边悄无声息地过了户,入了档,愣是没惊动旁人。唯一没有卖出去的只有阮家的宅院,但那地方我却是不好侵占的,也没有侵占的意义。”
“这样啊。”吴名一脸失望。他还想着能从阮家那里刮笔钱出来买东西呢,这下得重新想办法了。
“阮家应该是回辽西了。”见吴名不快,严衡倒是心下一动,“不如我派人过去,把他们劫掠一番,给你出气?”
“那你还不如直接把辽西占了,把整个阮家都彻底铲平呢!”吴名随口回道。
“这倒也是可行,就是需要些时间。”严衡眯了眯眼。今年的冬天乃是多年不遇的寒冬,大雪冻死了匈奴人的牛羊,压垮了东胡人的帐篷,也使他们过冬的食物损失大半,不得不冒着凛冽的寒风对南边的秦人发起了袭击。
在上一世里,辽西同时遭到了匈奴和东胡的两面夹击,不得不向周遭的郡县求助。辽东当时也遭到了东胡人的袭击,严衡便没怎么理会这份求助,只派了一个百将和两屯的兵丁过去意思一下了事。
但这一世,或许他可以早做准备,多派些军队过去,在这个冬日里将辽西收入囊中。
辽东和辽西都是边境之地,天高皇帝远,只要操作得当,咸阳那边根本收不到风声。
这么一想,严衡立刻盘算起当中细节。
见他突然间不说话了,吴名不由皱了皱眉,抬手捅了他两下,“喂,别走神。”
“啊,抱歉。”严衡赶紧回过神来,低头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把姚重给我?”吴名道,“他不是想利用我吗?正好我也想用用他。玳瑁她们几个年纪小,又是小娘,实在不太得用。”
“你想用他做什么?”严衡疑道。
“赚钱。”吴名道,“阮家给我的嫁妆太少,给玳瑁她们买胭脂都不够!”
她们的胭脂哪里用你来买?
严衡心下腹诽,却也没把几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放在心上。
“怎么样,给不给?”吴名追问。
严衡沉思了一会儿,终是点头,“也罢,但你务必小心,莫要被他蛊惑。”
“没事的。”吴名灿烂一笑,“话说回来了,都这么晚了,你吃饭没有?我可是饿坏了。”
严衡这才想起吴名早晨只喝了一晚姜汤,中午也吃了小半碗白米粥,赶忙将他放回床榻,起身叫人送晚餐过来。
看着他的背影,吴名扬起嘴角,垂下眼睑。
61、第 61 章
吴名的感冒在当天晚上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严衡还在陪着他在军营这边养了三天才动身回城。
临走前,严衡将姚重叫了过来,把吴名提出的组建“探子营”的主意和他讲了一遍。待姚重面露惊喜,明显忘了他原本想去吴名身边的打算,严衡这才泼冷水似的告诉他如今郡守府里没有余钱,组建探子营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但他倒是可以如愿待在吴名身边,给吴名跑腿干活。
吴名那会儿就在屏风后头坐着,等严衡把该说的都说完,他才施施然地站了出来,告诉姚重,探子营终归是要从小做起,先挑几个人把襄平城内的消息理顺了再谋更多,但严衡不给钱,他们一个铜板的资金都没有,就算是只有几个人也照样供养不起,所以在组建探子营之前,姚重得先跟他去赚钱。
“你又有什么主意了?”不等姚重发问,严衡就先好奇地开了口。
“秘密。”吴名故作神秘地摇了摇手指,“你就当成是我要考验他的能力好了——放心,这次一个铜板都不管你要,启动资金用我的嫁妆。当然了,赚到的钱你也别想分一杯羹。”
严衡失笑,“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耐心点,这也需要时间。”吴名眨了眨眼。
姚重马上接言,“夫人放心,姚重定会全力以赴,让夫人早日赚个金玉满堂。”
相比如愿以偿的姚重,罗道子就不那么痛快了。
虽然吴名终于将纸做了出来,罗道子也给严衡反复讲述了纸张的妙处和发展前景,但严衡却觉得造纸这件事更适合在功成名就的时候赚取声望,眼下投入再多也得不到收益。毕竟读书写字的人原本就少,如今又人心惶惶,纸就算造出来也未必能推广出去,短期内的最好用途恐怕只有吴名的用法——取代厕筹。
因此,严衡只让罗道子在军营内开一个小作坊,把造纸的原材料和工具改进一下,锻炼几个造纸的熟手出来,等他坐稳了江山再考虑推广的问题。
罗道子也知道严衡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只能闭上嘴巴,一个人郁闷。
好在吴名前阵子又贡献了一种名叫水车的东西,对农田灌溉的用处极大,据说还有旁的用途可待琢磨。罗道子这阵子便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水车上面,准备明年的时候先普及到各地军屯,然后再向百姓的农田里推广。
可做的事很多,罗道子的郁闷也就没有持续太久。更何况眼看就要秋收了,这件事可比造纸还要重要,一点点都马虎不得。
因榨油机的制造,吴名又将豆腐做了出来,原本味道不佳的黄豆顿时多了两项去处。前者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后者味美价廉,也能让普通的百姓为之受益。
严衡已经下令,今年过年的时候要向军屯里的兵卒和民夫发放豆油和盐作为奖赏,明年春天,各地军屯要扩大黄豆的播种面积,
听严衡和罗道子说起秋收,吴名才记起秦朝是十月过年,正是每年秋收之后,就时间而言,更像是后世西幻小说里常常出现的丰收祭。
下个月开始,严衡就要去各县巡视,对各地的秋收进行督察监管。
当然,受这年月的交通所限,严衡不可能把每个县都跑到,不过是在临近的几个上县里逛上一圈,彰显自己对农业的重视。
但这一圈走完,九月也快过去了,回来就是新年。
严衡是想把吴名一起带走,反正他是个男的,也没有方便不方便之说。但吴名却不愿意再被这年月的交通工具折磨,说什么都不肯跟着。
反复交涉之后,严衡终于同意吴名留下,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吴名必须住到军营这边,等他回来再一起回郡守府。
吴名自然没有意见,反正他有法术在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就是转瞬的工夫。
吴名甚至打算直接在这儿住下不回去了,只要派人将桂花接来做饭就好。
但严衡却不愿意刚尝了肉味就再次吃素,硬是把吴名又拖回了郡守府,什么时候他离开襄平,什么时候再送吴名过来。
回到郡守府的当天晚上,严衡便又一次潜入吴名的屋子,痛痛快快地把他大吃了一顿。
这一次没了原主的记忆干扰,吴名的感觉愈发爽利,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弯的,所以才会对这种事接受得毫无芥蒂不说,不过两次便已经乐在其中。
说起来,他死之前也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早先是年纪小,不懂那些情情爱爱。后来年纪大了,倒也想过结婚生子,但不等他付诸实践就已经离家远行,然后便再也没了机会去思考这些平常人更为在意的人生大事。
至于现在,是直是弯都已经没了意义。
对于一个在人世间晃荡了两千多年的老鬼而言,享受当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于是乎,一个需索无度,一个予取予求。
*,自然是一触即燃。
第二天早上,吴名打开后窗,用法术将屋中的味道驱尽才将侍女们叫进来服侍。
幸好严衡昨晚还是加了小心,没在床上弄出痕迹,倒是省了吴名洗褥子的力气。
更衣、洗漱、用餐等一系列日常完成之后,吴名就叫人把姚重叫了过来,把需要他做的事吩咐下去,又把一匣子金子交给他做资金,让他尽快着手准备。
吴名准备用来赚钱的是秦朝尚未发展起来的瓷器,以及在众多穿越小说里快被玩坏的玻璃。
说起来,吴名对瓷器反而更熟一些。
贩卖假古董的时候,吴名特意到瓷器大家身边偷学过手艺,更早的时候还在瓷器作坊里做过小工,从选材到烧制全都一清二楚。而玻璃,吴名就只在记忆藏了几个配方和流程图,去欧洲厮混的时候在玻璃作坊里吹过两次玻璃泡泡。
想到玻璃泡泡,吴名倒是又记起另一样东西,立刻叫住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姚重,让他再帮自己找些水晶。
“夫人喜欢水晶?”姚重一愣。
“我有正经用途。”吴名道,“不用找大块的,也不要雕琢过的,小一些、薄一些都没关系,关键是要透明,越透明越好。”
“姚重明白了。”姚重没再多问。
送走姚重,吴名把自己在军营那边新装订的两本纸书拿了出来。
这两本书还是他蛊惑罗道子帮忙抄写的,一本是《千字文》,一本是《尔雅》。
《千字文》本是南北朝时期才被人创作出来,但在这里,某个不要脸的穿越男愣是将其默写了出来,并冠以自己的大名。
吴名也不得不承认,穿越男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起码在记忆力上就超人一等,像他就背不来这东西,连三字经都只记得寥寥几句。
当然了,他也从没觉得这些东西有用。
还不如把后世的小学课本抄写一遍呢!
吴名一边腹诽,一边将嫪姑姑叫了进来,将两本书放到她的面前,让她翻看。
虽然玳瑁说姑姑们没有教她识字是因为姑姑们自己都不认识,但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吴名却觉得嫪姑姑应该是识字的。她的行李里就藏了一卷竹简,平时说话也经常出口成章,与金角银角这些完全没念过书的丫头很不一样。
一看到这两本纸书,嫪姑姑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也没有掩饰这种诧异,稍稍愣愕了几秒便垂下头,向吴名问道:“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我答应玳瑁教她识字,但实在是找不出空闲。”吴名也没绕弯子,“正好你来了,就干脆把这个活计接下,连其他几个小娘一起教了。”
“夫人,郡守府早有规矩,识字的奴婢和婢子必须三代以上都在严家为奴方可入书房伺候。”嫪姑姑提醒道。
“你在我这里看到过书房吗?”吴名翻了个白眼。
嫪姑姑听得一愣,随即失笑,“老奴多虑了,请夫人恕罪。”
“规矩不规矩的暂且放到一边,我更想知道这两本书你能不能教。”吴名问。
“老奴可为夫人念诵一遍。”嫪姑姑淡淡一笑,“背诵是不行了。”
“那就念吧。”吴名伸手指了指《尔雅》,“就念这个。”
“诺。”嫪姑姑拿起《尔雅》,不自觉地在书面上摩挲了两下,然后才翻开书页,朗读起来。
吴名中途打断了两次,让她跳了几个段落,见她确实识字,而且能将《尔雅》识全,便将金角、银角、玳瑁、桂花全叫了过来,问她们想不想读书写字。
最大的和最小的都马上点头,倒是金角和银角犹豫了一下。
银角是觉得自己一向蠢笨,就算吴名肯教,她也未必能够学会,而且学会之后好像也没什么用处。金角却是担心这样不合规矩,毕竟很多士族门阀都是禁止府内下人识字的,就怕他们偷窥到书房里的只言片语,泄露出去,给自家带来麻烦。
但犹豫之后,两个人却均表示愿意尝试。
见所有人都决定要学,吴名便将她们和两本书都交给嫪姑姑,让嫪姑姑自己找地方教学。
吴名也没向她们提供笔墨纸砚,反正她们短期内也没有写字的机会,就先在沙盘和地面上随便划拉吧。
等嫪姑姑和玳瑁她们出了屋,吴名立刻又回到内室,准备趁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打扰,修炼一周天的功法。
但他刚在床榻上坐定,院子里便突然骚动起来,却是有人在院门处大喊救命。
吴名只得无奈起来,快步走出屋子,喝问道:“怎么回事?!”
“夫人!”正在院门处与几个壮妇撕扯的是一名年轻侍女,一见吴名露面,马上欣喜地叫道,“求夫人快去救命,丹楹女公子闯进了西跨院,正要对郡守的姬妾们下毒手呢!”
62、第 62 章
听到求救,吴名只冷冷地瞥了这名侍女一眼,动都没动一下。
西跨院就在严衡他娘眼皮底下,这女人不去找后院最大的大佛求救却舍近求远地跑来这里,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以为他的脑子被驴踢了?
“把她送……”
吴名正想叫人把这侍女扔到严衡他娘的院子,嫪姑姑却抢先一步站到他的身旁,低声道:“夫人,您可是主君娶回来‘镇宅’的。”
吴名微微一怔,扭头看了嫪姑姑一眼,见她的表情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赶紧过去,不由琢磨起来——
镇宅?
对了,孩子!
吴名立刻眯起双眼,恍然大悟。
严衡娶他回来是为了“生”孩子的,如果孩子没了,镇宅的说辞就会像肥皂泡泡一样被戳穿,而他这个镇宅的男妻也就自然而言地该滚犊子让位了。
既然严衡他娘那边没有反应,显然是宁可损失一个孙子也要把他撵走。
真抱歉,他暂时还没准备闪人呢!
吴名撇撇嘴,重新开口道:“嫪姑姑,把这女人捆了,看住。”
“诺。”嫪姑姑躬身应诺,然后便向那几个壮妇打了个手势,让她们找绳子捆人。
吴名又朝玳瑁勾了勾手,“走,咱们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诺!”玳瑁立刻兴奋地快步上前,跟着吴名出了院子。
这丫头也是个胆大不要命的,跟着吴名见了几次血腥,不仅没有害怕退缩,反而愈发向傻大胆的方向发展。
西跨院和吴名的院子颇有一段距离,但吴名和玳瑁走到那里的时候,现场除了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倒是没见哪个姬妾乃至侍女到了需要救命的地步。
事实上,住在院子里的姬妾就没一个出来露面的,挨打的都是侍女仆妇,受伤最严重的反而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那位据说要毒害姬妾的丹楹女公子正挥舞着鞭子对一簇嫣红的蔷薇花施虐,身边站了一名侍女两名女卫,周遭跪了几个仆妇侍女,正一边磕头一边恳求丹楹速速离开,余下的人全都躲得远远,生怕被鞭子波及。
就院中的情况来看,需要救命的好像只有那几处刚被凌虐过以及正被凌虐的花丛。
或许被砍成碎块的垂花门也算一个。
果然有阴谋呢!
吴名心下腹诽,却还是迈步上前,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回事?”
“夫人!”几名侍女率先注意到了吴名的到来。
正在狠劲抽鞭子的丹楹也停了动作,转头看向吴名,“你是哪个?”
丹楹一身艳丽宫装,年纪也就刚刚及笄。她的容貌其实只能算是一般,但她这般出身的女人都是从生下来就开始仔细保养,从指尖到发梢无一不被精心打理,原本只有三分的姿容也会被放大到九分,再加上衣着和首饰的点缀映衬,端的是肌肤胜雪,贵气逼人。
“你又是哪个?”吴名挑眉反问。
“我乃轩亲王嫡女丹楹是也。”丹楹傲慢地打量了吴名几眼,很快就露出一脸不屑,“你是此处内侍?真是大胆,见了我竟然还不下跪!”
丹楹显然没注意到侍女对吴名的称呼,再加上吴名在院子里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穿着,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更衣,虽也是宽袍大袖,但却没什么装饰,头上也只插了一根连点花纹都没有的玉簪。原主的年纪又不大,还是个天生体毛少的,下巴上连点胡茬都看不到,被丹楹误以为是内侍也在情理之中。
但不等吴名作答,丹楹身边的侍女就躬身提醒,“丹楹公子,这一位乃是严郡守的继夫人阮氏。”
氏你xx!
吴名一听这介绍就顿觉不爽。
丹楹却是诧异地挑眉,“他就是表兄的继夫人?”
说着,丹楹便迈步上前,围着吴名走了一圈,接着便伸出手,摸向吴名脸颊,“这张脸倒是够俏的,和大兄养的娈侍有几分……啊!”
话未说完,丹楹便是一声惨叫,却是被吴名抓住手腕,直接掰断了一根小指。
“别作死啊!”吴名叹息道。
“丹楹公子!”跟在丹楹身边的侍女立刻惊悚尖叫,两名女卫更是拔出剑来,直接便砍向吴名手臂。
吴名没用丹楹做挡箭牌,直接反手一拧,将丹楹的手臂扭到背后,接着便身形一闪,避开两把长剑,同时将体内灵力聚于脚底,朝着那两名女卫的左心口就是两脚连踹。
“砰!”
“砰!”
两名女卫立刻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落地之后再没了声息。
有胆大的仆妇朝她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却发现她们怒目圆睁,显然已是……死不瞑目。
事实上,在在被吴名踹中心口的一刹那,两名女卫的心肺就已经被灵气震碎。
刚做鬼修的时候,吴名在这些保镖护卫身上吃过好几次大亏。这些愚忠的人形杀器意志坚定,抗性强大,晕厥的时间比普通人短上许多,就算断了手脚都不安全,没准会想出什么怪招来舍命一击。
也正因如此,吴名早就已经不把他们以及她们当人对待,一旦交手就必须秒杀。
“大胆!”那名侍女似乎并未察觉女卫已死,依然壮着胆子与吴名对峙,“你可知道袭击皇族乃是千刀万剐的大罪?!就算你是严郡守的夫人也别想免得一死!还不速速放开丹楹女公子,求她饶你一命!不然的话,定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点谈判技巧都没有。
这么说话不是逼着挟持犯杀人吗?
吴名撇撇嘴,手臂用力一带,将丹楹摔倒在地,抬脚踩住她的背脊,向下重重碾了两下。
“啊——”丹楹立刻再次惨叫,跟着便破口大骂,“混账王八羔子,大胆奴婢,我要让父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要让表兄休了你,将你卖进最下贱的勾栏院,让你千人骑,万人……”
吴名立刻将踩着她的那只脚从背脊移到脖颈,用力向下一压,一下子就踩得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呕吐一样的咯咯声。
“我还没打算杀你呢,你可别上赶着找死啊!”吴名幽幽叹了口气,抬头向同样没了声音的侍女问道,“你们家的女公子到底是怎么教养的,这种粗话都讲得出来?别是把哪个营妓生的野种带回来充嫡女养吧?”
“你……胡……”丹楹挣扎着想要辩驳,却被吴名再次用力,又一次踩没了声音。
“可别再张嘴了。”吴名再次叹道,“再来一次,我可就没法保证不踩断你的脖子了。”
“公子,慎言。”沉默了好一阵的侍女终于再次开口,垂在身侧的手指亦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丹楹似乎对她很是信服,咬了咬嘴唇,终是停止了挣扎,连痛呼都忍了下来。
吴名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侍女几眼,很快挑眉一笑,“说吧,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郡守夫人。”侍女故作镇定地答道,“我家女公子不过是看这里景色优美,想要进来赏玩,没曾想却被守门的仆妇阻拦,一怒之下便起了争执。”
“这样啊,倒真不是什么大事。”吴名点点头,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仆妇,“那么,谁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一点小事都要把我叫来,是谁出的主意,派的人?”
跪在地上的侍女仆妇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接言。
“都不知道?”吴名嘴角微翘,“没关系,一个一个审问就是,总能把源头找出来。”
“夫人——”
吴名话音未落,雅姬那九曲十八弯的呼唤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吴名顿时打了个冷战,抖落一地鸡皮,转头一看,就见雅姬正一路小跑地从琉璃院里飞奔出来,身后还追着几名侍女,似乎想将她拦下,拖拽回去。但雅姬个高腿长身体棒,哪是她们这群从小就营养不良以至于如今也弱不禁风的侍女追得上的。
“夫人,我就知道你会过来!”或许是记住了吴名的告诫,雅姬这次倒是没有化妆,一身衣裙也比上次见到时素淡了很多。但她天生浓颜,这么一身素淡的打扮反倒并不合适,总有种牡丹花配了个红土盆的怪异感觉。
难道是雅姬派人把他叫来的?
吴名心下生疑,脚底下的劲道便不由得松懈了许多。
被他踩住的丹楹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立刻抓住机会,扬起一直被她抓在左手的鞭子,朝着吴名狠狠抽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名侍女也动了起来,但她并没有过来营救丹楹,而是伸手拦下了正冲向吴名的雅姬,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同时从右手的袖口里滑落一把短刃,抵在了雅姬的喉间。
本着敢作死就得敢去死的原则,吴名压根没去理会即将被劫持的雅姬——在吴名做出反应的那一刻,她尚且处于“即将”被劫持的状态,只用灵力包住自己的右手,直接将丹楹抽过来的鞭子抓在手中,接着便用力一拽,并用灵力将丹楹的左手与鞭子裹缠在一起,使她无法将鞭子脱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丹楹再次惨叫起来,整个左臂已被拉成了反折的直角。
“住手!”已经将雅姬顺利劫持的侍女立刻大声喝阻,同时也在雅姬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有本事你再划深点,这么点不痛不痒的小伤口能吓唬谁啊?”吴名毫不在意地抬起左脚,朝着丹楹的右手手腕处重重踩了下去。
“咔咔咔咔……”
一连串的脆响夹杂着歇斯底里的惨叫传入耳膜,丹楹的整个右手腕也成了一滩肉泥。
“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侍女失态地叫嚷起来,并再一次将短刃抵在雅姬的伤口处。
“那就杀啊!”吴名又是一脚碾压,将丹楹的右脚踝也踩得稀烂,然后抬起头,朝着雅姬灿烂一笑,“放心,宝贝儿,我会帮你报仇的。”
63、第 63 章
丹楹的惨状,吴名的话语,再加上脖颈处的痛,种种惊吓交织在一起,终是压垮了雅姬原本就不太强韧的心防,使得她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谁也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昏竟给挟持她的侍女造成了大麻烦。
侍女只觉得怀中突然一沉,整个人便被带着向下坠去,不由得一个趔趄,抵住雅姬脖子的短刃也跟着歪到一边。
吴名立刻抓住机会,将鞭子从丹楹的手里拽了出来,唰地一下甩了过去。
吴名其实从没玩过鞭子,但他有法术可以作弊,随着鞭子的甩出,左手迅速掐了个御风决,将侍女抓着短刃的右手给控制住了。
当侍女发现自己无法再将短刃刺向雅姬的时候,甩出的鞭子也已经卷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从雅姬身边拉开。
不等吴名再有动作,追着雅姬过来的几名侍女便抢先扑了上来,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迅速将雅姬从那名侍女的怀中拉拽出来,余下的几个则扑到那名侍女身上,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绳子!绳子!”玳瑁跟着叫嚷起来。
这会儿你们倒是一致对外了。
吴名撇了撇嘴,迈步上前,“用不着那么麻烦。”
说着,吴名抬脚将侍女手中的短刃踢飞,把鞭子往侍女脖子上一缠,给了她一个痛快。
原本压在她身上的几名琉璃院侍女被吓了一个冷战,赶忙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开。
吴名目光一扫,落在那名正抱着雅姬的侍女身上,挑眉问道:“是你家雅姬派人去找我的?”
抱着雅姬的侍女一愣,随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绝对不是!婢子一直在雅姬身边,从未听她下过如此命令!”
“不是她吗?”吴名转头看向周围,很快发现远处的几个院子里都有人在探头探脑。
算了,这事丢给严衡去头疼吧,他还是先决绝罪魁祸首好了。
吴名转头向最近的一名侍女道:“去牲口棚要辆牛车过来,拉货的那种。”
侍女一愣,但还是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
吴名则迈步来到一名死去的女卫身边,弯腰将她的长剑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转身回到正一边咬牙忍痛一边掉眼泪的丹楹身边。
“你……你敢杀我?”丹楹立刻倔强地瞪起眼睛,“我……我父王……”
“你父王远着呢。”吴名本想把她最后一条腿的脚筋也挑断,但见她到这会儿依然嘴硬,倒是有点下不去手了,只是此刻还不好给她一个痛快,于是便用剑刃拍了拍丹楹脸颊,“留点力气,别讲话了,想死怎么都能死,没必要非得逼我杀你。”
“你……不敢……杀我……”丹楹依旧讥讽地继续说道。
“激将法?”吴名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像你这种活着就是为了浪费粮食的母猪,杀多少我都不会心软。不过我实在没兴趣被别人当刀使,所以你可以再活一阵儿——当然了,或许很快你就会觉得还是死掉更好。”
丹楹还想顶嘴,但身体传来的痛感却越来越强,光是与这股痛感对抗便消耗掉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气,终是没能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不一会儿,吴名要的牛车便进了院子,一起过来的还有姚重。
“郡守没过来?”吴名挺惊讶。
“主君去粮库巡查,要晚上才能回来。”姚重在解释的同时扫了眼周围,接着便挑眉道,“夫人还真是大手笔。”
“别担心,你的仇人我给你留着呢。”说着,吴名就把丹楹的长鞭丢到姚重手中,自己则迈步走向两名侍女,将她们一个个地搬到牛车的木板上。
吴名搬运尸体的时候,姚重抓着鞭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丹楹。
其实姚重知道丹楹大闹西跨院的时间和吴名相差无几,但等他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得知丹楹只是无法进入院中赏景才和下人们起了争执,并未与西跨院的姬妾们有所交集,便消了插手的打算。没曾想,不一会儿便又收到吴名也去了西跨院的消息。
在赶来之前,姚重不是没有想过吴名会对丹楹下狠手,甚至暗暗生出一丝窃喜。
正因为此,在发现吴名竟然留了丹楹一命之后,姚重便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收敛起这股情绪,走上前给吴名帮忙。
吴名一直在观察他,见他过来帮忙,立刻故作讶异地问道:“人都给你留下了,你还不去报仇?”
姚重脸色一僵,“夫人,你这是何意?”
“听不懂?”吴名挑眉,故弄玄虚地打量了姚重几眼,很快灿烂一笑,“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说完,吴名便不再多言,指挥着姚重将两名女卫和一名侍女都搬到车上,然后又亲自把丹楹也送了上去。
这么一折腾,丹楹便又清醒过来,随即发现自己竟躺在了三具冰冷的尸体中间,顿时脸色发白,牙齿打颤。偏偏她的胆子并不算小,吴名又“好心好意”地用灵力帮她止了血,使得她想像雅姬一样昏死过去都无法办到,只能咬着牙,尽力忍耐。
吴名这时则转头向姚重问道:“你有管人的权力吗?”
姚重一愣,很快点头,“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有人特意把我引了过来,我想知道那家伙是谁。”吴名道,“最好在今天晚饭前给我答案,不然的话,我就只能用我的法子去查了。”
“夫人放心,姚重一定会及时为夫人释疑。”姚重马上应诺。
见姚重答应得如此痛快,吴名对他的怀疑倒是少了几分,转身向玳瑁招了招手。
玳瑁立刻跑到吴名身边,低声问道:“夫人要去哪儿?”
总不会是要把车上的人和尸体都送乱葬岗去吧?
“去找罪魁祸首把事情彻底了解。”吴名道,“敢不敢坐上去?”
玳瑁瞥了牛车一眼,扯了扯嘴角,“婢子还是走路吧。”
“随便你,不嫌累就行。”吴名正准备抬手去拍牛[屁]股,忽地又转回头,再次向姚重问道,“真不想报仇了?这可能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哦!”
“多谢夫人美意。”姚重这会儿已彻底定下心神,将今日之事想了个清清楚楚,“但姚重相信,我已经没必要再做任何事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夫人给了姚重这个机会。”
“呵呵。”吴名撇撇嘴,在心里给姚重这个名字画了个大叉。
但姚重却跟着问道:“不知夫人这是要往何处?”
“你猜?”吴名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牛[屁]股,立刻将它吓得大力奔逃。
原本就因为拉了死人而吓得发抖的车夫倒是因此惊醒过来,赶忙拽住缰绳,奋力调整方向,以免黄牛在惊恐之下撞上院墙。
吴名跟着出了院子,玳瑁也加快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姚重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迈步去追。
吴名要去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宜兰院。
当牛车驶到宜兰院门外,吴名便叫停了牛车,将牛车从黄牛身上解了下来,让车夫带着黄牛先行离开。
车夫也顾不得车子被留下会不会让自己受罚了,立刻牵着牛,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之外。
吴名原本也没想把他这种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所以连姚重都没叫上,只将玳瑁带了过来。
“这一次我要进去。”吴名向玳瑁叮嘱道,“你自己当心着点,要是情况不好,直接往车底下钻。”
“婢子记住了。”玳瑁用力点头。
吴名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她的后背,悄悄将一个“离”字符文拍在她的身上。这个符文可以让普通人无法靠近到半步之内,在灵力散尽之前可以确保她安全无忧。
安排好玳瑁,吴名亲手拉起牛车,朝着宜兰院的大门走了过去。
一到门口,看门的仆妇就先惊叫起来。
吴名一脚一个将其踹飞,然后便抬脚踹开院门,拉着牛车进了院子。
玳瑁紧紧跟在他的身边,心跳到了嗓子眼,脸颊却因为兴奋而变得绯红一片。
“何事喧闹?!”一个年长的妇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但看打扮应该是嫪姑姑那样的角色,并非嬴氏本人。
吴名没理她,放下车子,低声向玳瑁道:“留在外面。”
“嗯!”玳瑁用力点头。
出来查看情况的妇人这时已看到了吴名以及他拉来的一车“女人”,立刻被吓得身子一软,抓住门框才没有摔倒在地。
“太夫人,不好了——”回过神来的妇人赶忙大声求救。
“到底出了何事?”听到这声不好,嬴氏终于带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也已经知道了丹楹大闹西跨院的事,后来更收到了“阮橙”又入西跨院的消息。但她之所以把骄纵之名早已传遍咸阳的丹楹接过来,为了就是借她起事,如今总算如愿以偿,哪里还会过早插手。
这会儿听到仆妇叫嚷,嬴氏还以为吴名又送了尸体过来,亲自出门一看,才发现她只猜对了一半——
“阮橙?”嬴氏不由皱眉。
说起来,嬴氏还是第一次见到阮橙本人。婚礼的时候,嬴氏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露面。之后,严衡也没带这个男夫人在她面前出现过。
今日亲眼一看,嬴氏顿时觉得就算阮橙不是女人,光靠这张脸也足以迷住她那混账儿子了。
“你就是太夫人?”见嬴氏自己出来,吴名便停了脚步,放弃了进屋找人的打算。
“你应该叫我母亲。”嬴氏一边纠正,一边瞥了眼叠在车上的几个女人,很快注意到最上面的丹楹似乎还有呼吸,并未死透。
“这世上应该的事多了。”吴名却是不客气地嘲弄起来,“你不就是想用长辈的款儿拿捏我吗?不如先回去照照镜子,看自己多大脸!”
叫你声太夫人还是看你儿子面子,这点年纪就想给我当娘?你脸可真大!
“放肆!”嬴氏还从未被一个比自己身份低、辈分低、地位更低的人如此打脸,顿时气得心肝乱颤,恼羞成怒。
“放你[娘]的臭屁!”吴名最烦这些所谓的上位者端着架子教训人,伸手就把扔在车上的一把长剑抓了起来,朝着嬴氏的脑袋掷了过去。
“啊——”
院中的侍女仆妇顿时惊声尖叫,跟在嬴氏身边的女卫也赶忙拔出武器,试图将长剑拦截下来。
但她们的动作本就慢了一拍,吴名扔东西的方式还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终是全扑了个空,谁也没能砍中那柄飞驰而来的长剑。
好在吴名也没打算要嬴氏的命,长剑只是贴着嬴氏的头皮飞了过去,将她挽在头上的发髻打散,头发也削掉好多。
嬴氏看似动也未动,但那一瞬间的惊惧却只有她自己知晓。
在意识到自己并未被长剑刺死,仍然存活于世,嬴氏立刻深吸了口气,沉声喝道:“给我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64、第 64 章
在做出亲自过来这个决定之前,吴名就已经有了动手杀人的心理准备。
这年月的士族门阀最是傲慢不过,一个个都以为世界就是属于他们的,地球就是围着他们旋转的,所有人都要对他们任劳任怨、杀刮随意。
跟这些人讲道理纯粹是白费力气,谈人权那更是白日做梦。
但始皇帝已经展示了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最好办法。
一个字。
杀。
听到嬴氏下令,吴名嘲讽冷笑,伸手将车上的另一把长剑也抽了出来。
或许是嬴氏这边也早有准备,听到嬴氏命令,冲上前的不只是她身边的女卫,更有从院子角落里窜出来的做仆从打扮的男子。
吴名目光一扫,见玳瑁已经乖觉地钻进车下,立刻举起长剑,对着这群人的脖颈耍了个旋风斩似的剑花。
这不是剑招,而是从御风决中改良出的一种法术,其效果相当于魔幻小说中经常提到的风刃,但看上去却像是剑气外溢,以气杀人。
一圈转罢,冲上前的女侍卫和男武士便倒了大半,全被割开了咽喉,一击毙命。
屋檐下的嬴氏顿时呆住了,余下的人也被吓破了胆,握着手里的武器,愣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但吴名却不想放过他们。
一群狗而已。
一群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命令,替主人咬人,以此换取肉食的人形牲畜。
发号施令的家伙固然可恶,但若是没有这群只为了些肉包子就任人驱使的人形犬,那些发号施令的家伙又能把号令发给谁听呢?
当然了,如今这个年月的正义是不在弱小者这边的,谁也不会站出来为弱小者说话,谁也不会知道更不会相信当千千万万个弱小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会爆发出怎样可怕的破坏力。
但没有关系,反正他已经不是弱者了。
在他面前,他们才是任人宰割的案板之鱼。
所以,同样的,正义也不会为他们说话。
吴名割断最后一名女卫的喉咙,提着染血的长剑走上台阶,朝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嬴氏走去。
吴名将第一批侍卫斩落在地的时候,嬴氏就想过逃走,只是双腿僵硬地不听使唤,身为公主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在这种情况下逃逸,对一个明明应该向她磕头认罪、伏低做小来求她怜悯的儿媳低头示弱。
但这一刻,当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煞星一步步地走向自己,嬴氏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还不想死!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好多心愿没有达成!
嬴氏在心中嘶吼,咆哮,偏偏身体却怎么都不肯响应,连根小指头都动弹不了。
杀了他!
谁来帮我杀了他!
嬴氏努力张开嘴巴,试图再一次发出指令。
她的身边还有一名贴身女卫,但最后感觉到了嬴氏的意图并展开行动的却是跟随她多年的老仆。
就在吴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嬴氏依旧动也未动,本应保护她的女卫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试图与吴名拉开距离,反倒是最先出来查看院中异动的那名妇人一脸狰狞地扑了上来——
“我跟你拼了!”
但她也只是喊了这么一声,接着就被吴名一剑斩去头颅。
鲜血飞溅而出,大半洒落在了嬴氏脸上。
嬴氏终于控制不住地闭上了双眼。
但死亡依旧没有来临。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身后传来半声惨叫,紧接着,吴名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记住,这是第二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下一次,死的就不再是他们,而是你。”
嬴氏立刻睁开眼,随即发现吴名只是站在了她的面前,发出惨叫的是已经远离她的女卫,而她自己依旧活着,毫发未损。
嬴氏忽然明白过来,立刻扬起嘴角,冷笑道:“看来我那儿子还真会哄人。”
“确实。”吴名坦然承认,但紧接着就还了一刀,“只是他哄的人不是你。”
“但生他的人却是我。”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死,嬴氏的胆气与傲骨立刻又回了身体,“所以,你不敢杀我。”
“你们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玩意。”吴名嘲弄地笑了起来,“你别是以为这样就结束吧?你以为,可以活下去就等于不用再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嬴氏一愣,下一瞬,吴名的拳头便迎面而至。
“别做梦了!”
吴名话音刚落,嬴氏的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整个人都被打得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啊——”
嬴氏终于再也绷不住身份,惨叫着哀嚎起来。
“住手,住手!”
“这就受不了了?”吴名冷哼一声,走到嬴氏面前,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扯到无头的妇人身边,“看清楚,她,还有她们,虽然都是被我所杀,但却是因你而死!”
说完,吴名又把嬴氏拉下台阶,拽到装着丹楹的牛车旁边,将她的头压到丹楹面前,“还有她——如果不是你为了利用她,把她叫到这里,她就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宗室女,根本用不着这样受罪。同样的,这郡守府里的下人也用不着被她凌虐,平白受辱。”
“不是我!”嬴氏拼命摇头,“我只是把她们接来与衡郎相处,根本没有教唆她们与你作对!今天的事……今天的事也不是我的安排!真的不是!”
“不是吗?”吴名撇撇嘴,“但如果不是你把她接来,今天的事又怎么可能发生?所以,不管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是罪魁祸首,毫无疑议。”
说完,吴名将嬴氏丢在地上,对着她的小腹便是一脚。
“啊——”
嬴氏痛得缩成一团,头发蓬乱,衣服也被血迹和泥土污得乱七八糟,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贵妇人的模样。
“其实你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问问车上那个,她会告诉你到底什么才叫疼。”吴名蹲[下]身,抓起嬴氏的左手。
“不——”嬴氏惊恐地想要把手缩回来,但她一个妇人本就没有吴名劲大,这会儿又被疼痛和恐惧吓得浑身发力,哪里还能挣脱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名将她的左手小指生生掰断,然后撕心裂肺地大声痛叫。
“记住,以后别再随便伸手。”吴名站起身,转头去找玳瑁,发现她还蹲在板车底下,立刻朝她勾了勾手指,同时迈开脚步,“走了,宝贝儿!”
玳瑁赶忙从板车下面钻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吴名身边,但跟着吴名走了两步便忍不住回头。
看到太夫人那灰头土脸满地打滚的模样,玳瑁莫名地感到一阵畅快,连院子里的血腥味都好像不再那么难闻。
吴名注意到了玳瑁的反应,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下克上,暴打上位者固然是畅快淋漓,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里,最后又有几个能够坚持立场,不向权贵和世俗低头?
玳瑁只看到了他的肆意,却不知道他为了追求这样的肆意到底付出了多少,抛弃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当然,他从没为此感到后悔。
因为有些东西,真的是不要也罢!
走出宜兰院的大门,吴名便发现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看客,其中大多做仆妇打扮,只有一名年轻女子的衣装相对显眼,一看就是个小姐之流。
另一个娇客?
吴名记得严衡乃是独子,郡守府也没有严姓的小姐,顿时朝这女人多看了两眼。
这个女人倒是比丹楹温婉许多,看起来像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乖乖女,一见吴名看向自己便马上缩到侍女身后,避开了吴名的直视。
她不找事,吴名也没兴趣理她,收回目光,与玳瑁一起离开了此地。
但吴名一走,乖乖女便收起了怯弱的表相,带着自己的侍女抢先进了院子。
然而一进院子,几个人就便被满院的血腥吓得头皮发麻。
“小娘子,赶紧派人去请郡守吧!”贴身的侍女拉住乖乖女的手臂,颤声说道。
乖乖女深吸了口气,“不,别去找郡守,先去请府里的医师过来。”
“啊?”
“快去!”乖乖女推了侍女一把,自己则快步走到嬴氏身旁,蹲[下]身,尝试着将她扶起,“姨母,这是出什么事了,您还好吗?”
嬴氏努力睁开眼,发现来人是自己请来做客的外甥女何芊芊,立刻抓住她的手臂,放声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何芊芊抱住嬴氏,敷衍地安抚了几句,目光却转向一旁的木板车,看向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丹楹。
如果不是院子周遭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何芊芊觉得自己肯定会冲上前去,亲手将丹楹活活掐死,或者也在她的脸上狠狠割上两刀。
就像上一世的时候,丹楹对她做过的那样。
何芊芊深深吸了口气,克制住了这股暴虐的情绪。
和严衡一样,何芊芊也已是两世为人。
上一世的时候,作为表姐妹,何芊芊与丹楹原本关系尚可。但两人双双及笄之后,丹楹却看上了正与何芊芊谈婚论嫁的太尉之子。为了抢走何芊芊的好婚事,在太尉夫人的寿宴上,丹楹借休憩之名将何芊芊引至无人处,亲手毁了她的容颜。
因没有目击者可以帮忙作证,即使何芊芊已经指认丹楹就是下手害她之人,但丹楹拒不承认,旁人也拿她无可奈何。最后,虽然因某些作为太过明显,丹楹并没能如愿以偿地嫁入太尉府,但何芊芊容颜已毁,同样失了这桩婚事,被家人送回了何氏的老家汶阳。
何芊芊本以为她会在汶阳的老宅子里孤老一生,却不知自己的苦难尚未结束。
没几年,天下大乱,暴民迭起,汶阳老宅也被抢掠一空。毁容的何芊芊逃过了暴民的兽行,却还是被暴民掠走,被迫成了这群暴民中的一员。然后,她便随着这些暴民四处流窜,看着他们杀人放火,被他们呼来喝去,肆意使唤。
终于,无序的暴民遇到了有序的叛军,被其打散收编。
何芊芊也成了仆妇营的一员,和其他女人一起给这些叛军做饭洗衣。
进了仆妇营之后,日子倒是比之前好过了一些。只是没过多久,何芊芊便发现他们似乎正向咸阳转进,稍一打听,便得知叛军首领吕良已经率军攻向咸阳,破城亦是指日可待。
何芊芊一度心灰意冷,觉得大秦江山就要在她眼前陷落崩塌。
但半个月后,军营里便传出了秦四世放火*的消息。据说这场大火不仅烧了整个咸阳宫,更波及到了整个咸阳城,愣是将吕良的大军都逼出了咸阳地界。
或许是嬴氏骨血作祟,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何芊芊便萌生了一个念头——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效仿皇帝表兄,与这些叛军玉石俱焚。
当晚,何芊芊借着身份之便,将数坛菜油泼洒在叛军营地的帐篷上,然后点火引燃了帐篷。
何芊芊不知道她这把火到底烧死了多少叛军,因为她刚点燃第三个帐篷,就被赶到着火点的叛军团团包围,乱剑穿心。
再睁眼,她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及笄之年。
65、第 65 章
吴名走出宜兰院没多远就与急匆匆赶来的姚重撞了个正着。
吴名觉得自己并未在宜兰院里逗留多久,但姚重却已经换回了一身侍人的衣服,腰间还挂了块显眼的铜牌,身后跟了一群侍卫。
看到吴名,姚重立刻停下脚步,狰狞的脸上亦露出复杂的表情,跟着便躬身道:“夫人威武。”
“来收拾善后的?”吴名直白地问道。
姚重讪讪一笑,“夫人放心,就是再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为难您就是了。”
“那就去收拾吧。”吴名摆摆手,“现在天还没冷下来呢,尸体放久了确实不好。”
姚重笑容一僵,“夫人,恕我多一句嘴——太夫人可还安好?”
“恐怕不太好。”吴名耸耸肩,见姚重脸色大变,立刻补充道,“反正也死不了就是了——呃,吓死的话,不算。”
姚重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躬身道:“我先过去了,还请夫人见谅。”
“去吧。”吴名刚要离开,随即又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回夫人,那人已经去您院子里俯首认罪了,您回去便能见到。”说完,姚重再不敢和吴名多言,加快脚步,直奔宜兰院而去。
吴名转回头,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
玳瑁却小声说道:“夫人,我也想学您那样的功夫!”
吴名沉默了几秒,开口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军营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吗?”
“啊?”玳瑁一愣。
“已经忘了?”吴名笑了笑,不再多言。
玳瑁赶忙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很快就诧异地再次问道:“您是说,让我和家人……断绝关系?”
“嗯,想起来了?那想好了吗?”吴名淡淡问道。
“我……”玳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吴名浑不在意地笑了,“没想好就继续想,什么时候觉得能给我答复了,什么时候我就教你。”
玳瑁年纪不大,根骨也还可以,大可以法术和武术一起学,就算成不了正经的修士,起码也能练出几分唬人的功夫。
但他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把玳瑁培养成一个女狗腿。如果玳瑁不能抛开世俗道德的辖制,斩断自己受制于人的软肋,那他宁可在离开时多给她些金钱,用钱来了结这场缘分。
眼看着要到自己院子了,吴名却发现院门口跪了一个女人,看穿着是个侍女,正直挺挺地跪在门口的石砖路上,接受着看门仆妇不断撇去的注目礼。
等走到侧面,吴名就把这人认了出来,正是让他看不顺眼的珠玑,
吴名立刻想起了姚重刚才说的话:犯人已经来他这里自首了。
竟然是她在当中捣鬼?
惊讶之后,吴名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
他已经摆明车马地表示出了对她的不喜,而且这种不喜已经威胁到了她在郡守府中的地位和利益,她自然也有权力以力所能及的方式来保全自己,将威胁自己切身利益的他驱逐出去。
只可惜,小算计遇到了绝对暴力,直接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于是乎,珠玑也只能孤注一掷地主动出来自首,以此博取吴名的大度谅解。
遗憾的是,吴名早就把原谅这个词从自己的字典里划掉很久了。
吴名理都没理正张口欲言的珠玑,迈步就进了院子。
玳瑁也只瞥了珠玑一眼,同样没有多言。
一进院子,金角和银角就先迎了上来,随即被吴名身上的血污吓了一跳。
吴名没跟她们解释,只让她们去打热水,准备换洗用的衣服,然后便径直进了净室。
洗漱完毕,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因这会儿的天气仍然有些炎热,桂花就给吴名做了个凉拌豆腐,又切了一块酱牛肉,配上井水浸过的米饭。
吃过午饭,吴名正打算以午睡为名回去补充灵力,金角却凑上前来,询问门外的珠玑要如何处置。
“什么如何处置?”吴名皱起眉头。
“总不能就让她在外面跪着吧?”金角也皱眉道,“不管她因为什么惹恼了夫人,这么跪下去,都会让别人觉得夫人不慈。”
难道这郡守府里还会有人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
吴名翻了个白眼,“她爱跪就让她跪,你看不过去就不要去看。”
“夫人——”
金角还欲再言,门口处便传来一声轻咳,却是嫪姑姑走了进来。
“金角小娘还是不要太过心慈为好。”嫪姑姑面色平淡地说道,“珠玑现在的做法就是在以弱挟强,逼迫夫人。若是换了老太夫人那会儿,是要拉出去被鞭子活活抽死的,夫人没有理会就已经是心善了,万万不能再继续纵容。”
嫪姑姑的话语里明显带有警告,金角立刻闭上嘴巴,垂头不言。
吴名却是觉得嫪姑姑消息灵通,可能已经听说了什么,这才进来卖了个好——反正他的名声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就算装模作样地放珠玑一马也不可能把自己洗白。
“带她下去,好好给她讲讲。”吴名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一觉,除非郡守亲自过来,不然的话,谁来了都不要进来扰我。”
“夫人,请容老奴冒昧地上问一句。”嫪姑姑接言道,“若是珠玑不跪了……”
“那就让她走。”吴名摆摆手,“你们直接把她当狗屁来处理就行了。”
“老奴明白了。”嫪姑姑施了一礼,带着玳瑁退出正堂。
吴名赶忙转身进了内室,纵身上床,开始盘膝打坐。
吴名并不确定严衡对今天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毕竟他下手可是够狠的,若是严衡看到自己的亲娘被他揍成那副鬼样,心疼起来,一怒之下决定全了孝道,要惩罚于他,那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大战,可得好好准备才行。
严衡一直到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回到郡守府,尚未下马便发现姚重顶着那道疤痕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侍人的服饰,腰间挂着他给他应急用的虎符腰牌。
严衡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生了不祥之兆,赶紧翻身下马,问道:“出事了?”
“主君还是进府再说吧。”姚重微微点头。
严衡没再多问,甩手把缰绳交给侍从,跟着姚重进了郡守府。
待进了前院,严衡便再次问道:“可是夫人那边出了事?”
“这事和夫人有关,但……主君最好还是先去太夫人的院子看看。”姚重露出一脸苦笑,“恕姚重无法在这里向您解释,只有您亲眼见了才会明白。”
“你又干了什么?”严衡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姚重对他的谏言,不由得脸色一沉。
“回主君,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做——确切地说,是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姚重无奈摊手,“事实上,无论夫人还是太夫人都可以说是被人给算计了,而这人……您绝对想不到会是哪个。”
“西跨院里的?”严衡挑眉。
“确实是西跨院里的,但并非您的姬妾。”姚重道。
“到底是哪个?”严衡不耐烦地问道。
姚重叹了口气,“珠玑。”
“怎么可能?!”严衡确实没往她的身上联想,也根本不会往她的身上联想。
“珠玑如今正在夫人的院门口请罪,跑不掉的。主君还是先去探望太夫人吧。”姚重再次进言。
严衡深吸了口气,压下把珠玑抓来拷问的冲动,转身向嬴氏的宜兰院走去。
严衡抵达宜兰院的时候,嬴氏已经吃了安神的汤药,沉沉睡去,但从紧紧皱着的眉头来看,这一觉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嬴氏的女卫被吴名屠戮一空,余下的侍女也都吓得神志不清,这会儿还是何芊芊带人守在她的床边,帮她换了衣服,擦了身体。
见严衡进来,何芊芊起身施了一礼,然后便退到一旁,让出床边的位置。
严衡走上前大致看了一下,发现嬴氏像是被人揍过,脸颊肿得老高却又没有指印,倒像是牙齿被拳头砸伤后的模样。除此之外,她的左手小指也被包了起来,而且用竹棍固定着,像是受了折伤。
“到底怎么回事?”严衡沉声问道。
不等姚重作答,何芊芊便抢先道:“姨母好不容易入睡,还请表兄移步到隔壁再谈。”
说完,何芊芊便率先向隔壁的暖阁走去。
严衡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姚重一眼。
姚重却只是伸出手,请严衡先行。
严衡皱了皱眉,对这样的哑谜很是不满,但还是迈开脚步,跟着何芊芊去了隔壁。
进了隔壁,严衡才发现这里还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轩亲王之女丹楹。
丹楹的伤势明显比嬴氏重上好多,一只胳膊被折了个对折,一只手腕只剩皮肉相连,下半身盖着薄被,但就右脚诡异的指向来看,显然和手腕一样受了重伤。
“丹楹女公子今日不知为何非要进西跨院赏玩,因被看门的仆妇拦下,便在西跨院里发起了脾气。有人夸大了那里的情形,趁机请了夫人过去。”姚重把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只是没有当着何芊芊的面说出珠玑的名字。
“那些尸体我已叫人处置,但为了避免消息外泄,我便擅自做主,没让人去通知主君。”姚重躬身请罪,“还请主君责罚。”
“夫人那边怎么样?”严衡问道。
“主君放心,夫人好得很,连根汗毛都没有少掉。”所以你就别关心他了,先解决眼前这个吧!
姚重暗暗腹诽。
“表兄,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丹楹阿姊。”何芊芊插言道,“恕我多一句嘴,丹楹阿姊的情况并不好,与其让她继续被伤痛折磨,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让她早入轮回。”
严衡和姚重顿时一愣,谁都没想到何芊芊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惊人之语。
“这是何意?”严衡眯起眼,冷冷问道。
66、第 66 章
“难道表兄还想将这般模样的丹楹送回咸阳?”何芊芊神色不变,“辽东山岭众多,民风彪悍,以丹楹阿姊的骄纵,出了意外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表兄将此事安排妥当,芊芊愿意为表兄修书一封,以为见证。”
“难道编造一个谎话,轩亲王就会善罢甘休?”严衡漠然反问。
“不过就是一场口水之争罢了,总好过纵妻弑母、残害手足的罪名,不是吗?”何芊芊淡淡一笑,“表兄若是不放心,芊芊可以再为表兄奉上一份投名状。”
说着,何芊芊转过身去,将盖在丹楹身上的被子拉了起来,蒙在她的头上,然后又将双手压了上去。
何芊芊并没有马上用力,见严衡并未上前制止,这才彻彻底底地狠下心来——
……
待到一切结束,何芊芊松开手,不自觉地长出了口气,只觉得身体好像都轻了几分。
报仇雪恨这种事果然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才会爽快!
何芊芊抬起头,迎上严衡充满审视的目光,稍稍停顿了一下便绽放出温婉的笑容,“表兄可以相信我了吗?”
“……你想要什么?”严衡面无表情地问道。
“表兄不必多心。”何芊芊笑容不变,“芊芊无意与表兄缔结良缘,更不想与尊夫人那样的人物交恶结怨。芊芊想要的只是一个栖身之所,还请表兄容我在此地多住些时日,莫要将我赶回咸阳。”
收到嬴氏邀约的时候,因信笺中的内容含糊暧昧,并没有给出半点实质性的承诺,何家原本是想送一个更为年幼的庶女过来,是何芊芊自己使了些手段才争到了这个机会。
若嬴氏这个姨母真能让严衡弃了那个男妻,何芊芊倒也不介意嫁入郡守府,与严衡相敬如宾。但她完全不觉得一个两辈子都娶了男妻,后院里不知道出了多少条人命的男人会是良配。只不过两世为人,何芊芊对姻缘之事早已不抱期待,只想找个平静之地避开战火,而辽东便是她的首选。
不得不说,严衡在治理地方上确实有些本领。
上一世,一直到叛军贡献咸阳,辽东也平静如斯,完全未被战火波及。
何芊芊之所以执意来此,一是为了避开战火,二是为了避开和太尉之子的议亲。没曾想,嬴氏并非只邀了何家女儿,连丹楹这个外甥女也一起请到了辽东,让何芊芊好好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何芊芊原本以为丹楹对太尉之子乃是真情实意。上一世,得知她并未嫁入太尉府的时候,何芊芊还痛快地嘲笑了一番,以为丹楹指不定怎么伤心。但这一世,当她发现丹楹也欢天喜地地来了辽东,而且从入住郡守府之日起便变着法地想办法与严衡偶遇,何芊芊便意识到丹楹喜欢的根本不是太尉之子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地位。
上一世没有嬴氏的邀约,嫁入太尉家做儿媳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今有了郡守夫人这个更好的期盼,丹楹便立刻将那什么太尉之子弃之如敝屐。
一想到上一世的时候,自己被丹楹毁了容颜又毁了姻缘,最后被暴民裹挟,受尽苦难,而丹楹虽没有嫁入太尉府,但转过身来便又毫不在意地嫁给旁人,继续享受宗室女的荣华与富贵,何芊芊便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让她也尝尝乱剑穿心而死的滋味。
好在,借着那位郡守夫人的便利,她虽然没能将丹楹千刀万剐,但也总算是大仇得报。
接下来,便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何芊芊收起思绪,直视严衡。
但严衡并没有马上作答,看了何芊芊一会儿便转头对姚重道:“将床榻上的东西处置一下。”
“诺。”姚重没有叫人进来,直接走上前,用薄被将丹楹整个包起,然后便打横一抱,转身出门。
严衡这才向何芊芊问道:“你想住多久?”
“若是可以,希望表兄不要给我时限。”何芊芊一脸诚挚地说道。
严衡微微一愣,挑眉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家中无事,是我自己的事。”何芊芊故意顿了一下,“我……不想嫁人。”
上一世的经历让何芊芊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毁容之后,原本已经过了小定的太尉府立刻取消了婚约,与她议亲的太尉之子更是面都没再露过一次。她的父亲母亲虽也气愤了很久,最终却没有给她报仇,只叫人收拾了东西,将她送回老家,然后便像没她这个女儿一样,年节的时候连封信笺都不曾送来。
老家的仆妇见她没了前程,伺候的时候便不再用心,平日里只见冷餐冷水,连衣服都要她和身边的侍女自己去洗。她不得不学会了洗衣做饭,平日的穿着也再无半分贵女模样。但也正因如此,暴民来袭时,她才没被认出身份,得以苟且偷生。
上一世,失了丈夫,没了父母,她照样在穷人堆里活了下来。如今她有容貌,有心腹,手里更有金钱,哪还用得着再靠别人过活。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供容身的方寸之地。
但何芊芊的这句话却让严衡想歪了。
这世上既有他这种不喜女子的男人,自然也会有不喜男子的女人。
严衡不无同情地看了何芊芊几眼,终于点了点头,“我可以允你在此地落脚,不过……莫要像丹楹一样招惹我那夫人。”
“我可以搬出郡守府,在城中另赁宅邸。”何芊芊马上道。
“不必,一切照旧就好。”严衡想也不想地拒绝。
就算何芊芊真的只是为了逃婚才来到辽东,但她既然目睹了府中骚乱,又亲手结果了丹楹,严衡怎么都不会轻易地放她离开,更不会让她离府独居。
定下承诺,严衡没再与何芊芊独处,转身回了嬴氏床边,见她一时半会儿都难以苏醒,便叫来侍从,将何芊芊与其侍女送回住处,自己则迈步出了院子。
姚重显然已经让人清理过院子,青石小径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但一些泥土地上却明显盖着新土,颜色与周遭不尽相同。
光是数一数这些新土的堆数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场面,偏偏姚重却告诉他夫人毫发无损。
“阮橙”只有一个,太夫人的院子里却死士众多,以寡敌众,“阮橙”怎么会毫发无损?
严衡越想越是不安,正准备过去看上一眼,出去安置丹楹尸体的姚重却从院外赶了回来,正好将他堵住。
“主君。”见严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姚重立刻快步上前。
“处置好了?”严衡只能停下脚步。
“都送到偏院的地窖里了。”姚重躬身答道,“主君可已想好此事的处置?”
“你又有何谏言?”严衡反问。
“无。”姚重的回答让严衡微微一怔,但紧接着,姚重便又补充道,“主君放心,太夫人的伤势并非多么严重,反倒是惊吓更大一些。”
听到这话,严衡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担心“阮橙”,倒是把近在眼前的母亲给忽略掉了,不由脸上一热,赶忙掩饰道:“医官怎么说?”
“静养即可。”姚重道,“夫人还是留了分寸的,太夫人的小指只是脱臼,倒是牙齿被打掉了几颗,需要想办法填补。”
“你确定是夫人动的手?”严衡质疑道。
“主君。”姚重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何家小娘在,我不好多言,实际上,夫人不仅打伤了太夫人,更将太夫人的所有死士一网打尽。整整十七人,其中九个是在同一时间被割断了咽喉,余下的也都是一击必杀,而夫人自己以及他带来的小侍女却是毫发未损。”
“怎么可能?!”严衡实在是难以相信。
“尸体都在偏院,当时在院子的下人也都关在了那里,主君若是不信,自可过去验看。”
“走。”严衡迈步向院外走去。
亲眼看罢,严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夫人实乃猛将也。”姚重在旁说道,“说句不好听的,主君,您都未必是他对手。”
严衡没有接言,心情却很清楚,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以一敌十七的情况下将所有敌人一击毙命的。
若是上一世他没有设计擒下阮橙,是不是也会像眼前这十七个人一样被阮橙斩杀?
严衡回想了一下,很快皱起眉头。
上一世的阮橙虽然也是吕良麾下的一员猛将,但绝对没有强到这般境地,不过就是有些武功,比平常人更加勇猛善战罢了。
不等严衡多想,一旁的阮橙已再次说道:“主君若是想找夫人问罪,可要带足了兵丁再去。就我估算,想要擒下夫人,只能用人命去填,没个千八百人的,别想将夫人拿下。”
我怎么可能找他问罪。
严衡瞥了姚重一眼,“丹楹带过来的人手可都控制住了?”
“回主君,只留了几个侍女仆妇,余下的均已……”姚重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查问一下丹楹与何芊芊可有什么新仇旧怨,但暂时别碰何芊芊身边的人。”严衡道。
“两位娇客刚一过来,我便送了信鸽去咸阳,让留在那边的眼线查探她们的相关过往,这几日也该有些音讯了。”姚重说完便试探地问道,“主君可是对何家小娘起了怀疑?”
“胆子太大的女人,总是让人不得不防。”严衡道。
“说起胆大的女人,夫人那边还有一个呢!”姚重意有所指地接言道。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今天这起乱子的根源所在。
“去夫人那边看看。”严衡沉声说道。
67、第 67 章
严衡和姚重来到吴名院子的时候,珠玑仍然跪在门口。
看到严衡过来,原本已经匍匐在地的珠玑立刻直起身来,一脸悲戚地唤道:“主君!”
“拖下去,不要让她在这里碍了夫人的眼。”严衡冷冷吩咐。
“诺。”姚重躬身应诺,掩住了嘴角的抽搐。
一听这话就知道,严衡是不可能找夫人问罪了,搞不好还要反过来哄上一哄。
姚重转过身,向跟来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一人抓住珠玑的一只手臂,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主——”珠玑还想叫唤,却被姚重捂住了嘴巴。
“想活命就闭嘴,再闹下去,谁都救不了你。”姚重冷冷说道。
珠玑被姚重阴冷的目光盯出了一个冷战,终是收回了到口的辩解,任由姚重和侍卫将她拖走。她倒是想自己站起来走路,但双腿跪的时间太久,早就没了知觉,只能被人拖拽着向前移动。
这时候,严衡已经带着余下的侍卫进了院子。
为了避免误会,严衡将这些侍卫统统留在了门口,独自一人进了正房。
吴名这会儿已经吃过了晚饭,平时的话,正该借着沐浴的名义在净室里修炼,但今日估摸着严衡会来,他便换了身松快的衣服,留在了内室。
因等得无聊,吴名翻出笔墨和绢布,在窗边的案几上画地图玩。
当然,地图这东西并不适合赏玩,真抱着玩的心态就应该画风景。
但谁让吴名心里头打鼓呢?他揍的毕竟是严衡亲娘,虽然换成吴名自己的话,他肯定要先追根究底地把谁对谁错搞清楚再去问责,但这年月讲究的就是孝道,帮亲不帮理,严衡要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找他算账,吴名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也就是理解而已。
严衡要是真找他算账,那他就立马走人。反正他已经以各种方式支付了房租和饭费,并不亏欠严衡什么。体内灵力也已经恢复了大半,去伏牛山找阮橙报仇固然还缺少把握,但寻摸个犄角旮旯过日子却是不成问题。
这么一想,吴名便考虑起接下来的去向,顺手画起了地图,想要比较一下临近的省市里哪些更适合隐居。
严衡走进院子的时候,吴名就从窗口处看到了,见跟他一起过来的都是平日里的那些侍卫,而且进来后就被留在了门口,只有严衡自己一个人过来,吴名莫名地松了口气。
看样子,顶多也就是吵架了。
吴名放下毛笔,严衡也掀开了珠帘。
“才回来?”吴名咧嘴一笑,没事人般问道。
“先去了母亲那边一趟。”严衡隐晦地点出了来意,然后便迈步来到吴名身边,向他伸出右手,“起来,让我看看。”
“哎?”吴名一愣,但看严衡的样子不像是要揍人,便小心翼翼地将手递了过去。
严衡立刻将他拉了起来,接着便扯开他的衣服,像检查身体一样一寸一寸地摸索起来。
直到发现吴名确实是毫发未损,连皮都没破一块,严衡才松了口气,伸手将吴名拥入怀中,恼火道:“你就不能等我回来,让我去解决吗?非要自己过去逞强!”
“呵呵……”吴名僵硬地笑了两声,一时间都开始同情严衡他娘了。
但同情本来就不是个好词,这点子同情也无法让吴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丝毫的愧疚,只是有些怀疑嬴氏这么一个标准的秦朝贵妇怎么会教养出严衡这么个离经叛道的逆子。
对了,严衡好像是穿越男教出来的,压根就没在嬴氏的身边教养过。
想起自己听来的郡守府八卦,吴名倒是有些理解严衡为什么会对嬴氏没感情了。
一个从小就被送进皇宫,直到十好几岁、三观都成型了才归家的孩子哪里还能和父母亲近得起来。更何况严衡还是在父亲死后才回了辽西,从小到大连亲生父亲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这要是哪个亲近的老仆在严衡身边多几句嘴,严衡非恨死他娘不可。也就是嬴氏只生了他这一个儿子,彼此间总算都还有些期待,若是再有一个幼弟什么的,肯定兄弟阋墙,母子成仇。
这么一想,吴名又开始同情严衡了。
“我又不傻,当然是有把握才动手的。”吴名拍拍严衡的背脊,反过来安抚他。
“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严衡语气不善,手臂却将吴名抱得更紧。
“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这句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要是今天这一遭还不能让嬴氏长记性,继续跟他没完没了,那他就权当认输,才不继续奉陪。
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不能去得,干嘛非在四方天里和女人较劲?
至于严衡,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了的,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严衡总能再遇到一个比他好看、比他听话、比他更适合做人妻子的。
再说了,他原本就是个西贝货,大不了把真阮橙弄回来,成全他们就是。
严衡也很快放开吴名,转而说起了珠玑的事。
虽然还不知道珠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在既不能责罚母亲也不想向吴名问罪,另一个关系人丹楹又被何芊芊闷死的情况下,珠玑就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但吴名却对珠玑这种空有心机的寻常丫头兴趣缺缺,听严衡问起也只是撇了撇嘴,“还是那句话,别让我再看见她。”
“只是这样?”严衡一愣。
“你肯定饶不了她,我何必再多此一举。”吴名直白道,“那女人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倒是那个丹楹最好再查问一下。她来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偏偏在今天想起去西跨院观景,难道郡守府里就没有其他可以看的园子了?”
还真是没有比西跨院更好的。
严衡被问得有些尴尬,他当时之所以把姬妾都安排在西跨院,一方面是因为那里和宜兰院很近,可以让母亲帮忙盯着,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那里原本就是赏景的地方,与姬妾们玩物的身份最为接近——把人送那边去养着,也算是给西跨院里添了一道美人景。
但这件事也确实有些奇怪,只是丹楹已被何芊芊闷杀,身边的人也被吴名斩尽,哪里还能问出缘故。
严衡叹了口气,把丹楹的死讯告知吴名。
吴名一愣,脱口问道:“她俩有仇?”
“我也这样猜测,但眼下并无证据。”严衡道,“你大概也猜到了,母亲将她们请过来是想让她们与我联姻,如今丹楹已死,何芊芊也表明心迹称自己无意嫁人,联姻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但何芊芊暂时还不能离开,她已保证不会惹是生非……”
“放心。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吴名打断道。
“你不要误会就好。”严衡摸了摸吴名脸颊,只觉得越看越爱,连那股不爱搭理人的劲头都让他着迷。
“对了,丹楹的事要怎么处理?”吴名没注意到严衡已经走神,“她虽然不是公主,但好歹也是姓嬴的,总不能说死就死,一点交待没有吧?”
“报个失踪就好。”严衡收回思绪,淡然答道,“丹楹性情骄纵,擅自入了山林,自此一去不归,生死不明。”
何芊芊的提议给了严衡灵感,但直接报死讯却是没有必要,倒不如只说失踪,然后慢慢寻找,找个一年两年,事情也就过去了。事实上,连报讯也没必要现在就去,再等个十天半月甚至一月两月,等他把郡守府里的首尾彻底收拾干净再写信过去都没什么大不了。
要知道,胡亥继位后就杀了一批兄弟,先帝继位后又处置了一群族老,余下的皇亲国戚也都圈养在了咸阳城内,只给封号,不给封地。经过这两次清洗,但凡对皇位有威胁的嬴氏族人都已命丧黄泉,余下的全是酒囊饭袋、混吃等死之徒。轩亲王也是一样,虽为皇族却没有半点实权,连在朝堂中的影响力都近乎于无。
若不是不想现在就与咸阳交恶,引起太后那边的怀疑,严衡连失踪的谎话都懒得去编,什么时候轩亲王府发现丹楹没了联络,什么时候再去应付就是。
相比之下,吴名揍了嬴氏的事反倒更麻烦一些。若是传出去一点半点,那些无所事事的正人君子们免不了要口诛笔伐,惹他不快;严氏的族老们也定会借机上门,威逼压榨。
因需要处理的首尾太多,严衡只在吴名的院子吃了顿桂花做的晚饭便起身离去。
临走时,严衡看到吴名案几上的地图,立刻想起了自己想在冬日里拿下辽西的打算。
“你能绘制辽西的地图吗?”严衡问。
“这张。”吴名将包含辽西的地图抽了出来,递给严衡。
因吴名没觉得辽西那块地方有什么合适的隐居之所,所以画得很是粗糙,严衡看了一眼便忍不住问道:“能再详细一些吗?”
“……我不确定。”不知道严衡到底要做什么,吴名只能给出一个含糊的回答。
“试试看。”严衡把地图放了回去,伸手抓了抓吴名的头发,“如果时运尚可,今年冬天,我便为你将这辽西攻占下来。”
什么叫为我攻占……呃,阮家好像逃去了那边?
吴名摸了摸下巴,转而问道:“占下之后呢?有足够的官吏去治理吗?”
“你倒是也懂些治世之道呢!”严衡颇感惊讶。
在后世,这些都是人人可学的常识!
吴名翻了个白眼,却也没费力气和严衡辩解。
“放心。”严衡继续道,“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自立为王,攻占辽西之事也只能因势利导,强求不得。若是如愿以偿,下面那些官吏也不会全部换掉,只要再加些得用之人进去,将军队和税收控制住就好。”
就是说,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吴名想起了后世的经典台词。
68、第 68 章
第二天,郡守府里便又恢复到了风平浪静的日常状态。
吴名怀疑严衡又一次大开杀戒,但让玳瑁出去打听了一圈,得到的结果却是郡守府里一切照旧。除了太夫人院子里有几个惊吓过度起不来床的,余下的人都该干嘛干嘛,没听说哪个失踪或者受罚。倒是丹楹暂住的院子被一夜清空,所有来自咸阳的仆从全部人间蒸发。
吴名自己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变化,三个近身伺候的侍女就不用说了,余下的仆妇也只是在院中偶遇的时候更加恭敬一些,没见哪个心怀叵测,为太夫人报仇。
吴名顺口和玳瑁说笑了一句,玳瑁立刻附在他的耳边,悄悄告诉他,这府里的奴仆多是严氏一族的家生子,一个个原本就是效忠郡守的,对太夫人不过是面上恭敬。更何况太夫人嫁进郡守府后就没让他们安生,为了安插人手,与老太夫人争夺管事权,很是打压了一部分人,最近又在府里搞大清洗,闹得人心惶惶。这回被吴名一顿收拾,很多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拍手称快。
而嬴氏似乎真被吓坏了,据说昨天夜里一直在说胡话,今天早上也没起来床。
太夫人无法主事,权力便又回到各个管事手里,很多人巴不得太夫人就这么卧床不起,省得她再和他们争权夺利。
听玳瑁说完,吴名很想把太夫人从床上弄起来,让她把这些人好好收拾一顿。
有这么一群蛀虫在身边,难怪严衡会没钱花!
吴名一下子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贾府。
但腹诽之后,吴名便后知后觉地想起玳瑁并未提到钱的事,说的只是权力。
算了,哪天和严衡提一嘴就是,至于怎么处置就是他的事了。若是他觉得水至清则无鱼,那他更没必要操这份闲心。
吴名撇撇嘴,没再多问。
嫪姑姑也在这一日找上吴名,却是为前一天劝他去西跨院的事请罪。
吴名没觉得嫪姑姑有什么错处,就丹楹的那副德性,等折磨完花草,很可能就要开始折磨人了。如果他没过去,天晓得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嫪姑姑担心的事并非没可能发生。
或许嫪姑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嘴上说着请罪,神情却很坦然。
吴名没玩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的把戏,直接告诉嫪姑姑,昨天的事没什么罪过可说,以后也该说什么说什么,继续直言不讳就好。
嫪姑姑也没说什么表忠心的场面话,应诺后便淡然退下。
等吃过午饭,姚重也跑了过来,先是汇报了吴名昨天吩咐给他的那些事的进展,然后又禀告了珠玑的处置。
“您只向主君要求不要再见到珠玑,我便擅自做主,饶了她一条小命。”姚重比嫪姑姑还要坦率,“您放心,我已经将她远远送走,绝不会让她再在您的眼前出现。”
吴名漠然问道:“要是出现了呢?”
“我会亲手扭断她的脑袋。”姚重笑着答道。
“你有那么大的力气吗?”吴名一脸嫌弃地质疑。
姚重顿时笑容一僵,但很快就重新笑了起来,“姚重虽然看似羸弱,但也是从小习武之人,更与主君一起上过战场,杀个把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还是个郑和之流?
吴名故作讶异地眨了眨眼,心里却在腹诽:有功夫还能被一个妇道人家伤了脸,你这功夫别是跟师娘学的吧?
“当然,与夫人是不能比的。”姚重恰到好处地拍了个马屁。
吴名笑了笑,没去接言。
姚重也见好就收,很快便躬身告退。
等出了院子,姚重才悄悄松了口气。
珠玑确实离开了郡守府,但尚未达到远远送走的程度,只是去了府外的一处院子,在那里学习如何担当一名传递消息的细作。
昨天吴名一说自己是被人“请”过来的,姚重就立刻怀疑上了珠玑。
郡守府里的人都知道,严衡对西跨院的这些姬妾很不上心,即使是有孕在身的茹姬都不能算是受宠。也正因如此,有根基的家生子都不愿过去伺候,五个姬妾身边的侍女仆妇不是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心腹,就是太夫人刻意送过去的眼线。但无论哪一个出去送信,都得先出得了西跨院才成。
然而自从严衡和太夫人起了争执,姚重就在西跨院门口安插了人手,这些人连丹楹都敢拦下,又岂会随随便便就放里面的人出去。更重要的是,人出去了,姚重却未收到半点音讯,还是吴名也进了院子,守门的人看情况不妙才又给姚重送了消息。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整个西跨院也只有一个——曾在严衡身边服侍,之后又特意调来看守茹姬的——珠玑。
只有她派出去的人才不会让守门人起疑心,还打消了另行报信的心思。
于是,吴名一走,姚重便去了茹姬的院子,将珠玑叫了出来。
看到姚重出现,珠玑便知道事情败露,当即认下了罪责,只是一口咬定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茹姬考虑,绝非出于私心,既然夫人追究,那她找夫人认罪就是。
姚重那会儿已经知道吴名去了太夫人院子,听到珠玑认罪便没再继续审问,急匆匆取了严衡给他的腰牌信物,赶往太夫人的院子灭火。
等到太夫人那边的事告一段落,姚重才知道珠玑已在吴名的院子前跪了一个下午。
说实话,珠玑说的那些话,姚重只相信认罪这一部分,余下的是半点不信。
这女人的心已经被严衡的宠信撑大了,还在严衡院子里伺候的时候,姚重就发现她已经越过院子里的姑姑,俨然以院中的女主人自居。
姚重七岁就跟在严衡身边,对他的那点小喜好心知肚明,也清楚严衡眼里的女人只有高矮胖瘦之分,对珠玑的那点小心思根本不会察觉。但继续纵容下去的话,珠玑很可能就会动了爬床侍寝的心思,一旦付诸实践,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因此,当严衡想往吴名院子里派人的时候,姚重立刻推荐了珠玑。
严衡没有多想,珠玑也不敢说不,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但让姚重意想不到的是男夫人“阮橙”竟看不上珠玑,没多久就把她给撵了出来。
知道这事的时候,姚重都怀疑这位男夫人是不是也是个好男色的,不然的话,岂会这么敏感。
好在珠玑还是没能回到严衡身边,又被十分信赖她的严衡送到了茹姬院子。
珠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怨忿之下,终是做了蠢事。
但姚重却觉得没必要用死亡做惩罚,只是杀掉的话,未免太过浪费。
他对吴名所说的探子营很有兴趣,而珠玑正是一个合适的试验品。正好严衡有心吞并辽西,姚重便决定将珠玑训练成细作,塞进辽西的郡守府里做内应。
说服珠玑的过程很容易,在立刻就死和生死一搏之间,绝大部分人都会做出正确抉择。更何况珠玑这会儿已经被严衡迷昏了头,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能够重得严衡的眷顾与青睐。
相比之下,更让姚重担心的是自己这么暗渡陈仓会不会引起吴名不满。
经过昨天的事,姚重已经彻底打消了利用吴名的念头。
这种视规矩与礼教为无物的煞星,还是打个板子供起来最好,用他去放火,很可能会把自家营帐先烧个一干二净。
也正因如此,姚重都没敢把谎话说大,直接给珠玑报个死讯。
好在吴名对珠玑的事并不上心,没有深问就把他给打发出来。
姚重深吸了口气,心道:但愿主君和夫人能像现在这样长长久久,千万可别反目成仇!
那边的吴名并不知道姚重的心思,把他送走之后就开始打坐练功,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
严衡并没过来和吴名一起用餐,但当天晚上,这家伙便又偷偷摸摸地跑来求欢。
等他尽兴而去,吴名也换上夜行专用的鬼魅白衣,打开后窗,离开了郡守府,前往嫁妆小院。
或许今天注定是迎来送往的日子,一进嫁妆小院,吴名心里就生出了一种诡异的不安。
难不成又来了道士?
吴名定了定心神,正犹豫着是转身闪人还是直接迎战,正房的房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男子从里面走了进来。
吴名立刻掐起法决准备迎战,但紧接着就发现出来那人好像并没有和他动手的意思,看穿着打扮也不像降妖除魔的道士,还有那头披散着的黑发,生无可恋的表情,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眼熟……
呃?!
吴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商老鬼?!”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原来的身子呢?”被吴名叫做商老鬼的男子漠然反问。
“别提了,这事实在是……”吴名正要解释,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个世界也有商老鬼并不让人惊讶,但这里的秦朝尚未灭亡,这里的商老鬼根本没机会认识他,更不该一副熟人的口气,连他换了身体都一语道破。
愣愕之后,吴名忽地想到一种可能,立刻又把眼睛瞪大了几分,“喂,我说,你不会也是穿来的吧?”
“不然呢?”商老鬼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向前走了几步,下了门口处的台阶,与吴名四目相对,“你突然从命盘上消失,我便去了你的住所查看,没想到竟是有人破碎虚空,将你拖入黑洞。我正好无所事事,便也跟了进来,然后便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
“喂——”吴名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吧?!”
“是呀。”商老鬼表情依旧。
“既然你两个月前就已经过来,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吴名瞪眼问道。
“突然到了这样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当然要先闭关修炼,待小有所成之后再想其他。”商老鬼一脸的理所当然,接着又反问道,“难道你没有这样做?”
“……没有。”吴名被会心一击,说到了痛处。
69、第 69 章
月色之下,两个鬼修交流起了彼此的经历。
商老鬼的经历很简单。追到这边之后,他先给吴名占了一卦,发现卦象平和,完全没有危险可言,便把吴名丢到一边,自顾自地找了个隐秘的山洞闭关修炼。前阵子,体内灵力已近饱和的商老鬼功成出关,在周遭走了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秦朝,立刻又占了一卦,然后便按捺不住地跑来寻找吴名。
吴名对商老鬼找到自己的事并不惊讶。
商老鬼手里有一个看起来像星图,效果近似于命灯的法宝——命盘,包括吴名在内的很多鬼修都将自己的魂魄刻印在了命盘之上。当他们遭遇危险时,商老鬼就会收到命盘发出的警示,运气好的话可以找人过去解救,运气差的时候也能让别人知晓他们的生死。
吴名自己就没少担当救火队员的角色。
他原本就是夏老鬼和商老鬼两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一身修为也出自他们两个的手笔,不过就是没有正式行过拜师之礼,但凡这俩家伙有什么差遣,总是义不容辞。只不过这两家伙全都熟知他的脾性,一般情况下都是宁愿自己辛劳都不愿找他出力,一旦需要他去出场,那事情肯定是已经捅破了天,或者必须捅破天才能解决。
用夏老鬼的说法就是:你总是能让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局面变得更加崩坏。
这会儿,一听到商老鬼是占了卦才过来找他,吴名心里立刻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总觉得肯定不是好事。
“你又占卜出什么了?”吴名问。
吴名对占卜这东西一直不太相信,尤其当占卜者本人就不甚靠谱的时候。商老鬼的卦总是在极准和极不准之间摇摆,偏偏他又极好这口儿,每次做点什么事之前总要先摆上一卦,若是卦象不好就马上变卦。
“此地命数已乱。”商老鬼沉声说道,“崩坏之象近在眼前。”
你这不是废话吗?
吴名翻了个白眼,心道,秦朝都传到第四代了,这要是还不叫乱,那这世上可就真没命数可言了。
但不等吴名吐槽,商老鬼便抢先说道:“先说说你怎么换了这么一张美人脸吧,你不是很不喜欢这种娘娘腔的模样吗?”
“反正这里就没有能看清脸的镜子,无所谓了。”吴名耸耸肩,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只隐去自己已和严衡假戏真做的部分。
但商老鬼一向心细如发,一听吴名的用词就察觉到了某些关节,很快就一脸戏谑地看向吴名,“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见见这个严衡了。”
“干嘛,丈母娘看女婿?”吴名翻了个白眼,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呸呸呸!当我没说!”
“丈母娘就丈母娘好了,我又不介意。”商老鬼翘起嘴角。
和患有恐女症的夏老鬼相反,商老鬼对性别的态度一向平和寡淡,选择身体的时候也更注重容貌资质而非性别。吴名一度怀疑他原本就是个女人,但跟着就想到以夏老鬼的性子绝无可能与一个女人朝夕相处,这才否定了这种猜测。
“少废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吴名问。
“我没什么想干的。”商老鬼淡然答道,“倒是你,难道打算在这里扎根了?”
“怎么可能,这里一没电脑二没网络,闷都闷死了!”吴名撇嘴道,“我现在不过就是实力不济,不好去伏牛山逮人!等体内的灵力积攒够了,肯定马上去找那个死道士,让他怎么把我接来的就怎么把我送回去!”
“我可没看出你哪里像是急着回去。”商老鬼微微一笑。
“这种事本就急不得的!”吴名很讨厌这种调侃,恼火道,“你呢,难道不打算回去?”
“至少不急着回去。”商老鬼收起笑容,换上惯用的死人脸,“你要是也不急,就先留在这里等我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伏牛山找正道宗的道士。”
“你要干嘛去?”吴名疑道。
“四处走走。”商老鬼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目的地,“看能不能遇到另一个自己。”
“呃……”吴名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商老鬼的猜测并非没有可能。按后世某些平行世界的理论,这里与他所知道的地球或许完全就是两个世界,那样的话,再有一个他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闲暇时也曾翻过严衡收藏的史书,听严衡说过始皇帝到秦三世之间的故事,而在这些书籍和故事里,很多曾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都已不复存在。没有刘邦,没有项羽,当然也不会有他。
如果这里的他并未像正史里那样早早死掉,如今又会在做些什么呢?吴名想了想,觉得也就是庸庸碌碌地混日子罢了。
算算年纪,如今的“他”也快到知天命的年岁了。
吴名撇了撇嘴,觉得还是当那个自己不存在好了,继续向商老鬼道:“若是真遇上了,可要当心着点,万一真像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正负相加变成零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商老鬼微微一愣,很快笑了起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状的法宝,递到吴名手中。
吴名一愣。
这法宝正是商老鬼的命盘,中间状似铜镜,周围一圈八卦符文,注入灵力即可查看在命盘中留下刻印之人的状态以及所在。
“你这是让我替你保管?”吴名接过命盘,愣愕地问道。
“你觉得可能吗?”商老鬼回了他一双白眼,“我只是让你看看命盘里的那些人,包括你自己。”
吴名满头雾水,但还是将灵力注入命盘,从就在眼前的商老鬼查了起来。
不一会儿,吴名就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他和商老鬼两个都被命盘标注为安然无恙,连两人目前的所在也都准确无误地显示出来。但几个原本在后世活得好好的家伙却没了踪影,反倒是跑去给始皇帝守墓后就失了痕迹的夏老鬼又在命盘上冒了出来。
吴名一下子明白过来。
商老鬼哪是去找另一个自己,他根本就是去找夏老鬼的!
后世的时候,一向自诩为火眼金睛的夏老鬼第一次看走了眼,在最后一次分久必合的战役中站错了队。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比如吴名在此之前就从没赌对过赢家,顶了天也就是玩一次尸遁,去山里隐居几年,出来时又是一条好汉。
但夏老鬼乃是恐女症晚期,最见不得女人得势,偏偏新政府的宣传口号却是女人能顶半边天,女人不仅开始读书识字,更进了工厂,当起了官员。
夏老鬼顿时受不了了。然而这时候灵力稀薄,无论修士还是鬼怪精灵都已难成大器,夏老鬼没法再去阻挡所谓的时代洪流,又不愿意坐看女人们离经叛道、肆意嚣张,一气之下跑去了秦始皇陵,美其名曰要为始皇帝守墓。
但始皇帝的陵墓古怪甚多,一向有进无出,夏老鬼这一去便没了音讯,连命盘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夏老鬼和商老鬼两个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然而夏老鬼走后,商老鬼却并未出去寻找。
吴名原本还以为商老鬼真的是冷心冷肺,浑不在意,这会儿才意识到,商老鬼只是习惯性地没去做无用功——消失在命盘上的人是找不到的,商老鬼就算追进了始皇帝陵,也不过就是再填一条性命。
或许这也是商老鬼会追到这里的原因所在。
已经无迹可寻的夏老鬼是没有办法了,但吴名却留下了可以追踪的痕迹,值得出力一搏。
理智到变态的家伙也够可怜的。
吴名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命盘还给商老鬼,“约个时间吧,我总不能一直在这边等你。”
“你还真打算回去?”商老鬼讶异地挑眉。
“这种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吴名反问。
“我还以为你会把这里的秦朝也掀翻掉呢。”商老鬼意有所指地说道。
“什么事做八百遍都会厌烦的。”吴名撇撇嘴,“再说了,灭了秦朝还有汉朝,这年月搞[革]命,不过就是大象和驴的跷跷板游戏。”
“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做你的郡守夫人吧。”商老鬼微微一笑。
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你别说,在食物链上层的感觉还真是不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难怪一个个都想投身到士族门阀,吃别人的血肉过活。”
“真那么好,你干嘛不留下?”商老鬼调侃道。
“回后世我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用踩着别人的脊梁过日子,干嘛留下来折磨良心?”
“嗯嗯嗯,你总是有理由的。”
两人一直聊到天光泛亮。
吴名必须赶回郡守府了,商老鬼也准备动身离去。
“等我到新年吧。”商老鬼道,“若是我新年的时候还不……”
“这里十月过年!”吴名打断道,“你也是在后世待久了,一提起过年就想着春节。”
商老鬼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尴尬,“那就等到明年一月。”
“随便你。”吴名耸耸肩,“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刚宰了一个正道宗的道士,过阵子很可能会被他们找上门来。要是人来太多,我恐怕就要躲避一下。万一躲远了,一月的时候,你可就未必能在这里找到我了。”
“那这样吧。”商老鬼道,“一月的时候,如果我没找到你,或者你没等到我,那就把见面的时间推到四月,地点也改为咸阳城。若是去了咸阳还没见到人,那就干脆别见了,各谋出路就是——你看如何?”
吴名估算了一下,很快点头,“行。”
70、第 70 章
商老鬼走后没多久,八月也到了尾声。
严衡早就已经开始准备出行事宜,吴名也让金角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军营那边常住。
这一次,吴名把嫪姑姑、金角、银角、玳瑁、桂花这几个全部带在了身边,反正匠人营里一直都有女眷,只要没事别往兵营驻地那边跑,也没什么不方便之说。
但人去得多了,东西也就跟着多了,看着她们整理出来的那一堆又一堆的行囊,吴名觉得还不如把整个院子一起搬过去算了。
严衡这阵子忙得要死,白天基本不见人影,以前总要过来吃顿晚饭,这几日却是日日摸黑进屋,而且经常是亲几口、摸两下就起身走人。
吴名宁可他别过来,这样还能早点出门去忙自己的事。偏偏严衡跟点卯似的,每天都来得特别准时,逼得吴名黑白颠倒,只能在白日里把睡眠补足。
好在滴水穿石,每天去嫁妆小院里折腾一点,不知不觉也把第一批火药给磨制出来了,虽然数量不多,但只要稍稍加些佐料,收拾几个没防备的道士肯定不在话下。
姚重那边也没闲着,玻璃和瓷器这两样东西都需要做很多准备才能开始烧制,除了场地和工匠已经选定,余下的都还在筹备之中。
其实烧玻璃比烧瓷要容易一些,尤其在暂不打算制作平板玻璃的情况下,只要先弄个耐高温的坩埚出来,就可以烧出玻璃液,然后用铁管吹出玻璃制品。
但和制皂的时候一样,烧制玻璃也要需要用纯碱做澄清剂来减少玻璃液里的气泡,而这年月搞人工制碱堪的难度比后世的航天科技,偏偏还不能像做肥皂那样用草木灰对付,吴名只能一边让姚重派人去找盐碱地收集天然碱,一边让工匠提高温度,用高温和搅拌来驱赶气泡。
严衡出发的前一天,几个被派去烧制玻璃的工匠终于吹出了几件成品,虽然色泽、形状和纯净度都还不敢恭维,但总算也是摸到了门道。
姚重让人把样品送过来的时候,严衡还以为他们做出了琉璃,拿到手里仔细一看才发现重量和手感都和琉璃不太一样。
后世人也常常把琉璃和玻璃混淆,以为琉璃就是玻璃的一种,其实两者的差距犹如劳斯莱斯和自行车,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
真正的琉璃其实是宝石的二次加工,虽然也有烧成液态的过程,但使用的原料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的琉璃石,再怎么劣质也是宝石的一种,与烧玻璃用的沙子根本没法相提并论。而玻璃就是弄堆沙子在火上烤,需要的配料也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成本廉价得一塌糊涂。
一听说玻璃的成本如此低廉,严衡立刻眼睛一亮,但不等他开口说话,吴名就把他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当初可是说好了,这东西就是我的私房,你不许插手也别想占便宜。”吴名瞪眼道。
严衡讪讪一笑,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旁边的姚重却插言道:“主君,这些只是尚未定案的样品,不值一提。其实夫人早已准备了别的宝物送给主君,定能助主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真是多嘴!
吴名撇撇嘴,对姚重借花献佛的做法很是不爽。
但说都说了,再故弄玄虚也没意思,他总不能当着姚重的面告诉严衡,那东西原本是想晚上那啥的时候再给他,以作床榻之乐吧?
吴名只能转身回房,将前两日刚刚做好的望远镜拿了出来。
玻璃不好做,但天然水晶却不算难找,光是郡守府的库房里就翻出好几块。只是这些水晶大多都被加工过了,符合吴名需要的并不算多,在找玉器匠人打磨加工的时候又损坏了一些,最后做出来的望远镜只有三个——两个单筒,一个双筒,都用黄铜做框架,完全不具备调节焦距的功能。
即便如此,这东西在这年月也够骇人听闻了。
但严衡却只是微微一愣,不用吴名介绍就把单筒望远镜拿在手里,像模像样地试用起来。
对了,穿越男!
这东西肯定已经通过穿越男之手做了出来,顶多也就是数量稀少,没有传播罢了!
吴名很恨地扼腕。
严衡这会儿却是觉得阮橙果然和先帝有些什么关系,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先帝懂的就是先帝提起过的。
难怪吕良的手里也有不少这类东西,估计都是通过阮橙得到的。
但这一世,阮橙却是属于他的!
严衡放下望远镜,当着姚重的面握住吴名双手,感慨道:“辛苦夫人了。”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哪里算得上辛苦。”吴名抽了一下手,却反被严衡握得更紧,“你要是觉得有用,就犒赏一下那些工匠,也好给他们些动力,让他们更卖力地干活。”
“全听夫人的。”严衡立刻转头向姚重道:“制镜的工匠每人赏十镒黄金……”
果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吴名默默腹诽了一句,插言道:“金子就算了吧,你府里的工匠都是奴籍,赏了金子,你让他们去哪儿花销?等着被上头的管事拿去分红?”
“那夫人的意思是……”严衡一愣。
吴名道:“弄点实惠的,比如每人发几斤米、几斤肉,做几身衣服、几双鞋子,或者干脆把平日里的伙食弄好点。”
“主君,夫人的主意确实更好。”姚重对下人的了解远胜严衡,一听这话就立刻投了赞成票。
“那就按夫人的话执行。”严衡并不觉得吃用比黄金更好,但他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锦衣玉食惯了,对寻常百姓以及奴仆们的生活并不了解。
但严衡也就是动动嘴,真正执行还靠姚重。
前天的时候,严衡的另一个侍人穆尧已经回到郡守府,接管了姚重原本的职务——监管郡守府,而姚重被正式划拨到吴名名下,成了他的仆从。
名面上,姚重就是给吴名跑腿的,目前这段时间主要负责两个尚在建设中的作坊和一群工匠。至于暗地里是不是还在忙活其他,吴名便不得而知,也懒得询问了。
第二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严衡要在这天出发,以便在九月初一的时候赶到最近的秋收地点,主持那里的秋收仪式。
若是换成往年,严衡也未必非得亲自过去,只要准时派出仪仗和心腹便算不得违规。
但今年还有铁矿、煤矿等诸多事宜,严衡要借着巡视的便利去查看这些事的进展,毕竟这年月没有照相机、摄影机之类的科技产品做辅助,很多事都只能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吴名也要和严衡的仪仗一起出发,一起出城,早早就被叫了起来,穿上衣服,塞进牛车,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昨天晚上,因接下来要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无法见面,严衡在吴名房里狠狠折腾了半宿,把吴名弄得腰酸背痛,又累又乏,穿衣服的时候都还在打瞌睡,上了车就直接闭眼补觉。
也正因如此,吴名错过了出城前的种种仪式——当然,原本就不需要他去参加,他就算醒着也不感兴趣,一直到颠簸加大,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被严衡抱在怀里,从牛车转移到了马背。
“你不走了?”吴名疑惑地问道。
严衡解释道:“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回去追赶车队。”
吴名扫了眼左右,发现牛车和侍女们都没了踪影,只有同样骑马的姚重和一群侍卫。
不会是想去军营那边梅开二度吧?
吴名扯了扯嘴角,却不好在这种场合下发问。
事实证明,吴名已经越来越了解严衡了。
严衡直接将吴名送进了自己在军营里的二进院子,然后又亲手抱至屋内,接着便是一通昏天黑地的速战速决。
严衡离开的时候,吴名已经彻底起不来床了——主要是困的,闭上眼睛就开始呼呼大睡。
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偏暗,他这一觉竟然整整睡了个从早到晚。
嫪姑姑已经带着金角银角她们四个过来了,连东西都已经安置妥当,只剩吴名睡觉的屋子还没开始布置。
一见吴名披着袍子从内室走出来,嫪姑姑立刻把他领进院子,让他在早已布置好的席子上等着吃晚饭,然后就指派着金角银角去收拾内室,务必在吴名吃完晚饭之前把内室也收拾妥当。
好像又回到了郡守府一样。
吴名暗暗腹诽。
但军营终究还是比郡守府自在很多,至少每晚不会再有只披着[人]皮的狼过来□□食肉;外面的兵卒再多,也挡不住他闲庭信步、凌空飞渡;闲暇时还能到铁匠的炉子里占些便宜,给自己做点铁管、机关。
因玻璃作坊和瓷器作坊都在军营外面,吴名时不时地就会跟着姚重出去几趟,也因此注意到军营这边也在秋收,绝大部分兵卒都已经停了操练,到田地里收割庄稼。
吴名小时候倒也做过农活,但时至今日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他也不是个喜欢务农的,从来就没觉得士农工商里的农民真能有着第二高的社会地位,还是后世的时候受了某些针对性的思想教育才意识到农民到底有多重要,就算自己不喜欢当,也不能轻视了人家。
可即便如此,吴名也没起过去乡下做农民的念头,对农田里的事更是知之甚少。看到军汉们汗流浃背地在农田里干活,他能做的就是少在那边露面,省得让别人紧张,自己尴尬。
但被秋收这件事一提醒,吴名终于意识到冬天也快来了,这里是大东北,冬天的时候可是贼拉冻人,可如今既没有高楼大厦抵挡寒风,也没有汽车尾气提高温度,甚至连御寒的棉花都不存在。
冬天咋过啊?
只裹一身皮子能扛得住吗?
吴名在军营里闲逛了两天,很快就否定了制作羽绒服的念头。这年月的人工养殖就是个渣,就算是已经有点大生产规模的屯田军营里都找不出几只鸡鸭,他到哪儿去弄那么多的鸭绒、鹅绒来做羽绒服啊!
棉花就更不用想了,天晓得这种北方人才会需要的东西为什么偏偏长在不需要穿棉衣的印度,就算他立刻让严衡派人去找,一来一回……天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好在火炕的存在已久,无论是郡守府里还是军营这边都有垒砌了火炕的暖阁,想必百姓家里也……算了,现在的他还顾及不到外面的百姓,能让军营里的匠人和兵卒过个暖冬就已经很为难了。
大不了冬天的时候不再出屋就是!
吴名正准备放弃动脑,忽然注意到大厨房里拴着的几只绵羊。
这些羊估计是从北边牧民手里买来的,品种和当地常见的山羊不太一样,身上的羊毛也厚实很多。
对了,羊毛!
吴名恍然击掌。
71、第 71 章
时间这东西总是在你希望它快的时候慢,在你希望它慢的时候飞逝流转。
不知不觉,九月就到了尽头。
这会儿过年和后世不太一样,因年前就是一年中最忙碌的秋收时节,根本没法像后世那样花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为一天做准备,也没积累出后世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说法说道。
这时候的新年就是忙完了,大家坐一起吃顿饭,穷人家吃顿饱的,富人家吃顿好的。
再之后,才是花样百出的祭祀活动。
据嫪姑姑估计,祭祖的时候很可能不用吴名参加,但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吴名怎么都要去众人面前露一次脸,之后免不了还要和严衡一起出去拜望亲戚族老——严衡地位高,但年纪小辈分低,严家随便站出几个老头就能对他指手画脚。
嫪姑姑带来的两牛车家当里有一半是皮毛和布料,为的就是在这一个月里给吴名赶制几身过年用的新衣,省得到时候要出门了却连身能见人的衣服的找不出来。
这时候,老人家的重要性就充分体现出来。若是没有嫪姑姑在,金角银角她们就算能记得做衣服的事也无法像嫪姑姑一样遥控府邸里的绣娘,仅靠她们几个那点初学者的手艺,根本没办法在一个月内赶制出那么多精致到龟毛的华丽衣袍。
这年月,在士族门阀里当男人并不比当女人省心,除了宽袍大袖的华服,还要有配套的头冠、饰品、鞋子、腰带……零零碎碎加一起,光是重量这一点就比女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屋子里越来越多的箱子,吴名很怀疑回去的时候得安排多少牛车才能将其拉走。
眼看着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严衡那边也派人送了口信,说是最迟会在两日内抵达襄平。
嫪姑姑已经带人整理好行囊,安排好车驾,随时准备离开军营。
到了这会儿,吴名也已经没了事做,只能懒洋洋地躺在新做的贵妃椅上,看着嫪姑姑带着四个丫头在院子里读书写字。
玻璃作坊和瓷器作坊都已经上了正轨,羊毛纺织的活计也由罗道子找人接手,他以为半月前就会出现的正道宗至今都没露面,白白浪费了他在院子周围布设的玉符法阵。
吴名不知道正道宗为何没有反应,但也乐不得他们别来找事。按最近的恢复速度,最多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恢复到巅峰状态,到时候就算正道宗把其他门派的道士也一起叫来,他也能从他们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闲暇之余,吴名倒是担心起了商老鬼。
这年月没有手机电话,他连商老鬼这会儿到了哪儿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找没找到这个世界的夏老鬼,若是找到了,又能否像以往那样“友善”相处。
说起来,严衡那家伙也快一个月没和他联络过了,虽说每隔个三五天就会派人过来报平安,可信笺什么的却是一封都没有,天晓得是不是在外面偷了腥,结了新欢。
但严衡要是真有新欢倒也不错,正好省了他摊牌的力气,直接甩袖子走人就是,再不用为单方面分手而不好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了,就算严衡能在这一个月里守身如玉,不碰男人,但这年月可没有只生一个好的说法,等明年孝期结束,他肯定还是要继续抱女人,生儿子。
算了,过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他总是要走的。
吴名不自觉地撇撇嘴,不再多想。
但就在这天晚上,吴名刚刚修炼完毕,习惯性放出的神识便感觉到有人从院墙处进了院子,正沿着正房的墙壁向窗边靠近。
吴名的第一反应就是正道宗终于来人了,但紧接着便又意识到他布置在院子四周的玉符法阵没有示警,来人要么根本不是修士,要么就是修为已经高深到返璞归真的可怕境地。
前者还是后者?
吴名刚刚掐起法决,内室的后窗就被人毫无顾忌地推开,一张熟悉的猕猴桃毛脸跟着伸了进来。
吴名立刻松开手,朝来人翻了个白眼,“干嘛走窗户?!”
“队伍还在路上,我一个人过来的。”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严衡,说话间,人已翻身入屋,将窗户反手关闭。
就在关窗的一瞬间,严衡忽觉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仔细一看便发现窗棂上竟然没了绢纱,全换成了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透明晶体,看模样和临走前姚重与吴名正在鼓捣的玻璃有些相似。
但严衡这会儿的心思全在人上,也顾不得追究窗户上的这些玻璃到底怎么回事,转身先朝吴名扑了过去。
“夫人,想死我了——”
“离我远点!”
吴名快速抵住严衡,没让他和自己亲密接触。
不是他矫情,而是这人实在太脏了!
也不知道严衡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满身汗臭不说,衣服上也全是尘土,连胡子里都夹杂着石头渣。
“洗澡去!”吴名瞪眼道。
严衡顿时露出一脸无奈,“夫人,你不会是想让我在这种天气洗冷水澡吧?”
严衡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过来,要洗澡的话,就只能直接去净室冲冷水浴。但如今已是九月底,天气虽然还没冷到结冰的程度,却也是穿毛皮的季节了,第一场雪随时可能降临。在这种时候洗冷水浴,那滋味……跟自宫也相差无几。
“有热水。”吴名翻身下床,把严衡带进净室。
一进净室,严衡就发现这里多了个很是眼熟的铁皮桶,仔细一看便想起这好像就是吴名给他画过的铁炉子,只不过这个铁炉子上面多了一条同是用铁皮打造的管道,一直延伸到窗户外边。
净室的窗户也没了绢纱,转而用晶莹剔透的玻璃来填充窗棂,不仅一点风都透不进来,而且还没了绢纱被风吹拂时的砰砰声。
“外面那层衣服先脱了吧,这里没那么冷。”吴名这时已经把原本只有点点火星的炉子重新点着,给炉子上装满水的大铜壶重新加热,“要吃点什么吗?厨房那边应该有夜宵。”
“别惊动她们。”严衡道。
“我自己去取,就说我饿了,有什么惊动不惊动的。”吴名不以为然,“等着。”
“等等。”严衡一把将吴名拉了回来。
这一次吴名没有防备,顿时被他给拉进了怀里,砰地一下撞在严衡胸前,激起一阵尘埃。
靠!
吴名被呛出了一个喷嚏,气恼地给了严衡胸口一拳。
他就是表示下恼怒,根本没有用力,严衡自然不痛不痒,反而哈哈大笑,抱着吴名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洗完澡之前不许碰我!”吴名愤愤地推开严衡,转身出了净室。
严衡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然后转头打量起了净室。
净室里没有点灯,但屋外的回廊里却挂了一排纸糊的灯笼,里面不知道点的什么,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明亮,而换了玻璃的窗户透光性似乎特别地好,再加上炉子里燃烧的煤火,即使不借助油灯,严衡也能清楚地看清周围。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严衡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但并不是糟糕的那种。
是了,这屋子里多了太多“阮橙”的东西,让人清楚明了地意识到这里住了一个人,活着的人,就像炉子里的火苗,温暖而且鲜活。
站了没一会儿,严衡便觉得额头开始出汗,身上也闷热起来,赶忙把满是尘土的外衣和长靴脱下,换上柜子里的木屐,又用铜盆接了点凉水净手洗面——他以为流出来的会是冰冷的凉水,但实际上,水龙头流出来水是温的,用来洗脸洗手恰为合适。
等他简单洗过,吴名也拎着食盒回来了,铜壶里原本就是温热的水也重新冒出了热气。
“先洗澡吧,正好把吃的热一下。”在净室里吃饭的感觉未免怪怪的。
吴名放下食盒,握住铜壶上方已经被麻布缠裹了好几层的铜环,将其拎到浴桶那边。
看着吴名在那边倒水、兑水、试水温,严衡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过来洗吧!”吴名觉得水温已经差不多了,转回头,正看到严衡那一脸自以为是的傻笑。
吴名这才意识到自己未免太殷勤了些,顿时翻了个白眼,拎着铜壶回了炉子旁边。
严衡讪讪一笑,没敢叫吴名过来帮他宽衣解带,自己动手将自己剥了个精光,纵身跳进浴桶。
严衡洗澡的时候,吴名把食盒里的砂锅羊肉拿了出来,放到炉子上温热。
罗道子这阵子一直在带人鼓捣羊毛,军营里的羊也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搞得厨房那边也三天两头地做羊肉,逼得吴名只能变着法地想吃法。
正好有瓷器作坊在,吴名干脆让人烧了几个砂锅出来,从炒菜转回了炖菜。
这个砂锅羊肉原本是桂花准备炖到明天当午餐的,是吴名去厨房偷拿了出来,连同一大盘子准备用来做炒饭的冷米饭一起塞进了食盒。
严衡洗好战斗澡,砂锅里的羊肉也热得差不多了。
吴名没让严衡在净室里进食,找了块厚实的麻布,端起砂锅回了内室,顺便取了件大氅给严衡穿用。
严衡早就闻到了羊肉味,肚子也咕噜噜地叫唤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原本是要“吃”人的,迅速擦干身子,披上大氅,快步走进内室。
吴名已经把砂锅放在了案几上,米饭也盛到碗里,淋上了汤汁。
内室里原本就点着油灯,严衡立刻注意到盛饭的碗和平日里用的不太一样,乍一看就像玉石雕琢出来的一样,细腻又富有光泽。
严衡在案几前坐下,指着瓷碗问道:“这也是玻璃?”
“不是。”吴名把筷子递了过去,“这是瓷器,和陶器算是一种东西,合在一起叫陶瓷。”
受土质、技术等多方面的影响,瓷器作坊的发展相对缓慢,烧出来的瓷器也只有青和白两种颜色,厚度和质感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跟后世夜市里推车卖的那些差不多,搞不好还不如人家。
“真是好物。”严衡顾不得吃饭,捧着瓷碗,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吴名翻了个白眼,把筷子强行塞进严衡手中,“先吃饭!”
72、第 72 章
洗了澡,吃过饭,疲惫便席卷而来,严衡终是什么都没有做,抱着吴名便酣然入睡。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杆,吴名倒是也没起床,正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身旁,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严衡顿觉自己昨晚实在是错失良机,怎么都该再吃一顿才是。但这会儿再做什么可就是白日宣淫了,更何况随时可能有侍女闯入,他的那群侍卫差不多也该追过来了。
“有人来找过我吗?”严衡问。
“没有。”吴名道,“但姚重已经在前院等了好半天了。”
侍卫肯定已经过来了。
严衡叹了口气,伸手将吴名揽入怀中,用力抱了一会儿,然后便毅然决然地起身下床,去柜子里翻找留在这里的备用衣裳。
吴名伸了个懒腰,跟着坐了起来,“跟我一起吃朝食,还是跟姚重一起?”
“你也跟我过去吧。”严衡道,“让人把吃食送到前院去。”
“那我也得先去厨房一趟,然后再去找你。”
“善。”
严衡穿好衣服就去了前院,出门的时候把正在门外扫地的玳瑁吓了一跳。
吴名也没在房间里待多久,套了件衣服,把头发简单梳了个发髻,然后就抓起严衡昨夜穿过的那件大氅,披在身上,起身出门。
刚一走下门前台阶,玳瑁就凑上前来,“夫人,主君回来了?”
“看都看到了,还问什么?”吴名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真是主君啊!”玳瑁揉了揉被弹疼的脑门,“我还以为白日见鬼了呢!”
你现在才是白日见鬼呢!
吴名翻了个白眼,迈步去了厨房。
桂花显然已经发现砂锅羊肉不见了,正在厨房里急得团团转,见吴名推门进来,立刻吓得跪倒在地,“夫人,婢子有罪!婢子没看管好厨房……”
“羊肉和米饭都是我拿的。”吴名打断道,“昼食的事过会儿再说,朝食准备好没?”
“豆……豆浆……已经好了,荷包蛋……还……还没……”
“我自己看吧。”吴名受不了桂花一见男人就紧张的毛病,迈步走到案板前,发现豆浆已经榨好了,旁边还有一锅蒸好的馒头,一碟子已经调过味的萝卜干,卤肉,就剩荷包蛋这个凉了就不好吃的东西还没动手。
“快点做荷包蛋,多做几个,全要五分熟的。”吴名一边吩咐,一边去取食盒。
严衡这时已经到了前院。
一出连通前后院的垂花门,严衡便发现追着他过来的侍卫已经尽数站在院中,不由面上一热,向最近的两个吩咐道:“分一半人下去休息,我今日不会离开军营。”
“诺。”侍卫躬身应诺,将严衡的吩咐转达给侍卫头领。
严衡身边的侍卫全都经过极为严格的训练,不多嘴就是训练中的首要一条。就像这次,即使严衡执拗地甩开队伍,一个人快马奔回襄平,侍卫也只会奋力追赶,而不会多问一句为何如此。
但姚重这样的心腹得用之人就不会让他这样省心了。
严衡一进正堂,已在此地等候多时的姚重就一边躬身见礼,一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主君有何紧要之事,竟需甩脱侍卫,单骑而归?”
“紧要之事,自是不可对人言的。”严衡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你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郡守驾临,奴婢怎敢不来叩首?”姚重用严衡的语气还了一句,然后才笑眯眯地继续说道,“今日营中犒赏三军,主君既然来了,不如也去露个脸?”
“什么时候开始?”严衡问道。
用米粮油盐犒赏三军的主意还是吴名出的,虽然他当时只是和严衡讨论“物流”这个新名词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严衡却很是在意地记在了心里。正好今年没有什么大旱大涝,军屯里种的庄稼都算得上丰收,又多了豆油和海盐两个大进项,正是资本雄厚,收买人心的好时节。严衡便让人完善了犒赏的内容和流程,当作正经命令发布下去。
巡视的路上,有些军营就已经将犒赏发给了兵卒,相比他们,襄平这边反倒有些晚了。
“已经开始了。”姚重道,“但这一次的犒赏乃是由诸将亲手颁发到每一个兵丁手中,没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主君用过朝食再去也来得及。”
“你怎么知道我还未用过朝食?”严衡尴尬地问道。
“主君,这前后院加起来也没多大的地方,光是用耳朵听也知道夫人一直未起……”
姚重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吴名的冷哼,“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夫人明鉴,我哪里会说您的坏话,褒赞还来不及呢!”姚重赶忙转过身来,向吴名求饶。
吴名只是用这句话提醒他们自己来了,说完便拎着食盒进了正堂,连个正脸都没给姚重。
严衡也没再多言,故作威严地坐在案几后,看着吴名摆放吃食。
但很快,严衡就注意到姚重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而且主要在吴名的腰臀处流连,顿时恼火道:“你先出去,待我和夫人用过朝食,自会叫人唤你。”
“诺。”姚重一脸戏谑地应了个诺,躬身退出正堂。
严衡这才缓了缓紧绷的表情,问吴名是否知道今日犒赏三军的事。
“知道,罗道子还请我观礼来着,但我不想站外面吹冷风,推掉了。”吴名道。
“陪我一起去看看吧。”严衡道,“只是过去看看,不会站太久,你多穿一点就是。”
吴名并非空有颜色的花枝,没必要一直藏在屋子里不见人。反正再过几日,他也要随自己出去走动,今日权当是一次试炼,让他习惯一下前呼后拥的滋味。
吴名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去了也就是当背景墙的,没什么麻烦和难度,沉吟了一下就点头同意,“那就去看看吧。”
应诺下来,吴名才知道背景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首先他穿的一身衣服就要从里到外全部换掉。等他把嫪姑姑取来的新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穿裹完毕,吴名顿时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保暖的问题,有这么多层衣服在,再大的风也吹不进身体。
换衣服的时候,嫪姑姑看出了吴名的不耐,笑眯眯地提醒他,这是也就是在兵营,很多东西都省略掉了,若是参加士族间的宴会,光是腰间的环佩就要再添一圈,头上的发冠也要换成几斤重的黄金宝石。
吴名扯了扯嘴角,开始考虑有没有可能用塑料充宝石,把黄金换成铝合金。
他还在异想天开地做白日梦,嫪姑姑又开始叮嘱礼仪上的问题。
好在严衡一向没什么耐心,嫪姑姑还没嘟囔两句,严衡就不耐烦地闯了进来,把已经穿戴整齐的吴名从嫪姑姑的紧箍咒下拉走。
当两人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来到校场,犒赏的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半。
领导人驾临从来都没有突袭一说,一得到严衡出席犒赏仪式的首肯,姚重就派人将严衡已至军营的事报给了这边的军官和罗道子,让他们做好迎接的准备——更重要的是,做好保驾护航的准备。
于是,严衡刚一露面,整个仪式便戛然而止。
台子上的军官纷纷挤出一脸惊讶,匆匆忙忙地和罗道子一起下来见礼,下面的兵卒则全都跪倒在地,虽未三呼万岁,但排场差不到哪去了。
严衡并未和这些人多言,也没发表什么振奋人心的演说,一脸漠然地登上观礼台,在首席处站定,然后才沉声道:“起。”
“起——”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马上扯起嗓子,将严衡的命令传达下去。
等下面的兵卒纷纷站了起来,严衡看了看两侧的军官,见他们也已找位置站好,这才再次说道:“继续吧。”
“诺!”二五百主大声应诺,接着便亲自向下面的百将传达了这个命令。
这年月没有椅子,观礼台上的人——包括严衡——都只能和下面的兵卒一样在太阳底下站着,不过就是位置不同罢了,看起来倒有那么一点同甘共苦的意思。
得到命令,下面立刻又喊起了人名,被喊到名字的士兵也大声应诺,快步跑上前领取犒赏。
严衡并不想让人觉得他有谋反之心,屯田里的这些兵卒虽然也挂着军队的头衔,但衣着打扮都和正规军有所不同,对外也只宣称是为了给边关囤积军粮才额外招募。训练用的校场都在军营正中,外面被军营和农田层层环绕。寻常人只能看到兵卒们在农田里干活,根本不知道他们每日也是要出操训练,拿刀握枪的。
每处屯田里的兵卒数量也不会招募太多,像襄平的这处就只有一千人左右,由一名二五百主统领,下面设五百主两个,百将十人。
这次犒赏,二五百主、五百主以及只管理匠人营的罗道子都在台上观礼,十名百将负责将犒赏的物品亲自发放到千名兵卒手中。
犒赏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不过就是一罐豆油,一包食盐、一升白面、一斤猪肉。
但拿到犒赏的兵丁无不喜笑颜开,只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少捎寄回家,让家人享用的。
这年月会主动投身军营的都是贫家子,这四样东西虽然数量不多,但对穷人家来说,每一样都是精贵之物,足以让他们全家过个好年。若是节省一些,像豆油和食盐这两样大可以多用几月,省下来的开销可不是一点半点。装豆油的罐子更是可以长长久久地使用下去,让家里多上一件家什。
严衡在找人屯田的时候就有通过这些人来影响当地百姓的考虑,每处军屯的兵卒都以本地人为主,只有军官是另外选调的。入营达到一定时间而且表现良好的兵卒都可以得到探亲假,每个月都有一天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就算自己的探亲假已经用掉,也可以让没用掉的其他人把东西捎带回去。
当然了,每次回去前,上官都会反复叮嘱: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
但这年月最讲究忠孝二字,郡守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要给郡守卖命,只是闭紧嘴巴又算得了什么?闷声发大财嘛,他们还不想让人觉得军营里日子太好,过来跟他们抢位置呢!
严衡并不理解这些兵卒的心情,但见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他便觉得这次犒赏没有做无用功,只要条件允许,今后大可以继续下去。
吴名也在感慨,但他感慨的却是这年月的人可真好糊弄。
这要是换成后世,哪家工厂企业的老板敢用这点玩意当福利,来年就别指望招到人了!
可眼前的这些兵卒却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一个个竟然还感恩戴德!
哎——
73、第 73 章
抵达校场的时候,犒赏仪式已经进行了大半,严衡便没在中途离开,一直到最后一份犒赏发放完毕,这才带着吴名和一众侍卫离开了校场。
从始至终,严衡就说了一个“起”字,一句“继续吧”,完全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范,偏偏这年月的底层民众就吃这套,一个个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吴名心下腹诽,却也只能暗自唏嘘。
在这个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的年代,有饭吃就是民主,活下去就是人权。
自由,平等,解放?算了吧,肚子都还没有填饱呢,谁有工夫想那些不知所谓的玩意!
但也正因如此,在这年月聚众造反其实也很容易——
让百姓们没饭吃就行了。
以吴名现在的本事,做到这一点真的很容易,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法力,只要利用后世学来的科学知识伪造点自然灾害就能达到目的。
但就算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两千年,吴名也还是干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更何况造反是一回事,造反成功是另一回事,纵观华夏历史,真正的泥腿子皇帝只有一个,真正成功的农民起义一次都不存在。
“夫人?”严衡刚和姚重汇合,正想顺势去吴名新建的两个作坊看看,没曾想问了一声却没得到回答,顿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吴名。
吴名正走神,没注意前面突然多了个障碍,鼻尖处吃痛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严衡身上。
吴名疑惑地瞪起眼睛,严衡只好重新问道:“可否带我去那两处作坊看看?”
吴名愣了愣,很快撇嘴道:“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路有点远,得骑马过去。”
虽然吴名一直宣称那两处作坊是自己的私房,但占着严衡的地盘,用着严衡的人手,怎么可能真的和严衡割开关系,再说以后还要利用严衡的渠道和人脉卖钱呢。
不,是现在就需要了。
瓷器作坊还在研发阶段,但玻璃作坊已经可以开始赚钱了。
眼下正值新年,只要在郡守府外送的年货里添一两件状似精美的玻璃器物进去就是最好的宣传。晶莹剔透、状似水晶的玻璃绝对能闪瞎很多贵人的狗眼,让整个襄平城的有钱人都开始关注追捧。
然后,玻璃专卖店也就可以跟着开业了。
抱着这种小算计,吴名便领着严衡一行先去了玻璃作坊。
玻璃作坊和瓷器作坊并不在一起,待遇比那边更好,但管理也更加严密。在得到吴名的授意后,姚重甚至从郡守府的侍卫里调了几个老实嘴严的过来看门护院,以免被外人窥视,或者有工匠私逃。
在全社会都步入工业化大生产之前,玻璃这东西是没法造福于民众的,偏偏这东西的制造工艺又属于那种会则不难的,若是有工匠起了异心,学会之后跑出去另起炉灶,那他可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吴名已经没兴趣去考验人心,干脆摆出一副恶人脸孔,将这些工匠当犯人看管。
当然,老实干活的,肯定能吃饱喝好,有地方住,有衣服穿。但要是想耍心眼,呵呵,严衡可是新开了好几处矿区,正缺少免费劳力呢!
但不知道是姚重的管理太好,还是作坊里的条件太好,截止到目前为止,无论是玻璃作坊还是瓷器作坊都还没有出现工匠私逃的事。
因吴名打算在过年的时候大赚一笔,玻璃作坊并没有因为临近新年而停工。严衡一行抵达作坊的时候,三名匠人连同十来个学徒正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三个匠人主要负责吹制精美繁复的玻璃摆件,学徒的工作则不太一致,资质好的已经开始吹制样式简单的杯子、果盘等等容器,资质差的就只能给师傅和师兄们打打下手。
为了不打扰这些人工作,吴名没让严衡进工作间,只让他透过窗户远远观望,待看得差不多了,就直接将他带进了库房。
吹制玻璃关键看匠人的手艺,只要手艺练熟了,像玻璃杯、动物摆件这样的小物件,一会儿就是一个。但玻璃这东西如今只能走高端的精品路线,早期做出来练手的、稍微有些瑕疵的、外形不那么尽如人意的都已经被扔回炼炉,融化重造,能被送进库房的都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精品。可即便如此,积累出来的数量也已经相当可观。
一开库房,严衡就被玲琅满目的玻璃器皿震得愣了一下,跟他一起进来的侍卫更是全都看直了眼。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一件件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全都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就算是玉石也不会这般漂亮。
姚重笑眯眯地调侃道:“主君是不是觉得龙王爷的水晶宫也不过如此?”
“或许水晶宫真的就是这般模样。”严衡并未否认,走上前,一个个地赏玩起来。
“当心点。”吴名提醒道,“这玩意比玉还不结实。”
“易碎?”严衡随口问道。
“掉地上就碎。”吴名顺口为严衡介绍起来。
作坊的工艺还很一般,做出来的玻璃多为绿色,纯色和彩色的极少,吴名便专门让人做了些绿叶盆栽,看起来就像翡翠雕琢出来的一样,既逼真又漂亮,最适合冬日里摆放。
除此之外,吴名还让那些小学徒做了不少球状和块状的小玻璃,然后穿孔、扎眼,再找人穿成项链、手串,准备新年的时候打赏用。自从嫪姑姑告诉吴名新年的时候他免不了要和严衡出门见人,吴名就做起了这种准备,省得送出去一堆金子,让自己肉痛。
除了这两样,余下的便是工匠们的自由发挥,有成套的杯碟,也有动物状的摆件,更有女人们喜欢的漂亮花簪。
逐一看罢,严衡转头向吴名问道:“你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卖掉?”
“先送一部分,然后再开始卖。”吴名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样,郡守,要不要和我谈笔生意?”
“你不会是想把这些东西卖给我吧?”严衡失笑。
“卖给你太吃亏了,你肯定压价,哪里还能赚到钱。”吴名摇摇头,“免费送你一批,但你不能自己留着,得送出去,如何?”
“回去再谈,如何?”严衡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行。”吴名耸耸肩,没再多言。
看完玻璃作坊,严衡又带人去了瓷器作坊。
瓷器作坊还在研发阶段,工匠们只做了些简单的东西练手——犒赏三军时装油的罐子就是这里烧出来的,这会儿已经放假停工。
见作坊里只有看门的在,严衡便直接去了库房,但库房里的东西早被吴名送人的送人,搬走的搬走,哪还有东西可看。
“你好像不太重视这里。”严衡不无抱怨地向吴名说道。
“瓷器这东西两极分化,普通的不值钱,值钱的不普通。眼下只能做些普通不值钱的,重视了也没用。”吴名把瓷器的烧制原理简单介绍了一遍,然后道,“这里的瓷器我是打算往寻常百姓家里推销的,赚不到钱也没关系,反正有玻璃作坊做补贴。”
“我看昨日用的白瓷就很是不错,不如多做几套,给我送人。”
“这么粗糙的东西,怎么拿得出手。”吴名马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耐心点,再等几个月,肯定会有好东西出来的。”
其实瓷器作坊最大的问题是没找到合适的土,只要找到适合烧瓷的高岭土,吴名大可亲自动手,烧一批名品瓷器出来。
对了,高岭土不就是观音土嘛!
被严衡这一追问,吴名倒是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小事——这年月让人找高岭土,人家肯定不知所谓,但要是找观音土……呃,好吧,还是不知所谓。
这年月没佛教,自然也没有观音。
吴名郁闷地扼腕。
“怎么了?”见吴名表情变化,严衡疑惑地问道。
“我以为想到了一种烧瓷器的诀窍,然后发现那只是我以为。”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吧,正好羊毛的事需要你出手帮忙。”
“已经有样品了?”严衡挑眉问道。
吴名找人把羊毛纺成毛线后不久,姚重和罗道子就把这事捅给了严衡。但那会儿严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没空关注这个,只让姚重和罗道子随时汇报进展。
“样品早就有了,这玩意又没啥技术难度。”吴名道,“现在的问题是没有羊毛。”
“看过再说。”严衡只听说这种羊毛纺出来的布料很是厚实,穿上之后比塞了棉絮的缊袍还要暖和,但实际效果如何却还不得而知。若真能像信里描述的那般保暖,那他还真得接受吴名此前提过的建议,与北边的牧民做笔生意了。
等回到军营,严衡没有急着吃饭,先让人把已做成的羊毛样品取了过来。
犒赏三军的仪式这会儿已经彻底结束,罗道子听说严衡要看羊毛织出来的样品,立刻亲自送了过来,请严衡品鉴。
所谓的样品其实只有两种——毛线和羊毛面料,余下的便是用毛线织出来的衣服裤子,用羊毛面料缝制出的大氅。
羊毛面料本就偏厚重,就算在后世也多用来制作外套。以秦朝这点可怜巴巴的纺织技术,用羊毛织出来的面料更是又厚又硬,与其说是布,还不如说是毡子。
严衡把毛衣毛裤和羊毛大氅分别试穿了一遍,发现这两样东西确实保暖,只是这会儿的天气还不算冷,很难比较出这两者和毛皮相比谁优谁劣。
“取羊毛的时候需要杀羊吗?”严衡问。
“不用,用剪子把羊毛从羊身上剪下来就行了。”吴名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并不是剪羊毛的季节,北边的那些牧民好像也不会剪羊毛。”
罗道子眼睛一亮,插言问道:“就是说,只要养一群羊就可以反复获取羊毛?”
“要看品种,一般的山羊你就算剃秃了也没多少毛的。”吴名道。
严衡没有接言,但心里却已经拿定了注意。
和牧民的做生意的事看来是势在必行,但寻常的牧民对金子和铜钱都不感兴趣,看来只能动用吴名的计谋,用铁炉子和他们交易了。
“写份清楚明了的文书出来。”严衡向罗道子吩咐道,“计算一下织一套衣裤需要多少羊毛,一个妇人一天又能织出多少毛线,多少衣裤,多少毛料。”
“诺!”罗道子躬身领命。
74、第 74 章
简单吃过午饭,严衡动身去了另一处军营。吴名也没能得闲,又被他带在了身边。
这处军营是两个多月前新建的,位于一处地势隐秘的山谷,里面的兵卒不到百人,全是从辽东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马术高手。
经过两个月的训练,这些人不仅已经习惯了用马镫来控制战马,更演练出了一套全新的骑兵战术,根据骑兵的个人能力和惯用马种将其分为轻骑兵和重骑兵两种。前者着轻甲,依旧以弓弩为主要武器,讲究的是灵活机动,来去如风。后者和骏马一起披重甲,武器换成了近距离作战的长矛和马刀,用冲锋来一次性击垮敌军。
这种战术有很大一部分借鉴于上一世的吕良的麾下骑兵,但长矛、马刀以及最初的重甲却来自吴名的友情提供。严衡特意将吴名带来,就是想让吴名亲眼见见这些骑兵,希望他灵光一闪,再提供些灵思妙计。
新年一过,从匈奴和胡人手里购买的战马就会陆续进入辽东,山谷里的这群兵卒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军官,为严衡训练出更多的善战骑兵。
但在此之前,这些人必须先经过一次实战洗礼,而这个冬日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吴名与战场脱节太久,对战争早就没了敏感度可言,一听说战马会在下个月到货,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些战马到时候吃啥,会不会冻死。
严衡从小在穿越人士身边长大,早就被灌输了满脑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概念,对后勤最是重视不过。之所以在辽东大面积种植大豆,就是为这一天做准备;要不是为了安置这些战马,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才把战马买回辽东。
听严衡解释完,吴名耸耸肩,不再乱给建议。
严衡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便又觉得吴名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全知全能,于是也没追问,留了姚重陪伴吴名,自己翻身上马,亲自去检阅这批骑兵。
吴名站得腿酸,干脆让人把马鞍卸下来当椅子,在校场旁边坐下休息。
姚重凑上前,试探地问道:“夫人不善马术?”
来来回回,吴名都和严衡共乘一骑,平日里也是乘坐牛车,从未自己骑过马。
“嗯。”吴名敷衍地应了一声。
“夫人没想过去学吗?”姚重继续没话找话,“主君应该是很愿意教导您的。”
“没兴趣。”吴名懒洋洋地继续敷衍。他需要的是一匹不对他尥蹶子的马,而不是什么教他骑马的老师。
“难道夫人没想过和主君同赴战场,并肩而战?”姚重故作惊讶地继续试探。
“好端端的,打仗干嘛?”吴名瞥了一眼姚重,疑惑地反问,“还有,郡守为什么要亲自上战场?手底下没人了,还是敌人打到襄平了?”
“呃……”姚重郁闷地发现吴名的话竟然很有道理,至少在眼下这种场合里很是让他无言以对,能反驳也说不出口。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吴名转回头,看向校场中正亲率骑兵演练的严衡,“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姚重一愣。此时流行的还是诗经中的那种四言韵律,七言的诗句听在姚重耳中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后一句实在简单易懂,再与孙子兵法的经典字句一联系,姚重便意识到了吴名的讥讽。
姚重顿时皱了皱眉。
若郡守夫人对郡守的大业不以为然,那今后又怎么可能会给郡守支持?
但吴名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懒得和姚重谈什么丰功伟业,便用后世惯用的伎俩堵住了他的嘴,见姚重不再啰嗦,就把之前的对话抛在脑后,继续看严衡那边表演。
见识过机枪火炮,坦克飞机,让严衡引以为豪的骑兵训练在吴名看来也不过就是马术表演罢了。
很精彩,很好看,但也仅此而已。
姚重一直在观察吴名,很快就注意到他脸上的不以为然,立刻心下一动,故意夸赞道:“有这样一支骑兵在手,郡守定能天下无敌。”
吴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看了姚重一眼,挑眉道:“你在说笑吧?”
“难道夫人不觉得?”姚重反问。
“没觉得。”吴名撇撇嘴,“给我一百辅兵,这样的骑兵来多少收拾多少。”
“夫人才是在说笑吧?”姚重这次是真的诧异了。别说军队里最无能的辅兵了,就是换成更为精悍的步兵也不可能只靠百人就挡住骑兵。
“要打赌吗?”吴名问,“我可丑话说在前面,赌完之后,这一百匹马大概是要废掉了。”
“夫人想在战马的身上做手脚?”姚重立刻想到了[下]毒之类的阴谋诡计。
“算不上。”吴名叹了口气,知道姚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干脆站起身,“去把郡守喊来,也别找什么辅兵了,让那几个侍卫辛苦点,晚上加餐,现在干活。”
“夫人稍后。”姚重立刻让场边的兵卒发了个暂停的旗语。
不一会儿,场上的训练便停了下来。
严衡直接骑着马回到吴名身边,满面疑惑地询问为何让他过来。
姚重走上前,将事情缘由解释了一遍,严衡的疑惑立刻变成了惊讶。
“夫人如此自信?”严衡转头看向吴名。
“别废话了。”吴名不客气地答道,“赶紧给我人手,还有铁锹,镰刀,绳索,快点把活干完,别耽误吃晚饭。”
一听到绳索二字,严衡马上有了猜想,“夫人要用绊马索?”
“别废话了,行吗?”吴名抄着手,不耐烦地催促。
严衡无奈,调转马头,将自己的侍卫全部叫了过来,又让人去找了挖掘用的铁锹。
铁锹这东西明显也是穿越男蝴蝶出来的,如今已成了后世一样的常见之物。只不过军营里才能见到正经用铁做的铁锹,而寻常百姓家里多是木头打磨出来的替代品。
没过多久,吴名要的东西便全部备齐。
吴名立刻找了块土质松软的地方,用树枝画了几条直线,让几个拿到铁锹的侍卫在他划出来的地方挖土,然后又让两个没铁锹可用的侍卫出去寻找树枝,而他自己却把马鞍抱了过来,坐在一旁监工。
若是穿越男也在这儿,肯定一眼就会看出吴名是在挖壕沟,但姚重等人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严衡也想不出究竟,只是看了一会儿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帝。
先帝赢子詹并未在军队里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制,软禁了父亲胡亥之后便将精力投注到了民生上,一边镇压蠢蠢欲动的士族门阀,一边恢复被二世搞乱的律法秩序,而军队依旧交由武将们自行管理,尤其是镇守边境的那几位将军,更是从先帝那里得到了让人咂舌的信任。
但后来天下大乱,大秦王朝危在旦夕,镇守边境的将军们却视若无睹,竟然没有一个出兵勤王。惊讶之余,严衡写信向几位将信询问勤王之事,这才知道每一位将军手里都有始皇帝的亲笔谕令,无论发生何种异变都不得擅离驻地,他们的任务就是北御异族,南拓疆土,纵使秦灭嬴亡,他们也可以各行其是,不做理会。
镇守陇西的蒙恬将军更是直言不讳地警告他:秦灭乃嬴氏后人无能,非我等之罪,但若是让异族趁机犯境,那我等皆是罪人,纵是身死亦无颜去地下面见先帝。
蒙恬口中的先帝乃是始皇帝嬴政,直到这时,严衡才意识到这些老将根本没把二世之后的皇帝放在心上。他们效忠的皇帝从始至终都只有始皇帝一个,就算此人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也只会遵守他的遗旨,漠视新帝的存在。
严衡出生时,始皇帝已经去世整十年了,从未见过始皇帝本人的他并不能理解这些老将偏执的忠诚,只知道先帝赢子詹对自己的这位祖父也是讳莫如深,敬畏有加。
说起来,先帝并不曾在军事上展示过自己的才能,更不曾亲自上过战场。
严衡收回思绪,随即发现几个侍卫的挖掘速度实在不尽人意,按他们的速度,就算挖到天黑也未必能达到吴名的要求,干脆叫人找来更多铁锹,让周围看热闹的骑兵也过去一起动手。
几十个人轮番上阵,终于迅速地挖出了两条十米长、一米宽、两米深、前后比邻的沟渠。
树枝早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数量多得让严衡等人很是不解。
吴名终于站起身,让人将这些树枝削成尖刺状,埋入沟渠之内,又用绳子捆了一些,弄成荆棘状,固定在第一排沟渠之前。
“其实换成铁丝的效果更好……算了,反正也只是示范。”吴名嘟囔了一句,抬头向严衡道,“放马过来吧!”
严衡没有接言,盯着布满陷阱的沟渠,若有所思。
严衡不说话,余下的军官更不敢开口。姚重没领过兵,反而觉得不过就是两道沟而已,只要把握好距离,以马的跳跃能力,随便哪一匹都能轻轻松松地跨越。
这时候,吴名却是一拍脑袋,“啊,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忘记了——有草甸子吗?搬两块过来。”
这年月没有席梦思,就算是富人家也经常用草甸子铺床,很快就有士兵从营房里拖来草甸,按照吴名的指示,铺在沟渠的上面。
草甸子一铺上去,在场的骑兵们便变了脸色,姚重也终于意识到这两道不起眼的壕沟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
这玩意就是坑骑兵的!
若是毫无防备地冲上去,真的是来多少死多少,一个都别想完好无损地过去!
想到这种结果,姚重顿时心下一寒。
难道他们用金钱堆砌出来的骑兵只是一堆送死用的肥肉?
75、第 75 章
姚重瞥了眼严衡的脸色,觉得他应该也是不甘心的,干脆舍掉脸皮,向吴名问道:“若是真的战场,敌人会给您挖坑的时间吗?”
“斥候是干嘛吃的?”吴名斜眸反问。
“若是我方才是攻击方……”
“攻击的时候用步兵冲骑兵,你脑子进水了?”
“若是对方不主动冲锋,不攻击呢?”
“弓箭、弩车、投石车是干嘛用的,摆设吗?”
“若是这些都没有呢?”
“这些都没有还打什么仗,赶紧带人逃命啊!”
“若是逃走,地方不就被敌人占领了吗?”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吴名不耐烦再去回答这些弱智的问题,不客气地训斥道,“战争的根本永远是人,打仗就是杀人!把对方全杀光,你就赢了;你的人死光了,你就输了!争那一城一地有个屁用,天下这么大,你就是把所有的城池都占了,我也照样能找到路去我想去的地方,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后世的城市里有工厂,占领了可以获得物资补给。可这年月的战争物资就是人和粮,而这两样都不在城市中产出。与其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围城上,还不如在乡下打游击。多宰几个地主乡绅,把他们的老巢端了,获得的补给比攻破一座城池多得多。
慢着,他跟姚重说这些干嘛?
发泄完不快,吴名才记起现在讨论的是骑兵,当即把姚重丢到一边,转头向严衡道:“喂,认输不?天可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要饿肚子了。”
严衡笑了笑,“我有什么可认输的,和你打赌的是姚重,又不是我。”
“呃……”吴名被噎了一下。
严衡却话音一转,“若是换了你,你要怎么处理这些陷阱?”
“绕过去。”吴名撇了撇嘴,“已经看到的陷阱不叫陷阱,只能说是障碍物。”
“若是看不到呢?”严衡不依不饶地追问。
吴名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说吧,若是我来领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的部下干出冲锋这样的蠢事。”
“不冲锋,如何击溃敌人?”
“武器。”吴名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及,能够使用这些武器的人。”
时代的局限性就在这里,严衡他们只能从冷兵器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他的手里却握有让骑兵从战场上消失的大杀器——火药。
严衡确实不理解吴名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他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吴名这种武器是什么东西,想了想便转回头,向骑兵的首领吩咐道:“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吧,所有人都想一想,若是你们来指挥骑兵,又该如何应对夫人设下的陷阱。”
“不许拿人命去填,不许拿马命去填。”吴名马上接言。
四周顿时为之一静,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是愣愕,只有姚重和少数几个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听到夫人的要求了吗?”严衡不动声色地看向众人。
“诺!”不管心里作何感想,一众骑兵还是齐声应诺。
严衡也没了继续看他们演练的心情,翻身下马,带人去营房里巡视了一圈,见管理此地的军官并未在住宿和伙食上苛待这些从各地而来的骑兵,便没再继续逗留,带着吴名和侍卫返回另一处更大的军营。
路上,吴名看出严衡心情不佳,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主动开口道:“别钻牛角尖,骑兵还是很有用的,只是得用对地方,别以为有了骑兵就可以天下无敌。”
“我还真是这样想了。”严衡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那句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倒是很有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吴名可不敢剽窃这位大能的军事名言,但更不想让严衡钻牛角尖,只能继续解释道,“其实这种战略并不适合你,我这么说就是为了挤兑姚重。论起打仗,我是半瓶水,他就是二把刀,你以后可千万别给他领兵的机会。”
“夫人之言,我定会谨记在心。”严衡其实并不是多么失望。虽然吴名用两条壕沟泼了他一盆冷水,但也教会他如何对付别人的骑兵。今年冬天肯定会有胡人进犯,有了这套战术,他就可以防范于未然,用最小的损失剿灭来敌。
但吴名跟着就又捅了他一刀,“对了,其实还有个专克骑兵的兵种。”
“什么兵?”严衡忍住嘴角的抽搐。
“枪兵,就是持枪的步兵。”吴名话一出口就先想起了自古枪兵幸运e的传说,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继续道,“枪就是长矛……大概……反正差也差不了多少。”
“用来应对骑兵的冲锋?”严衡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枪兵的战法,“好像与一般的步兵作战也很不错。”
“一寸长一寸强嘛!”吴名道,“但枪兵的机动性不好,远程防御力更差,你总不能在每个枪兵的头上都顶块盾牌,一旦遇到弓骑兵就会被虐成渣渣。”
“对付北边的胡人确实不太合适。”但收拾嬴汉的军队却很不错。
严衡默默估算起枪兵的武装成本,训练难度,越想越觉得这个兵种很是划算。
“还有一种东西对付骑兵也很有用,就是成本不好控制。”吴名抬头看了严衡一眼,“我刚才提起过一次,还记得吗?”
“再说一次吧。”严衡重重地叹了口气。
再听下去,他真的要忍不住去考虑是不是该放弃骑兵了。
被挖壕沟的事一耽搁,一行人回到罗道子这边的军营时,天色已经全黑。
但刚到军营入口,罗道子便率人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请严衡和吴名去主营那边用餐。
“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美酒美食?”严衡饶有兴趣地问道。
“军营之中可不敢饮酒,只能以果酿和美食款待主君。”罗道子故弄玄虚地向吴名做了个揖,“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指点,才让我等没有错过这般美味。”
“是吗?”严衡顿时兴致大增,“让诸将稍候,待我换过衣服便携夫人前往。”
“诺!”罗道子喜笑颜开地应诺。
宴会是在二五百主的院子里举行,两个五百主和十个百将也都在座,看样子明显已经等候多时。
吴名知道这个二五百主叫杨莽,但在军营里住了这么久,两人却是一次交道都没打过。估计对方也觉得他的身份麻烦,不想和他有所交集。
可严衡却像是想要把他推销出去一样,入座后就给他做了介绍,连两个五百主和十个百将的名字都报了一遍。让吴名微感惊讶的是,这些人虽然或多或少地露出了尴尬之色,但鄙夷的神情却是半点不曾看到。
想了想,吴名只能归结于自己没有光吃饭不干活,这些人觉得他有用,自然也就不会过分小瞧。
即便如此,吴名也没兴趣在他们心中刷存在感,被严衡介绍之后就自顾自地开始用餐。
严衡也没强拉他参与宴会上的话题,自顾自地和一众军官聊起了年后的安排。
至于罗道子所说的美食,其实就是猪肉。
他接受了吴名的建议,选了一批小猪做试验,将它们尽数阉割。没想到效果显著,光是长膘的速度就快了许多。这次宰猪发肉,罗道子将这种猪也杀了一只,中午的时候叫人煮了一尝,惊讶地发现竟然真的异味全无,立刻将其纳入晚宴,并以此为借口邀严衡出席。
当然,猪肉再好吃也是借口,宴会的重点还是拉关系,拍马屁,在严衡面前刷好感度和印象值。
因第二天还要起早去和车队汇合,严衡没在宴会上停留太久,将每样菜各吃了一口,用果酿和诸将共饮了几杯便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院子,吴名习惯性地让桂花烧了热水,准备洗个热水澡再上床睡觉。
但刚刚坐进浴桶,还没来得及享受热水浸润肌肤产生的快意,吴名就看到某严姓人氏也披着袍子进了净室。
今晚是不是又不能睡觉了。
吴名叹了口气,心里面却也不免期待。
以前不知道那滋味也就罢了,如今食髓知味,哪里还按捺得主。
严衡刚一靠近浴桶,吴名便抬起右腿,用脚趾勾住他的腰带,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第二天早上,吴名又被严衡抱进了牛车。
但这一次要和另一批车队汇合,一行人在城外很是等待了一段时间,也给了吴名充足的时间补觉。
等到车队再次行动起来的时候,吴名便被摇晃惊醒,睁眼一看,发现嫪姑姑和玳瑁都在车中。
“到哪了?”吴名迷迷糊糊地随口问道。
“刚和主君的仪仗汇合,再过小半个时辰才会到襄平城。”嫪姑姑轻声答道,“您可以再睡上一会儿。”
其实一路睡进郡守府也无所谓,反正又没有需要他露面的事情。
吴名却不想再在睡眠中浪费一天,伸了个懒腰便爬了起来,接过玳瑁递来的热豆浆,一边喝一边放出神识,探查周围有无异状。
但行刺之类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车队平平静静地抵达襄平城的城门,与等在那里迎接郡守归来的人群相遇。
这也算是个仪式,只是没出发时那样郑重。
吴名不需要露面,懒洋洋地坐在牛车上,透过纱窗看热闹。
看着看着,吴名便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面孔。
高阳。
吴名都快把这家伙忘到西伯利亚去了,这会儿看到才又重新想起,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这家伙虽然只站在迎接者的中间,但却一直不顾礼仪地往上翘脚,就好像故意吸引严衡注意一般。
偏偏严衡还真往他那边看了,虽然并未露出异样的表情,而且很快就收回目光,但还是喜得高阳一脸荡漾,像是吃了蜜似的傻笑起来。
“嫪姑姑。”吴名立刻向身边人问道,“这襄平城里的高家是什么来历?”
76、第 76 章
“夫人问的是东城门的高家还是北田街的高家?”嫪姑姑神色淡定地反问道。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问的到底是哪个。”吴名撇撇嘴,“就是家里有个小郎叫高阳的。”
“那是北田街的高家。”嫪姑姑了然一笑,“不瞒夫人,主君欲择男妻的时候,高家小郎也在备选之列。北田街高家乃是东城门高家的旁支,也算是辽东的士族名门,高家小郎的父亲亦在主君属下任佐官多年。主君虽未选高家小郎为妻,却将高家小郎的父亲调至临近的上县任县丞,权作补偿。”
没选上的给了补偿,选上的却是毛都没有?
吴名暗暗腹诽。
这年月的人都是官迷,若是阮橙他爹也能通过嫁儿子换到官职,哪里还会携家带口地潜逃外郡?早乐不得地上任去了。
“可是有谁在夫人面前提了什么?”嫪姑姑试探着问道。
“没,是那小子自己跑我面前刷存在感了。”吴名没给身边的几个侍女找麻烦,直言道,“前阵子太无聊,我就出去逛了一圈,也不知怎么就被这家伙遇见了,颠颠地跑过来套近乎。”
知道了高阳和严衡的这点子关系,吴名便对他的出现起了疑心。
他那次出门完全是一时兴起,根本不存在被人提前探知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高阳早就找了人在郡守府附近盯梢,就等着他从府里出来。
话说回来了,能等上两个月还不放弃,这家伙也够有耐心了。
“夫人不必理会高家小郎。”嫪姑姑隐晦地提点道,“您是主君明媒正娶、上了族谱的正室夫人,又对主君助益颇多,就算那高家小郎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龌蹉心思,也撼动不了您在主君心中的地位。”
什么地位不地位的,他又不是靠名分吃饭的女人!
吴名的太阳穴上冒出了青筋,却也知道这种事没法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严衡就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其实身边人哪个不是睁着眼睛装瞎子。像嫪姑姑这种成了精的更是过来没几日就看穿了严衡那点子小心思,不然的话,这会儿也不会说出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劝慰之词。
吴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干脆故作好奇地问道:“对了,我听说郡守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生孩子的时候遭遇难产,一尸两命?”
“夫人慎言。”嫪姑姑马上变了脸色,赶紧往牛车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坐在前面的车夫和侍从也没注意到他们说话,这才压低嗓音,对吴名道:“此事另有蹊跷,夫人不要听旁人胡说,更不要去主君面前询问。”
“你知道真相?”吴名原本只是想岔开话题,被嫪姑姑这么一警告,反倒生了好奇。
“夫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嫪姑姑瞥了眼旁边正竖着耳朵听八卦的玳瑁,“待回府之后,老奴再向您细细解释。”
“行。”吴名点头同意。
等回到郡守府,吴名照例要先沐浴更衣。
然而一个热水澡洗罢,困意便再次来袭。吴名当即顾不得什么八卦秘闻,先倒在床上又补了一觉。
等到一觉睡醒,天色已然偏黑。
嫪姑姑倒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见吴名起床,便趁着晚饭还没准备好的当口,给他讲起了前任郡守夫人的种种传闻。
严衡的上一位夫人姓孟,其家族孟氏也算是辽东大族。始皇帝一统天下的时候,孟家及时投诚,很是得了些好处,与严衡联姻亦是为了将这些好处进一步巩固。
为了笼络严衡,孟家自然不会嫁个蠢笨的丑女过来。但严衡不喜女色,纵使孟氏才貌双全,他对这个夫人也照样热络不起来,一天到晚连后院都极少涉足。
与此同时,严衡的叔父——老太夫人的幼子——严彬却是个整日在脂粉堆里厮混的,偏偏容貌俊俏,年纪也不比严衡大上多少。一发现侄媳妇独守空闺,严彬立刻动了邪念,打起了鸠占鹊巢的主意。
正好老太夫人不喜严衡母子,发现此事后,不仅没有及时阻止,反而在后面推波助澜。
而孟氏也没守住,没多久就掉进了严彬的温柔陷阱,与其有了首尾。
“据说,先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主君的堂兄弟。”嫪姑姑贴到吴名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郡守知道吗?”吴名愣愕地问道。
“您说呢?”嫪姑姑意味深长地反问。
是了。
吴名很快便了然点头。
人都死了,而且还是生孩子的时候一尸两命,若是不知道,又怎么会死得这般适时应景。
嫪姑姑跟着又补了一句更为明显的暗示,“孟家如今已经落魄得连良田都没剩几亩了。年节的时候,郡守府都不许孟家登门的。”
还有,严彬也死翘翘了。
吴名在心里帮嫪姑姑追加了一句。
之前,吴名就从玳瑁那里知道了严彬的死讯,如今想来,那家伙也未必是死于什么意外。
“那个严彬就勾搭了孟氏一个?”严衡后院里没生下来的孩子可不只一个,吴名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斗法罢了。”嫪姑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先夫人死后,郡守就再没纳过新人,想必也知道了些事情,不想再造杀孽。”
就是说,老太夫人不想让严衡有自己的孩子,太夫人不想让严衡养别人的孩子,两相较劲之下,严衡后院里的女人就成了牺牲品?
吴名立刻想到了茹姬肚子里的那个,但跟着就意识到严彬已经死掉两年了,就算是遗腹子也不会这么个遗法。不过严衡对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怎么重视,至少吴名就从没听严衡说起过关于孩子的话题,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故意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算了,这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想它作甚!
吴名撇撇嘴,不再多问。
但树欲静,风不止。
吴名刚把晚饭吃完,正在院子里遛弯消食,金角和银角便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过来。
等到了吴名面前,金角明显捅了银角一下,似乎是让她开口。银角却一声不吭地把头扭向一边,赌气一般就是不肯说话。
见她们这样,吴名干脆也没主动发问,抄着手,兴趣盎然地看着二人。
最后还是金角按耐不住,行了个礼,向吴名表明来意。
“夫人,您还记得陪嫁来的两位媵妾吗?”金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名一愣,随即挑眉道:“她们怎么了?”
说实话,他还真把这两个家伙给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严衡把她们挪到姬妾住的西跨院去了,但上次妻妾联欢的时候,这两个人却全都没有露面。
“两位媵妾托人捎了口信,想和您见上一见。”金角一边说着,一边关注吴名的表情,见他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立刻继续道,“我估计是快要过年了,那两位想在主君面前露个脸,争一个出席家宴的资格。”
吴名没有马上作答,目光在金角脸上扫了一圈,一直把她看得面色发白,额头处冒了冷汗,这才开口道:“你也给她们回个口信好了,就说我给她们两条路,一条是在郡守府里养尊处优地守活寡,一条是带着嫁妆重新嫁人。让她们好好想一想,新年之前给我回信。”
金角顿时愣住。
“还有——”吴名继续道,“你要是喜欢这种跑腿传信的活儿,我可以让嫪姑姑给你安排一下,以后专门去做这个。”
“夫人饶命。”金角这才意识到吴名恼了,赶忙跪倒在地,“婢子只是念在……”
“别找理由。”吴名冷冷打断,“这是第一次,我不计较,把我的话穿回去就算将功赎罪。但要是再有下一次,你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吴名只是随便给了句警告,但金角却是身子一震,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吴名不由眯了眯眼,斜眸瞥了眼旁边的银角,随即发现她的脸上竟露出了明显的不屑。
这俩丫头什么时候也开始貌合神离了?
吴名顿时生出了几分厌烦,很想把两人全撵出去算了。
但这两个丫头都是经历过老太夫人那件事的,真要是被他撵出了院子,严衡肯定不会再给她们活路。
吴名终是忍下不快,给了她们一次机会。
“都下去吧。”吴名冷冷道,“以后没事多跟嫪姑姑念些书,别揽那些闲事。”
“诺。”金角和银角齐声应诺。
吴名当即将她们丢在原地,转身进了正堂。
玳瑁正在正堂里点油灯,吴名心念一转,招手把她叫到身边。
“会套话不?”吴名小声问。
“那要看套谁的话。”玳瑁眨了眨眼,“嫪姑姑这样的可不成。”
“金角和银角。”吴名道,“她俩不太对劲。还有,金角什么时候和外面的人混熟的,竟然还帮人传起话了。”
“金角喜欢西街的甜糕,进府后没少托人去买,一来二去就和好多人混熟了。”玳瑁嘻嘻一笑,“银角喜欢漂亮首饰,不过她倒是不常出院,最近总围着嫪姑姑打转,好像是想跟着嫪姑姑学规矩。”
吴名对规矩这两个字最是敏感,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接着就越想越不对头。
以这俩丫头的性格,理应是金角自发自律地去学规矩,银角去贪图口腹之欲,眼下却是掉了个,总不会这两个也像他和阮橙一样换了魂吧?
“你先别套话了,继续盯着就好,有什么不寻常的,赶紧通知我。”说完,吴名转身进了内室,取了个比拇指略粗些的铜管出来,塞到玳瑁手里,“这个叫暴雨梨花针,你随身带着。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比如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有人想把你灭口,就用这个自保。”
吴名把开关的位置和注意事项给玳瑁讲解了一遍,然后叮嘱道:“这东西的杀伤力其实不大,你用的时候尽量对准那人眼睛,别往皮糙肉厚的地方射。”
“婢子记下了。”玳瑁一脸兴奋地把铜管塞进荷包。
77、第 77 章
但盯梢的事总不好让玳瑁这样的小姑娘全权处理。
当天晚上,严衡过来“睡觉”的时候,吴名又把这事和他说了一遍,让他找人去查一查那家卖甜糕的店铺。
“若是真查出问题,别客气,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吴名道,“但在什么都没查出来之前,你也别胡乱用刑,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我弄没了。”
严衡失笑,摸了摸吴名披散的黑发,哄劝道:“别担心,郡守府里每个人的行踪都有人盯着,你那侍女若真有问题,姚重他们早就禀到我这里了。”
“全都有人盯着?”吴名立刻挑眉,“就是说我也有人盯着咯?”
严衡笑容一僵,“夫人……”
“没事。”吴名大度地摆摆手,“盯着就盯着吧,别让我发现就行。”
“夫人啊!”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严衡低低笑出声来,接着便身子一翻,将吴名压在身下,再一次征伐起来。
二战结束,严衡抱着吴名舍不得走,吴名却想起还有两个媵妾的事没说,赶忙道:“对了,还记得陪嫁过来的那两个媵妾吗?”
“媵妾?”严衡愣了一下才记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两个人,立刻沉声问道,“她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算不上,就是托关系找我到这里来了。”吴名把她们想和自己见面的事说了一遍,外加自己的答复,然后道,“如果她们想出府做正头娘子,你就找人给挑两个性子好的——呃,对了,你没和她们圆房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连她们的面都没有见过!”严衡赶忙撇清,“你也别等她们做什么决定了,全撵出去嫁人就是。”
“逼婚有什么意思?”吴名翻了个白眼,“初嫁从亲,再嫁从身,总要问清楚她们自己的意愿。她们要是舍不得郡守府的锦衣玉食,那就留下当米虫好了。反正你这郡守府里闲人众多,再多上两个也不算什么。”
“胡说,郡守府里哪有什么闲人!”严衡哭笑不得。
“你那西跨院里哪一个不是闲的?”吴名反问,“你怎么不把她们也都送出去嫁了?”
“她们……”严衡顿时没了话说。
“她们背景不凡,不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吴名替他说出了原因。
阮家的两个陪嫁十有8九是阮橙他娘的手笔,估计就是找来帮他固宠生孩子的,姓不姓阮都是两说。更何况媵妾这玩意一向从庶女和旁支里挑选,即便是真姓阮,那也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户出身,就算死在郡守府里,家人都不敢过来质疑的。
严衡叹了口气,默认了吴名的讥讽。
如今不同后世,在宗族利益、封建礼教、社会环境的多重压迫下,女人们不是想独立就能立得起来的。吴名也是看她们两个都还是完璧之身,这才有了送她们出去再嫁的念头。要是像茹姬等人一样已被严衡收用,那逼她们再嫁就等于逼她们去死,还不如直接送根绳子过去来得痛快。
“还是让她们自己选吧。要是她们真有宁当穷□□、不做富人妾的骨气,我倒不介意多分她们一点嫁妆,力所能及地帮扶几把。”吴名继续道,“要是反过来,宁当英雄妾,不做庸□□,那就让她们在你这大英雄的院子里混吃等死好了,反正你又不是养不起。”
乞丐何曾有二妻?若是养不起,这府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女人了。
但紧接着,吴名便话音一转,“还有,我只是说让你养着她们,可没说让你去她们屋子里睡觉。你以后要是管不住自己的三条腿,直接承认自己寡人有疾就好,千万别胡扯什么是我让你去和她们那个啥的。”
“我还以为夫人是真的贤惠大度呢。”严衡立刻笑了起来,把吴名搂到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夫人放心,那西跨院我是绝不会再去的——当然,你也不许过去!”
“谁稀罕!”吴名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提什么今后会不会再有新人入府这类煞风景的话题。
人心这玩意最难估量,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而发生改变。何况他又没打算在严衡身边待一辈子,很可能严衡的热乎劲还没消退呢,他就要先拍[屁]股走人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都给不了严衡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朝严衡索要。
在决定接受严衡求欢的那一天,吴名就已经给他们二人的关系做了定位,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乐呵一天算一天。
两天后,也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后世常说的除夕,两名媵妾中的一个便给吴名捎来一封信笺,说自己愿意出府嫁人,就是想请吴名给挑个家里关系简单的,无父无母的最好,若是吴名真肯补贴嫁妆,家境差点都没有关系。
要求颇多,但也正因如此,看起来倒是更有诚意。
但这会儿正值新年,挑人也需要时间,吴名便让金角又捎了口信回去,让那名媵妾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然后便把姚重叫了过来,让他抽空负责此事。
听完之后,姚重一时无语。
他在百忙之中赶了过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曾想却是给一个女人找婆家。
但姚重也没推脱拒绝。
军营那边好多光棍呢,无父无母的或许不多,但来自外郡一辈子不打算回家或者回不去家的倒是大有人在。反正那两名媵妾无论哪一个都是颜色极好,身子也没被郡守碰过,找个百将嫁了都不是什么难事。
姚重当即应下此事,只强调说得过上几日才能给吴名人选。
吴名也不着急,让他别忘了就行。
送走姚重,嫪姑姑就带着金角银角进了屋子,催促吴名洗漱更衣。
今晚有家宴,虽然参加者只有严衡和郡守府里的一群女人,但身为郡守夫人,吴名还是得仔细打扮,盛装出席。
吴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开双手任嫪姑姑摆布。
净面,梳头,穿衣,戴冠……一系列流程忙活完,吴名已经是食欲全无。
嫪姑姑还要给他讲解家宴上的规矩,吴名终于按捺不住地打断,“今天又没外人,你就别啰嗦了,明天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祭祀的时候再说。”
“诺。”嫪姑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他这边刚准备好,严衡便过来接人了。
新婚之后,严衡还是头一次见到吴名盛装华服地打扮,刚一进门的时候,愣是呆了几秒才敢认人。
这也怪不得严衡,实在是平日里的吴名太过随意,经常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只有一张脸还算看得过去。今天被华服和宽腰带一约束,腰板挺直了,架子也不自觉地端起来了,眉眼亦被嫪姑姑特意修饰过,再用黄金宝玉一衬托,立刻从杀马特变身为贵公子,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夫人。”严衡快步上前,将吴名的双手握在手里,感叹道,“难怪常言道:人靠衣服马靠鞍,夫人这么一打扮,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吴名翻了个白眼,把手抽了回来,“用不着回答,赶紧出发,早去早回,我好把这身盔甲似的东西脱掉喘口气!”
真正的秦汉古装可不像后世自以为是的汉服那样跟裹了条窗帘似的只有薄薄一层,正所谓“衣锦衣,裳锦裳”,这年头印染技术不发达,只能靠层层叠叠来展现美感,从贴身穿着的底衣到套在外面的纱袍,就算是夏日里也要套个三五层才算正式。
日本的十二单衣就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只不过那时候的日本纺织技术太差,制不出诸如“素纱襌衣”这样的轻薄织物,贵族们只知道地位越高穿得越多,却不知道此衣裳非彼衣裳,直接把十二层连薄厚差都没有的布片往身上一裹,愣是把精致和优雅穿成了一身笑话。
但无论怎么轻薄,把这么多层的衣服穿身上也不是件容易事,穿完之后的感觉和欧洲一度流行的鲸骨束腰都有得一拼。为什么秦朝之前的画像也好,塑像也罢,全都挺胸抬头,器宇轩昂?就是因为穿的衣服太多,太塑身,想溜肩驼背都不可能。
严衡穿惯了这样的衣服,并不觉得如何,但今晚的家宴上,嬴氏也会出席,去晚了未免有不敬之嫌。
当然了,若是可能,嬴氏恐怕更希望他们两个别去她的面前碍眼。
但问题就在于这不可能。
“夫人请。”严衡微微一笑,领着吴名出门而去。
家宴在后院一处专供宴会使用的花厅里举行,严衡和吴名进门的时候,嬴氏已经在坐,雅姬、茹姬等五个姬妾也已各就各位。
见严衡和吴名进来,五个姬妾赶忙起身见礼。
嬴氏虽不用行礼,却也不得不站起身来。
茹姬的肚子还不明显,但衣服已经换成了宽松的款式,脸上也没再涂脂抹粉,被其他四个争芳斗艳的姬妾一衬托,就像丑小鸭混进了天鹅群。
跟着“阮橙”陪嫁过来的两个媵妾终是没得到出席家宴的机会,但嬴氏的下首却坐了一个梳着未嫁女发髻的妙龄少女,看坐姿就知道是大家闺秀,容貌也称得上楚楚动人。
好像有点眼熟?
吴名狐疑地打量了少女几眼,很快把少女看得低下头去。
她这么一低头,吴名倒是想起了眼熟的原因。
他去嬴氏院子里大开杀戒的那一天,这女人曾在院子外面出现过,很可能就是严衡的另一位表妹何芊芊。
嫪姑姑这两天曾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透过口风,说嬴氏自大病之后就对何芊芊颇为依赖,每天都要招到身边陪伴。郡守府里也不可避免地多了些闲话,不少人都觉得这何家小娘恐怕是要在郡守府里“长”住了。
但嬴氏又不能替严衡娶老婆生孩子,严衡不喜欢的女人,她再喜欢也没有用。
吴名也没把何芊芊当个事情,瞥了几眼便随着严衡入席落座。
78、第 78 章
除夕的家宴如吴名希望的那样迅速开始,很快结束。
把必要的步骤进行完,嬴氏便带着何芊芊退了场,严衡很快也带着吴名离席而去,回到吴名的院子里吃起了小宴。
虽然过年的时间与后世不太一样,但守夜的习俗却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这会儿还没有鞭炮,只能噼里啪啦地烧竹子听响。
明天早上,严衡还要赶去城外祭祖,天不亮就得出发,干脆让人把明日需要穿戴的衣物全都抬到了吴名院子,直接在这里过夜,明早再一起出发。
——没错,吴名也得过去。
吴名原以为他可以像后世一样在初一的时候睡懒觉,没想到严衡却非要带他去严家祠堂,让他和严家的列祖列宗们见个面。
说得好像他们会很乐意看见他似的!
严家的祖宗要是真的有灵,知道自己孙子娶了个男媳妇,非从坟堆里气活不可!
吴名心下腹诽,张开嘴却只能提醒严衡:他这人既不跪天,也不跪地,父母祖宗什么的同样是一概不理。带他去祠堂可以,下跪?免谈!
严衡愣了愣,但马上就退让了一步,同意吴名不进祠堂,但去还是必须要去的。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你总要过去露个脸,让他们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严衡拉着吴名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把我写进族谱?
吴名翻了个白眼,终是不耐烦地应下,“行了,去就去。但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到时闹出什么事情,你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放心,没人敢招惹你的。”严衡信心十足地说道。
他说的可不是人啊!
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年月灵气浓郁,鬼魂和精怪的数量远比后世要多,而祠堂就是一处很受鬼怪欢迎的栖身之所。
祠堂在炎黄子孙心中的地位非同凡响,若是得不到祠堂所有者的允许,就算是道士都不敢随随便便地冲进去降妖除魔,这对那些弱小的鬼怪来说便成了一种变相的保护。更何况祠堂里大多都摆有供奉,香火燃烧的时候亦会产生能量,前者可以为已经找到宿体的鬼修和精怪提供食物来源,后者也能让那些以魂魄状态存在的鬼魂多存活一些时日。
这些鬼怪未必和祠堂的所有者真有什么亲缘关系,但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供奉食物和香火的人若是有什么需求,鬼怪们通常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些帮助。
一来二去的,祠堂这玩意便越传越神,越来越让人敬畏。
但愿严家的祠堂里能干净一点吧。
吴名这样想着,却着实不抱什么希望。
结果也和吴名预料的一样。
一同过去祭祖的人确实没给他找麻烦——男人们都和严衡进祠堂了,没那个机会。等在外面吹冷风的女人多是年纪不大的小辈,不过是跟过来帮忙管理器物祭品的,连个敢上前和他搭话的都没有,更别说给他难堪。
但严家的祠堂也真有鬼怪寄居,而且还不只一个。
一到祠堂门口,吴名的神识就锁定了三个家伙:一个依附在最古老的玉石牌位里,一个占了看守祠堂的壮汉身体,还有一个却是只开了神智的乌鸦。
鬼怪对神识的感觉远比常人敏锐,附在玉石里的那个鬼魂最为弱小,一下子就被吴名吓得慌了神,连被它依附的牌位都跟着晃动起来。还是看守祠堂的壮汉反应迅速,冲上前将牌位按住,这才没闹出倒牌位这种吓死人的闹剧。
但即便如此,祠堂里的男人们还是免不了慌乱了一阵。有些好事的立刻联想到了吴名身上,一个族老更是仗着自己年岁在那儿,直接指责严衡违了礼法,惹祖宗不快。
严衡虽也有些不安,但并没有因此退让,直接撂下话去,若严氏的列祖列宗真对他娶男妻一事不满,还请再次以异象示警。
外面的吴名虽听不到里面争吵,但根据神识感应到的情况也能推断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早就用神识向两个小鬼发去警告:再惹事,灭了你们两个!
牌位里的鬼魂哪里还敢乱动,严衡等人在祠堂里等了足足一炷香,某些人期待的异象都没有再次出现。
严衡冷冷地看了一眼之前说话的族老,那人悻悻地哼了一声,没再多言。
严氏的族长立刻站出来打了圆场,让祭祀得以继续。
这时候,外面的女人们却受到了比男人们更大的惊吓。
那只据说能通灵的乌鸦竟然从祠堂的屋顶上飞了下来,还叼着果子,落到严衡的男夫人面前向他示好!
嫁到严家的女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先祖显灵的传闻,对这只据说比最年长的族老还要老上几十岁的乌鸦也是如雷贯耳。但就像不同人种之间都很难看出对方的容貌差异一样,人类也没几个能认出乌鸦和乌鸦之间有什么差别,很多人都听过这个传闻却没把这件事当真,只当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
但这一刻,她们却亲眼看到一只展开翅膀之后足有一米长的乌鸦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像受过训练的看家犬往吴名手里递果子。
更加让人惊悚的是,当吴名一脸嫌弃地拒绝了这个果子之后,乌鸦竟然开口说话了!
“吃嘛!吃嘛!很好吃的!”乌鸦吐出果子,用沙哑的声音对吴名说道。
两位胆小的女眷当场昏倒,还有几个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念念有词地朝乌鸦磕头。
但乌鸦对她们不理不睬,只满目期盼地看着吴名。
吴名倒没怎么惊讶。
乌鸦原本就是最聪明的鸟类之一,智商相当于五到七岁的儿童,唯一比它更聪明的是和它同属鸦科的喜鹊。乌鸦还和八哥一样会模仿其他动物的声音,甚至学习人言。就这个角度来说,一只开了神智的乌鸦讲人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它要是不会说,吴名反倒会奇怪一下。
可了解归了解,吴名过惯了猫嫌狗厌的日子,哪里知道如何与一只成了精的鸟儿打交道。
见乌鸦看他,吴名只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地答道:“我不喜欢吃这玩意。”
“那你喜欢什么?”乌鸦问。
烤小鸟。
吴名很想这样恶意地作答,但考虑到鸟类再聪明也没法理解玩笑和真话的区别,他还是耐着性子反问道:“为什么要送我果子,难道你有求于我?”
“我想让你养我。”乌鸦一本正经地答道。
吴名揉了揉太阳穴,没给答复。
“养我吧!”乌鸦再次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的!”
“比如?”
“找果子吃!”
“……”
“养我吧!养我吧!”
“闭嘴!”吴名终于受不了它那个破锣嗓子,“现在开始别和我说话,晚上的时候再过来找我——找到了,我就养你。”
“好——呃。”乌鸦刚接了一句便想起吴名不许它再说话,赶忙又把嘴巴闭上。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吴名摆摆手,示意它赶紧滚蛋。
乌鸦立刻听话地叼起果子,展开翅膀,振翅高飞。
乌鸦一走,吴名便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会又引来什么道士吧?
吴名无奈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接受这只乌鸦的投诚。
养宠物就跟养孩子一样,没做好给它养老送终的万全准备就别往家里领。这只乌鸦固然聪明,但并不像是个会法术的,真遇到危险,吴名实在没把握保它小命。
宠物这种奢侈品还和商老鬼那样的家伙更为合适……
呃,或许可以转送出去?
吴名想了想,忽然觉得这主意或许真的不错。
若是商老鬼对这年月的夏老鬼看不上眼,这只乌鸦倒是正好可以供他移情。
嗯,他先养着,过阵子转送给商老鬼好了!
吴名很快拿定主意。
祠堂里的男人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从祠堂里出来的时候也只看出外面的气氛有点不对。祠堂里的两只小鬼倒是知道一点,但谁也不敢多嘴,也不敢像乌鸦精那样主动接近吴名。
接下来还要到族长家里吃团圆宴,出来后,严氏族人便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带着家眷赶往族长家的宅院。
但等一群人到了族长家的宅院时,吴名和乌鸦说话的事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严衡也是上了马才从留守在外面的侍从口中得知此事。虽不知道个中缘由,但严衡心思一转便评估起了这件事的利害得失。到了族长家之后,严衡直接找族长要了个院子,将吴名和牛车一起送了进去,接着便分出侍卫在院中把守,不许族人进来叨扰。
因马上就出去应酬,严衡无法追问太多,只简单问了吴名几句前因后果。
吴名当然不会承认那只乌鸦精认出他是鬼修,想要抱他大腿,只说乌鸦原本就是聪明会说话的鸟,不信的话,他可以养一只试试。
“那只鸟真的会来找你吗?”严衡更关心这个。
“那要看它到底有多聪明了。”吴名耸耸肩,“它要是真过来了,你就养着吧。乌鸦什么都吃,挺好养活的,大不了从我的伙食里扣钱。”
“养它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族里未必会让它离开祠堂。”严衡皱眉道。
“不让又怎样,还能把它锁祠堂里不成?”吴名不以为然地反问。
“恐怕有些人还真会这么去想,不过……”严衡想了想,很快翘起嘴角,“那也得先抓得到才行。”
“那就让他们抓去吧。”吴名浑不在意地答道。
若是连一群普通人的捕捉都躲避不了,那只鸟也没有送给商老鬼饲养的价值。
“嗯,我也会这么答复他们的。”严衡抓住吴名的双手,用力握了握,“我先出去应酬,你就不要露面了。吃食什么的,我会让人送进院子。你若倦了,就先在这里休息。有侍卫在,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吴名摆摆手,让严衡自便。
79、第 79 章
回到宴会现场的严衡自然受到了族人的追问,但反对严衡将乌鸦从祠堂带走的的严氏族人却并不算多。
确切地说,是敢于把反对之言说出口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经过这些年的威逼利诱,严衡虽不敢说已将整个严氏宗族都握在手心,但若是真有哪一个族人想要在背地里谋划点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恐怕那人还未开始行动,他的全盘计划就会被送到严衡面前。
然而比起恶言恶语,更加让人厌烦却又难以处置的反而是那些阿谀奉承的恭维话。
严衡刚回到前厅落座,一些人就凑上前来,围着他溜须拍马,顺便将自己的孩子推出来亮相。
后一点才是关键。
虽然严衡的后院里已有一名姬妾怀孕,但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两说,就算生下来,孩子是男是女又是两说。好多严氏族人都还抱着将自己儿子过继给严衡的希望,而严衡也确确实实地露出过这方面的口风,称自己若是而立之年仍然无后,定会在严氏族人的子弟中挑选优秀者过继。
严衡并未放弃拥有亲生子的打算,但他在先帝身边熏陶多年,很清楚生孩子和生儿子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若是运气不好,生出一堆孩子却全是女公子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他是要起兵谋反的,一旦失败,整个严氏都得跟着遭殃,就算生出儿子也未必能够活到成年,还不如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当成鱼饵去笼络严氏族人,将他们彻彻底底地绑上战车。
正因如此,严衡对这些出现在宴会上的严氏子弟全都和颜悦色,遇到合眼缘的还会多问上几句,让这些孩子的父母欣喜若狂。
但或许是想要在严衡面前刷好感度的人太多,另一些人便生出了剑走偏锋的念头。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原本留在吴名院子里的侍卫便悄悄溜进了前厅,凑到严衡耳边,告诉他有两个少年爬墙头进了那处院子。
这两人乃是严衡一位族兄的儿子,因好奇吴名这个男夫人才偷偷跑来窥视,只是刚一落地就被留守的侍卫逮个正着,
两人年纪尚小,容貌也都是严家人的模样,侍卫们本打算驱逐了事,但不等他们放人,跟在吴名身边的嫪姑姑便走了出来,让他们把人送到严衡这里,并将此事禀告严衡。
嫪姑姑如今已是郡守夫人最器重的心腹之人,她的吩咐就是夫人的意思,侍卫们不敢怠慢,迅速分出人手,将两名少年押送过来。
问清楚两名少年的身份,严衡虽然心有不解,但还是扬声问道:“郁堂兄可在?”
话音刚落,前厅的角落里便慌慌张张地站起一名中年男子,“郡……郡守。”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严衡和侍卫的耳语,这会儿见他点了严郁的名字,立刻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论辈分,严衡要叫严郁一声堂兄,但两人的实际年龄相差了近十岁,论起血缘关系也只比五服之外的人稍近一些。按理说,以严郁的身份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他自成年后就一直在严家的族学里做夫子,在族内颇有一点声望,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族长每年都会在大厅里给他安排一个位置。
严衡对严郁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胆子小的,明明年纪比自己大,但每次见到他时却连与他直视的胆量都没有,和族学里的学生说话时也总是笑容满面,柔声细语。
“郁堂兄可是将两位堂侄带了过来?”严衡继续问道。
“不、不曾。”严郁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就变了脸色,“他们……他们怎么了?”
“那倒是奇怪了。”严衡转头向侍卫道,“把那两位堂侄请进来,让郁堂兄认上一认。”
“诺!”侍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就被领进了大厅。
高个儿的那个看起来有十四五岁了,矮的却只有十岁左右。兄弟俩都长着严氏男子惯有的长耳,但容貌却算不得相似。年长的老大许是更像母亲,但小的那个却一看就是严郁的儿子,五官和严郁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也有些怯懦,从进门起就紧张地抓着兄长的衣襟,小心翼翼地打量众人。
“铮郎!欢郎!”严郁的脸色彻底白了,赶忙转过头来向严衡请罪,“郡守恕罪,这两个确实是我的儿郎,不知怎么跟了过来,我原本是将他们留在家中的。”
一听到铮郎这个名字,严衡便心下一紧。
他那个失踪的庶弟也是叫严征的,若是这会儿还活着,虚岁刚好也是十五,与眼前这个高个少年正好一致。
再联想嫪姑姑的年纪,在郡守府内的资历,严衡顿时觉得嫪姑姑恐怕是看出了什么才特意让侍卫送人过来,而“阮橙”的命令不过是个方便行事的幌子。
“小孩子嘛,就是喜欢热闹的,郁堂兄何不直接将他们带来,难道这里还会差了他们两双碗筷?”严衡意味深长地问道。
严郁的脸色愈发惨白,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严衡也没再理他,直接将目光转回到两个少年身上,挑眉问道:“你们可是叫严铮、严欢?”
“回郡守,我是严铮,铮铮铁骨的铮。”高个少年朗声答道,“这是我的弟弟严欢,欢乐顺畅的欢。”
同音不同字?
严衡暗暗冷笑,故作欣赏地打量了严铮几眼,接着便摆出考校的姿态,出了几个他这年纪应该知道的典故。
严铮一个不差地答了上来,正一脸桀骜地等着严衡夸奖,没想到严衡却目标一转,又考校起了旁边的严欢。
严欢明显更为紧张,回答时的声音也有点含糊,但给出的答案却同样中规中矩,找不出半点错处。
出给严欢的问题当然比较简单,若不考虑两人的年龄差距,明显严铮的表现要更加出彩。
但严衡却只夸奖了严欢,并从腰上接下一块随身的玉佩,让身边人转交给严欢,以示褒奖,而严铮只得到了每个严家子弟人手一枚的金钱络子。
“以后好好读书,莫要再爬到人家的墙头上淘气了。”严衡摆摆手,让人将严铮和严欢领了出去。
周围人本就奇怪两个旁支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好运地得到了严衡的召见,这会儿听到“墙头”二字,立刻若有所思,生了联想。
还在一旁站着的严郁却是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临桌的族人看不过眼,伸手拉了他一把。
严郁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更加丢人,严衡都已经无视他了,而他却还在原地站着,赶忙重新落座,低下头,再不敢看旁人一眼。
见过严铮,严衡便没了和这些族人继续虚与委蛇的心情。
正好席面也吃得差不多了,严衡便以探望夫人为名离开了前厅,带着侍卫去了吴名休憩的院子。
但进了院子,严衡却发现吴名正在呼呼大睡,连送过来的席面都搁置没碰。
“夫人一直在睡?”严衡转头向嫪姑姑问道。
“是。”嫪姑姑躬身应道。
严衡立刻挑眉,“就是说,是你让人把那两个孩子送到前面去的?”
“主君,那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嫪姑姑意有所指地答道。
严衡眯了眯眼,没在这里多问,当即向侍卫下达了动身回府的命令,然后便亲自将吴名从榻上抱起,直接送上了牛车。
但刚一掀开牛车的帘子,严衡就和一双泛着青光的圆眼睛撞了个正着,仔细一看,顿时发现牛车里竟多了一只黑乎乎的乌鸦。
“啊哦!”不等严衡回过神来,乌鸦便发出了近似人声的感叹,“这就要走了吗?”
乌鸦……会……说话?!
严衡顿时身子一僵,险些把吴名摔下车去。
幸好这会儿天色尚早,严衡总算没有当场失态,但还是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等严衡试探着发问,怀里的吴名也被乌鸦的说话声惊醒,立刻从严衡怀里跳了下来,瞪眼道,“我不是让你晚上再来找我吗?”
“就是要去找你,所以才要跟着你呀!”乌鸦一本正经地解释,“不跟着你,我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你倒是聪明!
吴名翻了个白眼,接着便意识到严衡好像是要把自己往牛车里送,立刻转头问道:“要走了?”
“嗯,”严衡克制住心中惊骇,“这一个是……”
“哦,我倒是忘了问了。”吴名转回头,向乌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乌冬,我叫乌冬!乌鸦的乌,冬天的冬!”乌鸦精好像很高兴吴名能问它名字,“你呢?你叫什么?”
什么乌冬,还龙井呢!
呃,不对,乌冬好像是面条,不是茶叶。
吴名心下吐槽,嘴上却道:“你叫我夫人好了。”
吴名不愿意提阮橙的名字,干脆把身份当绰号报给乌冬。
“他呢?”乌冬把头一歪,继续发问。
“你可以叫他郡守。”吴名干脆给他们介绍起来,“你以后就是要住在他的地盘上,吃他给的饭,所以要对他好一点,别欺负他。”
“才不会呢!”乌冬转了转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严衡,似乎在记忆他的容貌。
吴名则向严衡介绍道:“这就是你们祠堂上的那只乌鸦,也就是要到你府里暂住的那个。”
“幸会。”严衡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幸会!幸会!”乌冬也有样学样地作答。
听到乌冬重复自己的话,严衡倒是想起了咸阳宫里常见的八哥,两厢一比较,顿时觉得这乌鸦无论样子还是声音都和八哥有些相似,恐惧感顿时消散了大半。
严衡立刻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这里不方便说话,待回了府,我再好好招待。”
“好啊!好啊!”乌冬展开翅膀,扑扇了两下,以示愉悦。
严衡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将吴名扶上牛车,然后便转过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80、第 80 章
接连受到两次惊吓,严衡的情绪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不知真假的庶弟也好,会讲人话的乌鸦也罢,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上一世的时候并未遭遇过这些,这才让他不自觉地乱了心神。
但这一世的他连“阮橙”都娶回家了,一切又怎么可能照着上一世的轨迹按部就班?若是一切真的如上一世那般循环往复,那他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定下心神一想,严衡便觉得将严氏族人世代供奉的乌鸦迎入郡守府其实可以算作吉兆,只要稍加渲染,便能成为他天命所归的最佳证据。
那个尚且不知道真假的庶弟也算不得什么麻烦。当初为了不惊动母亲嬴氏,父亲都没将他的名字记入族谱,事到如今,父亲和祖母俱已不在人世,就算他想认祖归宗,都无法找到人证物证。
怕就怕,这件事会牵扯出父亲的死因……
算了,再怎样,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严衡瞥了眼身后牛车,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回到郡守府,严衡也没急着审问嫪姑姑,耐心等到吴名给乌冬安排了吃食,将它安置在院外的老树上,这才当着吴名的面开口要人。
“我要借你院里的这位嫪姑姑问些事情,还请夫人暂且割爱。”
“什么事?”吴名疑惑地发问,目光却转向嫪姑姑。
“回夫人,是郡守府里的一些过往。”嫪姑姑替严衡作答,接着便伏身向严衡说道,“主君放心,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容老奴妄言一句,此事大可不必瞒着夫人,相反,若是夫人对此事毫不知情,反而更容易遭人挑拨离间。”
“丑闻?”吴名立刻生出联想,目光也回到严衡身上。
严衡犹豫了几秒,终是点了点头,“说把,让夫人也听听。”
“诺。”嫪姑姑直起身,用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问道,“主君可知自己还有一位年幼的庶弟?”
“……知道。”
严衡的答案倒是让嫪姑姑微微一怔,但她很快便继续问道,“那主君可否知道,您这位庶弟的生母其实是您某位远房族兄的母家女弟?”
这是什么绕弯子的关系?
吴名扯了扯嘴角,忍住吐槽的冲动。
“你是说严郁?”严衡肯定地接言,跟着便反问道,“今天出现在夫人院子里的严铮可是与我父亲很像?”
“不。”嫪姑姑却摇了摇头,“主君才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先郡守的容貌,那位小郎除了耳朵的轮廓能看出严氏血脉,余下的地方与先郡守并不相像——这大概也是一直无人发现的原因所在。”
“咱们别绕弯子了,直接说正题如何?”吴名不耐烦地插言。
“诺。”嫪姑姑的脸上闪过一丝轻笑,“夫人不知,今日有两个小郎试图闯进您休憩的院子,其中一个名为严铮,与主君失踪的庶弟同名,其父严郁也与主君的父亲有些牵扯。老奴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便生了些妄念,未曾与夫人商量就借用夫人的名义将人送到了主君面前,还请夫人责罚。”
“严郁与我父有些牵扯?”严衡抬起手,示意吴名暂时不要插言。
“是。”嫪姑姑垂下眼睑,“此事颇为隐秘,便是老太夫人亦不知晓,老奴也只是从先郡守的身边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口风,若是主君想让老奴给出证据,老奴却是没有的。”
严衡微微一怔,忽地意识到嫪姑姑所谓的牵扯未必只是单纯的往来交好,不然的话,也用不着避人耳目,连老太夫人都要瞒着。
严衡顿时面色一僵,尽可能隐晦地问道:“父亲之所以纳郁堂兄的母家女弟为姬妾,不会是为了移情吧?”
“老奴不知。”嫪姑姑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接着就道,“但先郡守的身边人曾和老奴提起过,先郡守有意将征小郎记在严郁名下,这也是铮小郎直到四岁亦不曾入严氏族谱的原因所在。”
“……”
严衡半晌无语。
难道他和母亲嬴氏都想错了,这个庶弟根本不是什么继承人,只是求而不得的移情之果?
严衡将心比心地想了一想,发现自己其实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心爱之人无法为自己诞下子嗣,亦因为自己而无法拥有子嗣,换了他,恐怕也会生出类似的念头——借腹生子,用血缘相近的女人还那人一个孩子。
一旁的吴名也是嘴角微抽,对严衡父子这种遗传般的爱好很是无语。
但紧接着,吴名就想起汉朝那一家子也是如此。
再联想传说中的所谓历史惯性,吴名一时间都开始怀疑严衡或许还真能改朝换代,混个真命天子当当?
吴名还在胡思乱想,严衡已收起思绪,再次向嫪姑姑问道:“你对我这个庶弟知道多少?”
“老奴在后院往来的时候不多,并不曾亲眼见过征小郎的容貌。”嫪姑姑微微摇头,“但因着某些机缘巧合,老奴知道征小郎其实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是在先郡守去世之后方告失踪——事实上,在太夫人发现征小郎存在的当天晚上,先郡守就已经让人将征小郎送出府去,只是护送征小郎出府之人亦同样失踪,再不曾在郡守府中出现。”
“你知道这人是谁?”严衡挑眉问道。
“前后宅管事严琛之父,原郡守府大总管严庄。”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嫪姑姑迅速低下头去,避开了严衡的审视目光。
而严衡也确实猜到了一些事情。
吴名要调嫪姑姑到自己院中服侍的时候,严衡曾经让人将她的来历和生平仔细调查了一遍,知道她在郡守府中生活多年,虽然早早就开始作妇人打扮,实际上却是个自梳女,一直不曾嫁人,也不曾在哪位主君和夫人身边服侍过。
[调]教新人的姑姑算不上什么要职,但想要入府就要先经她这一关,地位颇为特殊,油水也很丰厚。在此之前,严衡一直以为嫪姑姑是能力出众才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那么多年,但今日想来,其中未必就没有他人的提携和保护。
严衡略一沉吟,再次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送走征小郎之前,先郡守曾与征小郎的生母起过争执。当时闹得颇大,很多人都听到郡守责骂征小郎的生母,让她只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嫪姑姑垂眸答道,“后来,先郡守出事,大家便怀疑这其实是征小郎的生母所为,既嫁祸了太夫人,也报复了郡守夺子之恨,可谓一箭双雕。但征小郎的失踪实在是不明不白,找也无从找起,老太夫人便下了封口令,称征小郎乃是葬礼期间走失。”
听完之后,严衡的心情很是复杂。
以母亲的性格是不会为了骂醒他就给自己编造一个弑夫罪名的,就算给父亲下毒的真是严征生母,那也肯定是遭了母亲利用,借刀杀人。
但这件事倒是让严衡明白为何老太夫人那么厌恶他们母子都没对他们下死手了——这一方面固然是老太夫人能力有限,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嫌疑人不只一个,老太夫人担心报复错了对象,让亲者痛,仇者快。
毕竟,她大儿子就只剩下他这一条血脉了。
严衡在心里唏嘘了两句,见嫪姑姑似乎已经没了可说的,便挥挥手,让她离开。
吴名却把嫪姑姑叫住,“去厨房一趟,让桂花给我做碗猪排面,我还饿着呢!”
“诺。”嫪姑姑躬身应诺,退出正堂。
被吴名这么一打岔,严衡也唏嘘不起来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
“现在不正是吃饭的时候嘛!”吴名道,“难道你因为自己多了个弟弟就不吃饭了?”
“我可没打算接他回来。”严衡心下一动,“对了,夫人,若是换了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这个庶弟?”
“一刀宰了?”吴名挑眉。
“……”
“说笑啦!”吴名嘿嘿一笑,“别理会就是了,反正你又不打算把他接回来分家产,管他在外面是死是活。”
“父亲和他的生母都死得蹊跷,他若是知道自己身世,恐怕会生是非。”
“知道了又怎样,谁来给他证明?”吴名不以为然。
这年月又没有nda鉴定,难不成用滴血认亲那种不靠谱的法子?
没想到严衡还真这么说了,“可以滴血认亲的。”
“可以个屁!”吴名翻了个白眼,“我有好几种法子让你连亲生儿子都认不了,信不信?”
“什么法子?”严衡立刻起了兴趣。
“你要是想认呢,就把两人的血滴水里,多放一会儿。就算两个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要在水里泡的时间够长,肯定也能融到一块。”吴名道,“或者直接在水里撒矾石,让两滴血全都融于水,自然也就看不出它们彼此间融还是不融了。”
“那要是不想认呢?”
“去冷的地方验,滴出来直接冻住。或者提前往水里加醋、撒盐,那血也融化不了。”
“不会有异味吗?”严衡质疑道。
“你不会少放点啊?”吴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补充道,“对了,就算不做手脚,滴血验亲这事也是做不得准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多找几个人试试。”
“我会的。”严衡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想到了他那个尚未出世的儿子。原本他还想等孩子出生后验上一验,若这法子真的不准,那他也不必再给别人做手脚的机会。
吴名这时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嫪姑姑提到的严琛是不是就是我嫁进来那天放人进来送猪食的管事?”
哪里有猪食那么严重,不过只是送了些你不爱吃的东西罢了。
严衡心下腹诽,脸上却没有表露,只点头道:“正是他。”
“那……那个送吃食进来的侍女真是雅姬那蠢货派来的?”吴名眨了眨眼,“雅姬那蠢货好像不是能想到这种事情的人哦!”
你还记着她啊!
严衡顿时有些不快,但还是答道:“应该只是借了她的旗号。这种事以前也有过,真正的授意者都是老太夫人,之所以这么做,估计是想试试你这个新夫人什么脾性。”
只是这一试就把自己给试没了,严衡心道。
他并未下令处置那名侍女,但严琛一向知趣,第二天就把那名侍女送到庄子上配人了。
严衡正回想和吴名的新婚之夜,吴名已继续问道:“说起来,那个严琛去哪儿了?我怎么再没见过?”
“他们家世代在郡守府内为奴,与老太夫人也是关系匪浅,母亲整顿郡守府的时候,就把他调到了城外庄子上……”说着说着,严衡便自己变了脸色,立刻起身道,“我先离开一会儿,晚上再来陪你。”
说完,严衡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吴名撇了撇嘴,暗暗腹诽——
该盯紧的不盯紧,跟一个身世不明的毛孩子较什么劲!
81、第 81 章
严衡刚走,嫪姑姑便回到吴名面前,再一次跪下来俯首请罪。
吴名很快就明白过来,嗤笑道:“木已成舟,这会儿请罪不觉得晚了点吗?”
自作主张的罪已经请过来,嫪姑姑这会儿请的其实是把吴名拖下水做保命符的罪。
嫪姑姑今日此举看似多管闲事,但也未尝不是与严琛一家撇清关系。若是严琛也知道其父在严衡庶弟失踪一事中扮演的角色,甚至手里还握着能证明此人身世的证据,那在失势被贬之后,难保不会生出报复的心事。
嫪姑姑和那个什么前大总管纵然有些非同一般的暧昧关系,但终究不是严琛的亲妈。先不说一个庶子和一家子奴才捆绑在一起能否斗过有钱有势有兵有权的郡守,就算能,嫪姑姑这个“外人”也没法从中得到半点好处。
相反,若是他们失败了,嫪姑姑还会更加倒霉。嫪姑姑如今可是在吴名这个郡守夫人身边做事,一旦遭到牵扯,很容易被误解为心怀鬼胎,刻意接近,到时候的下场能好才怪。
于是,嫪姑姑干脆变被动为主动,将自己从整件事里摘了出去。
但这一切都是以吴名会庇护她为前提的,若不是看出吴名颇为护短,对身边人很是包容,嫪姑姑也不敢冒着被灭口的风险揭开此事。
“老奴不敢为自己辩驳,亦知道自己贪生怕死。”嫪姑姑不慌不忙地答道,“但错了就是错了,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能把错的当成对的。纵使认得晚些,也好过知错而不认。毕竟,夫人原谅老奴是一回事,老奴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不承认则是另一回事。”
“行了,其实你就是看出我不会要你的命吧?”吴名不以为然地撇嘴。
被人当成挡箭牌的滋味确实不爽,但嫪姑姑的所作所为并未超出吴名可以容忍的底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终究只是说了真话,讲了实事——如果连别人讲真话都不能容忍,那首先该被质疑的应该是听不得真话的自己,其次是这个让人说不得真话的世界,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那个讲真话的人。
“老奴惶恐。”嫪姑姑早就看出吴名无意追究,立刻见好就收地不再多言。
吴名撇了撇嘴,终是警告了一句,“你年纪也不小了,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己好好把握,别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夫人放心,老奴定会谨记此言。”嫪姑姑伏下[身]子,恭顺地答道。
“下去吧。”吴名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泾渭分明的气氛,纵使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他人生死的一方,也无法让他生出半点愉悦之情,兴味索然地摆摆手,将嫪姑姑撵了出去。
当天晚上,吴名没等严衡回来,把自己的事做完便上床睡觉去了。
但睡着睡着,吴名便发觉冰冷的被窝里多了一个热源,立刻近乎本能地侧身抱住,一边往那热处贴靠,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该让人把暖阁的炕给烧起来了,省得总在半夜里冻醒……
呃……
这个热源的手感怎么有点像人……
吴名猛然睁开双眼,立刻发现自己抱了个胸肌发达的壮汉,正是说过晚上要来的严衡。
“你来了呀!”吴名眯了眯眼,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没抱错人。
“以为我不来了吗?”严衡抓住吴名的一条腿,将其拉到自己的腰间盘好,“还是说,做梦梦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还用梦吗?”吴名也转而搂住严衡的脖子,顺势将身子向上挪了挪,给严衡腾出足够的距离和空间,“直接……嗯……做就是了。”
“说的也是。”严衡低低笑了一声,将吴名抱得更紧。
云消雨散,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粘腻的湿意。
严衡搂着已经睁不开眼的吴名,忽地开口问道:“夫人,你可想要个孩子?”
“呃?”吴名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严衡想把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交给他来抚养。
但谁有那个闲心和闲工夫给他养孩子啊!
吴名正想拒绝,严衡已继续道:“若是想,那两个媵妾便留下吧。或者,你更喜欢雅姬……”
“喂!”吴名立刻睁开双眼,恼火道,“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效仿你那个混蛋爹,也‘替’我生个孩子出来吧?”
严衡愣了一下才根据整句话将那个“爹”字理解成父亲,赶忙一边顺毛一边故作诙谐地反问道:“我不帮忙的话,你自己能生吗?”
“这他[娘]的是别人能帮忙的事吗?!”喜当爹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吴名顿时火冒三丈,“早就跟你说了,想和女人睡觉就去睡,别拿我来做借口!这锅我不背!”
“我就是这么一问,又没真的要那么做。”严衡放低姿态,将吴名抱得紧紧,“你以男儿之身嫁给我本就受了委屈,若是无后,将来……岂不是更加无颜面对阮家先祖?”
阮家先祖跟我有毛关系,他家就是绝后又关我屁事?!
吴名被气乐了,干脆道:“这么说吧,姓严的,如果你也跟你那混蛋父亲似的给我弄个便宜儿子出来,我肯定当场把他脖子拧断,然后把你阉了!”
说话间,吴名已伸出左手,在严衡的下面重重捏了一把。
严衡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夫人——”
“夫你个头!”吴名抬起右手,抓住他的络腮胡子用力一扯,又把严衡扯出一声闷哼。
严衡并未因此生气,只苦笑着握住吴名右手,继续道:“那夫人是想自己生了?没关系,若夫人真有这样的打算,我也可以帮夫人安排。以夫人的情况,只要用些药物,未必不能……”
“我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想要孩子了?”吴名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算看出来了,严衡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才满嘴胡话,连这种没谱的事都能想得出来。
“夫人不想要孩子?”严衡终于愣住,不解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敢把这句话背全了不?”吴名冷冷打断。
“这不就是一句俗语吗?还要怎么全?”严衡又愣了一下。
“没读过《孟子》?”吴名挑眉。
“孟子?”严衡被吴名的话引歪了注意,“你是说儒家的那个孟子?”
“就是那个孟子。”吴名撇撇嘴,心道,看来穿越男的记忆力也没好到变态,至少没把四书五经全都蝴蝶过来。
“我对儒家的学说了解不多。”严衡摇头,随即心下一动,“难道这句话是孟子说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吴名漠然道,“无后原本是指没尽到做后辈的本分,天晓得什么时候被人篡改成了没有子孙。”
“夫人喜儒学?”严衡颇有一些惊讶。
吴名却把嘴一撇,“不,我最讨厌的就是儒学,只恨始皇帝当初怎么没把他们埋个干净!”
华夏的衰亡就是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那一刻开始的,而华夏的复兴却是在孔子像被踹下神坛的时候才得以实现。
真正改变了中国的两个伟人全把儒家视为秕糠,这可不仅仅是个巧合!
严衡并没有吴名那么多的经历,只觉得吴名的话未免前后矛盾,既然不喜,为何还这么了解,平日里也没见他读过什么诗书……
等等,他们不是在说孩子吗?怎么扯到学术上了?
“……”
严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转回正轨了。
好在吴名那边先开了口,“有后无后的先丢一边,你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让我生孩子了?”
“我派人去追查严琛,顺便查了下郁堂兄的事。”严衡叹了口气,将查到的事挑拣着讲了出来。
就族谱上的记载和族内传闻,严郁早年时曾和家中侍女有了情愫,生了一个庶长子出来,以至于好人家的小娘都不愿嫁,差些的人家他不愿娶,一直蹉跎到二十五岁才娶妻生子。
但这年月的奴籍都是要在官府里存档备案的,严衡让人查了严郁家的记录,发现严铮出生的那两年,严郁家中压根就没有侍女,只买了一个伺候他母亲起居的年迈仆妇。
严铮的身份顿时呼之欲出,但更让严衡在意的是,严郁的小儿子严欢今年刚刚十岁,掐指一算,正是在严衡父亲死后的第二年出生,而严郁如今的妻子亦是在严衡父亲去世的当年就娶进了门。
也就是说,父亲一死,严郁便迫不及待地娶妻生子,而父亲想要过继给他的儿子也从嗣子变成了庶子,而且还冠上了婢生子的头衔,身份和地位比在严家时还要不如。
严衡并不同情严铮,只觉得父亲的一番苦心俱已付诸流水,实在是可悲、可叹,接着便联想到了他与“阮橙”,这才按捺不住,出言试探。
没错,这只是一次试探。
若吴名真的接受,严衡不知道自己会对吴名做些什么,但那几个被吴名“接受”的女人肯定是一个都别想活过今晚。
严衡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试探,说完严郁娶妻生子的事便闭口不言。
吴名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对,但并未往那方面多想,只觉得严衡把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室”和他爹那个见不得光的[情]夫相提并论很是不爽,当即瞪眼道:“放心,你若是也突然暴毙,我怎么也会先给你守个三年再去另寻新欢,肯定不会你前脚走……”
“新欢的事,夫人还是不要想了。”虽然听出吴名说的也是气话,但严衡还是忍不住有些恼火,翻身就把吴名压在身下,“夫人,若我真有那不测之日,定会将夫人一起拉入黄泉,绝不会让你在人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就是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吴名浑不在意地挑眉,“好呀,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唔……本……事……”
“夫人,我的本事如何?”
“……”
82、第 82 章
初二,是已婚的妇人们回娘家的日子。
但郡守府里没有外嫁的女公子要回门,而府里的夫人们——无论嬴氏还是吴名——也全都回不去娘家,这一天便成了休息的日子。
可真正得到休息的也只有吴名。初三的时候,严衡要在郡守府里摆宴待客,嬴氏也要出面招待女眷,从吃食到器皿乃至客人所坐的位置,都需要两个人花心思安排,一点都不比出门会客时清闲。
嬴氏原本是想抱病不出的,但初一那天晚上,在确定严铮的身份之后,严衡特意去见了母亲嬴氏,将此事挑明。
严衡没把嫪姑姑牵扯出来,只说是自己在听到严铮名字的时候起了疑心,而严铮的年岁又与失踪的庶弟严征相仿,这才派人出去调查。
或许是心虚所致,嬴氏并未多加盘问,只趁机为自己撇清了几句,说了些当年的委屈。
严衡顺势提出恳求,请嬴氏在初三的时候出面招待女眷,而嬴氏也接下了这个台阶,不再给严衡冷脸。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去提及“阮橙”,母慈子孝地客套了几句,严衡便起身告辞。
离开的时候,严衡不禁唏嘘,看来还是要有个共同的敌人,他们母子俩才能携手合作,一致对外。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让那个庶弟多活一段时间,不必急着处置。
严衡并不担心嬴氏那边会擅自行动。吴名大开杀戒的那天已经把嬴氏豢养的死士尽数干掉,活下来的全是些普通仆妇,如今嬴氏可谓是断了臂膀,有心而无力,不然的话,也不会借着这次机会向他这个儿子服软。
当然,或许还要加上一点——被“阮橙”一顿狠揍,嬴氏怕了,真的怕了。
就这个角度来说,“阮橙”这个男夫人还真是“镇宅”有力。
初三的宴会定在中午,但上午的时候,客人便陆陆续续地进了门。
以严衡的身份自然不用去门口迎客,一大早就来了吴名院中,亲自盯着他起床更衣,然后押犯人一样将他领至前厅。
吴名其实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场合里露面,但严衡非要带着他,昨天软磨硬泡了很久,把吴名烦得头都大了三圈,终于不耐烦地应下来。
因吴名平日里的懒散,严衡多少有些担心吴名会在人前失仪,只是吴名说死不接受什么礼仪训练,甚至还摆出翻脸的架势,让严衡很是无可奈何。虽也想过干脆别让吴名露面,但思来想去,严衡还是更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
反正今日过来吃宴的人里也没什么不可得罪的,失仪就失仪好了!
怀着这种念头,严衡终究还是把吴名带了出来。
男夫人的好处就是可以时刻带在身边,没什么男女大防的顾忌。
比如此刻,吴名就跟着严衡一起坐在了宴请男宾的前厅。
严衡在辽东就是土皇帝,也就是同族的族老能对他使使脸色,余下的全得看他脸色。吴名的出现虽然引起了些许惊讶,但能在这种日子来郡守府赴宴的个个都是人精,演戏的本领大大的,马上就收敛神色,该干嘛干嘛,该说啥说啥。
郡守府里的事情虽然瞒得严实,但能在这种日子被郡守带出来露脸就足以证明这人是受重视的,绝对不仅仅只是个娶回家当摆设的镇宅物件。
于是,吴名落座后也没受什么刁难,他不理人,人家也不会没事找事地招惹他。
严衡对此也很满意,更让他欣慰的是吴名并未出现仪态上的疏漏,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把君子之仪端得有模有样。
吴名若是知道严衡心中所想,肯定会大加腹诽:他好歹也是活了两千多年的老鬼,什么场合没经历过,更别说还有商老鬼那个讲究到龟毛的家伙在身边啰嗦,真要端起架子来,咸阳宫里专门负责礼仪的官员都未必能挑出他的毛病。
但吴名的逆反心理太强,越是所有人都觉得该做的事他就越不愿意去做。更何况活了两千多年,他也没看出礼仪那套玩意有个屁用,无论是后世被西方人用坚船大炮轰开国门,还是这会儿被匈奴蛮族用铁蹄践踏,最终让华夏毅力不倒的只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暴力抗争。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但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只有暴力。
严衡今天要是再多说两句,吴名就要挥起拳头,让他见识一下到底什么叫做“讲礼”。
遗憾的是,严衡的过度宠溺让吴名失去了逞威风的机会,这会儿也只能装模作样地坐在严衡身边充当背景,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打量前来赴宴的宾客。
严衡还是为这场宴会上花了很多心思的,光是吃食一项就比往年平添了许多花样。
只因吴名平日里就注重吃喝,一有空闲就逼着桂花给他鼓捣新饭菜开胃,而严衡也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宠着吴名,只要是辽东找得出来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刨出来送他。
自从去了一次海边,发现吴名爱吃海鲜,严衡便专门安排了人手,每旬都往郡守府里送上一批,让吴名也体会了一把“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奢侈滋味。
这次宴客,海鲜也成了主要菜肴。这会儿正是虾肥蟹美的时候,只是考虑到很多人未必会懂得怎么吃蟹,带壳的虾蟹吃起来也不雅观,厨子们便把蟹肉和虾肉全都剥离出来,做成蟹肉卷、蟹黄蒸蛋、海鲜羹之类的鲜美菜肴。
罗道子在军营里养的那些阉猪也遭了秧,没能活到体格达标就被做成红烧肉、糖醋排骨、酱肘子,然后分成小份,连同宴饮时必不可少的烤乳猪一起送上客人餐桌。
新出现的豆腐自然更不会被落下。大厨房的厨子在桂花的指点下做了严衡最喜欢的鲫鱼豆腐,还把一部分豆腐和吴名让人腌的松花蛋一起拌成了口味有那么一点奇怪的皮蛋豆腐,又用猪皮熬了皮冻,切块浇汁,做成了与皮蛋外貌相似,味道却迥然不同的另一道凉菜。
普通的炒菜更是必不可少了。宴客之前,严衡亲自出面找吴名借了桂花,让她把吴名教她的那些菜肴转教给大厨房的厨子。大厨房的厨子又没日没夜地钻研了一番,终于把桂花那些只有味道还算过得去的家常菜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宴会佳肴。
也正因为郡守府在菜肴上下了大功夫,宴会一开始,很多宾客就被摆上来的菜肴引走了注意,从小口品尝到大快朵颐,很快就把赴宴的真正目的应该是讨好郡守而非填饱肚皮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另一些不那么贪图口腹之欲的宾客也被盛装菜肴的器皿吸引。
这次宴客用了很多瓷器。虽然全是瓷器作坊那边的练手之作,既没颜色也没花纹,但形状和样式都已经没了瑕疵,乍一看就跟玉石雕琢的一样,很是能唬住几个。
吴名把这些勉强可以算作白瓷的瓷器搬回郡守府是想换掉那些容易残留污垢的陶器,原本打算挨个院子分点,也算是府里的新年福利,没想到被严衡发现,全都截留了下来,挑挑捡捡之后,便成了宴客用的珍品。
看到好多宾客端着白花花的碟碗爱不释手,坐在上位的吴名只觉得脸上发烫,很是丢人。
连个金边都没镶,也亏得严衡好意思拿出来宴客!
宾客们当然不会知道吴名的腹诽,只觉得郡守府今年多了很多新奇玩意,新菜,新器皿,之前送出的年礼里也有一种比琉璃还要精致漂亮的新物件。
一些奢侈惯了的宾客已经开始考虑打听这些新玩意的出处,给自己家里也添置一批。另一些心眼多的却是盘算起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来历,再与郡守今年最大的变化一联想,立刻将这些新玩意和新夫人联系到了一起。
说起来,严郡守的岳父老泰山可是突然间就携家带口地跑路了,不会是和这事有关吧?
难道严郡守以娶妻为名霸占了阮家的什么宝藏不成?
一时间,宾客们有的是光顾着吃了,有的却是光顾着想了,倒让宴会的气氛清冷了许多,以往在宴会中最受欢迎的歌舞也没了几人欣赏。
坐在首位的严衡对此毫不在意,悠然自得地端着特意挑选出来的玻璃酒樽,装模作样地品着杯中美酒。
秦朝对酒的管制依然严格,也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开怀痛饮。严衡虽不在被管制之列,但他既不贪口腹之欲,也不好杯中之物,也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会稍稍放纵一下自己。
能让他执迷不悔的,也只有身边这个了。
严衡端起酒樽,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吴名。
吴名感觉到他的注视,立刻斜眸回了他一双白眼。
严衡失笑,心情愉悦地收回目光,正准备和下面的宾客说笑几句,调节一下气氛,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跃入眼帘,让他的好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三分。
他怎么混进来了?!
严衡顿时皱眉。
让严衡心情不好的人名叫高阳。
上一世的时候,严衡虽然没有娶到阮橙,但为了圆谎,将镇宅的噱头落实,严衡还是又娶了一个男妻进门。
而这个男妻便是高家小郎——高阳。
严衡对高阳原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之后虽相处多年也没能培养出什么夫妻情分。
论容貌,高阳比阮橙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性情上也不得严衡喜欢。刚进门的时候好歹还有点公子哥的模样,但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原形毕露,还是在后院待得久了,沾染了女人们的脂粉气,不知不觉就绵软起来,时常会让严衡生出自己娶了个带把儿女人的错觉。
在严衡的记忆里,高阳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从来不给他惹麻烦,更不会像“阮橙”那样去招惹他后院的姬妾,与母亲嬴氏的相处也称得上融洽。
但即便如此,严衡还是看到高阳就烦——看到这个娶回家却不喜欢的就会想到那个喜欢却娶不回来的,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这一世重新来过,严衡不想再委屈自己,更不想再与高阳生出半点瓜葛。
但偏偏妄念难戒,心魔难除,严衡终是又动了娶阮橙进门的心思。
为了不让这件事看起来太过打眼,在传出镇宅之说的时候,严衡又把高阳列入备选名单。
说实话,把高阳的名字写进去的时候,严衡是相当忧虑的,就怕最后又娶不到阮橙,再把高阳娶了回去。
好在这一次上天垂怜,被他记挂了两世的美人终于到手。
严衡一时高兴,赏了高阳父亲一个县丞的职位,让他们一家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
没曾想高阳的父亲却只带了年轻貌美的姬妾赴任,正妻和孩子全都留了下来,其中就包括高阳。
说起来,高阳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严衡面前打转了,只不过严衡从来——不,极少——玩什么鱼龙白服的把戏,外出时总是侍卫成群,高阳想接近都找不到机会。
严衡不是看不出高阳表露出的情意,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被那种比后院姬妾还婉约的目光一注视,严衡只觉得浑身发毛,背脊发寒,感动是半点没有,想要拔剑砍人的冲动倒是非常之大。
相比之下,“阮橙”虽然脾气不好,但余下的地方却是哪一样都比高阳出色。
脸蛋就不用说了,给自己的种种臂助也不用去提,光是一个无论何时都干干净净的身体就让高阳望尘莫及。
上一世,高阳也曾主动献身。
严衡那时已经失了阮橙,自然不愿再委屈自己,对高阳这个妻子的讨好也就没有太过抗拒。然而上了床,严衡才发现这家伙其实什么都没准备,探路的指头一伸进去,严衡就恶心地把人踹下了床。
从那以后,严衡就再没碰过高阳,只用好吃好喝把人养在院里,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83、第 83 章
吴名耐心有限,在宴会上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要离开。
严衡也只是带他过来露个脸,见目的达到就没再强留,招来侍女,让人送他回去。
但送走吴名,严衡下意识地往宾客中看了一眼,随即发现高阳也没了踪影。
严衡生出一丝狐疑,随即又叫了个侍卫过来,让他带人在府内排查一番,若是遇到什么不该出现的闲杂人等便立刻动手抓人。
侍卫离开之后,严衡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对了,上一世的高阳虽然对嫁他为妻这件事并不抗拒,但远没有这一世这样大胆,在郡守府里住了一年多才开始缠人……
严衡皱了皱眉,忽地心下一惊,想到了某种可能。
吴名这会儿还在路上。
他刚离开前院,乌冬就从天上落了下来,一边在吴名肩膀上卖乖讨巧,一边抱怨府里的侍从竟然想用生肉喂它,被它一翅膀扇飞。
“还有个脸上有疤的家伙,竟然敢拿老鼠逗我,他当我是什么啊!”乌冬继续告状,“可惜他跑得太快,不然的话,我非在他脸上再添一道不可!”
“下次见到的时候再报仇也不迟。”吴名一听就知道乌冬在说哪个,但他没兴趣帮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随口敷衍了一句。
但乌冬呱噪起来就没完没了,吴名都快走到自己院子了,它还在吴名肩膀上嘎嘎嘎地说个没完,从进府后说到进府前,全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和八卦。
吴名不想进了院还要听它呱噪,干脆祸水东引,让乌冬去前院找严衡。
“过去露个脸,说两句吉祥话。”吴名道,“只要把他哄高兴了,你以后就可以天天吃熟肉,日日睡大屋。”
这年月的乌鸦还没成为不祥之物,尤其在北方,很多地方甚至将乌鸦视为与太阳相关的神鸟,地位堪比西方的太阳神。有这样一只神奇的鸟儿在身边,严衡就等同于自带了背景光环,传扬出去是可以让一些愚夫蠢妇自行下跪的。
乌冬本来就是没事找事,闻言便痛快地应承下来,身形一纵,飞上天空。
总算滚蛋了!
吴名长长地松了口气,快步进了院子。
宴会上的吃食都是以辽东本地人的口味制作,尤其是海鲜之类,剥壳去皮加了配料之后,吃起来倒是方便,但对吴名这种习惯了下手抓的人来说却很不过瘾。
一进院子,吴名便叫来桂花,让她煮两只螃蟹给自己解馋,顺便再剥些虾仁出来,晚上做韭菜、鸡蛋、虾仁馅的三鲜水饺。
桂花领命下去,吴名也在金角等人的服侍下换好了轻便的常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让紧绷了一个小时的身体得以放松。
“我去暖阁里眯一会儿,螃蟹好了再过来叫我。”吴名摆摆手,没在屋子里留人。
“诺。”金角等人早知道他的习惯,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下。
吴名径自进了暖阁,在铺了好几层皮褥子的热炕上一躺,舒服得差点哼叫出来。
果然是站着不如倒着,好吃不过饺子。
吴名闭上双眼,正犹豫着是把鞋子脱掉,正经睡上一会儿,还是就这么倒着,等螃蟹好了就起,习惯性放出的神识却扑捉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就这人此刻的位置来看很像是从后面翻墙进来的,这会儿正快速地朝内室的后窗靠近,与严衡常做的事情很像,显然也是个对郡守府十分熟悉的。但这人的身材比严衡短小了一截,动作也不灵活,似乎就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谁啊?
吴名郁闷地睁开双眼,在请君入瓮和守株待兔之间考虑了一下,终是翻身下床,回到内室,在与后窗相对的案几上坐了下来,等着那人开窗进屋。
吴名原以为这人会先吹点迷药,没曾想他竟直接推开了窗户,显是想要就这么跳窗进来。
“啊!”
“是你啊!”
窗户被推开的瞬间,屋里屋外的两个人俱是一愣。
吴名没想到偷溜进来试图爬窗的家伙竟然是高阳,而高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吴名堵个正着。
高阳愣了一下便脸色大变,松开手就想转身逃跑。
但不等他离开窗户,吴名就已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进了屋内。
“啊,放手!放手!”高阳吓得大叫,“救命!救命啊!”
靠,你一个私闯民宅的竟然还敢喊救命!
吴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松手将高阳扔在地上,抬脚踩住他的胸口,冷脸道:“说吧,干嘛来了?”
“放开我!”高阳也不知道是吓昏了头还是怎的,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你这个骗子,小偷,大坏蛋!”
什么跟什么啊?
吴名听得满头雾水,正想加点力道,给他点颜色看看,听到呼救声的嫪姑姑就带一帮仆妇冲了进来。
“夫——”
一进内室,众人便发现呼救的并非吴名,在吃惊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夫人。”嫪姑姑率先问道,“这一位是……”
“据说是叫高阳。”吴名撇了撇嘴,把试图翻身爬起的高阳踩回原地,“至于是不是本人,我就不清楚了。对了,叫人在周围搜一搜,查查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要禀告郡守吗?”嫪姑姑问。
“当然要告诉他。”吴名冷冷一笑,“万一是郡守请来的客人,那可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高阳按捺不住地叫骂起来,“这里原本是我的家,我的府邸!我才是郡守夫人!你不过是偷了我的身份,鸠占鹊巢的贼!”
“夫人,莫要让他胡言。”嫪姑姑提醒道。
“没事,我倒想听听他都能说出什么。”吴名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将右脚从高阳的胸口移到脖颈,“说说看,什么叫鸠占鹊巢,什么叫你才是郡守夫人?”
“你们先下去。”不等高阳作答,嫪姑姑先将身后仆妇撵出门外,自己也退了出去,安排人去院外寻查,去严衡那边报信。
但仆妇们一走,高阳反而不说话了,伸手抓住吴名的小腿,张嘴就往脚踝处咬去。
吴名哪会让他咬到,灵力一转就把高阳的双手震开,接着就屈膝抬腿,朝着高阳的脑袋狠狠踹去,一脚将他的脑袋踹歪了半米,正撞在旁边的床脚上。
只听咣地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这一下显然撞得不轻,惨叫之后,高阳只能一边流泪一边哀鸣,动都无法再动一下。
吴名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走上前,再一次将脚踩在了高阳身上,只是这一次的落脚点乃是他的[胯]下。
“还记着我刚才问你什么吗?”吴名先轻柔地在上面划了两下。
高阳似乎还没从撞击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好一会儿才自顾自地再次骂道:“骗子!小偷!我才是郎君的夫人……我才是……”
吴名扯了扯嘴角,干脆省了追问的力气,直接脚下用力,在那个软绵绵的物件上狠狠碾压起来。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立刻响彻云霄。
得知吴名这边出了意外的时候,严衡正向宾客们炫耀乌冬。
一只会说人话的鸟原本就是让人惊奇的,更何况这只鸟不仅会说人话,更能听懂人话,聪明得就像传说中的金乌。
但这样的炫耀过犹不及,严衡很快就用吃喝堵住了乌冬的嘴巴,不让它表现得太为过火。
被嫪姑姑派来传话的玳瑁便在这时到了严衡身边,将高阳突然出现在吴名屋里事简单讲述了一遍,请严衡定夺。
严衡心下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先将乌冬放飞出了前厅,然后又叫了一群打扮[香]艳的舞姬进来,将宾客们的注意力引走,接着才站起身,跟玳瑁一起去了吴名那边。
等严衡赶到,吴名已气定神闲地盘坐在案几上,而高阳却双手抱着[下]体,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态在地上哀嚎。
“夫人。”严衡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吴名的双手,仔细打量了一下才继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吴名作答,地上的高阳已哀声唤道:“郎君——”
一听这声音,严衡便打了个冷战,而正与他十指相握的吴名也感觉到了,顿时诧异地挑起双眉。
严衡转回头,原本想问高阳怎么进来的,但刚要开口就记起这时候的自己并没有见过高阳,根本不该与他相识,赶忙改口道:“你是哪个?!”
“郎君,你……你不记得我了吗?”高明泫然欲泣,一手捂着依然疼痛的[下]身,另一只手则转而按向胸口。
他或许是想表达自己的心痛,但两个动作叠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既猥琐又微妙。
吴名就一下子想起了后世很红的邪恶漫画,立刻被膈应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严衡比吴名还不舒服,只恨不得一脚将高阳踹飞,再也别出来碍眼,但高阳的一句“不记得”却让他不得不警醒起来,愈发怀疑这个人或许也和他一样重生一世。
但眼下却不是审问的场合,严衡当即下令,“堵住他的嘴巴,捆起来送姚侍人那里去!”
“诺!”侍卫立刻迈步上前。
吴名撇了撇嘴,冷眼旁观。
“不要,郎君!”或许是真的受了惊吓,高阳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阮橙偷换了我和他的八字,我才是您要娶的郡守夫人!他骗了您!他骗了您……呜呜……”
因严衡并未改变命令,侍卫还是撕下高阳的衣襟,堵住了他的嘴巴,将他五花大绑。
“带下去。”严衡挥挥手,将侍卫和高阳一起撵了出去。
待屋中没了旁人,严衡才转头向吴名问道:“你真的换了八字?”
“我没做。”吴名面不改色地答道。
他穿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婚礼的前一天了,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换什么八字。就算真有其事,那也是原主阮橙干的,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严衡也没敢深问。
生辰八字不过就是个借口,在人选定下来之前,严衡就已经决定要娶阮橙了,两家送来的庚贴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过,哪里会知道上面写的八字有没有被人篡改。
若吴名反问一句庚贴上写了什么,严衡是一个字都答不出来的。
“夫人莫恼,我不是在怀疑你。”严衡干脆在吴名身边坐下,搂他入怀,实话实说道,“你也清楚,八字什么的都是借口,我要娶的就是你,跟你的八字没有半点关系。”
“那他是怎么回事?”吴名挑眉反问,“这么轻而易举地摸进了我的院子,是你给他提供了内应,还是他对这里太熟?”
84、第 84 章
“夫人冤枉我了。”严衡赶忙撇清,“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给他提供内应……”
“嫪姑姑派人去找你的时候,难道没让人告诉你他叫高阳,是上了你男妻候选名单的高家小郎?”吴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严衡,“还有,你若真的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不奇怪我为何要与他交换八字,反而一下子就知道这八字是用来和你结亲的?”
“我……”严衡顿时哑口。
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却是欲盖弥彰,反而露出了更多马脚。
“这高家小郎不会是你抛弃的旧爱吧?”吴名挑眉问道。
“胡说!”严衡立刻将吴名抱紧,生怕他起了怀疑,“夫人不要误会,我与他真的是一点干系都不曾有,今日亦是第一次相见!你若不信,自可找人调查——他一个小官家的幼子,哪来的脸面与我相识!”
“那他为何平白无故地叫你郎君?”
“谁知他得了什么失心疯!”严衡将吴名抱到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腰身,一手捧住他的脸庞,哄劝道,“夫人放心,今日之事,我定会让人好好审问,仔细调查,给夫人一个交代!”
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什么交代。
吴名撇了撇嘴,对严衡的话是半点不信。
高阳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子,父亲又是严衡的下属,按这年月的潜[规]则,就算高阳真与郡守府内的某人勾结,潜入进来,严衡也得先把人放回去,把郡守府内吃里爬外的家伙查清楚再去追究高阳的罪过。
可眼下,严衡却又是堵嘴又是绑人的,摆明了是不打算再让这人出去讲话了!
若高阳真是个不相干的,严衡至于这么折腾吗?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吴名心下怀疑,却也没再出言追问。
男人嘛,最清楚男人,如果真有什么想隐瞒的,逼问是没用的,只能上手段,或者自己去查!
吴名抓住严衡已经开始四处作乱的大手,冷冷道:“你不用再回前面待客了?”
“晚些回去也没关系。”严衡努力控制住脸上表情。
若是可能,他现在很想把吴名抱上床去,榨干他的精力,让他没时间再去胡思乱想。正好吴名一贯是累了就要睡觉的,等到一觉醒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但吴名却是摆明了不想给他机会,拍开他还想作乱的大手,纵身从他怀里跳开。
“你先回去待客,晚上的时候,咱们再说那高家小郎的事。”吴名道。
严衡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自己大可以先去处置高阳,然后再回来安抚吴名,立刻跟着站起身来,再次拉住吴名双手,正想再说几句软话,却发现吴名正顶着一张臭脸。
严衡愣了一下就被这张臭脸愉悦到了,心情也一下子雨过天晴。
不高兴总好过不在意。
会生气,才能说明“阮橙”的心中有他!
严衡立刻将吴名拉到怀中,狠狠地亲了好几口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晚上我再过来。”严衡又把吴名的右手拉到自己胸口,“夫人放心,我的心里只有夫人一个,纵是沧海桑田,亦不会负了夫人。”
“呵呵。”吴名笑了笑,不置一词。
严衡只当他还在生气,笑呵呵地凑上前,在他唇上又亲了一口。
挖心掏肺地说了一堆甜言蜜语,严衡终是起身离开。
他一走,吴名便把嫪姑姑单独叫了进来。
“你没把我见过高阳的事告诉郡守?”吴名直白地问道。
“夫人,一仆不事二主。”嫪姑姑一脸无奈。
吴名顿时有些惊讶,“我以为这郡守府里只有一个主人。”
“夫人,您这是在责备我没有向主君通风报信吗?”嫪姑姑哭笑不得,干脆换上一张正经脸,一本正经地发问。
“我就随便一说,你别当真。”吴名立刻摆手,把话题转回正轨,“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在哪儿能找到姚重姚侍人。”
吴名想见姚重的时候都是找下人去叫,还真不知道姚重住在什么地方,平时在哪里活动。
“夫人想问的是高家小郎会被送到哪里吧?”嫪姑姑显然听到了严衡让人把高阳送走时说的话。
吴名也没否认,点头道:“没错。”
“姚侍人住在郡守府西南角的院子里,也就是下人们常说的偏院。”嫪姑姑答道,“偏院是下人们最不愿意靠近的地方,因为进去的人十个里起码有九个是出不来的,唯一出来的那个也是半死不活,提起院里的遭遇就脸色发青,身子发抖。郡守若是真将高家小郎送去了那里,恐怕……夫人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了。”
“郡守府的西南角啊。”吴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在脑海中勾画了一下那处院子的大概位置,很快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夫人……”
嫪姑姑还想再说什么,吴名却抢先道:“去厨房看看螃蟹熟没,熟了就给我送来。”
“诺。”
见吴名没有出门的意思,嫪姑姑立刻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吴名并不是不打算过去,而是估算着严衡得先回去应酬客人,一时半会儿没时间处置高阳,他就是过去也未必能探听到什么。
等吃完了螃蟹,漱了口,净了手,吴名便用小憩做借口,将侍女们撵出屋子,然后从净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吴名对郡守府内的地形依旧不甚了了,若是直接使用缩地成寸的法术,没准会落在什么位置。为了不惊动旁人,吴名干脆先去了郡守府外,沿着最外面的围墙找到所谓的偏院,然后又用千里传音的法术确定了姚重的位置。
此刻还是光天化日,吴名没敢上房揭瓦,在距离偏院有段距离的地方找了棵枝繁叶茂的老树,纵身跳了上去。
但刚在树叶间藏好身形,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就跟着钻了进来,满是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跟过来的乌鸦正是乌冬,吴名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乌冬眨了眨眼,愈发好奇。
“乖,自己找乐子去。”吴名拍拍它的脑袋,“只要今天别打扰我,明天我就教你个小法术。”
“好!”乌冬立刻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见乌冬飞远,吴名再一次屏息凝神,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用千里传音的法术继续监听偏院里的动静。
严衡没在前院耽搁太久,和需要笼络的人全都聊过便起身离席,让客人们自便。
当他来到偏院的时候,姚重已经将高阳绑在了地牢的刑架上,就等着严衡过来审问。
“你们都出去。”严衡打了个不许旁听的手势。
姚重一愣,疑惑地瞥了高阳一眼,终是带人离开地牢,只远远地守住地牢入口。
见人都走远,严衡这才来到高阳面前,伸手把他嘴巴里的碎布拽了出来,扔到地上。
高阳立刻一脸悲戚地唤道:“郎君……”
“别这么叫我。”严衡冷冷道,“我家夫人姓阮,不姓高。”
“他是骗子!他偷换了我的生辰八字,被选中的人应该是我!”高阳挣扎着想要从刑架上下来,但姚重绑的相当结实,哪是他这种细胳膊瘦腿儿的人能够挣脱得了的,无奈之下只能继续悲泣,“郎君,我才是……”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严衡的声音越发冰冷阴鸷。
高阳顿时打了个冷战。
上一世的时候,严衡也不喜欢被他唤作郎君。
他只是叫了两次,严衡就满脸厌憎地命他改叫郡守,再之后,他便连叫郡守的机会都变得寥寥无几。
正如严衡猜到的,高阳也重生了,只是重生的时间比较晚,至今还不到半年。
在郡守府里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高阳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适应重生后的生活。高家虽也衣食无忧,但终是没法和郡守府相比。父亲又是个好女色的,官职不高,后院里的姬妾却是不少。而姬妾一多,庶子庶女便跟着冒了出来,母亲又不是个狠心肠,生一个养一个,家里便渐渐入不敷出,仅有的一点余钱也被用在了嫡亲的兄长身上,根本轮不到高阳挥霍。
高阳顿时动了再入郡守府的心思,但不等他想出法子,原本应该在一年后才以镇宅为名挑选男妻的严衡却早早放出风声,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高家和阮家索要庚贴。
高阳知道严衡第一次选中的人是阮橙,只是阮橙不愿意嫁,逃了婚,这才轮到他去郡守府中享福。但这一回既然占了重生的便宜,高阳便不想再在家里苦等阮橙逃婚。
正好上一世的时候,高阳曾经见过阮橙的庚贴,又因严衡对那张庚贴的过度珍视,使得他对上面生辰八字记忆犹新。于是,高阳便偷偷换掉了家里准备的庚贴,把写有自己名字和阮橙八字的庚贴送进了郡守府。
高阳其实更想把两人的庚贴做个交换,但他既没本事潜入阮家,也没有足够的本钱去收买替严衡收取庚贴的部下,只能在自己的庚贴上做些手脚,博上一博。
但让高阳失望的是,严衡这一次还是选了阮橙,把他的庚贴退了回来。
高阳原本就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行事,虽然失望,却也不算多么惊讶。然而拿回庚贴之后,高阳就发现这张庚贴既不是家里准备的那个,也不是被他换掉的那张。虽然名字依然是他的名字,八字也是阮橙的八字,但笔迹却与他写的那张截然不同。
惊讶之余,高阳很快想到一种可能:若阮橙也和他一样重生,而且和上一世一样不想嫁进郡守府——考虑到严衡后来的所作所为,这几乎是必然的——那为了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肯定会想办法拒绝这桩亲事,而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严衡自己放弃!
一想到这种可能,高阳顿时兴奋起来。
阮橙既然不愿意嫁进郡守府,那肯定还会逃婚,他只要耐心等待一些时日就会和严衡再续前缘,回郡守府中尽享荣华。
于是,高阳便等了起来。
然而等来等去,“阮橙”不仅没有逃走,反而顺顺当当地嫁进了郡守府,成了郡守夫人。
85、第 85 章
高阳顿时傻眼了。
但他能做的事实在寥寥无几。思来想去,高阳觉得自己也只能想办法见一次阮橙,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自己一样重生,若是没有,那就把严衡会将阮橙折磨至死的事说出来,说服阮橙离开襄平,离开严衡。
于是,高阳拿出自己的月钱,从街上雇了个痞子,让他远远地盯着郡守府,若看到阮家二郎出来,立刻找人通知他。
阮橙的俊美满城皆知,高阳倒是省了描图画像的力气。
但好不容易才把“阮橙”从郡守府里等了出来,话还没有说上两句,他雇来的痞子就被“阮橙”用一枚小石子击穿了脑壳。
高阳立刻被吓瘫了。
阮橙既然这么厉害,那上一世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被严衡抓到的呀?!
有那么一瞬间,高阳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但“阮橙”终是没有杀他,只拿走了他装钱的荷包便转身走掉。
清醒之后,高阳来不及庆幸便又郁闷起来。
荷包里装着他仅有的一点家当,被阮橙拿走后,他连在家打赏侍女、出门买零嘴的钱都没有了,而下个月的月钱还要好久才能到手。
没了钱,又吓破了胆,高阳在家里憋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出门。一直到新年将至,家里照例收到郡守府的府宴邀请,高阳才心下一动,生出了去见严衡的念头。
若他和阮橙的庚贴真的被人交换,那阮橙的庚贴上写的就是他的八字,也就是说,这一世符合严衡要求的其实是他。要知道,严衡娶男妻可是为了镇宅生子的,若是严衡知道自己娶错了人,被阮橙欺骗,肯定会勃然大怒,将阮橙赶出府去!
高阳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正好父亲新年未归,家里原本就没打算派人去郡守府赴宴,高阳便偷了郡守府的帖子,以高家的名义混进了宴会会场。
但高阳没想到严衡竟把“阮橙”也带了过去,而且就安排在自己身边,还介绍给了宾客!
这可是上一世的他从来不曾享受过的殊荣!
上一世的时候,高阳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舒适生活,但既不能擅入后院,也不能随意出门,更不会被严衡带到这种彰显身份的重要场合。
再一想到“阮橙”之所以能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偷换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高阳便愤怒得心肝都在颤动。
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热血冲头之下,高阳忘了自己其实是来找严衡的,见“阮橙”离席,立刻也起身跟了过去。
其实高阳也没想对“阮橙”做些什么,就是想追上去,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是骗子。但走到半路,高阳就想起来“阮橙”这家伙有多凶残,一怒之下没准是要杀人灭口的,顿时心肝一颤,没了追下去的勇气。
可就这么离开的话,高阳又不甘心。
犹豫来,犹豫去,高阳终是决定去自己住过的院子看看——就算只能看看,起码也能聊以[自]慰。
仗着自己对郡守府熟门熟路,高阳很快就摸到了那座院子。
见院子内外都没有几个人影,高阳便以为这个院子已经被严衡废弃,然而好不容易翻过院墙,高阳才发现“阮橙”竟然也住在这里!
回想起自己的鲁莽,高阳愈发惊恐不安。
但再一看眼前站着的严衡,高阳便心念一转,又开始庆幸。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见到严衡了,而且还和他单独相处,大可以把真相告诉他,让他知道阮橙根本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郡守,请听我说!”高阳顾不得自己此刻还被捆绑,急切地向严衡嚷道,“阮橙他就是个骗子!他偷换了我的庚贴,盗用了我的八字,这才让您选中他做夫人!您真正的夫人应该是我,是我……”
不等高阳把话说完,严衡已冷冷打断,“你以为,在确定人选之前,我会没查过你们的生辰八字?”
“啊……”高阳不由一呆。
“比起庚贴,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绕过侍卫,混入郡守府内院的。”严衡伸出手,挑起高阳的下巴,“是谁在帮你?”
“没、没有人。”高阳干巴巴地答道。
确实没有,他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在郡守府里住得久了,对郡守府里的一草一木都颇为熟悉,避开了巡视的侍卫,走了没人注意的捷径。
“我不相信。”严衡放开高阳的下巴,表情愈发冷冽,“或许得让你吃点苦头,你才会说实话。”
说完,严衡转身走向一旁,将一端已经烧红的烙铁握在了手中。
“不!”高阳顿时吓得汗毛倒立,“真的没有人帮我!我就是自己胡乱走的——”
“哼。”严衡不为所动地举起烙铁,将其按在旁边的一块猪皮上。
这块猪皮是姚重特意摆在这儿吓唬人的。毕竟刑罚这东西对身体伤害太大,很多人不受刑不开口,可要是真受了刑却是更加开不了口。一旦疼痛过度,要么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要么就干脆痛昏过去,还得费时费力去等,所以姚重就借用了《孙子兵法》所言,攻心为上——反正上刑的目的就是恐吓,只要把人吓住就能审出真相,没必要非得动真格的。
高阳就被吓住了,噼里啪啦就把自己重生的事招了出来。
一口气说完,高阳见严衡依旧面无表情,还以为他不相信,赶忙又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阮橙根本就不想嫁给您,如今留在郡守府也不过就是权宜之计,只要吕良起兵谋反,他肯定会过去投奔!与其到时候再费力抓他回来,还不如现在就把他捆了处死——啊!!!”
这画蛇添足的一段句话终是惹恼了严衡。
暴怒之下,严衡抓起原本已经放回炉子的烙铁,直接按在了高阳脸上。
高阳顿时被烫得凄声惨叫,而严衡却毫无怜惜之情,一直到守在外面的姚重都听不下去,急匆匆闯了进来,这才冷冷瞥了姚重一眼,将烙铁从高阳的脸上移开,扔回炉子。
高阳这时已经被烫得奄奄一息,只能发出些许哭泣般的低低[呻]吟。
严衡没有追究姚重的冒然闯入,只冷冷吩咐道:“尽快处置掉,不要再让他开口说话。”
“诺。”看出严衡情绪恶劣,姚重没敢再像平时那样肆意顶嘴,老老实实地应诺一声,将严衡送出地牢。
外面的吴名也听到了整个经过,虽然把声音从地下传到地上的效果不是太好,但清晰入耳的那部分已经足以让他猜出事情真相。
高阳竟然是重生的?!
吴名很是呆愣了一会儿,险些把高阳最后激怒严衡的那段话都给错过了。
但就算听到,吴名也不明白这段话为何会激怒严衡。
难道阮橙和那个叫吕良的有一腿?
不对呀,他之前翻过阮橙的记忆,里面并没有哪个人名叫吕良,显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吴名思来想去,忽地心下一动。
对了,既然高阳可以重生,为什么阮橙不行?
如果阮橙也和高阳一样是重生的,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吕良如此重要却不存在于阮橙的大脑。
因为那是上一世的记忆,只烙印在阮橙的魂魄之中,而阮橙的身体却是这一世的,并未经历过上一世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有上一世的记忆。
作为一个同样用魂魄存储记忆的鬼修,他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忽视了!
吴名立刻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恼不已。
怎么就没想到呢!
穿越的事都发生了,重生又有什么稀奇!
往这个方向一联想,吴名立刻将阮橙逃婚的事和高阳的最后一段话关联到了一起。
或许上一世的时候,阮橙也终是没能逃出严衡手心,不仅被他找了回去,而且还被狠狠地凌虐了一番,不然的话,这一世的阮橙也不会怕到望风而逃都要留下一个替身稳住严衡……
慢着!
吴名忽地心下一紧。
高阳脱口说出了吕良的名字,而严衡却没有追问吕良是谁!
就是说,严衡知道吕良是谁,也知道吕良和阮橙是什么关系,而这也正是他勃然大怒的原因所在!
但——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世的阮橙可是连吕良的面都没有见过,关系什么的,更是半点没有!
难道不成……
严衡也是重生的?!
刹那间,吴名只觉得风中凌乱,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稍稍冷静了一下,吴名的脑子里便冒出四个大字——
贵圈真乱。
严衡和姚重一先一后地离开院子,吴名却留在树上,将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思索了一番,终是决定再去见见高阳,趁着严衡还没把他灭口,将一些事问个清楚明白。
这会儿的太阳只是刚有一点偏西,距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吴名已顾不得被人发现的危险,直接往身上拍了个“匿”字符文,纵身进了偏院。
吴名的运气还算不错。
或许是新年的关系,地牢里只关了高阳一个,而严衡又明确表示不想再让高阳开口讲话,姚重就没给别人接近高阳的机会,只安排了两名侍卫远远守住地牢入口,自己也离开偏院,去安排处置高阳的地点方法——这毕竟是个官宦人家的嫡子,就算消失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不能牵扯到郡守府和严衡。
吴名果断用入梦咒迷昏了两名守卫,快步进了地牢。
在外面的时候,吴名只听出高阳受了酷刑,进来一看才发现他的半边脸都已经被烫伤毁掉,虽然已被姚重涂了治疗烫伤的药膏,但被烫伤的半边脸还是已经肿起,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引发高烧,让高阳更加难过。
算了,让你走得轻松一点吧。
吴名没打算救人,截止到目前为止,他的[屁]股依然歪在严衡这边。但他对酷刑和毫无意义的折磨一向不喜,自己杀人的时候也都会尽量给对方一个痛快。
于是,吴名抬起手,抚上高阳受伤的脸颊,用灵力将他的伤口包裹起来。
86、第 86 章
离开偏院的时候,吴名的心情愈发复杂。
高阳虽然重生一世,但对阮橙和吴名的事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上一世阮橙逃婚,多年后才被严衡捉回,死前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这件事早在吴名的预料之中,倒也不算多么惊讶。
真正让吴名不爽的是严衡上一世娶了高阳,而他现在所住的院子就是高阳当初住过的那个,这也正是高阳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就潜入进来的原因——他对这里太熟,哪里有侍卫,哪里有狗洞,全都一清二楚。
一想到严衡曾在自己睡着的床上和另一个男人颠鸾倒凤,吴名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直接踹掉,还是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吴名一边犹豫,一边施展法术,回了自己院子。
刚一落地,吴名就听到严衡的喝骂,探头一看,发现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两三排,以嫪姑姑为首,三个侍女,一个厨娘,还有几个吴名叫不上名字的仆妇,没一个落下。
显然,严衡离开偏院就来了这里,然后就发现他失踪了。
吴名赶忙轻咳一声,“喂,这是在干嘛?!”
一听到身后传来吴名的说话声,暴躁得快要杀人的严衡立刻转过头来,“夫人?!”
“夫什么夫!大过年的跑我院子里训人,你有气没地方撒了?”吴名把头一转,朝嫪姑姑等人道,“都起来干活去,都什么时候了,晚饭做好了吗?”
嫪姑姑等人并未因为吴名的一句话就起身离开,只抬起头,看向严衡。
“听夫人的。”严衡道。
嫪姑姑等人这才站了起来,接着就进屋的进屋,躲墙角的躲墙角,动作迅速地从严衡和吴名的面前消失。
严衡压下心中焦躁,尽可能委婉地问道:“夫人去了哪里?”
“心情不好,出去闲逛,不行吗?”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
“夫人……夫人从哪里回来的?”严衡的怒气早在吴名出现的时候就已消散了大半,这会儿听他说心情不好,立刻凑上前,想要拉住吴名的双手。但刚一抬手,严衡就记起他们是在室外,周围好多双眼睛看着,只好又悻悻地将手放下,继续道,“怎么不走正门?”
“怎么,别人翻墙可以,我翻不行?”吴名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正房。
严衡赶忙追了进去,顺手关上房门,插上门闩。
吴名一听声音就觉不对,转头一看,顿时恼了,快步走回门口,把门闩抽了出来,甩手丢到一边,接着就朝门外嚷道:“嫪姑姑,金角,银角,都给我过来,收拾东西!”
“夫人?”严衡一惊,再顾不得旁人目光,伸手抓住吴名的手臂,喝问道,“你这是何意?”
“何意?”吴名冷冷一笑,“很简单,这院子我不住了!”
“你要去哪儿?!”严衡脱口问道。
“去哪儿再说,反正我不在这里住了!”
太他[娘]的恶心!
吴名迈步走出院子,“耳朵都聋了?赶紧过来干活!”
嫪姑姑这时已经出现在院子当中,但不等她上前接言,后面的严衡就已快步上前,将吴名拦腰抱起,抗到肩头。
“靠!你要干嘛?!”吴名恨恨地捶了严衡一拳。
严衡没有理会,转头向嫪姑姑道:“谁都不许进来!违者,斩!”
“我的人,哪有你说斩就斩的份儿!”吴名气恼地踹了严衡一脚,“你[他]娘的赶紧放我下来,我要搬家,没空理你!”
“我家就是你家,你还要搬到哪儿去!”严衡再次关上房门,快步朝内室走去。
“反正不住这个院子!”吴名话音未落,身体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砰地一下落在床榻上。
他这两天都是睡暖阁的,内室的床已经不用了,上面没铺多少东西,这一落等于是和床板来了个直接接触,顿时把吴名摔得呲牙咧嘴。
严衡却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你只是想换个院子?”
“不行吗?”吴名一边揉着摔疼的后背,一边咬牙反问,“不行我就去外面住,大不了我自己买个新宅子!”
“怎么突然想要换院子?”严衡直接把后半句话无视掉,身子向前一探,将手臂撑在吴名的身体两侧,与他四目相对。
但被严衡这么一问,吴名立刻想起身下这张床是高阳睡过的,顿时恶心得不行不行的,赶紧向下一滑,从严衡的手臂下面钻了出来,起身离开床榻。
“夫人!”严衡马上跟着站起身来,大手一捞又把吴名抱进怀里,正色道,“告诉我,为什么?”
吴名有心把这人踹飞,随即又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很不对劲。高阳不过就是严衡上辈子的老婆,连前妻都算不上,真要计较,西跨院里还有五个小妾呢,其中一个更是怀着严衡的孩子,哪一个不比高阳这个将死之人更值得计较?
这么一想,吴名终是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道:“我这人爱干净,不想睡别人睡过的床。”
“什么叫别人睡过的……”严衡微微一怔,接着便变了脸色,“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吴名挑眉反问。
见吴名的模样不像是记起前世,严衡定了定心神,把吴名抱得更紧,追问道:“你嫁进来之前,这院子的家具都是重新换过的,无论床榻还是其他,都不可能有其他人用过。”
“这一世没有,那上一世呢?”吴名决定和严衡摊牌。
严衡顿时一呆,“你……”
“这一世你要是还娶不到我,睡这张床的是不是又会变成高阳?”吴名继续逼问。
严衡张了张嘴,忽地明白过来,吴名恐怕不是想起了前世,而是……
“你见过高阳了?”严衡脱口问道。
“是啊。”吴名坦然承认,“被你弄成那副德性,他也够可怜的。”
“我……”
“当然,没有上一世的‘我’可怜。”吴名冷哼一声,“说说看,你是怎么折磨‘我’的,又是怎么把‘我’弄死的?”
等以后抓到阮橙,我也好照猫画虎地给他来一次全套!
吴名心道。
“我没有!”严衡马上否认,但一对上吴名的双眼便又赶忙解释,“我是说,我没有杀你!真的没有!”
“那‘我’是怎么死的?”吴名冷冷问道。
“自缢。”严衡垂下眼睑,“你用地牢里的锁链把自己勒死了。”
“……”
吴名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作何表情。
有本事勒死自己却没本事逃走?不,逃走确实比自杀难度更高,但死之前至少把仇家宰了做垫背啊,自己把自己弄死算什么能耐!从严衡这一世对原主阮橙的迷恋程度就能看得出来,若是原主肯花点心思算计,严衡十有8九会把脖子洗干净,乖乖送上给原主套绳子!
对了,若是这样去想,原主阮橙的性格恐怕有点圣母,至少不会是他现在的模样。
但他一直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严衡除了新婚之夜的时候稍稍起了一点疑心,之后就再也没怀疑过他不是阮橙。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吴名下意识地问出声来。
不等严衡作答,吴名便自言自语地给出了答案,“应该是脸吧?也就是这张脸一直没有变过。”
说实话,吴名至今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模样,就知道好看,郡守府里的小姑娘——只要不是和他接触久的——都喜欢偷偷给他抛媚眼,商老鬼那个挑剔又龟毛的也在见到他的时候夸他好看。
决定了,明天去玻璃作坊那边弄块镜子出来,看看阮橙这家伙到底长啥模样!
吴名还在走神,严衡已紧张地辩解道:“当然不只是脸,夫人的一切,我都喜欢!”
你连我是哪个都分不清楚,还都喜欢?呸!
吴名撇撇嘴,没有接言。
“夫人莫要听那高阳胡说。”见吴名只是摆脸色,并未有所行动,严衡赶忙再接再厉地继续解释,“我上一世虽然娶了他,但也只是娶回来而已,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曾碰过的!夫人若不喜欢这院子,我马上为夫人更换。但夫人还请明鉴,这院子里的床榻也好,案几也罢,都只有夫人一个人……”
说着说着,严衡便住了嘴,表情诡异地看向吴名。
吴名被他看出一身鸡皮疙瘩,挑眉问道:“只有什么?说啊!”
严衡却低声轻笑,将头抵在吴名额前,笑问道:“夫人莫不是嫉妒了?”
吴名表情一僵,半晌没有接言。
不爽是肯定的,但算不算得上嫉妒……
“我嫉妒什么?嫉妒他马上就要被你弄死吗?”吴名把嘴一撇,冷冷反问。
“夫人……”这次换严衡僵硬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他?”
“脸都伤成那副德性了,你还能把人放回去?”吴名冷哼一声,“看他现在这模样就知道你上一世是怎么折腾‘我’的。”
“夫人……莫恼。”严衡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赌咒发誓地表白道,“这一世,我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会再伤你一根毫毛。”
我又不是阮橙那弱鸡,你以为你想伤就能伤得了吗?
要是上一世的阮橙也是我,你这家伙早就被人道毁灭了,哪里还会有重来的机会!
吴名撇撇嘴,转而道:“对了,我进去的时候弄昏了两个看门的,你也别太追究,打两板子意思一下就行了。”
呃,等等,这年月好像还没流行打板子,都是用抽的?
“对了!”吴名恍然击掌,“你还没告诉我上一世你是怎么折磨我的呢!”
“夫人真的想听?”严衡嘴角微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得知自己上辈子遭了凌虐,难道不应该是愤怒或者憎恨的吗?为什么眼前这人却全然没有这种反应,反而兴致勃勃地探寻细节,简直就像是……幸灾乐祸?!
严衡既疑惑又庆幸,但终是没敢把上一世的事情讲得太细,只囫囵地说了个大概便按捺不住地追问道:“夫人……不恨我吗?”
被你欺负的人又不是我,我恨你干嘛?
吴名耸耸肩,故作淡定地说道:“我又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光这么听你一说,就跟听故事似的,实在没什么感觉。”
听吴名这么一说,严衡却是心下一动,“夫人,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和高阳重生之事?”
“我相信啊!”吴名道,“若是不信,我在这里跟你胡扯什么?”
“那我倒要问上一句。”严衡抚上吴名脸颊,“夫人是怎么知道我也和高阳一样乃再世为人?这件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就是高阳也不该知道。”
87、第 87 章
“猜的。”吴名道,“你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严衡顿时没了话说。
吴名提起上一世的时候,严衡第一反应就是“阮橙”也记起了前世,根本就没想到还有死不承认这个选项。
但这会儿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严衡只能自嘲地笑了笑,“夫人实在是机敏过人。”
“少拍马屁。”吴名推开他想要亲过来的嘴巴,“我要换院子,现在,马上!”
郡守府里当然不缺少住人的地方,但严衡却不想随随便便找个院子让吴名住进去。
想了想,严衡道:“夫人不如搬去我的院子,与我同住。”
吴名一愣,随即皱眉道,“你不是还在守孝吗?我若是搬过去……”
“守孝只是不可同房,我给夫人另外安排一间屋子就是。”严衡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难道谁还能潜入郡守府,当场捉奸?”
吴名立刻把脸一沉,“那今天进来的又是什么玩意?”
和严衡同住的麻烦太多,光是修炼一项就很难解决。在自己院子的时候,只要做出洗澡的样子,侍女们就不会进来打扰,但若去了严衡院子——呵呵,这家伙肯定是门都不敲就直接闯进来鸳鸯戏水了。
“他是用请柬进了郡守府,然后才得以混入内院。”严衡一脸无奈。
这年月没有电子监控,防守什么的全靠人力,就算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也免不了会有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更何况郡守府内也不能这么安排,不然的话,那还能叫府邸吗?直接改名军营算了。
吴名也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撇嘴道:“不去,你院子里人多事多,去了肯定不得清静!”
“这个……”见吴名态度坚决,严衡只好退而求其次,“就算搬去其他院子,也要仔细收拾一番才能住人,而你又不肯在这里多待——那不如先去我的院子暂住,待新院子收拾妥当再搬入进去?”
严衡这么一说,吴名倒是有些意动。他早就受够了郡守府里的冷水管,对纱布糊的窗户也不满意,当即挑眉道:“按军营的院子收拾?”
严衡一愣,随即记起那座院子已被吴名重新收拾过,不仅窗户换成了玻璃造的,水管里流的也不再是冷水。
这么一回想,严衡也有点怦然心动。
对了,他可以先让人收拾“阮橙”的院子,让“阮橙”跟他住,然后再收拾自己的院子,自己去跟“阮橙”住!
严衡立刻点头道:“都听夫人的。”
协议达成,吴名立刻叫来嫪姑姑,让她带人收拾东西,自己则孑然一身地跟着严衡去了前院。
吴名原本想把桂花和玳瑁也带上,但厨房里要打包的东西不比他屋子里少,吴名只能将桂花留下,又专门指了玳瑁给她帮忙,然后把桂花已经包好但尚未来得及煮熟的三鲜馅饺子全部带走。
等到了严衡的院子,吴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煮饺子。
严衡一脸无奈将饺子交给侍女,接着便唤来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姑姑,让她把东厢房的暖阁收拾出来,火炕烧热。
当晚,吴名就在东厢房入住,而严衡也毫不避讳地与他同床共枕。
“你对自己院子里的人还真有信心。”一轮*散尽,吴名趴在严衡身上,懒洋洋地说起了闲话。
“好歹也是两世为人,谁得用,谁不堪用,总能分得清楚。”严衡笑了笑,像给猫顺毛似的抚着吴名背脊。
“人心易变,有的只能共患难,有的只能共享福。”吴名不以为然,“再说,这重生之事虽然古怪,但既然已经有了你和高阳两个,保不准就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重生之人,万一谁摸透了你的脾气,故意蒙骗你呢?”
严衡一愣,抚摸吴名背脊的手也停了下来。
吴名却话音一转,好奇地问道:“话说,上一世和这一世有什么改变吗?”
“娶了你就是最大的改变。”严衡抬手拉起吴名的一缕青丝,“而且上一世的时候,我是在今年秋天才向阮家求亲,比这一世晚了一年有余。”
“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呢?”吴名问。
“一见倾心。”严衡微微一笑。
吴名立刻撇嘴,“还是因为脸。”
“夫人——”严衡失笑,抱着吴名侧过身来,将他的发丝放至唇下轻吻,“我承认,初见夫人时,我确实只是为夫人的皮相所惑。但时至今日,乱我心者,早已不只是皮相而已。”
“等我没了这身皮相的时候,你再说这些话吧。”吴名一语双关。
“好。”严衡只当他不相信,“待你我年华老去,双鬓斑白,我定会将今日之言再诉与夫人。”
“呵呵。”吴名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严衡的话,吴名是相信的。至少此时此刻,他相信这些甜言蜜语与海誓山盟都是发自严衡内心,就算他把自己的脸弄成姚重那般模样,严衡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揽入怀中,继续宠爱。
但是——
就像人会变老,肉会腐烂一样,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质。几年后,甚至是几个月后,这些话还能不能作数就是两说了。
所以,甜言蜜语也好,海誓山盟也罢,开开心心地听一听,让自己高兴一下也就够了,没必要质疑,但也千万别去当真。
——认真你就输了!
这句话在这种场合里绝对是至理名言!
所以,吴名没去追问我要是没了这张脸你会怎样,也没打算告诉严衡他不是阮橙。
他终究是要离开的,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还是留给阮橙本人去解决吧!
呃,他应该能够离开吧?
吴名靠在严衡怀里,有些不甚确定。
吴名并不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但第二天上午,他就为昨天冲动搬家的事后悔不迭。
严衡的院子远不像吴名自己的院子那样自在,光是人多这一点就很让吴名头大,无论干什么,身边都有人盯着,无论走到哪,身后都有人跟着。
严衡从小在这种氛围中长大,对这种贴身盯人式的伺候模式早已习以为常。吴名却是一万个别扭,有心搬回自己院子,又觉得那样太过打脸,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情恐怕都没脸再和严衡针锋相对。
郁闷之下,吴名干脆叫来姚重,让他安排车载自己出城,去玻璃作坊那边研究镜子,顺便再让工匠们吹些平板玻璃出来,给他的新院子做窗户。
正好这年月也不流行后世那种一面墙的大玻璃窗,都是大格子套小格子的花样窗棂,就算烧出大块的玻璃,也得切小了才能使用。于是,吴名就只让人用吹球法烧制小块的平板玻璃,再用金刚钻切成窗棂的形状,镶嵌进去。
军营那边的窗户就是这么做出来的,郡守府里的,吴名也打算照猫画虎。
姚重原本也在为即将开业的玻璃铺子做准备,得知吴名要去作坊,很想欣然同往。但昨天偏偏闹出了高阳的事,碍于严衡的命令,姚重必须得留在城内收尾善后,终是无奈地放弃了同行的打算,只将吴名要出城的事转告严衡,然后另派人手护送。
严衡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同样无法陪吴名过去,有心把吴名留在府内,不让他出门,又担心把这家伙憋坏,大过年的再闹出事来。
无奈之下,严衡也只能相信吴名不至于昨晚还和他卿卿我我,第二天就跑路潜逃。
做镜子并不难,就算不去搜索记忆,吴名也知道比较古老的锡箔和水银制镜法,以及更加简单安全的银镜反应这两种。但问题还是在于这年月没有现成的化学原料可供使用,照搬后世的化学公式根本行不通,必须得使劲去想法子才能将理论转为实践。
考虑到玻璃铺子马上就要开业,吴名没给几名匠人增加负担,只让他们分出两个小学徒做平板玻璃,把做镜子的事留给了自己。
但折腾了一下午,两名小学徒吹平板玻璃的手艺大有进步,吴名的镜子却还是没做出来。
吴名本想去军营那边过夜,第二天早点过来继续。但陪他同来的侍卫和侍从一听他的打算就集体下跪,其中一个胆大的更是直言不讳地告诉吴名:他要是不回去,郡守非要了他们小命不可。
吴名不好为了一面镜子就草菅人命,只能悻悻地坐上牛车,跟他们回府。
但也正因为他及时归来,严衡安了心,第二天,吴名又要出去的时候,严衡便没再想要阻拦。
初五这天,吴名终于带回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但这面镜子既不是用锡箔和水银做出来的,也没用到银镜反应,而是吴名在耐心耗尽之后做了弊,用法术把银锭融成的银水粘附在玻璃背面,弄出了这么一面可以照人的镜子。
用这种法子做出来的镜子当然既不能量产,更不能对人言,吴名也没让别人知道或者看见,做好后就把镜子藏进袖筒,等到独自坐上牛车才将其拿了出来。
对着镜子一照,吴名顿时被镜中人的容貌吓了一跳。
还真是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惊人地漂亮!
比之后世那些动过刀子的男星都毫不逊色,想必潘安、宋玉之流也不过如此。
难怪连商老鬼那家伙见了都一脸怜惜。
吴名撇了撇嘴,很快就觉得这样一张俏脸配上他这样的家伙,简直就像孙悟空变成了唐僧,怎么看怎么别扭。
但若是换掉吧,吴名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这身体的根骨奇佳,自己又花了大力气修炼,总要先用个够本再考虑其他。
更何况,也不知道原来的身体还能不能要得回来。
吴名收起镜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阮橙不是鬼修,对更换身体的禁忌肯定知之甚少,而正道宗的人就算知道也未必会告诉他——当然了,正道宗也未必清楚。换了身体之后,阮橙十有8九会和新身体彻底融合,而身魂合一之后,想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即便没有融合,那身体也已经经历了三任主人,体内命源早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再来一次换魂的话,极有可能会当场崩溃。
一想到这种结果,吴名便气不打一处来。
后世可是人□□炸的年代,多少人做梦都想穿越,阮橙和灵丹子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他?!
难道还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吴名正一边咒骂一边在心中敲打阮橙和灵丹子的小人,牛车忽然停了下来。
不等吴名发问,车窗外就传来侍卫的低语——
“夫人,城门被咸阳来的使者堵住了,我们得绕路去另一个城门才好回府。”
88、第 88 章
绕了个大远回到郡守府,吴名便得知咸阳的皇帝派了使者过来,说是给自家姑姑送年礼,浩浩荡荡一个大车队,前面都进了郡守府,后面还在城外等着进城。
或许是憋得太久,极想找人倾诉,严衡这两日和吴名讲了不少上一世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他和秦四世嬴汉的关系——已经不能用糟糕两字形容。
听严衡说完,吴名倒是颇为同情嬴汉。
别说是未来的准皇帝了,就是换了普通人家的哪个谁,身边若是一直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做对照组,那也一样开心不起来啊!这也亏得嬴汉优柔寡断,不是个心肠狠的,若是换成李世民、朱棣之流,严衡恐怕早被剁成肉泥喂野狗了!
吴名还记得,他刚嫁过来的时候,严衡就曾经提起过,因为他和嬴汉关系不好,他母亲嬴氏都受了牵连,本应享受的公主份例都已经断掉许久了。
也正因如此,这突如其来的使者和年礼就愈发让人觉得怪异。严衡又没做什么,怎么嬴汉就突然向他示好了?这是想和他修复关系,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捧杀?
吴名很是好奇。
但严衡忙着招待使者,并未回来见他,更没叫他过去作陪,吴名想问也找不到人,只能将好奇暂且压下。
不管发生什么事,人都得吃饭过日子。
当晚,吴名一个人吃过晚餐,见严衡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该洗药浴的日子,便把药浴用的药材取了出来,兑了一桶药汤。
泡在药汤里,将功法运转了三十六周天,吴名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就算懈怠一下也不至于在遇到道士的时候只能抱头鼠窜了。
那就懈怠一下吧!
吴名愉悦地伸了一个懒腰。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享受过“猫冬”的滋味了。
在后世的时候,因冬日里的山区最为冷清,灵气也较其他季节浓郁,所以每年冬天,吴名都要去深山老林里闭关修炼。
也正因为年年都要进山里挨冻,吴名对寒冷的气候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偏偏又离不开寒冷的地方,只能痛并忍耐着。
今年总算是不用再去山里遭罪了!
吴名正准备换桶热水,把身上的药渣冲洗干净,放出去的神识却发现严衡回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屋子。
心念一转,吴名便没有起身,重新在浴桶里盘膝打坐,摆出一副修炼的样子。
严衡坦白了自己重生的事,他也该投桃报李,向严衡展露一些秘密了。
于是,当严衡走进净室,看到的就是吴名紧闭双眼,光着身子在浴桶中打坐的模样。
严衡愣了一下,跟着便停下脚步,没再上前。
严衡知道吴名会功夫,而且不是一般的厉害,要不然也不会把郡守府的上上下下都给吓住。但要说吴名到底有多厉害,严衡却又讲不出来,毕竟他不曾亲眼见过,心里难免存了那么一点怀疑。
这会儿看到吴名在药汤里打坐,严衡便不由自主地猜测起了他的功法,但并未往道家的法术上联想,只当是某种内家功法。
吴名并不擅长演戏,很快就睁开双眼,故作诧异地问道:“回来了?”
“嗯。”严衡点点头,“你这是……”
“练功咯!”吴名没有急着出来,趴在浴桶的木沿上对严衡道,“早跟你说过了,我也是会功夫的!”
“你这是练的什么?”严衡迈步走到浴桶旁边,用力嗅了嗅,“可以让我泡一下吗?”
“泡呗。”吴名耸耸肩。
严衡没有接言,直接将手探入药汤,在里面感受起来。
这种药浴是要配合特定的功法才能生效,严衡光这么泡着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泡着泡着,严衡的大手就在药汤里搅动起来,很快摸到吴名身上。
“……”
吴名立刻翻了个白眼。
严衡却是微微一笑,顺手把吴名的手臂从药汤里拉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握住,一边摩挲一边打量,很快就挑眉问道:“你这药浴还有养肤的功效?”
“只是副作用而已。”吴名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洗过药浴的身体比平日里干净许多,肌肤也更为细腻柔滑,被净室里的灯火一照,简直就像用羊脂玉雕出来的一样,光润动人。
“你下面也是因为这种药浴……”严衡的目光往浴桶里一瞥,意味深长。
才不是呢!
吴名恼火把手抽了回来,反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咸阳那边派来了使者,我总要招待一番。”严衡又把双手伸进浴桶,抓住吴名的双臂,将他从浴桶里拉了起来,“洗完了吗?用不用再冲洗一遍?”
“当然要冲。”吴名抓住浴桶边缘,纵身从里面跳了出来。
一脱离味道浓郁的药汤,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吴名顿时皱眉,“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严衡淡定答道,“就是在衣服上洒了不少。”
“哦。”
这种应付酒局的法子相当老套,吴名撇撇嘴,没再多问,转身披上自己让人特意做的浴袍,然后便叫人进来换水。
冲净身子,倒掉药汤,换了一桶清澈的浴汤,吴名又被严衡拉下了水。
不知道是太过疲惫还是其他原因,严衡并没像平时那样对吴名动手动脚,只是抱着他坐在浴桶里,享受着舒适的水温。
“咸阳那边到底来的什么人?”见净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吴名好奇地问道,“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回事?”
“没有,上一世的时候,嬴汉连军饷都不曾送过。”严衡靠在浴桶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嬴汉这是抽了什么风,竟然送了这么一大份年礼过来,而且事先连声招呼都没有打。昨天探马来报,我才知道咸阳那边派了人来。今天原本是各地军屯过来述职的日子,被他这么一搅合,只能推迟甚至取消了。”
“昨天才知道?”吴名转过头,诧异地看向严衡,“人家都快到城墙底下了,你才知情,你这个辽东郡守到底是怎么当的,控制力也太差了吧?”
严衡一脸尴尬,“他们进辽东的时候并没有打出咸阳的旗号,下面人还以为是过来走亲戚的士族……”
“失职就是失职,找什么理由。”吴名撇嘴道,“难道强盗踩盘子的时候还会举个旗子告诉你他是来抢劫的?!”
“我会处置他们的。”严衡叹了口气。
“处置有毛用,赶紧亡羊补牢吧!”吴名身子一转,改成和严衡面对面的坐姿,“话说回来了,他们到底来干嘛?难不成就是送年礼?”
“很大一份年礼。”严衡强调道,“不仅把欠我的军饷补全了,还额外送了一批粮食过来——对了,有你最爱吃的大米。”
“大米?我还是喜欢辽东本地产的。”吴名道。
“那就不给你留下了。”严衡失笑,接着就正色道,“我也奇怪嬴汉为何突然向我示好,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种可能。”
吴名眨了眨眼,忽地心下一动,“你是说,他也……”
“嗯。”严衡点了点头,“上一世,他几乎是众叛亲离,只有我这个被他不理不睬的一直不曾举起反旗。若他也像我一样重生,自然会觉得我比旁人可信,想要弥补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却没想到,你这家伙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将他取而代之了。”吴名冷哼。
严衡自嘲地摸了摸鼻子,“上一世的时候,我也不算是什么忠臣,不过是被你偷走了心肝,没心思再理会其他罢了。”
“上一世的事情和我可没有关系,别往我身上扯。”吴名回了双白眼。
“是,是。”严衡笑眯眯把吴名抱回怀中,但跟着便恍然道,“对了,嬴汉还送了份密函过来,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拆看,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你倒是镇定。”吴名挑眉道。
“他又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有什么可急的。”严衡冷冷一笑,“不是我小瞧嬴汉,若不是太后和项家在后面给他做定海神针,他登基继位的当年,天下就已经大乱了。”
“若他真的重活一世,没准会变聪明呢!”吴名眨了眨眼,不等严衡接言就继续道,“好啦,我知道不太可能,就是随便一说。”
智商这玩意一向比钻石还要坚硬顽强,连时间这把杀猪刀都对它无可奈何,重生一次,难道就能续费充值?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除非他能像阮橙一样,给壳子里面换个芯儿。
但洗完澡,和严衡一起看过那份写在竹简上的密函,吴名便觉得这个叫嬴汉的家伙就算换了芯儿也肯定是换了个问题更大的残次品。
嬴汉倒是没在密函里提起自己是否重生,只说观测天象的太史令发现今年冬天会有严寒,让严衡这边早做准备,接着就给严衡提出了一条解决办法,让他把各地的粮食和资源集中起来,由各地的村长和族老统一掌管,统一发放,让大家在冬天里同吃同住,共御严寒。
这不就是大锅饭吗?!
吴名嘴角抽搐,很想把嬴汉拽过来,问问他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损主意的。
吴名倒没觉得嬴汉也被穿了——哪个穿越者会用这种早已盖棺定论的愚政祸害自己国家啊?!也就是那种不知道大锅饭存在哪些弊端又会导致何种结局的家伙才会在听到这主意的时候觉得它可以一用!
“他这是想干什么?”严衡更是满头雾水。
“作死。”吴名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主意很有可能是嬴汉从他那个穿越男父亲嘴里听来的,只不过要么是他漏听了什么,要么是穿越男少说了什么,这才会被他当成金玉良言使用。
当然,也可能是他明知不可行,却想用它来祸害严衡。
“这份密函只给了你一个,还是北方的郡守人手一份?”吴名问道。
“还不清楚。”严衡摇摇头,疑道,“你觉得不妥?”
“想天下大乱吗?那就照这上面执行吧!”吴名冷冷道。
如今可是秦朝,而且还不是始皇帝所在的秦朝,在这种时候搞大锅饭,简直就是把权力下放给士族门阀和宗族势力,用百姓的血肉帮他们养兵谋反!
这种蠢皇帝还是赶紧弄死吧!
89、第 89 章
严衡压根就没打算执行这份莫名其妙的建议,所以也没去想密函里的建议有何不妥,听到吴名说这么做会让天下大乱,他才重新拿起竹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严衡闭上双眼,开始假设,如果自己按照密函里的建议执行——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严衡便面色难看地睁开双眼。
密函里的设想根本就只是空想,光是将粮食集中管理这一项就没可能实现!
谁会将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拱手送人啊?商鞅变法都要先立木为信,嬴汉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人家的粮食全部拿走,把百姓从原来的房子里赶出去?
他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皇帝就能一语成谶吧?!
严衡倒没觉得嬴汉是想害他。他和嬴汉相处了十六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上一世嬴汉登基之后,两人也打过几次交道,所以严衡很清楚这家伙有多小气。如果嬴汉真的怀有恶意,那送过来的肯定只有一封密函,绝不会再加上一大笔军饷和几车粮食。
这家伙就是那种害人都舍不得下资本的,所以严衡才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略一沉吟,严衡便命人将姚重和穆尧以及其他几个回来述职的侍人全都叫至书房,然后转头向吴名道:“陪我一起过去见他们吧。”
“哎?”吴名一愣。
“不用你说什么,陪在我身边就好。”严衡握住吴名的双手。
这时候,严衡倒是愈发庆幸自己已经和吴名坦白了重生的事,不然的话,他就算想到什么也只能憋在心里,根本无人可以倾诉。
“……好吧。”不就是背景板嘛,他已经快当习惯了。
吴名扯了扯嘴角,跟着严衡去了书房。
人到齐后,严衡直接将嬴汉的密函拿了出来,让一众侍人相互传看。
吴名目光一扫便发现这些侍人全都眉清目秀,一个赛一个地俊俏,正想腹诽一句如今这年月连当太监都要看脸,忽然间注意到有两个人的脸上竟然长着胡茬的,顿时愣了一下。
太监怎么会有胡子?
心念一转,吴名便恍然大悟,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记响头。
受后世荼毒,吴名一听到内侍这个称呼就往太监的身上联想,却忘了这年月的太监乃是正经官职,和阉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只有出身不凡的贵族子弟才能担当,背景差一点的都抢不到机会。
也就是说,在座的几个侍人其实都是有背景有后台的公子哥、大少爷,不是有个厉害的老爹就是有一个或者几个厉害亲戚。把这么一群关系户送给严衡做跟班,还让他带回辽东,穿越男是心太大,还是他真想让自己儿子从龙椅上滚下去?
难不成严衡被悄悄掉了包,他根本不是他爹的儿子,而是穿越男的私生子?
吴名的脑洞越开越大。
这时候,严衡和一众侍人已经就这份密函讨论起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份建议是具有商讨价值的,话题直接越过建议的可执行性,跳到了嬴汉的目的性上。
几句话的工夫,严衡已经安排他们去和咸阳来的使者套话,想办法获悉这样的密函是不是只给了严衡一个。
看到所有人都对这份带有*思想的建议不屑一顾,吴名倒是有些莫名不快。
但他也清楚什么叫做思想的局限性。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两千年后,整个世界都不再需要皇帝?又有谁会相信,如今和他们打得死去活来的仇敌最后都成了同血同源的一国同胞?
“主君。”其中一名侍人忽然道,“密函上说这个冬天会有严寒,可信度会有多大?”
“找个老人家问问就知道了。”不等严衡作答,吴名便插言道,“我说的是乡下种田的那种老人家,不是你们家里养尊处优的那种。”
“姚重,这件事交给你,明天便去城外询问。”严衡立刻道。
严衡当然知道今年冬天会很不好过,但若没有吴名这句移花接木般的提醒,他还真要陷在如何就信与不信这个问题自圆其说的泥沼当中了。
“若是真的,我们也要早做准备。”前不久回来接替姚重的穆尧开口道,“若大雪成灾,郡守府总不能坐视不理,粮食、衣物、炭火……都要预先准备。”
“还有房屋。”一个吴名不曾见过的侍人接言道,“很多百姓的房屋连挡风遮雨都很勉强,若雪灾过重,这样的房屋根本无法御寒,甚至可能会被压塌。”
“难道我们还得给他们造房子?”立刻有侍人皱起眉头。
“想造也来不及了。”另一个侍人道,“都已经进了十月,哪里还能动土建屋?”
这年月的冬天可不像后世那般暖和,即便是东三省中位置最靠南的辽东也是滴水成冰。盖房子用的材料都结冰了,地面也硬得跟石头似的,哪里还能盖得起房子?就算勉强盖起来,等来年天气一暖,热胀冷缩,那房子恐怕会直接塌掉!
“还是先看顾好各地的军营吧。”姚重很是冷酷地说道,“郡守府的力量有限,只能可着有用的人救助。”
这句话一出口便不只一人皱眉。但这些侍人都是在地方上历练过的,早就不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说不出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话。即便有人心有不甘,也知道姚重说的乃是实在话,皱眉之后,谁也没有出言反驳。
“救灾的事,稍后再说。”严衡一语定音,“先查清陛下的意图,再确定消息的真伪,这两件事明确之后,我们再商讨之后的事宜。”
“诺!”一众侍人齐声应道。
严衡不再多言,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侍人们立刻站起身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书房,只有姚重留了下来,似乎有话要讲。
严衡挑眉问道:“有事?”
“是。”姚重瞥了一眼吴名。
“直接说吧,我没什么事需要避讳夫人。”严衡坦然道。
姚重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马上便开口道:“咸阳的眼线这一次也跟着车队过来了,我刚刚与他见过。”
“你是想让我亲自与他相见?”严衡狐疑地问道。
“哪里敢劳动主君。”姚重连忙赔笑,同时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吴名,“他带回的消息里提到了何家小娘,说是何家这一次也派了人随行,许是要接何家小娘回去。”
严衡一愣,“轩亲王那边没有动静?”
“上个月的时候,轩亲王因强抢民女之事暴露,被陛下罚金百两,并禁足于府内,如今已是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找您的麻烦。”姚重道,“据说,陛下这半年来一直看轩亲王不顺眼,动不动就叱责于他,大有夺其王爵之意。丹楹女公子恐怕也是担心家中失势,这才来辽东寻找栖身之所。”
“那何家又是怎么回事?”严衡问。
“回主君,这何家小娘倒是比丹楹女公子更为蹊跷。”姚重正色道,“在太夫人发出邀约之前,何家正与太尉家议亲,眼看着就要纳采问名了,何家小娘却拒了婚事,来了辽东。”
“她自己拒掉的?”严衡愣道。
一旁的吴名也很惊讶。
这年月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弱势的女人了,就是相比之下算作强势方的男人也很少能在婚姻大事上自己做主,全都是父母让你娶谁就娶谁——敢不从命?折腾不死你!
“不清楚。”姚重摇头,“估计是出了些不好对人言的龌龊事。何家和太尉家都瞒得紧密,只知道何家很是乱了一场,然后何家夫人就把何家小娘送来了辽东,与太尉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我许了何家小娘在此久住。”严衡皱了皱眉,“若何家非要带人回去,何芊芊又不肯走……”
姚重似乎想说什么,但刚一张口便又不自觉地瞥向吴名,终是欲言又止。
“暂且静待其变吧。”严衡轻咳一声,“何家小娘既然能自行拒亲,想必是个既有主意又有本事的,兴许用不着我们插手,她自己就能解决家事。”
“希望如此。”姚重道。
“还有别的事吗?”严衡问。
“还有一件。”姚重的脸色马上又凝重起来,“车队里的一些人似乎不只是来送年礼的,进城后便四处打探,还请主君多加注意,以防万一。”
听姚重这么一说,严衡却是心下一动,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这次的年礼很是奇怪,来得突然不说,份量也未免太重了一点。”
“确实。”姚重点头,“主君想到了什么?”
“太后。”严衡道,“你也知道,我与陛下虽有嫌隙,但真正忌讳我,千方百计将我遣回辽东的却是太后。断军饷这件事看起来像是陛下的任性之举,但若是没有太后默许,丞相和太尉等人又怎会纵容陛下在这种要事上肆意妄为?”
姚重立刻道:“主君,我早就跟您说过了,太后这是逼您谋反呢!”
“所以这一次的年礼才更为奇怪。”严衡继续道,“作为年礼,这些东西太重了。但若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那这枣子却又未免有些轻薄,根本达不到哄人的目的。”
姚重想了想,很快道:“这不像是太后的风格,倒像是陛下的心血来潮。”
“而太后却未能阻止。”严衡眯起双眼。
“帝后有隙!”姚重马上接言。
严衡冷冷一笑,“去查。”
“诺!”
姚重一走,严衡便长长地吐了口气,感叹道:“这个冬天是别想清闲了。”
还不是你自找的。
吴名撇撇嘴,问道:“那你还想打辽西的主意?”
“今年冬天是最好的机会。”严衡道,“若是错过了,没准要再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新的时机。”
“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吴名提醒道,“话说回来了,今年真的会有雪灾?”
“是。”严衡叹了口气,自嘲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光想着怎么利用这个机会调兵遣将了,竟忘了辽东的百姓也会受雪灾之苦。”
因为在你心里,他们也只是百姓而已。
吴名暗暗腹诽了一句,但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严衡肩膀,安慰道:“现在还没下雪,临时抱佛脚……呃,我是说……临时想办法还来得及。大不了多盖点冰屋,虽说冰屋里不能点炉子取暖,但只要多穿一点,应该也冻不死人。”
“冰屋?”严衡好奇地挑眉。
“就是用冰盖出来的屋子啦!”吴名比比划划地给严衡解释起来。
90、第 90 章
送年礼的车队并未在辽东逗留太久。
为了避开随时可能降临的大雪,初八的早上,车队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襄平。
严衡还没打算和咸阳那边撕破脸,当然不能让车队满载而来,空车而归,一进一出之后,连旁观的吴名都很是替严衡心疼了一番。
这还是因为吴名鼓捣出不少新玩意,比如玻璃,比如瓷器,再加上已经改善了制作工艺而变得很像工艺品的精装肥皂,以及为了让这些看起来很能吸人眼球的漂亮玩意变得更加高大上而配置的精美礼盒,再加上为了防止运送途中出现损伤而加进去的皮革、棉絮、稻草……一下子就用掉了好几车的空间。
因吴名喜欢海鲜,过年之前,严衡曾命人储备了不少冰冻的海货,晒干的鱼虾,这一次也全当土产给嬴汉送了过去。为了保鲜,严衡又特意刻意让人加了不少冰块进去,原本一车就能装下的东西立刻变成了五车。
除此以外,严衡还在吴名的建议下用铜钱和松树捆出了两棵叮当作响的摇钱树,因分量沉重,每棵树都得用一辆马车单独运送。
这些华而不实却很占地方的礼品给严衡省下了很大一笔支出,然而货真价实的金子也还是要送的,人参、鹿茸、兽皮……这些众所周知的辽东特产同样必不可少。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吴名的怂恿下,严衡把草药之外的特产全都换成了活物,比如,一家子梅花鹿,一窝小黑熊,一对红毛狐狸,一只纯白的雪貂……
若是剥皮拆骨,这些玩意很可能只要一个箱子就能装下,但换成活生生的野物之后,立刻就和摇钱树一样只能论车来装,一辆车上只能放置一个笼子,很快就又占掉了小半个车队。
最后,严衡愣是又贡献了两辆马车、八匹骏马才让全部回礼都上了马车。
太后她老人家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大概会气得摔东西,但嬴汉一向喜欢小动物,小时候就没少因为这个喜好而被先帝和太后训斥。某一次,在鹰犬都被夺走之后,他竟然在寝宫里养起了老鼠,甚至将其养成了鼠患,把整个咸阳宫都闹得不得安宁。
严衡对此事记忆犹新,所以当吴名提出活物换死物的建议时,严衡才会想也不想便欣然接受,之后更是亲自出城捕猎了那窝黑熊。
若是嬴汉把这窝黑熊养大,不知道咸阳宫里会不会比当年闹鼠患的时候还要热闹!
严衡怀着恶意的期待将车队送走,转回身便又忙碌起来。
虽然今年冬天会有严寒雪灾,但被严衡摆在第一优先序列的行动仍然是窃取辽西。
对此,吴名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两句便不再关心。
没办法,穿过来三个多月了,吴名依旧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认同,总觉得这里的人和物就跟网络游戏里的npc一样,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身边经常接触的那几个也不例外。虽然严衡总说他对侍女们太过娇宠纵容,但吴名自己心里清楚,他不过就是怀着玩游戏的心态在刷好感度,究其实质,和豢养电子宠物的家伙没什么两样。
他会尽可能地对她们好,让她们开心,但这个好是有底线,有前提条件的。如果她们的所作所为越过了这个底线,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弃之如敝屐,不会有半点心疼。
唯有严衡给吴名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但也正因为太过复杂,所以吴名干脆不再去想,只当同居人相处着,至于最后要怎么收场……
等商老鬼回来的时候再考虑吧!
不知不觉,十月已过去了大半。
初十的时候,玻璃铺子正式开业,取名青璃坊,当天就把库存卖出了大半。
开业不过三天,姚重便笑意盎然地给吴名送来了大笔盈利,顺便就供不应求的问题向吴名问策。
吴名哪有什么生意经,思来想去也只给他出了个“定制”的主意——只要买家肯加价,大可以让铺子里的工匠按照买家给出的要求来吹制玻璃器皿,然后再根据制作难度和购买数量来商定取货时间。
姚重立刻眼睛一亮,追问起相关细节。
吴名无奈,只能把自己在后世给妹子们做手工艺品的经验讲给他听,顺便给他灌输了“饥饿营销”的理念,让他控制出货量,不必对买家有求必应。
在决定弄出这两个作坊的时候,吴名就已经和姚重谈好了条件。总收益五五分成,作坊那边的支出——比如匠人的工资和原材料的花销——都从吴名的收益中扣除,而铺子那边的支出全由姚重负责。
姚重今天送来的几箱金钱就是扣掉了支出的净利润,即便如此,仍然比阮橙那份嫁妆还要可观,充分证明了暴利的根本在于垄断。
吴名其实没想从这笔生意里获取多大利润,就是想弄些光明正大的钱财给身边人分分。
不管什么年代,钱财都可以成为一个人的底气和胆量,若是自己将来穿回去了,身边的这几个妹子是出去嫁人也好,继续留在郡守府里也罢,都不至于没了指望。
因此,姚重一走,吴名就把嫪姑姑、金角、银角、玳瑁、桂花这五个人叫了过来,让她们每人取两镒黄金,一贯铜钱。
“按理说是该在过年的时候给你们封吉利钱的,这会儿虽然晚了点……但好饭不怕晚不是?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了,自己过来拿,别等我往你们手里面塞。”
说完,吴名指了指面前的一匣子金饼和一箱子铜钱。
三个侍女均是一愣,桂花更是被吓住了,只有嫪姑姑坦荡荡地行了个礼,走上前,取走了自己那份儿。
有了嫪姑姑带头,金角、银角和玳瑁也陆续上前,将自己那份儿拿走,只有桂花还站在原地,动也动,只不住地摇头。
吴名懒得理她,径自对嫪姑姑道:“原来在我院子里干过活的那些,你斟酌着打赏,数量不用太多,人人有份就行了,余下的入库记账。”
“诺。”嫪姑姑淡定应诺,但跟着便问道,“主君院子里的这些人呢?”
吴名皱了皱眉,但终是忍痛割肉。
“……按我院子里的标准减半。”
“诺。”
嫪姑姑没再质疑。
但安排归安排,吴名自己的院子还在装修当中,入库一说只能是暂且说说。嫪姑姑走上前,先把桂花应得的那份取了出来,又从装铜钱的箱子里拿出几贯,接着便请吴名将箱子盖上,加锁,送到他暂住的暖阁。
吴名搬箱子的时候,嫪姑姑把桂花那份儿强塞进她的怀里。
“夫人给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嫪姑姑嗔怒道。
“那……那要是丢了可怎么办啊?”桂花都快哭了。
那么大的两块金子,她连见都不曾见过,哪里敢去用啊!这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把她卖十次也换不回其中一块啊!
“丢了你就哭吧!”她这种已经定了形的性子就算是嫪姑姑也扳不回来,只能故作凶恶地恐吓道,“难道你打算让夫人赔给你不成?”
桂花赶忙摇头。
“放心吧。”玳瑁插言道,“夫人虽然不会赔给你,但他肯定会找出是谁偷了你的金子,然后揍死他!”
“小孩子家家的,别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在嘴边!”嫪姑姑抬手给了玳瑁一记响头。
十月的最后一天,姚重又给吴名送了一笔收益过来。
这一次,姚重把铜钱全部换成了黄金,乍看上去没上一次那么扎眼,但打开箱子之后却更加闪瞎人眼。
吴名其实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衣食住行全有严衡一手包办,给玳瑁她们存私房也不能没完没了没有限度。
于是,吴名便有了一个幸福的烦恼——怎么花钱。
小钱钱放在箱子里是生不出新的小钱钱的,想赚钱就得先花钱。
吴名想了想,觉得是时候加大对玻璃作坊的投资了,工匠要再多招一些,镜子什么的也可以尝试着去做了——这玩意一旦成功,肯定比玻璃还要暴利,起码大户人家的女眷定是要人手一个的,就算只能做成巴掌大小的化妆镜也定能大赚一笔。
这年月已经有锡和水银了,找起来也很容易,就是需要让懂行的工匠把大块的锡锭变成薄薄的锡箔。但就算找不到懂这个工匠,完全靠自己琢磨,肯定也比从蜂蜜里提取葡萄糖容易许多。至于水银,虽然有毒,但只要遮住口鼻,不直接接触,制作时注意通风,就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后世那些打破水银温度计致死的案例其实都是被无知害死的,但凡有点化学常识都不至于殒命。
于是,吴名便暂且放弃了对技术要求偏高的银镜,决定从古老的水银镜做起。
拿定主意,吴名便行动起来。
而行动的第一步却是和严衡打招呼。
不单独出门已经成了吴名与严衡之间的默契。只要吴名肯打声招呼,带上随侍,严衡便不会限制他的行动,出府还是出城,全都随他。
当然了,其中也有想管而管不了的无奈。
严衡这阵子实在是太忙了些,虽然吴名住进了他的院子,两人也依旧只能在晚上见面,严衡想约束都分不出精力。更何况吴名也不是个会任人管束的,纵使严衡拿链子把他锁住,也要先想想能不能锁得住。
一旦惹恼了他,让他炸毛,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生活可就要泡汤了!
无奈之下,严衡也只能收敛自己的独占欲,尽可能地给吴名自由。
招呼打过,吴名便叫来姚重,把他也一起带了出去。
姚重这阵子比较清闲,玻璃铺子已经上了正轨,无论制造还是经营都已安排了专人负责,他只要抽空过去监察一下即可。
前几日的时候,姚重的主要精力就已经转移到了探子营的组建上。钱已经有了,差的只是人,但人这东西从不是想找就能找得来的,姚重也不着急,只可着手上的人先用,倒是有几分效仿吴名的陶瓷作坊——先把经验积累够了再说。
因此,一听到吴名召唤,姚重便毫不犹豫地跟了出来。
但一行人刚出城门,吴名便被城门外黑压压的队伍吓了一跳。
队伍里全是女人,在队伍周围维持秩序的也是女人,只有稍远处站了些男性兵丁,看模样不像是监督,倒像是保护。
“这是干什么呢?”吴名疑惑地问道。
陪吴名一起坐在牛车上的姚重向外看了一眼,很快挑眉道:“纺织作坊开始招工了吧?”
“纺织作坊?”吴名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是要招女工织羊毛?”
“就是那个。”姚重点头,“主君和西北的牧人交换了不少活羊,前几天就运来了一批,想必是已经扒皮褪毛,就等着纺成线了。”
“直接把羊毛剪下来就可以用了,哪里用得着扒皮啊?”吴名皱眉道。
“今年冬天不是会有严寒和雪灾吗?”姚重一脸无奈,“主君就想着一举多得,羊毛和羊皮可以取暖,羊肉和羊杂碎能填饱肚皮,总归是不会浪费。”
“他也真是舍得。”吴名颇有一些惊讶。
羊毛和羊可不会是一个价钱,这么一大批活羊买进来,那花出去多少钱啊?!
严衡还真舍得自掏腰包来救济百姓?
吴名正感慨,姚重已继续道:“这还要归功于您给主君出的法子。一打蜂窝煤就能换一整只羊,一个轻飘飘的铁炉子能换几十只羊,甚至连上好的骏马都有人拿出来交换。以前和那些牧人打交道的时候,我们可没遇到过这种待遇!”
“……”吴名顿时无语。
他就奇怪严衡怎么这么大方,原来是做了无本买卖!
不,也不能算是完全无本,毕竟无论打铁还是挖煤都需要用人,只不过这年月的人力不值钱,主要消耗反而在供这些人吃喝上,至于工钱什么的……是否存在都是两说。
果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取之于民,方能用之于民。
吴名撇了撇嘴,暗暗自嘲起来。
不知不觉,他竟也成为了剥削阶级中的一员。
91、第 91 章
什么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手里握着水银镜的配方,吴名也没能在当天就把水银镜做出来。
原因很简单,这年月有锡,但没有锡箔。
锡在这个年月的最大用途是充当合金元素,混到铜里做成青铜。这年月的人既没有烧纸的习俗,也不用白银做货币,陪葬的用都是真金和宝玉,才不需要锡箔制成的假货滥竽充数。
吴名也不知道锡箔要怎么制作,他开始接触手工业的时候,这种东西已经随处可见,有钱就能买到,就跟生石灰似的。吴名知道生石灰都有什么用,也知道该怎么用,但要是让他做些生石灰出来——不好意思,那是什么鬼?
于是,在玻璃作坊里转了一圈之后,吴名就转道去了罗道子那边,准备借个铁匠用用。
在罗道子那边折腾了一下午,做出的锡箔也没能薄到让吴名满意。
见天色不早,再不回去就得留城外过夜,吴名终是把锡箔当课题留给罗道子去研究,自己则跟着姚重回了郡守府。
回去的路上,姚重终是克制不住好奇,询问吴名到底想做什么。
吴名懒得浪费口舌去和他解释什么叫化学反应,直接把自己前阵子做的银镜拿了出来。
趁着严衡忙得不可开交,吴名悄悄去了两次嫁妆小院,把镜子修整成圆形,还配了个很土豪的纯金外壳。
嫁妆小院早被吴名当成了秘密基地,有空的时候就去布置一番。时至今日,里面的布局已和他后世的工作间有得一拼,就是工具什么的太过简陋,既没有电钻,也没有机床,连游标卡尺都是王莽版的。
但一个纯金外壳也不需要多复杂的工序,雕个模子,用坩埚把金子融一次就能完成。
姚重也没注意外壳,接过镜子就被里面映照出的人物吓了一跳。
“这是……”
“你自己啊!”吴名翻了个白眼,“铜镜不也是这么照人的吗?”
“铜镜哪有这么……这么……”姚重发现他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震惊。
“别这么那么了,直接想这东西能不能赚钱就行了。”吴名道。
“怎么可能会不赚钱!”姚重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转为了惊喜,反复摆弄着手里的镜子,先是照人,接着又开始照物。
但照着照着,姚重便将镜子又对准了自己,盯住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姚重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蜈蚣一样的可怖痕迹,很快就自嘲道:“这道疤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吓人。”
“跟高阳那张脸一比,你这根本不算什么。”吴名不以为然地撇嘴。
姚重动作一僵,很快就定下心神,抬头向吴名问道:“夫人真的见过高阳了?”
“郡守没告诉你?”吴名反问。
“说过,但我有些奇怪。”姚重道,“两名被昏倒的侍卫既未闻到迷香也未受过重创,好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之后也没有任何异常……”
“我以为,像你这种专职干脏活的人应该很清楚闭目塞听的重要性。”吴名面无表情地打断,“不该问的别问,而且,你以为你问了,我就会说吗?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再问问我和高阳说了什么?”
“是我僭越。”姚重赶忙低头认错。
吴名哼了一声,没再接言。
姚重却眼珠一战,继续道:“其实高家小郎比我幸运得多,至少他已经不必再花心思去计较脸上的伤痕了。”
“如果你觉得死比活着幸运……”吴名撇了撇嘴,“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夫人说笑了。”姚重话音未落便被吴名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出一个冷战,赶忙讪讪一笑,改口道,“不,是我——我在说笑。”
吴名哼了一声,问道:“高阳已经……处理掉了?”
吴名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回夫人,第二天就丢进护城河了。”姚重倒不怕吴名多问,闻言便马上答道,“夫人放心,正如您刚才所说,姚重我就是个干脏活的,对这种事情最为拿手不过,绝不会给主君留下半点后患。”
“过犹不及,别干得太过,最后闹出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来。”吴名漠然道。
吴名对高阳生不出半分同情。上一世怎么样,他不清楚,但这一世,他没发现严衡和高阳之间有任何牵扯。也就是说,如果高阳不来求什么再续前缘,大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高家小郎。如今的遭遇,不过是应了“作死”二字。
吴名自己就没少干作死的事情,所以他一向尊重别人作死的权利。但作为一个在作死大道上一去不返的先行者,他很想告诫每一个正在作死以及想要作死的后辈——
不作死未必就不会死,但敢作死就一定要敢去死。
如果连死一死的胆量都没有,那还是老实一点,别作了。
回城的时候,城外排队的女人都已没了踪影,不知道是过了时间,还是已经结束。
当天晚上,吴名和严衡在床上闲聊的时候便说起了此事,顺口问了句这事是谁在管。
吴名其实只是惊讶竟然会有这么多女人过来应聘。
虽说北边的风气一直不像中原那样保守到变态,穷人家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这一次毕竟是出来干活,要签契约的,这些女人就不怕一不小心签成了卖身契,被人给祸害了?负责此事的家伙是怎么说服她们的啊?
“这事是何家小娘在管。”严衡的答案让吴名微微一愣。
“哪个何家小娘?”吴名眨了眨眼,随即想了起来,“你那表妹?呃,不对,是表女弟?或者该叫女表弟?”
“什么乱七八糟的。”严衡无奈地掐了下吴名的脸颊,“纺羊毛这种活儿男人做不了,只能找女人。我原本打算从府里找两个姑姑负责,没想到何芊芊主动请缨,接管了此事。”
“听你这语气,应该是做得还不错了?”吴名挑眉问道。
“确实。”严衡点头,“我原本还头疼要在哪里安置这么多女人,她却把羊毛直接发到了那些农妇手中,让她们纺好后送到城里,然后再根据数量来结算工钱。这些便省了管理的麻烦,也让那些农妇免去了后顾之忧,可谓是一举两得。”
“挺有本事的嘛!”吴名稍稍有些惊讶,这年代的女人能想出这种近似于代工的主意已经很不错了,“那纺车怎么办?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纺车的吧?”
就算有,鉴于标准化作业已经随着始皇帝的逝世而湮灭于历史,这些纺车的大小和规格恐怕也不会一样,纺出的毛线肯定有粗有细,若是直接在这些农妇手中织成毛衣或者羊毛面料,最后做出的成品很可能也有薄有厚。
“没有纺车的人自然做不了这个。”严衡一脸的理所当然。
唉——
该怎么和这年月的人解释什么叫流水线、标准化还有生产效率呢?
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
严衡看出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认可,立刻把人揽入怀中,追问道:“你觉得这样不好?”
吴名想了想,反问道:“知道始皇帝当年是怎么制造兵器的吗?”
严衡一愣,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点头,“知道一些。”
“你以为羊毛纺织和兵器制造什么区别?”吴名继续问道。
“当然有……”严衡本想说两者有着天壤之别,但话一出口便又戛然而止。
吴名从不曾无的放矢,而且和兵器制造相比,何芊芊的法子确实太过随意了些。只不过羊毛并非什么贵重物品,就算那些农妇拿了羊毛却纺不出毛线,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损失。
对了,还有保密的问题……
心念一转,严衡就把保密的问题抛之脑后。
羊毛纺织实在是太简单了,善于织造的妇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根本没有保密的可能。更何况北边的牧人也不会帮他们守密,他总不能年年买活羊回来,明年差不多就该改买羊毛了。
“你有更好的法子?”严衡立刻改口问道。
“未必更好,但肯定更有效率。”吴名打了个哈欠,“这么办吧,让木匠按我给的图纸做十个防线车和十个织布机,再从府里调二十个侍女给我,但具体用谁,我会让嫪姑姑帮我挑选。”
“可。”严衡马上应诺。
第二天一早,吴名先把姚重叫了过来,让他帮忙盯着锡箔的事。
但姚重人一过来,吴名就先被他脸上多出来的黄铜面具闹得一愣。
“你是谁?”吴名立刻瞪眼问道。
姚重轻咳一声,“夫人莫要戏耍于我,我当然是姚重了。”
“把这么个鬼东西罩脸上,谁知道你是姚重啊?”吴名翻了个白眼。
“这样总好过白日吓人。”姚重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来表示无奈,“昨日用夫人的镜子一照,我才知道如今的自己有多面目可憎,所以便想了个挽回的法子,以免继续惊世骇俗。”
姚重的铜面具是遮住整张脸的那种,只在眼睛和鼻孔的位置上留了孔洞,说起话来都嗡嗡的,在吴名看来,这副模样实在比那道疤痕还要骇人。
“回去换一个!”吴名道,“把想遮的地方遮住就行了,没必要把整张脸都盖上!”
“诺!”姚重一本正经地领命。
吴名嘴角微抽,没再和他废话,直接把叫他来的目的讲了一遍,然后又让他多准备些锡和水银。
姚重听完就马上说道:“我昨晚回去想了一下,锡箔的事情其实很好解决——铁匠不明白您要的是什么,但金匠肯定清楚。”
“金匠?”吴名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金箔!”
“正是。”姚重点头,“听您的描述,两者应该只是材质不同,余下的,大同小异,又都是同一个箔字,想必可以用同样的法子做出来才对。”
“没错,绝对可以!”吴名点头,“这件事就先交给你了,顺便再两个适合做镜子的工匠——不需要会做玻璃,但一定要老实可靠,制镜子的法子可是要绝对保密的!”
“夫人是不是有了别的事情?”姚重敏感地问道,“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吴名摇头,“女人的活儿,你干不合适。”
姚重一愣。
“羊毛的事。”吴名知道他肯定又要刨根问底,干脆解释道,“郡守之前把羊毛纺织的事交给了何芊芊,但何芊芊用的法子虽能让百姓获利,对郡守府来说却是……效益不足。”
说完,吴名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人这东西,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的。
92、第 92 章
吴名打算用的法子就两个字:专职。
挑人的事,吴名全权交给嫪姑姑负责,接着又把之前住过的院子要了过来,给纺织女工们充当厂房和宿舍。
时过境迁,吴名已没兴趣再拿一座院子撒气,但搬回去住也是绝无可能。本着物尽其用的精神,一想到得给即将到来的女工找个干活的地方,吴名就把那座院子记了起来,亲自过去转了一圈,把没用的家具全都移走,空出地方安置纺车。
他把院子准备好,嫪姑姑也把挑好的人带了出来。
嫪姑姑挑出来的人倒不全是侍女,其中还混了几个三十几岁的妇人。
因吴名要的纺车和织机都要按图纸现做,最快也要过个一两日才能送来,这二十个女人过来之后,吴名也没让她们用现有的纺车和织机去纺线织布,先把自己从严衡那边要的毛线拿了出来,让嫪姑姑先教她们织毛衣。
最初研究羊毛纺织的时候,吴名不好直接和匠人营里的妇人接触,就把织毛衣的手艺教给了嫪姑姑等人,再由她们教给其他妇人。
吴名其实没织过真正的毛衣,就是在和妹子们线下聚会的时候,以学习针织技艺为名和一个可爱到爆的围巾控妹子接触了几次。然而他和可爱的围巾控妹子终是没能发展出什么故事,倒是把反正针的织法记了个清清楚楚,最后给自己织了个围脖以做纪念。
但女人们或许天生就在这种事上有着男人无法比拟的天赋,跟他学会反正针之后,嫪姑姑和金角两个很快就琢磨出了不用线缝也能把衣袖和衣身连在一起的针法。
这一次,吴名直接把她们两个都叫了过来,让她们先教这二十个女人如何用竹针编织最简单的围脖,然后从中挑出五个最快最好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专门负责编织。
一下午的围脖织完,有三个女人便脱颖而出。
第二天上午,五台全新的织机和纺车以及一大堆已经清洗晒干的羊毛就被送了过来。
吴名在匠人营的时候就把流水线的概念灌输给了罗道子,那边的工匠也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分门别类,各司其职。这一次,为了赶时间,吴名特意把制造织机和纺车的任务交给了罗道子,并把零件的构图和整体结构图一起送了过去,以便罗道子能够马上开工。
但再怎么科学管理,生产力的基础在那摆着,终是达不到后世那种一秒钟造出千万个螺丝的生产速度。
罗道子带人忙了一天一夜,最后也只是把织机和纺车各赶出五台给吴名暂用。
吴名也没挑剔,把五个最擅长织毛衣的女人剔除,让余下的十五人先从纺车开始试用。半日后,再让她们用纺出来的毛线去试用织机。
这些纺车和织机都是脚踏型的,效率比秦朝流行的手摇纺车和腰机高了不止一倍两倍。吴名原本还打算把纺车和织机的关键部件都换成金属,但考虑到时间问题,终是无奈放弃。
一整日的测试结束,吴名也把纺车和织机的使用人选安排妥当。
第三天,另外五台织机和纺车也被送了过来。
但眼下只有羊毛是充裕的,吴名斟酌了一番,终是安排了十个女工去纺线,五个女工去织毛毯,另外五个女工继续研究织毛衣,同时把已经学会写字的金角、银角、玳瑁三个叫了过来,让她们跟在旁边做记录,统计出纺线织布的最佳配比,毛衣编织的相应针数。
于是,从第四天的下午开始,被嫪姑姑挑选出来的二十名仆妇便转职为正式的纺织女工,开始了她们朝九晚五的织造生涯。
之后,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吴名终于把标准确定下来。
此时的北方已经正式步入冬季,天亮的时间也比夏日里晚了许多。
吴名参考了后世的八小时工作制,没让这些新转职的女工起早贪黑,只要求她们在巳时之前起床吃饭,巳时正式开工,做满两个时辰后开始午休,饭后再继续干活,申时结束便收工休息,再之后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留在院子里歇息也好,出去闲逛也罢,全部随意,但亥时前必须回屋睡觉,确保第二天能够准时起床。
为了让这些女工能专心工作,吴名直接让她们在院子里住下,一日三餐都有专人供应。
吴名本打算按劳计酬,根据她们的工作效益支付相应的报酬。但思来想去,吴名实在无法估算出一斤毛线的合适价格,也不清楚该以什么标准给她们支付工资。
无奈之下,吴名只能在饮食上下功夫,在质量达标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数量定额,超额完成的女工可以加一个肉菜,产量最高的女工可以在当天晚上按自己的喜好点菜,鸡鸭鱼肉随便选,郡守夫人的专属厨娘亲自给她下厨。
吴名原本还准备了无法完成定额的惩罚条例,但从正式开工到第一个休息日,二十个女工愣是没有一个人受罚,肉菜倒是成了小院里的常备之物。
和后世的工厂一比,吴名觉得自己就是那黄世仁、周扒皮,偏偏身边人都觉得每天只有四个时辰做活实在是太轻松了,更何况吃得还那么好,整个郡守府里,也就是三个主子的贴身侍女能有这种待遇。
女工们也提出过要在晚上加班,但吴名很清楚,人的精力有限,越是这种简单的重复性劳动,对身体的损耗也就越大,八小时是极限,再久是会死人的。
可这年月的人哪能理解这个,吴名只能以灯油太贵做理由,断了她们加班的念头。
正式开工后的第六天,也就是吴名从严衡那里接下这份活儿的第十天,吴名按照五天一歇息的承诺给女工们放了假。但如今情况特殊,吴名没放她们出门,只是停了这天的工作,然后将严衡叫了过来。
吴名只是叫严衡过来看看自己的工作成果,顺便商量下织造行业的未来。
但严衡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更带来了一众手下,其中不仅包括姚重和穆尧这两个常和吴名打交道的的,还多了一个穿裙子的何芊芊。
一群男人当中多了一个女人,简直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想不注意都难。
吴名虽不觉得女人跟男人一起做事有何不可,但他现在做的事情很有点和何芊芊打擂台的意思,偏偏严衡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把这人带了过来,让吴名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有些不太自在。
算了,有竞争才有进步,反正他又不在乎何芊芊怎么想。
吴名厚起脸皮,把一行人领到了库房。
二十个织造行业的新鲜人,五天的时间,能做出来的东西其实很是有限。
刚开始的时候,十个女工纺出来的毛线根本不能满足织机的需求,以至于吴名不得不派人去罗道子那边索要了几斤纺好的毛线给织毛衣的女工使用。
等到纺线的女工已经完全熟练,织机的女工才彻底忙碌起来。
考虑到效率和实用性,吴名没让使用织机的女工去纺织那种可以剪裁的面料,直接将纺好的羊毛织成适合行军打仗时使用的毛毯。这种毛毯打开后的大小刚好可以裹住一个人,叠起来也不会占用多少空间,甚至可以直接捆在身上充当铠甲。因毛毯上既没有颜色也没有花纹,每个女工每天可以织出至少两块,再练上一段时日,三块也有可能。
相比之下,织毛衣的女工反而效率最低,每个人每天也就能织出一件毛衣或者一条毛裤,明明是最早开始干活的,但五天下来,积累出的毛衣毛裤还不到三套,而五台织机虽然在正式开工的第二天才开始满负荷运转,但织出毛毯却已达到了十六块之多。
这样的生产效率和后世的机械化大生产当然无法比拟,但看到一群男人的惊讶表情,何芊芊脸上的尴尬,吴名便意识到这些女工并没有白白吃肉。
严衡本人倒不是特别震惊。他一直派人盯着这处院子,吴名每晚也会和他说些女工们的劳作情况,对这里的成果早就心里有数。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些成品的质量,所有的毛线都是一般粗线,所有的毛毯也都是一般大小、一般薄厚,连三套毛衣都是一模一样。
为了和吴名这边做对比,昨天的时候,严衡特意去看了眼何芊芊那边的羊毛织品。
何芊芊雇了数百个村妇给她干活,然而十多天下来,收回来的多是毛线,粗细不一不说,有的还一拽就断。羊毛面料的回收数量也不比吴名这边的毛毯多上多少,而且和毛线一样存在薄厚不均的问题,让何芊芊很是头大。
至于毛衣毛裤,因为需要花时间现学,何芊芊干脆就没有外包。
两下一对比,严衡立刻明白了吴名为何会拿始皇帝造兵器的事来举例。
确实,标准化和专职化的优势太大。
只要做个简单的换算就可以看出,院子里这些女人一个白天就能做完的活,普通的农妇得干五天甚至十天。何芊芊雇了数百个村妇都没干完的活,如果换成吴名这边的侍女,很可能只要几十个就可以超额完成。
当然,这当中还存在支出的问题。
何芊芊雇佣数百个村妇的耗费恐怕还不够支付吴名这一院侍女十天来吃掉的饭钱。
但比较了一下两者的成果,严衡顿时觉得他还是宁愿用这些能吃但也更加能干的侍女。
看过库房,吴名又带他们去看了新的纺车和织机,并让两名女工当场做了示范。
整个院子转下来,何芊芊的脸上已经白得没了血色,双手紧紧攥着衣袖,目光不断瞥向严衡,欲言又止。
吴名并没打算和她争抢什么,就算严衡非要他来接手羊毛纺织的活儿,他也肯定是转手再丢给旁人,和经营玻璃作坊似的继续做甩手掌柜。
但吴名同样没兴趣去给何芊芊喂定心丸。后世的白骨精之所以能成为白骨精,就是因为她们有着比男人更为强大的抗压性,如果一个女人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那就别想着和男人一样做事了,乖乖回后院伤春悲秋去吧!
93、第 93 章
严衡并未在参观的过程中发表意见。
而看罢之后,严衡也只让人将毛毯和毛衣毛裤取走,然后便将随同而来的人遣散,自己带着吴名回了院子。
这会儿已近午时,已经熟知吴名习惯的严衡回院后就先让人送上午餐,然后才边吃边聊地和吴名说起了羊毛纺织的事。
虽然许了吴名插手,但严衡完全没有把这桩事交由他来负责的意思。
说是私心也好,防备也罢,严衡终究不想让吴名太过忙碌,若是能每天躺在床榻上等他临幸,那才是最好不过。但严衡也清楚这是妄想,吴名这家伙太过随性,懒起来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动他,但若是觉得无聊了,没事也能找出事来。
因此,严衡直接问起了吴名是怎么[调]教那些侍女,他在院子里实行的那些规矩有没有可能推广到何芊芊那边。
吴名懒得一一答复,直接叫玳瑁把他总结出的章程和标准取了过来。
有了纸,吴名自然不会再用竹简和绢布,让玳瑁等人做记录的时候用的就是纸,院子那边采用的章程和标准也都写在纸上,章程一页,标准三页,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完全看不出份量。
但看过之后,严衡却不禁有些心悸。
那一页章程不算什么,不过就是些时间安排,奖惩条例。关键是那三页标准,实在是太过标准详细,不仅规定了每种毛线的粗细大小,更注明了每种毛线需要放多少羊毛,如何操作;织毯子要用哪种毛线,织毛衣的时候又该用哪种毛线;织一张毛毯的时候需要用多少根毛线,每根毛线又该以怎样一种顺序排列……
这就是标准呢!
有这么一份标准在,就算是男人也未必不能学会纺织。
严衡捏着这薄薄的三页纸,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军队和农耕。
他在学史的时候曾听夫子讲过,始皇帝以及始皇帝之前的几位秦王就是这样治理国家的,不仅军队里使用的兵器要按一模一样的规格打造,就连农夫都得在国家规定的时间按照国家规定的方式种植国家规定的庄稼,连埋种子时挖的土坑都有大小和深浅的规定。
得知此事的时候,严衡只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无论夫子还是先帝却都宣称秦国就是靠着这种方式强大起来的,只不过夫子在说完之后便又告诫他,秦国虽然以此强盛,但也正因为太过苛刻,失了人性,这才引发了二世之乱,幸亏先帝力挽狂澜,行王道,施仁政,总算是稳住了天下民心。
然而被夫子赞不绝口的先帝本人却对此事态度暧昧,在他再三追问之下,也只是摸摸他的脑袋,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严衡那时年幼,对这样的答复自然是满头雾水,但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依旧是似懂非懂,只是愈发意识到政权对军权的依赖——若无足够的武力做支撑,再大的权力也不过就是水上浮萍,空中楼阁。
今日看到这三页标准,严衡便想起了往事,脱口道:“夫人可是赞同始皇帝的治国之道?”
“呃?”吴名一愣,挑眉打量了严衡几眼,发现他不像是在说笑,便也正色道,“这要看我身处何处,姓甚名谁。”
“夫人这是何意?”严衡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若你是一个六国遗民,被始皇帝灭了国,抄了家,接着还得像奴隶一样去遵守秦国苛刻的法律,你会夸奖他,赞颂他吗?”吴名反问,“秦国的律法有多严苛,你应该比我清楚。走路的时候往地上吐口痰都要受罚,丈夫打了妻子也要受罚,连当官的做了错事都要和平民百姓一样被处罚——别说从未受过这等约束的六国遗民了,就是换了如今的你,能接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律法吗?你能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允许别人抽自己鞭子吗!”
严衡皱了皱眉,“这样的律法确实苛刻了些。”
“苛刻?”吴名一声冷笑,“难道往干净的路面上吐痰是对的?难道丈夫打妻子是合情合理的?难道当了官就可以知法犯法?难道是贵族就可以欺压百姓?”
严衡无法反驳,即使他觉得吴名的话里有些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但一时间却也找不出能够与他辩驳的道理。
而吴名已继续道:“还有,你只看到秦国律法是如何苛刻,却不曾想过为何这等苛刻的律法却能让秦国民心凝聚,国富兵强?”
这也是他一直奇怪的。
严衡当即站起身来,朝着吴名深施一礼,“还请夫人教我。”
吴名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闹得嘴角一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说白了就两个字——平等。”
“平等?”严衡愈发迷惑。
“没错,就是平等。”吴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在西方,一直到资产阶级革命才提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但在东方,古老的秦国就已经将这一概念付诸实践。
“秦法固然苛刻,但这种苛刻却能遍及到秦国的每一处角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例外。”吴名感慨道,“在这种人人平等的律法之下,百姓不会觉得达官贵人比自己高贵,自然也不会去羡妒他们的生活。更何况奖惩奖惩,在苛刻的惩罚之前,秦法已经给出了更加优厚的奖励。就算是什么都不会的普通百姓,只要在战场上勇猛杀敌,一样也可以通过功勋来飞黄腾达,泽被子孙,而这一点是六国的律法绝对无法给予的,也是最为六国遗民所诟病的。”
“那为何这种得到秦人拥护的律法,到了六国却被民众抵制?”严衡立刻问道。
“因为六国的百姓不清楚秦法可以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而士族门阀却很清楚这种律法能给他们带来何种恶果,一旦推行开来,士族的地位便崩塌在即。为了切身利益,他们自然要使足了劲去宣扬秦法如何之坏,对其好处却是只字不提。”吴名漠然道,“要知道,所谓民心可用,就是因为平民百姓的见识少,容易受蛊惑,进而被他人利用。”
“……民心可用这句话好像不能这么解释。”严衡皱了皱眉。
“不该这么解释的话多了。”吴名讥讽道,“难道你觉得人与人之间也不该平等?百姓和士族之间就应该划下一道鸿沟,永世不可逾越?”
“子承父业,各安其职,也没什么不好吧?”严衡有些心虚地说道。
吴名嘲弄一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吴名话一出口,严衡便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吴名双肩,喝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
“呃……当然是听人说的。”吴名眨了眨眼,对严衡的反应很是不解。
如果穿越男没把这句话据为己有,而历史上的大泽乡起义也不曾发生,那这句话在如今这个年月里就是个笑话,严衡听到之后,理应是一笑置之才对。
严衡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缓缓道:“先帝曾言,若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言,秦必亡矣。”
“呵呵。”吴名干笑两声,问道,“你相信吗?”
秦之所以亡,和这句话其实没有必然的联系。灭秦的楚是有种的,代替嬴氏一统天下的刘氏也是有种的,真正喊出这句话的人虽然没种,但最后既没成为王侯,亦没当上将相。
穿越男不过是拿着《史记》充先知,糊弄这些看不到未来的秦朝土著。
“原本是不信的。”严衡抓住吴名双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庞,“但,你却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吴名故作好奇地问道,“那个……先帝又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严衡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其实,先帝并不曾将这句话告知于我,只是机缘巧合,他在与别人说起时,被我听到……”
先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和他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吵得不可开交。严衡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吵起来的,只能从听到的只言片语里猜测应是哪个家族惹恼了先帝,求到太后这里,太后帮其说情,结果却让先帝更加恼怒,一气之下便吼了出来,“再纵容下去,就该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亡我大秦了!到时候,他们会给大秦陪葬吗?!”
争吵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但并非是帝后二人中的哪一个服了软,让了步,而是先帝说完这句话便发现了门外站着的严衡。
听严衡说完,吴名倒是猜出更多,无外乎就是贵族欺压百姓,穿越男担心会官逼民反。
“对了,你这句话到底是听谁说的?”严衡忽地问道,“不是姓吕的?”
“吕什么?”吴名第一个想起来的名字是吕不韦,但跟着就记起高阳曾经说过,上一世的时候,原主阮橙跟一个名叫吕良的人起兵谋反,似乎还打下了好大一片地盘。
“吕良。”严衡的表情明显有些紧张,“你记得他吗?”
“记得呀。”吴名点头。
严衡落在吴名肩上的双手立刻僵硬起来。
但紧接着,吴名便补充道:“高阳提起过,说是和上一世的阮橙有些牵扯。”
“就是这么个记得?”严衡顿时哭笑不得,身体亦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早跟你说过了,上一世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记得。”吴名翻了个白眼,“话说回来了,吕良到底是谁啊?”
“一个小卒。”严衡道,“他原本只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在蒙家军中待了整整五年才晋升为伍长,但自此之后便突然崛起,靠着军功连升数级做了百将,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几年便将蒙家军据为己有,改旗号为赤,并自立为上将军,在陇西举起了反旗。此后,吕良便率领一众手下征伐天下,最后更是攻下了咸阳,与天下共主之位只剩一步之遥。”
呃,怎么听着又像是一个穿越男呢?
吴名眨了眨眼,暗暗狐疑。
94、第 94 章
听严衡说完吕良的生平,得知他也组建了一只强大的骑兵,还在征伐的过程中搞出了“约法三章”的典故,吴名顿时愈发肯定这家伙也是穿来的!
下一瞬,吴名就被严衡的络腮胡子引走了注意。
二号穿越男吕良剽窃了刘邦的典故,而严衡明显有项羽的影子,莫不是这俩货就是历史修正出来的汉太祖和楚霸王?
吴名正想着,严衡已掐住他的脸颊,语气不快地问道:“想什么呢?”
“你。”吴名立刻奉上笑颜。
“想我什么?”严衡的语气马上柔和了许多。
“想你重生后有没有杀掉吕良。”吴名道,“既然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总要好好利用才对。”
“哪有那么容易。”严衡摇头苦笑,“吕良这会儿已经入了蒙家军,若是我派人行刺,必得先混入陇西军营,能不能得手还是两说,万一事败暴露,蒙恬怎么会相信我只是想干掉一个无名小卒?肯定会以为我是想染指陇西,图谋不轨!”
蒙恬也还没死?
吴名不由咂舌。他知道赵佗活了一百零三岁,没想到穿越男救了蒙恬之后,这家伙也一改早夭的宿命,变成长寿翁了。
“吕良其实不算什么。”严衡搂住吴名,信心十足地说道,“若不是上一世的我无意江山,让吕良占了便宜,他也未必就能顺利抵达咸阳。”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吴名立刻回了一双白眼。
“当然不是!”严衡赶忙告饶,反正屋内没有旁人,他也不介意伏低做小。
吴名撇撇嘴,转而问道:“说吧,距离吕良造反还有几年?”
严衡犹豫了一下,终于尴尬地开口,“……十年。”
“啥?!”吴名立刻瞪起眼睛,“那你说的天下大乱呢?难道也是十年后的事情?!”
“那倒是要早上一些。”严衡讪讪一笑,“五年后。”
吴名顿时无语,很想掐住严衡的脖子,狠狠摇晃一番。
严衡一直摆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急切模样,吴名还以为乱象已生,群雄并起之势已经是迫在眉睫。
五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你现在急个什么劲啊?!
吴名当即推开严衡,恶狠狠地说道:“什么都不许再说了,吃饭!”
吃过午饭,吴名的火气也还没有全部消除,抬脚把严衡踹出内室,独自上床午睡去了。
严衡也知道自己理亏,没敢再进去骚扰,只把嫪姑姑叫了过来,问她可否清楚夫人搞出来的那个纺织小院。
“回主君,我只是为夫人提供了人选,之后的事情一直是玳瑁在盯着。”
嫪姑姑的答复让严衡大感意外。
“玳瑁?可是夫人身边年纪最小的那个侍女?”严衡立刻问道。
“回主君,正是。”嫪姑姑点头道,“您手上的这份章程虽是由我抄录,但将其记录下来并整理成规矩的却是玳瑁,只不过玳瑁识字的时间太短……”
“不用说了,我明白。”严衡漠然道。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玳瑁的两笔字想必也和她那主子一样见不得人。
“主君是否需要我将玳瑁叫来?”嫪姑姑试探着问道。
“先让把何家小娘请过来。”严衡吩咐道,“等她过来了,再叫玳瑁一起进来。”
“诺。”
吴名以为严衡要在这个冬天出征,这才急切地插手了羊毛的事,就是想加快办事效率,让严衡的手下在出征前获得更多保暖物资。
但严衡其实已经做好了相应准备,他之所以购买活羊,要的也是羊皮而非羊毛。
绝大部分活羊都已在购买后就地宰杀,羊皮被制成皮靴、皮袄、皮帽,羊肉分送到各地军营,只有羊毛全部送回了襄平。
这也正是严衡放心把羊毛纺织一事交给何芊芊的原因。
若她能将此事做好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就算做不好,也不会给严衡带来多少损失,权当是买个教训罢了。
但既然吴名插了手,而且拿出了可以把事情做好的法子,严衡也不想再袖手旁观。
何芊芊过来后,严衡便让人把玳瑁也叫了过来,让她过去协助何芊芊几日,把羊毛纺织的事情重新梳理一番。
出乎严衡意料的是,何芊芊还没说什么,玳瑁却梗起脖子,拒绝了严衡的安排。
“婢子是伺候夫人的,夫人不曾命婢子离开,婢子亦不敢擅离夫人。”
严衡一阵无语,有心给这小娘子一顿教训,却又担心教训完之后,刚把他踹出门的夫人再跟他发飙。
心念一转,严衡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他竟对“阮橙”生了一种奇怪的惧意。
所谓的惧内,就是这种感觉吗?
严衡心中感慨万千,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抬手叫人去找嫪姑姑,让她去请夫人过来。
吴名这会儿已经真睡着了,被叫醒后,顶着一张臭脸来到严衡书房。
过来的途中,嫪姑姑就已经把严衡请他过去的因由简单通禀了一遍,进门后,吴名也没跟几个人废话,直接问严衡是不是要叫玳瑁过去帮忙。
严衡点头称是。
吴名立刻道:“她过去没用,还不如把院子里的那二十个女工调过去,连教再管,直接撑起一个作坊。”
“夫人可是早有打算?”严衡心下一动,挑眉问道。
“把我给你的那几页纸拿来。”吴名朝严衡伸出右手。
严衡微微一怔,但还是站起身,将那四页纸都找了出来。
吴名接过这四页纸,转手递给何芊芊,“规矩都已经写在上面了,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地方,招人,然后按上面的规矩行事。今年的羊毛少,重点是积累经验,农妇就不要再用了,羊毛也都收回来,人手直接从郡守府里调,不够就让郡守派人朝别的人家借,总之要找听话懂规矩、能全心全意干活的。”
“那纺车和织机……”何芊芊试探地问道。
“有什么用什么,别好高骛远。”吴名冷冷道,“你那边的最大问题在于人,人的问题不解决,给你再好的纺车你也纺不出合格的毛线。”
午饭的时候,严衡已经把何芊芊那边的问题告知吴名,吴名一听就知道何芊芊肯定没给这些农妇做培训,定规矩,农妇只能靠经验和直觉干活,纺出的毛线自然是什么模样都有。
“先把上面的章程和标准好好看一遍,仔细想想你现在的安排都有什么疏漏,然后重新订一份章程出来。”吴名继续道,“还有,蚊子腰不是勒的,猪腰也不是吹的,别总想着一口气就把事情全部办完。你应该也是读过书、认识字的,总该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什么是轻重缓急。”
何芊芊被说得面色窘红,咬了咬嘴唇,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郡守夫人,芊芊只是想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不在郡守府里做那白吃白住的闲人,这才向表兄求来此事。若郡守夫人觉得芊芊别有用心,不堪大任,大可让表兄免去芊芊的差事……”
“那就别做了。”不等何芊芊把话说完,严衡已冷冷打断。
何芊芊一怔,明显没想到严衡竟会突兀插言。
“我会另外派人负责此事,无需你再插手。”严衡冷冷道,“送何家小娘出去。”
“表兄——”何芊芊顿时大惊失色。
但不等她再出言辩解,严衡院子里的姑姑已走上前来,笑眯眯地把写有章程和标准的四页纸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转交给一旁的嫪姑姑,接着就伸手一扶,将何芊芊“送”出书房。
何芊芊一走,严衡便转头向吴名道:“夫人莫恼。我本以为她是真想做些事情,却忘了她这种女人从小便在后院里耳濡目染,学的都是勾心斗角、争宠献媚之术,哪里会有做正经事的本事。”
“其实她已经做得不错了。”吴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何芊芊显然以为吴名插手羊毛纺织的事是刻意针对她,这才按捺不住地顶了嘴。而严衡更是发散思维,把何芊芊的举动联想到了争宠上面。
吴名倒是没有刻意针对何芊芊,但他确实存了卖弄的心思。
他好歹也是见识过工业化大生产的人,眼见着有人放着规模化、标准化的正路子不走,非要在小农经济上打转转,那感觉就跟看到画框歪了却不能伸手扶正一样,太折磨人!
“夫人不必为她说情,这‘不错’和‘好’可不是一回事。”严衡重新拿起那几页纸,想了想,“不瞒夫人,我对这批羊毛的需求并不急切,但若是能让这批羊毛在这个冬天派上用场,我也不可能将它们搁置不理。”
“你想让我替她收拾烂摊子?”吴名扯了扯嘴角。
“只是想向夫人借些人手而已。”严衡一本正经地说道,“比如那二十个侍女。”
“在借人之前,咱们还是先谈谈你有多少羊毛,更需要毯子还是更需要衣裤吧。”吴名瞥了一眼旁边的玳瑁和嫪姑姑,重重地叹了口气。
按照严衡的意思,这批羊毛若是能做出些正经有用的保暖用品,必然是要优先供应军队的,而毛衣毛裤便是首选。年前的时候,他就让人试穿过罗道子那边织出来的几套毛衣毛裤,众人的反应亦是赞不绝口,都觉得这种衣裤既贴身保暖又不妨碍活动,若是能每人一身那是再好不过。
但这年月可没有快速打毛衣的机器,只靠女人们的手工,恐怕得把全城的女人都发动起来才能满足军队那边的需求,而买来的羊毛够不够用还是另外一说。
经过一番商量,吴名说服严衡只向十几个斥候供应毛衣毛裤,余下的毛线都织成套头式的围脖,优先满足骑兵那边的需要。
把方方面面都估算好之后,吴名才向严衡伸手要人。
这一次,吴名依旧是多管齐下。
他照旧让嫪姑姑从这批新选派的仆妇里挑出一些手巧的去学习织毛衣,余下的全都送去纺线。之前负责纺线和织毛衣的十五个女工全部晋升为技术指导,专门教导这些新来的仆妇如何使用纺车,如何用两根竹针织出合乎标准的羊毛织品。玳瑁则担当起了监工的职责,负责记录每日产量和大事小情。
十台织机原本就闲了五个,这会儿干脆全部停用,都送回到罗道子那边,让他找人去搞研发,原本负责织毛毯的五个女工也都转职回去纺线。
纺车当然是不够用的,好在罗道子又偷偷做了几架,被姚重发现后,全给送了过来。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是杯水车薪,吴名只能让严衡派人从民间收集一些手摇纺车暂用。
发放到农妇手中的羊毛也被挨家挨户地收了回来。为了保住郡守府的名声,吴名没去计较什么质量好坏,已经纺成毛线的那部分全部按重量付钱,若还有没纺完的羊毛,只要合起来的重量与领走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也都给两个半两钱做辛苦费。
转眼又是五天过去,小作坊已经转型成了小工厂,一间屋子就是一个车间,在院子做活的仆妇们也有了点后世纺织女工的精干模样。精气神上或许还不明显,但穿着打扮已和其他仆妇有了差别,钗环之类的首饰基本消失不见,衣装也愈发简洁简单。
注意到这种变化的时候,吴名立刻一拍脑门,让嫪姑姑找人给她们裁了一身窄袖新衣,又加上一副套袖和一件围裙,确保她们干活的时候能够更加方便。
95、第 95 章
整个十一月,吴名都忙得不可开交。
既要盯着纺织车间里的工作,时不时地进行调整,又要抽时间去玻璃作坊那边搞研发,挑选能够做镜子的匠人,隔三差五地还要被罗道子骚扰,不是让他帮忙给豆油作坊定章程,就是找他咨询筹建肥皂作坊的可能性,把吴名搞得不胜其烦。
在此期间,何芊芊也曾试图找吴名和严衡赔罪,要回羊毛纺织的差事。但严衡既没给她接近吴名的机会,也没再让她插手郡守府的事情,只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连出门都被禁止,使得她只能把时间重新花在陪嬴氏取乐上。
吴名还是忙里偷闲和玳瑁侃大山的时候才得知此事。
玳瑁听多了闲话,总觉得这位何家小娘在觊觎她家夫人的位置,而太夫人也大有推波助澜的意思,提起此事的时候,话语里自然带出了倾向,将何芊芊很是一顿贬损。
吴名虽没看出何芊芊对严衡有意思,但同样也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感。
见惯了后世的女强人,吴名总觉得女人们如果真想从院子里走出来,像男人一样做事业,那就不能再端着女人的架子,让男人像捧花一样地捧着。偏偏何芊芊却总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姐模样,明知道他这边都在跟她唱对台戏了,还不想办法应对,只等着坐享其成,伸手摘桃子——凭啥?还真以为天上能掉馅饼?
但身为男人,吴名也不屑于去说一个女人的坏话,笑眯眯地听玳瑁说完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吴名倒是有心把自己身边的几个妹子都培养成能够独挡一面的秦朝版女强人,然而经过一番试探观察,吴名便郁闷地发现也就是玳瑁还有那么一点培养的可能,余下的人里,桂花是个完全立不起来的软包子,银角更喜欢穿衣打扮、吃喝玩乐,金角则是已经自我洗脑,根本不相信女人也能不依赖男人过活。
相比之下,嫪姑姑反倒更符合后世女强人的标准,就是年纪太大,已经失去了与男人们一较高下的雄心壮志,还有那么点靠男人上位的黑历史。
一直忙到十二月,纺织车间已经把买来的羊毛消耗得七七八八,玻璃作坊也培训出了合格的制镜匠人,吴名这才得了清闲。
但还没等他悠哉游哉地休息几日,一场暴雪便骤然降临,原本就已经滴水成冰的天气顿时又冷了至少十度,整个辽东也进入到抗雪救灾的状态当中。
早在十月底的时候,严衡就让罗道子和吴名一起研究了冰屋的盖法,然后又派人将此法传播到辽东各地,不管住不住人,都先盖几个出来做样子。
这种冰盖的屋子没什么成本也不值钱,春天一来就会消失,盖好之后,严衡也没派人看管,只挂了块不许在里面生火的示意牌,然后便任由当地的百姓自由进出。
冰屋里的温度虽然比室外要高,但也在冰点以下,总不如可以烧碳生火的正经屋子暖和,大人们并没把这水晶宫似的小屋子放在心上,倒是孩子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将其当成了玩耍的所在。
暴雪一来,气温骤降,很多穷人家的房子扛不住寒风,更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
一些人立刻想起了郡守派人修建的冰屋,赶忙携家带口地钻了进去。
冰屋里虽不能生火,但只要多穿些衣服,盖上被子,一家人在一块挤一挤总不至于冻死。而且雪灾不像洪灾,总不至于把粮食也全都毁掉,大可以在旧房子里做饭,冰屋里歇息。
唯一的问题就是冰屋的数量有限,不能保证每家每户都分到一个。好在各村的话事人都已事先得到通知,不管信或不信都有了准备,大部分百姓都在族老等话事人的安排下分好了居所,有些先知先觉的,更是在郡守府的人走后就盖起了自家的冰屋。
相比城外乡下,襄平城里的普通百姓反倒更加艰难一些。
吃食还在其次,受北方的气候影响,一旦下雪就难以出行,所以就算是城里人也都有猫冬藏粮的习惯,十天半月不出门也不至于饿死。
关键是烧饭取暖用的柴火,天一冷,消耗就大,偏偏城里没得树砍,乡下人也不会在这种天气里进城卖柴卖碳。暴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一些人家的柴火便开始告罄。
除此以外,被积雪覆盖的房屋也是个大问题。
虽然每次下雪,严衡都会派人敲锣打鼓地提醒各家各户清理屋顶上的积雪,但并不是每家都有能上屋顶干活的男主人,也不是每家的男主人都勤快又不怕死地敢在雪天攀上屋顶。三天的大雪下来,襄平城里终究还是出现了墙倒屋塌的惨剧。
但受这年月的条件限制,即便严衡有心救灾,能做的事也寥寥无几,像后世那样提供食宿什么的绝对是想都别想。
严衡能做的也就是亡羊补牢,在雪停后派人去各处巡视,遇到还有口气的就救助一下,再呼吁城中富户施粥发衣,哪怕只是些面子功夫也总算是聊胜于无。
吴名也帮不上什么忙。
法术虽有呼风唤雨之能,但既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能化有为无,顶了天就是在积雨云出现的时候弄些雨雪下来,还是只能解心焦的那种。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只靠一个法术便弄出赤地千里、水漫金山的事也不是不能,但通常要以生命做代价方有可能实现。吴名就算是活着的时候也做不出这等舍己为人之事,更何况如今早就看惯了生死,愈发不把人命当成事情。
如果几场自然灾害就能让人类死光,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又岂会被七十多亿人口淹没。
眼看着十二月就要过去,一月即将到来,吴名正犹豫着是先跟严衡摊牌,还是先等商老鬼过来,严衡却先一步来到他的新院子,叮嘱他打理行装,准备出门。
吴名一愣,赶忙追问缘由,这才得知严衡要以视察边城的名义离开襄平,待抵达边城后再率兵潜入辽西。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严衡会把吴名一起带走,让他在边城坐镇,营造出严衡尚在边城的假象。
吴名顿时犹豫起来。
以这年月的出行速度,再加上严衡是要出去抢人地盘的,一旦离开襄平,一月内绝对没可能赶得回来,若是商老鬼过来,还能找得到他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商老鬼有命盘,想找他的话,怎么都能找到。
对了,可以把乌冬留下做联系人,反正它眼神好,又有一大堆眼线,商老鬼一过来就能……
吴名正想着,严衡那边已经和他打起了商量,想要把乌冬带走,充作信鸽。
“我可以不去吗?”吴名不由得叹了口气。
严衡一愣,马上握住吴名的双手,“夫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吴名又不是个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一看他的表情,严衡就知道他此刻的拒绝并不只是不喜颠簸那么简单。
吴名犹豫了一下,终是又叹了口气,“算了,去就去吧。”
但严衡却不打算就这么岔过此事,立刻抱起吴名,坐到榻上,追问道:“夫人若有什么芥蒂,直说就是,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可言的事情?”
“不是不可言,而是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吴名含糊地答道。
“夫人连我重生之事都信了,我又怎会不信夫人?”严衡原本只是抱着吴名说话,但吴名的身子往他怀里一靠,他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衣服里面。
新翻修的院子里既有暖炕又有地热,并不寒冷,吴名也没穿多少衣服,就是在胡服一样的短衫长裤外面套了一件羊羔皮做内衬的大氅。严衡用手轻轻一挑,短衫上的系带就被解开,白嫩嫩的肌肤也跟着暴露出来。
吴名正斟酌着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严衡有个心理准备,胸口处却忽地一凉,接着又骤然一热。
低头一看,吴名便郁闷地发现严衡大手已经探入衣襟,在他的胸膛上四处游移。
“夫人……”严衡一声轻笑,将双唇贴在吴名耳边。
显然,正正经经的谈话已经没可能继续下去了。
吴名无语望天,接着便转过头,主动咬上了严衡双唇。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莫不如及时行乐。
吴名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这场白日宣淫而落得个雨打风吹去的结局,然而云消雨散之后,严衡搂着他倒在榻上,仅仅喘息了一会儿便又追问起来。
吴名想了想,终是道:“教我功夫的那家伙——勉强可以称之为师傅吧,下个月可能会来看我,只是可能,大概,不一定。”
“你的师傅?”严衡一愣,赶忙坐起身来,正色道,“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也让我有所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吴名翻了个白眼,半真半假地说道,“就是有过这么一个约定,而且还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他如今记不记得,会不会来都是两说。”
“话不能这么说。”严衡一脸认真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约定就要遵守……”
吴名马上插言道:“那我不跟你去边城了?”
“这个……”严衡顿时没了声音。
“二选一,我留下遵守约定,还是跟你一起去边城?”吴名撑起脑袋,老神在在地看向严衡。
严衡立刻犹豫起来。
事到如今,严衡已经越来越不觉得“阮橙”记得前世,转而将他的那些本事与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傅联系到了一起。这样的话,也能解释“阮橙”为何会知道很多先帝才知道的秘法和学识——很简单,他们有着同样的门派师承,只不过这个门派里都是些不入红尘的隐世高人,不被普通人知晓。
正因如此,一听说这位世外高人有可能会在襄平露面,严衡便不自觉地动了拉拢的心思。
只看他这位男夫人的本事就能猜到他那位师傅有多厉害,若是能得到这样一位世外高人的鼎力相助,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但再一想到这位高人只是可能会来,而吞并辽西之事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严衡便又冷静下来。
既是世外高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动,就算他留下“阮橙”,甚至和“阮橙”一起留下,也未必能有什么让人欣喜的结果。更糟糕的是,万一“阮橙”的师傅也是个老古板,并不赞同男子与男子成亲,那他极有可能会在一怒之下把阮橙带走。
若是事情发展成这般地步,那他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样一想,严衡立刻问道:“若是见不到你,你那师傅会不会……恼怒?”
96、第 96 章
吴名还真就没见过商老鬼发火。
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商老鬼好像总是那么一副万事不过心的蜡人模样,即便是夏老鬼丢下他,一个人跑去始皇帝陵里作死,商老鬼也只是冷笑了几声,跟着便不再理会。
所以吴名还真想看看商老鬼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模样。
但爽约这么点事应该不至于会让商老鬼发火,更何况他们当初约定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意外的发生。商老鬼没有提前过来,很可能就是被夏老鬼或者其他什么事情绊住了。这么想下去的话,商老鬼准时赴约的可能性其实已经微乎其微。
于是,吴名便坦然动身,跟着严衡离开襄平。
这个季节出远门自然不会是一件惬意事,像要将天地淹没一般的暴风雪虽然已经停了数日,但气温却一点都没升高,反而比下雪的时候还要更加冷些。
为了不拖后腿,吴名这一次连玳瑁都没有带上,只身和严衡一行前往北方边陲。
但路上的情况倒没吴名想象的那样糟糕。严衡并没搞什么微服出巡的把戏,巡视的计划早在暴雪未至之前就已经公布出去,途径的县乡驿站都已收到严衡的手令,雪一停就安排人清扫官道上的积雪,除了小部分实在是杳无人烟的路径外,余下的地方都已畅通无阻。
只是雪可以清除,气温却无法拉升,吴名实在受不了这种寒冷,终是忍不住动用了法术。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他为了避人耳目,每一次使用法术都选在自己在车厢里独处的时候,还是防不住严衡那家伙不打招呼就往车厢里钻,终是难逃一劫地被撞见了端倪。
刚进车厢的时候,严衡其实并未起疑,只觉得车厢里的温度比平时高了许多,顺口就说了一句,“怎么会这么热?”
吴名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就忘了控制表情,干笑了两声后,反而引起了严衡的注意。
严衡这人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粗犷,目光一扫便发现车厢里只点了一个炭火盆,而这样一个火盆根本不可能让车厢暖和到如此程度。
“夫人又使了什么手段?”直到这会儿,严衡也没有特别疑心,只当吴名用了什么保暖的秘法。
而吴名确实用了秘法,只是此法非彼法,更不是可以被常人理解的科学方法。
略一犹豫,吴名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觉得也该向严衡透露一些事情了,于是便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随着一声轻响,一个小火球便出现在吴名指尖,一边跳跃一边旋转,转眼间就化成了一个食指大小的火人,继续跳跃、旋转,犹如舞蹈一般。
若是换成后世,吴名绝对不敢浪费灵力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但这里灵气充沛,吐纳个几次就能把耗用掉的灵力补满,吴名便也不自觉地奢侈起来。
严衡这会儿已经看呆了,脱口道:“这是……仙法?”
“不是仙法是妖法。”吴名一本正经地答道。
“啊?”严衡顿时瞪大了双眼。
“说笑呢,别当真。”吴名微微一笑,手掌一翻,将火人攥在手中,接着便朝它做了个吹气的动作,然后摊开手掌,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严衡只觉得心中发颤,一时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也是会功夫的。”吴名努力保持着笑容,“这就是我的功夫。”
即使在古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道法的存在,若是严衡接受不了,对他生了惊惧或者憎恶,那他就只能赶紧闪人了。
但严衡倒没吴名想的那样脆弱,呆了片刻便恍然大悟道:“难道这就是始皇帝求而不得的仙家法术?!”
“呃……”他哪知道始皇帝求的是什么。
吴名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严衡却兴奋地拉住吴名,追问道:“夫人既学了这等法术,是不是也能长生不老?”
吴名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敢点头,似是而非地答道:“这只是法术,不是长生不老之术。还有,这不是仙家法术,只是道家法术。”
“两者有何不同?”严衡像好奇宝宝一样问个没完。
“仙家法术我没见过,我会的法术,其实……做不了多少事,比如点石成金什么的那是绝无可能。”吴名故意贬低了自己的能力。
点石成金确实做不到,但若是石头里面有金子,他倒是可以直接把金子提取出来。
严衡却没有就此打住,搂住吴名又追问起来,还蛊惑他再施展几个法术,直把吴名烦得翻了白眼。
“你把我当变戏法的了,是不是?”吴名瞪眼问道。
“夫人莫恼,我这等凡夫俗子哪见过这般仙家本事,好奇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严衡讪讪一笑,接着便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低声笑了起来,“就是说,我竟娶了个仙子回家呢!”
“仙你个头!”吴名抬手给了他一记响头,“都跟你说是道法了,和神仙没关系!”
他这种鬼修哪算什么神仙,根本就是神仙的反义词才对!
严衡并未生气,反倒将头靠得更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些法术……也是你那位师傅教的?”
“是啊。”吴名撇撇嘴,“不过我没叫过他师傅,他也不会认我是徒弟。”
“那种世外高人总是有些怪脾气的。”严衡反过来安慰起吴名,“夫人不必介怀,那人既然与你订了再见之约,显然还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你又脑补出什么了啊?
吴名心情复杂地看着严衡,强行忍住了嘴角的抽搐。
严衡确实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老太夫人的离奇死亡。但已经过去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他这会儿更关心的是吴名这一世到底有了什么奇遇,又和那位老神仙学了什么,还有,那位老神仙是不是像奇闻轶事里说的那样只是留吴名在人世间了断尘缘。若是这样的话,那吴名岂不是还要离他而去?
这么一想,严衡便忍不住问道:“夫人,那位老神仙……我是说……教你法术之人……之所以与你定下再见之约,会不会是想……将你带走?”
呃……
吴名心下一紧。
虽然他知道严衡绝对不可能猜出他和商老鬼到底约定了什么,眼下这么问不过就是歪打正着,但张了张嘴,吴名却怎么都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一见他欲言又止,严衡顿时变了脸色。
“难道他真的要把夫人带走?”严衡紧紧抱住吴名,生怕他从自己怀中飞走。
吴名无法作答,干脆反问道:“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能不能把这种法术教给你吗?怎么光问这些没用的……”
“始皇帝都求而不得的事情,我一介匹夫又怎敢奢望。”严衡打断道,“夫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要离我而去?”
“如果我说是呢?”吴名垂下眼睑。
“我不会放你走的!”严衡立刻将吴名抱得更紧,“我说过,就算死,你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吴名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若是要走,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吗?”
严衡顿时没了声音。
吴名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都选择了沉默,车厢立刻也跟着安静下来。
但这么一争执,吴名便忘了维持法术,寒风很快就钻入车厢,将吴名冻出了一个冷战。
吴名下意识地往热源处靠了靠,严衡也因此回过神来,随即心下一动,脱口问道:“你舍得吗?”
“啊?”吴名一愣。
严衡低下头,盯着吴名的双眼,再次问道:“你舍得离开我吗?”
没什么舍不得的。
吴名很想这样回答,但张开嘴,出口的话便成了——
“你就没想过和我一起离开吗?”
“我……”严衡再次说不出话来。
今天之前,严衡哪里能想到吴名竟会因为这样不可思议的原因离他而去。即使现在,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如何把吴名留下,而不是和他一起离开。
“想一想吧。”吴名垂眸道,“当然,前提是你舍得下你的宏图霸业,大好河山。”
“我只能在江山和美人之间选择一个吗?”严衡自嘲地笑了起来。
上一世的时候,他因为美人而忽略了江山。这一世,他希望鱼与熊掌兼得,没曾想竟然又要面对二选一的局面。
“不。”吴名却摇了摇头,“至少目前不用选。”
严衡一愣。
吴名扬起头,微笑道:“你忘了吗?我们刚刚说的这些都只是可能。”
“夫人?!”
“我那所谓的师傅会不会来还是两说,就算来了,会不会把我带走也是两说。”吴名笑眯眯地说道,“所以,你只要想一想就好,不需要做什么抉择。”
“夫人……”
严衡怔怔地看着吴名,有些不确定他这么说是在敷衍还是安抚。
但就在这时,马车外忽然传来侍卫的通禀声,却是驿站快要到了,侍卫过来询问严衡是否要下去歇息。
严衡犹豫了一下,终是放开吴名。
“我下去看看。”严衡道,“刚刚说的事……我们晚上再谈。”
“不急,你慢慢想就是了。”吴名灿烂一笑。
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搁置不谈。
正如吴名所言,如果他真要走,严衡也拿他无可奈何。
像上一世囚禁阮橙那样囚禁吴名是没有可能的,至少严衡还找不到能够将他禁锢起来的法子。为了让严衡“安心”,吴名还特意当着他的面把一串铁链拆得七零八落,又让原本已经锁死的铜锁自动开启。
硬的不行,严衡只能来软的。
但他终究还是拉不下脸来说那种哀求的话,只能默默增加了和吴名相处的时间,一有空闲就到车上陪他,晚上亦是不避嫌地与他同床共枕。
吴名也没再说自己一定要走,但他很清楚,若是找不到回去的法子也就罢了,一旦找到,他的选择就只有两个——
自己走,或者带严衡一起走。
没有留下。
97、第 97 章
这次出行,严衡本打算先去长城所在的边疆督战,待边疆稳定后再动身进入辽西。
但抵达长城之后,严衡却意外得知今年根本没有战事,无论东胡还是夫余都很老实,全都没有向南侵袭的意向,只有一些零散的山民在雪停之后跑来寻求交易,想要用山珍野味和边军换取蜂窝煤。
仔细一问,严衡才得知有几个驻守的军官觉得上面发下来的蜂窝煤太多,光和牧民交易的话根本消耗不掉,就擅自做主跟周遭的山民换了野味和药材。
蜂窝煤当然比普通的木材好用,温度高,烧得久,就算落了雪也不会像木头那样难以点燃。正好今年又是严寒又是暴雪,光靠烧木头哪里够用,一些用过蜂窝煤的山民便冒着寒风跑了过来,想要再换些蜂窝煤过冬。
抗命不遵乃军中大忌,严衡这么一过问,那几个擅自和山民交易的军官及其手下自然逃不脱惩罚,就算严衡不想要他们性命,起码也要抽他们几鞭子,以儆效尤。
也因为这事,严衡总算明白了东胡和夫余没来骚扰的原因。
牧民住的是帐篷,就算被雪压塌也可以随时重建,但若是换做以往,大雪不仅会压塌帐篷,更会冻死牛羊。偏偏草原上没有树木,大多数牧民都只能用牛粪做燃料,牛羊一死,燃料便断了供给,无论取暖还是做饭就都成了问题。即便是牧民们能狠下心来茹毛饮血,也咬不动被冻成冰块的牛羊。饥寒交迫之下,他们便只剩南侵一途。
但这一世有了炉子和蜂窝煤,就算牛羊依旧冻死,牧民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自然不会再冒着半路就被冻死的风险出来搏命,北人围城的事当然也不会再在这个季节里发生。
想通了前因后果,严衡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为了这个冬天准备了许久,又是调兵遣将,又是筹集物资,结果就这么打了水漂?!
打水漂还能听一听声响,看一看水花呢!
郁闷之下,严衡也只能用吴名来安慰自己——
若是这一世辽西不再生乱,那他也不需要离开吴名,更不用担心他会被他那个世外高人的师傅带走。
但事实证明,即使很多只蝴蝶一起扇动翅膀,想刮起一场台风也不是件容易事。
严衡正犹豫着是继续按计划行事,还是断了念想,折返襄平,乌冬就从襄平飞了过来,给他带来了辽西郡守的求援信函。
在这一次的计划中,严衡把乌冬当成了杀手锏,特意将它带到边陲,然后又放回襄平,就为了帮它认路,从而在这个冬季里担当信使,使他能够在征伐途中遥控全局。
吴名自从承诺教乌冬法术就没少抽空指点,只不过吴名不是个好老师,乌冬也不是个好学生,几个月下来也只学会了一个缩地成寸,还只能在飞行中施展。
也正因为学会了这个法术,吴名才同意让乌冬担当信使。
乌鸦毕竟不是擅长于长途飞行的鸟类,若不是有缩地成寸的法术当加速器,乌冬就算再聪明也没法担当起传递消息的重任。
然而飞太快也未必就是好事。
严衡把装信函的袋子从乌冬的脖子摘下来一看,很快就发现乌冬带回的两封信一封来自辽西,一封出自姚重。而就姚重那封信里注明的时间来看,乌冬把信从襄平送到这里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就算是鹰隼也达不到这种速度吧?
严衡立刻瞥了吴名一眼。
吴名这会儿倒是庆幸自己已经给严衡打了预防针,不然的话,今天这事可就没办法解释了,当即轻咳一声,在严衡身边小声道:“你家祠堂上的乌鸦本就是成了精的,我不过是指点了一下。”
“它还有什么本事?”严衡问。
“没了。”吴名摇头,“就是飞得快而已,而且还坚持不了太久——你没看它这会儿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严衡扭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乌冬已经趴窝似的瘫在案几上。
乌冬虽已成精,但并不会什么正经的修炼之法,全靠本能和直觉才积攒下来一点灵力,用一次法术就消耗得七七八八。这次过来,它光想着怎么显摆速度了,一口气连用了两次缩地成寸的法术,其结果便是消耗过度,累了个半死,这会儿已经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它累成这样,严衡倒是有些于心不忍,叫来侍从,抱乌冬下去饮水喂食。
吴名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少喂点,别把它撑死了!”
乌冬立刻扑扇了两下翅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叫嚷道:“坏人!坏人!”
“闭嘴,再多话把你炖了吃肉!”吴名翻了个白眼。
严衡赶紧轻咳一声,让侍从赶紧把乌冬抱走。
求援的信函准时到来,一切行动便也按部就班地照计划展开。
当天晚上,严衡带人离开巡视的队伍,朝预定的集结地点飞奔而去。尚未完全恢复的乌冬也被塞进一个侍卫的怀里,一起带走。
走之前,严衡逼着吴名对天发誓,就算他那位高人师傅找上门来,也绝不会在严衡回来和他团聚之前擅自离开。
吴名无奈,“我压根就不信老天爷的,就算发了誓也没有用!”
“那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反正你有法术护身,总能自保。”严衡立刻道,“就是多一匹马而已。”
“……我还是发誓吧。”
腰酸背痛地送走严衡,吴名立刻倒头大睡。
但睡到半夜,一股异样的感觉便侵入魂魄,吴名猛然睁眼,随即发现自己像是遭遇了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
不等吴名设法挣脱,一个不带一点人气的声音便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难怪世人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真的是诚不欺我。”
“靠,你是谁家老娘啊?!”吴名翻了个白眼,也不自己费力了,只叫嚷道,“你个商老鬼,快点给我把法术解了!你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的吗?”
“你是人吗?”在黑暗中说话的正是神出鬼没的商老鬼,听到吴名叫出他的绰号,立刻缓缓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吴名,“我们约好在襄平见,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反正你又不是找不到我,我在哪儿还不是一样。”见商老鬼没有动手的意思,吴名只好自力更生,运转灵力,从商老鬼设下的束缚中挣脱,接着便身子一翻,坐了起来。
商老鬼翘起嘴角,冷笑道:“一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顺,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了。”
我只是累过了头儿!
吴名只能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接着便双腿一盘,瞪眼道:“你一直没消息,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都说了一月的时候过来找你,我还给你送什么消息。”商老鬼冷哼一声,“倒是你,难得可以在暖炕上过个暖冬,怎么竟然放着舒服日子不过,跑出来挨冻了?”
“当然是有原因的。”吴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反问道,“你这段时间都做什么了,找到夏老鬼了吗?”
“找到了。”商老鬼淡然道,“和你一样悠哉游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快活。”
呃,这语气咋不大对劲呢?
吴名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难道夏老鬼有新欢了?”
“呵呵。”商老鬼淡淡一笑,目光像刀子一样剜了过来。
吴名缩了下脖子,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接着便又疑惑起来。
商老鬼一向理智到没人性,绝不会像严衡那样连自己身边人到底是谁都分不清楚,更不会做出移情这种自欺欺人的蠢事。
商老鬼恼了,而且是真的恼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真的是夏老鬼?”吴名脱口问道。
“难道你以为我会认错人吗?”商老鬼讥讽地笑道,“我跟他相处了四千年,就算他附在猪身上,我也能把他从猪圈里认出来!”
“呵呵。”吴名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转移话题,“他怎么也穿过来了?难道是因为始皇帝的陵墓?”
“兴许是,兴许不是。”商老鬼的回答模棱两可。
吴名顿时一愣,“你没有问他?”
“我没兴趣再和他说话。”商老鬼漠然道。
吴名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对夏老鬼表示同情,还是该对商老鬼表示理解。
商老鬼已继续道:“我虽不知道夏伯是怎么过来的,但我知道这里的命数已经彻底乱了,如夏伯和你我这样的穿越者绝非个例。”
“秦三世就是一个,不过他好像是普通人,并非你我这样的修士。”吴名道,“我听严衡说——呃,就是我那个床伴——还有一个叫吕良的,这会儿大概在陇西,应该也是穿越人士。还有,这里不只有穿越,还有重生,同样不只一个!”
“你那个所谓的床伴不会就是其中一个吧?”商老鬼挑眉问道。
“你都猜出来了,还问什么问啊?”吴名撇了撇嘴,“话说回来了,又是穿越又是重生的,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或许是庄周梦蝶。”商老鬼道,“只不过我们都成了蝴蝶。”
“那要怎么回去,找出这里的庄周?”吴名问道。
“你还想着回去?”商老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吴名,“我还以为你已经乐不思蜀了呢!”
“你不也是不着急不上火的吗?难道也结了新欢?”吴名回敬道。
“我没那么无聊。”商老鬼哼了一声。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吴名追问道,“以你日行千里的本事,又有命盘指路,找夏老鬼哪用得着这么久的时间?”
“我去追查正道宗了。”商老鬼答道。
“查到了什么?”吴名马上坐直了身体。
“什么都没有。”商老鬼的语气明显有些郁闷,“许是有人推算出了我要过去,等我找到伏牛山的时候,整个正道宗都已经是人去屋空。”
难怪没来找他报仇,原来是被商老鬼吓跑了!
吴名心下一动,挑眉道:“你这几个月不会一直在追查正道宗的道士吧?追上了吗?”
“你说呢?”商老鬼瞥了吴名一眼,冷冷反问。
98、第 98 章
答案显然是没有。
商老鬼的命盘里可没有正道宗的记录,想找人就只能依赖占卜,但正道宗同样擅长占卜之术,一个追,一个逃,商老鬼终是没能占到便宜。
听商老鬼说完,吴名问道:“我这身体的原主呢?也逃掉了?”
“就卦象来看,应该是和正道宗的道士在一起。”商老鬼身形一纵,也坐到了榻上。
吴名只好跟着转过身来,以便能与他面对面地交谈。
“接下来怎么办?”吴名问,“我跟你一起去抓人?”
“你舍得跟我走?”商老鬼似笑非笑地反问。
“呃……”吴名顿时噎住,有心跟去商老鬼抓人,却又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严衡不走,那就总该说到做到。
“我就说你舍不得吧?”商老鬼嘴角的笑意更浓,“你要是真有离开的心思,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跟我走掉了。”
吴名被说得脸上一热,但皱了皱眉便坦然承认,“确实,日子过的太顺心,生出惰性了。”
“竟然能让你这家伙说出顺心二字……”商老鬼叹了一声,摇头道,“这人肯定是没有皇帝命了。”
吴名一愣,接着便瞪起双眼,“你怎么知道他想当皇帝?别告诉我你是推算出来的!”
商老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说呢?”
吴名愣了愣,心念一转,很快便恍然大悟,“你早就过来了,只是今天才露面?!”
商老鬼显然私下调查了严衡,但时间绝不会是上次见面的时候,因为那时候的严衡尚未做出任何会暴露野心的举动,商老鬼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我才说,你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了。”商老鬼不无嘲讽地答道。
吴名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商老鬼所言无一不中。他整天和严衡待在一起,身边又是侍卫又是侍从,被保护得水泼不进,风吹不透,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有大批人冲过来当肉盾。再加上正道宗一直没来报仇,久而久之,吴名便懈怠起来。
但这种时候无论嘴硬还是认错都没意义,吴名干脆问道:“你到底过来干嘛?如果只是为了找我一起离开,应该用不着跟我说这么多废话。”
“放心吧,不会把你打晕扛走的。”商老鬼微微一笑,但接着就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名愈发疑惑。
“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怎么了。”商老鬼神色复杂,“从上个月开始,每次我用龟甲占卜吉凶都会占出大凶的结果。但当我想确定凶兆的因由时,龟甲却总是乱了章法,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占不出来。”
“这有什么,你那占卜的法术原本是时灵时不灵的。”吴名不解道。
“我只有在占卜未来的时候才会出错,那也只是因为未来原本就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至于现在,从无纰漏。”商老鬼冷脸道,“但这一次我占卜的明明是当下,龟甲却连个错误的结果都不肯展现!”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占卜出了崩坏之象吗?”吴名问道。
“怪就怪在这里。”商老鬼道,“明明几个月前还能占出乱象,但从上个月起,除了一个凶兆就再也占不出任何结果。我原本还以为是你这边出了什么事情,但过来一看就发现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合着你这次就是过来看我的?”吴名眨了眨眼,颇有一点惊讶。
“是啊,我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竟然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找出来!”商老鬼淡然点头,“只能过来看看你,打发一下时间。”
“你还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吴名撇撇嘴,有心劝商老鬼两句,封建迷信要不得,但话到嘴边就觉得这种话从他们这种鬼修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只好话音一转,“要不,再占卜一次,让我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商老鬼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谁闲着啊,他原本可是好梦正酣呢!
吴名翻了个白眼。
商老鬼当即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乌龟壳。
乌龟壳的上下两面都刻着鬼画符一样的古老文字,正是最古老的象形字——甲骨文。
但商老鬼刚把这个乌龟壳抛起来,正要施放占卜的法术,没曾想忽地身子一歪,放出的灵力竟然没能包裹住龟壳。
“咦?”
商老鬼和吴名俱是一愣,但下一瞬,无法停止的剧烈晃动便让他们意识到出问题的不是法术,而是他们身下的土地。
“地震!”吴名脱口叫道。
“出去!”商老鬼一手抓住下落的龟壳,另一只手扯住吴名,纵身便向窗口处飞去。
被他这么一拽,吴名倒是忘了自己施法避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跟着商老鬼一起落在了屋外院子里。
此刻正值深夜,但军营中一向有人巡夜,地面一晃,巡夜的人便立刻敲打起手边可以作响的物件,大声唤醒尚在酣睡中的同胞。
吴名的屋子里虽然没有安排人值夜,但院子里却住了好几个侍卫和两个被派来伺候他的侍从。吴名和商老鬼刚在院子里立足,三名侍卫就急匆匆地从厢房里跑了出来,直奔吴名所在的正房。
“别进屋,我出来了!”吴名赶忙出言喝止。
侍卫立刻停住脚步,跌跌撞撞地奔向吴名,“夫人可还安好?”
走到近前,侍卫们才发现吴名身边还有一人,青衣款款,长发飘飘,被这凌乱的黑夜一映衬,实在是像极了……孤魂野鬼。
“啊!”其中一个侍卫脱口惊叫,“夫人当心!”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吴名正想着脚底下的地面怎么还在摇晃,还不静止,根本没注意到侍卫们的表情,自然也就没把侍卫的话放在心上。
站在他身旁的商老鬼倒是瞥了那名侍卫一眼,顿时把他和他身边的侍卫看得汗毛倒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三名侍卫犹豫着是该提醒他家夫人身边有鬼,还是装作没有看到,持续了近两分钟的地震终于停了下来,惨叫、嘶吼、呼救之类的人声随即响彻夜空。
吴名的院子里也传来了呼救的声音,似乎是一名侍从没有及时出屋,被倒下的柜子压住了身体。
“我这边没事,你们赶紧过去搭把手救人。”吴名立刻道。
“夫人,您身边……”一名侍卫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发问。
“哦,这是我师傅,郡守临走之前没和你们提起过?”吴名知道严衡这阵子一直担心他会被人拐走,肯定吩咐过手下把他看牢,会有人找他的事肯定也会以某种隐晦的方式透露给这些手下。
“那是……”活人?
之前说话的侍卫刚一开口就被身边的同伴拉了一把,总算是及时回过神来,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
“既然夫人无碍,那我等就去帮忙了。”另一名侍卫拱手道。
“去吧。”吴名摆摆手。
三名侍卫立刻领命而去,但也没有走远,只是分了一个人去外面探听情况,余下的都在吴名的院子里帮忙扶正家具,救助伤员。
“你不过去帮忙?”商老鬼故作惊讶问道。
“就几个受轻伤的,有什么值得帮忙。”吴名早把神识放出去了,对周遭的情况一清二楚,“这里又不是震中,级数并不大,就是晃的时间久了点……好像有点太久了。”
正常情况下,持续半分钟的地震就已经算久的了,持续两分钟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听吴名这么一说,商老鬼忽地心下一动,立刻抬起右手,掐指一算,很快便面露惊容,“我知道为什么会占出凶兆了!”
“你又开始讲废话了。”持续了两分钟的地震,可不是大凶嘛!
吴名翻了个白眼,心里面却估算起严衡的位置。
他们才走了半宿,按理说走不了多远,更不会进城。
若是在野外的话,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伤害……
前提是他们别待在山脚。
吴名越想越担心,干脆转头向商老鬼道:“能不能帮我遮掩一会儿,让我出去看看?”
“去哪儿?”商老鬼挑眉问道。
“没多远,一会儿就回来。”吴名含糊地说了一句,见商老鬼目光不善,这才解释道,“就是去看看我那……床伴。”
商老鬼一阵无语,终是忍不住劝谏道:“你还是别和这里的人牵扯太多比较好,当心入戏太深,陷进去,出不来。”
“有什么出来出不来的,不过就是狠狠心,一咬牙的事嘛!”吴名以为商老鬼在说严衡,觉得他靠不住,会变心。
商老鬼双唇微抿,很快叹了口气,“算了,要去就去吧,快去快回。”
“知道。”吴名立刻掐动法决,身形一闪,消失在庭院当中。
商老鬼则翻手拿出一个纸人,轻轻一抖,将其掷于脚边。
唰地一声轻响,一个无论容貌还是穿着都和吴名一模一样的青年便冒了出来。
院子里原本就只有吴名和商老鬼两个,余下的人都在屋子里忙活,谁也没注意到,几个呼吸的工夫,院子里就上演了一幕李代桃僵。
其实辽东一带原本就以平原为主,就算有山岭也都是些小山包,在离开辽东之前,严衡也根本就没有走山路的打算。
吴名半路上就想起此事,但出都出来了,还不如亲自看上一眼,落个心安,于是也没折返,几个起落便追上了严衡的队伍。
严衡这会儿已经停止前进,全员下马,一边安抚各自的坐骑,一边静观事态发展。
马队里倒是没人受伤,但战马却在惊吓中彼此碰撞,有了损伤,其中一匹更是折断了前腿,无法再供人骑乘。
但这会儿也没人敢于上马了,严衡也站在地上,被一群侍卫围在中央。
此时正是后半夜,天上虽有星光,但地面上的可见度也只是比伸手不见五指稍好一些,吴名看不到严衡的表情,只能用神识辨出队伍里的大致情况。
见严衡安然无恙,吴名顿时没了露面的打算。
但不等他施法折返,乌冬却因为感觉到了吴名的神识,扇动翅膀,从负责携带它的侍卫怀里挣脱,朝吴名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
靠,你用得着这么殷勤吗?
吴名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但紧接着,吴名就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事态有变,那严衡是会继续按计划行动,去吞并辽西,还是就此折返,转回来探看他这位夫人的安危呢?
莫名地,吴名很想知道答案。
99、第 99 章
吴名没去严衡面前露脸。
乌冬一飞过来就被吴名抓在手里,然后便身形一转,离开此地。
严衡他们策马跑了半宿的路程,吴名走了一个来回也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但回到军营的时候,整个驻地却已基本恢复了秩序,火把、灯笼……所有能用来照明的东西都被拿了出来,营地各处都是亮如白昼,人声鼎沸。
吴名暂住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侍从受了轻伤,驻守此地的将军过来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吴名走后不久,商老鬼就把假吴名带进屋中。这会儿收到吴名用神识发来的信号,商老鬼便打开后窗,让他进来和假人做了交换。
“安心了?”商老鬼收起纸人,戏谑地问道。
“如果不再地震才是彻底安心。”吴名一边说一边把乌冬从怀里抓了出来,递给商老鬼,“送你个礼物。”
“什么东西?”屋子里的油灯早在地震的时候就被熄掉,商老鬼定睛一看才认出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只乌鸦。
“神仙!神仙!”乌冬感觉到商老鬼的强大,立刻选了个自认为最能夸赞人的称呼,谄媚地叫唤起来。
“成精了?”商老鬼打了个响指,将屋子里的灯火点燃,好让他能够仔细鉴赏乌冬,“有名字了吗?”
“乌冬!我叫乌冬!”乌冬主动飞到商老鬼伸出的手臂上,“收养我吧!神仙!神……”
“太呱噪了。”商老鬼面无表情地施了个禁音咒,让乌冬只能张嘴,无法出声,接着便转头看向吴名,“什么礼物,你根本就是在祸水东引吧?”
“随便你怎么想。”吴名耸耸肩,“你刚才到底算出什么了,今晚还会地震吗?”
“天亮之前肯定不会了。”商老鬼道,“但接下来的日子,地震这样的天灾恐怕会成为常态。用句老掉牙的话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到底怎么回事?”吴名一愣。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崩坏之象近在眼前。而现在,崩坏已然开始。”商老鬼摸了摸乌冬的羽毛,“话说回来了,你既然已经知道有人穿越,有人重生,难道就没对此处过于浓郁的灵气起过怀疑?”
“怀疑什么?”吴名依旧不解。
“这里的灵气浓郁得简直让人发指。”商老鬼皱了皱眉,很快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对了,以你当年的修为,没记忆也是正常。”
吴名撇了撇嘴,无法反驳。
秦末汉初的时候,他才刚刚开始修炼,每日能够吸纳的灵气十分有限,只知道当时的灵气十分充沛,但这种充沛只是相对于他的修为——就算当时的灵气只有此刻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对那时的他来说,也一样是充沛并且充足的。
“正常的修炼都需要早起晚睡吸纳日月精华,在这里,你需要吗?”商老鬼继续问道。
“好像……不需要……”吴名也感觉到不对头了。
修炼法术虽不需要像修炼武术那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但起早贪黑却是不可避免的。从月亮高挂到太阳初升的这段时间里,天地间的灵气最为纯净,在此期间吐纳行功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谓日精月华亦是由此得名。
可穿到这边之后,吴名只是在屋子里打坐就能吸取到足够的灵气,压根没有起早贪黑地折腾过自己。
之前,吴名只当是二次修炼的正常现象,并没多想,这会儿被商老鬼一说才意识到不对。
地震……过于浓郁的灵气……接连不断的天灾……
想着想着,吴名便打了个冷战,脱口道:“简直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不,不是火山。”商老鬼纠正道,“用超新星来形容才更加合适。”
“你敢不敢说得再明白一点?”吴名翻了个白眼。
“找不到解决办法,说得再明白又有何用?”商老鬼一边逗弄着手中的乌冬,一边淡淡说道,“你放心,我能算出来的事,此地的修士肯定也能算得出来,这些人总不至于坐以待毙。正道宗的道士千辛万苦地把你弄来,肯定也不会只是为了让你替人出嫁。我估摸着,他们应该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所谓伺机而动。”
“别告诉我你的打算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吴名熟知商老鬼的脾性,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其实是无计可施。
“反正这天地之变从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我算出来的也只是凶兆而死象。”商老鬼云淡风轻地说道,“咱们耐心等着就是,他们肯定会找上门的。”
“咱们?”吴名挑眉。
“怎么,我在你这儿住几天都不行?”商老鬼反问,“你不是跟那郡守说我是你师傅吗?既然如此,招待我住上几日又有何不妥?”
“你到底听了多少墙根啊?!”吴名的脸上顿时跟火烧的一样,“是不是我还没离开襄平,你就已经来了?”
“你们两个郎情妾意,我怎么好跳出来碍你们的眼?”商老鬼一本正经地说道。
“妾你个头!再取笑我,切你小唧唧!”吴名恼羞成怒。
“切吧,反正那东西于我也是无用。”商老鬼浑不在意地说道。
吴名咬了咬牙,终是没再接言。
商老鬼动不动就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死人脸,对面子什么的更是从不在意,跟他比脸皮,吴名甘拜下风。
无奈,吴名只能把院子里的侍从叫来,让他给商老鬼安排个能住的屋子,也算是给商老鬼的存在过了个明路。
被地震折腾了半宿,快天亮的时候,吴名才再次入睡。
一觉睡醒,吴名就听到隔壁的正堂里有人说话,听声音竟像是严衡。
吴名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内室。
在正堂里说话的人正是严衡,而坐在另一边与他交谈之人却是商老鬼。
吴名并没觉得惊讶。商老鬼原本就是个神棍,忽悠人那是再擅长不过,更何况他还是个有真本事的,就算什么话不说,只随便露上两手也能把人给镇住。
“你怎么回来了?”吴名迈步走了过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还能出去。”严衡在他推门的时候就已转过头来,见他准备过来说话,立刻伸出手,将他拉到身旁坐下。
吴名没有多想,握住严衡的手,在他身旁落座,接着才注意到对面的商老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吴名回了商老鬼一双白眼,问道:“你们这是已经彼此认识过了?”
“你再介绍一次也好。”商老鬼端起玻璃茶杯,一派世外高人的清雅模样。
我弄出了玻璃,你就弄出了茶叶,还真是谁都没闲着。
吴名翻了个白眼,转头向严衡道:“这位是商鬼,你叫商先生就行了,非要用敬语的话就叫鬼老。别看他没胡子就以为他年轻,论年纪,你叫声老祖宗都不吃亏。”
“难道不是商老吗?”严衡看了一眼吴名,嘴上问的是名字,心里面想的却是年纪。商鬼看起来虽比他大上一些,但再怎么面嫩也不会超过四十岁,怎么到吴名嘴里就成了老祖宗?难道这人还真是驻颜有术,返老还童?
“商鬼只是号,非名。”商老鬼主动解释道。
“冒昧了。”严衡赶忙道。
“我跟你说过,商鬼指点过我的法术,算是我不挂名的师傅。”吴名继续道,“你要是方便,就留他住上一段时间。他善医术,喜杂学,对占卜之术也有所涉及,这一次之所以会来,就是算出此地会有劫难。”
“哪有什么不方便之说,能得鬼老莅临实乃严衡之幸。”严衡立刻接言道,“不知鬼老可有什么喜好禁忌,但请吩咐就是。”
“他讲究多着呢,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吴名插言道,“有道是客随主便,你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住下就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自己会解决。”
这是徒弟能用的态度吗?
严衡很是无语,但眼见着商老鬼并没有因此露出丝毫不快,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奇人异士都有些怪癖,没准人家觉得吴名这是率性不做作呢。
吴名这会儿其实更想问问严衡怎么就回来了,但有商老鬼在,就算他问了,严衡也未必会说,只好忍下好奇,先叫了早饭。
一要吃食,吴名才知道他竟一口气睡到了晌午。严衡早上的时候就回来了,见他睡得正香,便没把他叫醒,自顾自地巡视了军营里的震后安置,然后便招待起商鬼。
吃过午饭,商鬼主动提出要去救治伤员。
严衡很想看看他的本事,但又有事想问吴名,略一沉吟,终是派了心腹送商鬼过去,自己则留了下来。
商鬼一走,不等吴名开口,严衡便先问道:“他真是你师傅?”
“我都说了,他年纪大着呢,你别被他的皮相给迷惑了!”吴名知道商鬼的脸皮太嫩,严衡不起疑才叫奇怪,“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副模样——你说,他得多大?”
鬼修的肉身都是要不断更换的,但商老鬼就是有办法让自己的肉身变成同一个模样,比后世的整容还要神奇。
严衡依旧半信半疑。但这人既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吴名,肯定是个有奇术的。而且就手下回禀,谁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进的军营,就知道地震刚一发生,那人就把他家夫人带到了安全地带,实在是神出鬼得有些骇人。
见严衡不说话了,吴名立刻问道:“你不是要去辽西吗?怎么又回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天灾,我这个郡守要是不出来主持大局,人家肯定以为我被地龙给埋了。到时候,辽西不一定怎么样呢,我这辽东非乱了不可。”严衡苦笑着把吴名拉到怀中,“你呢,没事吧?”
原来不是因为担心我啊!
吴名扯了扯嘴角,伸开胳膊,“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倒是不像。”严衡微微一笑。其实回来的时候他就去吴名床边看过,见他完好无损才悄然离开。
“接下来做什么,赈灾?”吴名问。
“只能如此。”严衡点头,“说起来,我这两年可是没少囤积粮食,原本是为了战时做准备,没曾想却要用来赈济灾民。”
“对了,商老鬼说今年年景不好,昨夜这样的地震恐怕会很频繁。”吴名告诫道。
“此话当真?”严衡一惊。
上一世的时候,这一年只有严寒酷暑,虽然免不了死人,但好在他处置及时,总算是平安应对过去。没曾想,这一世却比上一世更甚,严寒与地震竟一齐到来。
严寒酷暑这样的气候还可以凭人力来规避应对,但若是遇到地震这样的天灾,别说普通百姓了,就是他这样的士族官员,一样也只能听天由命。
“我没法告诉你有几分真。”吴名却耸耸肩,“商老鬼算命一向是时准时不准的,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想了想,严衡也只能问道:“鬼老可有破解之法?”
“他的破解之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尽人事,听天命。”吴名无奈地叹了口气。
100、第 100 章
受此次地震波及的不只是一个边城,但震中却在更北边的外域。
严衡还是托了商鬼的福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确切的震灾范围,但消息的来源却不是商鬼的占卜之术,而是乌冬和它的同类。
把乌冬从吴名那里接收过来之后,商鬼就把它利用起来,先是用了一天时间帮它梳理灵力,教了它一种禽类的修炼之法,然后就把它派了出去,与周遭的鸟类互通有无,很快就将地震的范围、强度探听得清清楚楚。
这次地震造成的灾害比严衡预料的要小,但范围却十分之广。据乌冬传回来的消息,不仅辽东和辽西同时受灾,连更西边的渔阳、上古、邯郸等郡也都在地震波及的范围之内,就好像地震的区域乃是一条直线,而非后世认知中的一处源点。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不正常的,再多一点不正常也无法让人惊讶。
严衡也对地震的范围如此之广感到惊讶,但他并未多想,在边城又停留了一晚便启程返回襄平。
有乌冬和一众飞鸟帮他打探消息,递送信函,严衡这一趟走的并不急促,每到一处县城都要停留个一日两日,率人到周遭的乡下去视察当地的雪灾和震灾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顺便和门客幕僚商讨此次赈灾的具体安排。
吞并辽西的计划自然是取消了,原本已经在两郡边界处集结的骑兵也撤回了驻地,反而是各处军屯里的兵卒全被调动起来,将军营中囤积的粮食押送到附近的县城和乡村,顺便维持当地治安。
吴名一听到严衡的安排就觉得耳熟,仔细一想,立刻恍然大悟。
军队参与赈灾,这不就是后世常见的手段吗?
屯田里的兵卒在与外敌作战的时候未必会有多么优秀,但这年月的百姓大多畏惧官府,兵卒们只要穿上统一的战袍往那儿一站,绝大部分百姓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始皇帝自从统一天下就一改全民皆兵的策略,将武器从普通人手里收缴上来,从而将百姓和军队分隔开来。秦三世登基之后,将这个策略推行得更加彻底。到秦四世的时候,百姓的家中便只剩下锄头、铁镐之类的农具,普通的士族也不敢再光明正大地蓄养私兵。
这样一来,军队便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压制百姓实在是轻而易举。
唯一让吴名有些担忧的是屯田里的兵卒都是从当地招募的农家子,当稻草人用的时候还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乱子,需要*,这些真真正正的子弟兵可未必能对乡里乡亲下得去手。
然而严衡毕竟不是皇帝,开军屯也完全是出自一己之私,如果震要像正常的军队那样异地驻守,吴名很怀疑他还能不能招得到人。
但这些事也就是想想罢了,吴名没兴趣往严衡的军队里伸手,更清楚人和人之间总要是留有余地,而权力就是一个最不能触及的底线,更甚于金钱。
相比不声不响的吴名,突然冒出来的商鬼却是短短几天就刷足了存在感。
光是三九天穿单衣的本事就足以让人咂舌,更何况他还利用乌冬组建了一支飞鸟营,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和政令,使严衡在旅途中便将郡中大事尽数掌握。
在边城的时候,商鬼还展露了一手神乎其神的医术,几根细长的金针轻轻一扎,就让敷了很多草药都没能止住的伤口不再流血,之后又救治了几个重伤的病患,还拿了一副止血消炎的药方出来。
严衡也没隐瞒商鬼的身份,直接让部下称其为鬼老,并告诉他们这是教导过夫人的长者。
跟在严衡身边的都是心腹,这些人都知道吴名在嫁过来之后的小半年里鼓捣出了不少东西,有一些只是涉及民生,而另一些却能让严衡手中的军队如虎添翼,百战不殆。
那时候,一些人便开始怀疑起严衡娶男妻的真实目的。
到了这会儿,商鬼一露面,这些人便彻彻底底地恍然大悟——郡守肯定是早就知道夫人有这等背景,这才使了手段把夫人捆上郡守府的战车!
严衡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并没有刻意澄清——让人觉得“阮橙”是被他使手段骗进郡守府的能人总好过让人觉得“阮橙”以色侍人,无论对他还是对“阮橙”均是利大于弊。
至于真相如何,他的好夫人心里清楚就行了,后院里的事原本没必要让外人知晓。
路上走得慢,耗费的时间就长了许多,一行人足足花了半个月才抵达襄平。
因大部分事情都在路上安排妥当,回到郡守府后,严衡也没急着处理公务,亲自出马为商鬼安排了一处安静的院子,并指派了心腹过去服侍。
严衡忙着讨好商鬼的时候,吴名也回了自己院子。
沐浴更衣之后,吴名让人烧了开水,把自己从商鬼那里剥削来的茶叶拿出来冲泡,然后便把嫪姑姑叫到身边,询问府内的八卦趣闻。
襄平这边的震动比边城还小,郡守府里的屋子又不像寻常人家那么简陋,不过就是倒了几个架子,碎了一些陶瓷。倒是城里有些房屋在经历了大雪之后本就已经摇摇欲坠,这么一震,终是彻底坍塌,使得城里又少了几条人命,多了几根白幡。
乡下的茅屋据说也倒了很多,但绝大多数百姓都已经搬进了冰屋,而冰屋大多低矮,就算碎裂下落也造成不了多少伤害,就是一部分粮食遭了掩埋,再加上地震乃是不祥之兆,终是免不了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然而襄平城里士族林立,周遭的土地也多为这些家族所有,郡守府反而不好插手太多。严衡也只是把救助的重点放在郡守府控制的田庄上,还有就是特意在军屯附近开出一片空地,建起几排冰屋,让军屯里的兵卒可以将家人接过来,依附军队。
里子有了,面子也不能不顾及。
震后第二天,太夫人嬴氏便联合了一群襄平城里的贵妇,在城里施粥施热汤。
但嬴氏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是这种赚声望的事也只是挂着名字、吩咐几声,哪会亲自出面去做,而何芊芊却抓住机会,再次请缨,把这份活儿从嬴氏手里接管下来。
见嫪姑姑最后才说起此事,而且讲得颇为认真,吴名便知道她对此事很是在意。
为了给她面子,吴名便敷衍地问了一句,“她干得怎样?”
“有条有理,没有丝毫差池。”嫪姑姑叹了口气。
就是说,干得很好。
吴名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没出差池,那就别管了。女人家出来做事不容易,只要她不来惹我,你们也别无缘无故地去给她下绊子。”
“夫人放心,我们哪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嫪姑姑失笑,接着便试探道,“夫人不觉得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有些不妥?”
“她又不是我老……我的夫人,我管她抛不抛头,露不露面?”吴名没说什么女人当自强的蠢话,直接以事不关己做理由。
“但何家小娘借着施粥之事可是赚足了口碑,每日都会亲自到施粥的地点督查,如今的襄平百姓谁不知道郡守府里有个年轻貌美又知礼心善的何家小娘?”嫪姑姑提醒道,“夫人,您莫忘了,何家小娘终究是姓何的,她一个外姓人替郡守府做事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很容易引人遐思。”
“思就思呗,不过就是被人讲些闲话而已。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都不在乎,你们更加不用理会。”吴名浑不在意地说道。
“夫人,她的所作所为哪里是不在乎,分明是谋求更大才对。”嫪姑姑只好把话说得更加直白,“过年的时候,何家可是曾经派人来过,想要把何家小娘接走,可最后何家的人走了,何家小娘却留了下来!若是无所求,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会在父母健在的时候赖在别人家里不走?”
何家人来接,何芊芊却不肯走的事,吴名是知道的,但当中的细节却不甚清楚,只知道何芊芊并未找严衡帮忙说项,自己见了何家派来的管事姑姑,然后便顺顺当当地留了下来。
可要说何芊芊对严衡有什么意图,吴名还真没看出来。女人若是对男人起了心思,面目表情自然就会有所不同,但何芊芊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后世一些急于表现的职场新人——空有上进的心思,做事情的经验和能力却都有不足,为人处事上也不够圆滑老道,不自觉就得罪了身边同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何芊芊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严衡呢?
吴名听姚重说过,何芊芊的父母都在咸阳,而何氏的老家乃是汶阳,何芊芊就算想以女儿身做出一番男儿事业,辽东这等苦寒之地也不该是她的首选。
或许应该找姚重查问一下。
吴名这样想着,嘴上却道:“就算她有所求又能怎样?让郡守休了我,取而代之?还是和雅姬等人一样住进西跨院?”
“夫人……”
“嫪姑姑。”吴名没再让她唠叨,直言道,“你别忘了,你面前这个郡守夫人是个男人。”
嫪姑姑顿时一愣。
“我言尽于此,你慢慢去想。”吴名漠然说道。
当晚,严衡让人摆了家宴,和吴名一起招待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商鬼。
在一起相处了半个月,严衡终于理解吴名为何会用嫌弃的口吻说商鬼太过讲究。
这家伙确实太讲究了一点!
衣服只穿用最上等精丝织出来的素罗,而且还得是纯色的那种,不能有刺绣,不能有花纹,针脚也必须细到看不出来才行。鞋子只穿他自己做的软皮长靴,身上的配饰只用白玉和丝绳。平日吃饭也只用玻璃和白瓷,筷子必须是纯银或者纯金。伺候他的人无论男女都必须得是处子,身上同样不能有金银之类的饰物……
诸如此类的禁忌真如吴名所言,三天三夜都未必能够说完,好在也正如吴名所言,就算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商鬼也能自行解决,并不会去为难严衡。
而商鬼也并不只是穷讲究,平日里的姿态也好,与人相交时的礼仪也罢,就算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严衡也只有感慨赞叹的份儿,和吴名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次摆宴,严衡便半开玩笑地提起此事,请商鬼多多指点一下吴名。
没曾想商鬼却幽幽叹了一声,“我哪里是没有教过,不过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我那叫洒脱!”吴名翻了个白眼。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嘴,姚重却步履匆忙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迅速施礼后便来到严衡身边,将一卷竹简递了上去。
“主君,辽西急报!”
101、第 101 章
看完竹简,严衡立刻站了起来,满脸歉意地向商鬼说道:“抱歉,鬼老,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吴名抢先道,“我们继续吃我们的就是。”
“拜托夫人了。”严衡向商鬼拱手致歉,接着便行色匆匆地离席而去。
见他出门,商鬼端起酒樽,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运气倒是不错,简直就是心想事成。”
“少在那故弄玄虚,你根本就是偷看了人家的秘信。”吴名白了商鬼一眼。
刚才吴名就感觉到屋子里有明显的灵力波动,这会儿再听商鬼这么一说,吴名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商鬼用了千里眼的法术。
商鬼微微一笑,“那你呢?是否愿意助他心想事成?”
“你知道的,我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吴名夹了块鱼肉塞进嘴巴,吃完后,继续道,“话说,你明知道隔墙有耳,这大殿里好多听墙根的,还问我这种套话,有意思吗?”
“没意思。”商鬼举起手中酒樽,将里面的果酿一饮而尽。
严衡这会儿已和姚重一起来到前院议事厅,并将府内的门客谋士以及正在府内轮值的几名军官全都叫了过来。
这一次的辽西急报已经不只是求援了,就其内容来说更像是一封丧报。
地震之后,辽西边境处的长城出现了好几处坍塌,边城的驻军没能及时填堵,使得原本就在另一端与驻军对峙的北人终是抓住机会,杀入边城。将整个边城屠戮一空后,北人继续南下,直奔更加富裕的辽西腹地。
与此同时,在暴雪和地震的双重迫害下,辽西的当地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不等北人来袭,好几个地方就先爆发了民乱。
辽西郡守既要安抚百姓,平息□□,又要应对即将到来的北人,偏偏手里本就没什么可用的兵力,不然也不会在北人来袭的时候向周遭的各郡求援。无奈之下,辽西郡守也只能再次送出求救的信函,将辽西的真实情况告知周遭,希望他们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过来救他一命。
乍一看到这封求救的信函,严衡首先想到的是禽鸟终究还是比不上活人。
鬼老帮他组建的飞鸟营只传回了辽西边境处已无战事的消息,严衡还以为北人已被地震吓跑,没想到这群蛮人竟是屠光了边城,挥师南下。
但人也有人的局限,光是行动不便这一点就很难解决。为了防止暴民进城,北人入侵,辽西的各地县城全都紧闭城门,不许百姓进出。城里的探子很难送出消息,就算送出来,受大雪和地震的影响,城外的接应者也无法及时将消息送入严衡手中。
这也是严衡收到第二封求援信却还是没收到线报的原因所在。
但转念一想,严衡便觉得这才是幸得天助。
有了这封信,他大可以转暗为明,率兵直入辽西军所阳乐,然后再彻彻底底地接管辽西。只是出兵的时机必须好好把握,怎么都要在北人正式攻城之后方可抵达,这样才能给辽西郡守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死因。
严衡并未将心中想法宣诸于口,但这种事原本也不需要他来开口,自有谋士心甘情愿地替他发出恶言,为己方选出最为光明正大的出兵理由,为辽西郡守安排一个最有利于他们的死法和死因。
下面人正就出兵的时间和细节争执,严衡却忽然想起了吴名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商老鬼说今年年景不好,昨夜这样的地震恐怕会很频繁。”
今年真的会灾难频发?
严衡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他这一走神,立刻引起了下面人的注意,很快就有人试探地问道:“主君可是觉得这个议项不妥?”
严衡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直言道:“不,我在想别的事。”
“主君可否明言?”
严衡迟疑了一下,问道:“若是地龙还会翻身,而且连绵不绝,那么——吞并辽西会否弊大于利?”
他们终究不是野蛮的北人,抢了东西就走,他们要的也不只是土地。一旦把辽西吞入腹中,辽西地面上的百姓就成了他的百姓,衣食住行都要由他出手去管。
然而如今的辽西郡守并不是个能臣干吏,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手下人也是有样学样,将整个辽西经营得千疮百孔。官府的粮仓里早就没了存粮,军队的武器也多年不曾更换修补。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连一群饥肠辘辘的北人都无法摆平。
这样一来,一旦严衡接管辽西,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受灾百姓的吃住问题。
住所的问题倒也还好,大可用吴名教他的冰屋对付。但粮食的问题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辽东这边的存粮也是有数的,若只是救助本地百姓倒还有所富余,可一旦把辽西的百姓也加入进去……唔,如果仔细控制,倒也不是不能熬到下次收获。
但这个能够的前提是不会再出现地震、洪涝、干旱等等会影响收成的天灾。
严衡手下的谋士和门客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听严衡发问,好半天没人接言。
最后还是姚重问了一句,“主君,您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算不上是消息。”严衡道,“是一位奇人占卜出了这样的卦象,向我示警。”
“那人是……”马上有人问了起来。
姚重轻咳一声,插言道,“这个卦象准吗?”
“尚不知晓。”严衡露出些许无奈。
一名谋士立刻接言道:“也许是那人危言耸听,以此来博取主君的……”
“啊!”
话未说完,众人便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面前的案几以及案几上的摆件也发出明显的颤音。
好在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颤动的家具也很快静止下来。
但议事厅的外面却传来惊叫和呼喊,有人更是大声叫嚷,“出来,都出来,到空地上去!”
厅内的众人却是鸦雀无声,之前说话的那人更是面色惨白,瘫坐在地。
“地……地龙翻身?”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地开口。
另一个善于拍马屁的家伙却马上回过神来,朝着严衡拱手道:“恭喜主君,贺喜主君,能得这等奇人相助,实乃天命所归!”
严衡也还在震惊之中,哪有心情理会这种低劣的恭维,板着脸,只当没有听见。
一旁的姚重却开口道:“主君,还是先出去避一避,以防万一吧。”
严衡深吸了口气,终是站起身,“都出去。”
吴名和商鬼这会儿也出了屋子。
吴名急着去看自己院子里的情况,商鬼无事可做,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一次的地震短暂而轻微,连杯碟都未震碎几个,只不过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府里的仆妇下人全都吓得不轻,震动一停便跑出了屋子。
吴名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嫪姑姑也带着侍女仆妇站在空地当中,见吴名过来,赶忙上前见礼。
“夫人。”
“起来吧。”吴名随口应了一句,并未向嫪姑姑等人介绍商鬼。
见院中人都未受伤,吴名便想起自己尚未填饱的肚子,抬手把桂花叫了过来,让她去弄些吃喝。
桂花迟疑了一下。
吴名无奈道:“放心,今天肯定不会再震了。”
桂花立刻转身去了厨房。
听到吴名这么一说,嫪姑姑也转头向身边的侍女仆妇说道:“没事了,都回去干活吧!”
就在女人们四下散去的时候,严衡带人过来了。
“夫人。”严衡习惯性地先过去牵了吴名的手,目光一扫,见他安然无恙,这才转头向商鬼颔首,“鬼老,可否入屋内一谈?”
“怎么了?”吴名疑道。
“夫人不是说过鬼老善占卜之术……”严衡隐晦地提醒道。
我只是说他会,才没说他擅长!
吴名翻了个白眼,但也明白了严衡找商鬼的原因,转头向商鬼道:“进去说?”
商鬼笑而不语。
吴名只当他是同意,但不等他率先转身,一股强大的神识便落在他的身上,惊得吴名顿时变了脸色。
商鬼却是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众人面前。
和严衡同来的姚重、穆尧不由得齐声惊呼,严衡也是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真是奇人也!
严衡还在感叹,一旁的吴名却再一次变了脸色。
刚刚感受到这股神识的时候,吴名还以为是正道宗的人找上门了,但一看到商鬼的反应,吴名便意识到来人绝非什么道士,只能是夏老鬼那个混蛋!
靠!靠!靠!
这要是打起来,岂不是又得弄出一场地震!
刹那间,吴名也顾不得更多,掐动法决,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追了上去。
商鬼并未走远,吴名刚一抬脚就发现商鬼已经在郡守府的正门口下落,而对面站着的男子虽然面貌陌生,但一看那穿着形态,吴名便判定了他的身份——
绰号夏伯的夏老鬼!
吴名赶忙也跟着落了下来,但脚一着地,吴名便尴尬地发现他和严衡一直拉着手,他这一施法,直接把严衡也给带了过来。
呃……
吴名忐忑地看向严衡,发现他表情僵硬,显是吓得不轻。
吴名轻咳一声,捏了捏严衡的手,小声道,“别说话,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赶紧逃命,别管我。”
“夫……”一听到吴名说话,严衡立刻回过神来。
但不等他多言,吴名便又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赶紧闭嘴。
严衡马上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吴名转回头来,随即发现夏伯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还跟了个年轻小郎。这个小郎的容貌算不上多么俊俏,但气质温雅,体态修长,若是把头发披散下来,竟是和商鬼有几分相像。
这时候,夏伯已笑呵呵地与商鬼说起话来,“商商,你果然在这儿!”
“你过来干嘛?”商鬼冷冷反问。
“当然是来找你呀!”夏伯笑嘻嘻地说道,“要不是我那天突然想起你,把同命锁拿出来把玩,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也过来了——咦,后面那个难道是小吴子?”
“子你个头!”吴名立刻回敬了一双白眼,“你个老不死的,这又是祸害谁家小孩了?!”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祸害呢!”夏伯抬手揽住身边的小郎的肩膀,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轻笑道,“归归,我祸害你了吗?”
“夏郎——”被叫做归归的小郎羞得满脸通红。
吴名立刻扶额低头。
蠢货!
人家正牌cp就在面前呢,还敢叫得这么亲热,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正如吴名预感到的一样,夏郎二字一出口,前方的商鬼便动了起来,袖子一甩,将名叫归归的小郎从夏伯的怀里卷了出来,拉到自己面前,接着便扣住他的额头,用力向后一扭,硬生生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了下来。
102、第 102 章
“满意了?”商鬼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接着便手腕一甩,将拧下的头颅朝商老鬼抛了过去,同时把余下的半具身体也丢在地上。
“商商又拿我的玩具撒气。”夏伯轻轻一挥手,将头颅从身前拍开,接着就一脸宠溺地走上前,伸手摸向商鬼的脸颊,“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模样……”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商鬼嫌弃地退了一步,让夏伯的动作落空,然后身形一转,朝郡守府的大门走去。
夏伯尴尬地举着手,见商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郡守府的大门之内,这才转头向吴名道:“小吴子,商商现在住这里?”
吴名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转头向严衡道:“给他也安排个地方住下,记得先把周围的女人都撤走,换成男的——年纪越大越好,别安排三十岁以下的,容貌好的也不行!”
听到后半句话,严衡的嘴角也有些抽搐,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夫人,这一位是……”
“夫人?!”不等吴名作答,夏伯已诧异地挑眉,“你这是改名了还是……”
“我嫁人了,你有什么说道?”吴名冷着脸,打断了夏伯的质疑。
夏伯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忽地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干!”
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转头向严衡介绍道:“这是夏伯——夏天的夏,伯仲叔季的伯。你怎么招待的商鬼就怎么招待他,注意别让他看到女人或者年轻男人。”
“你嫁的人就是他?”夏伯一脸玩味地打量起严衡,“长得倒是还成,就是这脸胡子有些多余。”
“我说你到底住不住进来?不住的话赶紧走人!”吴名恼火道。
“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呢?”夏伯满脸无奈,接着朝严衡微微一笑,“严郡守,打扰了。”
“您客气了。”严衡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将手一抬,请夏伯入府,“里面请。”
夏伯也没客气,迈步就进了郡守府的大门。
严衡正要跟进,却被吴名一把拉住。
“把外面这个处理一下。”吴名道,“弄副棺材埋了。”
严衡一愣,“夫人……”今日怎么突然心善了?
严衡没有把话说出口,但一看他的表情,吴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撇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相比地上这个可怜虫,刚进去那个才叫混蛋!”
严衡无语,抬手向两边已被吓傻的侍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按吴名的命令行事。
吴名没再多言,迈步也进了郡守府。
严衡只看到商鬼杀了夏伯的新欢,而同样的场景,吴名却已经看到不想再看。
夏伯好像把这样的事当成了有趣的游戏,一次又一次地乐此不疲。若是商鬼不理他也不理他的新欢,他反而会勃然大怒,就好像只有让商鬼把他找来的男孩弄死才能证明他在商鬼的心里有多重要。
吴名觉得夏伯根本就是心理变态,若换了他是商鬼,早把夏伯一脚踹飞,让他自己玩鸟去了。商鬼似乎也这么做过,但挨不住夏伯厚着脸皮纠缠,再加上两人实力相近,旗鼓相当,若是想用暴力解决,十有8九要同归于尽。
或许是觉得这样做太不划算,商鬼便选了另一条路——哄夏伯开心。
但这样一来,就免不了会有一些年轻俊俏的男孩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游戏中牺牲。
人命虽然不值钱,可也没必要这么作践。
吴名看不过眼,插手管了几次,但被他救下的男孩大多并不领情,而且就算商鬼不理会,夏伯也不会让这些男孩活着,最后的差别不过就是早死晚死以及怎么死罢了。
几次下来,吴名也意兴阑珊,懒得再管。
反正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在等死的,权当是早死早托生吧!
因心情不好,吴名没去商鬼和夏伯那边凑趣,自顾自地回了自己院子。
进了门,正想问问自己让桂花做的吃食好了没有,一抬头,吴名便发现姚重和穆尧还在院子当中。
“主君!”不等吴名开口,这两人便朝着吴名身后躬身施礼。
吴名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严衡也跟他一起过来了。
“进去说话。”严衡快走了两步,来到吴名身边,握住他的右手,拉着他进了屋子。
进了正堂,严衡照例在上位落座,吴名也被他生拉硬拽地留在了身边。
姚重和穆尧已从之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入座后便关切地问道:“主君,刚刚这是……”
“不必多问。”严衡打断道,“今日府中又住进一位高人,你们好好招待,平日里若是遇到了,也都恭敬一些。”
“最好别遇到。”吴名冷冷插言,“他们两个年岁正相当,万一被夏老鬼瞧上,免不了也要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姚重和穆尧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严衡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吴名垂下眼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夏伯会在商鬼身边腻上一段时间,今晚应该是安全的。你赶紧找个偏僻的院子,把里面的人全都换掉,尽量用年纪大的男人。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换成听话的女人,任打任骂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那种。”
“就像您院子里的桂花?”姚重半开玩笑地问道。
“桂花不行。”吴名冷冷道,“夏伯要是知道她把她男人给甩了,肯定会大发雷霆——对了,夏伯不会杀女人,但他会迁怒与这些女人相关的男人。至于怎么个迁怒法,你或许不知道,但你家郡守肯定能猜得出来。”
“这位夏伯好像与鬼老大不一样。”严衡终于开口。
“商鬼讲究修身养性,看起来自然好脾气,不像夏伯,从里到外都是个混球!”吴名撇嘴道,“不过,你要是真能讨得夏伯的欢心,他倒是也能豁出去为你做些事情。不像商鬼,你就是把心挖出来给他,也别想让他动一动眉毛。”
“……”有这么说自己师傅的吗?
严衡一阵无语。
“但我建议你还是别去尝试为好。”吴名没兴致和他们聊八卦,转头地对姚重道:“我再强调一次,别没事找事地凑上去瞎打听,真要是把小命给玩没了,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过你们。”
“夫人……”严衡看出吴名心情不好,有心宽慰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该干嘛干嘛去。”吴名道,“还有,别指望那两个能帮你出谋划策、率军打仗什么的——他们要是真出了手,你们这群人大概也离死不远了。”
“夫人这是何意?”姚重立刻问道。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吴名冷冷道,“自从姜子牙封神之后,你可曾再见过什么神仙圣人插手人间征伐?”
姚重一愣,一旁的穆尧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严衡也轻咳一声,“夫人好好休息,我等暂且告辞。”
吴名摆摆手,没再说话。
严衡却身子一倾,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今天大概是不能陪你用夕食了,但晚上的时候,我一定过来。”
“别去招惹那两个家伙。”吴名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
“夫人放心。”严衡拍拍吴名的大腿,接着便站起身,带着姚重和穆尧走出正堂。
离开吴名的院子,姚重终于按捺不住地再次问道:“主君,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仙家法术。”严衡漠然道。
“可是,连您都嗖地一下就没了踪影……莫非是夫人……”姚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不是他的话,难道还是我?”严衡不无郁闷地瞥了姚重一眼,“你觉得我有那种腾云驾雾的本事吗?”
从小到大,严衡看过不少神仙鬼怪的话本故事,也知道始皇帝的后半生都在寻找仙家所在。但始皇帝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仙人的踪影,而教养严衡的赢子詹一向只强调天地之力最是神秘莫测,对所谓的神鬼之说却是半点不信。
耳濡目染之下,严衡原本也觉得这世上既没有神仙,也没有鬼怪。
即便是重生一世,严衡也只觉得那是自己的气运机缘——毕竟他在转生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既没看到阎罗殿,也没见到黄泉水。就算是吴名之前就已经在他面前使过一次控火的法术,他也更加愿意相信那只是一种可以复制的秘法,就像吴名用石头炼出玻璃,用水银和锡做出镜子一样。
直到刚才,双脚离地,耳畔生风,严衡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究竟什么是仙家法术——
那是凡人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严衡深吸了口气,“记住夫人的话,别去招惹新入府的那位夏伯,想知道原因,可以去府门那边打听一下。”
“诺!”姚重和穆尧看了眼对方,终是没再多问。
吴名撵走了严衡,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商鬼和夏伯,扬声叫来桂花,得知自己让她做的吃食已经做好,立刻让她准备食盒,把做好的吃食放入进去,再添上三副杯筷。
等桂花准备好食盒,吴名也用神识确定了商鬼和夏伯的位置。
如他预料的一样,夏伯跟去了商鬼暂住的院子,正缠在商鬼的身边讨好卖乖。
吴名立刻拎起食盒,动身去找商鬼。
商鬼和夏伯都已经察觉到了吴名的神识探测,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一见吴名进门,夏伯便像主人一样招手,示意吴名自己找地方落座,并随口问道:“带什么好吃的过来了?”
“你觉得这年月能有什么好吃的?”吴名翻了个白眼,转头向商鬼问道,“还有胃口吗?”
“拿出来吧。”商鬼直接道。
吴名立刻把案几推到正堂中间,将杯筷碟碗从食盒里取了出来,摆到案几上,让他们三个鬼修能够围坐而食。
他们都是在后世待惯的人,早习惯了一个桌上吃饭,对这年月的分食制反而不太适应。
菜肴全都摆好之后,商鬼没要吴名带来的果酿,拿出自己装白酒的葫芦,将三人面前的玻璃酒杯斟满,然后便开口道:“我和夏伯明日便会离开。”
103、第 103 章
“为何?”吴名不由一愣。
“难道你还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商鬼反问。
吴名愣了愣,转头看向夏伯,“你知道怎么回去?”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去,就不会在这里一困就是这么多年了。”夏伯一边夹菜一边答道。
“那你们这是……”吴名不由生疑。
“我们准备去终南山和昆仑转一圈,找那些牛鼻子老道好好聊上一聊。”夏伯道,“我一个人的时候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浑浑僵僵地过日子。这会儿商商过来了,我也算是有了底气,总要把这里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这鬼地方竟然连地图都没有开全!”
“什么?”吴名越听越糊涂。
“这里没有欧洲、美洲和南北两极,也没有西藏和新疆。”商鬼接言道,“连青海和甘肃都只有一小块能够涉足。”
这边的日子可不像后世那样丰富多彩,夏伯无所事事,便四处游山玩水。当他走遍了内陆的山川河流,想要去楼兰古城那边逛上一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撞上了一处无形的屏障,而屏障的另一边竟是雾气蒙蒙,就像电子游戏里尚未开启的地图一般。
夏伯正无聊,惊讶过后,便沿着这处屏障走了起来,硬生生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他发现屏障的那处。
这时候,夏伯才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秦朝,只能算是一个名为秦朝的异世。与秦朝接壤的邻国虽然都还存在,但再远一点的地方便消失无踪,连北边的匈奴都少了大半。
听夏伯说完,吴名立刻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穿过来的?”
“还能是哪儿,始皇帝的皇陵呗!”夏伯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在里面躲个清静,没曾想一进去就没了知觉,再一睁眼,人就到了这边。也不知道遇了什么,当时那具身子的骨头都碎掉了,好在还有口气,这边的灵气又异常浓郁,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如果这里不是真正的秦朝,那你们去找终南山的牛鼻子老道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吧?”吴名皱眉道。
“建造始皇帝陵的时候,他们都是插了手的。就算此地并非真正的秦朝,也肯定会有些相关的传承记载。”商鬼道,“反正我和夏伯一起过去,就算查不出什么也能顺利脱身,大不了再掉头去追那个正道宗的道士就是。”
“我跟你们一起去!”吴名脱口道。
“别!”夏伯马上否决,“我们是去和那群牛鼻子谈判的,带上你?那还谈个毛线啊!话没说两句就得打起来,万一闹大了,非提前灭世不可!”
“灭世?提前?”吴名立刻直起身子,瞪眼道,“你不会是在说这里会有末世吧?!”
“末世只是针对人类而言,在这里,却是整个世界都会消失。”商鬼漠然说道。
夏伯接着道:“你们的运气不太好,穿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早来几年,兴许还能过上安稳日子。”
商鬼却不以为然,“若是没有穿来这么多人,兴许这里也不会乱成这般模样。”
“这世上哪有什么兴许,该不该发生都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脱身的法子吧!”夏伯转头看向吴名,“至于你,老实在这边待着,别跟过去给我们平添麻烦。若是有牛鼻子找上门,务必把人留下,死活都没关系,别让脑子烂掉就行。”
需要说得这么恶心吗?
吴名扯了扯嘴角,“给我留些法宝。”
“放心吧,要啥尽管说,肯定给你准备足足的!”夏伯拍着胸脯保证道。
商鬼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当天晚上,吴名便把商鬼和夏伯要走的事告诉了严衡。
严衡先是一愣,接着便抓住吴名,沉声问道:“你呢?也和他们一起走吗?”
“他们不带我。”吴名郁闷道。
他也知道他脾气不好,变成鬼修之后更是半点委屈都不愿忍受,若是和那群眼高于顶的道士对上,肯定会和夏伯说的一样,讲不了几句就得动手。
但这种情况又不是不能避免,大不了让商鬼和夏伯进山,他在外面接应就是。偏偏夏伯拿他的脾气作筏子,硬是不许他跟去,这让吴名没法不去多想,总觉得商鬼和夏伯会一去不返,遭遇不测。
严衡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转手搂住吴名,安慰道:“夫人不要担心,以那两位的本事,无论去往何处都定会安然无恙。”
“那可不好说。”吴名重重地叹了口气。
活到他们这个份上的人是喊不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慷慨陈词的。活得越久,见得越多,就越发知道老天爷有多可怕。无论是法术盛行的远古还是科技发达的后世,人类在老天爷面前都只有躺平任凌虐的份儿。若是老天爷看谁不顺眼,那真是分分钟就能把人碾死。
严衡看出吴名的沮丧,拍了拍他的背脊,本想再安慰几句,但张开嘴的瞬间却终是没能忍住好奇。
“鬼老和夏伯……也是……你我这般的关系?”
吴名没有马上作答,想了想,摇头道:“不一样的。”
“我以为……”
“我说的是不一样,并非不是。”吴名再次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只知道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但……你也看到了。”
严衡微微一愣,赶忙表态道:“夫人放心,我对我夫人之心苍天可鉴,绝不会像那一位那样弄出那等不堪的事情让夫人不快。”
听到这话,吴名立刻讥讽地笑了起来,“不会?那西跨院里是什么,摆设?”
不等严衡辩解,吴名已冷笑着继续说道:“放心,过去的事,我过去没追究,现在更没兴趣。至于那院子里的那些人,你愿意养着就养着,想撵走就撵走,我也不插手。床上那点事原本就是一拍即合或者一拍两散,你要是有了新欢,想和别人睡觉,那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咱们好聚好散。但你要是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这边拉着我,那边却和别人睡了觉——呵呵,放心,我不会找那人麻烦,我只会一刀切了你下面的东西,再一刀割掉你上面的脑袋。”
严衡失笑,正想哄上几句,让吴名放心,却被吴名按住了嘴巴。
“我说的可不只是男人。”吴名冷冷道。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愣愕道:“夫人……”
“你要想跟我在一起,就得放弃生孩子的打算。”吴名面无表情地盯着严衡,“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反正你还要再守大半年的孝,大可以慢慢想,想到清楚明白。”
说完,吴名便把严衡推开,冷冷道:“不早了,回你自己院子里休息吧。”
“夫人!”严衡立刻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又把吴名拉入怀中,“我不走,你也不要走!”
“我只是让你回自己院子。”吴名翻了个白眼,“别说的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我今天若是走了,那和生离死别也差不了多远了。”严衡抓起吴名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左心口处,“我不敢承诺说我可以不要孩子,至少现在不敢,但要是在孩子和你之间做选择——我只会选择你。”
“我倒是忘了,你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吴名不为所动地撇撇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生得下来。”
严衡笑了笑,“那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吴名一愣。
“那不是我的孩子。”严衡叹了口气,把茹姬遭到[奸]污后又与人[通]奸的事讲了出来。
吴名顿时目瞪口呆,有心替严衡叫屈,又觉得这女人干得漂亮。如果真让她骗过严衡,成功地鱼目混珠,那她就算被去母留子也可以大笑三声,死而无憾了。
可惜,棋差一招,被严衡发现。
严衡并未注意到吴名的复杂表情,搂着他,轻声道:“上一世的时候,我并未留下这个孩子。但这样一来,为了让我能够留下后代,母亲也好,其他人也罢,全都没完没了地往我身边塞女人。所以,这一世,我便把那孩子留了下来,让他帮我分担一些麻烦。”
“那孩子的生父呢?”吴名问。
“我不知道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严衡道,“但与茹姬通奸之人已经被我挑断手筋和脚筋,割掉舌头,关了起来。老太夫人安排的那些人也被我尽数斩杀。”
“茹姬知道吗?”
“或许有所察觉吧。”严衡漠然道,“毕竟,她那奸夫已经很久未曾与她偷情。”
“可怜见的。”吴名叹了口气,但跟着就解释道,“我不是在说你。”
严衡一怔,随即皱眉,“难道夫人是在可怜茹姬?”
“难道她不是最无辜的?”吴名撇嘴道,“当然,若是换了我,我肯定不会用爬床这种蠢法子报仇,我只会毒死你们全家,或者半夜里爬起来把你脑袋砍掉,再一把火烧了这个郡守府。”
严衡沉默了几秒,开口道:“若是你,也不会被老太夫人暗算。”
“那可不好说。”吴名耸耸肩,“谁都有脆弱的时候,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厉害的。”
“夫人是怎么遇到鬼老的?”严衡不想在茹姬的事情上和吴名争执,顺势转移了话题。
“与其说是遇到,不如说是捡到。”吴名回想了一下当年,顺口说道,“我是被他们——商鬼和夏伯——从死人堆里捡回去的。”
“死人堆?”严衡一愣。
吴名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笑了笑,含糊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听很久二字,严衡便以为吴名是在小的时候遭遇了什么不测,机缘巧合之下被那两位高人救走。见吴名一脸不想多言的样子,严衡也不好揭他伤疤,抬手把他揽入怀中。
来来回回地一打岔,吴名也没了之前的心情,靠在严衡胸口,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是天崩地裂,整个大秦都将毁灭,而我却有脱离险境、前往安全之地的办法,你……跟我走吗?”
严衡一愣,接着便是一惊,“夫人不是在说笑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吴名道,“但就算离开,我大概也只能带走你一个人,余下的,只能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这是……鬼老占卜出来的结果?”严衡扶住吴名的肩膀,紧张地问道。
“已经不只是占卜了。”吴名垂下眼睑,“他们之所以离开,就是去寻找破解之法或者逃生之道,但……希望渺茫。”
“夫人……”严衡张了张嘴,终是道,“可以容我思考一下吗?”
“可以,但别思考太久。”吴名抬起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实话,你可能没机会去考虑生不生孩子了。”
104、第 104 章
为了避免被商鬼那家伙听墙根,这一晚,吴名虽然没把严衡撵走,但也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第二天一早,商鬼院子里的侍从便急匆匆地跑来向严衡禀报,说商鬼和夏伯都不见了,被子什么的全都叠得好好,明显是昨天晚上就没在屋子里睡觉。
严衡知道那两人要走,也没为难自家侍从,只让他们把房屋仔细整理一遍,看那两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让严衡失望的是,那两人什么都没留下,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吴名在旁撇了撇嘴,什么话都没说。
昨天,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商鬼就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留的东西也都交给了他。
虽然拍胸脯、夸海口的是夏伯,但真正给东西的却是商鬼。夏伯的制艺水平还不如吴名,用后世网络游戏里的设定形容,他就是个只知道苦练战斗技能的纯dps,生活技能压根就没开启,哪里能做什么符箓、法宝之类的辅助道具,不过就是拿商鬼的东西送人情。
但这些近乎家丑的琐事实在没必要让严衡知道,吴名心下腹诽,却也没有多嘴。
一直到吃过早饭,严衡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准备去前院议事,吴名这才拿出商鬼昨天写给他的一页纸,递到严衡手里,“看看吧,这是商鬼推算出来的。”
严衡愣愕地接过一看,发现上面只有三排字,每排字的最前头都是一种灾难,后面跟着一串地名。
仔细一看,严衡便注意到每一排地名都有共同之处:写在地震下面的那排地名都在内陆疆域的最外围,从辽东到陇西,再至巴蜀、长沙;写在第二排海啸下面的则是琅琊以南的沿海地区;第三排标的是洪水,下面的地名却是长江黄河之间的几个郡县。
严衡不由得吃了一惊,“整个大秦都……无法幸免?!”
岂止是秦,无法幸免的是这个世界。
吴名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这几日的地震不过就是个开始,等到冰雪融化的时候,更为剧烈的地震就会和海啸一起到来。等到春日过去,夏日降临,暴雨和洪流便会淹没大地。辽东的位置有些尴尬,海啸和洪灾全都躲不过去,好在只是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会被余威波及,不至于像中原和沿海那么严重。”
严衡呆了半晌,忽地苦笑起来,“若这些事都将成真,那……我等凡夫俗子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不只是凡夫俗子。”吴名漠然纠正,“谁都不会幸免。”
严衡微微蹙眉,“但夫人昨晚不是说……”
“我说的只是可能。”吴名抬起头,直视严衡的双眼,“天无绝人之路,总不可能真的只有等死一途。就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也要先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然后再去等待老天爷的垂怜。”
“夫人……”严衡张了张嘴,终是再次问道,“这些灾难,真的会发生吗?”
“现在已经不是会不会了。”吴名无奈苦笑,“它已经开始了。”
“那么,夏日过后呢?”严衡追问道,“灾难会结束吗?”
吴名叹了口气,“按照商鬼的说法,如果到了夏天,我们还没法找到解决之道或者逃生之法,那么,一切痛苦都将在冬天到来之前结束。”
光是听吴名的语气,严衡也不会觉得预言中的灾难将在来年冬天结束。再联想吴名之前说过的话,以及昨天晚上的种种,严衡顿时明白,结束的绝不仅仅只是痛苦,还有生命——所有人。
严衡闭上双眼,沉思起来。
当他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眸子里已经多了果决的神彩。
“我要拿下辽西。”严衡扶住吴名肩头,毅然决然地说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总要尝试一次,不只是为我自己,更为两地百姓——若真的不会再有来年,那我手里的粮食也没了用处,倒不如趁着还有用的时候用掉,与老天爷赌上一赌。”
“好。”吴名点点头,但接着便话音一转,“不过,乌冬已经被商鬼带走了,飞鸟营形同解散,从今日开始,你恐怕不能再用飞鸟来传递消息了。”
“没关系,飞鸟传讯原本就有弊端,我继续用人就是。”严衡对此并不在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需要传递,可以交给我。”吴名轻咳一声,“论速度,我比乌冬要快得多,也稳妥得多。”
严衡微微一怔,很快便扬起嘴角,“多谢夫人。”
拿定主意,严衡便动身去了前院。
严衡原本想把吴名也一起带去,但吴名实在没兴趣过去当背景板,严衡便也没有强求。
当严衡抵达前院的时候,昨天参与议事的那些人一个不落,均已到齐,但不等严衡开口说话,地面便再一次晃动起来。
这一次的震动和昨天一样转瞬即逝,然而众人的惊恐却更甚昨日。
严衡也没像昨日那样放任众人下去平复心悸,震动一停便继续议事,并公布了自己将要出兵辽西的决定。
下面人的反应也和之前截然不同,很多人都觉得这等天灾如果真的会持续下去,甚至更加严重,吞并辽西不过是平添负担,还不如专心经营辽东,待灾难过去后再伺机而动。
但严衡却知道这一次的灾难很难有过去一说,当即力排众议,定下了出兵的计划,跟着便下达指令,分派人手。
这一次,严衡放弃了亲赴辽西的念头,转而将骑兵和后续的部队都交给正经的将官指挥,自己继续在襄平坐镇,应对还会到来的天灾以及与天灾相伴的*。
到了这会儿,严衡也没了太多顾忌,在派出军队之后就彻底接管了整个辽东的赈灾事宜,连女眷们施粥的行为都被勒令停止,煮粥用的粮食和柴火全部征缴,对城内无家可归的平民进行统一安置。接着,严衡又在城内颁布郡守令,把赈灾所需的粮食和物资直接摊派到襄平城内的豪门富户,并撂下话去——他们要是不能在规定期限内把粮食凑齐,他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夺人钱财入如杀人父母,严衡此举自然遭到了整个士族阶层的一致抵触,连太夫人嬴氏都特意把严衡叫了过去,让他收回这项命令,以免引得众怒,不好收拾。
严衡没理会嬴氏的所谓担忧,左耳进右耳出,然后便该干嘛照样干嘛。
但当天晚上,严衡还是忍不住和吴名抱怨了几句。
听他说完,吴名撇撇嘴,“都哪家叫得欢实?拟个名单给我。”
“你要作甚?”严衡一愣。
“帮你解决麻烦。”吴名道,“保证干净利落,永绝后患。”
一听到永绝后患这四个字,严衡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总觉得吴名的解决手法不会是和风细雨。
但严衡这会儿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情绪,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明天我就把名单给你送来。”
“让姚重送过来,我正好要用他。”
“好。”
第二天上午,姚重便把严衡拟的一份名单送了过来。
吴名瞥了眼名单,先问了几句作坊那边的事。
受地震影响,玻璃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玻璃作坊那边也损失了一批成品。因这样的灾难不会停息,姚重已经把铺子关掉,作坊那边也停了工,工匠及其家小全都送进了罗道子的匠人营。
“夫人若有什么吩咐,还请赶紧示下,过两天,我就要随商队去南边采购粮食,搞不好得一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姚重直言道。
吴名微微一怔,随即道,“我建议你别走太远,能买多少算多少,尽可能赶在一个月内回来——不然的话,你这一趟十有8九是回不来了。”
“南边也要出事?”姚重讶异地问道。
“你们郡守没说?”吴名反问。
“郡守只说辽东和辽西今年不会安稳。”姚重道。
“从春天开始,整个天下都不会安稳了。”吴名叹了口气,把名单放到案几上,“挑一家存粮最多,对郡守府威胁最大的出来。”
“夫人打算怎么做?”姚重一边问,一边将名单上的名字重新看了一遍,很快拿起毛笔,圈了一个姓氏出来。
“斩草除根。”吴名冷冷道,“你手下有胆大心黑能下狠手的家伙吗?”
“当然有。”姚重点头,“夫人要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杀人放火。”吴名意味深长地将名单拿了起来,“与其浪费时间跟这些硕鼠讲道理,还不如直接把他们宰了,扒皮吃肉!”
姚重一愣,接着便心下一动,倒吸了一口凉气,“夫人,慎行!”
“放心。”吴名灿烂一笑,“动手的人是我,若是将来真有什么不好,你们郡守大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与我划清界线。”
姚重欲言又止,但握了握拳头,终是没再劝阻。
吴名一向是想做就做,行动果决。
当晚,把负责接应的后续人手安排妥当,吴名便领着姚重和他挑选出的八个手下向城北的郭家摸去。
郭家是襄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地主,手里攥着的土地比连续几辈子管理辽东的严家还多,这一代的家主还是个属铁公鸡的,对自家的佃农都一毛不拔,一听说严衡要他们无偿捐赠粮食,立刻跳脚骂娘,摆出一副“要粮没有,要命一条”的拼命架势。
抵达郭家府外,吴名把姚重之外的八个人全都留在了外面,让他们两人盯一条街,只要有人离开了郭府,立刻格杀勿论。
把外面安排好之后,吴名便扣住姚重肩膀,叮嘱道:“我建议你先把自己的嘴巴堵上,省得一会儿吓得叫出声来。”
“夫人放心,我又不是那种担不起事的。”姚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好。”吴名点点头,“我一会儿肯定要使些手段,而你,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多问,更不能一惊一乍地给我制造妨害。”
“姚重明白。”姚重再次保证。
“走!”吴名掐动法决,将姚重带进了郭府。
105、第 105 章
当天夜里,襄平城北的郭家突然燃起一场大火。
这场大火来的突然,烧得迅猛,当临近的人家赶过来帮忙的时候,却发现府内一片死寂,不仅无人出面救火,连府邸的大门都锁得死死,根本无法敲开。
进不去门,自然也无法帮忙救火,好在这场火烧得十分诡异,只限于郭府之内,并没有向外扩张的趋势,赶来的人也只能站在郭府外面,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整个府邸吞噬殆尽,直到郡守府派了兵卒过来。
郡守府的人一赶到,领头的负责人就认定郭府出了意外,马上率兵将整个府邸包围起来,并将闲杂人等驱逐到巷子外面,然后才派人砸开大门,进去救火。
等到大火被扑灭,原本精美奢华的府邸已经是面目全非,亭台楼阁倒的倒,塌的塌,整个府邸内部也再找不到一个活物,真真正正地鸡犬不留。
第二天天亮,过来看热闹的人便发现郡守府的兵卒已经用牛车往外面运尸体了,虽然上面盖着麻布,但还是露了些焦黑的腿脚出来,一眼看去,阴森可怖。
这些牛车一出郭府大门就直奔城外,看到的人只当是要拉去乱葬岗掩埋,谁也不知道,当这些牛车抵达乱葬岗之后,便与等在那里的另一批牛车汇合。
烧焦的尸体被搬了下来,丢进早已挖好的大坑之中,但车上的尸体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多,尸体下面还藏着箱子和麻袋。
箱子里是黄金,麻袋里是粮食。
负责在这里接收东西的就是昨天和吴名一起进郭府的姚重,而吴名已经功成身退,回郡守府补觉去了。
昨晚跟吴名一起进郭府的时候,姚重还以为吴名是去寻找郭家的什么把柄,没曾想吴名直接进了后宅,三下五除二就把遇到的人全给杀了,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敲墙砸地,把姚重看得目瞪口呆。
不等姚重回过神来,吴名已经打开了郭家的密室。
密室里不仅有富贵人家惯藏的黄金,更堆满了大米小麦等等粮食,还有风干的咸肉、药材等物,就数量来看,足够整个郭府足不出户地用上一年。
显然,郭家已经做好了面对灾年的准备,只是他们并不打算把这些东西和旁人分享。
狡兔三窟,郭府的密室也不止一处,吴名还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只是这条密道过于狭窄,并不适合搬运东西。
吴名也没打算使用这条密道。
他之所以安排后援,就是做好了杀人之后放火烧府的决定,趁机让郡守府那边接管郭府,然后借着搬运尸体的机会把郭府的好东西搬运出城。
只不过吴名预想中的好东西只有钱财,没想到郭家竟然把粮食也给运进城来。
听到吴名要放火烧府,姚重不由一愣,赶忙提醒吴名,大火很可能会把粮食也一起烧毁。
吴名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也没解释,转过身,带着他在府邸里收刮起金银首饰。
一路上,吴名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包括未满月的婴儿,年过七旬的女眷。
即便是姚重这种一向自诩为心狠手辣的家伙都看到不忍再看,忍不住说出了求情的话。
“夫人,我们不如把这些孩子从密道里带走,反正他们又不记事,就算长大了也不会成为麻烦。”
没曾想吴名却是噗哧一声冷笑,“这种时候动善心,有意思吗?”
“孩子总是无辜的。”姚重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尴尬。
但吴名的回答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一点都不无辜。”吴名冷冷道,“他们的父母就是吃人肉、喝人血长大的,而他们从咽下第一口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配不上无辜这个词了。”
乍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姚重还以为郭家真有吃人的恶习,但转念一想便意识到这不可能。他一直派人关注城内大户的一举一动,若郭家真有这种恶习,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
转念一想,姚重便意识到吴名这么说应该只是在形容郭家为恶,立刻下意识地和吴名辩驳起来,认为孩童根本没有作恶的机会。
吴名冷冷一笑,“他们只是没有亲手杀人罢了,但他们穿的衣服,住的房子,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别人的血汗?而他们的父母干过什么呢?种过田,织过布,盖过房子,还是喂过猪?不过就是因为一个姓氏,一出生就可以使奴唤婢,坐享其成,凭什么?!”
“士农工商,士族原本就是排在他人之上的。”
“士农工商?呵呵。”吴名一声冷笑,“我先不说这玩意是哪个瘪犊子排出来的,光是这个排法就他[娘]的莫名奇妙。农工商都是职业,士是神马玩意?都说商人不事生产,那士又产出了神马东西?别告诉我仁义礼智信那鬼东西也算,有本事,他们别吃农民种出来的粮食,别用工匠做出来的物件,别从商人手里买东西,吞周礼,吃经义去!”
说出这段话之后,吴名身上的杀气愈发浓烈,下手杀人的时候也更加凶狠无情。
不等姚重再说什么,吴名已继续道:“吃太多,就要有吐出来的觉悟!现在,就是他们反哺百姓的时候了!”
姚重说不出辩驳的话,只能无奈苦笑,“夫人,您现在也是士族。”
“我知道啊!”吴名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手起刀落,又砍死了一对睡梦中的夫妻,“所以,如果有人因为这个来杀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怪他!”
“夫人……”姚重一怔。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坐以待毙。”吴名继续说道,“想杀我,首先得杀得了我。就如眼下,我之所以夺走他们的性命,并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给他们惩罚,而是因为他们弱,而我强!正如他们将佃农当奴隶,将奴仆当猪狗,与我相比,他们亦是猪狗不如,自然只能任我屠戮!”
“弱小就是原罪!”
这是吴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便一言不发,专心杀戮。
当整个郭府再也找不出一个活人之后,吴名把搜出来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密室,然后在密室的大门上画下诡异的符文,接着便放火烧府。
原本姚重还担心密室里的东西会被一起烧毁,但今日一看,吴名画下的符文显然有抵御烈火的效果,所有的东西全都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热浪袭击过的痕迹。
但回想昨夜种种,姚重总觉得心下不安。
仅看眼下,吴名以暴制暴、以杀止殇的做法确实能够为严衡解决麻烦,震慑住严衡身边的士族门阀。但长久下去,这样的做法必然会引起士族门阀的不满,到时候群起而攻之,难道吴名还能将他们全部杀光?!
……也不是不能。
姚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想当年,始皇帝不就是这样干的吗?
不服?杀!
还不服?继续杀!
然后,谁还敢不服,谁还敢说不服?
往这个方向一想,姚重便又记起严衡也曾跟他说过,这位男夫人十分崇敬始皇帝,对先帝赢子詹反倒是不以为然。
姚重眯起双眼,心道,若这位男夫人能以始皇帝的手段把主君推上帝王之位,那这样的做法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就如他自己所说,若是将来真有什么不好,他们也大可以把这些事都推到他的身上,与他划清界线。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主君能不能狠得下心。
姚重叹了口气。
严衡对这位男夫人实在是太过上心了,千方百计地娶回家不说,每天都要找人盯着,抽时间陪着。眼看都娶回来好几个月了,那稀罕劲愣是一点都没过去,只要不是身处两地,每晚就必定要和他睡在一起,从无一日例外。
偏偏这位男夫人并不是只有姿色的普通人,不仅自己就会骇人的法术,更与神通广大的活神仙有师徒之谊。
这要是哪一天,这位男夫人厌了红尘,要去修道,他们的主君会不会丢下大好河山,陪着夫人一起去了?
姚重越想越觉揪心。
襄平城内的严衡并没姚重这么多的心思。
他虽然还没有亲眼见到郭家藏匿的钱粮,但昨天晚上,姚重就已经把大概的数量和价值报了上来,明显比他摊派给那些士族门阀的总数还多,光是粮食就足够让整个襄平城内的百姓喝几月米粥了。
让严衡有些无奈的是吴名这把火放得太过干净利落,竟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眼看着一夜过去,仍然没人往郡守府这边联想,只当是郭家自己出了什么事情。
但有了这批钱粮在手,很多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就算余下的那些世家富户再跟他扯皮,他也可以和他们慢慢耗着,钝刀子割肉。
更何况这一把火把郭家烧得干干净净,就算还有子孙流落在外,能不能回得来还要看严衡想不想让他们回来。这样一来,郭家名下的土地也尽成了郡守府的囊中之物,无论是安置人口,还是开春的时候种植庄稼,都将由郡守府做主。
只是这种事不好和众人商议,严衡也只能先把赈灾防灾和辽西那边的事先处理掉,然后留下穆尧和几个心腹,就这笔横财的使用问题商讨起来。
把这件事也安排下去,太阳也到了头顶。
严衡估摸着吴名也该睡醒了,便遣散了穆尧等人,自己带人去了吴名的院子,准备和他一起共用昼食。
吴名果然已经醒了,看起来像是刚刚洗漱过,额前的发丝仍然湿漉漉的,正披着衣服,坐在正堂的兽皮垫子上等桂花送午餐过来。
见严衡进门,吴名打了个哈欠,让人给他添了杯热饮,随口问道:“在这儿吃饭?”
“嗯。”严衡脱下大氅,递给身边侍从,然后走到吴名身边坐下。
这会儿人多口杂,严衡不好追问昨晚的细节,吴名还没睡够,也没有讲那些事的意思。两人闲聊了几句,桂花便把中午的菜饭送了过来。
桂花不知道严衡要来,只做了一个炒菜,一个炖菜,连米饭都只送了一碗。
一进正堂,见严衡也在,桂花立刻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下去,又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切了一碟子卤肉送来。
严衡也很无奈。
按郡守府里的规矩,吴名一顿饭起码可以享受八盘菜的待遇。但自从嫁进郡守府,除非大规模宴饮,吴名桌子上的菜就很少多于四个,更多的时候都像今天这样,两盘菜,一碗饭。严衡若是不来的话,吴名自己通常只用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结束进餐。
严衡不禁在想,这要是到了需要整个郡守府都节衣缩食的时候,他可得提醒着不能把夫人这边也计算在内,不然的话,堂堂郡守府的夫人可就要吃不饱饭了。
严衡正拿这事和吴名说笑,嫪姑姑却忽然进来禀报,说何家小娘何芊芊来了,有要事要面见郡守。
“何事?”严衡皱眉。
“何家小娘不肯说。”嫪姑姑垂眸答道。
“叫进来吧。”吴名不耐烦地插言,“要是正经事就听她说说,要是闲事再把人撵走。”
“诺。”嫪姑姑躬身退出正堂。
106、第 106 章
何芊芊进门的时候明显带着喜色,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一般。
“冒昧求见,还请表兄见谅。”何芊芊笑呵呵地上前见礼,“实在是表兄近来太过忙碌,芊芊不敢擅自涉足前院,只得在这种时候过来打扰……”
“别讲废话。”吴名没好气地打断,“有事说事,没事滚粗,没看见正吃饭吗?”
吴名原本想提携何芊芊一次,再给她一次表现机会,没想到这女人空有做事情的想法却没有做事情的觉悟,一进门就又把士族门阀那套虚情假意端了出来。
何芊芊被说得面色一僵,但太夫人嬴氏院子里的惨象跟着便浮现在脑海。何芊芊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子怒意霎时间就烟消云散,赶忙垂下头,控制了一下情绪,顺势又施了一礼,“夫人见谅,芊芊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向表兄推荐一位人才,此人姓吕名良,乃是陇西人士……”
吕良?!
吴名和严衡俱是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彼此一眼,随即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何芊芊这会儿还在夸赞吕良。
根据她的说法,吕良是游学到了辽东,没曾想却遇到地震,身上的钱财丢了大半,余下的也很快耗用了精光,最后不得不到施粥的地方求口吃喝。
何芊芊就是在施粥的时候注意到了吕良,仅是一个照面就觉得他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与身边的贫民百姓截然不同。上前攀谈之后,何芊芊愈发觉得这人才华横溢,见识广博,顿时起了爱才之心,想要将吕良引荐给严衡。
严衡耐心地等到何芊芊把赞美的话说完,这才兴趣盎然地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我将他安排在南街的客栈……”
“带他过来。”严衡道,“我想见见。”
“表兄说的可是今日?”何芊芊满面惊喜地问道。
“就是今日。”严衡点头,“你也看到了,辽东现在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若他真如你说那般有大才,我定是要马上重用的。”
“芊芊明白,芊芊这就去将他带来。”何芊芊兴奋地应道。
“我下午还有不少事情,你把他带过来之后先去找穆侍人,他会安排具体的进见时间。”严衡淡淡说道。
“诺!”
何芊芊高高兴兴地走了。
严衡则抬手将正堂里的侍从和侍女都遣了出去,转头向吴名道:“会是一个人吗?”
“别问我。”吴名翻了个白眼,“我连吕良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算见到了也一样不会认识。”
“要和我一起见他吗?”严衡问。
“随便啊。”吴名耸耸肩,“不过,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吗?怎么就那么巧,何芊芊一眼就注意到了吕良?吕良的长相很特别吗?”
“我和他其实也只见过一面。”严衡道,“叛军占领辽西之后曾试图攻入辽东,我率人过去查看,用望远镜在马背上远远地见过一次,实在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言,不过就是中人之姿,丢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严衡确实没和吕良正式见过,就算是谋算阮橙的时候,也只是派遣心腹用书信协商。
“那何芊芊是怎么注意到他的?”吴名问。
严衡眯了眯眼,“说起来,何芊芊执意留在辽东的事也很是古怪。她两次三番地表明自己对我的夫人之位没有兴趣,偏偏又滞留在郡守府里不愿离开。”
“或许人家要的是皇后之位。”吴名随口道,“你不是说吕良在上一世的时候已经攻下咸阳,就差正式登基了吗?如果何芊芊也和你一样是重生人士,那见猎心喜也在情理之中。”
“但上一世的时候,吕良可没来过辽东。”严衡蹙眉道。
“兴许来过,只是你不知道。”
“那何芊芊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吴名翻了个白眼,“兴许只是巧合呢?”
严衡没有接言,拿起筷子,似乎想先吃饭,但跟着便又动也不动地沉思起来。
吴名撇了撇嘴,没去理他,自顾自地夹了块排骨,大快朵颐。
出于好奇,当吕良被何芊芊领进郡守府的时候,吴名还是跟着严衡一起过去看了。
严衡并没有马上见他,但吕良一进郡守府,严衡便在阁楼上用望远镜窥见了他的真容,竟然真是上一世的叛军首领吕良,并不是什么同名同姓的路人甲。
吕良的容貌确实如严衡描述的那样普通寻常,气质上也不存在什么虎躯一震就能引人膜拜的王霸之气,但整个人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衣服也是簇新的,就是不知道是他自己准备的,还是何芊芊掏钱。
吴名对吕良的容貌没什么兴趣,他关注的是他的能力。但用神识一扫,吴名便发觉这家伙的魂魄异常凝实,比寻常的鬼修也差不到哪去,但魂魄周遭并无灵力保护,显然不是后天修炼而成。他的身体倒是有练过武术的痕迹,走起路来明显比普通人轻盈稳定。
说起来,这种家伙的魂魄可是某些修士的最爱,只要顺利炼化,那就是以一当十的强悍鬼仆!
吴名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无论他还是商鬼、夏伯都更喜欢独来独往,对御兽控魂之类的法术不感兴趣。吴名跟商鬼学习的时候也只着重于如何抵御控魂、摄魂、*等等法术的侵扰,对这些法术本身的了解却只限于能够使用而已,距离精通差着十万八千里。
让吴名颇感意外的是,他无法从吕良的外表上看出一丝一毫穿越者的痕迹。从他入府到进入厢房的这一段路程里,吕良确实如何芊芊形容的一样,不卑不亢,淡定从容,与路上的侍卫和侍从一比,很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超然之态。
即便如此,严衡还是让吕良在一间厢房里苦等了近半个时辰,然后叫穆尧过去,把吕良和何芊芊一起带到自己面前。
正式见面的一瞬间,严衡发现吕良露出了奇怪的情绪。
但不等严衡仔细去想,吕良便收敛起脸上表情,与何芊芊一起向严衡见礼。
严衡不由得微微一怔。
吕良的父母乃是随蒙家军至陇西屯田的军户,虽然姓氏为吕,但与始皇帝那位假父却是一点关系都沾不上的,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但看他此刻的言行举止却明显是那种已经将礼仪和规矩记忆到了骨子里的士族子弟,稍有动作就会不自觉地将其展现出来。
在严衡请吕良和何芊芊落座之后,吴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穿越男秦三世并没未在秦朝蝴蝶出桌椅,这年月的人在会面时仍然保持着跪坐的习惯,而这也是后世来人最不适应的习惯。就算是演过秦汉时期古装剧的演员也没几个能把跪坐这个姿态做得标准漂亮,而眼前这个吕良却是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这个动作,优雅,流畅,毫无瑕疵。
难道这家伙是胎穿过来?
吴名不由生疑。
但从严衡的描述来看,这家伙明显是中途魂穿过来的,不然也不会当了那么多年的小兵才突然开窍。
吴名还在审视吕良的时候,严衡已经和吕良交谈起来。
一开口,严衡便愈发觉得自己遇到的不是平民而是士族,说浮华的漂亮话、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严衡放弃了虚与委蛇的客套话,就辽东现状问了吕良几个正经问题之后,吕良的态度也跟着正经起来,其回答亦十分贴合严衡心意。尤其是在如何从士族门阀手里抠钱、抠粮、抠人这一点上,严衡和吕良简直称得上是一拍即合,共鸣出了火花。
如果他不是吕良,严衡肯定已经用招揽士大夫的标准将他恭迎入府,尊为上宾。但他是吕良,而严衡既不想俯首称臣,也不想像蒙恬那样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就算他再怎么欣赏吕良也不会也不敢用他,只能将他囚禁起来,甚至是直接斩杀。
但无论怎么做,他都不能师出无名。
严衡正迟疑,旁边的吴名已经不耐烦地开口,“我说,你们准备闲聊到什么时候?还有你,叫吕良的,既然想在郡守府里谋职,难道不该先把自己的户籍凭证拿出来,让别人看看你到底是谁吗?”
“夫人,您太无礼了!”不等吕良作答,何芊芊已愤怒地瞪起眼睛。
“闭嘴!少自以为是地帮他说话,你知道他是阿猫阿狗还是细作逃犯?”吴名抓起旁边案几上的一块点心,甩手就朝何芊芊的嘴巴扔了过去。
“呜——”何芊芊正张着嘴准备说话,这块点心便准确无误地飞入了她的嘴巴,并顺势滑进了喉咙,卡得何芊芊两眼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何芊芊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掐住喉咙,一边呜呜呜地求救,一边努力地想要把点心从喉咙里挤出来。
严衡忍住嘴角的抽搐,向旁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把何芊芊扶出去,找医官过来处理她喉咙处的点心。
旁边的吕良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幕,一时间竟有些呆愕,连吴名的问题都忘了回答。
但吴名却注意到,就在他叱责何芊芊的时候,吕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虽然从脸上的表情里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他放出的神识却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样。
是他堵住何芊芊嘴巴的行为吓到了他,还是他说的哪句话吓到了他?
吴名盯着吕良看了几秒,抬手打了个响指,“喂,回神!”
吕良赶忙将视线转回到身前的严衡和吴名身上,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这一位是……”
“我的夫人,阮橙。”严衡这才向吕良介绍吴名的身份。
吕良进门的时候,严衡想试一试他对“阮橙”的态度,看他是不是也记得前世,于是便没向他介绍阮橙。但让严衡失望的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吕良的目光并未在“阮橙”的脸上多做停留,而这样的表现既正常,也不正常,反而愈发难以定论。
“回夫人,您的要求,吕某实在是无能为力。”吕良不慌不忙地答道,“吕某的行囊在地震中遗失了大半,不然也不会落得个到粥棚求人施舍的地步。”
“户籍丢了,拿不出来?”吴名挑眉问道。
“是。”吕良点头。
“那也简单。”吴名转头向严衡道,“把他送偏院去,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然后派个人去陇西那边问一问。他要真是陇西出来游学的士子,那就帮他补办一份户籍出来,顺便向他的家人报个平安。但要是身份有假……呵呵呵……那就不用我说了吧?”
“夫人所言甚是。”严衡马上点头,“来人,送吕先生去偏院,让姚侍人好好招待。”
107、第 107 章
面对这样的结果,吕良只是愣了一下便笑着接受,顺从地站起身,与侍卫一起离开。
显然,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这种结果,只是没有猜中其中过程。
吕良被带走之后,严衡伸手握住吴名的左手,问道:“你怎么想?”
“我在想你竟然不想杀他。”吴名撇嘴道,“跟他说了那么多废话,有意思吗?”
严衡轻叹一声,“他确实是有大才之人,若是就这么简简单单死去,未免太过可惜。”
“天底下有大才的人多了去了。”吴名不以为然,“他只不过比其他人更知道你想听到什么——别反驳,旁观者清——他很了解你,甚至达到了姚重的那种地步。他知道你并不想和士族门阀撕破脸,但如果真要撕破脸的话,你也不会有多在乎。他也知道你更喜欢阳谋,喜欢堂堂正正地与人作战,但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所以,他给你出那些主意,说白了就是以势压人,在威慑的基础上妥协。但他不了解我,也不认为我对你会有多大的影响力,所以他没有提到郭家,也没想到郭家的事其实是你干的,顶多就是认为你在后面捡了个便宜。”
“我确实是在后面捡便宜的那个。”严衡自嘲道。
“话说回来了,他对你是不是有点太了解了?”吴名挑眉问道,“就算他能从何芊芊的嘴巴里问出不少事情,但何芊芊又对你有多了解呢?从头到尾,我好像就没听见他有过一次试探的语气。”
“如果连这点揣摩人心的手段都没有,他又怎会成就那样的基业?”一提到了解,严衡便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候,吕良也是毫不犹豫就把阮橙换成了买路钱。
“我还是觉得这事未必这么简单。”吴名这会儿却是脑洞大开。这世界既然已经乱了套,那就没准会乱到什么程度。他以为吕良是穿越的,没准人家是穿越加重生,甚至很可能是穿过去再穿回来。
“说起来,我倒是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辽东。”严衡道。
“想知道就去问呗。”吴名随口道。
严衡一愣,“问谁?”
“谁在陇西,你就去问谁啊!”吴名翻了个白眼,“你都说过了,吕良是军户,在蒙恬的手下当兵。而当兵的哪能擅离驻地?要么退役,要么被撵走,要么被人派了过来,总归离不开这三样。无论哪一样,他的上司都不可能不知情。所以,想知道他为什么来辽东,直接写信问蒙恬不就好了?”
“以什么名义?”严衡迟疑道,“吕良只是蒙家军里的一个小卒,我若特意写信去问,蒙恬岂不是会生疑?”
“你是不是灯下黑,把事情给想复杂了?”吴名无奈道,“我刚才都提醒过你了,派人去陇西核实吕良的身份就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你不过就是遇到一个才华横溢——呸——的士子,想要查清他的身份然后重用。”
严衡微微一愣,接着便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是了,我只要写封信给蒙将军,让他帮我查一下就好。”
“现在就写信吧。”吴名道,“让姚重去送,我用法术带他过去,快去快回。”
严衡没有拒绝吴名的提议,当即让人送上笔墨和竹简,给蒙恬写了一封询问函。
但姚重这会儿还在外面忙着处理郭家的财产,严衡也没打算让吴名连夜出发,写好信函后便搁置一旁,起身去忙别的事情。
其实这事还有更简单的处置办法,那就是派人去拷问吕良。
然而严衡的惺惺相惜之心让他觉得对吕良这样的人用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正所谓刑不上大夫,若是用拷问和酷刑来审问吕良,严衡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品格和能力都极其低下的小人,进而陷入自我厌恶的心里障碍当中。
吴名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想当年,项羽要是放弃面子,在鸿门宴上大大方方地宰了刘邦,曹操要是在煮酒论英雄之后弄死刘备,那后面的历史场合里大概也就没那么多的麻烦事了。
当然了,人家曹操那是原本就没想要当皇帝,不杀刘备未必没有养寇自重的意图。但严衡现在的情况其实更接近项羽,而吕良的身份更像刘邦——明知道他是最可能当皇帝的人,还不早点把他干掉,这是作死,还是作死,还是作死呢?
吴名对严衡的做法不以为然,却也没打算自己动手把吕良宰了。
如果吕良真像他猜想的那样又是穿越又是重生,那他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蝴蝶,甚至很可能就是把世界给扇坏了的那个。如果仔细审问的话,没准真能问出些什么东西。
但吴名还不打算让严衡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也不擅长从别人的嘴巴里挖出秘密,眼下也只能先把吕良搁置一边,等商鬼他们回来的时候,交给他们处置。
姚重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到郡守府。
一回来,他就直接面见严衡,递上了一份钱粮清单和一匣子地契。
严衡大概看了一眼,发现这一次的收获比他预期的还要多上好几倍,尤其是钱财这块。
姚重很擅长举一反三。吴名把襄平城内的郭家给烧了,他便把郭家在城外的庄子也给清理了一遍,连郭家的祠堂都没放过,等于是把郭家从士族门阀的名单上彻底抹消。
这样一来,严衡就得到了郭家的全部财产,当城内的其他士族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再把郭家的覆灭当成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看完姚重交给他的清单,严衡便通知姚重,吴名会带他去陇西给蒙恬送信。
姚重一愣,“怎么去?”
“这个你不需要关心。”吴名道,“你只需要负责送信。”
姚重追问道:“要去多久?”
“唔……”吴名估算了一下,“单算行程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来回,就是不知道你在送信的过程中会耽搁多久。”
姚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夫人是要……”
“不该问的别问。”吴名翻了个白眼。
严衡也轻咳一声,“你先下去准备吧。夫人虽然会带你快去快回,但这样的事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就算严衡不提醒,姚重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即应诺一声,躬身离去。
第二天,吴名和严衡一起吃了早饭,然后便把外出的行头——保暖的那种——全部披挂在身,叫上同样已经准备就绪的姚重,直接从自己的院子里出发。
前晚去郭府的时候,姚重虽也算是有了一次“飞行”的经验,但那一回就是眨眼间的事情,根本来不及产生感受,这一次却是长途“飞”行,即便是姚重一向胆大,落地的时候,双腿也还是软得不能动弹。
在原地休息了好半天,姚重才算缓过劲来,起身告别吴名,独自朝陇西郡治所在的狄道城走去。
吴名也没在原地停留,找了个避风的隐蔽所在,盘膝打坐,补充起体内灵力。
对他们这些鬼修来说,南疆和北域的最大好处就是这里从来不是修士的地盘,无论做什么都极少有好管闲事的臭道士打扰,条件虽然艰苦些,但修炼的时候却比在中原安心许多。
三十六周天行罢,吴名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发现距离他和姚重约定的时间已经相差无几,便起身去了该处。
这年月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差,吴名和姚重也没指望当天就能往返,所以便决定下午时先让吴名到约定的地点看看,若姚重并未出现,吴名便自行返回辽东,两日后再来接他。
但到了约定地,吴名却惊讶地发现姚重竟然已经在那儿了。
“信送出去了?”吴名疑惑地问道。
“送出去了。”姚重苦笑着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陇西和辽东一样遭受了严寒和地震的双重袭击,但这边一直属于军事要地,权力都在蒙家兄弟手里,再加上地广人稀,在赈灾和安民上反而比辽东更容易一些,唯一的麻烦就是北方的匈奴。因严寒之故,匈奴也在前段时间对陇西发起了侵扰,为了稳妥应对,蒙恬在上月的时候就已经去了边城,由弟弟蒙毅在狄道城内坐镇。
姚重一进城就被领到了将军府,见到了蒙毅。
严衡当然不会把吕良上一世的丰功伟业告诉姚重——他连自己重生的事都只告诉了吴名,只说何芊芊向他推荐了一个人,而这人有些古怪,所以才让他来陇西探查。
姚重本以为和蒙家兄弟的见面就是个过场,自己怎么都得在陇西逗留几日才能摸清吕良的来历,但把信函交给蒙毅看罢,对方就问起了吕良的长相。
一番交流之后,姚重惊诧得知,这个叫吕良的人竟然是个在逃的死囚,而下令处死他的竟然是秦四世本人。
“蒙毅上卿没有提及当中细节,只说收到了四世陛下发来的密函,让他将一个名叫吕良的兵卒秘密处决。”姚重道,“但就在抓捕的过程中,那人似乎察觉了什么,竟提前逃脱,离了军营。”
“他们没有追查?”吴名疑道。
“蒙毅上卿未曾提及,城门口也不见那人画像。”姚重道,“但蒙毅上卿写了一封密函给主君,并催促我速回辽东,解决此事。”
“这是想捂盖子吧!”吴名撇撇嘴,转而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回去吧。”
姚重脸色一白,但还是咬着牙,点头应诺。
来的时候要一边走一边确定路线和方向,不可避免地耽搁了些时间,而回去的时候目标明确,速度自然也快了许多。
但刚刚抵达襄平城半空,正打算朝郡守府内下落,吴名却忽地感觉到一股神识,像是探查一般地扫过他的身体,意味不明。
吴名立刻放弃了进城,就地降落,把姚重往地上一扔,“你先回去,我有事情!”
话音未落,吴名已是身形一闪,朝着神识的源头追了过去。
108、第 108 章
再次腾空的瞬间,吴名就把两张咒符从荷包里抓了出来。
吴名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好。长途跋涉已经将他体内的灵力消耗了大半,要不是白天的时候进行了一次补充,他很可能连追过去的能力都不具备。
但躲进郡守府里补充灵力同样不是一个好选择。
郡守府里的侍卫都是普通人,稍有一点道行的修士都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连当肉盾都不够格,更别说保护了。吴名也不愿意把普通人牵扯到修士的斗争中来,让他们无端送命。
更重要的是,避让和退守之类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告诉对方:我没有发现你的窥探,或者是我发现了你的窥探但我不敢对你轻举妄动,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如你。只要对方是怀着恶意而来,对自己的本领又有那么一点自信,都会迅速追入郡守府,杀吴名个措手不及。
吴名和那些自以为是的道士打过无数次交道,对他们欺软怕硬的恶习再熟悉不过。也正因如此,吴名很清楚,这时候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示弱——你越是退让,他们越会觉得你软弱可欺,接下来便会越发地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所谓输人不输阵,吴名的字典里原本就缺少一个“怕”字,眼下又不是没有一拼之力,自然更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主动权让给对方。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缓慢,吴名都已经追到那人面前了,放出神识的那人竟然才从之前的位置移动了十多米,明显没有施用法术,全靠双腿做物理运动。
更让吴名惊讶的是,放出神识的那人竟然就是把他从后世“弄”过来,给他和阮橙换了身体的正道宗道士——灵丹子,而用了他身体的阮橙竟然也在,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光景。
唯一有所改变的是,阮橙变了模样,灵丹子也苍老憔悴了许多,完全看不出当初的仙风道骨,倒和逃荒的难民有几分相像。
还真是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吴名当即冷笑一声,“你们竟然还敢回来!”
“是你!”阮橙大吃一惊。
旁边的灵丹子也露出了惊容,“你竟然是……不,你不是修士……你是鬼修!”
“蠢货,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把我弄过来?!”吴名可不耐烦和人废话,手指一挑,两张定身符便朝灵丹子和阮橙砸了过去。
灵丹子赶忙一边掐动法决,将两张定身符击飞,一边大声叫道:“道友莫要动手,听我把话说完!”
“说你麻比!把我弄过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想着先和我说上一声?!”吴名也没指望两张定身符就能把人收拾掉,趁着灵丹子手忙脚乱地应对咒符的时候,伸手把商鬼给他的捆仙索从腰间抽了出来,将自己仅存的那点灵力全部注入进去,然后便驱动捆仙索,使其如蟒蛇出洞一般朝着灵丹子急袭而去。
“道长!”阮橙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眼看着一条绳子像条蛇似的飞了过来,他便本能把灵丹子从原地推开,自己挡在了捆仙索的必经之路上。
捆仙索毕竟不是开了灵智的精怪,既不能自行锁定目标,也不具备自动追踪功能,而双方的距离又不够远,吴名发现阮橙当了拦路狗的时候,捆仙索已经到了阮橙面前。
“靠!”吴名骂出声的瞬间,捆仙索也把阮橙捆了个结实。
“捆仙索!”灵丹子脸色大变,脱口惊叫。
阮橙也在同一时间叫嚷道:“道长快走,莫要管我!”
“是走是留可由不得你!”吴名恼火地接言,但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在放出捆仙索的时候耗光,这会儿连一张咒符都驱动不了,只能再次把手探入荷包,将仅有的两枚玉符全都拿了出来,一手一个,朝着灵丹子的身上砸了过去。
这种镌刻在玉片上的符咒会在接触到灵力的时候自动解锁,若是解锁后再次接触到灵力便会自行炸裂,将存储在玉片内的法术释放出来。当修士与人斗法的时候,身体周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灵力外溢的现象,玉符也正是基于这种原理才被制作出来,为的就是能在修士灵力耗尽或即将耗尽的时候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但或许是灵丹子知晓玉符的厉害,也或许是阮橙的催促让灵丹子下定了逃走的决心,再加上吴名这会儿实在没剩什么灵力,丢玉符的时候全靠腕力,丢出去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罗道子终是抢先一步使用了土遁之术,嗖地一下,抢在玉符抵达之前消失无踪。
啪嗒两声轻响,两块玉符一先一后地撞在了树上,跌落在雪地当中。
吴名郁闷地扼腕,却也无可奈何。
土遁术这玩意就跟游戏里的随即传送卷轴一样,经常连施术者自己都不确定这一遁会遁到什么地方,吴名就算想追都无从追其。更何况他这会儿的状态也不适合追击敌人,只能忍下恼怒,扭过头来,朝阮橙冷笑。
阮橙却是毫无惧意,梗着脖子,傲然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就是!”
你还有理了?
吴名冷冷一笑,没有接言,双腿一盘,就地而坐,视阮橙如无物般吐纳起来。
捆仙索的威力,吴名最清楚不过。商鬼给他的这根捆仙索虽然是商鬼自己做的山寨货,并非上古流传下来的原物,但捆个修士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阮橙连修士都不是,一旦被捆仙索套牢,根本不存在挣脱的可能,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只能在那边逞口舌之快。
吴名不把阮橙放在心上,却不敢对逃掉的灵丹子粗心大意。坐下之后,吴名没敢一口气把耗掉的灵力补全,每行功一个周天便停下来休整一次,以防有人偷袭。
但九周天行罢,也不知道是灵丹子遁得太远,还是不敢回来,总之,依旧不见人影。
吴名也没在冰天雪地里傻等,站起身,先把两块玉符从雪地里找出来,重新封印后收好,然后便把阮橙拎了起来,掐动法决,动身返回郡守府。
腾空的瞬间,吴名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的位置正是他初来乍到时待过的那处山坡。
为什么又是这里?
不等吴名多想,身体已在法术的驱动下飞了起来。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吴名直接回了自己院子,并把阮橙也带了过去。
吴名也犹豫过要不要把阮橙先放在别的地方,比如嫁妆小院,但转念一想便觉得没有必要——万一灵丹子折回来救人呢?万一他放在嫁妆小院的底牌被阮橙发现了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纸里包不住火,有些事迟早是要摊牌的。
于是,回到自己院子之后,吴名便让嫪姑姑派人把自己回来的消息送到严衡那边,自己则拖着阮橙,进屋去更衣洗漱。
吴名正一边脱衣服一边想着怎么从阮橙嘴里问话,严衡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严衡快步走到吴名面前,把他拉入怀中,“出什么事了?”
“逮了个人回来。”吴名指了指地上的阮橙,“眼熟吗?”
“这人是谁?”严衡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捆着一个活人。
一接触严衡的目光,阮橙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脸上的表情也不复之前的孤傲清高。
吴名不由蹙眉。阮橙对严衡的畏惧倒不值得惊讶,要不是被严衡搞怕了,他也不至于连逃跑都要先费尽波折地弄个替身出来。但阮橙现在用的可是吴名的身体,看到“自己”竟然露出一副没骨气的软蛋模样,吴名实在是不爽到了极点。
严衡却未察觉到什么,仔细打量了阮橙几眼,疑惑道:“我见过他?”
“认不出来?”吴名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严衡迟疑了一下,“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吴名撇了撇嘴,忽地冒出一个主意,当即把严衡拉到隔壁,小声问道,“吕良关在哪儿?”
“当然是偏院。”严衡道,“这可是夫人亲自指定的。”
“把这家伙也送过去,和吕良关一起。”吴名道,“最好找个能听墙角的屋子,我请你看出好戏。”
严衡满头雾水。但吴名平安归来,他便松了口气,别说关个人了,就是宰上两个,他也定会让他如愿以偿。
严衡当即就要叫人,吴名却把他拦住,“不急,先让我喘口气,恢复一下。”
刚刚补充的那点灵力已经在回郡守府的途中消耗殆尽,吴名这会儿连捆仙索都收不回来,只能继续吐纳行功,再补充一些灵力。
这一次,吴名没再避着严衡,干脆留他在身边帮忙护法,顺便监视阮橙。
七十二周天过后,吴名睁开眼,重新洗漱了一遍,又换了身能在郡守府里出入行走的衣服,这才把捆仙索从阮橙身上抽了下来,顺手用近似于点穴的手法将他的气脉困住,使他失去行动能力,这才让严衡叫人过来,用普通的绳索把阮橙重新捆好,送去偏院。
直接跟过去的话,意图太过明显,严衡和吴名便在屋子里多留了片刻。
严衡趁机问道:“这人到底是谁?”
“别急着刨根问底,等他和吕良见了面,说上话,你就知道他是谁了。”吴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严衡。
“不是我刨根问底。”严衡辩解道,“能让你丢下姚重,一句话不留地走掉,这人总该有些身份来历。”
“我不是因为他才丢下姚重的。”吴名道,“我其实是去追另一个人,只不过没有追到——算了,现在说这个太麻烦,等一会儿真相大白,我再一起解释。”
“真相?”严衡愈发狐疑。
“是的,真相。”吴名肯定地点头。
109、第 109 章
阮橙被抬到吕良面前的时候,吕良正站在窗前发呆。
吕良本以为自己会被送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软禁,没曾想这个所谓的偏院竟然是白公馆一样的牢房。好在严衡并未用白公馆里的招数对待他,只派人把他关在了一个小屋子里看管起来,在吃用上也没有刻意为难。
吕良倒也并不着急。
他的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只要亮出这张底牌,严衡就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真正让吕良郁闷的是他的处境。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他的境遇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反转,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不断地将巨石推到山顶,再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山顶滚落,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正因如此,发现自己又回到上一世的□□时,吕良便有些懈怠,怎么都提不起劲头去重新奋斗。
不等他从这种自暴自弃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奇怪的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先是一向与武将们不睦的嬴汉竟然主动放下身段,派人给陇西的将军府送来丰厚的年礼。紧接着,与他一起长大的同乡就惊慌失措地给他送来一个消息:大将军收到一封来自皇帝的密旨,而这封密旨与他有关,坏的那种。
同乡只是因为在大将军的院门站岗的便利才听到了只言片语,并不知晓具体内情,但吕良却一下子联想到了这次奇怪的年礼。
以嬴汉的性情是想不到收买人心这种事的,而他的母亲项氏更是不屑于收买人心。
是什么让他们发生了改变,或者说,让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发生了改变?
吕良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重生。
既然他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生了,那其他人也跟着重来一次似乎也不值得惊讶。
但无论重生的是嬴汉还是项氏,只要他们还记得他上一世的所作所为,这一世都不会坐等他揭竿而起。同乡探听到的密函十有8九就是一封夺命函,不是要他的命,就是要蒙恬把他送去咸阳,任那对母子折磨报复。
吕良虽然对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感到厌烦,可这种厌烦还不至于让他放弃生命。
于是,吕良便迅速行动起来,带上细软,逃离军营。
离开陇西之后,吕良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
仗着自己几世积累下的本事,他伪造了户籍和身份,用正当以及不正当的手段凑了些盘缠路费,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但人类终究是社会性动物,漂泊的时间一久,吕良便生出了安定下来的心思。
思来想去,吕良终是选中了辽东。
不仅仅因为辽东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最为安定,更因为统治辽东的人是严衡。
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手中的底牌也只有用在严衡身上才能发挥效用。要是换了别人,要么杀人灭口,要么不会相信。
然而抵达辽东之后,吕良却惊讶地发现这一世的变化远比他预想的还大。
地震就不用说了,这种天灾从来就是不可预料的。
更让他惊讶的是,严衡竟然提前一年娶了男妻,而且娶到的竟然还是“阮橙”本人。
严衡的祖母,严家那位慈禧老佛爷般的老太夫人竟然在“阮橙”进门后不久就意外暴毙。
而严衡娶到的“阮橙”竟然是和他一样的穿越人士!
在一看就知道是重生者的何芊芊嘴里得知辽东出现的玻璃、瓷器、盐油等物竟然都是郡守夫人的杰作之后,吕良顿时萌生出了一种从某点误入某江的异样感触。
他不知道阮橙发生了什么意外,但他很清楚,真正的阮橙可不懂得这么多的后世知识,也干不出谋杀老人家、狠揍自己婆婆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正式见面之后,吕良才意识到这个“阮橙”到底有多不喜欢按理出牌,而严衡对他又有多么宠爱,简直就是言听计从,要月亮不给星星。
明明他都已经打动严衡,可以用一种更为委婉自然的方式亮出底牌,没想到“阮橙”一句话就把一切打回原形,把他从座上宾变成了阶下囚。
坐在没有炭炉却依旧温暖的屋子里,吕良多少有些担心他很可能会连亮出底牌的机会都得不到就被穿越过来的“阮橙”给直接弄死。
一个能把诸多技术完美复原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空有容貌的花瓶。除非“阮橙”既不知道严衡重生,也不清楚上一世的恩怨过往,不然的话,“阮橙”很有可能会从他上一世的所作所为里推断出他也是穿越者的事来。
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
吕良不知道“阮橙”在穿越前是什么身份,但将心比心,他是绝不会容许另一个穿越者分享甚至剥夺自己的主角光环的,“阮橙”想必也是一样。如果位置互换,他肯定会想办法解决掉此人,就像嬴汉或者项氏处决这一世的他一样,只不过他的手法会更加隐秘,更加万无一失。
至少,若是在上一世的时候遇见“阮橙”,他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至于这一世——
吕良幽幽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可以考虑助严衡一臂之力,让严衡去做那个顺应天命之人。
就是不知道严衡和他身边的“阮橙”肯不肯给他机会。
就在吕良为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而感到忧虑的时候,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个壮汉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走了进来。
吕良一愣。
但不等他开口发问,两个壮汉已经把人扔在了小榻上,话也不说地转身离去。
听到屋门被再次锁死,吕良这才回过神来,朝榻上那人看了几眼,发现无论容貌还是身形都很陌生,不由心下生疑。
这偏院里又不是只有这一间屋子,为什么偏偏把这人送到他的屋里,与他共处?
吕良正暗暗琢磨,被五花大绑的那人也抬起头来,稍稍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便脱口惊叫。
“吕良吕将军?!”
吕良微微一僵,疑虑更甚,随即故作讶异地反问道:“吕某确实姓吕名良,但将军之称是从何而来?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
“我——”这人看起来似乎想要解释,但跟着便又苦笑起来,“我没有认错人,只不过……只不过……其中有些非常之事,就算我说出来,您也未必能够相信。”
“我们认识?”吕良试探着问道。
“我叫阮橙,耳熟吗?”被捆绑的那人自嘲地答道。
“你是说,你和郡守夫人同名同姓?”吕良顿时怔住,心里面亦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快步走到这人面前,仔细打量起来。
容貌确实是不像的,但说话的语气,还有表情动作……
吕良猛然想到一种可能。
阮橙的身体虽然被人给穿越了,但阮橙本人却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奇异地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严衡把阮橙送到他面前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样,那严衡弄出一个假阮橙的目的又是什么?
刹那间,吕良肚肠百转,思绪万千。
但思来想去,吕良却终是决定冒险一试,伸手扶住阮橙肩膀,轻声道:“你若也是阮橙,那你是否知道落云山通天径的过路之资?”
落云山是吕良和阮橙初次见面的地方。
当时,阮橙正在落云山上当山大王,而吕良也还没有接掌蒙家军,刚刚奉了上司的命令去外郡筹集粮草。落云山是吕良此行的必经之路,而双方遭遇的结果则是不打不相识。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山大王与过江龙惺惺相惜,吕良从买粮草的军资里挪用了五镒黄金,“收买”了包括阮橙在内的全部土匪,并委托阮橙将落云山改造成一个隐秘的据点。
但落云山上并没有通天径,真正的通天径在落云山东边的另一个郡里。吕良正式举起谋反大旗之后,已经当了先锋官的阮橙在通天径上打下了自己的第一个胜仗。
一听吕良发问,阮橙立刻面露喜色,脱口道:“落云山没有通天径,只有五镒金!”
“你真是阮橙?你也重生了?!”吕良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赶忙帮阮橙解开绳索。
“主君!”阮橙却是悲从中来,“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吕良把阮橙身上的绳子解掉,却发现他依旧动弹不得,不由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主君莫要担忧,我只是中了那人的法术,不妨事的。”阮橙苦笑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良扶起阮橙,让他依坐在榻上。
“这还要从上一世说起。”阮橙叹了口气。
一得知被送进来的人竟是阮橙,吕良便意识到阮橙并不知道他被自己出卖给严衡的事。不然的话,他看到自己的时候绝不会是眼下这种态度。而结果也正如吕良预料的一样,阮橙把一切都归结到了他的家人身上,以为是阮家人受不住严衡的威逼利诱,这才出面将他诱回家中,被严衡逮个正着。
阮橙没有细说他被严衡抓走后都遭遇了什么,只说他没能承受住严衡的折磨,终是选择了自尽一途,再睁眼,已是二世为人。
发现自己重生后,阮橙首先想到的就是避开严衡,不再与他结下孽缘。
阮橙知道镇宅之说只是个借口,但他觉得凡事总有一个契机,如果严衡不是因为生辰八字选中了他,他们根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严衡又怎会对他生出那般龌龊心思。
因此,当严衡再一次挑选男妻的时候,阮橙特意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另一个姓高的候选小郎做了调换。
被囚禁在郡守府的时候,阮橙曾经听人说过,严衡后来娶的男妻就是这个姓高的小郎。只是这人的生辰八字镇不住严衡的后院,虽和严衡相处的不错,却终是没能让严衡的姬妾们生下孩子。
阮橙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和男人的生辰八字能有什么关系,但只要严衡想娶的真是镇宅之妻,那在调换了生辰八字之后,高家小郎就会成为最合适的选择。
这样一来,高家小郎就能如愿以偿地嫁入郡守府,严衡也能如愿以偿地娶到镇宅男妻,而他也可以如愿以偿地避开严衡。
实在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严衡更加不会如他所愿。
110、第 110 章
阮橙调换了生辰八字,但严衡还是选中了他做自己的镇宅男妻。
到了这时候,阮橙要是还想不通其中猫腻,那他真可以买块甜糕把自己活活撞死了。
冷静下来一回想,阮橙便意识到严衡很可能和他一样重生了。
虽然他不明白严衡为什么没有直接登门抓人,反而沿用了上一世的老套路,非要麻麻烦烦地把他娶走,但这样的安排好歹给他留下了应对的时间,让他不至于只剩下自杀一途。
然而,再一次跑掉固然是一种选择,但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阮橙得知自己又被选中的时候,严衡已经派人围了阮家的宅院,连家里的仆妇出去买菜、送夜香都得接受检查。即便是这样,阮橙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倒也不是不能逃走,可他这一走,严衡的怒火便会再一次倾泻到阮橙的父母和家人身上。
有了上一世的遭遇,阮橙虽有不忿,却也能够理解自家人为何会扛不住严衡的威逼,将他诱回家中再次出卖——他自己都没扛住严衡的摧残,又怎能将希望寄托于家人?上一世与其说是家人出卖了他,倒不如说是他拖累了家人。如果他不在婚礼前突然逃走,后面的事也就统统不会发生。
但即便有了上一世的经历,阮橙也依旧是宁可去死都不愿意嫁给严衡,只不过眼下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他也不想就这么舍弃重新获得的生命。
就在阮橙万分纠结,而婚期却一天天逼近的时候,一个奇怪的老道士忽然找上门来。
老道士自称灵丹子,乃是伏牛山正道宗的门主,曾在阮橙幼年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并在那次相见时得了他赠予的一枚甜果。前不久,老道士算出阮橙将要遭遇劫难,于是便特意过来相助,以此来了结二人之间的这段因果。
阮橙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道士,但灵丹子一口道出他重生之事,又用腾云驾雾的法术将他从襄平城里带了出去,阮橙便如那病急乱投医之人,把灵丹子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将自己的境况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之后,阮橙从灵丹子那里得到一个主意。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阮橙略一犹豫便咬牙同意,灵丹子立刻布设法坛,为阮橙寻找合适的替身。
阮橙看不懂灵丹子的法术,只知道最后关头似乎出了些意外,施法结束后,被找来的替身并未出现在法坛之中。
好在这个意外并不严重,灵丹子很快就在法坛附近找到了那人,并按照阮橙的要求,给他们互换了身体。
法术完成后,灵丹子便带着已经变成那人模样的阮橙离开辽东,而被法术召唤来的替身却成了“阮橙”,留在阮家等待严衡过来迎娶。
为了让阮橙与新身体彻底合二为一,阮橙和灵丹子一起回了伏牛山。
阮橙本以为自己能借此机缘向灵丹子学习一些仙家法术,这才毫不犹豫地跟着灵丹子一起上路。但抵达伏牛山后,当阮橙试探着提出这一请求的时候,灵丹子却告诉他,法术并不是谁都能学的,而他恰好并不具备这样的天赋。
或许是觉得阮橙当时的模样太过沮丧,灵丹子很快又安抚般地拿出用来测试弟子天赋的法宝,想要看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存在误差。
但一番测试之后,灵丹子的脸色便莫名其妙地难看起来,跟着就把阮橙丢在一边,独自跑到后山的一幢小木屋里闭关去了。
阮橙不知道灵丹子这是发什么疯,而灵丹子也不肯向他解释。
在此期间,灵丹子的师弟灵虚子还和灵丹子大吵了一架,气鼓鼓地下山而去。
灵虚子一走,灵丹子的脸色便更加难看。
某一天,灵丹子终是按捺不住,说出了真相。
在为阮橙检测天赋的时候,灵丹子意外发现他的新身体竟然是被灵力锤炼过的,有过修炼的痕迹。也就是说,他为阮橙找来的替身其实是一个和灵丹子一样的修士。
虽然不知道这名修士为何没有在更换身体的过程中奋起反抗,看其模样似乎比阮橙这个普通人还要羸弱,但误用了同行这件事终是让灵丹子放心不下,习惯性地用筹策占卜了一番,没曾想竟占出了大凶的卦象。
灵丹子顿时慌张起来,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占卜。
占着占着,灵丹子竟又占出了有人正要来伏牛山寻仇的卦象,而且就卦象显示,此人乃是一名实力远超灵丹子的鬼修,与灵丹子找来给阮橙做替身的那人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结合之前占出的凶兆,灵丹子立刻生出了不妙的联想,赶忙叫上阮橙,收拾行装,急匆匆地从伏牛山上离开。
阮橙不知道灵丹子到底占卜出了什么,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后面追击他们,他只看到灵丹子不停地占卜、占卜、占卜,然后他们便一次又一次地改换方向,易容乔装。
阮橙一度怀疑灵丹子是不是疯了,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逃亡并没有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终于有一天,占卜后的灵丹子没再仓促出发,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告诉阮橙,追击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他们可以在原地安心休息一段时间了。
但这样的休息同样没能持续太久。
某天夜里,习惯性观测星相的灵丹子又像疯了似的哭号起来,自言自语地叫嚷了很多阮橙根本听不懂的胡话。
虽然灵丹子在第二天早上就恢复了正常,但仅仅过了两天,灵丹子便将阮橙叫到面前,告诉他,自己要返回辽东,与那个被他用法术找来的替身面对面地商谈一些事情,问阮橙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灵丹子直白地告诉阮橙,如果他也跟着回去,很有可能会遭遇危险,但同样也能了结他与严衡的那段孽缘。
阮橙对了结孽缘的可能性持怀疑态度,但他放心不下疯疯癫癫的灵丹子,终是决定跟灵丹子一起返回辽东。
然而灵丹子的占卜实在是准得可怕,他们两个刚刚回到襄平,算时间还不到一日,连个落脚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去找,便和如今的“阮橙”狭路相逢。
灵丹子落荒而逃,阮橙也被另一个“阮橙”给抓了回来。
听阮橙说完,吕良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阮橙的经历已经完全超出了吕良的认知,即便他重生了一次又一次,但在重生之后,他也不曾接触过什么仙家法术,妖魔鬼怪。
这不科学……
吕良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终是打起精神,将注意力转回眼下。
但张了张嘴,吕良又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阮橙也注意到了吕良的迟疑,忍不住问道:“主君可是觉得这些事难以置信?”
“不,我相信你。”吕良拍了拍阮橙肩膀,接着便狠下心来,转过头,朝他们的身后的墙壁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肯不肯相信。”
吴名自然是相信的。
阮橙的话不过是在印证商鬼之前的行动,唯一让人怀疑的是灵丹子为何会找上阮橙。
什么一面之缘,什么了断因果,吴名半点不信。
灵丹子这样的道士最喜欢用道貌岸然的脸孔讲些似是而非的骗人话,进而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在助人为乐的伪善当中。
阮橙十有8九是被罗道子利用,只不过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也不会被人利用了还反过来对人家感恩戴德。
吴名也不指望能从阮橙嘴里问出更多,撇撇嘴,转头看向严衡。
把阮橙送来偏院后不久,吴名便和严衡一起进了吕良隔壁的屋子。
偏院的屋子里都装了很多引水用的铜管,夏天通冷水,冬天通热水,以此调节室温。但在诸多铜管之中还隐藏了一些不通水却能传递声音的管道,其效果类似于后世的窃听器,而且是单向传导。
吕良的屋子里就有这样的机关,吕良也明显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他不仅没有揭穿,反而还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配合,让阮橙毫无戒备地讲出了真相。
这时候,和吴名一起偷听他们说话的严衡已经彻底呆住,吴名不得不举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将他从失神的状态中唤醒。
严衡转过头,怔怔地看向吴名,“夫人……他说的……可是真事?”
“是。”吴名摸了摸鼻子,“其实,婚礼当晚我就告诉过你,我是冒牌货,是阮橙留给你的替代品。”
“就是说……你真的不是……”严衡神色复杂地看着吴名,欲言又止。
“我不是阮橙,我是吴名。周吴郑王的吴,名字的名。”讲出自己真正的名号,吴名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畅快,就好像在三伏天的太阳底下喝了一罐冰冻汽水,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微笑道,“其实我和商鬼、夏伯是一样的修士,只不过我的修为不如他们,年纪也没他们大。”
顿时,严衡又是一呆。
“失望了?”吴名一脸戏谑地抬起右手,抚上严衡脸颊,“我应该说抱歉吗?”
“夫人……”严衡下意识地抓住吴名使坏的右手,张了张嘴,再一次地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说什么?”吴名挑眉问道。
严衡没有回答,直接用另一只手搂住吴名的腰肢,将他整个人都揽入怀中,接着便低下头,咬住了吴名的双唇。
吴名不由得身子一僵,愣愕地忘了反应。
而严衡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身形一转,将他压倒在旁边的案几上,一边啃噬般亲吻他的双唇,一边腾出一只大手,将吴名的裤子从腰间扯了下来。
靠!
吴名气恼地翻了个白眼,却终是没把严衡从自己身上推开。
111、第 111 章
严衡也说不清那一刻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当他重新找回理智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深埋在了吴名的身体里,凌乱的情绪刚刚宣泄殆尽,余下的只有满地衣衫,以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的时间。
不等严衡彻底清醒,吴名的声音便先一步钻入耳膜。
“完了就赶紧给我起开!”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还把吴名压在案几上,下面只垫了一件狐皮大氅,这样的状态对吴名来说既不舒服也不暖和。
但严衡却舍不得离开吴名的身体,伸手把大氅往吴名身上一裹,就着这个姿势把吴名从案几上抱了起来,转身朝一旁的矮榻走去。
吴名皱了皱眉,忍住身下的不适。
这场突如其来的欢愉其实一点都不欢愉,更使得吴名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感觉到了痛楚。
若是换了以往,吴名早在严衡扒他裤子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人一脚踹开,扔到外面的雪堆里清醒头脑去了。但这一次,他却莫名其妙地忍了下来,硬是让严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冲撞进去,一口气做了个全活儿。
吴名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怎么就忍了下来,而且到这会儿还在忍耐。
好在这种忍耐很快就不必持续,严衡走了没几步,已经软掉的小严衡就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离开了温暖的巢穴,回到了它平日里垂挂的位置。
吴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任由严衡把他放在榻上,用大氅重新包裹了一遍。
但心理上一放松,身体上的酸疼和疲乏便接踵而至。案几就是块木板,又窄又硬,躺在上面怎么可能舒服,更何况上面还压着一个打桩的壮汉。就背脊处传来的痛感判断,吴名估计自己的后背很可能都已经硌出青紫了。
“夫人……”
听到严衡唤他,吴名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严衡正抓着亵衣,一脸担忧。
吴名愣了愣神,随即注意到雪白的亵衣上竟然染了几缕血红,而这几缕血红的来历……
回想了一下严衡之前的动作,吴名很快记起那亵衣似乎被他用来擦拭[下]身,不由得脸色一黑,原本只是麻木的某处也突然间刺痛起来。
“我去叫医官。”严衡丢下亵衣就要起身。
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吴名赶忙把严衡拽住,“叫什么叫,他们那半吊子医术还不如我呢!”
这么一停顿,严衡也意识到这种事不好惊动外人,终是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转回身,重新解开吴名身上的大氅,想要查看伤口。
这一次,吴名没再阻止,只提醒严衡,他的荷包里有止血的金疮药,让严衡取出来帮他涂上。
严衡把伤处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没有直接给吴名涂药,披上衣服,起身叫人送热水进来,准备先给吴名擦身。
但刚一打开屋门,姚重那张金闪闪的面具便映入眼帘。
姚重已经在外面等半天了。
为了避嫌,姚重没和严衡、吴名一起听吕良说话,领着侍卫守住了屋外的走廊两端。
但眼看着一个时辰都要过去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姚重终是按捺不住地过来催促,结果刚一走到门口就听出里面声音不对,吓得他赶忙把身后侍卫撵回原位,独自留在门口给严衡当门神。
好不容易等到里面没了声响,姚重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敲门提醒,严衡倒是主动开了屋门。
瞥了眼严衡身上的衣服,姚重就知道他刚才没有听错,赶忙把严衡挡在屋内,低声询问道:“主君有何吩咐?”
“让人送些热水和干净的白布过来。”严衡道。
姚重一愣。
热水倒是容易理解,但白布,还得是干净的……这是……
姚重立刻将目光瞥向屋内。
“快去。”严衡轻咳一声,挡住了他的视线。
姚重讪讪一笑,却没急着离开,转而问道:“主君,隔壁那两个要怎么处置,还一起关着?”
“分开吧,把后来的那个送别出去。”严衡道,“别让他们跑了,但也不必苛待。”
“诺。”姚重领命而去。
姚重一走,严衡便关上屋门,转身回到榻前。
“疼吗?”严衡试探着问道。
“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见他一脸自责,只好话音一转,“放心,死不了的。”
严衡扯了扯嘴角,试图回应吴名的玩笑,但终是没能笑得出来,侧身在吴名旁边坐下,隔着大氅握住他的双手。
“我没想伤你。”严衡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
确实,有家暴癖好的人都会这么说。
吴名撇撇嘴,没有理他。
严衡叹了口气,干脆挨着吴名躺下,伸手把他揽入怀中,轻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你问我?”吴名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味不明,只得又追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严衡没有马上作答,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你会和阮橙换回去吗?”
“很遗憾,已经换不回去了。”吴名答道。
把阮橙抓回来的时候,吴名检查过他的身体,发现灵丹子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不仅帮他换了身体,更用法术和丹药帮他固本培元,使他的魂魄能够彻底融入肉身,与其合二为一。但这样一折腾,身体的生命力也被消耗了七七八八,原本能用二十来年的身体很可能再过个五六年就会出现早衰、猝死的情况,彻底失去了拿回来的价值。
吴名不知道灵丹子是否知道此事,但就算知道,他也肯定没将此事告诉阮橙,不然的话,阮橙会不会同意交换身体都是两说。
考虑到阮橙纯粹是自作自受,吴名也没打算向阮橙挑明此事,为他平添烦忧。
听到吴名这样一说,严衡却是明显松了口气,接着便手臂一勒,使吴名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胸前,嘴巴跟着往前一凑,将吴名的唇舌含在口中,不要命似的亲吻起来。
吴名又被他亲了个措手不及,好在敲门声很快响起,吴名总算没被他亲到背过气去。
严衡意犹未尽地放开吴名,起身开门。
敲门的自然是姚重,他亲自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白布,接着又将一封信函递到严衡手中。
“那位吕先生写给您的。”姚重解释道。
姚重奉命去将阮橙和吕良分开的时候,吕良拿出了这封信,请他转交给严衡。就信封上尚未干透的浆糊来看,显然是吕良在隔壁等待严衡的回应却苦等无果,终是按捺不住地拿出一枚砝码,给自己的生命增加重量。
严衡没把这封信放在心上,接过后就随手丢在一边,并把姚重也给撵了出去。
帮吴名清理过身体,涂上药,严衡才将那封信重新拿了起来。
这封信是直接写在纸上,然后叠成信封状的。因为廉价易得,这样的纸已经成了郡守府里的常备之物,但凡是摆放了案几和笔墨的地方都会配上一些,已经不仅仅只供吴名如厕时使用。
但知道这种“纸”可以用来书写的人尚且寥寥无几,只是不等严衡对此事生疑,信纸上的内容和笔迹便让严衡大惊失色。
“这……这怎么可能……”
听到严衡的喃喃自语,吴名疑惑地看了过去。
“怎么了?”吴名狐疑地问道。
严衡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到吴名身旁,将信纸递到他的面前。
吴名把胳膊从大氅里拿了出来,接过信纸一看,发现上面只有两行五个字。
赢子詹。
严衡。
“这是什么意思?”吴名满头雾水地抬起头。
“这是先皇的字,先皇的笔迹。”严衡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又怎样?”吴名不明所以,“笔迹而已,只要擅长模仿就能写得出来。”
“这不是小篆也不是隶书!”严衡不由自主地抓住吴名双肩,“这是先皇教我习字的时候,只教过我一个人的特殊文字,连嬴汉都不认识的……”
话未说完,严衡便愕然愣住,脱口道:“夫人认得?”
不就是简体字……
呃……
吴名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信纸上的文字到底有何特别。
“赢子詹,严衡。”吴名叹了口气,“上面写的是秦三世和你的名字。”
“夫人真的认得?”严衡真的惊讶了。
“在我们那边,这是垂髫小童都认得的东西。”吴名把严衡的大手从肩膀上推开,抱怨道,“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手上的力气,别总是一激动就没轻没重的,敢情疼的人不是你!”
“夫人!”既紧张又激动,严衡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先为弄疼吴名的事道歉,还是抓紧时间问清楚什么叫垂髫小童都认得的东西。
吴名也无奈地挠了挠头。
他还没打算把自己来自后世的事告诉严衡,但就眼下这种情况来看,他要是选择不说,那就得编故事撒谎,然后再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了这个故事。
如果没有吕良这个额外的穿越者在,说谎也好,编故事也罢,全都不算什么,反正又不会伤害到谁,对谁造成妨碍,说也就说了,讲也就讲了。但有了吕良在当中横插一杠,一切就变得不可预估起来。万一吕良用此事离间他和严衡,甚至妄想用此事威胁他和商鬼、夏伯,那可就癞[蛤]蟆糊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了。
呃,等等——
为什么吕良会知道秦三世教给严衡的东西?
难道说……
吴名忽地心下一动,接着便瞪大双眼,脱口道:“吕良和秦三世是什么关系?!”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严衡一脸无奈,“夫人不会是才注意到吧?”
“我又没有你们那么多的弯弯肠子,想不到才是正常。”吴名尴尬地白了严衡一眼,跟着便道,“这样的话,我倒是想到一种可能。”
“夫人请说。”严衡赶忙用附和的语气响应道。
吴名扬起嘴角,冷冷一笑,“或许,吕良就是秦三世。”
第112章 一一二赤诚
吴名没有急着去认证自己的猜测。
见天色已晚,自己又腿软骨乏,伤痛在身,吴名干脆先回了自己院子,让吕良继续苦等。
严衡自然也跟了过去,确切地说,是把吴名抱了回去,从始至终没让吴名双脚沾地。
吴名没跟他客气,反正他原本就是罪魁祸首,辛苦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回到自己院子,吴名也没急着和严衡解释简体字的来历,先叫桂花下了两碗面条,和严衡一起吃过夜宵,然后又重新洗漱了一番,这才让严衡抱上床,慢悠悠地说起了自己的真实来历。
吴名没有隐瞒。
事态都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再编谎话纯粹是白费力气,吴名干脆把自己是鬼修的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严衡,并把秦三世和吕良同样是穿越男的事也揭发出来。
“说白了,秦三世也就是一个孤魂野鬼,还是没啥本事的那种,就算上了皇帝的身,也不敢把自己的来历外泄。”吴名道,“秦三世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更不会泄露给另一个穿越者,与其往吕良是秦三世私生子之类的方向去想,还不如直接怀疑他就是秦三世本人,或者说,是秦三世为自己找的新身体——你也说过,吕良原本是一个声名不显的小卒,突然间冒了出来,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严衡好半天没有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吴名的身体,若有所思。
吴名还以为他接受不了吕良就是秦三世的事,正想出言安慰几句,严衡却终于开口。
“你想回去吗?”严衡将手停在吴名的胸口,这让吴名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如果他给错了答案,严衡就会将手[插]入他的心脏,把他的心肠挖出来大快朵颐。
但吴名还是讲了真话。“想。”
“为什么?”严衡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那边更宜居。”吴名想了想,干脆把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生活状态描述了一遍。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严衡就像八爪鱼一样将他揽入怀中,闷声道:“但那边没有我。”
“啊?”吴名不由一愣。
“那边再好,却没有我。”严衡重复道,“你舍得离开我吗?舍得吗?”
吴名呆了半晌才明白严衡到底在说什么,本想翻个白眼,回一句“有什么舍不得”,但张开嘴,却发现想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口竟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确实是舍不得的。
人生在世,遇到一个愿意对你好的人很容易,但遇到一个愿意无原则地对你好,甚至超乎父母亲人的,却不是那么容易。
虽然这样的好一样会过期霉变,但当它尚未变质的时候,它真的是让人非常地难以割舍。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疼痛的时候选择忍耐,才会早早讲出让严衡跟他离开的提议。
但如今看来,比起对方,他们都还有更加舍不得的事情。
沉默之后,吴名垂眸道:“这世上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你以为你要的是阮橙,但换了我,你还不是一样过得很好?”
“那是因为你比他更好。”严衡辩解道,“但这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你了。”
“确实不会有。”吴名点头,“但比我还要好的人却肯定会有,当你遇见他的时候,你就会意识到你今天说的话有多可笑。”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严衡下意识地将吴名抱紧。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我说话啊?”吴名叹了口气,“我说了,我来自两千多年后的未来,我已经在那个世界里生活了两千多年。在此期间,我遇到了无数的人,男人,女人,好人,坏人……如果你连这种事都要计较,那不如找根绳子直接把自己吊死,省得计较来计较去,最后活活累死。”
“夫人……”严衡张了张嘴,终是郁闷地将头埋在吴名肩上。
吴名撇撇嘴,继续补刀,“其实你喜欢的也就是阮橙的这张脸,所以才会连壳子里面换了芯都会发现不了。”
“这张脸已经属于你了。”严衡闷声道。
“我承认,而且我也没打算还回去。”吴名拍拍严衡后背,“是不是放心多了?”
严衡没有接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如果我一定要留下你呢?”
“你留不住的。”吴名也用胳膊搂紧了严衡,“所谓鬼修,其实就是厉鬼。就算你把我的胳膊腿儿都打断,用铁链子把骨头穿起来,我也随时随地可以丢下这具身子远遁而去。”
“你就非走不可吗?”严衡恨恨地问道。
吴名再次叹气,“我就说你根本没听我说话,你还不肯承认。”
严衡一愣,下意识地抬头,与吴名四目相对。
“如果我能想走就能走,你以为你怀里还会有人在吗?”吴名磨牙道。
“夫人……”
“夫你个头!”吴名忍不住踹了严衡一脚,“现在还轮不到你来伤春悲秋,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这个世界会不会毁灭,大家会不会一起死!”
严衡呆了呆,这才记起眼下确实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等待解决,只不过……
这件事他完全插不上手。
严衡不由得苦笑起来,重新把吴名揽入怀中,用力抱紧。
见他不再说话,吴名倒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走不走的事,你就先别想了。眼下还不是想那件事的时候,想了也是白想。”
“我知道。”严衡将吴名抱得更紧,“我只是……”
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是严衡第二次感觉到自己其实是如此弱小,如此无力。
上一次觉得自己没用还是严衡被送回辽东的时候。他原本正满心期待地等着被秦三世册封为太子,没曾想等到的却是一封担任辽东郡守的委任函。然后,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返回辽东,就像他出生后也没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去咸阳一样,他的去向就被安排妥当,而他能做的就是按照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行程乖乖走人。
正是出于对这种挫败感的厌恶,回到辽东之后,严衡才奋发图强,用尽手段将身边的一切权力都握在手中。
即便是一度逃走的阮橙,最终也还是被他给捉了回来。
重生之后,严衡更是觉得一切已经尽在掌握,再不会生出那种无法把握的挫败感来。
然而世上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此时此刻,严衡终是再一次意识到他其实依旧不如他想象的、希望的那样强大。
权力和暴力都留不住他怀中的那人,他能做的,就是在还能抱着他的时候抱紧他。
恍惚间,严衡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失控地伤到吴名。只有那样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拥有着这个人;只有肌肤相贴,被吴名完完全全地包容,他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属于他的,从头到脚,从身到心。
“喂——”
与严衡几乎完全贴合的吴名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下某物的变化,不由得脸色一黑,抬手把人推开。
严衡也很尴尬,但却舍不得放开吴名,抓着他的手臂,不肯让他离开。“夫人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再……再伤了你的。”
“你觉得自己这话有多少可信度?”吴名翻了个白眼。
但眼见着严衡一脸又难过又难受的可怜模样,吴名终是心下一软,把严衡仰面朝天地推倒在床上,跟着身子一翻,跨坐在他的腿上。
“我来,你不许动!”吴名恶狠狠地威胁道。
然而话音未落,严衡的手臂便已伸了过来,将吴名拉回怀中,重新抱紧。
吴名气恼地咬了过去,严衡顺势送上舌尖,与他亲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不觉,两人已是滚作一团。
受某些事的耽搁,苦苦等待中的吕良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终于等来了一位访客。
但来的人并非严衡,而是已经被吕良判定为穿越者的“阮橙”。
进门后,“阮橙”先打了个哈欠,然后便懒洋洋地在案几后坐下,抬起头,露出一张睡眠不足的脸庞。
“咱们也别废话了。”吕良眼中的“阮橙”自然就是吴名,“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吕良微微一怔,跟着便生出一种被噎住的郁闷。
有这么和人谈判的吗?
问得这么直白,你让人家怎么回答啊?
“严衡呢?”吕良不答反问。
“他没空搭理你。”吴名又打了个哈欠,“别废话了,快点说,或者永远别说。”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吕良恼火道。
“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吴名双眉一挑,“你既然丢出鱼饵向严衡暗示自己是秦三世赢子詹,那肯定是有所目的,别告诉我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活命——等等,难道你就是为了活命?”
吕良原本已是心下一惊,没想到严衡竟会把这样的事都告知“阮橙”,但听到后面一句,便又被吴名的轻视气得胸闷。
气恼之下,吕良不自觉地忽略了他原本就不太相信的事——吴名是个修士,拍案而起,怒道:“你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竟然也敢小觑于我?真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自己怯懦,就以为旁人也和你一样怯懦?!”
一听这话,吴名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知道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吕良微微一愣,随即想起这句话出自著名的“两个人”中的陈胜。
但如今这个秦朝是没有这两个人的,既没有陈胜,也没有吴广。
吕良还是秦三世的时候,曾派人去《史记?陈涉世家》中记载的地方寻访过。但到了陈胜的家乡阳城之后,却得知陈胜早在幼年时便已溺水而亡,根本没了起义的可能。至于吴广,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找到,阳夏那个地方压根就没有姓吴的人家,自然也不可能平白冒出一个名叫吴广的活人。
事后,吕良也只能将此事归结于自己的蝴蝶翅膀,在失望的同时,多少也有些庆幸自己不必脏了双手——即便那双手已经不甚干净。
吕良调整了一下情绪,主动挑明道:“你知道陈胜吴广?”
第113章 一一三锁魂
“讲废话就这么有意思吗?”吴名冷冷一笑,开始不耐烦了,“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想开口,那就永远别再开口。”
“你没资格和我讲话。”见吴名连句回应都不给,吕良便将他当成了后世娱乐场所里那种卖[屁]股的少爷,怀疑他很可能连陈胜吴广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叫严衡过来,我只和他谈。”
“那可真是好极了。”吴名手指一翻,拿出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圆玉珠子。
吕良不明所以,但不等他开口质疑,身体便骤然一僵。
吕良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下了[迷]药,但自从吴名进门后,他就再没碰过半口吃喝,也没在屋子里燃过任何香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愣愕中,吕良发现面前的吴名正做着奇怪的动作,而他此刻的感觉很像是每次重生前的晕眩……
又要重生了吗?
不知不觉,吕良已经闭上双眼,再也无法思考更多。
看到砰然倒地的身体,吴名结束了施法,举起手中的圆玉珠子,施施然地欣赏起来。
原本晶莹剔透的珠子里多了一股亮银色的气旋,乍看上去有种白玉生瑕的诡异。
但吴名很清楚,这玉珠子的质地其实非常一般,更不像看上去那样完美无瑕,里面早被商鬼用法术嵌入了层层叠叠的符文,光影交错之下才散发出夜明珠一样的光润。
这颗玉珠名叫锁魂珠,顾名思义,可以将魂魄囚禁于珠内,同时也能向珠内的魂魄提供充足的能量供给,确保魂魄不散。
锁魂珠原本是商鬼留给吴名对付灵丹子的,只不过吴名对活捉灵丹子这件事已经不抱希望,干脆便物尽其用,把吕良给关了进去,省得严衡想要审问吕良却又狠不下心。
把珠子拿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吴名便将其收了起来,没去理会地上那具已经成了空壳的身体,转身出门,去了隔壁。
严衡其实是和吴名一起过来的。
也正因为他要跟着过来,而两人偏偏全都起晚了,严衡还得先处理辽西那边的军情和辽东这边的政务,这才一直拖到下午才挪出空闲来处置吕良。
见吴名推门进来,严衡立刻起身问道:“如何?”
“可以派人去给他收尸了。”吴名道。
“啊?”严衡不由一呆。他只能听,不能看,也不知道吴名到底想干什么,只听到两人说了几句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的废话,然后就忽然间没了声响。
“我已经把他的魂魄取了出来,那边剩下的就是一个没用的空壳。”吴名把锁魂珠拿了出来,在严衡面前晃了两下,“秦四世不是下了密旨要处死他亲爹吗?你不如把那壳子给秦四世送去,权当是表忠心了。”
“你的意思是……吕良……已经死了?”严衡怔怔问道。
“算不上是死,用半死不活来形容更恰当。”吴名道,“找间安全、隐秘、不会有人打扰的屋子,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你我现在待的这间屋子就符合这些要求。”严衡有些焦躁,敷衍地应了一句,终是按捺不住地开口道,“我去隔壁看看。”
“去吧。”吴名浑不在意地摆手。
严衡立刻夺门而出,快步走向隔壁。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严衡便意兴阑珊地回了吴名这边。
如吴名描述的一样,吕良的那具身体已经完全没了生命迹象,但浑身上下却又找不出半点伤痕。严衡效仿罗道子检查老太夫人尸身时的步骤,在吕良的头骨处摸了一个来回,又抓起来晃了晃,依旧是没听出什么异常。
无奈之下,严衡也只能叫人过来收尸。
对此,严衡既觉得遗憾,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固然想从吕良口中问出一些事情,比如他还是秦三世的时候为何会年纪轻轻就突然暴毙;还有上一世的时候,他又是怎么策反了戍卫咸阳的那支奇兵,难道也是暴露身份?还有更多私密的问题,比如,他到底有没有想过立自己为太子……
但与此同时,严衡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出真相。
在吕良写下那些表明身份的文字之前,严衡还可以与他虚与委蛇,一探究竟;但在意识到他竟然就是先帝嬴子詹之后,严衡的心情便复杂起来,连与吕良再次会面都鼓不起勇气。
他该以什么态度、什么方式、什么礼节与吕良见面?
是应该把他当成潜在的叛军予以处决,还是把他尊为太上皇,恭恭敬敬地供奉起来?
稍一衡量,严衡便意识到吕良已经不具备活下去的价值。
而且,他也不想让他活下去。
幼年时积累下来的那点孺慕之情早已在长时间的猜疑和怨恨中消磨掉了七七八八。当他从吴名口中得知先帝只是个从异世飘来的孤魂野鬼,不过是靠着运气占了嬴氏王孙的皮囊,所谓才华也只是拾旁人之牙慧,余下的那点敬慕与敬畏便彻彻底底地消散殆尽。
就这个角度来说,吴名的插手反倒是让严衡省掉了见与不见的抉择,也免了他不得不见的尴尬。
只是有些事若不能亲口问个清楚明白,终究是意难平。
看到严衡进门时的步伐,吴名便看出他心绪不宁,撇撇嘴,问道:“出什么意外了?”
“没有。”严衡摇摇头,快步走到吴名身边,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你想让我看什么?”
吴名没有马上作答,反问道:“外面的人都清理干净了?没有听墙角、趴窗台的?”
“他们敢?!”严衡被吴名问得失笑。
“不敢就好。”吴名点点头,“其实听墙角倒没什么,反正这东西也不会有声音,不过……”
说着,吴名把案几拉到屋子中间,又将锁魂珠放到案几上面,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
“耐心看着,别问问题,更不要干扰我施法。”吴名叮嘱道。
“你这是要……”
“看看那家伙的魂魄里都记了些什么。”吴名话音刚落便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把吕良那家伙的魂魄从身体里取了出来,就关在这个小珠子里。我一会儿要做的就是施法驱动这个珠子,把他的记忆释放出来——你也能够看到。”
“真的?”严衡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一会儿你就知道真假了。”吴名走到案几后面,盘膝落座,使墙壁、珠子和他自己形成三点一线,接着便再一次叮嘱道,“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干扰我施法!那只是曾经发生和已经发生的记忆,不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好。”严衡点头应诺。
吴名这才屏息凝神,掐动法决,将灵力注入到锁魂珠内。
锁魂珠的另一个功效便是将魂魄的记忆投射成影像,其效果和早期的电影放映机有些类似,只不过空有颜色,没有声音,而且必须由一名修士用灵力驱动才能持续观看。
好在只要控制得当,一些无聊的画面便可以快速略过,并不需要强制性地看完一生。吴名便略过了吕良在后世时的种种经历,只认真看了会儿他穿到秦朝的原因。
就那些快速略过的画面来看,吕良穿越前的年纪并不大,也就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吕良从小到大都表现优异,各种各样的证书、奖状在记忆里层出不穷。大学的时候,他也是学生会主席一类的角色,经常指挥着一众同龄人忙这忙那。
但毕业后,或许是时运不济,或许是出身太低,吕良的记忆里再也看不到意气风发的画面。他之所以会去秦始皇陵,也是因为和女友分手,一个人跑出去旅游散心,没曾想却在独自闲逛的时候失足掉进了地洞,再睁眼便成了一个小小的男童。
看到这段记忆,吴名才真正确认了“吕良和嬴子詹就是一个人”的猜测,也终于意识到“嬴子詹”在严衡这些土著的心里有多妖孽。
一个年仅五岁的男童,愣是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招揽了一众心腹。始皇帝逝世不过几个月,刚满六周岁的“嬴子詹”就率领一众手下逼宫上位,杀赵高,囚胡亥,将危在旦夕的秦朝引上了另一条轨道。
嬴子詹之所以没有在囚禁胡亥后立刻登基,大概也是考虑到自己年纪太小,不足以威慑群臣,干脆便效仿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十年后方正式继位。
让吴名微感惊讶的是,嬴子詹的这段记忆里并没有胡亥死亡的画面,也不知道是他没有杀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无关痛痒,不值得记忆。
在嬴子詹记忆里出现最多的是一个女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他的皇后项氏。但就记忆里的画面来看,他们之间根本不像严衡描述的那样情比金坚,反倒是不断地勾心斗角,一边合作,一边暗战。
嬴子詹似乎受史书的影响颇深,对养育了项羽的项氏家族很是忌讳,之所以娶项氏为后,就是想通过她来控制项家,彻底断绝“亡秦必楚”的可能。
嬴子詹对嬴汉的态度倒是和严衡描述的相差无几。毕竟这是他亲自xxoo出来的亲儿子,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嬴子詹投注在嬴汉身上的精力和心血比严衡有过之而无不及。无奈这熊孩子就是和他不亲近,对他教的那些东西也不甚感冒,平日里更喜欢和小动物嬉闹游戏,对学业和政务统统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偏偏一旁还有严衡做对照组,两厢一比较,嬴子詹对嬴汉便愈发失望。
就赢子詹的记忆来看,他明显是想效仿秦后的一些名君,拿严衡做嬴汉的磨刀石。但一如那些不是被磨没了胆量就是被磨坏了心肠的太子和皇子,嬴汉也没有因为严衡的存在变得锐利,反倒被严衡这块硬石头绊瘸了腿,愈发地不成器了。
最后,嬴子詹送走了严衡,但跟着就草拟了选妃的旨意,显是放弃了后世那种优生优育的想法,准备广播种,勤耕田,将画风从情圣转向[种]马。
就在这份旨意被撰写出来的第二天晚上,嬴子詹便被皇后项氏用锦被活活闷死在床榻上。
第114章 一一四释疑
画面一转,嬴子詹就成了吕良。
接下来的记忆又开始枯燥乏味起来,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废材如何逆袭成人生赢家。
吴名立刻进入快速浏览状态,一直到阮橙出现,这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但看着看着,吴名就发现吕良竟然在上一世就和严衡打过交道,而他们打交道的由头竟然是为了交易阮橙。
在此之前,严衡只说他用了些手段把阮橙捉了回来,并未提及详细过程。吴名觉得事不关己,也就没有刨根问底。昨天听阮橙讲故事的时候,他和阮橙一样以为是阮橙的父母兄弟遭了严衡胁迫,没曾想吕良竟然也在里面插了一脚,而且还是最关键的那一脚。
吴名顿时满头黑线,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把吕良的魂魄碾碎,把严衡胖揍一顿。
但眼下并不是翻脸的时候,吴名狠狠瞪了严衡一眼,然后便收敛心神,继续驱动锁魂珠。
没多久,记忆就回溯到了吕良攻打咸阳城的时候。
严衡终于忍不住开口,“慢一些。”
吴名回了他一记白眼,但还是把记忆的演示速度放缓了许多。
看完这段记忆,严衡才知道那支所谓的奇兵竟然是看守胡亥的军队。而胡亥本人竟然还活着,只是被圈禁在了距离咸阳城不过十几里远的一座山庄里。吕良之所以能够策反这支军队,亦是因为他将调动这支军队的虎符藏在了圈禁胡亥的山庄当中,并且杜撰了一封揭露项氏恶行的遗书。
吕良偷偷潜入山庄,取出虎符,然后带着虎符和遗书约见了那支军队的首领,用真假混杂的话编撰了一个动人心魄的故事,终是将那支军队收入麾下。
最让严衡动容的是,在拿取虎符的时候,吕良竟大胆地与胡亥相见,表露了自己是秦三世的事,而胡亥竟然相信了。吕良之所以能顺利地收服那支军队,与胡亥的支持有着很大的关系。
严衡不由得生出遐思,如今已经没了吕良,他是否可以用同样的法子博取胡亥的信任,将那支军队收为己有。
但下一瞬,严衡便自嘲起来。
除非吴名和那两位奇人同时被门挤坏了脑袋,携起手来欺骗他——这种事的可能性实在是比天地崩塌还要低,不然的话,他很可能不会有机会再去争夺什么天下,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是万幸。
这样一感叹,严衡也没了心思再去钻研吕良的过往,轻声对吴名道:“加快吧。”
吴名也正看得不耐烦,当即从谏如流,又把浏览速度换成了闪进模式。
很快,记忆便到了上一世的尾声。
吕良并没有死,只是记忆里的画面却突然出现了黑屏一样的中断,当画面上再次出现影像的时候,吕良已经又回到了上一世的起始点——陇西军营。
或许是厌倦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环往复,这一次重生后,吕良并没像上一世那样努力奋斗,只在赚钱上费了些力气,然后便自顾自地继续做一名小卒。直到去年十月,秦四世派人给陇西送年货的时候,给蒙家兄弟带去了一封密函,命他们将吕良秘密处决。
因为手头宽松,又没了上进的动力,吕良平日里没少充当“及时雨”,身边的同僚、同乡或多或少地都受过他的恩惠钱财。其中一名向他借过钱款而且至今未还的同乡恰好知晓了此事,冒着泄密杀头的风险将这个消息送达给他,使得他终是及时逃脱。
离开陇西之后,吕良在外面漂泊了一段时间,然后便来了辽东,接着便赶上了地震。
记忆里看不出吕良来辽东的目的,只有何芊芊一脸绯红地主动与他搭讪,而他也刻意逢迎的画面。
再之后,便是吴名和严衡都知道的情节了。
吴名结束施法,疲惫地吐了口气。
“今天只能这样了。”吴名道,“看这东西很耗费灵力,你要还想重温的话,起码得让我恢复个两三日。”
“不必了。”严衡摇摇头,伸手揽住吴名双肩,把他拉入怀中,“辛苦了。”
吴名微微一怔,一边收起锁魂珠一边问道:“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夫妻之间原本就该相敬如宾。”严衡抚了抚他的肩头。
吴名却翻了个白眼,“所谓的相敬如宾其实就是相敬如冰——根本就没有感情。”
严衡立刻失笑,“那就是说,夫人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咯?”
“非得逼我说肉麻话吗?”收好锁魂珠,吴名顺势倒在严衡胸前,为自己省些力气,“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你对我如何,我也都知道。”
“夫人……”
严衡不由得低下头,在吴名的双唇上小心翼翼地亲了又亲,直到把吴名勾得不耐烦,主动伸出舌尖,将轻触变成了深吻。
两人在一起卿卿我我地腻歪了好一阵儿,严衡终是恋恋不舍地放开吴名,但马上便又按捺不住地又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才正色道:“夫人是想留下吕良的魂魄?”
“嗯。”吴名点头,“兴许会有些用处,不过也只是兴许。”
“那他和先帝的干系就不要外泄了,只当他是一名有些特殊的逃犯就好。”严衡抚摸着吴名的背脊,轻声叮咛,“我会派人把他的尸体送去陇西,算是卖蒙将军和蒙上卿一个人情。至于他们怎么处置这具尸体,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那你可得让人快去快回,陇西和这里的距离可不短。”吴名道,“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出手帮忙,他们要是在外面待久了,万一赶上点什么事情,那可就回不来了。”
“我知道。”严衡点点头,转而道,“阮橙呢?你想如何处置?”
“先关着吧。”吴名道,“反正你也不差他那一口吃的。”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严衡微感惊讶。
“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吴名白了他一眼,“他现在用的可是我的身体——呃,确切地说,是我用过的身体。”
“审也不审?”严衡追问道。
吴名叹了口气,“你觉得那种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白痴能知道什么?”
严衡怔了怔,很快失笑,“也是。”
吴名这会儿却是想起严衡和吕良联手把阮橙骗入陷阱的事,立刻瞪眼道:“话说回来了,你竟然和吕良合作过呢!为什么没告诉我?”
严衡轻咳一声,尴尬道:“那时候,我以为你就是阮橙。若你还记得上一世的事,那你对吕良的信任肯定是远胜于我的。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肯相信,最后不过是平白影响你我之间的关系。”
“你以为不说就不影响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吴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没……”严衡本想否定,被吴名用眼睛一瞪,立刻改口道,“没什么,就算有,也都是关于阮橙的。你也知道,上一世的时候,我把他折磨得不轻……”
“哦,对了!”吴名恍然击掌,“你若是有空,不妨再过去吓唬吓唬他,也算是帮我报仇雪恨!”
“吓唬?”严衡微微一怔。
“是呀。”吴名点头,“我这人可是很记仇的!他平白无故把我拖进这个鬼地方,我当然得好好报答他一番!既然我不舍得对他动真格的,那就只能从心灵上折磨他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不是一般的害怕!你往那儿一站,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牙齿都打颤!”
严衡呆了几秒,迟疑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和他接触多,对他……旧情复燃?”
“你要是能对着那张脸旧情复燃,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是颜控——咳咳,只认脸了。”吴名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严衡根本不知道颜控是什么意思。
“眼孔?”严衡还是注意到了这个词语。
“容颜的颜,控制的控,就是只看重容貌、只喜欢美人的意思。”吴名无奈地解释道,“我们那边的一个俗语,类似于齐宣王的寡人有疾。”
“对了,我刚刚看到吕良的记忆里有些陌生的景观,难道说,那里就是你的故乡?”严衡好奇地问道。
“你说的死我刚开始施法的时候出现的一些城市吧?”吴名问。
“对。”严衡点头,“那是……城……?”
“就是城。”吴名道,“后世的人习惯叫城市,用来区别于县乡。”
吴名干脆拽了两张纸过来,一边画一边讲解。
严衡搂着他的腰,专心地听他介绍,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见严衡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吴名也起了兴致,干脆把飞机、大炮什么的都给画了出来,从日常生活讲到现代战争。
一直到天色将黑,吴名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两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教学。
看到自己画出来的一大叠图画,吴名忽然惊觉自己好像讲太多了,下意识地就想把图纸扔碳盆里烧掉。
严衡却伸手将他拦住,“别烧,给我。”
吴名迟疑了一下,终是把这叠图纸都交到严衡手中,叮嘱道:“别让人看到比较好。”
“夫人放心。”严衡接过图纸,一脸严肃地向吴名保证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的来处。”
“我明白。”吴名拍拍严衡肩膀,以示信赖,“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细说。”
“好。”严衡一手抓着图纸,一手搂着吴名,起身出门。
第二天,严衡便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向西,把装有吕良身体的冰棺送往陇西;另一路向南,去南边的郡县收购粮食,顺便把何芊芊送往何氏的老家汶阳。
何芊芊自然是不愿意走的,但严衡只把蒙毅写给他的信往何芊芊面前一扔,然后便命人给她收拾行装。
看完这封信,何芊芊顿时脸色大变。
蒙毅的信里并未提及太多,然而仅仅指出吕良乃是嬴汉亲自下密旨要求杀死之人就足以让何芊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咸阳城里的那位皇帝表兄同样重生了,而且和她一样清清楚楚地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何芊芊并不蠢笨。看过这封信,再联想到吕良的失踪,她便意识到一切都已经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发展,在只有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继续留在人生地不熟的辽东已经失去意义。
也正因如此,何芊芊虽然还有诸多疑虑,但终是乖乖上了马车,带着仆妇随从离开辽东。
第115章 一一五恼怒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西去和南下的两队人马都还在路上,但辽西的战事已经有了结果。严衡的新骑兵在这场战事中发挥出了巨大的战力,完全压制了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北人,将他们尽数留在了辽西境内。
入侵的北人已经被全部消灭,前几日,严衡就已分出兵力和人手接管了辽西军政,并召集民壮去修复受损的长城,自己亦准备在近期内亲临辽西。
严衡忙着准备出行事宜的时候,吴名也终于接到了商鬼传来的音讯。
给他送信的自然是乌冬,商鬼之所以把它带走,就是为了方便他们传递消息。
但商鬼让乌冬捎回的消息却过于简短含糊,不过就是写在一块布条上的一句话:已有初步方案,下月再联系。
这话乍一看好像是见了曙光,但仔细一琢磨却又什么都没讲,而捎信回来的乌冬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它跟着商鬼和夏伯去了西南的深山,眼看着他们和一群道士打了一架,而且打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飞沙走石,但紧跟着,两伙人便又坐下来品茶议事,把乌冬看得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然后,商鬼就在它腿上绑了根布条,让它回来给吴名送信。
根据乌冬的描述,吴名也只能推测出商鬼和夏伯大概是施了些手段,震住了那些牛鼻子老道,双方终于在坦诚务实的气氛中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至于下月再联系,吴名倒是一想就能明白,无外乎就是让乌冬再飞个来回。由此也可以看出,至少一两个月内,商鬼没有再去其他地方的打算,不然也不会连个具体日期都不注明,摆明了是觉得下月的最后一天再让乌冬送信都不会影响什么。
而乌冬也没有马上飞回去的意思。
按照乌冬的说法,山里的道士都非常讨厌,不是想把它开膛剖腹,就是想把它炖了吃肉,还有个道士天天来拔它的羽毛,要不是它反应快,还和吴名学了两招,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变成秃毛鸡了。
吴名对乌冬的愤懑很是理解。他也不止一次遇到过想把他给炼化成器灵、鬼仆的道士,只不过他的运气比乌冬好,当他遇到这些道士的时候,他的实力已经足以让这些异想天开、胆大妄为的牛鼻子尝一尝被别人炼化的滋味。
见乌冬不想回去,吴名也没撵它,还把之前“伺候”过它的侍从叫了过来,给它收拾窝棚,准备大餐。
安排好乌冬,吴名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这一次,他要和严衡一起前往辽西,院子里的女人们照旧要为他打理行装。因是正式出行,严衡不想他太过辛苦,特意让他把嫪姑姑等人都带上。
但这年月的长途旅行纯粹就是活受罪,像嫪姑姑这种年纪的人,出去一趟得折寿好几年,吴名便打算像以往一样只带玳瑁。
嫪姑姑自己确实不太想在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出门,但却不同意吴名只带一个玳瑁。
在嫪姑姑看来,玳瑁的特长不在伺候人上。而这一次前往辽西,吴名很可能会陪严衡一起接见辽西的官员士族,玳瑁未必能照顾好他,确保他不会在衣着打扮上失仪。更何况吴名几乎每次出门都只带玳瑁,这未免会让人觉得他对玳瑁过于宠爱,让金角和银角心寒。
因此,嫪姑姑便建议吴名把三个侍女全都带走,甚至把桂花也给带上。
吴名这阵子正无聊,得到这个建议后,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反倒是脑洞大开,决定戏弄几个妹子一次,打发一下百无聊赖的生活。
于是,吴名便告诉几个侍女,他这次只带两个人出门,但具体带哪两个,却要由她们自己商量决定,他不会插手。
吴名其实就是闲得闹心,没事找事。但几个侍女却不知道,只当吴名是要考察她们,不知不觉就认真起来。
吴名今天特意在晚饭前赶回来就是想问问她们商量的结果,没曾想进了院子却发现只有守门的仆妇在,余下的人全都没了踪影。
习惯性地放出神识,吴名便发现嫪姑姑、桂花、玳瑁三个全都不在,金角和银角却聚在厢房里,不知在干些什么。
好奇之下,吴名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听起了墙角。
金角和银角正在为去辽西的事争执。
就两人正在说的话判断,她们的争执已经不只一会儿半会儿,甚至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金角觉得吴名肯定不会把玳瑁留下,她和银角顶多只能拿到两个名额中的一个,于是就想让银角退让一下,把这个名额让给她。但银角却不肯在这件事上跟她姐妹情深,只退而求其次地要求把玳瑁、桂花叫一起抽签,让老天爷帮她们做决定。
金角似乎被银角滚刀肉似的态度惹恼了,终是按捺不住地威胁道:“你不就是想爬床吗?你以为跟出去就能找到机会?别做梦了!”
“胡说八道!”银角恼道,“我才多大年纪,才不会像你一样想那种龌龊事呢!”
“你是没想好爬谁的床吧?”金角冷笑,“你那点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真当别人看不出来?不过就是懒得理会罢了!”
“你以为你的心思藏得好吗?”银角恼羞成怒,“别以为到了郡守府,你和大郎的那点破事就没人知道!”
“你知道什么?”金角的声音骤然一冷。
“知道得多了!”银角冷哼一声,“夫人当初选陪嫁的时候,名单上根本没有你,是大郎偷偷将你塞了进来,而你那又蠢又笨的弟弟跟着就被调去了大郎身边伺候,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啊?”
“就这些?”金角明显松了口气。
“当然不止。”见金角弱了气势,银角便有些得意忘形,“二郎还没出嫁的时候,你就经常三更半夜地跑出去和大郎私会。二郎嫁进郡守府了,你还在和大郎暗……暗……暗通曲款!你根本不爱吃什么甜糕,之所以总去西街买甜糕,不过是因为甜糕里夹了东西!”
“你……你看到了?”金角的声音有些发颤。
“咱俩可是住在一间屋子的,你以为你藏起来的那点东西能瞒得过我?”银角冷笑,“又是钱又是药的,大郎到底想让你干什么?不会是想毒死夫人吧?!”
“大郎怎么会做那种事!”金角不自觉地抬高了声线,“你不要胡说八道,侮辱大郎!”
“谁稀罕侮辱他那种病秧子,也就是你才会把他当宝贝!”银角嘲弄道,“你以后也少摆什么阿姊的架子,管我的闲事!不然的话,我就把你那点破烂事全告诉二郎,让你去跟西跨院的媵妾做伴!”
“你敢?!”
话音未落,屋子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杂音,好像是两个人动起手来。
外面的吴名很是犹豫。
他一点都不想进去拉架,但要是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憋屈。
不管金角和阮家大郎有私情还是被派来卧底、害人,追根究底,这都是阮橙那蠢货留下的烂账。但凡他能长点心眼,或者狠狠心,这些事就全都不会发生。
吴名正考虑是不是去阮橙那边把他揍一顿出气,屋子里却突然没了声响。
吴名微微一怔,赶忙用神识一扫,随即发现金角竟然把银角坐在了身下,正掐着她的脖子,仿佛想要把她就此掐死。银角的力气原本就比金角要小,这会儿又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上,即便是奋力挣扎,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吴名当即踹开屋门,快步走过去,把金角从银角的身上扯开。
银角立刻从地上坐了起来,使劲喘了几口气便哇哇大哭,“夫人,金角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被吴名拎起来的一刹那,金角便意识到自己和银角说的话肯定都被吴名听到了,当即一脸颓色地任由吴名将她丢在一旁,垂下头,瘫坐在地上,既不逃走,也不辩解。
吴名没去安慰银角,扬声把守门的仆妇叫了进来,让她们把金角和银角全都绑了。
金角依旧没什么反应,但银角却是满脸愣愕,接着就脸色大变。
“夫人,我是无辜的,是金角……金角她干了坏事,想要杀我灭口!”哭喊中,银角扑向吴名大腿,想要抱住他求饶。
吴名闪身躲开,一脸嫌弃地让仆妇把银角的嘴巴堵住。
进来的仆妇满头雾水,但夫人已经下了令,别说只是捆人,就是让她们杀人,她们也得乖乖执行。
厢房里没有绳子,仆妇们也没出去寻找,直接扯下金角和银角的外衫,将其撕成布条,把两个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并用余下的布料把两人的嘴巴也给塞住。
吴名不耐烦审问,见仆妇将人捆好,便让她们把人给姚重送去。
送走金角和银角,吴名转身去了她们二人的住处,用神识在她们的房间里搜索起来。
没一会儿,吴名就在床头的木枕头里发现了端倪。
但他刚把枕头拿起来,门外就传来一声轻咳,姚重的声音跟着响起,“夫人可在?”
“进来吧。”吴名头也不回地应道。
脚步声随即响起,姚重快步走到吴名身边,疑惑地问道:“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把您身边的两个小娘送到偏院去了?”
因姚重知道了吴名会法术的事,又已经合作了两次,都还妥当,吴名干脆再一次从严衡那里把他给要了过来,没让他去南边买粮,留在府里做备用信使。
听到姚重发问,吴名直接把木枕递了过去,“自己看。”
姚重疑惑地接过木枕,先用目光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抬手敲了几下,接着就前后左右地翻转起来,没转几下就把枕头的一端给拆卸下来,从里面倒出三个只有食指长短的小葫芦和几块金饼。
姚重没理会那几块金子,直接把小葫芦打开,逐一闻过,随即皱起眉头。
“什么玩意?”吴名问。
“夫人不知?”姚重反问。
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把人送到你那边了。”
“我也不太确定。”姚重斟酌了一下,“但其中一个葫芦里装的好像是……助兴的……药液。”
“[春]药?”吴名挑眉。
“请夫人容我找人查验一下。”姚重没有直接作答。
“拿去查吧。”吴名也没追问,摆摆手,“顺便把那两个小娘都好好审审。”
“审什么?”姚重试探地问道。
“就从她们小时候尿过几次床审起好了。”吴名随口道,“刑具、手段什么的该用就用,别舍不得,就算你把人给审没了,我也不会怪你。”
她们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姚重眨了眨眼,终是没再多问。
第116章 一一六感悟
姚重走后没多久,嫪姑姑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嫪姑姑只是带桂花去领取这一旬的厨房份例,没曾想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竟然出了事情。
吴名没和嫪姑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只让她封了金角和银角的屋子,等姚重那边的审讯结果。
没多一会儿,桂花也带着大米白面之类的常用食材回来了,而玳瑁却是仍然不见踪影。
吴名不免有些担心,叫来守门的仆妇一问,却得知玳瑁是被家人叫走。
因为那个冤死的姐姐,玳瑁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平日里也从不见她回家,比无家可归的桂花更像孤儿。
往这方面一想,吴名的担心便愈发严重。
晚饭的时候,玳瑁终于回来了。
玳瑁还不知道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刚一进门就被嫪姑姑带到了吴名面前,不由得既紧张又莫名,红通通的眼睛里也满是愣愕。
“你这是……哭过了?”吴名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皱起眉头。
玳瑁扁了扁嘴,终是把眼眶里的湿意强忍了回去,低头道:“我……我回家了一趟。”
“别告诉我你这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吴名撇嘴道。
玳瑁咬了咬嘴唇,终是按捺不住地抬起手,狠狠抹了几下眼角,“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吴名追问道,“该说就说,我今天刚损失了两个侍女,可不想再损失第三个了。”
“啊?”玳瑁立刻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金角和银角打起来了,金角差点把银角掐死。”吴名郁闷道,“至于原因,我也还没完全搞清楚,估计和阮家那个病怏怏的大郎脱不开关系。”
玳瑁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阮家病怏怏的大郎是谁,跟着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颇有感触地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吴名被她这副小大人似的模样闹得一愣,随即心下一动,问道:“你家里也出事了?”
玳瑁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想开口,也不好开口。
“趁早说吧。”吴名道,“事情从来都是越早解决越好,越拖麻烦越大,等到我都帮不了你的时候,你再开口也没用了。”
玳瑁低下头,好半天没有作声,但终究还是开口道:“……大兄丢了差事,家里想让我……通过您……给大兄……在主君身边谋一份新差事。”
不等吴名接言,玳瑁便又抬起头,补充道:“我拒绝了!”
“为什么?”吴名对她的拒绝并不惊讶,如果她向家人妥协,那也不会红着眼睛回来了。
“大兄原本在库房做事,那是很好的一份差事,很多人求之不得。但大兄却不珍惜,还偷了库房里的酒喝,结果醉酒误事,打翻了炭火盆,差点就把库房给烧了。”玳瑁恨恨地说道,“他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偏偏却不好好反省,还想利用我从您这里某私利……他也不想想,若是他在主君身边也这般行事,那就丢的可就不是差事而是命了!到时候,帮他某差事的人都会跟着受牵连的!”
吴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理智,但不够圆滑,就像以前的他。
不,现在的他其实也还是这副德性,为了一些自以为正确的道理就可以和主宰世界的规则为敌。
而这大概也是他愿意宠信玳瑁的原因所在——不过是顾影自怜。
“很遗憾,我是不会向郡守举荐你这位大兄的。”吴名道。
“我没要您举荐!”玳瑁撅嘴道,“我已经拒绝了!”
“听我说完。”吴名拍拍她的脑袋,“我不会举荐你的大兄,但我可以做些别的事情让你摆脱烦忧。”
“什么事?”玳瑁不无好奇地问道。
“给他找个新差事。”吴名道,“比如到北边的矿山去干活,那里可是一直缺人呢!”
严衡去年新开了好几个煤矿和铁矿,因刚刚开始开采,还没来得及深入地下,在这几次地震中的损失倒也算不得多么严重,只是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开掘的进度和效率。而矿山里的人手从古至今都是多多益善,从不会有充足一说。
一听到去矿山,玳瑁不由得嘴角抽搐,“您应该不会是介绍他去当监工吧?”
“总要从底层开始积累经验嘛!”吴名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呀!就该如此!”玳瑁恍然大悟,跟着便笑逐颜开,“下一次,他要是再逼我给他找活儿干,我就举荐他去矿山!”
“何必非得等到下一次。”吴名半真半假地说道,“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派人把你的父母兄弟全都送去,省得他们再惹你心烦。”
玳瑁听得一呆,迟疑地看了看吴名的脸上表情,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说笑,只好试探着问道:“您是认真的?”
“那要看你认不认真。”吴名淡淡一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真想追随我,那就得把人世间的俗事统统抛开,尤其是父母亲族。”
玳瑁不由得又是一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听到吴名提起这个话题,但她仍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换成其他修士,或者是姚重、严衡这种知道内情的人,大概就会意识到吴名这是动了传承的心思,继而羡慕玳瑁的好运。
但玳瑁并不知道吴名到底有着怎样的本事。上一次,吴名虽然一时冲动在自己院子里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还把严衡给一起带了出去,但那会儿院子里的侍女仆妇刚被撵回屋,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之后,严衡又刻意让人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商鬼身上,只说郡守夫人有一位奇人异士的师傅,并不提夫人本身也是一位奇人异士。
玳瑁当时就完全没有看到,事后也不曾听人提起,所以即便是吴名再三引导,她也无法往“出世修行”这方面联想。
“这样做不好吧?他们……终归是我的父母。”玳瑁小心翼翼地说道,“就算他们对我不好,总是偏袒大兄和小弟,但他们毕竟生了我,更养了我,这份恩情……”
“恩情?”吴名嗤笑一声,“你觉得生了你,养了你就是恩情?”
“难道……不是?”玳瑁彻底愣愕了。
“他们生你之前,有和你打过招呼,问过你的意愿吗?”吴名冷笑着问道,“有没有告诉过你,当你来到这个世上之后,你就得跟他们一样为奴为婢,吃苦受罪,还要像牲口一样地被他们奴役压榨?”
“这……这要怎么告诉?”玳瑁目瞪口呆。
吴名冷笑,“是呀!他们连声招呼都没打,也没问过你的意愿,就把你给生了下来,让你到世上吃苦受罪,这种绑匪一样的行径——也能叫做恩情?”
“但……但孝顺父母乃是为人之本……”玳瑁有些头晕。
“谁说的?”吴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大家都这么说。”玳瑁很是无辜地望着吴名,“难道……不对吗?”
“倒也无所谓对错。”吴名撇嘴道,“但你得知道,所有的规矩都是人定的,而且是既得利者定的。要求子女孝顺的是父母,要求臣子忠诚的是君王,要求妻子贞洁的是丈夫。提出要求的那一方都能从这样的规则中受益,而被要求的那一方又能得到什么呢?束缚罢了!”
玳瑁咬了咬嘴唇,不甚确定地问道:“夫人是觉得……子女不该孝顺父母?”
“不是不该,而是该与不该。”吴名漠然一笑,“我们之所以孝顺父母,得是因为他们对我们好,好到让我们觉得不孝顺他们就会于心有愧。但同样的,当父母对我们并不好,甚至是恶劣、恶毒的时候,你要是再孝顺他们,那简直就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玳瑁呆呆地看着吴名,只觉得这话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什么不对。
见她依然懵懂,吴名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别总觉得自己欠父母一条命,事实是相反的,他们既然把你带到这世上,他们就有义务为你的人生负责——是他们亏欠你,而不是你亏欠他们。当然,你要是非把自己当成可以买卖交易的牲口,那也是你的权利。但你同样要记住,那是你的权利,不是你父母的!”
“夫人……”玳瑁忽地嘴唇一扁,泪珠滴溜溜地滚落下来,“其实您并不想做郡守夫人吧?”
“啊?”吴名被她哭得有些发懵。
“我知道,您是有感而发。”玳瑁抽了抽鼻子,抬手抹掉泪珠,“这些话一定憋在您心里很久了吧?”
吴名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丫头明显把他代入到阮橙的角色里,以为他也被父母“卖”掉,所以才会对父母愤恨不满。
想通之后,吴名顿时满头黑线。
但这时候的解释更像是掩饰,只能是越描越黑,吴名也不想强求玳瑁接受自己的人生感悟——这种事原本就是强求不来的,干脆摆了摆手,把她撵出去休息,别再干扰自己吃饭。
当晚,严衡来这边过夜的时候也问起了金角和银角的事。
但他明显没将这事当成什么大事,只随口劝诫了吴名几句,让他以后别对手下人太过宠溺,省得她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吴名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然而第二天早上,严衡和吴名刚一起床,嫪姑姑便进来禀告,姚重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似乎有要事禀报。
严衡还以为辽西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当即让人把姚重叫进正堂。
但进门之后,姚重便躬身说道:“回主君,辽西无事,是夫人这边有事。”
“审出什么了?”吴名问道。
“回夫人,那个叫金角的侍女很是嘴硬,目前尚未问出什么有用的口供。”姚重道,“但我昨日从夫人院子里拿走的三葫芦药汁已经验出了结果,那三个葫芦里不只是助兴的[春]药,还有害人的[毒]药!”
“什么?!”严衡立刻瞪起眼睛,“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7章 一一七谋算
经过姚重的一番解释,严衡才意识到事情远比他以为的严重。
三个葫芦里装的药汁用途不一,除了助兴的那种,还有可以使人昏睡的迷药和能够让人暴毙的剧毒。
同样藏在枕头里的黄金也来路不明,没有一块来自吴名的赠予。
就银角的交待,这些东西并不是她们一开始就带进来的,而是她们被选调到吴名身边后,金角通过购买甜糕,从外面夹带进来的。
姚重连夜率人控制了卖甜糕的店铺,但审出的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店铺老板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一个伙计收了别人的钱财,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在指定的时间把并非出自店铺的甜糕卖给郡守府的金角小娘。店伙计虽然见过收买他的人,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也没有打听过此事,生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据那伙计供述,此人总是在月底的最后一天送甜糕过来,而金角则会在月底当天或是下月初的第一天来购买甜糕。”姚重道,“当然,她并不总是亲自购买,十次里头起码有八次是请人代购。因她请的人都是府内的家生子,而且每次的人选都不固定,我便生了疏忽,以为这些人不可能全都被人收买……”
“现在不是请罪和推诿罪责的时候,直接讲重点。”吴名打断道。
“诺。”姚重应了一声,继续道,“据那伙计供述,送甜糕的人已经有两个月未曾出现,原因不明。”
说完,姚重便闭口不言。
吴名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就这些?”
“目前就问出这些。”姚重垂眸道。
“那你一大早过来干嘛?”吴名翻了个白眼。
姚重立刻躬身道:“回夫人,我想带人搜查那两名侍女住过的屋子,或许能发现些线索。”
“昨天你就该搜!”吴名没好气地摆摆手,“赶紧去吧,我已经让人把屋子封起来了,从你把人带走到现在应该没再有人进过——不对,是只有你我进过。”
“谢夫人通融。”姚重道。
吴名却话音一转,“你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严重,这事十有8九和阮家大郎阮槿有关,你直接往这方面查,看能查出什么结果。”
“夫人的……兄长?”姚重一愣。
“就是他。”吴名点头,“出嫁前一晚,我把他的两个下人给宰了,刺伤了他的大腿,让他在屋外的假山里冻了一宿。如果阮家没有及时把他找出来,或者没有请对医师,我估计他至少会废掉一条腿,甚至假病变真病。从这方面考虑,他想报复也是正常。”
姚重顿时目瞪口呆。
一旁的严衡赶紧轻咳了一声,“别呆站着,赶紧做事去。”
“诺!”姚重回过神来,赶忙应诺一声,躬身退出屋外。
见他离开,严衡转头向吴名问道:“这事真是阮大郎做的?”
“就我听到的内容来看,八9不离十。”吴名撇嘴道,“既然东西不是一开始就带进来的,那应该不是针对阮橙,更可能是发现金角到了我的身边,那家伙才临时起意,想要通过金角报复我。”
“阮大郎这个人……”严衡皱了皱眉。
“就是有病。”吴名替他说道,“大家都以为他身体有病,其实他是心里有病。”
“你想怎么处置他?”严衡问道,“我在派人去辽西的时候曾让他们关注阮家,只要阮家没在地震和北人的侵袭中死光,这会儿应该已经被他们控制起来了。”
“啊!”吴名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掌心,“没准就是已经死光了!”
“什么意思?”严衡一愣。
“姚重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人已经两个月没和他联系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第一次地震之后。”吴名道,“这样推测下去,阮家出状况的可能性很大,就是不知道是被地震给埋了还是被北人给宰了。”
“若他们真的这么死掉,倒是他们的幸运。”严衡冷笑道。
按严衡的意思,阮橙也早就不该活下去了,只不过吴名不忍心对“自己”下手,他也不想当那个恶人,便把阮橙软禁在偏院的小屋里,全当是养了只猪。但吴名肯定不会对的其他阮家人也生出恻隐之心,严衡也不会让他们仗着自己姓阮就给吴名平添麻烦,动起手来自然是毫无顾忌。
“还是让姚重先查着吧,万一阮家又只是替罪羊呢?”吴名意有所指地说道。
严衡顿时脸色一黯,伸手把吴名拉入怀中,辩解道:“这一次可和我没有关系!”
“咱们还是让事实说话吧。”吴名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
但严衡哪里听得懂这个段子,只当吴名真对自己起了怀疑,赶忙搂住吴名,赌咒发誓。
吴名无语又无奈,干脆堵住严衡的嘴巴,来了段晨间运动。
吴名没把阮大郎放在心上。以他的本事,只要从阮橙身上弄点血,拽根头发,就能用法术找到他那几个直系亲属的所在,将他们一个个宰掉,根本犯不着动怒生气。
真正惹火吴名的还是金角本人。虽然金角至今没有动手,但她一直和府外的接头人保持联系,既没有向吴名坦白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把拿到手的药汁丢掉,摆明了还是怀着动手的心思,只不过没有收到最后的指令或者没有下定决心罢了。
吴名自觉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金角的事,不仅在关键时刻保全了她的性命,平日也把她当成红楼梦里那些副小姐般供养,没曾想这丫头竟然恩将仇报,暗地里替别人当起了眼线不说,还妄图帮人谋害于他。
吴名之所以会从人变鬼,就是被身边人捅了一刀,也正因如此,他最恨的就是背叛,尤其是这种害人性命的背叛。再加上他对阮橙的火气也一直没撒出来,两相一叠加,吴名便连一个痛快的死法都不肯再赏给金角,直接把她丢给姚重,让她去品尝活受罪的滋味。
银角也是一样。
知情不报又图谋不轨,乍听起来倒也算不得多么严重,若是换了平时,吴名很可能就是把她撵走了事。但和金角的事一起爆发出来,吴名原本只有三分的厌恶就膨胀成了九分,顿时迁怒一样地把她也丢给了姚重。
但吴名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晚上过去,他便懒得再去插手此事,只等着看姚重能不能查出真相了。
姚重确实有些本事的。
得到吴名的提示后,他很快便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地从金角嘴里套出了口供。
阮大郎阮槿虽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嫁人做男妻,但也同样不想舍弃和郡守府结成姻亲后能够获得的种种便宜,于是便做了个投机取巧的安排,说服父母,从阮家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家生子侍女,给她冠上阮家旁系的身份,送过去做媵妾。
按照阮大郎的计划,阮橙会在婚礼前失踪,但阮家会把阮橙的嫁妆和两名媵妾送过去,将此事渲染成阮橙的一意孤行。只要那名美貌的媵妾能够得到严衡的宠爱,阮橙逃走的事便可以不了了之。如果那名媵妾再为严衡生下一男半女,那阮家就能比嫁儿子获益更多。
阮槿之所以把金角塞进陪嫁,原本也是为了照顾那名用来吸引严衡注意的美貌媵妾。只不过阮槿写好了剧本,相关的人员却全都没按照他的剧本去演。媵妾根本就没派上用场,金角却被严衡随手一指,调到了吴名身边。
但金角原本就担负着向外传递消息的职责,很快就将此事汇报给阮槿。
阮槿那会儿大概正恨吴名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给金角布置了新的任务,先后捎了三瓶药汁进来。
或许是那时的金角尚不识字,阮槿又难以通过传口信的方式给她具体的指点,干脆就只让人传了一句话,让金角用这三葫芦药把吴名“送”出郡守府,连这些药汁到底有什么作用都没告诉金角。
金角并不是多么聪明的女人,胆子也算不上大,拿到三葫芦药汁之后,她也只是将其收藏起来,并没敢轻举妄动。
紧接着,阮家便悄悄离开了襄平。
金角不知道阮家为什么离开,但金角和阮槿的联系却没有因为阮家的离开而中断。
阮槿留了个心腹在襄平,通过甜糕铺子与金角保持联系。
得知金角拿到药汁却什么都没有做,远在外地的阮槿终是给她下达了具体的指令。但传口信并不像传东西那么容易,能够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又太少,传信的人也不知道金角识字,只能用画图的方式来指点金角。
金角并未保留那些图画,看过后便全都烧掉了。
但据她自己所言,[春]药是要送去给媵妾用的,[迷]药才是留给吴名的。只是严衡如今根本不去媵妾所在的西跨院,又有好几个月的孝期要守,无法与人生孩子,金角便没有急着把[春]药给那名媵妾送去。
而那葫芦[迷]药也同样没能派上用场。按照阮槿原本的计划,他会在府外安排一些人手,待一切就绪后再给金角送信,让她想法子把“阮橙”引出府去,在约定的地点把他迷昏,再由阮槿派来的人把她和“阮橙”一起接走。但行动的指定一直没有到来,负责与金角联系的人也忽然间就没了消息,这件事便没了下文。
至于那葫芦[毒]药,金角则一口咬定是留给自己在事情暴露的时候自尽用的。
因这些口供都是金角的一面之词,姚重也只是把审讯的进展如实汇报了一遍,并没有将其定性为结果,也没有就此结案。
就在吴名开始考虑要不要出手把阮槿抓过来的时候,姚重却开口向他借取乌冬,想让乌冬给辽西那边送份指令,让那边的人调查阮家下落。
听他这么一说,吴名却摇摇头,“阮家在不在辽西不好说,但阮槿肯定不在辽西。别忘了,金角可是每月底都要和人接一次头的。如果阮槿也去了辽西,你觉得他能像你家郡守似的每月都派人在两个郡治之间跑个来回?那得跑死多少马,累死多少人,花掉多少钱?更别说两个月前就已经下过暴雪了,他一个商户家的病儿子,能雇得起那种可以在寒冬腊月里东跑西颠的高手吗?”
姚重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夫人觉得阮家大郎还在襄平附近?”
“不会远的。”吴名肯定道。
第118章 一一八辽西
受时间所限,不等姚重把阮槿找出来,他就不得不将此事转交给手下,跟随严衡一起前往辽西。
进入辽西之前的这段路上波澜不惊。
此时已是二月上旬,天气已然开始转暖,辽东的百姓也从猫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开始重建家园。因冬季的一系列赈灾措施行之有效,辽东百姓对郡守府的信赖与日俱增,当严衡又一次以郡守府的名义发布公告,称三月到四月还有一次大地震的时候,百姓们大多选择了相信。他们并没有急着修复在前几次震灾中受损的砖瓦房和土坯房,而是在郡守府的建议下建起了只能挡风遮雨却也不容易在地震中倒塌伤人的棚屋。
正因为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应对,辽东的百姓虽然并没有因为冬天过去而变得欢欣,却也同样没有因为接连不断的灾难而产生慌乱。
但进入辽西之后,情形便骤然一变。
在前往辽西郡治阳乐城的路上,除了严衡预先安排在驿站的兵卒,他们连个活人都很少看见。许多村庄都成了无人的鬼地,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凌乱的尸骨,吴名甚至看到了好几个尚未意识到自己死讯的新鬼。
“趁着天还没热,赶紧找人把这些村庄都清理一下,把死人都埋了。”吴名忍不住开口,“这要是放手不管,天热之后非闹出瘟疫不可。”
严衡正陪吴名一起坐在马车上,吴名提醒他的时候,他也正透过玻璃车窗向外观看,闻言后当即应道:“夫人放心,先来的人已经开始召集民夫,以工代赈。只不过人手不足,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修好长城,以免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被北人袭击,这才拖延了几日。”
一如俗话所说,无利不起早。北人南侵的首要目的是劫掠而非杀戮,所以南侵的时间一般都选在青黄不接的春季和刚刚完成收获的秋季,为的就是抢夺粮食,填饱肚皮,像今年这种发生在寒冬时节的战事纯属特例。
也正因如此,严衡虽然刚刚杀掉了一批北人,却也并不确定在春季到来的时候,会不会再有新的入侵者到来。毕竟北边的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都是以部落的状态存在,尚且算不上国家,他们的军队也不像秦军这样有着统一的调度,统一的指挥。他们既有可能串联起来协同作战,也有可能各打各的主意,一个接一个地过来侵扰。
相比之下,平静了一冬天的辽东在春天时遭受北人袭击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
但严衡既然敢在这种时候远行,显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吴名不觉得自己能比严衡做得更好,把该说的话说完便不再多言。
满目苍夷并没有减缓严衡的前进速度,二月中旬,一行人便顺利抵达了辽西郡治阳乐,直接住进了阳乐城内的郡守府。
原来的辽西郡守已经在北人围城的时候悬梁自尽,而就在辽西郡守自尽殉城的第二天凌晨,辽东的援兵便到了阳乐城下,将在此处逞凶了多日的北人尽数剿杀。
一听这个巧合到了极致的时间点,吴名就没法不怀疑那郡守到底是自杀还是被自杀。
严衡也没和吴名藏私,见他生疑,便悄悄向他坦承了此事。
辽西郡守确实不是自愿殉城。
那一晚,辽西郡守其实已经收到了援军将至的密函,原本已经做好逃亡准备的他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命人备下酒菜,开怀畅饮。结果却乐极生悲,早就安插在他身边的侍女趁机将他灌醉,并将烂醉如泥的他吊上房梁。
辽西郡守一死,阳乐城内顿时群龙无首。
严衡的军队在杀光北人之后,顺利接管了辽西军政。
事实上,就算他们不想接手也不行,辽西现在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是一个谁都不想接手的烂摊子,辽西本地的官员也巴不得有人来当接盘侠,严衡这边稍稍露出点意思,他们便主动将权力奉上。
他们显然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总以为严衡怎么都不可能同时兼任两郡郡守,无论他现在抢走了多少权力,到最后终是要乖乖滚回辽东,顶多就是赚个名声。
严衡当然也不会让人提醒他们,自己既然来了就不会走。
入住郡守府后,严衡先是装模作样地探望了前郡守的家眷,接着就让人把他们送出郡守府,在阳乐城内另找了一处宅院,名为安置,实为软禁。
就在严衡忙着处理诸多琐事的时候,吴名也遇到了一件烦人事。
严衡的手下找到了阮橙的父母,还把他们接进了阳乐城,找了个大宅子,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就等着郡守夫人过来后向其表功。
吴名还没进城的时候就从姚重口中听说了此事,但他可没闲心去上演久别重逢的亲情剧,直接把此事丢给姚重,让他暂且把人盯好,回辽东的时候再一起带走。
但进了郡守府没多久,吴名还泡在浴桶里舒缓疲乏,玳瑁就敲响了净室的房门——
“夫人,您的父亲来了。”
吴名一阵无语,沉默了几秒才反问道:“姚重呢?”
“姚侍人不在。”玳瑁也很为难。她知道吴名对阮家人不待见,但这年月重孝道,亲爹都找上门了,怎么可能再避而不见。
“他现在在哪儿?”吴名转而问道,“我是说,我那个名义上的爹。”
什么叫名义上的爹啊?
门外的玳瑁翻了个白眼,“主君也不在府里,管事把他请到偏厅等候了。”
“那就让他继续等着吧。”吴名撇撇嘴。
“夫人,这样不好吧?”玳瑁叹了口气,规劝道,“前院人来人往的,要是让人看到您对自己的父亲不理不睬……恐怕会惹来非议。”
谁在乎啊!
吴名冷哼一声,但想了想,终是没让玳瑁为难。
“算了,你让人把他领后院来,随便找个空屋子安置。”吴名道,“反正后院里又没有女眷,不用担心什么避嫌一说。”
“诺。”玳瑁领命而去。
玳瑁还是年纪小,不知变通。这要是换了嫪姑姑,恐怕直接就把人领到私密的地方看管起来了,根本不会在他沐浴的时候过来询问。
因金角和银角双双出事,嫪姑姑原本是想跟着过来的,但吴名实在不忍心让她折腾,终是把她强留在了府内,只让她亲自挑选了两名新侍女跟随。然而一离开襄平城,吴名就把这两名陌生的侍女撵到视线范围之外,照旧只留玳瑁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但阮家的事原本是该姚重负责,如果姚重在这儿,也轮不到玳瑁为难。
话说回来了,姚重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吴名一边继续泡澡,一边胡思乱想,完全没有起身去见阮涣的兴致。
姚重这会儿其实还在郡守府里,而且和吴名一样就在后院,算距离也就是百米左右。只不过吴名是一个人独处,姚重的面前却还有一个人在。
这个人同样是吴名不想见到的,而姚重也没打算再让吴名见到。
就在吴名让玳瑁去应付阮涣的同一刻,姚重也用手中匕首刺穿了这人的胸膛。
一直到这人彻底断了呼吸,姚重才将匕首拔了出来,自言自语道:“一路走好,珠玑,投胎的时候找个好人家。”
被姚重杀死的人正是被他送来辽西当细作的珠玑。
进入阳乐城的郡守府后,容貌普通的珠玑很快就得到了郡守夫人的信任,进而被送到辽西郡守的身边伺候。辽西郡守收到密函后之所以会饮酒庆祝,也是受了珠玑蛊惑。事实上,连那封密函都是珠玑悄悄夹带进来,送到辽西郡守的手中。
但辽西郡守一死,珠玑便也没了用处。
她的那点功劳与郡守夫人的厉害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姚重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再回严衡身边,更没想过能将她长长久久地利用下去。
于是乎,姚重便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动手,永绝后患。
但这件事既然一开始就没让他们那位喜怒不定的郡守夫人知晓,如今也同样没有告知他的必要,姚重只向严衡打了声招呼,对吴名却是提都没提。
确定珠玑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之后,姚重便让人将她的尸首拖走,自己则净手更衣,准备去处置府外的一些家伙。
这时候,姚重才知道他这一耽搁竟耽搁出了疏漏,让郡守夫人的父亲找上门来。
这家人真是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姚重心下腹诽,但还是急匆匆地赶了过去,以免他家夫人不爽之下闹出暴打亲爹的丑闻。
吴名却是姗姗来迟。
姚重已经陪着阮涣东拉西扯地说了两柱香的闲话,吴名才披头散发地走了进来。
“夫人!”姚重赶忙起身相迎。
阮涣自然是不会动的,安然坐在席子上,等吴名向他见礼。
吴名却没理他,自顾自地向姚重问道:“他来干嘛?”
“这个……”姚重苦笑。
阮涣就是个老狐狸,两人云里雾里地胡扯了半天,愣是谁也没从谁那里套出话来。
不等姚重想好怎么作答,一旁的阮涣已是轻咳一声,插言道:“二郎,数月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吗?”
吴名确实没认出来,但稍一联想便也猜出了阮涣的身份,然而阮涣既然这么问了,那他也不好不捧场,当即反问道:“你谁呀?”
阮涣顿时被噎了一下,不由得恼怒道:“我是你的父亲阮涣!”
“换你麻痹!”吴名翻了个白眼,“有事说事,没事滚粗,少在我面前充长辈!”
阮涣立刻拍案而起,指着吴名怒吼道:“你这个孽障,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跟自己的父亲如此说话……”
阮涣话未说完便觉得脚下一滑,身形不稳,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啊——”
一声惊叫过后,阮涣的后脑勺便和坚硬的石砖地板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咣!”
119、第 119 章
一旁的姚重目睹了整个过程。
吴名并没对阮涣动手,他动的是脚。
阮涣之所以会摔跤,就是因为吴名用脚扯走了他脚下的席子,使得毫无防备的他站立不稳,这才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跌倒。
其实姚重只要伸下手,拉阮涣一把,就可以让他避开摔倒的尴尬。
但姚重什么都没做,眼睁睁地看着阮涣被移动的席子带倒,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这一撞虽然没把阮涣撞得头破血流,却也是眼冒金星,好半天发不出声音。
吴名把脚收回原位,转头向姚重道:“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弄走!”
“夫人,这……不好吧?”那可是你亲爹!
姚重迟疑地没有动弹。
“去找绳子,我自己捆!”吴名没好气地催促道。
姚重犹豫了一下,终是转身出门,拿回了两条草绳。
吴名没再和姚重废话,接过草绳,走到阮涣身边,把他捆绑起来。
阮涣虽然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但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这一摔并没把他摔出个好歹,吴名动手绑人的时候,他便从疼痛中清醒过来。
看到吴名正往自己身上绑绳子,阮涣顿时勃然大怒,“孽障,你这是要做什么?!”
“闭嘴。”吴名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
阮涣一下子被扇懵了,愣愕地看向吴名,“你……你竟然敢打我?!”
“再废话把你门牙打掉!”吴名一边威胁,一边将阮涣的手臂和双腿都“卸”了下来,省得他胡乱挣扎,不好捆绑。
但把好好的关节弄脱臼也是很疼的,阮涣不由得连声惨叫,吃痛之下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礼仪,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呜……呜呜……”
吴名哪有兴趣听他骂人,顺手从席子下面撕下一块地毯,堵住了他的嘴巴。
用绳子把阮涣五花大绑地捆好,吴名又把他的关节重新接了回去,原本只是贴身的绳子立刻紧绷起来,把阮涣勒得呜呜痛叫。
吴名顺手在他的脸颊上拍了两下,冷笑道:“别开口闭口逆子孽障的,这壳子里装的早就不是你儿子了!”
阮涣青筋暴露,双目圆睁,呜呜呜地想要说话。
吴名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对姚重道:“这个郡守府里有地方关人吗?”
“自然是有的。”姚重定了定心神,躬身道,“夫人若是真能狠下心肠,不妨把人交给我来处置。”
“你肯担这个责任?”吴名不无讥讽地问道。
“只要夫人不在意,我自然是更加不会在意的。”姚重浑不在意地淡淡一笑。
“人归你了。”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转身出门。
当晚,姚重当着严衡的面向吴名汇报了阮涣来此的因由。
俗话说,狡兔三窟。
阮涣早就在辽西这边置了产业,只不过辽西郡守对商人并不重视,只当他们是下金蛋的母鸡——下不出金子就直接杀鸡取卵。为了避开辽西郡守和阮氏族人的注意,阮涣在购置产业的时候就没敢在阳乐城周遭花钱,远远找了一个县城,在那里买了一处宅院。
阮涣并没打算在这边久住,就是想避避风头,隐居一段时间,看世人怎么评价他嫁儿子这件事,娶了他儿子的郡守到底能不能生出孩子,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又能不能在郡守府里站稳脚跟……等这些事都有了定论,他再做后续打算。
但没等他做好打算,暴雪、地震、北人便纷至沓来。阮涣买下的房子塌了大半,仆人也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好在阮涣总是习惯于未雨绸缪,早在买宅院的时候就在房子下面挖好了密室和密道,总算是带着全家老小和几个最亲信的仆从躲过一劫。
阮涣没敢马上出去,反正他存下的粮食足够他们一家吃上几个月,干脆带着家人和仆从住在了密室里,每日只派人出去探一次消息,取一次饮水。
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辽东的援兵就赶到了阳乐,杀光了北人。
得知辽东来援的消息,阮涣立刻动了心思,悄悄派了个仆从出去,让他跟那些前来救援的辽东兵卒打听一下“阮橙”的近况。
严衡这次派来的都是精兵,阮家的仆从刚一露出打探的意图就被当成细作抓了起来。
阮家的仆从哪里经得住拷问,被人一吓唬就把自己的来历招了出来。
审他的人不敢怠慢,赶紧将此事层层上报到领兵的军官那里。
在确认了阮涣的身份后,那名军官亲自出马,将阮涣一家接进了阳乐城,找了个宽敞的宅院,将他们一家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
得知自己最不成器的二儿子竟然镇宅成功,真让郡守严衡的姬妾怀上了孩子,而且还弄出不少赚钱的花样,让郡守当活神仙一样供了起来,阮涣的心思顿时也跟着活络起来,既想利用自己岳父的身份换些好处,更想从那些赚钱的花样里分一杯羹。
今天,严衡和吴名一进阳乐城,阮涣那边就得到了消息,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想要彰显一下自己岳父的身份,从严衡和吴名这里捞些好处。
“我去阮家那边询问了一下,阮……阮涣似乎以为夫人的那些本事都是来自他的夫人杨氏,还因此与杨氏大吵了一架。”姚重道,“杨氏连受了几次惊吓,本就身体欠安,被阮涣这么一气,如今已是卧床不起。”
吴名对阮家实在是兴趣缺缺,听姚重叙述的时候也提不起精神,不一会儿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只想早些上床睡觉。
严衡却不好像他一样放任不管,接言问道:“其他人呢?”
“如夫人猜测的一样,阮涣的长子阮槿并未离开辽东,和他一起来辽西的只有夫人杨氏、姬妾刘氏和庶子阮柠。”见吴名根本没把自己当成阮家的儿子,姚重便也用置身事外的语气叙述起来,“据说是出发前的那一晚,阮槿突然发病,无法随阮家人远行,他和他的妻子万氏就被留了下来,移居到了襄平城外的农庄。那庄子是万氏的嫁妆,我已经问出地址,用信鸽递送回去,相信用不了几日就会传来回音。”
“阮涣如今在哪儿?”严衡问道。
不等姚重作答,吴名便又打了个哈欠,严衡干脆摆摆手,示意姚重暂且不要说话,伸手把吴名揽住,轻声道:“你先去睡吧。”
“也好。”吴名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听严衡这么一说,干脆闭上眼睛,任由严衡把他打横抱起,送进内室。
安置好困乏的吴名,严衡回到正堂,让姚重继续禀报。
姚重也放轻了音量,低声道:“夫人把阮涣绑了,我也没放他回去,在后院找了个地方关押起来,对外只说是夫人留宿。”
“把阮家人全接过来吧,找个院子一起看住,省得麻烦。”严衡道。
“这事最好由夫人出面。”姚重道,“我们去接……名不正言不顺啊!”
严衡想了想,点头道:“我会劝夫人过去一趟,你那边先准备着。”
姚重应诺。
严衡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你审过阮涣了吗?”
姚重一愣,“这个……方便吗?”
那可是夫人亲爹!
“没什么不方便的。”严衡道,“放心去审,夫人不会在意的。”
反正又不是亲爹!
严衡对阮橙本就没什么恨意,亏欠的感觉倒是更多一些,得知真相后,也没生出什么恼怒和愤慨,反而是暗暗有些庆幸——若不是阮橙把吴名送到自己身边,他又怎会知道什么叫如鱼得水,两情相悦。更何况吴名来历不凡,既让他尝到了无限的妙处,更给他带来了诸多的好处。
相比阮橙,严衡对阮家人的恶感反倒更多一些,总觉得这家人父不父,母不母,兄长也没有兄长的样子,倒像是一家子仇人。如果不是阮家人首鼠两端,既不想嫁儿子,又不想得罪他这个郡守,他和阮橙也未必会走到上一世那一步,没准坐一块好好说说话就把事情给说开了——就像他和吴名。
严衡正想着,姚重已试探着问道:“主君,您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总得让我知道我该审什么啊!难道要审问他为什么要让大儿子去害二儿子?”
“未尝不可。”严衡随口应道,“我是比较好奇他为什么厚此薄彼,放着好好的嫡子不顾,偏疼一个姬妾生的庶子。”
姚重不由得嘴角微抽,“就是说,您想让我审问阮家的后宅私密?”
“这样说倒也没错。”严衡没有否认。他确实好奇,同时也想给阮橙一个明白,至于阮橙想不想要这个明白……先查了再说吧。
“明白了。”姚重忍住嘴角的抽搐,躬身应诺。
第二天,严衡说服吴名,并亲自陪他去了阮家暂住的宅院,把阮橙的母亲杨氏和庶弟阮柠等人接往辽西郡守府。
和出嫁那天一样,一看到数月不见的二儿子,杨氏问出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过得好不好”,而是“你大兄他好不好”。
好个屁!
吴名心里一阵腻歪,翻了个白眼,直接回道:“挺好的,就快死翘翘了。”
“死?”杨氏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不等她追问,吴名便给了她一记入梦咒,让人将她抬上了牛车。
转回身,吴名就看到了阮橙的庶弟阮柠。
阮柠也是一副好相貌,虽然和阮橙相比还是差了几分,但却比他多了几分男孩子特有的英气和活力,用后世的说法就是阳光男孩,一看就容易让人生好感的那种。
阮柠似乎想过来向吴名见礼,但被他的目光一注视便又怯懦地缩了回去。
吴名对他的性情毫无兴趣,习惯性地用神识一扫,发现他和阮槿、阮橙一样只是普通人便不再关注,只叫人将他和他的生母一起送上牛车。
“阮涣就是想把家产传给这个儿子?”严衡倒是多看了阮柠几眼。
“他还有家产吗?”吴名撇嘴反问。
“……应该有吧。”严衡不甚确定地答道。
120、第 120 章
把阮家人接回郡守府,吴名就丢开手不再理会。
严衡也没有过多插手,依旧将此事交给姚重,让他有了确切的结果再来禀告。
他这一次之所以亲临辽西,一方面是为了彻底接管并理顺辽西的军政体系,将自己的人手全面安□□去,另一方面却是为即将到来的移民寻找暂住地,或者更确切地说,抢夺。
因为海啸的预言,严衡无法坐视沿海的渔民送死,于是便生出了迁移的念头。但因为预防得当,赈灾得力,辽东在这个冬天里的死伤并不算多,若是直接将这些人北迁,只能是安置在现有的村落里,与原来的村民共用田地和房屋。
但炎黄子孙从来都是排外的,所谓好客一说,也只是因为来者是客。把来者当成客人招待的时候,主人自然是热情的。但若是客人赖着不想走,甚至想反客为主,那主人肯定会换上一副面孔,让客人好好了解一下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正是出于这种担忧,严衡没敢安排这些渔民直接在郡内北迁。好在邻郡刚刚遭遇了不幸,十室九空,空出了大片的土地房屋,足以容纳大批移民迁入。
但嘴皮子动动就想完成搬迁也是不可能的,想要在最短时间内办成此事,严衡只能亲至亲临,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力削减掉一切非必要的流程。
就在严衡和吴名离开襄平的同一时间,沿海地带的渔民也开始向辽西境内迁徙,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原本驻扎在当地的军屯兵卒。这些渔民将来或许还有回迁的可能,但这些兵卒却要在辽西扎下根来,成为严衡掌控辽东的第二支触手。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些迁徙的渔民不过就是严衡堂而皇之调动军队的一个理由。正因如此,在号召他们迁移的时候,严衡并没有选择强迫,只说自己请来的高人预测今年会有海啸,为避免伤亡才迁移百姓,至于信与不信,全看百姓自己的选择。
选择随军队迁徙的,郡守府会在迁徙过程中提供最基本的饮食和保护,抵达后提供挡风遮雨的住所,愿意转职为农民的可以在春天时得到粮种和耕作用的农具,想继续捕鱼的可以在河岸附近定居。
至于不想迁徙的,郡守府也不强求,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自求多福就是。
经过一番宣传,大部分曾在夏秋两季向郡守府售卖过海货的渔民都选择了随军队迁徙,其数量刚好在军屯兵卒的可控范围之内。
进入辽西之后,严衡首要处理的就是此事,先巡视了几处预定的迁徙目标,然后才进入阳乐城,开始解决辽西当地的赈灾事宜。
虽然严衡并不急于向本地官员动刀子,只等着那场更为剧烈的地震到来再清理蛀虫,大开杀戒,但光是统计伤亡,督促各项善后事宜便让他忙得团团转,连每日清晨练武的习惯都只能改到天黑之后。
进入阳乐城后的第三天晚上,严衡照例打了一套拳法,耍了一套剑招,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享受吴名的灵力按摩。
严衡之所以如此忙碌还不忘练武,其实还是担心身体变差,不能保持强健的体魄,无法再在床榻这个领地上征服自家夫人。但或许是见他每日忙于赈灾还不忘练武,实在太过辛苦,吴名便犒劳一般地用灵力帮他梳理了一次经脉,把骨、肉、皮全都养护了一遍。
严衡只被梳理了一次就迷上了这种被灵力“按摩”的奇妙感觉,不仅当晚的睡眠深沉了许多,身体也明显轻快了不少,不由得放下脸面,哄着吴名多帮他梳理几次。
吴名也没拿乔,反正这样的梳理又耗费不了多少灵力,干脆每天都让严衡舒爽一回。
梳理结束,严衡身子一翻,顺手就把吴名拉进了怀里,正想好好亲热一番,但事情刚进行了一半,窗外却传来姚重的声音——
“主君,辽东急报!”
严衡一愣,还以为是抓到阮槿了,当即起身穿衣,把吴名也带去了正堂。
但把姚重叫进屋,接过他递上的信函一看,严衡便变了脸色。
这封急报与阮家没有半点关系,却是他们严家出了大乱子。
趁他离开辽东,襄平城内的几家大族连手发起了针对他的叛乱,试图攻入郡守府,抓捕他的母亲嬴氏,逼迫他让出郡守一职。
严衡一向把这些士族当成敌人对待,不可能不留下后手以防不测。但他意想不到的是严氏族内竟然出了叛徒,一部分严氏族人连同大半严氏家族的家生子奴婢选择了反水,与几家外姓士族的私兵里应外合,在深夜里打开了郡守府的大门,使得这群士族私兵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郡守府内。
等到郡守府内火光冲天,守城的军队才发觉此事。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穆尧指挥的府内侍卫已经将这些乌合之众逐出了郡守府,但嬴氏也已被对方所俘。
严衡的手下顿时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家退守城北,与他们对峙。
因严衡和吴名临走前把乌冬留在了府内,穆尧便急忙写了一封急报,让乌冬给严衡送来。
“乌冬阁下似乎太过劳累,抵达后就无法移动,我已让人将它带下去饮水喂食。”见严衡看完急报,姚重开口补充道。
见这两人的脸色和语气都很糟糕,吴名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严衡没有作答,直接把急报交到吴名手中。
吴名一目十行地看罢,挑眉问道:“信上说的事是今晚刚发生的?”
“按乌冬阁下一贯的速度判断,应该就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姚重道。
“要救人吗?”吴名接着问道。
姚重顿时眼睛一亮,“夫人能救?”
“应该能吧。”吴名撇撇嘴,“不过,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在救人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太夫人被人用刀顶了脖子,我可不保证她会毫发无伤。”
“活着就好。”严衡道。
“那她也得活到我赶过去。”吴名不客气地泼了盆冷水。
姚重赶忙接言,“事不宜迟,夫人能否马上出发?”
吴名扭头看向严衡。
严衡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握住吴名的双手,“拜托夫人了,尽量让母亲活着脱险。”
“哪怕她出了意外?”吴名意有所指地问道。
严衡微微一怔,但马上就点头道:“不管出了什么意外,只要活着就好。”
“那好。”吴名转头对姚重道,“你跟我一起过去,把乌冬也带上,万一有什么需要,也好让它传信。”
“还请夫人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姚重道。
“去吧,我也要换身衣服的。”吴名摆摆手。
姚重当即向严衡施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吴名也转身进屋,更换能够抗冻的皮袄皮裤。
“夫人。”严衡快步跟了进来,一脸惭愧地说道,“都是我的疏忽,竟然忘了祸起萧墙之说。”
“也不能全怪你。”吴名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如果我没把你母亲身边的侍卫全都杀光,她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俘虏——当然,要是事情重演一遍的话,我肯定还会那么做。”
“我怎么会不给母亲留下侍卫,肯定是当中出了什么疏漏,以至于他们没能及时保护母亲。”严衡苦笑着摇头,“就是我的疏忽,忘了穆尧只善理事却不善掌兵,没把姚重留下给他当臂膀,府内的侍卫对他也不那么信服,指挥起来肯定无法尽如人意。”
“现在讲这些还有用吗?”吴名已经穿好了衣服,开始往脚上套皮靴,“安心在这边等着吧,我不保证一定能救下你母亲,但我能保证在天亮前把那些叛乱者全部解决。”
“……请尽量救一下。”严衡无奈道。
吴名撇了撇嘴,挑眉道:“你不觉得她死掉更好吗?”
“什么?”严衡一愣。
“她要是就这么死掉,你就有借口对那些士族门阀大开杀戒了,不是吗?”吴名继续道。
严衡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吴名。
这种话不像是吴名会说的,若是出自姚重之口倒还正常。
“你真的希望她活下来吗?”吴名盯着严衡的双眼,“即便她遭了侮辱,丢了严氏甚至嬴氏的脸面?”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会让她必须真的死掉。”严衡沉声答道,“即便是她不方便再活下去,我也会安排她诈死。”
“你确定?”吴名挑眉。
“非常确定。”严衡肯定地点头。
“行,那我就尽力救她。”吴名立刻话音一转,给出了承诺。
严衡却扣住他的肩膀,正色道:“量力而行,千万不要救下了母亲,却让我失去了你。”
“放心。”吴名灿烂一笑,“我都说了,只是尽力而已。”
吴名这边换好衣服,姚重也抱着乌冬过来了。
吴名没再和严衡多言,抓住姚重的手臂,直接从严衡的院子里纵身而起。
襄平到阳乐的距离并不远,几个腾挪之后,吴名便在襄平的郡守府内降落。
此时还是深夜,但郡守府里灯火通明,声音亦有些杂乱,似乎还没从□□的气氛中平息。
“先去救人还是先摆平这里的乱摊子?”吴名看了看周遭。
因为轻车熟路,吴名直接落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但这里却是漆黑一片,既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留在院子里的嫪姑姑和其他仆妇全都不知去向。
“还请夫人稍等片刻,容我先去见一次穆尧。”到了襄平,姚重反倒没了在阳乐时的急切,淡定地向吴名要求起来。
“那行,你去你的,我就在这院子里喘口气,你忙完了直接回这里找我。”吴名也没急着行动,但跟着便补充道,“对了,你见穆尧的时候,帮我问问我院子里的人都哪去了,是死是活。”
玳瑁和桂花都跟他去了辽西,只有嫪姑姑留了下来,若是早知道会出这种事,他就把嫪姑姑一起带走了。
“夫人放心,我定会让人马上查找。”说完,姚重便急匆匆地转身而去。
121、第 121 章
姚重一走,吴名便转身进屋。
屋子里一片狼藉,明显被人劫掠过,很多物件都没了踪影,案几和摆设架子也翻到在地。
吴名直接进了内室,随即发现自己藏东西的床榻下躺了三具尸体,明显是翻找财物的时候触发了他留下的法阵机关,被法阵外溢的灵力震击致死。
没理会那三具死尸和机关内的财物,吴名径自将整个院子逛了一遍,既没发现女人的尸体,也没发现和女人有关的东西。
显然,就算她们遭遇了不幸,那也不是发生在他的院子里。
到了这会儿,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吴名也没急着去找嫪姑姑等人,身形一闪,先去了阮橙的那个嫁妆小院。
阮橙的嫁妆小院在平民聚集的西城区,看模样并未被这一晚的乱象波及,但家家户户都紧闭院门,连油灯都没人敢点,整片区域黑咕隆咚的,没有半点声响,与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的东城区和北城区形成鲜明对比。
吴名检查了一下自己放在这里的东西,见它们全都安然无恙,便拿了一把全手工打造的火铳,又取了一盒改装过的铜壳子弹。
然后,吴名又把此地的法阵机关重新布置了一遍,接着便身形一闪,回了郡守府。
见姚重还没回来,吴名便迈步进了屋子。
随手拽了一个他让嫪姑姑等人特制的兽皮坐垫,吴名就这么席地而坐,闭上双眼,开始吐纳行功。
这一次的路程不算远,消耗也不大,吴名只将功法运转了九个周天就把消耗掉的灵力补充回来。
接着,吴名便取出临行前从严衡那里获得的头发,施展血缘追溯的法术,查找他生母嬴氏的下落。
红色的箭头很快显现在半空,明亮而鲜艳地指向北方。
嬴氏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吴名撇了撇嘴,结束施法,不急不慌地等起了姚重。
又在屋子里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姚重终于步履匆忙地赶了回来。
“让夫人久等了。”姚重稍稍有些气喘。
“府里的事忙完了?”吴名问。
“都安排好了。”姚重点头,“夫人放心,嫪姑姑一切安好,只是受了惊吓,有些不良于行,而我们也马上就要离开,我就没让她跟着过来。”
“不安好也没关系,反正我马上就要给她报仇了。”吴名从地上一跃而起,“我先进去救人,你找个地方等着接手。”
“夫人知道太夫人身在何处?”姚重问道。
“我自有我的办法。”吴名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言了,只请夫人在关键时刻慎重抉择,要知道,您可比太夫人重要多了!”姚重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以为我会以命换命?”吴名失笑。这种蠢事他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干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讨厌他也被他讨厌的家伙。
“姚重逾越。”姚重微微一笑,点到为止,“姚重就在郡守府内等待您的好消息了。”
吴名也没再多言,施展法术,直奔嬴氏所在的位置而去。
吴名本以为要搜索一番才能找到嬴氏,但事实上,他刚一进入北城区便发现了她的所在。
有人给了他提示。
就在吴名放出神识准备找人的一刹那,另一股神识突然也被释放出来,犹如黑夜中的灯塔一般为吴名指明了方向。
稍一辨识,吴名便认出这股神识的主人。
灵丹子。
吴名本以为这家伙已经逃之夭夭,没想到他竟然又跑了回来,还参与到了这么一摊子烂事当中。
但用神识一扫,吴名便发现就灵丹子和嬴氏的位置有些奇怪。
按理说,嬴氏既然是被叛乱的士族掳走,那就应该被关在士族的阵营里,由一大群人严密看守。但此时此刻,嬴氏的身边只有灵丹子一个人,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与那些士族的府邸有着相当的距离,只是一处位于北城区边缘的普通民宅。
吴名正狐疑,耳畔却传来一个人声。
“道友,还请下来一谈。”
吴名撇了撇嘴,身形一纵,进了那处宅院。
灵丹子已经站在了院子当中。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但今晚城中的火光太盛,吴名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灵丹子的面容,比上一次见面时又枯槁了几分,身形也瘦得像是风一吹就会飞起来似的。
“道友且慢动手,贫道乃是带着诚意而来,还请道友放下芥蒂,听贫道说上几句。”一见吴名落地,灵丹子便抢先开口。
“有什么好说的。”吴名冷冷道,“上一次你强行将我掳掠到这个世界,还换了一个身体,这一次又把我那道侣的母亲劫了来,然后你告诉我这叫诚意?好啊,那我也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好了!”
“道友莫恼,贫道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灵丹子赶忙拱手告饶,“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里乱象横生,崩坏在即,若置之不理,灭世之灾定将到来!贫道不才,善占卜之术,而屡次占卜的结果都显示我等所处之宇宙之所以命数失常,循环往复到了极近崩坏的地步,乃是少了一个将命数推上正轨的命定之人!”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就是那个命定之人吧?”吴名冷笑。
“正是如此!”灵丹子面不改色地肯定道,“秦朝的气运本已衰竭,然而异星乱入,逆天而行,续了秦朝的气运却乱了既定的命数。偏偏我等所处之宇宙已经找不出能够斩断秦朝气运之人,贫道只能冒险施为,向天道借人,而道友便是天道赐予贫道的命定之人!”
若是早个一千多年,吴名肯定会被这些话蛊惑得热血沸腾。但时至今日,这种神棍之说只能让吴名撇撇嘴,回上一声“呵呵”。
“你真以为我一个人就能逆天改命?”吴名嘲弄地问道。
“道友不必自谦,道友也无需逆天改命,只需顺应天命。”灵丹子信心十足地答道。
“天命?”吴名扬起嘴角,“如果说秦王朝延续至今乃是逆天改命而得,那岂不是说这逆天改命之人可以战胜天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弃强者而选弱者,去追寻已经被人战胜的所谓天道?”
“话不能这么……”
“反过来,如果天道真的强不可违,那就是说一切都在老天爷的控制之下,现在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是被老天爷认可的,所谓存在即合理!既然如此,那你想要斩断人家气运的做法又到底是顺应天命,还是再一次的逆天改命?”
“我……”
灵丹子被吴名问得哑口无言。
而吴名却话音一转,继续道:“很明显,无论你怎么做都是错的,而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统统都是悖论,也因此错过了乱象频生的真正根源。”
灵丹子心念一转,立刻躬身施礼,“请道友指教!”
“我指教不了你。”吴名故作遗憾地摇头,“真正能够指引你的人不在这里。”
“道友的意思是……”灵丹子试探地看向吴名。
“追根溯源。”吴名一字一句地说道。
灵丹子微微一怔,接着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右手,掐算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灵丹子的脸上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如此啥啊?
对面的吴名嘴角微抽,再一次忍下了心中杀意。
虽然他很想宰了这老道给自己出气,但商鬼那边还在和道门合作,在找到应对天崩地裂的办法之前不宜翻脸。更何况天地间的气象已经开始不稳,而他这种鬼修和道士打起架来免不了要牵动天地间的灵气,这要是闹大了,其效果就像是在注满煤气的房间里玩打火机,非把自己都给玩进去不可。
既然打不得,吴名就只能另辟蹊径,用别的方式折腾他。
其实占卜本就是一种逆天之术,尤其是窥视未来的占卜,对修为的损耗极大,也因此才有了窥天机者会遭天谴一说。商鬼之所以只能卜准正在进行的事,而占卜未来的时候却是十次里面有八次不准,就是因为他不愿因为占卜伤了自己的根本,占卜未来的时候从来就不使用灵力,其效果自然也就和常人丢硬币一样,全看运气。而灵丹子之所以每一次见面都比上一次更加虚弱,也正是因为他在占卜时损耗了太多修为,再不收手,死期将近。
吴名不好自己下手弄死灵丹子,干脆就把他往死路上引。反正正道宗的占卜之术一向出名,而道家宗门里又一向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传统,只要把他介绍到商鬼那边,那里的道士肯定会往死里用他。
但吴名并不清楚商鬼现在到底在终南还是昆仑,只能含糊其说,让灵丹子自己去算。
而灵丹子也没让吴名失望,掐指一算就把吴名希望他做的事情算了出来。
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灵丹子立刻对吴名失去了兴趣,当即拱手告辞。
吴名却没放他离开,伸手一拦,质问道:“急什么急,先给我解释清楚里面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正道宗什么时候连这等不入流的权力之争都开始插手了?!”
“道友对我们正道宗倒是十分了解。”灵丹子讪讪一笑,“道友放心,贫道不过是因势利导,用这位妇人将道友引来,并未真正介入那些凡人的纷争。说句邀功的话,若不是我及时将这位妇人救下,她才真的会惨遭不测,命将危矣。”
灵丹子一直潜伏在襄平周围。吴名和严衡离开辽东之后,他几度潜入郡守府,想要寻找和吴名交流的办法,没曾想却听到府中仆从密谋叛乱之事。灵丹子立刻心生一计,抢在叛乱者到来之前将嬴氏带走,想要以嬴氏做筹码,让吴名按他的要求行事。
“我过去时,这位妇人正准备服毒自尽。”灵丹子解释道,“贫道只是在她身上施了个*术,将她救下带走。”
这就是嬴氏一直昏迷的原因?
吴名早就用神识查出了嬴氏尚在昏迷之中,只是不清楚导致她昏迷的是法术还是药物。
“解除法术,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吴名道。
122、第 122 章
亲眼看着灵丹子解除了嬴氏身上的法术,吴名才放他离开。
临走前,灵丹子试图说服吴名跟他一起离开,理由是拯救天下比保护一郡之地更加重要。
对这种说法,吴名自然是嗤之以鼻。
这个天下和他有毛的关系,如果不是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他管这里是崩塌还是陷落,直接把舍不下的人打包带走就万事大吉了。
但吴名也没费时费力地向灵丹子询问离开的办法。
灵丹子肯定不会告诉他,而他一不能动手,二不会套话,问出这种问题也不过是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暴露出来,让灵丹子意识到自己可以如何拿捏他,要挟他。
吴名从后世学到的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就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专业上的事就应该交给专家处理。
他这种莽夫只要负责冲锋陷阵就好,耍心眼的事就该由心眼多的人去担当。
比如商鬼。
送走灵丹子,吴名转身回到屋内,查看已经解除了法术却尚未苏醒的嬴氏。
进门的瞬间,吴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迟疑着向前走两步,随即想起他忘了阮橙。
不仅是他,从见面到离开,灵丹子也完全没有提起过阮橙,也不知道是把他忘了,还是已经把他从郡守府里解救出来。
或者,那家伙已经在这场□□中死掉了。
吴名原来的身体可没什么武术功底,武术也不是一种可以通过灵魂传承的技艺。即便是那具身体曾被吴名用灵力洗炼打磨过,□□比普通人高上许多,阮橙也得花个七八年才能恢复到他原本的实力。
但七八年后,那具身体还会不会存在呢?吴名很是怀疑。
这样去想的话,就算阮橙在这场□□中死去,吴名也不会觉得惊讶。
撇了撇嘴,吴名将此事抛在脑后,走到嬴氏面前,用灵力封了她的几个穴道,使她在即将苏醒的前一刻再一次陷入到昏迷当中。
对此,吴名也只能表示无奈。
他可不想和这女人交流什么,解释什么,这种麻烦事是还是交给善于解决麻烦的人吧!
比如姚重。
吴名扛起嬴氏,纵身返回郡守府。
吴名没回自己的院子。
如今的郡守府刚刚恢复平静,大部分人都被姚重集中到了一起,一方面是便于统筹,另一方面却是便于监控。
吴名直接将嬴氏送到了严衡的院子,但姚重却不在这里,倒是见到了被姚重称之为一切安好的嫪姑姑。
如果没有死就可以算平安的话,嫪姑姑确实是平安的,只是不够好。
她的脸上有明显的刮伤,脚也崴了一只,只能被人搀扶着缓慢跳跃,余下的部位有没有隐性伤口亦不好说。
嫪姑姑没有急着和吴名叙旧,一边叫人去找姚重,一边让壮妇将嬴氏背进屋内安置。
吴名顺手解除了封闭嬴氏穴道的灵力,转回头询问嫪姑姑的遭遇。
嫪姑姑没有细说,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吴名,她在事发前被人引到了安全处。那人是她以前教导过的侍女,受过她的一点恩惠。这一次,这名侍女的家人也倒向了叛乱者的一边,但这名侍女记着嫪姑姑的恩情,便提前将她骗到隐秘的屋子里关了起来,想要让她避开这场叛乱。但得知真相后,嫪姑姑便打破窗子,从屋子里逃脱,回到吴名的院子,将重要物品和信得过的仆妇全部带走。
嫪姑姑脸上的伤就是在钻窗子的时候刮到的,脚却是带人逃跑的时候扭了一下。
“老奴的运气尚好,并未与那些贼子碰面。”
嫪姑姑正坐在正堂里和吴名说话,姚重和穆尧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夫人!”行礼之后,姚重便急切地问起了嬴氏的情况,“太夫人救回来了?”
“里面睡着呢,估计也快醒了。”吴名向嫪姑姑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坐着,自己却站起身来,引着姚重向外走去。
姚重立刻给穆尧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探看,自己则跟着吴名来到院中。
莫名地,吴名觉得姚重的表情里掺杂了一些失望,就好像他并不希望嬴氏被救回来一样。
吴名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府里已经恢复控制了?”
“就目前来说,已经没人敢于生乱了。”姚重有所保留地答道,“至于更多,恐怕要等主君归来后慢慢处置。”
“偏院里的关的人呢?跑掉了吗?”吴名问。
“夫人放心,偏院里的侍卫可不是吃闲饭的,而且乱党主攻的方向也不是那边。”姚重答道,“您和主君让人重点看管的那位安然无恙。”
就是说,灵丹子还真是把阮橙这家伙给忘到脑后了。
吴名心下腹诽,嘴上则继续问道:“西跨院那边呢?”
姚重迟疑了一下,“那边……不太好。”
“死人了?”吴名挑眉。
“琴姬不幸罹难,瑜姬重伤,歆姬失踪。”姚重垂眸答道,“茹姬……孩子没有保住。”
“孩子没了?”吴名一愣,接着就皱眉道,“怎么没的?”
“受惊过度,吓没的。”姚重苦笑,“事发时,雅姬率人赶了过去,及时关了院门,打晕了叛变的侍女,没让贼人进入。但茹姬还是受了惊吓,当场见红,就在您去救太夫人的时候……孩子没了。”
“雅姬倒是个胆大的。”吴名感慨了一句。
姚重的脸上也没有多少遗憾。显然,他也知道茹姬的孩子来历不明,血统不正,生下来也就是个摆设,没了……也就没了。
吴名也没再多问,转而问道:“你能调动多少人手?”
“夫人意欲何为?”姚重反问。
“当然是报仇雪恨,永绝后患。”吴名冷冷一笑。
姚重没有立刻作答,想了想才开口道:“这当中有严家人,若是就这么杀了……恐怕会给主君惹麻烦。”
“错过今日,以后更没机会。”吴名道,“放心,用不着你们动手。”
姚重犹豫了一下,终是咬牙道:“那就拜托夫人了。”
“别急,先去给我弄份名单,再找张北城区的地图,总得让我知道要杀谁,去哪儿杀。”吴名神色淡漠地说道。
这一次,姚重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把吴名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显然,姚重从回来就没闲着。
吴名四处乱逛的时候,姚重已经着手收集情报并取得了相当的进展。
拿到自己需要的资料,吴名便和姚重兵分两路,一个从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一个直插北城区内部,一个在外围展开围剿。
“你先在外面多等一会儿,让我多杀几个。”临行前,吴名对姚重说道,“可以动手的时候,我会给你发信号。”
“什么信号?”姚重一愣。
“看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吴名没有解释,说完便消失在姚重眼前。
进入北城区后,吴名放出神识,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些叛乱者的所在。
让吴名既欣慰又无奈的是这群人竟然聚集在了一座府邸里,正七嘴八舌地商讨着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说起来,吴名之所以能找到他们,还要归功于当中的两个熟面孔。
其中一个就是严铮。
得知严铮竟然是严衡弟弟的时候,吴名特意多看了他几眼,记下了他的模样,这一次才会神识一扫便注意到这张面容上让人熟悉的五官,亲自过去一看,立刻确定了这群人的身份来历。
吴名不知道严铮是怎么卷入这场纷争的,但就他目前所坐的位置来看,他显然是这出闹剧的主角之一。只是他这个主角更像是个完全不具备话语权的道具,当旁人抬高音量争执不下的时候,他只能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另一个熟面孔却是严琛。
姚重追踪了几个月都没找出来的家伙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就参与度来说似乎还远高于严铮,此刻也正和一名老者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并未抓到嬴氏,但他们同样清楚嬴氏已经从郡守府里失踪。
这让吴名不禁怀疑郡守府还残留着没有暴露的内应。
而就这些人的话语来看,这件事是很明显的。
他们之所以敢宣称自己这边抓走了嬴氏,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郡守府的人没有找到嬴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他们眼下争执的却是该再发起一次攻击,还是赶紧从襄平城内逃离。严琛明显是想再战一次,夺取襄平城的控制权,但与他争执的那些人却觉得自己这边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想要在嬴氏没被发现之前逃之夭夭。
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竟然也能让严衡被打脸。
经此一事,郡守府内恐怕是要彻彻底底地大换血了。
吴名叹了口气,纵身落到他们议事的院中。
院中灯火通明,吴名的身影顿时暴露出来。
守门的侍卫被吓了一跳,但不等他们开口报警,吴名便把从姚重那里要来的长剑拔了出来,一个秋风扫落叶,将门口的一排侍卫尽数抹喉。
几名正要进去送夜宵的侍女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失声尖叫。
吴名甩手将剑鞘当回旋镖扔了出去。
被灵力包裹的剑鞘准确而且迅速地击中了几名侍女的面门,使得她们的叫声戛然而止,扑通通跌倒在地。
但叫声还是惊动了正在正堂里吵架的那些人,他们立刻闭上嘴巴,转头朝外望去。
吴名原本就不在意他们发现与否,一脚踹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
“郡守夫人!”严琛率先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由得脸色大变。
“他不是和严衡去辽西了吗?”其他人也跟着变了脸色,“难道他们根本没去,今晚的事乃是一个陷阱?!”
“你们猜?”吴名微微一笑,“猜对的人,我可以早一点送他上西天。”
123、第 123 章
吴名的话并未如他预想的那样掀起波澜,回应他的只有满目愣愕。
微微一怔,吴名才想起这年月还没有佛教,而上西天和下地狱这样的舶来语在这个年月也不存在,跟这年月的人说上西天就像在后世用小语种骂人一样,对方根本就无法理解,自然也不会有所反应。
吴名撇了撇嘴,用左手将姚重写给他的那份名单拿了出来。
但不等他继续下一步行动,严琛就大声说道:“抓住他,他比嬴氏那女人有用!”
严琛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然而和吴名说出那句上西天的时候一样,正堂的二十几个人还是没有反应,既不接言,也无行动,一个个只是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等别人表现。
正所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一群老爷少爷想要造反,更是三五十年都没可能。
因之前正在商议事情,正堂里既没有侍卫也没有跟班,只有一群老爷少爷。这些人习惯了养尊处优,一个个全都等着别人去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坐享其成,哪会响应严琛的号召上去抓人。更何况吴名手上的长剑还在滴血,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正堂里的这群人最想做的是召唤自家的私兵,而不是亲自上去和吴名拼命。
吴名也没理会他们的那点骚动,自顾自地抖开写满名字的绢布,念出了上面的第一个名字。
“张直。”
“在……”一个男子不自觉地开口回应。
“你可以去死了。”吴名灿烂一笑,接着便身形一闪,出现在男子身后,用手中的长剑准确果决地割断了男子的喉咙。
“啊!”正堂里的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向远离吴名的方向退去,而有的人却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
“下一个,张笙。”吴名一边继续点名,一点用灵力把手中的绢布刺出了一个微小的孔洞,而孔洞的位置赫然就在张直的名字前面。
第二个被点名的男子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前面那人的下场,只恨不得拿东西把自己的嘴巴塞住,根本没想给出半点回应,但他的喉咙却不听使唤地震动起来,发出了一个闷闷的回声,“我是……”
吴名一步跨了过去,又收割了一条生命。
接下来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环往复,随着一个个名字的一声声响起,一条条生命亦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早在第一个人倒下去的时候,就有人想到了逃走,但他们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半天也挪不动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人被喊到名字,割断喉咙。
另一些人使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就像第二个被收割的家伙一样,无论他们怎样做,当吴名叫出他们的名字时,他们总是会不自觉地给出回应,就好像吴名喊出的不是名字而是咒语。
事实上,名字原本就是一道咒语。
这个咒语本身虽然并不具备杀伤力,但只要在关键时刻念出来,就足以起到逆转战局的巨大作用,甚至称得上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更别说还有一种名为诅咒的法术就是以名字为依托构建起来的。
商鬼、夏伯乃至吴名,他们之所以会放弃真名,为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号,就是不想让自己被这个咒语影响。
此时此刻,吴名就将法力注入到声带当中,将这些人的名字转化为咒语,配合进门时就已经施放出去的定身术,如收割庄稼一般地收割生命。
吴名对审问一向兴趣缺缺,他也不觉得拷问这些人会有什么意义。
就算用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涂抹,也改变不了他们背叛的事实。而背叛这件事从来都只源于利益,说白了,就是他们想要的,严衡不肯给,也不能给。
既然如此,那还费什么口舌呢?
一刀一个,最是干净利落!
很快,正堂里的人便倒下了大半,而外面的人却尚未察觉到院中的异变。
吴名这时却有一点郁闷。
绢布上的名字已经全部点完,但有些名字的所有者却不在这个屋子当中,而屋中也有几个人并没有被写在绢布之上。
其中就包括严琛和严铮。
见吴名忽然停手,严琛先是一愣,接着便冒出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念头:郡守夫人不打算杀他!
严琛的心思立刻动了起来,飞快地思考自己要怎么打动这个简直不像人的可怕家伙。
他正想着,吴名已走到一名幸存者的面前,抬腿将他踹倒,冷冰冰地问道:“名字。”
“啊?”那人一愣。
“名字!”吴名加重了语气,并用上了*术。
“关……关翔。”那人不由自主地说道,“关口的关,飞翔的翔。”
“会写字吗?”吴名抬起长剑,用剑身在这人的脸上拍打了两下。
“会……”关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很好。”吴名点点头,用剑指了一下旁边的案几,“去那边找根笔,把还没死的家伙都记下来。”
“啊?”关翔又是一愣。
吴名继续道:“把这活儿干好,我就饶你一命。”
关翔顿时一个激灵,马上连滚带爬地赶到案几旁边,抓起一根毛笔,又翻出一个空白竹简,开始往竹简上写字。
显然,这里的人,他全都认识,连问都不需要去问。
吴名没再关注他,转头朝严琛看了过去,并顺手挽了个剑花。
他没想留下这个家伙。
虽然没经审问,但直觉告诉,这次的叛乱就是因这家伙而起。
另一边的严琛也看出了吴名的杀意,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赶忙把严铮拉到身前,扬声道:“夫人且慢动手,此乃严郡守庶弟,夫人若是杀了他,就会让严郡守背上弑弟之名!”
严铮这会儿已经吓傻了,本能地想要避开与吴名面对面的状态。但严琛却紧紧抓着他不放,像抓挡箭牌一样地强迫他留在自己身前。
吴名噗哧一笑,嘲弄地摇了摇头,“庶弟?他若是郡守的庶弟,那我还是皇帝他亲哥呢!”
“夫人莫不相信,只要滴血验亲就能证实铮小郎的身份!”严琛生怕没机会开口,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太夫人毒杀了先郡守和铮小郎的生母,夫人只要查明此事,就可以至太夫人于死地,甚至将郡守取而代之……”
话未说完,严琛的蛊惑便戛然而止。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吴名根本没给他唠叨下去的机会,长剑一转,便将他和严铮穿了糖葫芦。
“谁稀罕!”吴名撇撇嘴,将长剑从严铮的心口处抽了出来,转手就是一记横砍。
严琛的身体尚未来得及摔倒,脖子上的头颅便先一步飞了起来。
“啊!”屋子里立刻又是几声惊叫,给吴名抄写名字的那人也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想要避开根本没有飞向他的头颅。
“安心写你的名字。”吴名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出门外。
回到院子,吴名伸手拿出一颗自制的信号弹,用法术将其点燃。
随着引信的燃尽,绿色的烟火飞上天空,炸裂成耀眼的花朵。
院子周围立刻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惊叫,吴名则抬起手,用法术封住了院门。
他原本打算把余下的人也全都杀掉,只留下抄名字的那个,但或许是被外面的冷空气镇定了一下,之前又已经用杀戮发泄了一通,原本因为不得不回来帮严衡处理烂摊子而引发的烦躁、和灵丹子面对面却不能拧掉他脑袋的郁闷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算了,还是把剩下的那些留给姚重处理吧。
吴名撇了撇嘴,没再转身进屋。
最先到来的是府邸里的私兵,但吴名封闭了院门,他们无法破门而入,院墙又有些过高,只能转身去找梯子。
等他们把梯子找来,姚重却已经率人杀了进来。
顿时,没人再想理会院子里的这些老爷少爷,不是拿起武器和人拼命,就是甩开脚丫子逃命。
没过多久,姚重终于带人来到了这处院子。
吴名解除封锁,将他们放了进来。
“这个放了,余下的随你处置。”吴名把那个叫关翔的拎了出来。
“他是……”姚重狐疑地问道。
“他帮忙干了点活儿,我就给了他活命的许诺。”吴名把姚重给他的名单和关翔写下的名单拿了出来,丢到姚重手里,“绢布上没有窟窿的名字是没出现在这里的,有窟窿的都已经被我杀掉了。竹简上是那些还活着但没被你写出来的。对了,还有严琛,也在里面。”
“活着?”姚重挑眉。
“自己去看。”吴名懒洋洋地答道。
姚重没再多言,拿着两份名单,转身进了屋子。
没多久,姚重便从屋内走了出来,那些还活着的家伙也被捆绑后押了出来。
唯一没被捆绑的正是那个帮吴名抄写人名的关翔,但姚重并没有当场将他释放,和吴名打了招呼就让人把他也给带了出去。
吴名只说放了他,可没说什么时候放,姚重便打算拿他做突破口,先审上一遍再说。
吴名看出了他的阴奉阳违,但懒得理会。
说到底,他只是许诺不杀关翔,而这个诺言在他决定收手的时候就已经达成。让姚重放了关翔不过就是个建议,至于姚重接受与否,那就要看姚重的心情和那家伙的运气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郡守府了。”吴名道。
“夫人稍等。”姚重赶忙将他拦住,“和严琛死在一起的那个小郎是主君的堂侄吧?以他的年纪和身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当中……”
“回去问你家郡守。”吴名打断道,“这事不能由我来说。”
姚重微微一怔,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峰微挑。
吴名没去追问姚重想到了什么,他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儿早没了好奇的兴致,只想找个热乎的被窝睡上一觉。
但眼下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吴名打了个响指,将姚重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继续道:“我回郡守府等你,只等到天亮。若是天亮之后,你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回辽西。”
“夫人不如现在就回去吧。”姚重立刻道,“这边的乱子已经彻底平息,只剩下一些善后事宜需要处理。”
“也好。”吴名点头,“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夫人稍后,容我给主君写封信。”
说完,姚重便转身进屋,寻找笔墨去了。
124、第 124 章
天光渐亮的时候,吴名返回了辽西的郡守府。
严衡还没有睡,也根本无法入睡,见吴名安然无恙地返回,立刻快步上前,把他紧紧拥入怀中。
“不问问那边的情况?”吴名被他抱得有些疼,不自觉地挣扎了两下。
“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没事。”感觉到吴名的挣扎,严衡稍稍减了些力气,转而将两人身体贴合的面积增加了许多。
“那就先让我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我睡醒后再说。”吴名把严衡向外推了推,然后将姚重写的信拿了出来,塞到严衡手里,“姚重写给你的。”
说完,吴名就转身走向内室。
严衡却一把将他拉住,重新拥入怀中,“先去沐浴吧,你不是说过,沐浴最能缓解疲乏。”
“有现成的热水吗?我可没耐心去等他们把水烧开。”吴名有些心动。
“早就叫人准备好了。”严衡干脆将吴名抱了起来,“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废话,我要是回不来,那你就该亲自回去了。”吴名一边吐槽,一边调整身体的位置,让自己能在严衡怀里待得更舒适一些。
严衡把吴名抱进内室的时候,吴名已是昏昏欲睡。
严衡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榻上,将姚重的那封信也放到吴名枕边,然后便转身出去叫人。
辽西的郡守府里可没有方便的供水系统,只能由侍从们一桶一桶地将水运送进来。
等净室里的浴桶注满浴汤,吴名已经在床榻上彻底睡着了。
严衡没有叫醒他,但也没让他就这么睡下去,亲手解下他的衣衫,又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然后便抱着他进了浴桶。
看到吴名的表情明显舒缓了许多,严衡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吴名稍稍抱紧了一些,让他完全倚靠在自己胸前。
虽然[赤]裸相对,严衡却没有做些什么的心情,只觉得很是心疼。
他不知道吴名是如何施展法术的。但就算是他,连夜奔袭之后也会身心俱疲。而法术这种逆天的力量肯定不是不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只看吴名眼下睡得像个死人似的模样,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疲惫。
而吴名之所以会累成这个样子,全都是为了他。
虽然留在襄平城的那些人以及回去主持大局的姚重也都十分辛苦,甚至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在为他做事,但追根究底,他们的目的和目标都是和吴名不一样的。
他们为他做事,是因为他们可以从他这里得到权力、地位、财富,而这一切对吴名来说却是垂手可得却不需要的。
刚把这个人娶回家的时候,严衡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让这人与自己共享天下是件多么荣耀、多么了不得的事情。然而时至今日,严衡却发现天下在这人的眼里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而他能不能得到这个天下却还是个未知数。
最近一段时间,严衡经常在暗自庆幸,他总算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没有用上一世对待阮橙的方法去对待这人,不然的话,这人很可能会顺手把他宰了,然后远走高飞。
幸好他这一次选择了好好对他。
而他的好也终是打动了他。
严衡低下头,在吴名的脸颊上亲了亲,又蹭了蹭。
不管这人最初是因为什么才以阮橙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事到如今,这人还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就足以说明这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他。
但这人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偏偏这人还将此事清楚无误地告知于他。
对于这人的坦诚,严衡真的是既爱又恨,但终究还是爱更多些。
有时候,他甚至会希望这人的同伴不要找出拯救这片土地的办法,干脆就让它这般毁灭。
这样的话,这人就不会离开,他也可以和这人死在一起。
而另一些时候,严衡却又情不自禁地开始考虑这人给他的提议。
一起走。
他不会留下,但他可以跟他一起离开。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得放弃他已经获得的一切,曾经期盼的一切,将要征服的一切。
为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
严衡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撩起浴汤,帮吴名清洗脸庞。
虽然刚刚经历了两次长途旅行,但吴名的身体并不肮脏,即便是脸庞上也看不出什么尘土,倒是有两处没有擦净的血迹。
杀人了?
严衡本以为吴名只是在两地跑了个来回,没曾想他竟亲自出手杀人。
难道那边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严衡不由皱起眉头。
想了想,严衡终是将吴名小心翼翼地从身前移开,让他靠在浴桶的木壁上,自己则跨出浴桶,披上外袍,将姚重的那封信取了过来。
姚重的信上倒是没写什么会让严衡变色的内容。
他只是把目前的状况简述了一遍,告知严衡大局已定,参与叛乱的各家头脑都已经被吴名给宰了,余下的也不成气候。他之所以留在那边,只是协助穆尧清理善后,顺便调查这次叛乱的前因后果。
就已经得知的情况来看,导致此次叛乱的根源在于严衡向士族富户摊派赈灾粮款,而促使这些人将不满付诸行动的却是郭家的灭族和严琛的蛊惑。
姚重暂且无法判定是郭家被灭族对这些人的触动更大,还是严琛以郡守府私密做筹码拉严衡下台的蛊惑更大。但正如吴名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下功夫,还不如在结果上做文章,杀鸡儆猴,让那些仍然蠢蠢欲动的贪婪鼠辈看清楚背叛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鉴于此次叛乱的头头脑脑已经被吴名宰了个七七八八,严琛和严铮也都已经伏诛,姚重觉得吴名临走前提出的建议很值得考虑。或许是一口气杀了太多人,吴名不希望再用死亡去对待这些叛乱者的家人——当然,并不是就这么放过他们,而是将这些人统统打入奴籍,男的送去挖矿,女的也送到各地的农庄去做苦力,将他们的价值彻底榨取出来。
姚重这两日要做的就是抄家抓人,但具体怎么处置,却还要严衡来做决定。
看完这封信,严衡意外地没有生出多少怒意。
士族那边的异动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之所以离开襄平,未尝没有给他们提供机会的意图。正所谓师出有名,就算杀人也要先找个由头,像吴名那样想杀就杀终究是不妥的。
严衡没想到的是郡守府里的奴婢们竟然也搅了进来。
现在回想,吴名其实早提醒过他,说府里的奴婢未免有些奴大欺主。但吴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之后便没再提起,而严衡也没觉得一群只会服侍人的奴婢能做出什么事来,不过就是欺上瞒下,贪些财物。
但事实证明,他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严衡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看向信的末尾。
在信的最后,姚重才告诉严衡,西跨院受损严重,五位姬妾死的死,伤的伤,茹姬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惊吓而流掉了。
乍一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衡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毫无感觉。但再一次重温,严衡便意识到自己并非全无感觉,只是这种感觉乃是一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和上一世一样,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更不想看到这个孩子的母亲。
严衡缓缓地吐了口气,忽然有些明白吴名做事为什么喜欢斩尽杀绝,不留后路。
只因为这样才最是快意恩仇。
严衡正愣神,身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几滴水花跟着窜上了他的面颊。
严衡扭头一看,却是吴名在浴桶里动了一下,结果从靠坐的地方滑了下来,一头扎进了浴汤里。
严衡赶忙丢下信,伸手把吴名捞了出来。
吴名却没有就此惊醒,一直到严衡把他搂进怀里,擦掉口鼻中的清水,他才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你在浴桶里滑倒了。”严衡无奈地解释道。
“哦。”吴名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危险,应该只是一次单纯的滑倒,干脆手臂一伸,搂住严衡的脖子,“不洗了,抱我出去。”
“诺——”严衡用侍人惯用的语气应诺一声,将吴名从浴桶里打横抱了出来。
等严衡把吴名抱回内室,正打算拿干布给他擦身子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又睡着了。
严衡又怜又恨地摇了摇头,把他身上的水珠擦净,塞进被子。
吴名并不是因为疲劳才昏睡不醒的。
他只是觉得厌烦。
在两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人类其实从未改变,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们总是沉迷于争权夺利的游戏中乐此不疲,永不厌倦。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便是百姓们终是化悲痛为力量,揭竿而起,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个新人笑、旧人哭的循环往复。
新王朝取代了旧王朝,旧王朝沦落成了新百姓。
但皇帝依然是皇帝,百姓也照旧是百姓。
即便是人类已经冲出了地球,也无人能够跨越阶级之间的无形沟壑。
所谓变化,所谓革新,也不过就是一套有着全新称谓的阶级划分。
然而,皇帝也好,百姓也罢,富人也好,穷人也罢,叱咤风云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到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
生存的方式有很多,但死亡只有一种。
魂消魄散。
生而平等的理念从始至终都只是理念,只有死亡降临之时,平等才会真正实现。
只不过,这样的平等,又有几个人会期盼?
宁为太平狗,不做离乱人。
这才是绝大部分人的生存理念。
在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吴名便清楚地意识到,他当不成救世主,也救不了任何人。
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好在,他也不会变成这个世界希望他成为的模样。
吴名睁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125、第 125 章
两天后,吴名又去了一趟辽西,把严衡的决定送了过去,并把姚重从那边接了过来。
经过两日的镇压和抓捕,襄平城内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很多深宅大院都成了空宅,里面的男女老少——无论主仆——均已成了阶下囚,而他们的一切财产乃至他们自己也均由郡守府接收。
与此同时,辽东的郡守府也空了大半。参与叛乱的奴婢已经被全部处死,他们的家人也都被送往矿山之类的地方做苦役。没有参与叛乱但知情不报的奴婢也没有幸免,每人挨了十鞭子,然后连同家人一起逐出襄平城,转为平民。
从表面上看,这是郡守府的仁慈。但实际上,这些人虽然获得了自由的身份,却也失去了全部的财产。严衡可不会仁慈地允许他们将自己在郡守府搜刮多年才积攒出来的财富带走,出府前都要先被搜身,除了一身衣服,余下的半点别想夹带。
在这个时节,这个年月,一无钱财,二无食粮,更无挡风遮雨的居所,这群人出城后的出路已经寥寥无几。有点骨气的,或许会去山林里搏上一搏。没骨气但又狠得下心的,很有可能找个小县城将自己重新卖掉。而那些稍稍有些骨气却又不够果决的,十有8九会在春天到来前冻饿而死。
就这个角度来说,放走他们其实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残忍。
但谁会在乎呢?
在收到叛乱已经平息的消息后,严衡便又将精力转回到辽西这边。
海边的移民已经陆续抵达。
在首批移民入驻的时候,严衡亲自出面,为他们举行了一次简陋的宴会。
宴会上只有馒头和肉汤,汤里也多是水而不见肉,但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的移民还是吃得十分欢畅。
在这个年月,吃饭才是最大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余下的事便统统不成问题。
吴名也和严衡一起出席了这场既没有礼仪也不见美酒的简陋宴会,但他并没兴趣去做什么亲民表演,对那些掺了麦麸的馒头和全是骨头渣滓的肉汤也毫无食欲。
事实上,严衡自己也没在这场宴会上喝一口汤,吃一块肉,他只是露了个脸,让移民知道是他在推动迁徙,而且会对此事继续关注下去。
进入三月份的时候,大部分移民都已经抵达预定的迁移地点,严衡也将辽西的官僚体系彻底理顺,能塞人的塞人,能换人的换人,只等着下次地震到来之后,再动手杀人。
辽西本地的士族官员对移民的事并没什么反应。他们都知道这次死了太多百姓,如果不从外地迁移,单靠本地人自己,再休养生息个二三十年也恢复不过来。更何况严衡又没朝他们要钱要粮,他们只需要冷眼旁观,然后就可以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周围的几个郡也只是派使者过来查探灾情,严衡让人稍稍糊弄了一下就蒙混过去。
眼下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对改朝换代的期盼都还停留在想想而已的程度,没有人觉得此事可以付诸实践,对相邻的郡县自然也生不出兴趣。
但严衡此次吞下辽西,也并不是为了扩大地盘。
确切地说,是不完全为了这个目的。
或许,这一次吞并会成为他争霸天下的第一步。
或许……
三月的北方已经开始转暖,一部分地区的冰雪亦开始出现消融。
眼见着商鬼预言中的大地震就要到来,严衡没有选择留在辽西,带上吴名和姚重等心腹,动身回了辽东。
阮家的几个人也被一起带了回来。
到了这时候,阮家人再笨也知道情况不妙,郡守府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姻亲对待,而他们的儿子也没把他们视为父母兄弟。
但这时候再想逃跑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吴名压根就没和他们客气,直接让人把他们全都捆了,嘴巴塞住,像动物一样关进笼子,装在马车里运送,每天只给两次吃饭和排泄的机会。
等他们回到襄平城的时候,上到阮涣,下至阮柠,全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吴名没打算要他们的命,回到襄平的郡守府后,就让严衡给他们找了个院子住下,安排医官给他们提供恢复性治疗。
阮橙的哥哥阮槿也早在上月底的时候就被找了出来。
如吴名预料的一样,这家伙在地震的时候倒了大霉,原本就有伤的腿被倒下的柜子又砸了一次,之后便彻底无法使用。最信赖的下人也在巡夜时被倒塌的院墙活埋,挖出来的时候连气都没了。
和他一起留下来的妻子倒是安然无恙,但发现阮槿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身边也没了忠仆保护之后,这女人便卷走了他身边的所有财物,和娘家的一个男仆私奔去了。
也幸亏姚重的人把他找了出来,不然的话,他很可能会在屋子里活活饿死。
“您那位大兄其实是个天阉。”在向吴名汇报此事的时候,姚重顺口就把严衡让他查的事也给讲了出来,“您的父亲之所以放弃他这个嫡长子,就是因为他根本生不出孩子——他身上那玩意根本没法用,他娶的夫人就是个遮羞的摆设。”
一个天阉,一个白虎。
阮家这俩孩子到底是什么血统。
吴名不由得满头黑线,一下子联想到了阮橙。
阮橙的功能虽然挺正常,但在卖相上却很有问题,平日里根本不近女色,就怕被人看到了笑话。若是换了别人家,这种行为或许会被夸赞为自律,但阮家已经有了一个废物哥哥了,阮橙的这种作派就很容易被他爹理解为力不能及。
真相也正如吴名猜测的一样。
通过一番审问和探查,姚重已经把阮家的底裤都给扯掉了。阮涣之所以会把一个庶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就是因为他觉得两个嫡子都没有生育能力,显然是杨氏那边的血统出了问题,就算让她再生一个嫡子出来也很可能是一样的废物点心。
但这种丑事不好张扬,传出去了,人家没准会以为是阮涣就有这方面的问题。阮涣不敢休妻,只能转而培养庶子,并想方设法夺掉两个嫡子的继承权。
吴名没兴趣插手阮家的糟心事,但有些事也该做个了结,即便是严衡的郡守府里真不差那几双筷子,也不好让严衡一直白养他们。
回到襄平的第二天,严衡率人出去检查城内以及周边的防灾筹备,吴名则从姚重那里要了一块可以进出偏院的令牌,准备把阮橙从偏院里带出来。
自从把吕良的灵魂抽走,吴名就没再和阮橙见面,总觉得与其见了之后恨得牙根发痒还舍不得动手,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今天,吴名也只是打算再见阮橙最后一面。
阮橙对此并不知晓,一见吴名进来,立刻做出了戒备的动作。
“把这个穿上!”吴名甩手将一套侍从的衣服丢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阮橙警惕地问道。
“带你去和你那些极品家人团聚。”吴名道。
阮橙愣了一下才捕捉到家人二字,顿时脸色一变,“你把我的家人也抓来了?!”
“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吴名嘲弄地回道。
“他们是无辜的!”阮橙握住拳头,愤愤嚷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就不能冲我一个人来吗?!”
“说得没错。”吴名阴冷一笑,“但问题就在于现在和我有怨有仇的已经不是你一个了!你大兄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甚至还给我准备了[毒]药!你那父亲也想利用我谋好处,为你那庶弟铺路!对了,你母亲和你弟弟倒是没和我有什么仇怨,不如我把他们放了,单和你们父子三人算账?”
“不……不会的……”阮橙顿时目瞪口呆,“大兄他……他不该知道你不是……”
“他确实不知道。”吴名笑容不变,“他想算计的就是你,而我只是做了你的替死鬼!”
“他……”阮橙终于哑口无言。他很清楚,他那位大兄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情。
“换衣服。”吴名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我的事,就在今天做个了结。”
“你想怎么了结?!”阮橙立刻又惊恐起来。
“当然是各归各位!”吴名瞪眼道,“难道你还打算让我养着你的父母?!”
“啊?”阮橙的情绪顿时从惊恐跳回了愣愕,“你想把身体想换回来?”
“你想吗?”吴名挑眉反问。
阮橙马上摇头。
虽然吴名的身体不如自己的好用,但这是一副典型的男性身体,没有让人难以启齿的体貌,也没有徒惹麻烦的容颜。就连让他毛骨悚然的严衡也对这样的身体毫无兴趣,只在他刚被抓来的时候隔窗看了一眼,之后便再也不曾露面。
阮橙顿时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身体。
“放心吧,已经换不回来了。”吴名当然也不想要那具已经没剩几年活头的破烂身体,“你只能以别的身份和你的家人团聚。”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橙疑惑地看向吴名。
“把你那些家人从郡守府里撵出去。”吴名冷冷道,“我可没兴趣白养他们。”
“又不是你养。”阮橙小声嘟囔了一句。
“就算被严衡养着,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吴名磨牙道,“要不要我把郡守夫人的身份也还给你?让你也被他养一养?”
“不要!”阮橙立刻打了个冷战。
“那就换衣服!”吴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阮橙咬了咬牙,伸手将地上的侍从服拿了起来,但接着便又瞪眼道:“你先出去!”
“靠,还怕我看不成?”吴名被气乐了,“你以为你这身上还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吗?”
“……”阮橙郁闷地发现他竟无言以对。
126、第 126 章
换好衣服,吴名把阮橙带出偏院,去了阮家人所在的院子。
半路上,吴名已经把自己的意图告知阮橙。
他要阮橙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把阮家人从郡守府里带走,别让他们留在他的眼皮底下,惹他心烦。
若是按照吴名自己的意思,就该把阮家人统统丢在辽西,让他们在那边自生自灭,但严衡却顾忌人言,终是将人带了回来。
毕竟,阮家还是郡守府名义上的姻亲,而严衡又不能向人解释其中内情。
若是把阮家留在辽西,阮家人很可能会仗着自己姻亲的身份耀武扬威,飞扬跋扈,还不如带回辽东看管,以免他们惹出恼人的麻烦。
但吴名实在不愿意留他们在身边碍眼,更不想给他们机会以“父母”自居,干脆把阮橙拎了出来,让他把他们带回阮府居住。
为此,吴名特意给阮橙冠了个侍从身份,美其名曰侍奉阮父阮母,实际上是让他管着他们,别让他们惹事。
至于阮府那边的房子能不能住人,有没有吃喝,那就是需要阮橙自己去解决的事情了,反正吴名是半块铜板都不会给他。
当然,并不是每个阮家人都能离开的。
吴名之所以会放过阮橙,并不仅仅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体下不去手,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发现阮橙就是个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的蠢货,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蛊惑他做出此事的灵丹子。
而阮槿却是彻彻底底地对他起了杀机,想要置他于死地。
自尽的方法千百种,有必要特意弄一瓶含有剧毒却并不便于携带的[毒]药放身边吗?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金角明显就是在包庇阮槿,想要替他抗罪!
吴名明确告诉阮橙,他能带走的只有阮涣、杨氏、阮柠以及阮柠的生命,阮槿必须留下,处置由他。
对此,阮橙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或许阮橙自己对这位大兄也有诸多不满,而吴名也只说要把人留下,并没说会把他弄死,阮橙便自欺欺人地把处置理解为了折磨,进而选择了默许。
但两人刚到阮家人暂住的院子门口,就被里面的哭号和咒骂闹得一愣。
阮橙立刻快步上前,推开院门,冲了进去。
吴名没有跟进,只抬手拦住想要阻止阮橙的守门侍卫,挑眉问道:“里面这是怎么了?”
“回夫人,早些时候,您的父亲发现阮家大郎也在,两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争吵起来,然后又动起手来。”侍卫低头答道,“您昨日吩咐过,不许我们进院伺候,我们就没敢插手。”
“你做的很对。”吴名安抚了侍卫一句,抬头看向院内。
只见阮槿衣衫凌乱地倒在院子中央,看模样像是被人从屋子里拖行出来。他的母亲杨氏正扑在他的身上,一边哭号,一边咒骂阮涣怎么怎么心狠。阮涣这会儿已经被阮橙从后面抱住,身上的衣衫也不整齐,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就脸上的抓痕来看,对手很可能就是挡在阮槿身前的杨氏。
阮柠母子并未出来露脸,但吴名神识一扫便发现他们正在窗边偷窥。
阮涣这会儿还奋力地想要甩开阻拦他的阮橙,扑上去继续和人动手。不过就他使劲的方向来看,他的目标更像是地上的阮槿而不是抓伤他的杨氏。
吴名没有过去插手,冷笑着站在门口,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就是演戏罢了。
或许一开始是真的起了争执,但院门都开了,阮橙都进去了,里面的人还装作没看见他似的,没完没了地撕扯,这可不就是演戏给他看嘛!
不,或许这场争执本身就是做戏,为的就是把他引来,然后好继续演戏。
既然如此,那他就看着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吴名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院中诸人。
或许是感觉到了吴名的不为所动,阮涣终是悻悻地停了下来,转过头,讪笑着对吴名道:“二郎啊,这个小畜生想谋害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这个小畜生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刮,尽管动手,我绝不拦着!”
“你以为你拦就能拦得住吗?”吴名冷冷一笑,迈步走进院子,“其实你巴不得我把他给宰了,然后背上弑兄之名和他一起玩完吧?这样一来,你就能把自己的家业留给屋里那个小家伙了。”
“你胡说!”不等阮涣接言,杨氏便抢先叫出声来,但紧接着,她便发现阮涣并没有出言反驳,脸上的表情也是尴尬多于惊讶,不由得脸色一变,“不,这不是真的……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认为你的两个亲生儿子都不能生孩子。”吴名直接揭晓了真相,“你不知道吗?你的大儿子其实是个不能人道的天阉。”
“住口!”这一次发出怒吼的却是地上的阮槿。他奋力地撑起身子,似乎想要扑上去和吴名拼命,掐断他的脖子,让他的嘴巴再也不能说出话来。但阮家的双腿已经无法站立,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阮橙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不自觉地放开阮涣,转头看向阮槿。
阮槿身旁的杨氏也同样呆住,怔怔地看了会儿吴名,接着便扭头看向阮槿,“他说的……是真的?”
阮槿没有回答,低下头,双手撑着地上的青石板,手背处已是青筋暴露。
杨氏顿时一个晕眩,险些栽倒在地。
一旁的阮涣愈发尴尬,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说出来。
吴名没兴致看他们演哑剧,抬手打了个响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都别他娘的演戏了,赶紧收拾一下,从我眼前滚蛋!”
阮家的几个人顿时一愣。
“你们在襄平城里又不是没房子,还打算赖在郡守府不走了?”吴名翻了个白眼,抬手指向阮橙,“他会送你们过去,然后留在那边看着你们,省得你们惹是生非。”
“混账!”阮涣顿时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路上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现在竟然又……又想把我们撵走?!你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当什么?累赘呗!”吴名冷哼一声,接着便扬声道,“屋里那两个,滚出来,别以为藏起来就可以不走了!”
“我今天还就不走了!”阮涣气急败坏地往地上一坐,摆明了是要耍赖。
“不走就不走呗。”吴名灿烂一笑,“我原本就是要你滚出去!”
话音未落,吴名的左脚就抬了起来,朝着阮涣的腰间就是一记侧勾式猛踢。
“住……”阮橙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名像踢皮球似的把阮涣一脚踢向院门。
阮涣也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等他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人已经摔在了院门外的石板路上,惊呼顿时转为痛叫,显是摔得不轻。
但阮橙这种习武之人却能看出吴名还是脚下留了情的。不然的话,阮涣先落地的就不是[屁]股而是脑袋,也不会再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呻]吟哀鸣。
“快点收拾东西滚蛋!”吴名转回头,朝院中诸人说道,“还有屋里那两个,别等着我叫人进去把你们拖出来!”
“来、来了!”阮涣的姬妾赶忙拉着阮柠从屋子里钻了出来。
阮家人不过在此住了一晚,行李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打开,直接拎起来就可以拿走。吴名也没从辽西给阮家的这几个人带回来多少行李,每人也就是两三套衣衫,装在一起不过是个大包裹,阮橙往身上一背就可以走了。
阮家的大部分东西都在北人入侵的时候丢失掉了,只有一些藏在密室里的粮食和一匣子黄金得以保存。严衡的手下把他们接进阳乐城的时候只带走了金子,严衡把他们带回辽东的时候也把这部分金子带了回来。
吴名也没把这匣子金子扣下,亲自进屋把金子取了出来,塞到阮橙手里。
“阮家目前就剩这些钱了,你自己掂量着花。”吴名提醒道。
阮橙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想接,但被吴名眼睛一瞪,终是把匣子抱在了怀里。
就在吴名交接钱匣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前面的阮橙也明显睁大了双眼,脱口惊叫,“不要!”
吴名不由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偷袭他,但神识却没有感觉到危险来袭,顺着阮橙的目光扭头一看,却是杨氏扑倒了阮柠,举起一根金簪,朝着他的两腿之间那个东西狠狠刺了下去。
“啊——”
痛叫、惊叫、嚎叫混杂在一起,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阮橙率先回过神来,丢下手里的钱匣子,扑上前将杨氏拉开。
但阮柠已经痛得满地打滚,两腿之间的那个部位也冒出了一股股的污血。
杨氏在阮橙的臂弯里哈哈大笑,“郎君,看见了吗?这个小杂种也没法生孩子了!我儿子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想染指!”
听到杨氏的话语,院门外的阮涣挣扎着爬了回来,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阮柠的生母跟着清醒过来,扑上前查看儿子的伤势,随即发现他身下的那个东西已经被杨氏的簪子戳穿,不由得双目赤红,转回头就朝杨氏扑了上来。
“我和你拼了!”
“拼个屁!”
吴名抢先一步挡在杨氏身前,抬脚把阮柠的生母也给踹飞出去。
看到阮柠生母飞起时的姿势,还抱着杨氏不敢撒手的阮橙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吴名这一脚明显带了火气,远不像踹阮涣时那样留了余地,阮柠的生母落地后便再也没能爬起来,显是受伤不轻。
“别站那边发傻,叫医官过来,再找几个壮妇!”吴名转回头,朝门外的侍卫喝道。
127、第 127 章
一番鸡飞狗跳的救治和镇压之后,除了阮槿,其他的阮家人,包括受了重伤的阮柠和变了模样的阮橙,全都被丢上牛车,送出了郡守府。
医官给阮柠包扎伤口的时候,姚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等他从侍卫嘴里问出事情经过,首先想到的就是拦住吴名,把阮家人留在郡守府内。
但吴名就对阮家的这群人已经厌烦到了极点,直接给姚重撂下一句话。
“留下?可以,死掉就行了。”
姚重被吴名的话吓了一跳,仔细审视了吴名几眼,觉得他不像是在说笑,立刻闭上嘴巴,不再参与。
吴名没跟阮橙出府,见他们全被送出了院子,就把姚重也撵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吴名和阮槿。
得知阮槿要被留下的时候,阮涣只是叹了口气,而杨氏却从疯癫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满眼欣慰地看了吴名一眼,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肯定都与吴名真正的意图背道而驰,不然的话,以她爱子如命的性子也不会一句话不说就丢下阮槿不管。
而阮槿显然没有他母亲那样的乐观,见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干脆强撑着坐了起来,冷笑着看向吴名,抢先问道:“你想怎么处置我?”
“做个游戏。”吴名没理会阮槿想要掌握主动权的举动,伸手从怀里拿出三个小葫芦,丢到阮槿面前,“选一个,喝掉。”
阮槿顿时脸色一变。
显然,他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或者说,他知道这里面可能装着什么。
这三个小葫芦并不是从金角屋子里搜出来的那三个,除了大小,再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但也正因如此,阮槿才会脸色大变,因为这三个葫芦很可能全都装着[毒]药,并不像他给金角的三葫芦药那样还有[迷]药和[春]药可选。
这样的话,无论他选哪一个葫芦,结果都只有一个。
死。
“你想杀我?”阮槿脱口问道。
“这不是废话吗?”吴名冷笑,“就许你对我下黑手,不许我反手报复?”
阮槿死盯盯地看着吴名,很快就开口道:“柳絮暴露了?”
“柳絮是哪个?”吴名疑惑地反问。
“对了,你给她起了新名字,金角。”阮槿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不慌不忙地和吴名聊了起来,“其实我并没想让她去杀你。她原本的用处就是看护陪嫁的媵妾,确保她能够吸引到严郡守的注意,并在事成后别起旁的心思。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把柳絮留在了身边,而严郡守竟然对两个媵妾毫无兴趣,连见都不肯见上一次。无奈之下,我才给那名媵妾准备了些辅助的药物。反正姻亲的关键还是在于孩子,只要她能怀上孩子,宠爱什么的,不要也罢。可惜,柳絮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阅历不足,抓不住机会……”
“看来你早就给金角——不,柳絮——安排好暴露后的说辞了。”吴名用嘲弄打断了阮槿的叙述,“那几种药到底是给谁用的,你肯定比我清楚。”
“难道你以为是给你?”阮槿笑得很坦然。
“不用以为。只看这些药全在金角——柳絮手里,而不是那个什么小妾,我就知道这些药肯定是准备用在我身上的。”吴名冷笑道,“睡到郡守固然更好,但要是睡到我,也可以别有一番成效,不是吗?”
他不喜欢阴谋诡计,但不等于他看不穿阴谋诡计。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吃一堑长一智,任何人被算计的次数多了,也会学到几手算计人的法子,锤炼出一双火眼金睛。
看到那三种药的时候,吴名就已经想出了好几种使用方法,比如用迷药把他迷倒,让他和严衡的某个姬妾滚作一堆,然后再让郡守府的人发现。
这样一闹,严衡就算不宰了他也得休弃他,把他撵出郡守府。
当然,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
以吴名对严衡的了解,即便是真发生这种事,严衡也不可能舍得放他走,十有8九会宰了和他上床的姬妾,然后杀目击者们灭口。
“[毒]药只是以防万一。”阮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以柳絮的性情是下不了这般狠手的。”
“如果我把你宰了,她估计就能狠下心了。”吴名嘲弄地笑道。
死到临头还要保护阮槿,金角对阮槿的忠心可见一斑。
如果吴名不是先发现金角的不对才去找阮槿的麻烦,而是直接弄死阮槿并让金角知道,金角极有可能会不管不顾地为旧主报仇。
“可惜……”阮槿叹了口气,却没说出可惜什么,接着便话音一转,“柳絮还好吗?”
“不知道。”吴名实话实说,“就我的猜测,应该是不会好的。”
把金角和银角丢出去之后,他就没再关心过她们的动向,但就玳瑁等人对姚重的评价来看,落到他手里的人,死了或许反而更“好”一些。
“你呢?”阮槿继续问,“和严郡守真的相处融洽?”
“你其实是想问我是不是和你一样不能人道吧?”吴名冷笑。
“你能吗?”阮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神彩,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是兴奋。
吴名灿烂一笑,“喝了葫芦里的东西,我就告诉你。”
阮槿微微一怔,随即回了吴名一个笑颜,伸手就把三个葫芦都拿了起来,将塞子全部拔下,然后一股脑地倒进嘴巴。
葫芦里只有水,而且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水。
“我就知道,你是狠不下心杀我的。”阮槿放下葫芦,绽放出自信的笑颜。
但下一瞬,这个笑颜便彻底而且永久地僵在了他的脸上。
“可惜,你知道的我不是我。”
吴名松开刺进阮槿心口处的匕首,任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配置毒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吴名也没兴趣和阮槿玩什么俄罗斯轮盘赌的游戏,他要的只是在他自以为获得活路的那一刻死亡。
这是吴名少有的一种恶趣味,只是很少会有机会享受。
毕竟,就算是猫戏弄老鼠也会有不小心把老鼠放跑的可能,而有些人也不该被当作老鼠来对待,所以,吴名通常都是杀伐果断,不给对手留下半点生机。
但阮槿这一次是真的惹恼了他。
一个老鼠都不如的虫子竟然也想用阴谋诡计这种小把戏算计他,即便是他并未中招,被羞辱的感觉也着实让人不爽。
于是,吴名便给阮槿准备了一个虫子般的死法——
在巢穴在望的那一刻,被人一脚踩死。
吴名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走出院子。
不出意料的,姚重还站在院门之外,并没有就此离开。
见吴名从里面出来,姚重瞥了眼院子里面,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夫人……”姚重本想劝诫两句,但跟着便意识到,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你有事?”吴名挑眉反问。
“算不上什么大事。”姚重叹了口气,“只是想告诉您一声,茹姬已经不治而亡。”
“字面上的意思?”吴名毫不惊讶地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姚重一字一句地答道。
“其他人呢?”吴名问,“我记得,阮家还有一名媵妾也在西跨院。”
那名愿意出嫁的媵妾早在新年后不久就嫁了出去,只不过娶她的并非吴名预想中的军官,而是严衡手下的一名刀笔吏。
严衡和吴名闲聊的时候曾提起过她,据说日子过得不错,已经怀上了身孕。
而另一名不肯嫁人的媵妾便一直住在西跨院,吴名也没再想要理会。
“失踪。”姚重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无奈。
“不会是今天才失踪的吧?”吴名哼了一声。
“今天才发现失踪。”姚重咧嘴一笑。但在遮住半张脸的黄金面具的映衬下,这样的笑容便多了些诡异和可怖。
吴名扯了扯嘴角,没再多问。
严衡得知此事的时候已是傍晚。
斟酌之后,严衡没让姚重把人接回来,只让他调派了一批奴婢,带了些粮食过去伺候。
严衡没向吴名隐瞒此事,当天晚上,他就在欢愉后将此事主动坦白。
吴名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直到把严衡看得浑身发毛,露出了不安的征兆,这才开口道:“阮家的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他们就是全死掉也用不着再向我汇报。”
说完,吴名便身子一转,摆出一副想要睡觉的模样。
严衡微微一怔,总觉得吴名的语气有些古怪,听上去,似乎并不全是火气。
或许是……酸味?
严衡顿时愣住,但接着便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伸手将已经背过身去的吴名翻转回来。
“夫人是恼我照顾阮家,还是恼我照顾阮橙?”严衡扣住吴名的腰身,戏谑地问道。
“你说呢?”吴名不答反问。
但这样的反问其实也就是默认了严衡的猜测,严衡不由得心花怒放,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我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做。”
严衡身子一翻,再一次压到了吴名身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阮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那日之后,严衡便没再和吴名提起阮家或者阮橙,连姚重也不再有意无意地向吴名透露那一家子的动向。
眼下最让严衡头疼的是食物。即便是抄了几个士族富户的家,获得的粮食也难以确保今年一整年的用度,偏偏去年秋天种下的冬小麦全部都被冻死,预计中的春收已然不复存在。
外出购粮的车队也已经陆续归来,但带回来的粮食同样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会在这个季节卖粮的人本就不多,穷人家里是想卖也没有余粮,而富人家里却是有粮但不愿意出卖。车队倒是买回不少常用的药材,勉强也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为了多一点存粮,严衡不得不组织人手去野外捕鱼狩猎,想办法扩大猪羊和家禽的养殖,用肉糜来取代米粮。
这一次,吴名没去插手严衡那边的琐事——他又不是万能的上帝,说一句要有粮就会冒出一大堆粮食,想插手也想不出插手的办法,稍稍调剂了一下心情就把乌冬撵了出去,让它去找商鬼传递第二份消息。
但不等乌冬再次折返,商鬼预言中的两种天灾便接踵而来。
128、第 128 章
大地发出悲鸣的那一刻,正是后世所谓的逢魔时刻。
太阳刚刚没入地平线,天色尚且只是昏暗,很多人家还聚在一起在享用当日的晚餐。
而这一餐,也成了很多人家的最后一次晚餐。
吴名当时也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和严衡一起吃饭。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改往日慵懒,寸步不离地守在严衡身边。
虽然后世经常会冒出一些能够承受七八级大震仍屹立不倒的千年古屋,但那样的古建筑都是经历过岁月洗礼的,当初构建它们的石灰浆早已在时光的洗炼下凝固成了花岗岩。而此时的房屋却未发生过那样漫长而悠久的化学变化,论坚固程度,并不比后世的豆腐渣工程强到哪儿去,倒是在重量上比后世的空心砖有过之而无不及,随便掉下一根房梁就能把人砸死。
正因如此,随着预言之日的不断逼近,吴名愈发不敢放严衡独处,就怕事发时不在一处,想救命都来不及伸手。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正确的。
大地刚刚酝酿出第一下摆动的一刹那,屋子的墙壁就出现了裂纹。
吴名立刻抓住严衡,在下一次摆动到来前穿窗而出。
或许是太过惊慌,或许是因为他们当时的位置与窗户更近一些,吴名没有理会虚掩的屋门,直接撞破窗户,抱着严衡滚落到院子当中。
而就在他们落地的那一刻,更加剧烈的震动便接踵而至,在前几次地震时分毫无损的房屋瞬间便坍塌了一角。
但刚刚逃出生天的二人已经分不出精力去观察周围,震动产生的横波远比先期抵达的纵波更加强烈,转眼间,地面就变成了风暴中的汪洋,而上面的一切人物都只能随波逐流。
吴名也只能奋力将严衡压在身下,努力将二人往最空旷的地带转移。
好在院中的几棵大树早被吴名连根拔除,而房屋的高度有限,只要离开一定距离就不必担心会被波及。
从离开屋子的那一刻开始,严衡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一直到被吴名压倒在地,他才本能地伸出双手,将身上这人牢牢抱住,下意识地想要和这人换个位置,但身体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纤细的身躯奋力上移,遮住了他的胸膛和头颅。
万幸的是,他们的第一落点就足以避开屋顶掉落的大部分瓦砾,只有极少的砖瓦在落地后再次弹起的时候飞溅到了他们身上。
等到震动终于平息,严衡立刻翻身而起,将吴名牢牢抱在怀中。
虽然知道吴名并未受伤,但严衡还是忍不住一阵后怕。
“夫人……”
“先放手,让我去把其他人救出来。”吴名无奈道。
“会不会有余震?”严衡担心地问道。
“肯定有,所以我才要抓紧时间,能救几个算几个。”吴名推开严衡,“你别插手,就在这里待着,省得我分心。”
严衡迟疑了一下,终是放开吴名。
吴名立刻毫不迟疑地转身进屋。
他的首要搜寻目标就是腿脚不便的嫪姑姑。伤筋动骨一百天,嫪姑姑的年纪又已经不小了,上一次的扭伤让她至今无法顺利行走,这种时候自然也没可能自行逃生。
为了以防万一,吴名特意把玳瑁留在她的身边,但就目前来看,她俩全都没能及时出来。
但冲进嫪姑姑的屋子,吴名便松了口气。
这间屋子的北墙已经裂开了两条长缝,屋里的家具也都东倒西歪,但嫪姑姑和玳瑁都还安然无恙,只是全躺在床榻下方,被震动甩过去的案几卡在了当中。
吴名迅速冲上前,推开案几,将她们两个从夹缝里拽了出来。
拽人的时候,吴名才发现竟然是嫪姑姑把玳瑁压在身下,与他事先的安排截然相反。
“夫人!”玳瑁显然被吓坏了,看到吴名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出去再说!”吴名一手夹住一个,快步走出屋外。
到了屋外,吴名便发现桂花也已经从厨房里逃了出来,额头处有明显的血迹,似乎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但既然能走出来,那就说明性命无忧。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幸运,院子的房屋出现了好几处倒塌,其中一处便埋了一个干杂活的仆妇。
吴名神识一扫就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叹了口气,没再费力去挖她的尸体。
“先别动,都在院子里待着!”吴名把嫪姑姑和玳瑁放到地上,接着便扬声警告。
“真的会有余震?”严衡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
“刚才的震动时间太短,振幅也不够强烈,兴许只是初震。”吴名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桂花身边,检查她头上的伤口。
桂花原本就在打颤,吴名一靠近,顿时颤得更加厉害。
“没事,死不了。”脑部的伤口不好用灵力止血,吴名只能拿出一块手帕,丢到桂花手里,“捂着点,别让伤口感染了。”
桂花不懂感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按照吴名的要求,抓起手帕,压住伤口。
这时候,穆尧和姚重也一先一后地赶了过来,见严衡安然无恙,顿时双双松了口气。
不等严衡询问他们各处的损失情况,脚下的大地便再一次轰鸣起来。
吴名立刻抓住严衡,和他一起蹲了下来,然而不过两秒,剧烈的晃动就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各自原有的姿态,全部四肢着地,匍匐在大地的威严之下。
垮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而大地本身也在持续不断地怒吼。
震动似乎没完没了,而头顶的天空却越来越暗。
一时间,连吴名都开始觉得末日或许已经提前降临,天空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阳光,而他们都将在下一刻被世界埋葬。
或许是所有人都生出了这般念头,当太阳的整个身躯都沉没到了地平线的另一边,大地终于不再颤动的时候,人类依旧陷落在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无人开口,无人发声。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郡守府里才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嚎哭,而这声嚎哭也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惨叫、悲鸣、呼救……随之响起,人类的世界终于从暂停键的控制下活了过来。
严衡深吸了口气,在吴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放眼向周围看去。
吴名院中的房屋已经倒塌了大半,整个郡守府里也没剩下几幢完整的建筑,一些地方已经冒出了明亮的火光,远处的城墙上也不复往日的平滑曲线,如过山车的架子般跌宕起伏。
吴名也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呼吸,闭上眼,努力感受周围的灵气波动。
在地震到来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常波动,就像一壶冷水被突然烧沸,轰隆隆地向上喷涌。
但此刻,灵气却已经平息下来,只是缓慢地向着东南方向流动。
“好消息,地震应该已经过去了。”吴名道,“坏消息,海啸就要到来了。”
“海啸也会影响到这边?”严衡不解道。
“会起风,下雨。”吴名抬起头,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赶紧叫人搭棚子吧,你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准备。”
“看来,死伤和损失会比我预计的更大。”严衡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过身,开始发号施令。
随着一条条指令的发出,整个郡守府也重新焕发出生机,高效而快速地运转起来。
应对方案早已经准备就绪,之前被吴名灭族的郭家就是这次赈灾的第一个安置点,里面的所有建筑都已经被彻底推平,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整齐的帐篷。虽然地震过后,这些帐篷也已经倒的倒,塌的塌,但重新恢复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这些帐篷并没有被空置,各地抽掉来的精兵强将早已经提前在帐篷里入住,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原本严衡还在头痛要用什么借口让军队进城,而那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却帮他省掉了这个麻烦。当这批军队光明正大地进驻襄平城的时候,所有的士族官员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个敢于跳出来指手画脚。
地震刚一平息,这批军队就率先动了起来,按照之前的安排做好行动准备。
当严衡的指令被送达之后,军队中的大部分兵卒和将官便离开了郭府的帐篷,以伍和什的编制分散到襄平城内。
没过多久,整个襄平城便亮了起来,城内的四条主干道全都燃起了火把,每一根火把下都站着一名兵卒。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治安,以免有暴徒和乱民浑水摸鱼,在天灾之后再酿造出*。
一批携带着严衡指令的信鸽很快也被放飞出去,各地军屯的军官收到这份指令后就会派出人手,协助当地的官员赈济百姓。若是当地官员赈灾不力,协助就会变成接管。若是当地百姓有所异动,赈灾就会变成镇压。
当第一批命令全部传达下去之后,严衡也离开吴名的院子,回到门客幕僚可以进出的前院。
供他栖身的帐篷已经被竖立起来,案几、笔墨、席子、屏风、矮榻等诸多用具也已经摆放整齐,只等他入内使用。
严衡在帐篷里转了一圈,随即叫人把他书房里的文书也收拾一下,但凡还能看的,全都搬运过来,接着又派人去传唤幕僚和门客,但凡还能拿笔写字的,全都叫过来干活。
然而你,最终来的人只有平日里的一半。
严衡皱眉一问,这才得知今日有人请客,和那人交好的门客全被请了过去。地震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地方发生了坍塌,将这些人全都埋了进去,目前尚未来得及救援。
严衡很想吼一句别救了,就让他们在里面等死,但终是忍了下来,将此事丢给姚重处置,自己带着余下的幕僚和门客开始对此次灾情进行各方面的统计和评估。
吴名没有参与此事,早在这些人进入帐篷之前,他就先一步躲到了屏风后面,在矮榻上盘膝打坐,积蓄灵力。
一个时辰尚未过去,严衡的幕僚们还在如火如荼地记录着外面人报回来的各项数据,帐篷外却忽地传来了风声,很快就将整个帐篷都吹得呼呼作响。
“不会是要下雨吧?”一名幕僚脱口道。
他的话音未落,帐篷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下雨了。
129、第 129 章
“想去看看海啸吗?”吴名直接将自己的声音送入严衡的耳朵。
严衡一愣,转头瞥了眼屏风,迈步走了进去。
“现在?”严衡问道。
“当然。”吴名点头,“再过一会儿的话,兴许就看不到,或者看不了了。”
严衡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
吴名马上道:“脱衣服。”
“啊?”严衡不由一愣。
“把外衣脱掉,反正穿出去也会湿掉。”说话间,吴名已经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去,只留下最里面的一套白绸衣裤。
严衡稍稍迟疑了一下,终是和吴名一样将外袍解开,同样只留下可以遮体的部分。
见严衡准备就绪,吴名伸手掀开帐篷的遮雨布,拉着严衡钻了出去。
外面已是风雨交加,府内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按照严衡之前下达的指令,自行找地方避雨,只有少数身怀要务的人还在风雨中奔波。
严衡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吴名便搂住了他的腰,身形一纵,飞上天空。
严衡顿时又体验到了腾云驾雾般的诡异感觉,但视野中既没有云也没有雾,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入目的只有扭曲的幽暗曲线。
不等严衡看清这些曲线到底是以何种模样扭曲的,眼前便忽地一亮,正常的景色再一次出现在视线当中。
他们来到了曾经住过的辽口渔村。
这里已经没人在了,全村的人都和军队一起迁往辽西,只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空村。
而这个村子,也很快就将不复存在。
不用吴名提醒,严衡就注意到了已经迎面而来的汹涌海浪。
即便是严衡这一生中一共也没见识过几次海浪,也能看出这种比他见过的最高的楼阁还要高上近十倍的海浪有多可怕,它们就像是饥饿凶猛的怪兽,将自己行进路线上的一切生灵死物统统摧毁、吞噬。
和它们一比,头顶那点风雨立刻就成了毛毛雨。
惊诧间,一波海浪已经重重拍击在了海岸上。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与海岸线有着足够遥远的距离,但拍击所产生的震动和雷声般的轰鸣还是让严衡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仅仅这一波海浪便将原本的渔村彻底吞没,而更高、更凶猛的另一波海浪已经赫然在望,它们的目标也显然比前一波海浪更加靠前,与严衡所处的位置也愈发接近。
按照这样的速度计算,用不到十波,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就会被大海淹没,而这或许也是吴名会说“过会儿就看不了”的原因。
“留下的人……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吧?”严衡喃喃说道。
“也不一定,只要运气够好,未必不会出现奇迹。”吴名漠然答道。
“就是说,只能听天由命。”严衡自嘲地笑了笑,话音一转,“你们呢?我是说,若是换成你们,有办法应对这样的……海啸吗?”
“有。”吴名肯定道,“逃命。”
“你们也只能逃命?”严衡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答案。
“我们又不是神。”吴名道,“天之下,地之上,没有谁能斗得过老天爷。”
“那……你所说的后世……我是说吕良记忆力的那个世界……又是如何应对这种灾难的?也是逃走吗?”严衡追问道。
“就本质而言,和你现在的安排一般无二。”吴名道,“只不过那时候会有更多更方便的交通工具,可以在几小时……几个时辰之内就把整个城市的人全都搬运一空。后世还有更先进的灾难预警系统,不需要商鬼那样的人去掐算也能知道海啸……呃,海啸好像和地震一样做不到完全预警……海啸……”
吴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去。
但头顶处只有昏暗的天空和越来越大的风雨。
风雨……
吴名忽地瞪大了眼睛,脱口道:“靠!”
“怎么了?”严衡一愣。
“海啸是不会引发暴风雨的,台风才会!”吴名抓住严衡,瞬间便腾空而起。
这一次,吴名没有马上飞遁,在半空中稍稍滞留了十几秒的时间。
严衡也因此获得了清晰的空中视野,看到了让吴名滞留的原因。
遥远的海平面上,巨大的暗色云层正缓慢地朝着西南方向聚集。而在更加遥远的天空中,螺旋状的云层已经隐约可见。
但海啸和台风怎么会同时出现呢?
“这不科学!”吴名愤愤地嚷了一句,终是身形一转,带着严衡遁逃而去。
回去时的速度远比来时更快,不过转瞬,严衡便已脚踏实地。
吴名自然也累得不轻,落地后,使劲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和严衡从原路钻回了帐篷。
屏风另一边的幕僚们还在写写算算。
严衡没有惊动他们,抬手叫来一名侍从,让他去取两套干净的内衫。
他们身上的衣衫已经在风雨中湿透,洗个热水澡再更衣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但眼下的郡守府有没有能生火的地方都是两说,严衡也不好只为了让他和吴名沐浴更衣,就把外面那些幕僚撵出去淋雨。
严衡叹了口气,转回头,却发现吴名已经脱下湿透的衣衫,披着一件外袍,在矮榻边的案几上奋笔疾书。
吴名是在计算台风的速度和路径,但他写出的符号和公式在严衡看来就是鬼画符。
即便如此,严衡也没敢打扰吴名,把送衣服过来的侍从拦在了屏风的另一边,自己换了衣服,然后便守在吴名身边。
半个多时辰后,吴名才撂下笔,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
“什么还好?”严衡疑惑地问道。
“台风。”吴名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比划,“回来之前,有没有注意到天上的云?那就是台风的前兆……哦,对了,台风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大的风,可以把屋子掀翻,把人卷跑。单就伤害来说,比地震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地震还有逃跑的可能,换成台风……跑都没地方跑,也根本跑不过。”
“那你说的还好是指……”
“它并不是往这边吹的,转到山东那一带的时候就该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对辽西和辽东的影响不大。”吴名解释道,“对了,山东就是琅琊。”
“那琅琊又会怎样?”严衡问道。
吴名沉默了几秒,抬手又抽出一张白纸,将渤海湾和东海一带的地图简单勾画出来,然后才开口道:“海啸加飓风,靠南的三分之一大概不会有活人了。”
严衡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汗毛倒立,“若是琅琊都会有三分之一受损,那琅琊南边的郡县……”
“或许会直接从地图上消失。”吴名直言道。
严衡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场雨一直下了三天,老天爷才终于肯露脸放晴。
受暴雨的影响,救灾事宜进展的并不顺利,放出去的信鸽也没能在预定的时间返回,襄平和周遭顿时陷入了失联的状态当中。
吴名本想自己出去跑一趟,看看情况,让严衡安心,但严衡却觉得这种天气出门太过冒险,不肯放他离开。
吴名对那些不相干人的死活本就不太上心,被严衡一拦,便也没再坚持。
好在,天晴后不久,放出去的信鸽便一只接一只地飞了回来,带回的消息也不比严衡预料的更糟。
死伤是不可避免的。
受暴雨影响,一些并未当场死亡的遇难者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援,一些伤患也因为潮湿的天气而导致伤口感染,这使得伤亡数字进一步加大。
相比之下,乡下的情况反倒比城镇要好。
因郡守府之前的宣传,乡下的百姓大多还住在简易的窝棚里,除了一些运气极其不好的,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或者只受了轻伤。而城中的百姓,尤其是士族富户,那时多都在房子里吃晚餐或者干活。有些人还没在第一次地震后及时离开房屋,第二次地震一来,顿时逃无可逃。
对此,严衡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见严衡的情绪愈发低落,吴名倒是劝了一句。
“往好处想吧,凡事总是有一弊就有一利,活着的人越少,每个人能够分到的粮食就越多,你也不用再担心粮食不够吃了。”
一听这话,严衡不由失笑。
虽然这笑完全就是苦笑,但也正如吴名所说,事情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也只能往好处想,把活下来的人先照顾妥当。
因震前的准备还算充分,天晴后不久,襄平城内外就进入到有条不紊的震后恢复当中。
如今的安置点已经变成了两处。一处依旧是城内郭家旧址,另一处则在襄平城外。郭家这边只收留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仍然能够组成家庭的灾民都被送往城外,在城外的安置点里自行搭建简易的窝棚暂住。
严衡没让城外的灾民闲着。
所有人都必须干活才能换取粮食和住所。男的要去城内清理废墟,搬运尸体,女的也要缝补洗涮,在安置点内做事。所有干活的人都由郡守府提供吃食,而且是每日两餐,而他们的家人也可以得到每日一餐的最低补给。
但也只有家中至少有一个劳力在为郡守府干活的人家,家中的其他人才能获得每日一餐的最低补给。若是连一个劳力都提供不了,这家人就会被驱逐出安置点,自生自灭。
受穿越人士们的影响,严衡对安置点的规划和卫生状况特别在意,定下安置点后首先修建的就是茅房,每个窝棚也必须在规定的范围内搭建,窝棚内外必须保持整洁安静,居住在里面的人不能随地大小便,乱泼脏水。
严衡接管辽东后不久就在几座大城镇内推行过这项政策,城中的灾民对此倒也适应。而且打扫卫生也算一项工作,女人、老人和小孩都能胜任,一些失了壮劳力的家庭便是靠此才在安置点内落户。
地震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天放晴后的第二天,乌冬回来了,还带回了商鬼和两个道士。
130、第 130 章
商鬼一入襄平城就用神识给吴名发去信号,得到回应后,直接将两个道士带入了郡守府。但他并没向过来迎接的严衡和吴名介绍那两名道士的来历,只让严衡给他们安排一处住所,好好招待。
吴名顿时恼了,“招待个屁,没看我们自己都只能住帐篷,哪来的地方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去,找不着就睡大街!”
吴名的声音一点都没控制,站在商鬼身后两名道士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年长的那名道士只是微微一笑,年轻的那个却面色不善,冷哼了一声。
“不满意就滚蛋,当谁愿意招待你们似的!”吴名本来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年长的道士很是光棍,见吴名摆出一副不想待客的架势,立刻转身向商鬼道别,“明日傍晚,我们在此城的南门处汇合,道友觉得如何?”
“也好。”商鬼也没挽留。
“告辞。”年长的道士朝严衡也拱了拱手,接着就将手放在年轻道士的肩头,施展法术,双双腾空而去。
二人一走,商鬼立刻向吴名瞪眼道:“你这个臭脾气是永远改不了了。”
“就这种二流货色,根本没有让我改正的价值。”吴名撇嘴冷哼,“他们是哪里的道士,修为也太差了吧?”
那年长道士的修为也就比灵虚子高上那么一点,比吴名初次见到的灵丹子还要不如,而年轻的道士明显就是一个出来增长见闻的小字辈,吴名抬抬手就能把他掐死。
“他们来自终南,不是昆仑。”商鬼道。
“为什么不是昆仑?”吴名皱眉。
“没有昆仑。”商鬼答道,“这里的昆仑就是一座山脉,上面只有积雪和森林。”
“没有昆仑?”吴名立刻挑眉,“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在这里横着走了?”
“你想留下?”商鬼漠然反问。
“呃……”吴名立刻哑口。
商鬼没再理他,转头向一直沉默的严衡道:“那两人是终南山的道士,他们过来查看灾情,很可能会四处走走——你这里没什么不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吧?”
“若是有,他们会插手?”严衡反问。
“一般来说,不会。”商鬼将目光转向吴名,“但现在,不好说。”
吴名知道商鬼是在暗示自己之前的不客气很可能会激起那两名道士的怒火,促使他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甚至是没事找事。
但他这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找事,当即冷冷一笑,“宰了他们会影响你和终南山的合作吗?”
“倒是不会。”商鬼肯定道,“他们可没你这么不理智。”
迫使他们合作的原因可是末日,只要末日的威胁还在,而合作又必不可少,道士们肯定会顾全大局,绝不会像吴名这样只因一时意气就撕破脸皮。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吴名可以豁出性命与终南山的道士们同归于尽,但终南山的道士要么舍不掉自己的性命,要么舍不掉道家的传承,绝不会在未至绝境前就自寻死路。
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
吴名可以脱掉鞋,终南山的道士们却舍不得光脚。
“等这个世界稳定下来,他们才会翻脸开战。”商鬼自言自语般说道。
“那不如趁现在多宰几个,权当是削弱他们的实力。”吴名坏坏一笑。
见他们二人的话题开始往不太妙的方向偏转,严衡赶忙轻咳一声,插言道:“鬼老远道而来,可要休息片刻,用些吃食?”
“给我找个沐浴的地方吧。”商鬼点点头,转头对吴名道,“把你药浴用的药材给我一份,我自己的已经用光了。”
“我用的是只有几味主药,辅药没配全的那种。”吴名道,“没关系?”
“为什么没有辅药?”商鬼疑惑地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种辅药有多麻烦,我哪有时间和耐心去找。”吴名翻了个白眼。
“你可以派人……”商鬼话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巴。
几味辅药都生长于人迹罕至的危险地带,就算是他们这种非常之人也得费些力气才能采到,若是换了普通人,恐怕就得用命去换了。
吴名虽然当上了郡守夫人,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平民,干不出用别人的性命为自己谋利的行径。
“算了,拿来吧。”商鬼道,“聊胜于无。”
“我直接带你过去吧。”吴名转头向严衡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招呼他。”
“等等。”不等严衡接言,商鬼便抢先道,“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他也需要在场。”
吴名皱了皱眉,但并没追问到底何事,只扭头看向严衡,见他微微颔首,便也点头道:“行。”
吴名将商鬼领到自己暂住的帐篷,严衡却没有直接跟来。
他不像吴名这么悠闲,见商鬼有长谈的意思,立刻出门安排起来,把接下来要做的事转交给姚重等人处理,腾出足够的时间后再来和商鬼见面。
趁着严衡不在,沐浴用的热水也还没准备好,吴名便一边帮商鬼处理药材,一边直言问道:“你到底要和我们谈什么?”
“还能有什么,你不会连我在做什么都忘记了吧?”商鬼反问。
“但这和严衡能有什么关系?”吴名当然记得商鬼是去寻找稳定这个异常世界的办法,“难道他还能帮忙不成?”
“还真就是得由他这样的人来帮忙。”商鬼叹了口气,“记得九鼎之说吗?”
“你打算铸九鼎来镇天下?!”吴名马上瞪大了双眼。
后世用九鼎来象征王权,但就夏伯的说法,真正的九鼎虽然确实出自夏禹之手,但纯粹就是一种祭器,之所以被造出来,为的只是定气运,镇天下,以免九州之地再爆发难以应对的天灾,与王权并无直接关系。
“我和夏伯去各地查过,这里空有夏商周的传承,却无真正的痕迹,所有的历史都只存在于史书之中,直到始皇帝那一代才能查到真人实物。”商鬼漠然说道,“就是说,这个世界既没有过去……”
“也没有未来。”吴名接言道。
“是啊。”商鬼叹了口气,“如果我的猜测正确,这里很可能就是……始皇帝陵。”
吴名微微一愣,“你是说,这里其实是一座地宫?”
“须弥芥子的说法总该知道吧?”商鬼道。
“知道是知道。”所谓须弥芥子就把一座庞大的须弥山塞到一粒小小的菜籽里。“但那是佛教的说法,始皇帝在的时候,释迦牟尼才死了几年?佛教在印度那边都还没成气候呢!”
吴名只觉得难以置信。
“万法同源。”商鬼道,“更何况佛教在它的发源地从来就没有成过气候,这个宗派之所以能在华夏立足,也是因为和华夏本土的宗派合流,培育出了武僧。”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宗教的传教权也是一样。
佛教之所以会在诞生地被连根拔除,就是因为它们空有教典和财富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武力,而同一时期的另外两大宗教却全都武装到了牙齿。两边一碰撞,就如全副武装的特种兵和赤手空拳的小屁孩打架,其结果不言而喻。
同样地,道教之所以能在华夏大地上传承至今,也是因为他们一直掌控着强大的武力。从道法时代的法术到科学萌芽期的火药,道家一直以来都在与时俱进,从未在武力上落于人后。即便是到了所谓的末法时代,也就是二十世纪之后,道家也有自成一体的武技可以强身健体,恩泽后人。
吴名还想辩驳,商鬼已抢先道:“别跟我抬杠打岔,上古时代的法术本就是你我这种小鬼难以想象的,我要和你说的也是九鼎而非须弥芥子。”
“有须弥芥子在前,谁还会在乎九鼎。”吴名郁闷道。
“须弥芥子正准备把你憋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九鼎却能给你生机!”商鬼恨恨道,“我当初就奇怪,那些老家伙怎么对构建始皇帝陵的事那么热衷,人家活着的时候不理不睬,死了却开始给他卖命,原来是须弥芥子作祟,引得他们一个个前仆后继!”
不用我打岔,你自己就先跑题了!
吴名心下腹诽,嘴上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始皇帝陵里真有须弥芥子,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风声并非没有,只不过能够证明空穴来风之人都已经无法开口罢了。”商鬼冷笑,“若我猜得没错,皇陵建成之日,便是他们丧命之时。这座须弥芥子之所以能够构建成功,恐怕还要多亏他们贡献出的魂力。”
“你是说……他们被……死掉的始皇帝给暗算了?!”吴名不由得瞪大双眼。
“别忘了,始皇帝这人可是最记仇的。”商鬼一语双关地嘲弄道,“他们在始皇帝活着的时候坑了他那么多年,以始皇帝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在死掉之后就一笑泯恩仇?必然是要坑回来才会甘心!”
始皇帝在后半生一直痴迷于仙家法术,想要和仙人一样长生不老。但法术并非是人就能学会的,长生更是道士们自己都已经做不到的事情,延年益寿已是极致,只有商鬼、夏伯这样死过一次的鬼修才能以一种非人的方式获得长存。
但财帛动人心,虽然没有哪个道士能让始皇帝达成所愿,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却对始皇帝许下的好处生了贪念,于是就极尽忽悠之能,光拿好处不干实事,反正始皇帝也没法把他们怎样,先把便宜占尽了再说。
始皇帝确实没有把他们怎样,确切地说,是没在活着的时候把他们怎样,即便是后来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也只是派出一只船队,舍昆仑而望蓬莱。
但真正修为有成、登天有望的道士哪会理睬一个俗世间的帝王,一直到生命将尽,始皇帝终是没有等来任何回音。
131、第 131 章
“始皇帝生前就应该开始布局了。”商鬼猜测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须弥芥子的,或许是纯粹的机缘巧合,或许是某个和你性格类似的家伙看不过眼,助了他一臂之力……”
“喂,你什么意思啊!”
“别插嘴!”商鬼瞪了吴名一眼。
“不用你总结我也知道。”吴名从来不是被人吼一句就会听话的,“不就是始皇帝设了个局,放出风说自己的陵墓里有须弥芥子,让那些坑过他的、没坑过他的家伙全都屁颠屁颠地跑来帮他修坟,最后再一口气把这些家伙全坑进去。”
“是啊!”商鬼也顾不得发火,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始皇帝。”
“你这么敬佩他,怎么没在他活着的时候帮他一把?”吴名撇嘴质疑。
“远离权力才是生存的不二法则。”商鬼又摆出那张死人脸,“跟何况,他再伟大,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吴名冷哼,“自己说的话,这么会儿就全忘了?我们可是被困在‘他’的陵墓里!”
“那只是我的猜测,尚且无法证明。”商鬼镇定答道。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两人正斗嘴,严衡和送水的下人同时进了帐篷。
商鬼本打算先和他们说事再去沐浴,但他和吴名一边说闲话一边处理药材,不知不觉竟然把药浴用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干脆就把严衡和吴名撵了出去,先把药浴泡完再说。
吴名倒是不介意让商鬼一边泡澡一边说话,但严衡却受不了这样的尴尬,拉着吴名出了帐篷。
“竖个屏风就好了嘛!”吴名虽然出了门,但还是忍不住抱怨。
“夫人,不差这么一会儿的。”严衡无奈道。
这一世,他还没见过第三个男人的[裸]体,就算隔着屏风也未免太过尴尬。更何况吴名一说边洗边聊的时候,商鬼的脸都黑了,明显比他还要介意,他哪能不知趣地再留在里面。
“对了,夫人。”严衡忽地想起件事,顺势转移话题,“你们所说的昆仑、蓬莱……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仙家所在?”
“我跟你说过,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仙了。”吴名叹了口气,“据说是商周交替的时候,因为抢地盘之类的原因吧,仙人卷入了凡人的战场。结果一战打下来,可以被称为神仙的修士大能十不存一,连定气运、镇天地的九州鼎都遭到了损坏。周文王登基后,不得不重新铸造九鼎,以镇天地。天地有没有被镇住,我不好说,但那之后,天地间的灵气倒是越来越稀薄,成仙得道也成了传说中的事情。”
吴名只说了五份实话。
商鬼曾花大力气对鼎器进行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夏商周时期的鼎其实是个聚集灵气的法器,被后世人以为是代表皇权的种种图案其实都是聚集灵气的法阵。大禹的九鼎之所以被认为有着定气运、镇天地的功效,就是因为这九只巨鼎把九州的灵气都给吸收控制住了。
这种做法和后世的驱雨弹异曲同工,直接把云层打散,大雨什么的自然也就下不起来。
这样的九鼎自然是让修士趋之若鹜的极品法宝,于是乎,夏朝一灭,大禹铸造的九鼎就立刻被人瓜分,连夏伯当年都悄悄私藏了一个。而后来的开国皇帝之所以重铸九鼎,也根本不是为了彰显皇权,完全就是被支持他们却没捞到前朝鼎器的修士给逼的。
然而天地间的灵气就像是地底的石油,再怎么好用也终究是有数的。鼎器在吞噬灵气的同时也破坏了灵气的循环再生,夏商周之后,天地间的灵气之所以会越来越少,就与越来越多的鼎器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但没有哪个修士肯于承认此事。
一直到修士越来越少,很多法术都失了传承,聚灵法阵也跟着失传,造鼎的习惯才不得不戛然而止。
当然了,到了那会儿,天地间的灵气早已寥寥无几,鼎器什么的早没了用武之地,就算造出来也只能放一边当摆设。
“昆仑和蓬莱与其说是神仙居所,不如说是法术的传承之地。”吴名继续解释道,“昆仑是道家的发源之地,这世上的绝大多数道士都是他们的徒子徒孙。而蓬莱相当于修士圈子里的另一个派系,与昆仑有着不同的传承。比较起来,两者的差别就像是儒家和墨家。不过,商鬼刚才已经说了,这里没有昆仑,肯定也不会再有蓬莱。这些事,你当成故事听一听也就够了,没必要多想。”
“你和他们关系不好?”严衡敏感地问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吴名傲然答道。
严衡嘴角微抽,终是没再多问。
严衡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好在吴名十分了解商鬼,出来后不久就拉着他回了前院,半个时辰后才重新返回。
三个人在吴名暂住的帐篷里重新落座后,严衡不自觉地打量了商鬼一眼,立刻发现他的皮肤也和吴名一样变得异常光润柔滑,像极了刚剥掉壳的煮鸡蛋。
看来还真是药浴的效果。
严衡没敢多看,扫了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商鬼也没再像和吴名说话时那样啰嗦,直接了当地把他们要铸造九州鼎来镇天地的事讲了出来,然后便向严衡拉起了赞助——索要铜、锡等铸鼎材料。
“这就是你找他的原因?”吴名挑眉,“你不会打算让他把九只鼎的材料都出了吧?那种鼎可是快赶上普通人家的一间屋子了,你把全辽东的铜都挖出来也未必够用!”
“当然不可能全部由他来出。”商鬼道,“他能捐出一只鼎就已经很不错了,实在不行的话,半只也好。”
“那也不能白捐吧?”吴名身子往前一倾,扶住案几,替严衡和商鬼讨价还价,“总要有点好处,比如给个皇帝当当?”
“皇帝这东西可不是我说给就能给的。”商鬼波澜不惊地答道,“你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吴名一愣,接着便脸色一变,“难道这皇帝还不能换人了?”
“换人当然可以,但关键要看换的是谁。”商鬼瞥了一眼严衡,“你以为,他们这些人是因为什么才会重生?”
商鬼话一出口,严衡便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吴名。
吴名显然把他重生的事告诉了商鬼,不然的话,商鬼怎么会知道?
吴名也没想到商鬼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揭穿此事,但也只是愣了一下便转头回了严衡一双白眼,“瞪什么眼,这种人尽皆知的秘密有保密的必要吗?再说了,他的事,我不也全都告诉你了吗?”
瞪眼的人明明是你……
严衡心下腹诽。
“小吴子。”不等严衡给出回应,对面的商鬼就如绽放的花朵般笑了起来,“你都说了什么?”
“能说的都说了。”吴名坦然道,“我信任他,自然要对他开诚布公,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真是……好极了。”商鬼的笑容愈发璀璨动人。
一旁的严衡立刻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总算知道吴名的灿烂笑容是从哪里学来的了,这两人果然是一脉相承!
一想到吴名每次露出这种笑容后都会做些什么,严衡便顾不得再去计较他向商鬼泄露自己重生的事,只担心商鬼像吴名一样暴起伤人。
但商鬼终究不是吴名,他只是在心里给吴名默默记下一笔,然后便话音一转,继续道:“既然什么都说了,那始皇帝和这里的事也就好解释了。”
“呃,等等。”吴名面色一僵,“有些事忘了说。”
“什么事?”商鬼和颜悦色地看向吴名,只是那笑容里明显夹杂着幸灾乐祸。
吴名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严衡,终是咬牙道:“我忘了说这两个世界的关系。”
看过吕良的记忆后,吴名只和严衡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并未说那个世界其实可以被称为这个世界的未来。
忘了说当然只是一个借口,真相是他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干脆就没有去提。
“现在说?”商鬼笑眯眯地看着吴名。
“你来解释吧。”吴名立刻把这个麻烦推了出去。
商鬼微微一怔就明白了吴名没说的原因,纯粹就是因为一个字——懒。
商鬼笑了笑,也没推却,转头将这个世界和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关系向严衡解释了一遍。
说完两个世界的关系,商鬼继续道:“我之所以会决定铸九鼎来镇天地,就是因为这个法子在我们那边的世界已经被证明是确实有效的。”
只是有些副作用罢了。
吴名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而我刚才之所以会说皇帝不是想给就能给的,也是因为此地乃是始皇帝的陵寝,就某种角度来说,他就是这里的神。”商鬼没有感应到吴名的腹诽,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们这些人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因为如今这个皇帝丢了皇位,违背了始皇帝开天辟地创建此处的初衷——当然,这里的始皇帝很可能只是一缕神识,一个魂魄,甚至是一个机关。但无论他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会坐视嬴氏一族在他的世界里失去江山。如果再有反贼逼宫篡位,到最后,十有8九又是一次重生轮回。”
“等等。”吴名敲了敲案几,“如果真如你猜测的这样,那皇帝也不是不能换人,只不过必须换成姓嬴的,而且是只认血缘不认魂魄,不然的话,上一世那个吕良也不会触发这须弥芥子里的多米诺骨牌。”
“怎么说?”商鬼饶有兴趣地看向吴名。
吴名这才想起他把吕良的事也给忘了,赶忙把装有吕良魂魄的锁魂珠拿了出来,把吕良的事跟商鬼简述了一遍。
听吴名说完,商鬼沉吟了一会儿,很快展颜一笑,“这么说的话,严郡守倒也未必没有机会。”
“他不姓嬴。”吴名皱眉道。
“姓氏这玩意,改一下不就行了。”商鬼微笑道,“只要他身上确实有嬴氏血脉,此事就未尝不可一试。”
“你就不怕再试出一次重生?”吴名撇嘴冷哼。
商鬼没有作答,转头看向严衡,“严郡守,你觉得呢?”
132、第 132 章
“我觉得,还是先谈铸九鼎之事吧。”严衡打了个太极。
商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好。”
接着,商鬼就拿过纸笔,列出了一份清单,递到严衡面前。
“尽量多准备一些吧,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商鬼云淡风轻地说道。
严衡接过清单,仔细看了起来。
商鬼则继续道:“过几日,咸阳那边大概就会下诏书,让一些地方的郡守、郡尉往咸阳晋见。我原本想做些安排,让你避开此事,但他太多嘴,放跑了那两个道士,接下来,你免不了要往咸阳一行了。”
吴名翻了个白眼,“把人都叫去咸阳干嘛?”
“面试。”商鬼给出了一个很现代的名词。
“面试什么,总不会是面试谁能当皇帝吧?”吴名随口说道。
“没错。”商鬼微微一笑,“你一语道破天机的本事依旧没有生疏呢。”
“喂,我开玩笑的!”吴名瞪起眼睛。
严衡也诧异地看向商鬼。
“我没有开玩笑,确实是为了选出下一个皇帝。”商鬼笑容不变,“你知道的,修士们一向比普通人还要迷信,而天灾又一向被视为上天对世人的警示。遇到地震、洪涝之类的灾害,皇帝都要下个罪己诏,如今遇到天地崩坏这样的大劫,自然只有退位方可平息不满。”
“可嬴氏要是丢掉皇位,只会让事情更糟吧?”吴名狐疑地看向商鬼。
“他们不知道。”商鬼耸耸肩,“而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
“我擦!”吴名郁闷地握拳。
商鬼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讲出来容易,解释起来却不是一般的麻烦。就算解释透彻了,听的人是否会相信又是两说。
难道要告诉这里的人,你们所在的世界只是始皇帝创造出来的臆想之物,你们这些人很可能是被坑杀在始皇帝陵墓里的工匠、修士转化而成?
和他亲近如斯的严衡都还对此半信半疑,那些自以为是的牛鼻子老道会相信?才怪!
想到这儿,吴名不由心下一动,脱口问道:“他们不会连这个世界即将崩溃都还不肯相信吧?”
“你以为呢?”商鬼冷笑一声,“会占卜之术的修士原本就是少数中的少数,即便是占卜出了凶兆,他们也很难判定这个凶兆到底源自于何。我抵达终南的时候,那些道士就正为此事争执。那几个占卜出凶兆的道士原本已经被盖棺定论成了胡言乱语,即将被逐出终南,只因我和夏伯的出现才被留了下来。即便如此,一些道士也还如粪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非要等到下一轮灾难爆发才肯相信此事。”
“你们这段时间不会就一直在那边傻等吧?”吴名嘴角抽搐。
“我希望终南山的道士也能这般去想。”商鬼的笑容又愉悦起来。
吴名却是满头黑线,直接向商鬼竖起一根中指,“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在另一个世界的修士圈子里,商鬼的口碑比吴名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倍。但就人品来说,吴名却觉得自己比商鬼高出七八条街,至少他不会去碰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也不会只因为无聊就去挖人家祖坟!
就吴名估计,商鬼很可能已经把终南山上的坟茔都给掏空了,等他们走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终南一派也就能剩下一个招牌。
“等回去再说,肯定少不了你那一份。”商鬼默认了吴名的猜测。
“鬼老。”严衡轻咳一声,插言道:“您之前说咸阳会下诏书让我们过去,但无论如何,这个诏书都不可能以挑选下任皇帝做理由吧?”
“这是自然。”商鬼道,“逼现在的皇帝退位只是涉及到部分人的利益问题,实际上,他退与不退都不影响大局,叫你们过的真正原因还是为了铸造九州鼎——你也听见了,这种鼎是非常巨大的,若是在咸阳铸造,光是运输一项就是个□□烦。到时候,不等我们把铸好的鼎运到指定位置,这天地就已经崩塌了。”
“九鼎不是要摆在皇宫里吗?”吴名诧异地问道。
“皇宫里摆的只是模型。”商鬼解释道,“我和你说过,鼎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东西要是放在普通人居住的皇宫,宫里的人还能有好?”
吴名眨了眨眼,没有接言。
浓郁的灵气并不会对普通人产生什么坏影响,反而还有着强健体魄的功效。这也是古时的人类明明高大健壮,秦汉之后却开始往瘦小枯干的方向发展,到了明清干脆就缩水成了猴子的原因所在。一直到后世,人类才依靠更为充足的营养重新恢复了体魄,再一次拔高向上。
但聚灵法阵的效果关键在于“聚”字,聚集的过程更是带着掠夺性的,连包含灵性的生命都会被强行掠夺。正因如此,埋藏九州鼎的地方很快就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人若是在此处久居,也会短命折寿,不得好死。
“就是说,要先选出九个地方铸造九州鼎?”严衡问道。
“确切地说是个八个地方。”商鬼道,“咸阳作为皇城,就像是人体的心脏,必须要埋入一只九州鼎作为法阵核心。”
“那……我需要让辽东成为铸造九州鼎的所在地吗?”严衡试探着问道。
“不要。”吴名抢先答道,“那不是个好东西。”
“确实。”商鬼也坦然承认,“对天下人来说,九鼎乃是救命之物,但对埋藏了九鼎的当地人来说,此物却是再可怕不过的煞器。说白了,用九鼎来定气运、镇天地,就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所以,多捐点东西就好了,没必要把自己的命也给捐掉。”吴名冷冷道,“若我猜的没错,九鼎铸成后,铸造九鼎的工匠一个都别想活命,而埋九鼎的民壮则是第二批牺牲品。”
“哪会那么立竿见影。”商鬼无奈道,“只是折寿罢了,短时间内看不出来的。九鼎全部埋入地下,连成九州法阵之后,九州鼎的聚灵效果才会彻底显现,那时候再接近九州鼎才是真的会没命。”
“嗯嗯嗯,反正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吴名讥讽道。
商鬼淡淡一笑,“他们要是不死,那就只能大家一起去死了。”
吴名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言。
商鬼则目光一转,继续对严衡道:“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拜托?
严衡不由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鬼老吩咐便是。”
商鬼却是抬手一指,“看好这家伙。”
严衡顺着他的指向一看,立刻看到了一双白眼。
“看我干嘛?”吴名没好气地收起了白眼。
“看着你,让你别去搅局。”商鬼道,“其实让你留在辽东才是最稳妥不过,但我也知道,若是他被招去了咸阳,你也不可能留下。”
吴名哼了一声。
严衡却心念一转,“若我没有收到诏书,或者,拒绝这份诏书呢?”
商鬼想了想,“或许这也是个法子。反正用不了几日,这天下的修士就要齐聚咸阳,到时候,如今的皇帝也不会再有精力去和你翻脸。只不过,一切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到时候,无论皇帝换与不换,肯定都会第一个拿你开刀。”
“那也……”无所谓了。
严衡话未说完,吴名却抢先道:“去,干嘛不去,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咸阳城到底什么模样呢,正好过去见识见识。”
“你别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商鬼警觉地看向吴名。
吴名笑而不语。
商鬼却了然地叹了口气,“天下的路纵然不只一条,你也不必非要走最难的那个。”
“不走一走,又怎么知道它到底难还是容易?”吴名毫不示弱地直视商鬼。
“你就作死吧!”商鬼感慨了一句,接着便挥手道,“不跟你废话了,赶紧滚蛋,别在我眼前晃悠,让我看着心烦。”
“这是我的帐篷!”吴名瞪眼道。
“我征用了!”
“喂——”
吴名还欲再言,却被严衡一把拉了起来,拽出帐篷。
出了帐篷,吴名也没了和商鬼斗嘴的心气,干脆反过来拉住严衡,和他回了前院。
“去歇息的帐篷说说话吧。”严衡拽住吴名,轻声道。
吴名微微一怔便点头道:“也好。”
严衡当即和吴名进了自己歇息的帐篷,并将留守在帐篷里的侍从也遣了出去。
见严衡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吴名干脆动手布设了一个隔音法阵。这种法阵可以让法阵范围内的空气不再流通,从而隔绝声音的传播,而缺点就是不能在法阵中久待,不然的话,很容易活活憋死。
“有什么话就说吧。”布好法阵,吴名转身向严衡说道。
严衡伸手把他拉到身边,一起在矮榻上坐下,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鬼老的话,我有些不懂。”
“哪部分?”吴名问。
“换皇帝。”严衡道,“鬼老说换皇帝乃是利益问题,但我却想不出此事会让谁家得利。”
“这个利益,与你所想的士族门阀无关。”吴名叹了口气,不无嘲讽地解释道,“天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自诩为仙家的修道之人也无法跳出利益的圈子。每到改朝换代、帝王更迭之时,修士圈里的各大宗派就会像赌博一样找出最有希望当皇帝的人,在他们身上下重注。若是赌赢了,他们就会在新皇帝的支持下得到更多的地盘,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弟子。”
“我以为,如鬼老那般的奇人异士都是不问俗事,不染凡尘的。”严衡皱眉道。
“商鬼是不插手这些。我们这些鬼修都是光棍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吴名道,“但世人还是抱团的多,落单的少,诸如终南山、正道宗这样的宗派,说白了就是修士圈里的士族门阀,他们不仅要顾自己,更要顾及徒子徒孙,门派传承,而这些,都需要凡俗之力去支撑。说到底,他们也还是人,得吃饭,过日子,不能光喝西北风。”
“就是说,想要换皇帝逼嬴汉退位的其实是你所说的……道家宗派?”严衡眯起双眼。
“没错。”吴名打了个响指,“还有,别被商鬼蛊惑几句就动了心,他就是唬你呢!”
“怎么说?”严衡挑眉问道。
“这个世界已经经不起再二次的循环了。”吴名道,“只是你们重生的这一次就已经把它折腾得快要崩塌,再来一次,还不得当场碎掉?”
“那鬼老为何……”
“我说了,他就是唬你呢!”吴名阴冷一笑,“你要是被他说动,应下此事——呵呵,他非找机会把你弄死不可!”
133、第 133 章
“他……”严衡本想说不至于,但随即就想到吴名肯定比他了解商鬼,顿时心下一寒,“他真的会这么做?”
“他对我都起过杀心。”吴名道,“只不过没有成功,然后放弃了。”
严衡立刻愣愕地看向吴名。
“你应该也意识到了,我这人很麻烦的。”吴名耸了耸肩,“商鬼就是受不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惹麻烦,才对我动了杀心,想把我除掉,一了百了。当然了,我不可能站那儿等他来杀,所以他没成功,然后就觉得杀掉我也是个大麻烦,然后,就放弃了。”
吴名的描述过于云淡风轻,但严衡已经见识过商鬼杀人不眨眼的作派,而就吴名以前露出的口风来看,商鬼应该是比吴名更为强大的修士。能够让这样一个毫无仁心的强者觉得杀掉吴名是个大麻烦,其中的艰辛和血汗……无需言表。
严衡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吴名拥入怀中。
“我该怎么做?”严衡问。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我该怎么保护你,但理智却让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吴名并不是他想保护就能保护得了的。如果他一意孤行,肆意妄为,很可能会导致吴名不得不反过来保护他。
“我也不知道。”吴名叹了口气,“这种政治层面上的事,我一点都不擅长。”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严衡换了个问法。
吴名沉默了几秒,忽地抬起头,正色道:“还是先说说我会怎么做吧。”
“你……”
“我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是必须通过他人的牺牲才能换取的,如果必须在死掉一部分人和大家一起死之间做选择,我只会选择让大家一起去死。”吴名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有人逼我这样去选,甚至逼迫我成为被牺牲的那一部分,我只会让那人先去死一死再说。”
严衡不由呆住,“难道说……”
“这世上的路从来不会只有一条。”吴名道,“铸造九州鼎只是一条可以让各方最容易接受的捷径,肯定还有其他的方法能够解决此事,只是或许会很麻烦,以至于商鬼不愿费力。”
“但……时间可是不多了。”严衡迟疑道。
他其实很赞同商鬼的安排,只要铸九鼎镇天地的法子确实有效,牺牲一部分人又算得了什么,拿出些金钱和田地,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后代就是。
“是啊。”吴名也叹了口气,但接着就抬头道,“所以,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做好和我一起去死的准备吧!”
严衡怔了怔,很快笑了起来,“好啊!”
他这一笑,吴名反倒愣住,“你愿意?”
“为什么不呢?”严衡搂住吴名,低头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愉悦地答道,“其实,早在我知道你不是阮橙的时候,我就已经这样去想了——如果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那我宁愿和你一起去死。”
“……变态。”吴名忍不住吐槽。
“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言辞了。”严衡低声笑道,“但听你的语气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废话!”吴名翻了个白眼。
若是换个时间,他肯定得把严衡胖揍一顿,但此时此刻却怎么都下不去手,甚至都连怒气都生不出来,最后只能幽幽叹了一声,抬起胳膊,和严衡抱在一起。
两人都没再说话,在沉默中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过了好一会儿,严衡才率先开口,“给我画一张地图吧。”
“哪里的?”吴名以为严衡想到什么应对的策略,需要相应的地图做辅助。
“你那里的。”严衡顿了一下,“就是……鬼老所说的后世,未来。”
吴名不由一愣,但很快就点头道:“好。”
说完,吴名便站起身,去案几边翻找合适的纸张。
但罗道子供应的纸张都偏小,写字倒是刚刚好,若是画一张大地图就未免有些不足。无奈之下,吴名只能让严衡去找两块大一点的绢布,自己则用案几上的纸打起了草稿。
吴名准备把全国地图和世界地图都画出来,让严衡一口气看个明白。
说到底,他也是有私心的,想要把这个既合自己口味又能包容自己不堪个性的男人带走。但吴名很清楚,靠情爱是无法打动这种身居高位、习惯了予取予求的家伙的,想要让他动心,就得给他一个更大的世界,让他产生更大的野心。
画完地图,吴名放下笔,退到一边,让严衡自行赏阅。
严衡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辽东在哪里?”
“这里。”吴名走上前,指向后世辽省的所在,“在未来,辽东和辽西会合并成一个省——省是和郡同级别的行政区,只是管理模式不太一样,省长也没有郡守那么大的权限。”
“这上面的地方是……”严衡指向东三省的另外两处。
“吉林和黑龙江,后世也成了我国的疆域。”说完,吴名又抬手指向蒙古“匈奴所在的地方也是一样,如今和你们打死打活的异族,到后来,都成了一国之民,一族之众。”
“一族?”严衡诧异地看向吴名,“他们和我们怎么会是一族?!”
“炎黄子孙,华夏民族。”吴名耸了耸肩,“我只能解释到这里,余下的,只能靠你自己领悟,让我说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国家国家,一国便是一家。”
严衡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啊?别是不懂装懂。
吴名撇了撇嘴,心下腹诽。
但严衡却是真的明白了。上一世的时候,秦三世就曾向幼年的他提起过民族大融合的事情,只不过秦三世是将此事作为一种假想进行阐述,以致于当年的严衡一度对秦三世的眼界和胸怀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此刻想来,秦三世还真如吴名所言,不过就是拾人牙慧的窃贼。
严衡轻轻触摸着地图上的墨迹,忍不住感慨,“后世的疆土竟然大到这般地步了。”
“其实还曾更大过。”吴名指了指黑龙江以北、外蒙和南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曾在版图之内,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国力衰退,已经长到身上的肥肉便不得不用刀割了出去。你要是对这段历史有兴趣,我可以默一部分史书给你,但别让我用嘴说,太多,也太复杂。”
“以后有空闲的时候再说吧。”严衡没再刨根问底,将目光转向另一张地图,“这个是……”
“世界地图。”吴名把画着世界地图的绢布拎了起来,卷成一个圆圈,“我们居住的世界其实是一个球,上面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海洋,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地方是陆地。”
“这个我知道,上一次看吕良记忆的时候,你曾经跟我说过。”严衡点头道。
“哦。”吴名尴尬地放下地图。
严衡却伸出双手,从后面将他搂入怀中,并顺势把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道:“若是按照鬼老所说,你们全都来自两千年后,那岂不是说,你比我小了整整两千岁?”
“我们只是‘来’自两千年后。”吴名回了双白眼,“我跟你说过,我们都是鬼修,你懂不懂鬼是什么意思啊?”
严衡微微一怔,“鬼老的名号叫商鬼,难道就是指他其实是商朝的鬼?那夏伯岂不是……”
“没错。”吴名点头道。
“那你呢?”严衡好奇地追问道,“后世有吴这个朝代吗?”
“我的名号和朝代无关。”吴名靠在严衡怀里,目光却看向案几上的地图,“我本就姓吴,之所以自号吴名,一方面是取无名氏的谐音,另一方面……只是觉得既然我需要一个名字,那不如就用名来做名。”
“难道你比我年长?”严衡讶异道。
“我也是活了两年多年的老鬼。”吴名哼了一声,“就算扣除两千年的时代差……唔……也还是要比你大一些的。始皇帝尚未统一六国,我就已经出生了。”
严衡不由一僵,“你竟这般年长?”
“是呀,失望了?”吴名哼哼了两声,“告诉你,晚了!”
“这有什么可失望的。”严衡被他故作凶恶的模样逗乐了,“若是按鬼老的说法,我等也是被困在始皇帝陵中的孤魂,那谁大谁小,可还不好说呢!”
“啊,若是这么说的话,你其实也是鬼呢!”吴名眨了眨眼,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亦不由自主地降下了许多。
他最担心的事就是严衡会对他是鬼修的事产生芥蒂,但若是大家都是一种玩意,那就大哥别说二哥,正好半斤八两,门当户对。
“是啊,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严衡早就察觉到了吴名的心事,侧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若是真有一同赴死的那一天,你我就去阴间办一场冥婚,再做夫妻。”
“呵呵。”吴名笑了笑,没有作答。
人死了尚有机会做鬼,但鬼若是死了,那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无痕迹了。
不过,死后的事,还是留到死后再去考虑吧。
吴名转过身,把自己深埋在严衡怀里。
当天晚上,因商鬼占用了吴名的帐篷,吴名只能和严衡在前院歇息用的帐篷里过夜。
但睡到半夜,吴名便被商鬼的神识“吵”醒。
吴名郁闷地睁开双眼,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严衡,见他还在酣睡,干脆丢了个入梦咒过去,让他睡得更沉。
然后,吴名才翻身下地,披上衣服,纵身去了商鬼的帐篷。
“还有啥事?”一进帐篷,吴名就不耐烦地抢先开口。
“闲事。”商鬼正坐在案几后的席子上,依旧是白日里的那身打扮,见吴名进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聊。”
“如果是制九鼎的事,没得谈。”吴名坐下道,“你们想用九鼎做镇物是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但别把严衡扯进来,这就是我的底线。”
“这件事确实不需要谈。”商鬼微微一笑,“只要铸九鼎的事一公开,自有大把的人主动送命上门,原本也轮不到他来挑三拣四。”
“那你要谈什么?”吴名皱眉。
“我说了,闲事。”商鬼叹了口气,“我就是想问问,这个严衡有什么好,竟然让你意乱情迷,不肯自拔?”
“器大活好?”吴名挑眉。
“……”
“我没开玩笑。”吴名耸耸肩,“他在床上的表现确实很合我意。”
“回后世随便找几个鸭子就能让你更加满意。”商鬼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鸭子的功夫再好,也演不出那份情意。”吴名撇撇嘴,干脆站起身,“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个,那就别费力气了。我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就会承担后果,不管甜果、苦果还是恶果,我都会甘之如饴。”
“是啊,反正背叛这件事,你早就已经习惯了。”商鬼讥讽道。
“确实是呢。”吴名灿烂一笑,转身出了帐篷。
134、第 134 章
就在吴名和商鬼不欢而散的同一时间,襄平城外的另一群人却达成了一致。
而就在这群人热血沸腾地聚集在桌案前签字画押的时候,对面的屋顶上,两个道士却一边悠闲地看着热闹,一边肆无忌惮地交谈。
若是吴名在这儿,就会认出这二人正是被他撵出郡守府的终南山道士。
“师叔,他们会成功吗?”年轻的道士问道。
“成功?呵呵,若这辽东郡守是个会受人辖制的,他也不会娶一个男人做妻子,而且这男人还是个鬼修。”年长的道士淡然答道。
“那您为何还用法术促成他们的密谋?”年轻的道士惊讶地问道。
对面屋子里的一群人之所以突然间热血沸腾,在争执了数天后终于达成一致,做出了行动的决定,就是因为年长的道士对他们施放了*术,使得他们忘记了原本的顾虑以及行动失败可能导致的恶果。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辽东郡守会怎样应对。”年长的道士答道,“我们这一路行来,只有辽东一地能够做到秩序井然,使郡内百姓得到妥善安置。这当中固然免不了有那几名鬼修通风报信之力,但肯于相信并做出应对便足以说明此人的果决和能力,对百姓亦有仁爱之心。”
“但只有仁心是不足以成王的。”年轻的道士恍然大悟。
“是啊。”年长的道士感慨地叹了一声,“若是仁者即可成王,这天下又怎么轮得到嬴氏一族。”
年轻的道士随即问道:“师叔可是相中了这个辽东郡守?”
“先看看他明日如何应对再说吧。”年长的道士淡漠地答道。
第二天清晨,酣睡中的吴名只觉外面似乎有些吵杂,下一瞬,身边的严衡便猛然坐起,连带着将他也拽了起来。
“又地震了?”吴名迷迷糊糊地问道。
“不是。”严衡把吴名塞回被子,独自下床穿衣,“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
“这么吵,怎么睡啊!”吴名郁闷地爬了起来,习惯性地去枕头后面找自己的衣服,但摸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摸着。
一旁的严衡无奈地提醒道:“你昨晚穿着衣服睡的!”
“啊?”吴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最里面的那身衣服正套在他的身上,已经被他压得全是褶皱。
对了,昨晚他去见商鬼,回来后只脱了外衣就上床睡觉了。
吴名还在发愣,严衡已叫来侍女,让她们取来新衣,帮吴名更换。
等吴名换好衣服,严衡已经站在帐篷外面和姚重说话了。
吴名这会儿还有些半梦半醒,走上前就直接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回夫人,又有些不开眼的家伙过来找麻烦。”姚重立刻躬身答道。
严衡本想拦住他不让他说,但姚重的反应太快,吴名开口一问,他就连珠炮似的把真相讲了出来。
在郡守外吵闹的是一群族老,有士族的,也有平民大姓的。或许是吸取了上一次叛乱的教训,他们既没携带武器,也没有使用武力——当然,以这些人的年纪,想用武力也没那个能力。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就在郡守府门前一站,便将地震的因由扣在严衡头上,宣称是他的诸多恶行惹恼了上天,这才降下灾祸,以示惩戒,只有严衡自刎谢罪,方可让灾难结束。
吴名侧耳一听,果然,外面那些人吵嚷的正是“严衡你快点去死!”“你不死,大家就要跟你一起死!”之类的恶毒话。
“想死还不容易!”吴名冷冷一笑,迈步就朝府门走去。
“夫人!”严衡伸手想要把吴名拽回来,却被姚重挺身拦下。
“郡守,这件事还是让夫人出面更为妥帖。”姚重挡住严衡,很是认真地劝诫道。
“你以为他会只是出面吗?”严衡恼道,“他解决事情的手段从来都只有一种!”
“那样不是更好?”姚重扬起嘴角。
严衡和姚重争执的时候,吴名已经走到了府门。
门外,一群糟老头子正声嘶力竭地振臂高呼,周围聚了一堆百姓在看热闹。
地震后,严衡就控制了城门,无论普通百姓还是士族富户都被限制出入。出城的限制相对要少一些,只要在城门处登记备案就行。可一旦出城,短时间内就别想再进来,而他们的房屋也会被郡守府接收,对废墟进行搜查和清理,以免有尸体残留在废墟当中,引发瘟疫。
郡守府并不会将这些房屋据为己有,之所以让他们登记备案,也是为了清理结束后,这些房屋可以物归原主,免得被旁人占据冒领。普通百姓大多响应了这一政策,反正他们家中一没余财二没余粮,就剩下一堆不能住人的破屋烂瓦,还不如交给郡守府统一处理,自己去城外的安置点避难。
也正因为这一点,如今的襄平城内已经没剩下多少百姓,就算有热闹看也来不了这么多闲人。之所以会出现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人围观这种情况,究其原因只有一个——这些人来自城外,是这些糟老头子把他们带了进来。
吴名没有急着动手,目光一扫,先将围观的人打量了一遍,发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是普通平民,衣着、打扮、模样都没什么问题,只有少数几个人像是混在当中做搅屎棍的,正或小声或咆哮地鼓动人群。而在街道两边,还有更多的百姓更往这边聚集,显然是城门那边已经失控。
没见过血的士兵果然不顶事!
吴名心下腹诽,伸手将门外一名侍卫的佩剑拔了出来,迈步向这群老者走了过去。
他一露面,立刻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大声叫嚷起来——
“是严衡的男妻!”
“是那个煞星!”
“呸,煞星又怎样,有胆子他把我也宰了!”
“啊——”
最后叫嚣的那人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便划过了他的脖颈,圆溜溜的头颅立刻从他的脖颈上飞了起来,紧接着,鲜红的血液便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将周围人吓得连声尖叫,紧挨着这人的几个老者更是被喷了满头满脸,有两个胆小的当场便晕厥过去。
“还有谁想死?”吴名甩了甩剑上的血迹,漫不经心地发问,“我满足他。”
“你……竟然敢……”一个老者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吴名嘲弄地扬起嘴角,挥手就是又一道寒光,将这名老者的脑袋也给送上天空,“死人。”
围困郡守府的族老顿时吓瘫了大半,外面围观的人群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吴名身后的侍卫亦忍不住谏言,“夫人,那是主君的叔祖!”
“这就是你们不敢对他们动手的原因?”吴名瞥了侍卫一眼,冷哼一声,转头朝这群老者喝问道,“还有谁姓严,全都站出来!”
“你……你还想干什么?”一名老者壮着胆子走了出来。
吴名打量了这人几眼,很快便灿烂一笑,“我记得你,新年祭祖的时候,我们见过。”
“你……”
老者没能说出第二句话,吴名手起剑至,硬生生将他拦腰斩断。
围观的人群顿时又爆发出一阵惊呼,一小部分人掉头就跑,但更多的人却选择了留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变化。
吴名没再多问,目光微转,又从这群族老里找出两张熟面孔,立刻举起长剑,将这二人的性命也逐一取走。
就在他举剑刺向其中一人的时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疾呼,“不许杀我祖父!”
呼喊中,一个矮小的身影钻出人群,朝吴名扑了过来。
吴名右脚一抬,就将这个身影踹飞出去,同时改刺为砍,将原本想要一剑刺死的家伙从脖颈从劈为两半。
“祖父!”矮小的身影其实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见祖父惨死,立刻惨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朝吴名扑去,“我跟你拼了!”
“拼你麻痹!”吴名想杀人的时候,从来不管什么妇孺老幼,但这会儿,他却没有直接将男孩斩于剑下,再次将腿一抬,一勾一带,便将男孩撂倒在地,踩于脚下。
“放开我!你这个恶徒!”男孩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但他明显在过于美好的环境下长大,连骂人都讲不出污秽的词语。
男孩的父母并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他擅自出场,还是有人特意加戏。
吴名冷冷一笑,抬头看向围观的百姓,扬声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地震的可不只是辽东!从辽东到陇西,再至巴蜀黔中,无一地幸免!你们要是觉得辽东不安全,大可以往其他地方逃难,看看那边的百姓现在是什么情形,怎么过活!对了,走的时候尽量往西南走,可别去琅琊、会稽之类靠海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已经被海水淹没,你们去了也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人群中立刻掀起一阵哗然,原本负责鼓动百姓的那几个人也被吴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吴名却没有就此罢休,一边踩着男孩,一边用剑将落在他附近的一颗人头挑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拎住,举向人群。
“都仔细看看这张脸。”吴名举着人头,用法术将自己声音扩大了几分,“看看这肤色,这皮肉,再和你们自己家中的阿父阿母阿祖什么的比一比,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一人接言道:“他可比我家阿父富态多了!”
“没错!”吴名用剑身拍了拍人头的脸颊,“你们家里的阿父阿母都在忍饥挨饿,哪里长得出这么多的肉来!”
“啊!”有些人还懵懵懂懂,有些人却已经发出了惊呼。
“再看看我脚下的这个小郎!”吴名松开脚,把男孩从地上拽了起来,“瞧这嫩白的小脸,结实有肉的小胳膊小腿儿,还有他身上的衣服、饰物……”
“放开我!凶手!强盗!”男孩奋力挣扎,但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
吴名根本没理会他那点反抗,一边说,一边将他身上的衣服和配饰全都剥了下来,一件接一件地丢进人群。
到了这会儿还敢留下看热闹的全都是胆大的,见吴名朝他们丢东西,立刻一窝蜂地哄抢起来。而抢到东西的人也很快就发现这男孩身上的衣物确实件件不凡,衣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配饰是精雕细琢的黄金宝玉。
一名抢到金项圈的妇人把项圈塞进怀里便开始嚎啕大哭,“我的儿啊!若我也有这等好物,又怎会连个游医都请不回来,只能看着你活活病痛而死!”
她这一哭,原本还想上前抢夺金项圈的人全都迟疑起来,另一些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更是受其感染,或咒骂,或悲恸,看向场中老者和男孩的目光也渐渐变得不善。
见男孩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个肚兜,吴名便把男孩扔回地上,重新用脚踩住,继续对周围的百姓说道:“若是往日,他们享他们的福禄,你们过你们的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干系不到谁。但现如今,天下灾变,你们居所俱毁,衣食无着,若不是严衡严郡守拿出军粮赈济大家,你们能安稳地守在襄平城内,只需干活就可填饱肚子吗?睁大眼睛,看看你们面前的这座郡守府!这里也屋倒房塌,也需要修缮,但至今为止,严郡守没分出一兵一卒给自己盖屋子,到现在还住着帐篷!”
说着,吴名便转过身来,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让围观的百姓去看郡守府内的情景。
第135章 一三五引领
严衡的帐篷其实在第二进的院子里,就算推开郡守府的大门也无法看到。但为了方便府内的小吏和属官们入府理事,严衡又命人在第一进院子里搭了三个小些的帐篷,充作理事、等候之所。而郡守府内的建筑也确实尚未修缮,于是乎,大门一开,门外百姓看到的就是破败一如己家的郡守府,还有捧着竹简疾走奔忙的侍从、小吏。
严衡原本已经到了门口,但他过来的时候,吴名已经拿起了屠刀,若他出去阻止,只会让吴名的所作所为彻底白费。无奈之下,严衡只能停住脚步,站在门后等待吴名的进一步举措。
让严衡吃惊的是,吴名竟然没有一口气将人全部宰杀,就吴名说出的那番话语来看,严衡甚至觉得吴名似乎想要说服百姓,让他们相信郡守府才是他们的靠山。
但就在吴名踹开郡守府大门的前一秒,严衡忽觉身子一瓢,整个人便换了个地方,再一定神,便发现自己和姚重都已到了帐篷后面,而商鬼正仪态优雅地立在他们身旁。
“鬼老?”严衡一愣。
“老实看着,让那小子自己表演。”商鬼淡然说道,“论起煽动百姓,你们这些人都得拜他做祖宗。”
这是何意?
严衡愈发愣愕。
这时候,门外的吴名已经转过头来,对周围的百姓大声道:“郡守府的模样,你们已经见识过了,那这些人的府邸又是何种模样,你们可想去见识一番?!”
“想!”一群人哄然响应,之前抢到东西的那几个叫得最为响亮。
“那就跟我来!”吴名举起染血的长剑,“先去哪一家,你们决定!”
“城北赵家!”
“城东罗家!”
“去王家,他家贩过盐,可有钱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叫喊起来。
吴名把剑一挥,“最近的一家!”
“城东罗家!”马上有人接言,“他家老头子也在这里,就是穿绿衣的那个!”
“前头引路!”吴名扬声喊道。
“这边!”
不等之前接话的人带头,其他人就先一步调转方向,朝罗家所在的位置大步走去。
吴名立刻快走几步,让自己处在中央偏前的位置。
人潮很快从郡守府面前转移,只留下一群被吓傻的老头,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屎尿横流。
郡守府里的严衡也看傻了。
“这……这就走了?”严衡只能转过头来,向商鬼求释疑。
“有人带头,还有便宜可占,为何不走?”商鬼冷笑着反问。
“有何便宜?”严衡微微一愣,随即心下一动,脱口道,“难道夫人会纵容他们瓜分人家府邸不成?”
“你以为呢?”商鬼的笑容里充满讥讽,“所谓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从来都是以己少而邻多做前提的,如今有机会均一下邻居家的财富,还有人领头顶缸,何乐而不为?”
“这……”这可是强盗之行!
这样的想法只在严衡的脑海里闪了一下便被他咽回了肚子。法不责众,就算他要惩戒这些化身乱匪的百姓,也得想想如今这个时候一下子处置这么多人会引起多么大的恐慌。更何况带头的可是他家夫人,难不成他还要将他家夫人一起处置?
但不处置也同样不行……
心念百转,严衡终是拿定主意,迈步朝府门处走去。
“主君?”姚重赶紧快步跟上。
严衡没有理会,径直走到郡守府的大门口,在门槛处停下脚步。
门外,一群老者还都瘫坐在地上,并未被吴名裹挟着和人群一起离开。但这些人的模样却像是遭了强人的小媳妇,衣衫被脱掉了大半不说,本应挂着饰物的地方也俱是空空荡荡。有个老头还满嘴是血,像是被人拔了金牙。之前被吴名踩在脚下的那名男孩更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背脊处满是脚印。
一些老者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儿哭号,另一些却早已吓昏过去。周围虽还余下几个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给充当眼线的“百姓”,但无论是这些貌似百姓的看客,还是郡守府外的侍卫,没一个想要上前劝慰帮扶。而没了旁人的搀扶,这些被吓坏了的老者连独自起身都无法做到,更别说从郡守府门前离开了。
见严衡出现,门外的一众侍卫赶忙躬身见礼,“主君!”
严衡没有接言,冷冷看着他们,一直到把他们看到汗毛倒立,满身冷汗,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下令道:“把他们都捆了。”
“诺!”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动,之前就已经在府门内待命的另一批侍卫也蜂拥而出,将这群老者全都拎了起来,五花大绑。
或许是吴名已经离开的缘故,他们这一动手,有几名老者反倒又壮起了胆子,歇斯底里地和身强体壮的侍卫门撕扯起来。
“乱纲常,逆人伦,严衡你不得好死!”
“姓严的小兔崽子,你要是真有胆量就把我们全杀了,别让你那男夫人动手!”
“滚开!我看你们哪一个敢动我?!”
严衡对这些叫嚣充耳不闻,作为上位者,他原本也不需要去逞口舌之快,更不会亲自下场和人肉搏。
这些人刚起了个苗头,姚重便大步上前,扬声喝道:“把他们的狗嘴都堵了,堂堂郡守府门庭,哪容得他们这群野狗乱吠!”
“诺!”一群侍卫立刻将这些老者身上本就已经没剩多少衣料又扯下大块,团成团,塞进他们嘴巴,之后更是再无半点顾忌,捆好后便像拖死狗一样地将其拖入郡守府内。
严衡也只面无表情地瞥了姚重一眼,而姚重马上扬起嘴角,讪笑以对。
这群族老只是不好处置,并非不能处置。就算吴名不出现,严衡也有自信将他们逐一解决。但无论强势还是怀柔,都免不了会对他的名声有损,而那些族老扣在他头上的罪名也难以向世人分辨。
姚重显然就是判断出这种结果,这才越过严衡,擅自下令不许门外的侍卫轻举妄动,然后才将吴名引了出来,想用他来破解此局——就算破不了,这口黑锅也可以转嫁到吴名头上。
见所有活着的老者都已被拖进郡守府,严衡扫了眼还在街头巷尾处观望的几名“百姓”,转过身,返回郡守府内。
姚重颠颠地跟在严衡身后,笑嘻嘻地请示道:“主君准备如何处置这些老头?”
“找地方关起来就是。”严衡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孝子贤孙,值得他们如此舍命一搏。”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姚重压低音量,“他们准备聚众闹事的事,我早就收到了风声。但他们各怀鬼胎又各有各的顾忌,折腾了许久还只是谋划而已。昨日下午,我安插在他们当中的线人还回报说他们分歧极大,不可能成事。今天早上,他们却突然间就冒了出来,倒是把我闹了个措手不及……”
“或许鬼老可以为我等释疑。”说话间,严衡已经回到商鬼的面前。
上一次的叛乱之后,严衡便给姚重拨去了更多人手和资源,让他加强对襄平城内外的控制。原本一切都尽在掌握,偏偏商鬼和两个道士到来后,事情就突然出了变化。更何况商鬼自己也说过那两个道士很可能会没事找事地给他制造麻烦,严衡便不由自主地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对那两名离开的道士起了怀疑。
“不急。”商鬼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给你家夫人善后,而不是对事情的因由追根溯源。”
“我以为,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同时进行。”严衡直盯盯地看着商鬼。
“拭目以待。”商鬼意味深长地看了严衡一眼,跟着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他面前。
另一边的吴名这会儿已经到了罗家。
一脚踹开大门,再一脚踢飞上前阻拦的下人,吴名就把一群百姓领进了罗家宅院。
这一冬天的灾祸太多,先是酷寒,接着就开始地震,郡守府和士族之间又嫌隙不断,很多士族富户便携家带口地去了乡下庄子,以免城中动荡,避之不及。但这一次的大震后,因严衡下达的那个出入都要登记,主家走了就要接管房宅的命令,再加上这些人家的房屋也都需要重建或是修缮,很多人家就把女眷和孩童留在乡下,自己回了城中。
罗家的男主人——也就是罗家的现任家主这时便在宅院当中。但他显然还不知晓自家老父做了什么,正带着几名管事巡视宅院的重建进度,听到前院吵杂,还来不及让人出去查看,吴名和一群百姓便呼啦啦冲进了中院。
罗家家主在新年时去过郡守府,对郡守夫人的模样记忆深刻,当即走上前来,想要询问吴名这么突然闯入到底是何用意。
但不等他开口说话,吴名便抓住他的衣衫,将他撂翻在地,扯下他腰间的玉佩,扔给身后百姓。
“他的身上全是好东西哦,要不要自己来搜搜看?”吴名说完,便将罗家家主踹向人群,并顺势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反抗不得。
跟在他身后的这群百姓在离开郡守府的时候就已经搜刮过那群老者,胆怯之心早在抢夺第一件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被抛诸脑后,这会儿再来一次,更加轻车熟路,几只手伸过去,三两下就将罗家家主剥得只剩裤头,连系头发的带子都被拽了下去。
之后,也不用吴名再去蛊惑命令,没从罗家家主身上拿到东西的百姓就自动扑向了院中的几名管事。其中一名管事似乎和这些百姓中的某些人结有私仇,在抢东西的时候,被他们在要害处狠狠地踩了好几下。等到人潮散尽,这名管事已是三条腿俱断,出气多,进气少。
吴名没去理会百姓们私底下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向内院进发,并将一路上看到的屋门尽数踹开,让身后百姓放开胆子,在观赏之余肆意把玩。
很快,吴名便将这群百姓领到了罗家的库房。
第136章 一三六燎
罗家的库房里其实并没多少好东西,最有价值的那部分都藏在密室,粮食也在出城的时候带走了大半,吴名打开的库房里只有一些备用的器皿杂物,还有就是一些*变质却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存粮和腌肉。
但这些长了霉斑的食物也让百姓们彻底红了眼。
在严衡的控制下,襄平城内外的百姓远没到忍饥挨饿的程度,但今年的天灾大到如此程度,很多人家都做好了无法春耕的准备,从地震中抢救出来的那点余粮哪里舍得吃用,大多存了起来,全靠给郡守府干零活度日。
一想到自己累死累活地干上一整天才能勉强果腹,而这些富贵人家却宁可让食物在库房里腐烂也不肯拿出来施舍,百姓们那点占到便宜的小得意便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而这,也正是吴名想让他们生出的感受。
“你们眼前看到的这些东西这就是那些老头子想让郡守去死的原因。”吴名撕开一袋发霉的粟米,将米粒倾洒在一众百姓的面前,“郡守想让大家一起活下去,但那些老头子和他们的家族却只想自己过好日子!”
吴名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你们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城中发生了一起叛乱。但你们肯定不知道,这些人之所以挑起叛乱,只是因为郡守要求他们拿出粮食来应对天灾。”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串惊呼。
“天灾虽不会年年都有,但隔个三五年总要来上一场,差别只在严重与否。”吴名继续道,“你们家中也有老人,你们可以回去问问,往年有天灾的时候,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我家阿父说过,他年轻时就遭遇过一次严寒,天上地下全是雪,连块能烧火的木头都找不到,粮食吃光了,又不能出去打猎,饿的时候只能吃冰!春天来的时候,一家五口只活下来三个!”一个年轻的男子大声应道,“别说灾年了,就是平常的年月,大家还不是三不五时地挨饿!也就是最近这十来年,严郡守处处贴补我们这些百姓,才让大家有吃有穿,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男子话音刚落,一名年纪颇大的妇人便接言道:“是啊,今年这么大的天灾,若不是严郡守及时通知,又给大家发粮发炭,还教大家盖能住人的冰屋子,咱们哪能活得下来!”
“我弟弟被瓦砾砸伤了,也是郡守府给了药才医好的!”
“我家旁边的王寡妇无儿无女,要不是郡守府收留,早在家里冻饿而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倒让吴名有些不好插嘴。
太久不造反,技艺都生疏了呢!
吴名一边感慨,一边怀疑这些人里是不是安插了郡守府的托儿,要不然,怎么接话总是接得这么恰到好处,他可不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份容貌能够几句话就引发如此大的共鸣。
当然,他施放的*术肯定也起了效果。
吴名定了定心神,见忆苦思甜的□□已经过去,立刻又举起手中长剑,扬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郡守为大家做的事,都在大家面前摆着,而那些往郡守身上泼脏水的人又做了什么,大家可曾看见?”
“不曾!”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那咱们就再去看看!”吴名挥舞长剑,指向来时的方向,“再选一户人家,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和这罗家一副德性!”
“城北赵家!”一名男子高声嚷道,那气力像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
吴名也没让他失望,立刻接言道:“前头带路!”
“诺!”
在吴名的率领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罗家,朝城北的的赵家走去。
这时候,族老围困郡守府,郡守夫人再一次大开杀戒,又率领一群泥腿子闯入罗家的事已经在城中传开,一群人抵达赵家的时候,赵家已经是大门紧闭,严阵以待。
但在武力不对等的情况下,这样的抵抗根本毫无用处。
吴名照旧一脚踹开大门,将堵在门口的下人踢飞,然后便带着人群进了赵家。
这一次,跟随他的人可没有在罗家时的好脾气了。
他们跟吴名去罗家只是为了占便宜,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除了顺手牵羊,并不敢做太过份的事情。
但他们来到赵家却是为了认证这些人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黑心肠,只顾自己享乐,不管他们死活,而赵家的反应便如火上浇油一般将他们的怒火又激高了三分。
几个当过游侠的壮汉率先抢下赵家下人手里的棍棒,和吴名一起用武力开道。
有了这样的表率,余下的人也愈发大胆,连一些妇人都捡了些家什拿在手上,跟在一群男人的身后,或偷袭,或补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更何况无人灭火,却有东风推动火势。
得到商鬼的暗示后,严衡并没有生出见好就收的心思,反而想看看吴名到底能率领这些平民百姓做出些什么事情。
于是,那群族老虽然被控制起来,但被他们逼开的城门却没有关闭,城外的百姓源源不绝地进入城内,郡守夫人率人闯入罗家却看到一堆腐烂粮食的事也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
吴名抵达赵家的时候,身后的百姓已是进罗家时的两倍。
当他一马当先地冲入赵家库房的时候,赵家所在的街道都已被黑压压的人潮塞满。
赵家人并未像其他人家那样举家离城,这也使得赵家的库房远比罗家更为充实丰富。即便吴名打开的只是放置日常用度的普通库房,里面层层叠叠的粮食、熏肉、布料、器皿也让一众百姓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
“你们已经亲眼看见了,他们丰衣足食,米粮满仓,却连一根骨头都不肯施舍给大家。”吴名率先上前,用剑挑起一块熏肉,举过头顶,吸引一众百姓的注意,“当然,有人或许会说,这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当然也可以不给。没错,所谓私财,就是他人不可侵犯之物,不告而取谓之贼!但问题就在于——这真的是他们的东西吗?他们可曾耕种过一亩地,插过一棵秧?可曾为这些粮食浇过一滴水,除过一次草?他们又可曾为这些牛羊喂过一次草,在宰杀时出过一分力?不,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做这些事的都是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但最后,粮食、牛羊、衣衫、土地……统统到了他们手里,成为了他们的财富,而你们却只能顶着寒风,忍着冻饿,眼睁睁地看着!”
吴名举着熏肉,盯着在场的百姓,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随着吴名的一声声喝问,库房内外的百姓忽然间安静下来,似乎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是啊,明明干活的是他们,为什么他们这些干活的人却连九牛一毛都没得到,而什么都没有干的人却占据了一切?
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他们是士族……”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
“士族就可以不劳而获?”吴名转过头,看着那人,冷冷反问,“三皇五帝,哪一个不是和大家一起干活劳作,哪一个是坐在深宅大院里坐享其成?为何时至今日,只因出生后的一个姓氏,某些人就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费一点力气就将他人的成果据为己有?”
这一次,吴名没再等待这些人的答复,直接将剑上的熏肉拽了下来,扔进人群,然后朝着人群大声道:“这不是他们的东西,这是你们的!这是他们从你们手里抢去的、骗去的、霸占去的本应属于你们的东西!”
吴名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响应,人群只是掀起了一阵骚动,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才有人按捺不住地振臂高呼,“没错,这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东西拿走,让他们自己干活找吃食去!”
“啊!”
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围拢在库房内外的百姓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只是喃喃自语,有些却已经跟着叫嚣。
“我们的,这是我们的!”
吴名亦扬起嘴角,伸手又抓起一袋粟米,朝着人群扔了过去,“没错,这就是你们的!”
“对,这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一群百姓终于大彻大悟,一拥而上,将这些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据为己有。
吴名纵身跃到高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将粮食、熏肉、布匹等物一件件地抱出库房,满面春风地向外奔去。
库房外面的一些人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先进去的人全都抱着东西往外跑,即便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也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连法不责众这个概念都不知道,他们或许只是觉得既然别人都拿了,那他们肯定也可以拿。如果别人都拿了,他们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以致于最后一无所获,那事后被嘲笑的肯定就是他们,而不是那些拿了东西的别人。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
赵家的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东西被一群平民百姓抢走,但就像他们不愿意拿出自家的粮食去救济百姓一样,这些抢到东西的百姓也不愿意把到口的肥肉吐出来还人。
吴名没去理会赵家人和这些百姓的撕扯争夺,见库房里的东西被搬得差不多了,便身形一闪,离开库房,和人潮一起向城门处走去。
一些聪明人或许会在抢到东西后迅速藏匿,但热血冲头之下,能够保持这种理智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更多的人只会带着这些抢到的东西返回暂住地,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但严衡会允许这些已经化身匪徒的百姓把东西带出城吗?
吴名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严衡之所以倾向于百姓,甚至让人觉得他对百姓实在是宅心仁厚,怜悯有加,并不是因为他站在这些百姓的立场上,对他们的弱小和悲苦感同身受,他只是觉得那些士族并不能贯彻他的治世理念,所以才不得不向百姓寻求支持和拥护。
说到底,严衡的心态依然是掌控权力的上位者,严衡的立场也是皇权官僚而非平民百姓。
没有哪一个掌控者会喜欢自己掌管的世界失控,即便这种失控在短期内对他是有利的。
吴名也知道,在很多时候,秩序远比公平更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和谐发展。
但就像理解不等于接受,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吴名只擅长破坏,即便是历经了两千年的岁月轮回,他也依旧没有学会如何让失控的世界回归正轨。
所以,他想看看严衡会怎么做。
第137章 一三七拦截
吴名跟着人潮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抱着粮食、熏肉和上等绢布之类的东西往回走,后入城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劫掠的行列。仅仅一个赵家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可街道两旁的大户人家早已锁死了大门,堵住了所有可能让他们进入的通道,而他们又没有吴名那样的武力,能够踹开这些人家的大门,于是乎,同样大门顿开的罗家就成了他们的另一个选择。
但罗家宅院的浮财本就已经所剩无几,更加值钱的东西也不是这些百姓能够找寻得到的。吴名相信,如果严衡再不派人控制,这场骚乱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襄平城。到时候,仅仅锁住大门便不能再阻挡已近疯狂的百姓,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砸不开的就放火去烧,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留给别人。
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吴名身边一直有百姓跟随,其中有大半是没抢到中意的东西,想跟他再进一户人家。
但眼看着吴名直奔城门而去,途中没有半点停留,有些人便没了耐心,掉转身形,去别处找便宜了。而另一些已经抢到财物准备出城的人却渐渐汇集到吴名身边,显然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这城门未必好出,于是就打算借他之力,将抢到的东西带出城门。
当城门近在眼前,严衡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一众骑兵和一群步兵横在城门之前的画面也跟着映入眼帘。
吴名翘起嘴角,心想:果然,严衡很清楚地把握住了自己应有的立场。
吴名一离开郡守府,姚重的手下便尾随而去,将他的行踪及时传递回来。
严衡也没闲着,将那群族老关押起来之后,他便着手调查族老和百姓入城一事。但把城门处的兵卒和军官叫来一问,严衡却发现他们竟然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进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放他们进城,只觉得一阵迷糊,像是打了个瞌睡,整个城门就彻底洞开。
吴名曾在闲聊时向严衡介绍过一些常用法术,听这些兵卒一描述,严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种名为“*术”的法术。
顾名思义,这种法术会让人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失去自控能力,说出施术者希望他们说的话,或是做出施术者希望他们做的事。
这下,不用商鬼释疑,严衡也知道定是那两个道士从中捣鬼。
略一沉吟,严衡便下令将四面城门全部关闭,自己亲自率兵前往族老们入城的那处城门。
他的身上有吴名给他的玉符,可以抵御大部分远距离施放的法术,若那两个道士还想对他施法,那他便让他们尝尝凡人的厉害——吴名早就告诉过他,对付修士的办法之一就是用臂力超群的神射手远距离射杀,办法之二就是人海战术,用人命将那人活活累死。
严衡自己就是神射手,也不吝啬用人命填埋敌人,决定亲至城门的一瞬间,他甚至迸发出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热血。
遗憾的是,抵达城门之后,严衡并未等到期待中的法术攻击,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吴名和一群乱民。
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和侍卫、家丁这些打手是不能比的,全副武装地往那儿一站,冷冽的气势和明晃晃的盔甲就把百姓们吓得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吴名也停下脚步,站在人群里观望了一会儿,见周围人全做了缩头乌龟,没一个敢于冲上前去强行突破,不由心下冷笑。
有些事是不会因时间的改变而改变的。
人类总是期盼会有一位救世主能将自己救出苦海,可实际上,他们只是不愿承担自己拯救自己的风险和责任。
但他们不知道,或者没有意识到,当他们把风险和责任交托出去的同时,权力和权利也已经随风险和责任一起被人剥夺。
这就是阶级总是不会被消灭的原因所在。
用一句后世的时髦话来说,就是人类的劣根性。
吴名深吸了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迈动脚步,来到人群前方,严衡的马前。
严衡早就看到了吴名,但他终是忍住了下马拽人的[欲]望,端坐在马背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与吴名四目相对。
“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严衡率先开口。
“你想怎么办?”吴名将长剑丢到一边,双手抱胸,漠然问道。
严衡没有接言,直盯盯地看着吴名,等待他的回答。
但吴名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以同样淡漠的表情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眸平静得彷如无风的湖面。
严衡以为吴名是在以无声的方式表达不满,实际上,他只是在控制情绪。
如果不是他刻意控制,严衡此时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即便是他刻意控制,如果严衡不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解决方式,他也无法确保,当严衡向这些百姓举起屠刀的时候,他会不会先把严衡送上西天。
都说[屁]股决定脑袋,而他即便是坐在上位者的[屁]股上,也依旧无法以上位者的心态去解决事端。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们此刻的视角。
沉默持续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严衡终于率先做出了行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身旁跟着的一名军官打了个手势。
吴名这才注意到,姚重和穆尧都没跟在严衡身边。
身份不合适,还是样貌不合适,又或者,他们已经躲在某些角落里开始干脏活了?
吴名垂下眼睑,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而得到严衡示意的军官已经策马上前,大声道:“尔等听着,赶紧把手里的东西统统放下,尔等的劫掠之罪便可一笔勾销!如若不然,便是罪加一等,连坐诛杀!”
军官的威胁只是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应声而动的却是一个皆无。
所有百姓都在盯着吴名。
吴名依旧没有说话,依旧只是双手抱胸,站在严衡的马前。
而这样的姿态已足以表明,他和身后的百姓一样,对这样的决策既不满意,也不买账。
喊话的军官顿时露出怒容,但碍于领头之人乃是郡守夫人,他也只能转过头来,等待严衡的进一步指示。
严衡这会儿真的很想下令把这群乱民统统捆了,丢到矿山做苦力去,同时也更想一声令下,把城中那些爱闹事的士族富户全部抄家。但他尚未失去理智,自然也清楚,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只能在心里稍稍想上一想,若是付诸实践,那他这个郡守就真的不要做了,只能跟吴名一起避世修道去也。
严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想了一下姚重手下报上来的消息,终是开口道:“就算我让他们把抢来的东西拿走,他们又能多吃几顿饱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当了强盗,若我就这么放过他们,那些没有当强盗也没有获得钱粮的人又是否会觉得不公?”
“好吧。”严衡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吴名,虽然严衡仍然不愿与百姓直接对话,非要绕了个圈子和吴名讲的态度依旧让吴名很不爽,但他还是决定给严衡一个机会,“那就拿出一个公平的解决方案,让所有人都能受益。”
“所有东西全部充公,入赈灾账目。”严衡道,“今晚,两处安置点一起加餐。明日开始,我会再次向城中大户征集粮食,确保秋收前的粮食供给。但借用夫人的一句话,不劳动者不得食,若有人借赈济之名好吃懒做,我也定不会轻饶了那人!”
“我没意见。”吴名转过头,朝身后百姓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一群百姓面面相觑,仍然没人敢于接言。
但这一次,吴名却没再继续立于严衡马前,转过身,漫步走到街边,摆出一副不再插手的姿态。
见吴名做出这般姿态,有些百姓终于忍不住嘟囔起来,“这些东西不是我们的吗?我们拿自己的东西,干嘛还要交公?”
因为你们打不过这些国家机器,也不敢和人家打。
吴名心下腹诽,身体却转了过来,冷笑道:“搞清楚,这是你们的,不是‘你’的!你自己种了几亩地,养了几只牛羊?你的劳作所得,又可在赵家的库房之中?”
一连串的质疑把那几个抱怨的百姓吓得连连后退,而吴名却话音一转,继续道:“作为郡守夫人,我相信郡守,相信他的法子能够让这些东西真真正正变成‘你们’的,让襄平城所有劳作过的百姓一同受益!若是你们当中的哪个人觉得郡守的保证靠不住,或是城外的其他百姓都不是你们当中的一份子,那也简单,城门就在那边,自己走过去就是!”
谁敢走过去,不要命了?
很多人心里都生出了类似的腹诽,但终是没人敢再抱怨,倒是有人试探着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一袋粮食放在地上。
“搜身!”之前喊话的军官再次喝道。
但不等两侧的兵卒有所行动,严衡便把手一抬,阻止道:“不必了,空手即可。”
军官微微一怔,随即示意下面的兵卒对此人放行。
那人明显眼睛一亮,急匆匆地穿过军队,消失在城门那端。
有了一个成功的范例,余下的人便也有样学样,将手中的粮食、熏肉等大件物品放到城门口的空地上,至于身上是否藏了小件的宝贝、散碎的吃食,严衡不管,守门的兵卒自然也不会去问。
与此同时,整个襄平城亦开始戒严,全副武装的士兵将那些还在试图进入士族富户家中的百姓从街道中驱赶出来,与那些已经完成劫掠的百姓一起逐出城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襄平城的街道上终于恢复了宁静,严衡所在的这处城门也只余下小山似的粮食器物。
或许还有小部分百姓隐匿在了城内的废墟之中,并没有过来上缴所得,但戒严也不是到此为止,当街道恢复秩序,士兵就会进入民宅,挨家挨户地搜索搜查。
但这些事已经无需严衡亲自处理,见城门处已经没了百姓,严衡便策马来到吴名面前,将手伸了过去。
吴名略一迟疑,终是将自己的手也抬了起来,与严衡伸出的手握在一起,被他拉上马背。
“夫人啊!”
严衡叹了口气,并没当场多言,调转马头,在一众骑兵的护卫下返回郡守府。
第138章 一三八袖手
回到郡守府,严衡直接把吴名送回了自己歇息的帐篷。
上马后,吴名就没再说话,一直懒洋洋地靠在严衡怀里,等进了帐篷,这才一边往矮榻上倚靠,一边让严衡叫人给他烧水沐浴。
“又沾上血了?”严衡却没立刻叫人,走上前,解开吴名的发髻。
“没有,就在门口宰了几个,之后就没再杀人。”吴名甩了甩头,把散乱的发丝从眼前甩开,“有人作壁上观,我总得集中精力好好表演,省得他们失望。”
“果真是那两个道士作祟?”严衡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吴名挑眉反问。
“这些人都是从城外进来的,但我早就下达了持郡守府令牌方可入城的命令,守门的兵丁根本不该放他们进来。”严衡解释道,“我把人叫来一问,便发现他们像是中了你所说的*术,一个个就跟梦游一般,连自己做过什么都说不清楚。”
“我就奇怪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吴名一声冷笑,“原来这出戏就是他们导出来的。”
“这群族老密谋已久,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选在今日出来生事。”严衡在吴名身旁坐下,拉住他的手,沉声道,“这当中恐怕也少不了那两名道士的手笔,就是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有别的后招。”
“应该不会了。”吴名肯定道,“你昨天也听到了,他们今天就会和商鬼一起离开,没时间再搞东搞西。”
“那就好。”严衡拍了拍吴名的手背,“说到底,今日又是我的疏漏才让夫人不得不又辛苦一遭。我无法向夫人保证不会再出这种事,但若是可能,我希望夫人今后能够三思而后行,别再……”
“不可能的。”吴名打断道。
严衡一愣。
不等他追问,吴名已主动解释道:“我的性格便是如此,从生到死都没改过,想了便要去做,三思而后行什么的……”
臣妾做不到啊!
吴名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今天这事和姚重也脱不开关系,十有□□是想让我替你背下这个黑锅。”
“那你还……”
“债多了不愁。”吴名斜倚在矮榻的靠枕上,斜眸看向严衡,“更何况,我这人的手脚一向不怎么利落,当我把一口黑锅从灶台上背起来的时候,天晓得会留下怎样一个乱七八糟的灶台。只要你们不介意替我收拾这个烂摊子,那我也不介意多背几口黑锅。”
严衡被说得脸上发烫,欲言又止,终是自嘲地笑了笑,“夫人恼我是应该的。”
见严衡听出了话意,吴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严衡有心说点软话哄吴名开心,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一如吴名无法做到三思而后行,他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说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沉默中和吴名对坐了半晌。
最后还是吴名耐不住这种气氛,抬脚踹了严衡一下,“去给我叫水。”
“好。”严衡应了一声,起身叫来侍从,让他们送浴桶和浴汤过来。
不等沐浴用的东西送来,严衡便被穆尧请走,回大帐篷里处理事情。
吴名独自倚靠在榻上,不断地调整呼吸,努力控制心中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暴戾情绪。
一直到侍从搬来浴桶,注满浴汤,躬身退出帐篷,吴名的那股子戾气也没能消散。
吴名盯着浴桶看了会儿,终是站起身来,决定先将这股子戾气彻底排遣出去。
至于排遣的方法,吴名也已经想好了。
揍人。
他习惯被人坑,替人被黑锅,给人顶缸,但他并不习惯被人坑了之后忍气吞声。
他找不出理由宰严衡,还不能拿他手下人撒撒气?更何况这可不是那家伙第一次算计他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若他再这么忍下去,那家伙恐怕就要习惯成自然,真当他好欺负了!
于是,吴名走出帐篷,用神识找出姚重的所在,然后一个缩地成寸飞了过去,将他从屋子里揪了出来,狠狠一顿胖揍。
等到姚重被揍得鼻青脸肿,小腿骨也被踹断了一根,吴名终于神清气爽地吐了口气,丢下一瓶从商鬼那里搜刮来的伤药,转身回了严衡歇息用的帐篷。
果然,想要痛痛快快地报仇雪恨就必须得使用暴力!
只有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堆积出来的那股子怨忿才能彻彻底底地发泄出去!
吴名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汤里,一边感慨,一边等着严衡过来找他算账。
但先来的却是商鬼。
进来后,商鬼并没有说话,在浴桶对面的榻上盘膝一坐,和吴名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起来。
最后还是吴名按捺不住地先开了口,“你来干嘛?”
“看看你。”商鬼淡然道。
“要不要我出来,让你看清楚点?”吴名翻了个白眼。
“我对你那破身子不感兴趣。”商鬼回了一声冷哼,“我之所以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你是否中了*术。”
“怎么,就因为我没有当街斩杀严衡?”吴名也撇嘴冷哼。
“是啊,你怎么就没杀了他呢?他可是当官的,是士族,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呢!更何况他还挡了你的路,一脚踩灭了你刚刚点燃的革命之火?”商鬼用两根手指托起自己的下巴,微微扬起头,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吴名,“以往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是亲爹亲妈,你不也会照杀不误吗?”
“什么事做过百八十遍也会厌倦的。”吴名懒洋洋地往浴桶上一靠,“你把终南山的道士引来,不会就是为了设局诱使我杀掉严衡吧?”
“我可没那份闲心。”商鬼对吴名的指责不以为然,“再说,我又没有正道宗的那份本事,哪里会知道襄平城这边会发生什么。”
“说得也是。”吴名点了点头,“所以,你只是没有阻止。”
襄平城里会发生什么,商鬼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襄平城里正在发生什么,他却一定知晓。
不管商鬼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实际上,他对道家宗派的忌惮远胜吴名,不然也不会因为吴名把两名道士撵走就生了不快。
吴名相信,商鬼肯定对那两名道士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而他之所以不快,就是因为那两名道士原本可以在他眼皮底下被他监控,但被吴名撵走之后,商鬼就不得不花费更多力气才能掌控那两人的行踪。
是人都有弱点,而商鬼的弱点便是一个懒字,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他会因为吴名惹了麻烦而把他处理掉,也会因为处理的过程更加麻烦而选择放弃。
商鬼之所以没能摆脱夏伯的纠缠,大概也是一样的原因——被纠缠固然很烦,但和甩掉这家伙的麻烦一比较,这点麻烦便又算不得什么了。
而眼下,严衡在商鬼眼里便成了一个类似的存在。
留着会很麻烦,但除掉也会带来新的麻烦。
所以,商鬼不仅没有阻止两个道士的小动作,反而以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袖手旁观。
“严衡招你惹你了?”吴名蹙眉问道。
“他把你迷住了。”商鬼答道。
“这又关你屁事?”吴名将眉头皱得更紧。
“若是换个时间,自然不干我事。但现在,我们却是被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影响到了你,自然就会影响到我们。”商鬼一脸严肃地解释道,“想一想,若是必须让他死掉才能让我们活着出去,你会舍得杀他吗?”
“你在开玩笑吧?”吴名的身体立刻和神经一起紧绷起来。
“不是玩笑。”商鬼面无表情地看向吴名,“只是一个假设。”
“……”
吴名半晌无语。
商鬼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但也仅此而已。”
“我该说谢谢吗?”吴名扯了扯嘴角。
“不必。”商鬼站起身,“你只要好好想一想,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你该怎么选择。”
“等一下。”吴名叫住商鬼,“比起这个假设,你难道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你指什么?”商鬼疑惑地问道。
“我们的身体。”吴名盯着商鬼的双眼,“我们在这边得到的身体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吗?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们会在回去的那一刻被时间湮灭?”
“你想多了。”商鬼用肯定的语气答道,“既然我们之前所用的身体能够进来并且存在,那么逆推回去,原来的世界也肯定会接受我们现在的身体。用科学的话讲,正如水不会质变成油,仅仅只是把一块石头从地球拿到月球也不会让它灰飞烟灭。”
“你懂科学吗?”吴名眯起双眼,半信半疑。
“万法归一。”商鬼似笑非笑地看向吴名,“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愿被困在这个小世界里——与其在这个具现化的世界里虚度时光,我宁愿到真实的世界去死——满意了吗?”
“不。”吴名身子向前一移,双手撑在浴桶的木头上,“我想要更确切的答案。”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找了。”商鬼的笑容浓烈了一些。
说完,商鬼便转身欲走,但很快便又转回身说道:“对了,五日之内,咸阳的使者必会抵达襄平,让你那相好做好准备。”
“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吴名质疑道。
以如今的交通工具,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从咸阳到襄平也得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中间免不了还要扯皮吵架。
“明天早晨,终南山的召集令就会发往全国。”商鬼道,“最迟后日傍晚,各门各派的修士就会齐聚咸阳,然后再花一到两日的时间分蛋糕,差不多就可以将诏书的数量敲定,选人派发了。”
吴名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们要让修士去送诏书?!”
“当然得先亮出些肌肉才能把那些真正有实力的人引至咸阳。”商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若是五日后,严衡还未收到诏书,那就说明你们不带他玩了?”吴名挑眉问道。
“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商鬼微微一笑。
“这可不好说。”吴名又趴回浴桶,自言自语道,“好吧,我就再等五日。”
听到这句自语,商鬼微微一怔,但并没有因此多问,笑了笑,便转身出了帐篷。
第139章 一三九送别
一直到浴桶里的水由热转凉,吴名也没等来严衡。
见严衡久等不来,吴名也没去找他,擦干身子,披上衣服,然后便倒在榻上开始补觉。
等到一觉睡醒,吴名却发现严衡已经躺在他的身边,正撑着头,侧着身子看着他。
他的警惕性真的是越来越差了呢!
吴名在心中叹了一声,也将身子侧了过来,开口道:“什么时候了?”
“下午,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用夕食了。”严衡伸手拂开吴名的发丝,将它们别在吴名耳后,“差不多也该起来了。”
“哦。”吴名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转而道,“我把姚重揍了。”
“我知道。”严衡淡然道。
“……腿也被我踩折了一条。”吴名继续道。
“已经让医官接上,抹过你给的伤药了。”严衡也用毫不在意的口气继续道,“医官说那伤药极好,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完全恢复。”
听到这样的话,吴名顿时有些手脚发痒,很想把严衡踹下去狠揍一顿。
那可是你的手下,为了你才算计我的!
吴名翻了个白眼,直言道:“我揍了他,你不心疼?”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了。”严衡轻抚着吴名的黑发,“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给他责罚。”
“呵呵。”吴名挤出两声轻笑,再一次觉得自己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见他不再说话,严衡却反问道:“难道你心疼了?”
“心疼个屁!”吴名被气乐了,“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我就让他死啦死啦滴干活!”
“……你就不能正经说话吗?”严衡叹道。
“别转移话题!”吴名抬手掐住严衡的鼻子,“跟你说正经的,如果真有下一次,我会宰了姚重,然后把帐算到你的身上。”
“好。”严衡握住吴名的手,把他揽入怀中,顺势亲了亲他的双唇,接着便苦笑道,“但说实话,除非把那家伙宰掉,不然的话,我还真没法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没关系,我不用你保证。”吴名盯着严衡的双眼,“你只要记住我会怎么做就可以了。”
“夫人。”严衡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吴名的脸颊,“再给我一点时间,有些事,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
吴名心下一紧,“什么事?”
严衡没有回答,顿了一下便重复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吴名隐约猜到了答案,不由抱住严衡,轻声道:“时间不多了,再过五日,最多五日,咸阳就会发诏书让你们过去商量铸鼎的事。这份诏书大概不会出自秦四世之手,送诏书的也不会是朝中的士大夫或者将军。”
“我猜到了。”严衡安抚地拍了拍吴名,“所以,我打算和秦汉联手,支持他继续做皇帝。”
吴名一愣,“我以为你讨厌嬴汉。”
“是不喜欢。”严衡搂住吴名,露出一脸无奈,“但他至少是个好人。”
“好人不长命。”吴名道,“而且你别忘了,他爹——秦三世是被他母亲项氏活活闷死的,这事要是泄露出去,全天下都不会让他再做皇帝。”
严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问道:“吕良的锁魂珠还在鬼老手里?”
“对。”吴名点头,“而且没可能拿回来——我没有从商鬼手里抢东西的本事。”
“那就算了。”严衡叹了口气,“我再想想。”
“一会儿再想。”吴名推开严衡,“那些闹事的老头子你是怎么处置的?我是说那些还活着的。”
“全都关起来了,让他们的家人来赎。”严衡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一次,不拿出他们的一半身家,我就让他们彻底没了身家。”
“你要是能早些拿出这种狠劲,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吴名撇了撇嘴,翻身下榻。
“你要作何?”严衡一愣。
“去找商鬼要些保命用的丹药。”吴名一边穿衣一边解释道,“生猪和死猪可不会是一个价码。既然要拿他们换钱财,那就得确保他们活着,即便是受尽折磨也得活得生龙活虎。”
“我以为你更希望他们死掉。”严衡愕然道。
“他们死掉没用,就算把他们全家还有他们身后的姻亲宗族全杀了,也不过是给所谓的新贵腾地方。”吴名漠然答道,“更何况,我也不觉得你能狠下心来大开杀戒。”
“确实不能。”严衡苦笑,“百姓也好,士族也罢,少了哪一边都会天下大乱的。”
才怪。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或缺的,就算没了太阳,南北极的生物还不是照样存在?
吴名心下腹诽,却没有和严衡当场争辩,穿好衣服便往外面走去。
严衡赶忙从榻上跳了下来,跟他一起离开。
商鬼这会儿还在吴名的帐篷里,见吴名带着严衡进来,放下手里正在把玩的摆件,挑眉问道:“来送行?”
“你要走了?”吴名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就知道……”商鬼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说吧,来干嘛?”
“哦,把那种能续命的百转丹给我一瓶。”吴名没有绕弯子,一句话表明来意。
“你应该知道百转丹只是把身体里的剩余潜能全部激发出来,并不是真的续命。说白了,就是把回光返照的时间延长。不管原本还剩多久的寿命,吃下百转丹之后,那人都只能再活三百天。”商鬼提醒道。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自己吃。”吴名耸了耸肩。
商鬼打量了他几眼,伸手拿出一个装满蓝色小药丸的玻璃瓶子,递到吴名手里。
“恶趣味。”吴名嘟囔了一句,转手把瓶子塞给严衡,“效果和注意事项你都听到了,我就不跟你重复了。”
严衡愣愕地接住瓶子,一时间没想好应该把这东西放哪儿。
商鬼则敲了敲案几,对吴名道:“我要走了,你还需要什么,赶紧说出来。”
“把普通人用的药多给我点吧。”吴名道。
“我又没有储物袋那种逆天的玩意,怎么可能多给。”商鬼一边冷哼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盒子,往案几上一撂,“这一份足够他用了。”
“你竟然把这些东西都带过来了。”吴名惊讶拿起盒子,打开上面的机关锁,露出一排摆在人造海绵上的玻璃管。每个玻璃管都比小拇指还要细小,里面装着颜色不一的液体。这个金属盒子是商鬼在后世特意定制的合金,玻璃管里的液体也是用后世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提炼出来的药汁,有救人的,也有杀人的,还有让人半死不活的。
“只是从未离身罢了。”商鬼淡然道。像他们这样的鬼修都有一种法术之外的自保手段,吴名喜欢玩火药,他却是喜欢鼓捣真药。
吴名没把这个盒子给严衡,抬手塞进了自己衣衫。
“你不准备送我一程?那两人已经在城外等我了。”商鬼问道。
吴名狐疑地看了商鬼一眼,点头道:“送你一程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鬼老稍候。”严衡赶忙插言,“我已让人备了薄礼,可否允我现在送上?”
“好啊。”商鬼淡淡一笑。
严衡备下的确实是薄礼,就是一些锦缎和玉石,装在一个比后世公文包略厚实一些的木箱子里,上面镶了一个金环,可以像公文包一样直接拎在手里。
将薄礼奉上之后,严衡又率领一队人马和吴名一起将商鬼送到襄平城外。
两名终南山的道士已经等在那里。
见吴名和商鬼一起出现,两人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古怪,似惊似惧又似厌憎。
吴名这会儿已经没兴致再和那两人计较,他之所以跟来,不过是因为商鬼的暗示太过刻意,引起了他的些许好奇。
但商鬼却什么都没有做,见到那两名道士后便转头向严衡告辞。倒是那两名道士主动走了过来,借着和商鬼汇合的机会跟严衡攀谈起来。
严衡本就没打算和这二人交恶,见吴名并未出言阻止,便不卑不亢地与其寒暄。
年长的道士用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辞赞颂起严衡的赈灾成果,而年轻的道士却有些目光游移,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似在打什么主意。
一旁的商鬼有些不耐烦,轻咳一声,催促两名道士赶紧上路。
年长的道士当即轻笑一声,拱手向严衡道别。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严衡忽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身前就传来一声惨叫。
严衡一个愣神,随即发现面前竟然多出一只人手,与自己只有一拳左右的距离,而这只手的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定睛一看,严衡便发现被抓住的手属于那个年轻道士,而抓住他的人正是吴名。
“放手!”年轻的道士痛得满头大汗,偏偏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严衡愣愕不已,但还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与那名年轻的道士拉开距离。
“阁下这是何意?”年长的道士迈步上前,但刚刚迈出一步便被商鬼挡住了去路。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吴名冷冷道。
“我只是想取他一根头发!”年轻的道士辩解道。
“然后呢?下咒吗?”吴名冷笑道。
“我终南山的道士怎么会做那种事——啊啊啊啊!!!”年轻的道士一声惨叫,被吴名踹飞出去。
“他应该只是想找人算一算严郡守是否有帝王之命。”商鬼露出似笑非笑的经典表情。
“你真是这样想的?”年长的道士一脸愣愕地看向自家师侄。
年轻的道士挣扎着撑起身子,愤慨道:“不过就是给他算一命,有什么大不了!”
“胡闹!”年长的道士立刻呵斥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接着便转过头来向严衡等人躬身施礼,“小辈顽劣,还请诸位看在他年轻无知的份儿上饶他一次。”
“年轻就可以犯错?”吴名冷笑,“我也很年轻,我也想犯几次错呢!”
你年轻个屁!
在场诸人不只一个在心中腹诽。
年长的道士也面色一僵,但不等他再次开口,商鬼便接言道:“算了吧,反正你也给他教训了,没必要不依不饶。”
吴名皱了皱眉。
商鬼的语气里似乎夹杂了些许失望,但他既然出面阻止,这种失望就应该不是针对他的。
又在搞什么飞机!
吴名狐疑地看了商鬼一眼,但正如商鬼所说,他已经给了那年轻道士“教训”,倒也没必要非得在此刻进行一场意气之争。
至于他们今天做的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机会总会再有的。
更主要的是,他已经有了更加彻底的报仇计划。
吴名冷冷一笑,退到严衡身边,不再多言。
商鬼则转过头来,朝年长的道士说道:“走吧,别再耽搁时间了。”
年长的道士深吸了口气,再一次向吴名所在的方向拱手致歉,然后便快步走到年轻的道士身边,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咸阳见。”商鬼也朝吴名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接着便身形一闪,与两名道士一先一后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第140章 一百四决定
严衡带出来的这群人都和商鬼有过接触,对他的身份亦有所认知,此刻虽然对商鬼和另外两名道士的神出鬼没感到震惊,却也都还能够控制。
“鬼老便是占卜出天灾之人。”严衡还是简单解释了一句。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轻呼,但也有不少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严衡没再多言,抱着吴名纵身上马,带人返回了郡守府。
但商鬼和两名道士的对话已经尽入众人之耳,尤其是那句“严郡守是否有帝王之命”更是让人遐思无限。
只不过谁也不会不知趣地发问,一个个只将此事暗藏在心底,待时机成熟时再做计较。
当晚,吴名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严衡也很自觉地跟了过来。
如今的郡守府里已经没人在意孝期这回事了,严衡自己也不再遮掩什么,每晚皆是光明正大地在吴名身边留宿。
但受这场大地震的影响,严衡这几日一直忙于灾后安置,经常要到二更天之后才能休息,回到吴名身边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哪还有心思和他亲热。好不容易局势稳定了,商鬼又来了。吴名知道商鬼有听墙角的恶习,自是不肯给用活[春]宫来给他取乐,严衡想要,吴名也不配合。
今日商鬼一走,两人便都生了心思。
洗漱完毕,两人便直接滚到了床上,酣畅淋漓地鏖战一场。
“好爽……”
热血冲顶的瞬间,吴名情不自禁地抱紧严衡,好半天都没从余韵的回响中脱离出来。
这种感觉和撸管产生的快意是截然不同的,后者更像是高空坠落,转瞬间就跌回了凡尘,而前者却似惊涛拍岸,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吴名已经餍足,严衡却还如饥似渴,又稳扎稳打地征伐了好一阵,这才突然一阵狂轰乱炸,给这场巷道战画上句点。
“别动。”
事毕,严衡习惯性地想要起身,却被吴名意外挽留。
严衡顺势倒了下来,压在吴名身上,亲了亲他满是汗水的鬓角,轻声问道:“还想要?”
“不了。”吴名摇头,“就要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严衡戏谑地问道。
“说不出来。”吴名闭上双眼,“抱紧我。”
严衡应诺一声,把吴名的身子向上抬起,让自己手臂能够[插]入背脊和床榻之间,将他紧紧搂住。
两人这样密不可分地搂抱了一会儿,严衡便再一次升起了战旗。
“夫人……”严衡在吴名耳边轻声呢喃,身体却已不自觉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掠地。
“闭……嘴。”吴名也只哼哼了两声就任由严衡折腾去了。
两轮战罢,严衡终于起身叫了热水,亲自给吴名和自己做了清理。
四月的夜晚仍然有些寒意,严衡一回到床榻,吴名便习惯性地钻回了他的怀里。
严衡抬手把左臂搁在吴名颈下,顺手搂住他的背脊,摩挲了两下,轻声道:“你今天说,咸阳的诏书五日后便会送达?”
“嗯,商鬼是这么说的。”吴名应了一声。
“送诏书的会是你们这种会法术的……修士?”严衡继续问道。
“嗯,未必有多厉害,但肯定是会缩地成寸、日行千里的,这样才能及时把信送到。”
“那样的话,他们会不会只将我一个人带去咸阳?”
“不会吧。”吴名这才抬起头,看了严衡一眼,“你在担心这个?”
“确实有些担心。”严衡承认道。
“应该不会。”吴名想了想,“若是让这些修士直接带人过去,那和绑架又有什么区别?像你们这样的一方诸侯,一地霸主,哪一个会愿意啊?到时候还不得一起造反?”
“按理说是不该的。”严衡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真这样,那就说明咸阳那边已经把蛋糕彻底分好了,你去了也不过就是送死,不如不去。”吴名道。
严衡皱了皱眉,“分蛋糕是何意?”
“呃,蛋糕是一种食物,类似发糕、大饼。分蛋糕就是分赃,利益分配,争权夺利……反正就是分好处的意思。”吴名撅起嘴巴,“我说,你的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
“你能不能说几句我能听懂的话?”严衡一脸无奈。
“算了。”吴名无语问苍天,干脆撇嘴道,“不管你去不去咸阳,我是肯定要去一趟的。”
“为何?”严衡一愣。
“我不认为非得铸九州鼎才能消灾避难。”吴名一边回答一边把玩起严衡的胸肌,“我想找别的法子。”
严衡抓住吴名作怪的手,追问道:“你认为这个法子在咸阳?”
“你也听到了,这里其实是一处小世界,位于始皇帝的陵墓之内,就其本质而言就是一座大型法阵。”吴名解释道,“任何法阵都有阵眼,就我估计,这里的阵眼不是在咸阳宫就是在始皇帝陵……”
“没有始皇帝陵。”严衡插言道,“先帝□□后便停了皇陵那边的工程,修陵的民夫也被全部遣散。我曾听……听那人说过,始皇帝的棺柩里并没有尸身,而就那人的记忆来看,他似乎也不知道始皇帝最终被葬在了哪里。”
“啊?”吴名瞪大双眼,“难道这才是世界崩塌的真相?”
“什么?”严衡不解地看向吴名。
“就是导致天灾的原因。”吴名皱了皱眉,“不对,有点说不通……算了,还是先去咸阳看一眼吧。”
严衡很想说你别管了,交给商鬼那些人处置就好,但话到嘴边却终是又咽了回去。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几个月,但严衡也看得出来吴名这人可不是个别人劝几句就能改主意的,想让他顺着你,你就得先顺着他,不然的话,倔脾气上来,妥妥的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严衡便忙着安排人手,分派活计,以免自己的突然离开对辽东和辽西两地的赈灾和春耕产生影响。
这一次的天灾过后,整个大秦王朝起码有一半的郡县受了灾,到处都要赈灾善后,哪里能离得开人。也就是辽地的苦寒之名太盛,百姓逃荒的时候都不会想到往北走,不然的话,辽东和辽西肯定已经涌入大量灾民,生出更多事端。
咸阳在这个时间下诏书叫各地的郡守和世家的家主一起议事,其时机可谓是糟糕透顶,若不拿出雷霆手段,这些人很可能一个都不会到场。
而这大概也是那些修士不得不亲自登场的原因所在。
但严衡并未等到递送诏书的使者,就在商鬼离开后的第四天下午,乌冬飞了回来,带回了商鬼所说的那封诏书。
诏书的内容很简单,无外乎就是天灾已至,皇帝请全国各地的重要人物一起商议应对方案,所有收到诏书之人必须于四月底之前抵达咸阳。
诏书上给出的出行时间很是充裕,也没写不去的话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但就严衡猜测,这部分内容应该由送诏书的修士亲自传达,但给他们送信的是乌冬,所以这些内容便没有出现。
“为何送信的会是乌冬?”严衡有些疑惑。
“应该是商鬼的手笔。反正你也知道这封诏书是怎么回事,没必要再特意配个解说员重新解说一遍。更何况,万一送诏书之人言行不当,惹恼了我,那可就有命来,没命归了。”吴名把诏书举起来,欣赏上面的印章,“这印章是真的吗?”
“至少我没看出有假。”
“是秦四世亲手盖的?”吴名饶有兴趣地猜测起来。
“这个就不好说了。”严衡对咸阳如今的情况也不是十分了解。他离开咸阳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边原本就没几个人可用,而且那时的他尚未重生,能够想到的布局有限。如今留在咸阳的耳目都是他重生后派遣过去的,只能在咸阳城内活动,接近不了权力中心,只听说嬴汉在新年前后很是做了一番大动作,但没过多久便又沉寂下来。
严衡对嬴汉的能力一点都不看好,即便是重生了,也未必能有多大改变。但对普通的官员和诸侯来说,这样的皇帝反而最好,能力有限,但品性却算得上正人君子,虽有点小性子却没什么恶习,哄起来简单,骗起来容易。
更何况嬴氏如今也没剩几个男丁,与始皇帝血缘最近的轩亲王和其长子俱是酒色之徒,若要让他们继承皇位,秦二世继位后的乱局用不上一个月就得重演。
严衡在心中计较了一番,依旧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叫来手下亲信,先把诏书的事公布出去。
将辽东辽西两地的事情安排好,定下随行人员名单的当晚,严衡才得知吴名并不打算跟他一起前往咸阳。
严衡顿时急了,一把抓住吴名,“都是去咸阳,有必要分开吗?”
“你那种走法太慢,纯粹浪费时间。”吴名解释道,“而且我要是跟你一起过去的话,见到那些皇亲国戚之类的人物,你是让我给他们行礼,还是给他们下跪?”
“避让一下就是了。”严衡道。
“没意思。”吴名摇摇头,“说句难听的话,我已经在你身边浪费了太多时间……”
“夫人!”严衡脸色一变,“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让我把话说完!”吴名回了一双白眼,“有些事我早该面对,比如去抓那个给我和阮橙换身体的道士,去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但我全都没有去做。开始是修为没有恢复,做不了,后来能做了,却又……有意无意地开始拖延。”
吴名说得含糊,但严衡却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沉默下来,抓住吴名的双手,紧紧地握在手里,怎么都不想放开。
“但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也不想再依赖商鬼。”吴名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别人是靠不住的,我不能把我的命运以及你我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控。我不想走商鬼画下的路,我要自己去找一条路,让你我和你我在意的人都能按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严衡目不转睛地看着吴名,张了张嘴,终是费力地吐出一个字,“好。”
第141章 一四一火铳
吴名并没有说走就走。
第二天,吴名先去了趟阮橙的嫁妆小院,准备给严衡取些保命的东西。
但到了藏东西的地方,吴名便发现法阵没有变化,里面的东西却少了几样。
吴名先是一惊,接着便郁闷起来。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能不破坏法阵还不把东西全部拿走的——最重要的是,还知道这里藏了东西的,只有一个。
商鬼。
不告而取是为贼!
拿走之后倒是告诉我一声啊!
吴名郁闷了半天,最后也只能磨牙了事。
好在商鬼拿走的东西并不多,而且没把任何一件武器拿光,吴名也不至于还得再重新准备一遍。
生了会儿闷气,吴名便放弃了找商鬼算账的念头,挑拣了几件严衡能用的,又把余下的东西重新打包,准备离开的时候全部带走。
回到郡守府,吴名也没管严衡现在忙还是不忙,直接把人从前院拽到后院,又用法术带到深山,然后拿出两支手工火铳,塞到严衡手里。
“收好,防身用。”
“什么东西?”严衡满头雾水,随手摆弄了两下,不自觉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当心!”吴名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的手掰正,将枪口调转回去。
这么一折腾,严衡便发现手里的火铳有些眼熟,随即记起吴名曾经给他画过,是他那个世界里用来杀人的武器。
“这是……枪?”严衡试探着问道。
“最古老的那种。”吴名点头,“找个东西做靶子,我教你使用。”
吴名给严衡的是后膛装的燧发枪,全手工打造,用的子弹却是铜包铅加了火药的,同样是全手工制作,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属于黑科技那一档次的。但手工制作的东西再怎么精雕细琢也不可避免地会存在精度问题,吴名也只能保证这种就其本质来说还只是火铳的黑科技[手]枪不会在初次射击的时候就立刻炸膛。
即便如此,试枪的时候,吴名还是特意让严衡戴上皮手套以防万一。
每完成一次射击,吴名都要强迫严衡休息一会儿,待枪身降温后再继续填弹。
第一颗子弹射出去之后,严衡的眼睛便骤然发亮。
两枪打过,看到视野尽头那棵被击穿的大树,严衡不由转过头来,满目期盼地望向吴名。
但不等他开口,吴名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别做梦,这东西我只能给你用,绝对没可能装备军队!”吴名一看严衡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手下的那些工匠就算能造出火铳也造不出火铳里用的子弹!”
“这是……你从后世带来的?”严衡忍不住问道。
“怎么可能。”吴名再次摇头,“我那个世界早就不用这种老掉牙的东西了,我这是为了对付那些道士才特意鼓捣出来的。”
“这种武器对会法术的人也有威胁?”严衡很是惊讶。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吴名感叹了一声,“在后世,会法术根本没用,因为再厉害的修士也挡不住狙击手的一颗子弹,更抵挡不了炮火的轮番轰炸。”
严衡愣了一下便质疑道:“你把这东西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我当然还有!”吴名翻了个白眼,“别把我想得那么舍己为人好不好?你家夫人我是恶棍,不是圣人!”
说完,吴名便又把这种黑科技火铳的缺点告知严衡,让他在使用时多加注意。
这种火铳的最大问题就是不能连射,每次只能装载一颗子弹,连续射击个三五次,扳机就会热得烫伤手指,再用两三次,保不准就要炸膛。
正因如此,吴名给严衡的建议就是非关键时刻莫用,不和修士对抗的时候莫用,使用的时候必须一枪毙命,两枪过后要是还无法扭转战局,那就赶紧逃命去吧。
“还有,如果对方对你的枪产生了兴趣,而你又已经无法射击,大可以把枪丢出去,吸引对方注意,千万别舍不得。”吴名提醒道,“枪这种武器的关键在于子弹,没有子弹,这玩意还不如一根烧火棍好用。”
说完,吴名又给了严衡十颗子弹,然后才继续道:“没事的时候开开空枪,练练手感就行了,别拿真子弹浪费。这玩意不好做,用一颗少一颗。”
严衡顿时露出一脸再明显不过的失望。
吴名立刻道:“你要是真喜欢这东西,那就跟我走,到我原来的世界去。那边的枪种类多多,质量也不是我这种手工仿品能比的,子弹更是随便用,想打多少就打多少,一直玩到你厌烦为止。”
严衡失笑,“夫人这是在蛊惑我跟你离开?”
“是呀!”吴名坦然承认,“你上钩吗?”
严衡笑了笑,伸手抚上吴名的脸颊,“再给我一点时间。”
吴名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是我说了就算的事吗?”
“夫人。”严衡也跟着叹了口气,“对你们而言,这里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小世界,但对我来说,这里却是……家园。”
吴名垂下眼睑。
将心比心,他不是不明白严衡的心情。但这里要是真如商鬼猜测的那样只是一处须弥芥子形成的小世界,那就算这一次他们能让此地免去崩溃的危机,以后也免不了还会再次上演类似的剧情。
人造的世界终究是不稳定的,一如海市蜃楼,水上浮舟。
“夫人。”见吴名不再言语,严衡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做一些事情,让我能够了无牵挂。”
“也罢。”吴名依旧没有抬头,“反正我现在连自己能不能走得掉都还两说,正好各行其是,各忙各的。”
“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严衡呢喃道。
“我会去找你的,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吴名伸手搂住严衡脖颈,将头抬了起来,“我肯定会比你先到咸阳,等你也到了,我就过去找你——当然,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就是了。”
“一定会来?”严衡问道,“你保证?”
“呃……”吴名眨了眨眼,改口道,“这个倒真没法保证。”
严衡不由瞪眼,吴名赶忙安抚,“好啦,好啦,我不过就是说了两句实话,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么说吧,如果我没去找你,那也只能是我去不了,绝不是不想去。”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严衡立刻捂住吴名的嘴巴。
吴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不说总行了吧?”
“夫人……”严衡移开手指,将唇贴了上去。
吴名闭上双眼,像接纳严衡的身体一样接纳了他的唇舌。
唇瓣分离的那一刻,吴名忽然惊觉,自从学了生物学就对接吻这种行为接受不能的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严衡的亲吻,就算口腔中残留了他的唾液也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怎么就到这种程度了呢?
吴名一时失神。
严衡疑道:“夫人,怎么了?”
他不过就是亲了吴名一口,不至于让他感觉好到这种程度吧?
听到严衡发问,吴名回过神来,但接着便舔了舔嘴唇,开口道:“想打野战吗?”
“什么?”严衡满头雾水。
吴名没再多言,直接扯开严衡的衣衫,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一场突如其来的野外鏖战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战火消散,理智回归之后,吴名还是没有马上带严衡回府,又去了更远的无人之地,把自制的手榴弹拿出来教他使用。
手榴弹的爆炸效果远比□□射击更能震人心魄,但同样受限于数量稀少的因素,吴名只让严衡试用了两个便不许他再玩耍。
最终,吴名给严衡留下了两把黑科技火铳,十颗子弹,五个自制手榴弹,还有从商鬼那里要来的一盒“常用”药剂。
收到这些东西的严衡心情复杂,一时间倒是忘记了离别在即的伤感。
“说起来,你有好一阵子不曾给我新鲜玩意了呢。”将所有东西放回吴名特制的手提箱后,严衡站起身,不无唏嘘地感慨道。
“你指什么?”吴名没明白严衡在感慨什么。
“自从做出玻璃和瓷器,你就没再动手制作新的东西。”严衡解释道,“地震之后,你也没再给我任何建议,一直冷眼旁观,我还以为……你不想再帮我了。”
“你想多了。”吴名扯了扯嘴角,“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帮你。”
“你……”
“跟你说了,别把我想太好。”吴名无奈道,“我之所以会教你手下人造纸、榨油、晒盐……主要是因为这些东西我自己就很需要,原本都是用惯了的,突然之间没得用了,就想着把它们全都弄出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另外,我那时候住在你的府邸里,吃你的,用你的,总不好白白占你便宜,总要给你一些回报……”
“夫人。”严衡叹了口气,打断道,“你不需要如此诚实。”
“抱歉,我就这脾气,改不了了。”吴名耸耸肩。
严衡摸了摸手提箱,心情复杂地看着吴名,终于还是忍不住也诚实了一回,“榨油造纸的时候,你都没有瞒着我,但我完全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做出了这些……武器。”
“呃……”吴名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瞒着我?”严衡目不转睛地看着吴名,
吴名想了想,开口道:“你得相信,这些东西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我相信。”严衡点头。
“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对付那些爱管闲事的道士,只不过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吴名继续道,“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一方面是为了保密,毕竟杀手锏之所以能成为杀手锏,就是因为隐秘,不为人知。另一方面,这些东西和玻璃、陶瓷、肥皂是不一样的,后者会让所有人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而前者……却是变糟。”
严衡微微一怔。
吴名却垂下头,话音一转,“就是这么回事,你不相信也好,不理解也罢,我都不会再继续解释。”
“夫人……”严衡放下箱子,将吴名拥入怀中,“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希望你不相信我。”
吴名没有回答,靠在严衡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人类最悲哀的事便是如此。
无论两个人多么亲密,多么渴望与对方相知相守,两个人也没法变成一个人,两颗心更不会融为一颗心。
142、第 142 章
因离开的时候没有告知任何人,试用武器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吴名和严衡回到郡守府时,严衡的一众亲信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严衡平安归来,这些人终于松了口气,跟着就把严衡拉去了前院,像是有什么急事发生一般。
吴名没跟严衡过去,独自回了后院的帐篷,把嫪姑姑和玳瑁叫了进来。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吴名开门见山地说,“有可能一去不回。”
“夫人?”嫪姑姑和玳瑁不由一愣。
吴名没有解释,只举起食指摇了摇,示意嫪姑姑和玳瑁不要劝阻,接着便继续道:“姚重送来的分红都还在吧?”
“回夫人,都在。”嫪姑姑躬身应道。
“取出来一部分藏好,就说是我拿走了。如果我不回来,这些钱就是你们日后的依仗。”吴名淡淡说道。
他曾经动过收玳瑁做徒弟的念头。这个小丫头有抗拒命运的勇气和决心,也知道审时度势,在必要时隐忍,在关键时挺身。但这个小丫头终究还是少了一份他最期待的果决,或者换成后世那种更为委婉的说法,和他少了点缘分。
吴名也想把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包括桂花,妥善安置,但在这个年月,这个环境,除非他和严衡中的某一个肯于留下,不然的话,她们终归是要自谋生路。
吴名不会为了严衡留下,更加不会为了她们留下。
而严衡,更加不会。
“尽可能地照顾一下桂花,但钱就不要分给她了。”吴名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你们要是有别的打算,比如脱离奴籍、离开郡守府之类的,趁早告诉我……唔,明早之前。”
“夫人,您和主君……”玳瑁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也要离开,你应该知道。”吴名似是而非地答道。
见吴名给出了回答,嫪姑姑也试探地问道:“这一次的咸阳之行会有危险?”
吴名没有作声,直盯盯地看着嫪姑姑。
嫪姑姑立刻低头道:“老奴逾越了。”
吴名转过头来,看向玳瑁,“你最近和家里人联系了吗?”
玳瑁一愣,迟疑了一下,“地震后回去看了一眼。”
见玳瑁的脸上并无悲伤之情,吴名随口说道:“看来是没出什么事情。”
“阿父和阿母都没事。”玳瑁顿了一下,“就是……弟弟和大兄家的小郎受了些伤。”
“夫人,玳瑁的家人早在地震之前就已经被逐出郡守府了。”嫪姑姑提醒道。
“他们搅合到叛乱里去了?”吴名很是惊讶。
“知情不报。”嫪姑姑看了玳瑁一眼。
“怎么没和我说?”吴名追问道。
“玳瑁小娘觉得没必要惊动夫人……”
嫪姑姑正欲解释,玳瑁已开口道:“他们不会改的,留下来也不过是一错再错。”
吴名挑了挑眉,“他们还在襄平?”
按理说,被抹消奴籍出府的人带不走多少东西,更没可能在襄平城内置宅安家。
“婢子……把您给的赏钱都给了他们,让他们在城外买了个宅子,置了些地……”玳瑁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无他,吴名的脸黑了。
“你要是想当孝女,不如也脱了奴籍,回家等着嫁人吧。”吴名冷冷道。
玳瑁一呆。
但不等她再去解释,帐篷的布帘就唰地一下被人掀起。
“夫人——”
严衡迈步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一见玳瑁和嫪姑姑也在,立刻又闭上了嘴巴。
吴名摆了摆手,嫪姑姑拉着玳瑁迅速退出了帐篷。
见没了旁人,严衡走上前,在吴名身旁落座,沉声道:“罗家在城外的庄子被抢了,库房被劫掠一空,死了不少人,女眷也丢了几个。”
“哦。”吴名把头一歪,静待下文。
“参与劫掠的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有几个被认了出来,乃是城外安置点里的灾民。”严衡顿了一下,“这些人劫掠后直接回了安置点,如今已被抓获。但审问的时候,他们却说是受你的蛊惑才会如此行事。”
“呵呵。”吴名轻笑一声,“这么说倒也没错。”
“夫人!”严衡皱眉道,“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有什么关系。”吴名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反正我明天就走,有什么屎盆子尽管往我脑袋上扣就是了。”
“为什么这么急?”一听说吴名明日就走,严衡便顾不得别的了,抓住吴名的手追问道,“就不能和我一起上路吗?”
“乖,别闹——”吴名无奈地抬起另一只手,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严衡的脑袋。
严衡顿时表情一僵。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说真的,别闹。”吴名继续道,“我为什么走,走之后会做什么,都已经掰开碾碎地给你讲过了。你要是再闹,那我也不等明天了,现在就走。”
“……我想用锁链把你锁起来。”严衡抱住吴名,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你可以试试看。”吴名不为所动地答道。
严衡终究没有尝试,抱了吴名一会儿便克制住妄念,起身回前院给吴名扫尾擦[屁]股。
严衡一走,嫪姑姑便带着玳瑁又走了进来。
“夫人,我想带玳瑁和桂花去辽西。”嫪姑姑直接表明了自己再次求见的原因。
“辽西?你想去移民点那里定居?”吴名愣了一下便猜出了嫪姑姑的意图。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吴名和严衡都没有后代,若是他们全都一去不回,像嫪姑姑这种前郡守和郡守夫人的心腹下人十有8九是落不得好的,能保住性命便是运气。奴籍这东西也不是换份户籍就能抹消得干净,与其留在襄平城里被人歧视,还不如走远一点,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当有钱主子。但还是那句话,华夏大地上的所有炎黄子孙都是极其排外的,一个外来户想要融入进去极为不易,只有辽西的移民安置点这种全都是外来户的地方才能相对容易一些。
“回夫人,正是。”嫪姑姑坦然承认。
“只有你们三个女人过去的话,不安全吧?”吴名提醒道。现在可不是一个电话就能叫来警察叔叔的后世,单身女人要面对的不仅是排挤和歧视,还有更为现实的人身安全问题。
“若是夫人许可,我会再带走一家奴婢和两个失了父母的小郎。”嫪姑姑顿了一下,将个中由来详细解释了一遍。
那一家子奴婢是夫妻二人加一子一女,也是在上次叛乱中受了牵扯,被逐出郡守府的,得了嫪姑姑的帮助才在襄平城里暂且落脚。两个失了父母的小郎自入府后就是嫪姑姑在照看,视她为祖母一般。
嫪姑姑若是去辽东,那一家子奴婢会再次签下卖身契,给她和玳瑁做下人,而那两个小郎则和玳瑁一样充作她的侄孙,因父母不幸罹难才被她收养。
听嫪姑姑说完自己的打算,吴名摆摆手,让她先出去,让玳瑁一个人留下。
“我不觉得你跟嫪姑姑去辽西是多好的主意。她现在看顾你,不等于会一辈子看顾你,更何况她还会带走两个男孩。等你们全都长大,你还能不能得到我给你留下的钱财都是两说。”吴名直言不讳地说道,“不过你现在太小,无论在哪儿都很难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也不阻拦。”
“我想去。”玳瑁认真道,“和嫪姑姑一起离开只是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但留下的话,却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我想赌一赌。”
“那就要愿赌服输,若是结果不尽人意,你也别去后悔。”吴名也坐直了一些,正色道,“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保护,连分给你的那笔钱也只能暂且交给嫪氏,由她替你保管,省得你又一时心软,拿我的钱去供养不相干的人。”
玳瑁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有接言。
“我知道你不服气,也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吴名冷冷道,“但该说的话,我早就说过了,如今也没兴趣重复。明天开始,你我便天各一方,再不相干。至于你们去辽西一事,我会转告郡守,他若是同意,自会给你们安排;他若是不同意,那你们也别来怪我。好了,出去吧。”
“诺。”玳瑁站起身,正要往外走,但很快便又转过身来,膝盖一弯,跪倒在吴名面前,朝着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吴名没有作声。对于这种流于形式的感恩,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对玳瑁有什么恩情。
晚饭的时候,吴名把前来送饭的桂花留下,问她是否知道嫪姑姑的打算。
“她……她和我说了。”桂花低着头,小声答道。
“那你想不想跟她走?”吴名问。
桂花没有马上回答,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婢子……想……跟着夫人。”
“这不可能。”吴名摇头。
桂花不说话了。
吴名叹了口气,“算了,我先和郡守商量一下,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婢子……听夫人的。”桂花的声音愈发微不可闻,但语调里却饱含果决。
当晚,吴名没再让嫪姑姑和玳瑁近身伺候,只在严衡过来的时候,把嫪姑姑和玳瑁三人的打算告知于他,让他看着安排。
“你母亲要是知道我走了,十有8九会拿她们泄愤。”吴名撇嘴道,“真要闹到那种程度,我没准就会一气之下跑回来把你母亲宰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早早把人送走,省得大家都闹心。”
严衡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原本想要在临别前做点什么的心情也被彻底打消。
而对吴名来说,该做的事白天都做过了,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按他的计划,用不上一个月,两个人就能再见,完全没必要搞得像生死离别一样感伤。
“她们三个就交给你了。”吴名拍拍严衡肩膀,“上点心,别转手丢给别人就不管了。”
严衡脸上一热。
他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三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已,赏点钱,打发出去就是了,哪里值得用心。
想了想,严衡应诺道:“我会安排人送嫪氏和那个小娘去辽西,至于桂花,我会另找人来照顾——不如给她选个郎君?”
“别祸害人。”吴名翻了个白眼,“桂花已经被男人吓怕了,看到我都打颤,根本近不得男人的身。你安排她嫁人,还不如直接给她根绳子让她上吊,好歹是个痛快。”
“好吧,我另外找人照顾她就是。”严衡无奈地应道。
143、第 143 章
吴名本打算第二天天亮就走,但他低估了自己赖床的恶习。
一觉睡到自然醒,吴名便发现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而严衡正撑着胳膊躺在他的身旁,一脸无奈地与他面面相觑。
“早。”吴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严衡也笑了笑,凑上前亲了亲吴名的双唇,轻笑道:“我原本还担心夫人会不声不响地走掉,没曾想……呵呵呵……”
笑声未了,严衡便翻身压了上去,堵住了他正欲辩解的嘴巴。
吴名气恼地踹了两脚,反被严衡将两腿分开,干脆不再推拒,抬起双腿,缠在了严衡腰上。
两人顿时如连体儿一样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纠缠便是大半个时辰。
见时间已然不早,吴名干脆破罐子破摔,又泡了个药浴,然后和严衡一起共进午餐。
经过刚刚的一场欢愉,严衡的心情明显比昨晚好了很多,在吴名沐浴的时候,特意叫桂花准备了一桌吴名最爱吃的菜肴,权当是为他践行。
吃过已经可以算作午饭的早餐,吴名一本正经地向严衡辞行,严衡也没再挽留,只拉住他的手,将他送出帐篷。
但或许老天爷都不想让他们依依惜别,两人一出帐篷便发现穆尧已经等在了不远处,看那模样,明显是找严衡有事。
“稍等一下。”严衡捏了捏吴名的手掌,迈步走了过去。
穆尧是负责府内事的,他过来找严衡,肯定是郡守府里出了什么事。吴名当即施了个“千里传音”的法术,偷听起来。
但听到的事却让吴名满头黑线。
穆尧来找严衡是因为雅姬在闹自杀,而雅姬之所以闹自杀是因为严衡要把她送回娘家,至于严衡为什么要把雅姬送回家……吴名不想问,也不觉得好奇。
其实留在郡守府和回归家族的结果未必会有什么差别,这也是吴名同意玳瑁跟嫪姑姑去辽西的原因,但雅姬知道的事情比玳瑁更少,所以她觉得回去肯定不如留下。
其实以她的容貌,但凡她能再有点脑子,去哪儿都能生活得很好。
可惜,老天爷的公平就在于它的不公平——它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不公,它赏给人类一项优势,就肯定也会给那人留下一项劣势,至少一项。
吴名正走神,忽然听到穆尧说雅姬想见他。
呃?
吴名不由一愣。
而严衡已转过身来,回到他的身边,直言道:“雅姬想见你,你要见她吗?”
“不见。”吴名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管她去死。”
严衡微微一怔,“你……”
“她要死就让她去死,鸩酒、白绫、匕首全给她,让她随便选。”吴名撇嘴道,“她要是不想走,那就让她留下,反正你现在又不差她那一口吃喝。至于以后,你管她是死是活。”
“你都听到了?”严衡苦笑。
“对。”吴名耸耸肩,“她自己选的路,她自己承担,很简单的事。”
“说的也是。”
严衡笑了笑,转回头向穆尧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暂且离开,然后便拉着吴名,按原计划将他送到了郡守府的隐密处,让他可以使用法术离开。
“保重。”严衡把吴名的手指放到唇下轻吻,“莫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吴名故作茫然地问道:“约定什么?”
“……”
“好啦,会去找你的。”吴名嘻嘻一笑,“若我找到离开的方法,就是你不走,我也会把你强拖出去,如何?”
严衡顿了一下便点头应道:“好。”
“我说真的。”吴名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我也没有说谎。”严衡握紧了吴名的双手。
吴名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言。
严衡却再次亲吻了他的手指,轻声道:“一定要回来找我。”
“我会的。”吴名用力地点了下头。
吴名终究还是走了。
看着他骤然消失的地方,严衡的心也像是丢了一块,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是回过神来,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吴名住过的帐篷。
但不等他走进帐篷,身后便传来穆尧的声音,“主君。”
严衡转过身来,皱眉道:“怎么还在这里?”
“主君,西跨院那边的事总要有个了结。”穆尧一脸无辜地答道,“您可以对那一位放任不管,但我们总不好置之不理,浪费人手和精力不说,而且又打不得、骂不得……很烦的。”
严衡瞥了穆尧一眼,很快说道:“把她送走。”
“啊?”穆尧一愣。
“送走。”严衡语气冰冷地重复道,“捆起来,从哪儿来,送哪儿去。”
虽然吴名从没把他后院里的那些女人放在心上,甚至还隐隐流露出对这些女人的同情,认为养着她们也不会妨碍什么,但严衡却没有吴名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仁慈”。他对雅姬原本就已经厌烦至极,更忘不了吴名初来时对这女人生出的“兴趣”,若不是担心吴名还对这女人怀有情愫,知道后会生芥蒂,他早就将雅姬和其他女人一起处理掉了。
严衡没有告诉吴名,如今的西跨院里只剩下雅姬一个女人,余下的都已在这次地震之后失踪或者死去,包括阮家陪嫁来的那个媵妾。
严衡比任何人都讨厌西跨院这处所在。如果说阮橙只是一次挫折,那这座西跨院以及西跨院当中的女人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偏偏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只能选择隐忍。
直到现在。
当严衡终于做出决定,放弃虚无缥缈的宏图霸业,抓住实实在在的佳人美眷,他才终于打开心结,把一些事彻底放下,把另一些事彻底了结。
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严衡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随心所欲。
无论是吞并辽西,赈济灾民,还是将西跨院从郡守府内彻底抹除,都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不再是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必须做,不得不做。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严衡才终于理解吴名为何会那样肆意。
那种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感觉确实让人着迷,只可惜有些事一旦养成习惯就很难改正,再怎么随心所欲,严衡也做不到吴名那种程度。
得到严衡的命令,穆尧当即带人去了西跨院,把雅姬捆了起来。
穆尧做事并不像姚重那样狠辣无情,在把雅姬送回娘家之前,他先去取了雅姬入府时的嫁妆单子,并将单子上的物件全部翻找出来,连同她身边的几个侍女一起送上牛车。
穆尧做这些事的时候当然不会瞒着严衡,严衡也不会连一个女人的嫁妆都要贪墨,至于雅姬回到娘家后,她的父亲和嫡母会不会将这笔嫁妆吞没,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得知穆尧已经把雅姬和嫁妆一起送出郡守府,严衡便将此事丢到一边,专心处理离开前的最后一点琐事。
两日后,他也要离开辽东,而这一去,会不会再回来亦是两说。
严衡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但他尚未把这一可能告知任何人。
见日头偏西,距离落山也没剩多少时间,严衡叫来侍从,让他们去通知太夫人嬴氏,自己会在晚饭后过去探望。
得知严衡要来,嬴氏很是愣愕了一会儿。
他们母子俩原本就不亲近,自从娶了那个男夫人,两人之间最后那点母慈子孝的假面也被撕了个干净。严衡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嬴氏的院子,几次地震的时候,也只是派人过来问候一声,得知嬴氏安然无恙便没再亲自登门。
若不是严衡和他父亲长得太像,嬴氏真要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咸阳的时候被调了包,不然的话,又岂会不孝到这种程度。
恼怒之余,嬴氏也只当自己养了个不听话的嗣子。
晚饭后,严衡准时出现在嬴氏面前,未曾开口便先屏退一众侍女,只留他们母子二人在正堂之中。
见严衡摆出一副要说私密之事的样子,嬴氏率先问道:“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倒也算不上不可告人。”严衡漠然道,“只是想和母亲商量下,是否收一个嗣子到我名下。”
“这是何意?”嬴氏顿时有些恼怒,“难道娶了一个男夫人,你以后就不近女色了?”
“母亲想多了。”严衡的声线依旧没有半点情绪,“后日,我便要去往咸阳,这一去,或许便再也不会回来。”
“把话说清楚!”嬴氏惊疑地瞪起双眼。
严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能说的部分挑拣出来,告诉嬴氏。
他没提吴名等人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更没说自己想和吴名一起离开,只说吴名有一个来历不凡的师傅,而这个师傅和其他修道之人都占卜出了天地将会崩塌的卦象,如今的地震便是先兆。为了避免这件事的发生,这些修道之人齐聚咸阳,并让皇帝下诏书宣召各地豪强到咸阳商议应对的办法。
“那些修士已经找出了阻止天地崩塌的办法,但此事或许会导致皇权更迭,嬴汉……或许会被逼宫。”严衡深吸了口气,“所以,此次咸阳之行会涉及皇位、法术、天灾等等一系列天底下最难解决之事,其结果亦难以预料,还请母亲做好万全准备。”
“所谓的万全准备就是找一个嗣子?!”嬴氏恼怒地喝问道。
“若是没有嗣子稳定人心,母亲能控制住辽东辽西两地吗?”严衡反问。
“这和辽西又有什么……”嬴氏话一出口便愣住了,脱口问道,“辽西怎么了?”
“辽西已在我的控制之下。”严衡垂眸道。
嬴氏顿时愣住,接着便露出诧异的目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把严衡仔细打量了一遍。
很快,嬴氏便扬起嘴角,欣慰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沉湎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没曾想,竟然还分出精神做了点正事。”
“母亲。”严衡叹了口气,“说正事吧。”
嬴氏哼了一声,“不就是收个嗣子吗?可以,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严衡点头道,“严郁之子,严欢。”
“那是何人?”嬴氏疑道。
“母亲忘记了?父亲的庶子严征便是被他收养。”提醒之后,严衡便又恍然大悟地说道,“对了,我似乎忘了告诉您,严郁乃是父亲的男宠,父亲之所以会养育一名庶子,就是想把这个庶子过继给他传宗接代。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父亲一死,严郁便娶妻生子,这严欢便是他的亲生子。”
嬴氏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冷冷道:“把这样一个污浊之人的孩子弄来做嗣子,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就当是替父亲出一口气吧。”严衡云淡风轻地答道,“若是将来有了什么变动,母亲也能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嬴氏皱了皱眉,“你父亲留下的那个庶子呢?”
“死了。”严衡答道,“在上次叛乱时,和严琛一起被我那夫人刺了个透心凉。”
一提到叛乱,嬴氏的脸色便又是一变,讥讽道:“说起来,我还不曾谢谢你那夫人的救命之恩。”
“那是他该做的,母亲不必客套。”严衡漠然答道。
“他现在又在干嘛?”嬴氏随口问了一句。
“他走了。”严衡的声音愈发冰冷。
嬴氏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怜悯的目光。
严衡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也没向嬴氏解释,转而道:“明日,我会让人将严欢送入府中,但相关的仪式只能从简,最好由母亲代为操办。此外,我会将辽东辽西两地的一切权责交到母亲手中,将一些重要的人召入府中与母亲相见。”
“你真的要我代你掌管辽东……辽西?”嬴氏讶异地看向严衡。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严衡反问,“更何况,母亲对郡守府的权势不也垂涎已久?”
嬴氏怔了怔,随即嘲弄地笑了起来,“是啊,你说得没错。”
“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助母亲达成所愿。”说完,严衡便话音一转,“但我也恳请母亲莫要再用后宅的手段应对前堂政务。母亲应该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根本起不了作用。”
嬴氏面色一僵,但很快就开口道:“放心吧,我已经在你那男夫人手里吃过苦头,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很清楚。”
“如此便好。”严衡再一次垂下眼睑。
144、第 144 章
上一次的叛乱后,严郁一家人就被严衡控制起来,软禁在城内的一处宅院里。
与嬴氏达成协议的第二日,严衡亲自走了一趟,当着严郁一家三口的面宣布要将严欢收为嗣子。
严欢年纪尚轻,并不懂得这样的事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但严衡会过继嗣子的事在严氏族内早有传闻,而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那些人都是一脸羡慕嫉妒地称其为福分。
因此,严欢虽然本能地感觉不妥,却也并未有多慌张,只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父母。
严郁却是脸色大变,脱口道:“郡守,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是吗?我以为是两个。”严衡漠然回道。
严郁立刻身子一僵,惊疑地看向严衡。
严衡并未把叛乱的详情透露出去,襄平城内的百姓只知道有人发起了一场叛乱,但很快就被郡守府镇压。严郁也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庶长子竟是此次叛乱的主角,直到一家人被“请”出家门,软禁起来,他才从忐忑不安的妻子口中得知严铮已经失踪多日,而他们一家之所以会被软禁,十有8九和严铮的去向有关。
可这时候再抱怨妻子的小心眼已经毫无意义,严郁只能胆战心惊地等待郡守府对他们一家的处置。等待中,严郁猜到部分真相,甚至生出了等死的心思,但他万万没想到严衡没有杀他,却要把他的儿子夺走。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真正的儿子!
“郡守,您杀了我,放过我儿吧!”严郁扑通一声,跪倒在严衡面前。
严衡看了他一眼,“我若是杀了你,谁去给我父亲守墓?”
“啊?”严郁一呆。
“父亲孤寂多年,我又是个忙碌的,连时常过去扫墓都很难做到。”严衡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郁堂兄与父亲相知多年,若是能过去陪伴,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定然倍感欣慰。”
一听这话,严郁顿时身子一垮,瘫坐在地。
他和先郡守的关系被严衡知道了!
他千辛万苦地隐瞒了那么久,连他的母亲都不曾知道,而今却被那人的儿子知道了!
若是此事被宣扬出去,他……他哪还有脸面见人!
看到严郁失魂落魄的模样,严衡却是面色愈冷,心中亦平添了几分厌憎。
他本以为这严郁对父亲能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不过也就是攀附权贵罢了。
或许在严郁本人看来,这乃是百般无奈之下的委曲求全,但有了上一世的阮橙做对比,这样的委屈就实在是有些惺惺作态。
既然舍不得死,那就慢慢活着吧!
严衡原本就不是过来和他们商量的,把该说的话说完,便命人给他们打点行装,把严欢和其生母送去郡守府,把严郁送往严氏的坟茔。
严欢原本就是个和父亲严郁一样习惯了逆来顺受的老实孩子,如今虽有些惶恐不安,但因为生母尚且陪伴在自己身边,倒也没有哭喊叫闹,老老实实地上了牛车,和严衡一起去了郡守府。
就在即将回府的时候,严衡忽然萌生出了去阮橙那边看一眼的念头。
但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
阮橙肯定不想见他,而吴名也肯定不想让他去见阮橙。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两边不讨好。
严衡自嘲地笑了笑,将阮橙这个名字抛之脑后。
把严欢及其生母接入郡守府的第二日,严欢在族谱上的身份就被更改一新。
会炸毛挑刺的族老已经被吴名杀了个七七八八,余下的人也不知道吴名已经离开郡守府,过继的事顺顺利利便宣告结束。
过继后的第二日,严衡便率人离开襄平,朝咸阳而去。
而这个时候,已经抵达咸阳的吴名刚刚结束了自己穿越后的第一场大战。
吴名并没有直接进入咸阳城。
他告诉严衡,他要来咸阳,但他没有告诉严衡,他的目标不在咸阳之内而在咸阳之外。
他是来找胡亥的。
在看到吕良记忆的时候,吴名就感觉奇怪。
如果胡亥身边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在看守他的同时也受他辖制,那在秦三世——也就是穿越男第一次死掉的时候,胡亥大可以挥军入城,将皇位夺回。至少,在大厦将倾的危急时刻,他应该挺身而出,而不是只将身边的军队派了出去,单单只护住咸阳周遭。
当然也不能排除胡亥心灰意冷,对皇位和王朝都已没了兴致。
但过去看一眼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吴名一直到死都有一个夙愿——
杀入咸阳,宰掉胡亥!
遗憾的是,另一个时空的胡亥早已化为尘埃,而这个时空的胡亥又已经搬出咸阳,吴名的这个夙愿已经没可能同时实现,若是分开实现的话,却又少了那种一偿夙愿的意义。
不管怎样,吴名还是决定去胡亥那边看上一眼。
然后,吴名便讶异地发现,此胡亥竟然就是彼胡亥!
吴名原本只想探寻“阵眼”的所在,顺便问问胡亥这里有没有守墓人存在,没曾想,根据吕良的记忆摸进胡亥的居所后,一个小小的*术竟然问出了让他愣愕的结果。
胡亥竟然也是穿越的,只不过他是自己穿自己,或者换一种说法,他是死而复生的。
被迫自杀后,胡亥便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而且他还是他,只是又回到了始皇帝刚刚驾崩的那一刻。
胡亥并不是始皇帝选中的储君,但胡亥手里握着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
始皇帝把这块玉玺交给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并不是为了让他继承皇位,而是让他在自己驾崩后主持自己陵墓的修建事宜。在交托玉玺的时候,始皇帝特意嘱咐胡亥,务必要将陵墓按他要求的模样分毫不差地修建完毕方可将玉玺交付新君。若是新君妨碍了陵墓的修建,那胡亥就可以持玉玺号令新君,甚至将其废弃。
胡亥不明白始始皇帝为何不直接封他为太子,但对始皇帝的畏惧让他并不敢冒然发问。
然而始皇帝至死都没有立下储君,当赵高和李斯联袂出现,游说胡亥继承皇位的时候,胡亥便怦然心动,生了妄念。
但胡亥无法忘记,始皇帝心中另有一个新君人选,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正是出于这种顾虑,胡亥终是狠下心来将所有的兄弟姐妹尽数斩杀,永除后患。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成为了无用之功,不仅丢了皇位,被人活活逼死,更成了毁掉大秦皇朝的罪魁祸首。
重生之后,胡亥没再和赵高、李斯合作,只想利用父皇留下的玉玺和印信继承皇位,再去重用前世被他杀死的蒙氏兄弟等人。
但他的不合作却让赵高和李斯也起了别的心思,而他却全然不曾察觉。
就在他们带着始皇帝的灵柩从行宫返回咸阳的路上,胡亥便莫名其妙地被人刺杀。
胡亥只记得自己一共中了十三剑,第一剑来自赵高送给他的美姬,最后一剑却来自李斯送给他的侍从。
胡亥在剧痛中失去意识,再睁眼,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始皇帝刚刚驾崩的那一刻。
这一次,胡亥狠下心肠,打算先杀了赵高和李斯。
然而真的动起手来,胡亥才发现杀人远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实现的事。
胡亥把自认为最可靠的心腹叫到一起,想要安排刺杀之事,没曾想他的安排刚一布置下去,赵高便带人赶了过来,揭穿了他的打算,将他软禁起来。
这一次,赵高倒是没有杀他,只将他带回了咸阳,从他的一堆兄弟中另选了一个做傀儡。
但玉玺和印信还在他的手里,而赵高等人并不知晓此事。
第一世的时候,诏书虽然是假的,可诏书上的玉玺却是真的,到了这一世,赵高等人便只能伪造一封真正的矫诏去欺骗众人。
或许是这一次的矫诏假得太过彻底,对始皇帝忠心耿耿的将军们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即暴跳如雷。
蒙恬没再像第一世那样领命自尽,撕掉矫诏,率领一众文臣武将与赵高等人闹了起来。
赵高推出新君没能得到认可,但文臣武将、士族门阀各有各的打算,同样没能在新君人选上达成一致。
最终,秦王朝还是分崩离析,胡亥也被那个差一点就登基成帝的兄长虐杀泄愤。
再睁眼,又是一个轮回。
胡亥郁闷地发现,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秦王朝二世而亡的命运,而他自己也从未曾活过二十四岁。
即便是他把皇位让给扶苏,也不过就是让自己多活了几月,动乱的时间反而提前到来。掀起动乱的不再是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转而变成了始皇帝最忠心的那群将军。至于动乱的原因却是扶苏妄图对秦王朝尚且是秦国时就已制定的律法和国体进行修改,取消功勋制度,甚至还想将削减各地驻军和武将手里的兵权,将更多权力赋予文官。
到了这时,胡亥才明白大兄为何会从始皇帝最看重的长子变成被流放边疆的弃子。
扶苏实在是太过想当然了!
他也不想想,若是靠着仁义礼智信那套说辞就能当好皇帝,这天下哪里会轮得到他们的父皇去统一!
他好歹还知道谁是必须干掉的敌人,谁必须□□掉却并非敌人,而扶苏却连谁才是真正的敌人都分不清楚!
简直就是蠢透了!
难怪第一世的时候,他只是拿出了一封赐死的遗诏就把这家伙弄死了!
胡亥万分后悔把皇位让给扶苏,但到了那会儿,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咸阳被乱军围困。恼怒之下,胡亥以把酒谈心为名毒死了毫无防备的扶苏,自己也在乱军冲破咸阳城的那一刻拔剑自刎。
这一次之后,胡亥干脆不再反抗命运,彻彻底底地做起了傀儡,任由命运摆布。
兜兜转转,循环往复。
一直到上一世,胡亥忽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名叫子詹的儿子。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儿子乃是难产而生,出生后不久,便和生母一起离开人世。但这一世,这个儿子却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他的母亲也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才遭遇难产。
胡亥顿时对这个孩子起了兴趣。
而这个孩子也没让他失望,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超乎成人的手段和睿智。这个孩子没有阻止他杀扶苏,却悄悄和蒙氏兄弟搞起了串联,通过他们获得了武将的支持。在他登基后不久,这个孩子便露出狰狞,悄无声息中搞出了一场逼宫,策反了李斯,斩杀了赵高。
胡亥高高兴兴地让出皇位,将咸阳和天下交到这个尚且不满十岁的孩儿手中,自己率领一众亲卫去了咸阳城外的山庄里享受“圈禁”生活。
145、第 145 章
这一世,胡亥终于活过了二十四岁。
然而就在他心满意足地等待寿终正寝的时候,他那个名叫子詹的孩儿却突然暴毙,孩儿的独子登基继位。
新皇帝并不知道胡亥还活着,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也不曾邀胡亥过去观礼。
胡亥也没有那个兴致。
皇宫里所谓的暴毙从来都只有一个死因——谋杀。
虽然他那孩儿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宫里就没有人想要他死。
这一世的安逸生活让胡亥终于有时间去关注自己身边的事,这才发现他身边竟然还有一群奇怪的护卫。当他离开咸阳城时,他们便悄然出现,黄衣铜甲,像极了当年他亲自主持烧制的兵马俑。
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个自称“阴司”的黑衣人。
在第二次重生的时候,胡亥便注意到自己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家伙,但一直到第五世的时候,他才开始尝试着与这人打交道。从始至终,胡亥都没见过这人的真容,这人的作派也一如这人的名字,虚无缥缈,神出鬼没。
阴司很少和他交流,对他的死活也漠不关心,好几世都眼睁睁地看他去死。
但若是他主动找上门让阴司做些事情,阴司也不会拒绝。
得知秦三世暴毙之后,胡亥便让阴司入宫探查。
果然,嫌疑最大的竟是皇后。
但胡亥却不好杀皇后给自己的孩儿偿命。他那孩儿只有一个儿子,若这个儿子的母亲被扣上弑君的罪名,影响的不仅仅是皇位更迭,更是整个嬴氏皇权的顺利延续。
他当然可以让阴司将皇后悄悄杀掉,但他那孩儿的独子并不是个有胆识、有谋略的储君,不然的话,他那孩儿也不会在扮演了十多年的情种之后忽然和项氏翻脸。实在是项氏生下的这坨烂泥太过糜烂,根本扶不上墙。若不更换储君人选,大秦王朝恐怕又要面临倾塌的危机。
据胡亥所知,嬴汉这小子的性格和扶苏很是有几分相似,若无人在身后辖制,没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捅出多大的篓子。
胡亥忍下了怒火,放过了皇后,然而没过多久,天下还是又乱了起来。
好不容易体会了一次长寿的滋味,胡亥实在不想放弃寿终正寝的希望,终是按捺不住地插了手,将那群兵马俑一样的奇怪护卫派了出去,让他们守住咸阳。
胡亥向阴司询问过这批护卫的来历,但阴司却三缄其口,只说这些护卫会在他离开咸阳城的时候保护他,而他也可以对这些护卫下达一些简单指令——必须简单,若是指令太过复杂,这些护卫恐怕会无法执行。
阴司的话让胡亥浮想联翩,但此时此刻,他早已学会了向命运妥协。见阴司无意深说,胡亥便也没再多问,只时不时地带他们出去狩猎,自行探寻掌控这群铜甲护卫的窍门方法。
当天下大乱,叛军再一次逼近咸阳的时候,胡亥便命令这群护卫守住咸阳,不许任何外来者进入咸阳地界。
这群护卫虽然头脑简单,理解力低下,但上了战场却是英勇无畏、无往不胜,最让人惊骇的是他们身上的盔甲竟然刀枪不入,与叛军作战的时候完全就是碾压。
有了这群无畏并且几近无敌的护卫,咸阳顿时成了铜墙铁壁,使得来自各地的叛军可望而不可及。
但只靠这么一支铜甲军也没可能平定天下。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
重生了这么多次,胡亥再怎么自负也有了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他没能力解决动乱的根源,他甚至都不知道天下大乱的根由到底是什么。他反反复复地尝试了各种方法,但最终也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就算他率领铜甲军大杀四方,也只能获得暂时的平静,时过境迁之后,动乱依旧还会到来。
何况在这一世之前,他从来没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能不能打赢还是两说。
于是,胡亥便选择了固守,与叛军划河为界,僵持起来。
胡亥本以为僵持到自己寿终正寝就算结束,然而突然有一日,他隐居的山庄里来了一名自称是他孩儿的不速之客。
这人如今的名字叫吕良,乃是一路叛军的首领,他之所以会来,是想让胡亥撤走铜甲军,开放进入咸阳城的通道。
若是换了旁人,肯定会将吕良当成骗子抓起来,但胡亥多次重生,自己就有一肚子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吕良的话不仅没有让他怀疑,反而给他带来了惊喜。
胡亥只用往事试探了几句便愈发相信吕良便是他那孩儿子詹,当即将控制铜甲军的印信拿了出来,将铜甲军的控制权转交给吕良。
然而世间事从不会尽遂人意,得到铜甲军的吕良虽然兵不血刃地攻入了咸阳城,但紧接着就被一场大火逼了出去。
这场大火异常猛烈,转眼间就覆盖了整个咸阳城池。
胡亥当时只惊讶于这场火的突然与猛烈,没曾想一觉醒来,大火竟然蔓延到了山庄。
胡亥本能地想要逃命,但铜甲军已经被吕良尽数带走,而阴司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胡亥左顾右盼,竟是不知该逃往哪里。
于是乎,胡亥遭遇了他重生以来最憋屈的一次死亡——
被烧死。
好在他还是又一次地复活了,只是这一次复活的时间点完全不同于以往。
胡亥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咸阳,住进了山庄,而他那孩儿也已暴毙数载,如今大概都已经转世投胎成吕良了。
胡亥本想着这一世绝对不能把铜甲军全部交托出去,怎么都要留几个在身边保命,但算算时日,距离天下大乱还早,吕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
胡亥便悠哉游哉地过起了日子,直到今日吴名到来。
这些事,胡亥大概也在心里憋了很久,吴名只是用法术稍一引导,他就噼里啪啦地全都吐了出来。
听到这里,吴名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误解了吕良那段无声的记忆。
他以为胡亥身边的军队是吕良派过去的,实际上,吕良当时大概也很惊骇,所以记忆里的画面才会如此鲜明。吕良从胡亥手中拿走的也不是兵符,而是控制铜甲军——吴名总觉得那就是一群兵马俑——的法宝。
他就说嘛,从胡亥离开咸阳宫到吕良起事,中间隔着几十年呢,当年的士兵早成老头了,哪里还能打仗!
还有,难怪吕良那么容易就说服了胡亥,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
究其根本,只因为穿越男就不是主角,胡亥才是!
吴名恍然大悟,但跟着就郁闷地发现这些事对他全无用处。
但不等吴名再去追问,原本和胡亥睡在一起的姬妾便从入梦咒中惊醒过来,接着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一连串的尖叫。
她这一叫不仅惊动了屋外的护卫,更把胡亥也给吓醒了。
“来人!护驾!”胡亥立刻用比那女人还要高出几十分贝的嗓音叫嚷起来。
几个穿铜甲的土黄色护卫立刻蜂拥而入,吴名只能丢下胡亥,先去解决这些疑似兵马俑的大兵。
始皇帝的陵墓里有多少兵马俑?
后世科学家给出的估算是接近五位数!
胡亥身边的兵马俑虽然没后世科学家估算的那么多,但四位数却是足足的。
而这些铜甲大兵既不知痛,也不畏死,普通的刀剑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普通的法术也对他们不起作用。
眼见着身边的铜甲大兵越来越多,简直就快把他淹没,中间还混了一个奇怪的黑影,吴名只能快刀斩乱麻,把自己手上的自制手榴弹拿了出来。
好在这个世界依旧遵循物理化的相关定律,一番狂轰乱炸之后,铜甲大兵便成了一堆破铜烂铁和碎石块。那个混进来的黑影也被炸断了双腿,只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吴名没去理会已经被吓蒙了的胡亥,抓起那个鬼影一样的家伙,扯掉他脸上的黑色面罩,露出一张白灿灿的没毛脑袋。
吴名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白玉雕出来的脸庞,没有头发也没有睫毛,眼睛的部位大概是镶了两块黑曜石,构成了这个脑袋上唯一的颜色。
偶人?!
吴名立刻萌生出了一种猜想。
玉石可以养魂,供魂魄栖身,古时的葬礼之所以不许人佩戴玉器,就是担心本该消散的魂魄藏身于玉石当中,结果成了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但就像火药可以制造漂亮的烟火也可以用来打仗一样,有些修士便利用玉石的这一特性制造可供魂魄栖身的玉石雕像,进而又发展出了可以像真人一样行走运动的玉偶人。
当然,修士的本事再大也没法让*的玉石像真人一样柔软起来,偶人也并非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像关节这样的地方基本都用木头,只在头部或者心脏处藏了一块刻有特殊符文的玉石。
像眼前这家伙一样用一整块玉石做脑袋的倒也少见。
“你是什么玩意?”吴名直言问道。
“吾乃始皇帝的守灵阴司。”玉石脑袋的偶人发出沉闷的声音,听来源却像是出自胸腔,“汝乃何人?为何闯入始皇帝的安息之地?”
还真是始皇帝的陵寝?!
吴名心下惊讶,嘴上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闯入的?”
阴司冷冷答道:“吾皇的魂名录上没有你的记载,你和你的同伴不属于这里!”
“连我有同伴都知道?”吴名眉峰一挑,咧开了嘴巴,“太好了,看来你比胡亥有用多了!”
说完,吴名便手掌一翻,将一颗全新的锁魂珠拿了出来。
146、第 146 章
这颗锁魂珠还是吴名用吕良的魂魄和商鬼换来的。
严衡只看到吴名把吕良的魂魄交了出去,却不知道在交出去之前,那两人就已经打过一场眉眼官司。事后,商鬼补偿了吴名一颗新的锁魂珠,送给严衡的那一盒药水也只是这项交易中的一部分。这会儿想想,商鬼之所以把吴名的自制武器拿走,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太亏,想要补偿一下。
阴司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名施展法术,将他的魂魄从偶人的身体里拽了出来,塞进锁魂珠中。
胡亥和他的姬妾倒是完好无损,但在一番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他们早就吓得动弹不得,全都蜷缩在屋子里,面都不敢露上一下,自然也不会出来帮助阴司。
吴名倒是很想把胡亥的魂魄也揪出来拷问一番,但他手上只有一颗锁魂珠,而就胡亥之前的讲述来看,他知道的事恐怕还未必有商鬼猜测的多。
除此之外,吴名还有另外一种担心。
比起嬴氏王朝的存在,胡亥看起来更像是这座须弥芥子构成的关键。他一死,失去主角的世界就会读档重来,而在反反复复的读档重来之后,承载这个世界的硬盘已经因为超载而严重受损,随时可能面临崩溃。
吴名不想赌也不敢去赌,所以,他决定放过胡亥。
但就这么把他留在这里也不大合适,一来吴名会觉得不甘心,二来这里的兵马俑都已经被他炸烂,胡亥人老力衰,随便来一伙儿山贼都能把他弄死。万一他离开之后,胡亥被人宰了或者自杀了,那他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思来想去,吴名只能把胡亥带走。
反正商鬼和夏伯这会儿应该都在咸阳,找个地方安置胡亥应该不成问题。
吴名当即站起身来,朝胡亥所在的屋子走去。
离开胡亥隐居的山庄后,吴名没有带胡亥直接进咸阳城,先在城外找了一户空屋子,把胡亥丢到一边,将阴司的记忆浏览了一遍。
看过阴司的记忆,吴名才第一次觉得自己把握住了真相。
如商鬼猜测的一样,这里确实是始皇帝的陵寝。始皇帝当年虽没求到神仙,却得到了一件连神仙都会眼红的稀罕法宝——须弥芥子。得到这件法宝之后,始皇帝便动了心思,想要构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世界,于是便找来忠于他的道士,将须弥芥子置入正在筹建中的陵寝,同时也开始考虑“殉葬”的人选。
这时候,始皇帝就已经开始对秦王朝的未来不抱希望。上至被他寄予了最多希望的扶苏,下至最能讨他欢心的胡亥,都缺乏君王应有的秉性。偏偏六国余孽尚未完全消灭,士族门阀也势力犹存,无论哪一个儿子继位,恐怕都无法将这些暗疾彻底清除。占卜的结果也显示他的这群儿子都是短命鬼,他驾崩之日,便是他们亡命之始。
斟酌之后,始皇帝干脆在所有直系子孙的身上做了手脚,若他们非正常死亡,他们的魂魄就会被引入须弥芥子,到新世界里与他团聚。
为了防止自己驾崩时陵寝尚未建成,始皇帝特意将督造陵寝一事交托给最听话的小儿子胡亥。胡亥虽然鲁莽,却也最是孝顺,只要是他下达的命令,就算千难万阻亦不会退却。
结果也一如始皇帝的预料,胡亥虽然靠矫诏抢到了皇位,但继位后,他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始皇帝的遗愿,将始皇帝的陵寝修建得尽善尽美,始皇帝指定的殉葬人选也都被送了进去。
而阴司便是自愿殉葬的守墓人——
之一。
吴名见到的阴司只是守灵阴司中的一个,专门负责看护胡亥的魂魄。
或许是始皇帝驾崩得太过突然,两边都没做好准备,死亡时又缺少足够的执念来维系魂魄,提前进入须弥芥子的守灵阴司们并没有等到始皇帝的到来,反而是嬴氏子孙和一众心腹的魂魄都被陆陆续续地送了进来。
胡亥便是其中的最后一个,而且一进来就与须弥芥子的阵眼捆绑在了一起。
阴司们大概也是既不满又无奈,所以负责看护胡亥魂魄的阴司才如此地漫不经心,只在乎他的魂魄是否完好,对他的死活却是漠不关心。
然而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若不是阴司们太过漫不经心,这处须弥芥子也不会损耗到濒临崩溃的程度。
吴名仔细翻阅了阴司的记忆,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
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在阴司手中,但这种控制并不是用脑子想一想就能实现的,必须通过一座建在咸阳宫内部的祭坛,而且启动这座祭坛需要至少四名阴司同时在场。
吴名没能从记忆影像里找出阴司的总数量,只看到几次五名阴司同时出现的画面。因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完全一样,连身高体形都没差别,吴名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相同的五个人还是不同的五个人。
这名阴司的记忆影像里也没有启动祭坛的方法,只有几次旁观祭坛启动的画面,而且这仅有的几次记忆里也只有一次是为了开启空间通道,还是将一个人从外面的世界拉拽进来。
就那人的衣着来看,很像是汉唐之间的某个时段。但吴名看不出阴司们将他拽入始皇帝陵是出于何种目的,只见那人刚一在祭坛上出现,其魂魄就被抽离了身体。一名阴司手持竹简,在旁边做了某种记录,然后,这人的魂魄就被重新塞入祭坛,消失在画面当中。
这是唯一一次开启空间通道的记忆影像,也是最后一次启动祭坛的记忆影像。
看完之后,吴名皱起眉头。
他可不会分身术,就算去找商鬼和夏伯帮忙也还是四缺一,少那么一个。
而且这祭坛到底要怎么用,能不能用还是两说,总是要亲自进咸阳宫里走上一遭才能查出细节。但这样重要的地方肯定会被严加防范,他若是冒然闯入,免不了会打草惊蛇,引起那些阴司的警觉。
这些阴司虽然是偶人,但究其本质,不过也就是比兵马俑多了一个魂魄,普通的刀剑是伤不了他们的,法术也很可能会被免疫。想要一口气干掉他们,只能用后世才被研发出来的高爆炸药去炸……
想着想着,吴名忽然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靠!
商鬼那家伙不会就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甩出铸九鼎的计策来激怒他吧?!
吴名越想越觉得可能。
铸造九州鼎只能把混乱的灵气镇住,并不能让他们离开这处须弥芥子,说白了也就是个缓兵之计。商鬼在外面折腾了那么久,难道真的就只想出这么一个苟延残喘的法子?
商鬼可是早就来过咸阳,就算没发现胡亥的所在,肯定也会入皇宫一探!
还有夏伯,他在这边混的年头更久,难道就没发现一点半点的蛛丝马迹?!
骗鬼去吧!
不过就是觉得直接和阴司们开片的话没有把握打赢,就想让他这个二愣子先上去试试水,看能不能杀出一条路来!
难怪商鬼给他东西的时候前所未有地痛快,想让马儿跑,当然得让马吃草!
但你们他喵的就不能直说吗?!
吴名越想越郁闷,而更让他郁闷的是,即便是他已经知道商鬼在算计他,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任他算计。
就算他甩手不管,离阴司和咸阳城远远的,也不过是让商鬼和夏伯可以安心地铸造九鼎罢了。
说起来,比起去和咸阳宫里的阴司开片,商鬼肯定更希望他老老实实地啥也别参与,等九鼎铸好,灵气稳定,天下太平,他们再慢慢从阴司手中谋夺这个须弥芥子的控制权。
但铸造九鼎就要死人,等于是用一部分人的命换大多数人的命。
吴名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把惹恼他的人送上西天,但也只会把惹恼他的人送上西天。
为了自己活命而让无辜者去送死,这是吴名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凭什么?
他固然没义务去拯救他们,但也同样没权力要他们为他而死!
他们又不欠他什么,他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要他们去以命换命?
如果谁敢让他这么做,他肯定会把那人踹到阎罗殿,让那人去和阎王爷谈人生!
这是他无法放弃的执念,也是他魂魄不散的因由所在。
若他放弃了这个执念,那他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魂飞魄散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因如此,看似可以不被算计的吴名其实别无选择,就算知道那群阴司不好对付,他也得硬着头皮一战。
好想揍商鬼一顿啊!
吴名很恨地握紧了拳头。
或许是感觉到了吴名的怨念,商鬼很快便给了吴名满足心愿的机会。
因消耗了太多灵力,吴名不得不在这幢空屋里休息一日,而就在当天晚上,商鬼和夏伯便联袂而至。
吴名对此倒不惊讶。
商鬼的命盘可以随时知晓他的所在,只要不是对他漠不关心,肯定会注意到他已离了辽东,来了咸阳。
“你们来得倒是快。”吴名坐在只剩木板的床榻上,用嘲讽的目光看向连门都没敲的两位访客。
“或许还不够快。”商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吴名几眼,“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吴名和兵马俑大战一场,又用了炸药这种武器,全身上下不是泥就是土,之后也没地方梳洗,如今是彻头彻尾的灰头土脸,好不凄惨。
“打架了呗!”吴名没好气地答道。
“和谁?”商鬼将目光转向被吴名捆成麻花的胡亥,“不会是这个人吧?”
“这是谁?”夏伯疑惑地接言。
“胡亥。”吴名没绕弯子。
“谁?”商鬼和夏伯俱是一愣。
“胡亥!始皇帝他儿子,秦二世!”吴名气恼地解释道。
“他还活着?”夏伯讶异地走上前,仔细看了胡亥几眼。
为了省事,吴名对胡亥施了入梦咒,他这会儿还在昏睡中,对夏伯的打量毫无知觉。
“竟然老成这副德性了。”夏伯摸了摸下巴,“我记得这小子二十几岁就死掉了,怎么这里这个竟然活了这么久——话说这家伙真是胡亥吗?”
“我懒得跟你们解释,自己看吧。”吴名把阴司的锁魂珠拿了出来,抛到商鬼手中。
147、第 147 章
看过锁魂珠里的记忆影像,商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与这段记忆毫无关系。
“你是怎么抓住这家伙的?”商鬼疑惑地问道。
“我正用手榴弹炸兵马俑呢,这家伙好死不死地靠了过来,估计是想要偷袭。”吴名耸耸肩,“手榴弹那玩意有多大威力,你们也知道。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自来。然后,就成这样咯!”
“火药果然能收拾这些偶人!”夏伯脱口道,“我就说让小吴子弄些火药出来,你偏不同意。”
“在咸阳城里用炸药,你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商鬼回了夏伯一双白眼。
吴名一愣,“这里的咸阳城也埋了石油?!”
项羽火烧阿房宫的事在后世流传很广,但实际上,阿房宫就是一座行宫,而且根本就没建成,被烧的其实是包括咸阳宫在内的整座咸阳城。而这座城池之所以会付之一炬,究其根源也怪不得项羽。
哪个想当皇帝的人会把自己未来的皇宫和皇城给烧掉啊?项羽要是知道后世冒出一篇《阿房宫赋》给他扣上那样一顶大帽子,估计他能从乌江里爬出来把杜牧咬死。
在这件事上,项羽实在是有苦难言,想发火都找不到对象。
攻城战的时候,那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着几场火亦是在所难免,及时扑灭就好了嘛,谁能想到始皇帝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不仅在自己陵寝里灌了水银,更在咸阳城下埋了石油?!
若不是这些石油,一场大火哪可能烧了一个月才熄,就古代那些木头建筑,烧个两三天就全成灰了!
吴名随即想起秦四世*之后,咸阳城也着了一场大火,也烧了一月方熄。
商鬼也适时接言,“你也看过那名穿越者的记忆,若不是地下藏有石油,一场*引发的大火怎么可能会烧上一个月不熄?森林大火也不过如此。”
“但若不用火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对付那些该死的偶人?”夏伯皱眉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存在弱点的。”商鬼瞥了胡亥一眼,转头向吴名道,“那只阴司的残骸还在原地吗?”
“别想了,那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了。”吴名猜到商鬼的意图,无外乎是想把阴司的身体取回来研究。但就像商鬼能用命盘掌控他的去向一样,阴司们肯定也有某种手段确定彼此的位置和状态。而此刻距离他和兵马俑的那一仗已经过去许久,咸阳城内的阴司恐怕早已经感知到了同伴的不幸遭遇,赶过来查看。吴名手里已经没剩多少武器了,若是这时候过去,搞不好会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你怎么就没想着把残骸带回来呢?”商鬼扼腕痛惜。
“谁知道他的身体里是不是藏了定位仪之类的东西,带回来当灯塔,等死吗?”吴名瞪眼反问,不等商鬼再说什么便又接着道,“别再东拉西扯了,把你们知道的事全都讲出来,我知道你们瞒了我很多!”
商鬼叹了口气,“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告诉你。”
“说!”吴名很恨地磨牙。
商鬼隐瞒的事并不多,也就是阴司这群人的存在而已。
在吴名和商鬼尚未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夏伯就去咸阳宫里探过一回,结果刚一进入深宫就屁滚尿流地被阴司给撵了出来。在这个没有枪炮和导弹的年代,这种对法术攻击和物理攻击双重免疫的偶人简直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夏伯纵然是修为高深也对其无可奈何。
商鬼比夏伯谨慎得多,一进入咸阳宫就发现有人在这里布设了警戒法阵,立刻当机立断地退出皇宫,找了个可以登高望远的地界,用从严衡书房里顺来的望远镜远远窥探,也发现了黑衣裹身的阴司。
两人汇合后,夏伯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商鬼,商鬼便没再打草惊蛇,重新找了几处可以远远瞭望的地方,花了十天的时间去监视皇宫,终于发现了这些黑衣人出入的踪迹,也看出了他们偶人的身份。
这时候,商鬼和夏伯便意识到或许只有后世的武器才能对这些黑衣的偶人造成伤害。但术业有专攻,无论商鬼还是夏伯都没开启过科技方面的技能树,对制造热武器更是一窍不通。但商鬼却不想让吴名插手,这才力压夏伯,不许他把咸阳宫里的事告诉吴名,也不许他向吴名索要火药以及和火药相关的制造物。为了不让不善说谎演戏的夏伯说漏嘴,表错情,商鬼甚至都没让夏伯和他一起回辽东。
“你这家伙一旦热血冲头就不管不顾的,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整座咸阳宫都给炸了!”商鬼理直气壮地辩解道。
一开始的时候,商鬼并没把这群黑衣阴司的存在和这处须弥芥子构成的小世界往一处想,但在体验过其他修士宗派与现实世界不成比例的战斗力之后,皇宫里这群过分强大的偶人便突显出来,让人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但商鬼也无法抓一个偶人回来审问,只能另辟蹊径,用迂回的方式试探这些偶人到底为何存在。
于是,商鬼便提出了铸九鼎镇天地的法子,并将须弥芥子里的所有修士全都引到咸阳。
一方面,他要通过此事试探偶人是否会出手干预,怎么干预,干预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准备积攒一堆炮灰,用这群炮灰去和偶人对抗,试探偶人的力量和弱点。
然而随着这颗锁魂珠的意外到来,这两方面的试探都已经没了必要。
说完之后,商鬼向吴名问道:“你手里还有火药吗?”
“还有一个手榴弹,想要?给你。”吴名道。
“全用光了?”商鬼一脸怀疑,“你可是做了上百个呢!”
“把你偷走的还我,那就剩下四个!”吴名回了双白眼,“你知道我遇到多少兵马俑吗?四位数!还能剩下一个那都是我命中率高,投掷精准!你要是再多拿两个,我今天就得交待在那儿!”
“我这段时间收集了一些材料,你可以重新制作。”商鬼不急不缓地说道。他显然也做了两手准备,在尽可能避免吴名搅局的同时,也为不得不拉吴名下场的情况做了铺垫。
“这时候想起我了?”吴名冷哼一声,“晚了。”
商鬼一愣。
吴名继续道:“既然之前不想用我,那之后也别指望我,咱们路归路,桥归桥。”
说完,吴名手指一动,掐出一个法决,将自己留在命盘内的魂魄印记收了回来。
“胡亥就留给你们了。”吴名站起身,“看好他,这可是与须弥芥子绑定的阵眼,他一死,这个世界就会重启,然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来说了。”
“你……”商鬼皱起眉头。
但吴名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身形一闪,消失在二人面前。
吴名的突然离去让商鬼和夏伯俱是一愣。
夏伯很快扯了扯嘴角,不在意地吐槽道:“这小子的驴脾气又发作了。”
“这次怕是真恼了。”商鬼叹了口气,“他发脾气是常事,但抹消命盘里的印记却是头一遭。”
“真恼了就不是抹消印记,而是和你我拼命了。”夏伯不以为然,“别理他了,那家伙就是三分钟热血,冷他几天,自己就消气了。”
商鬼瞥了夏伯一眼,没有接言。
夏伯却没注意到商鬼的不快与不满,自顾自地继续道:“但没了小吴子的火药,我们怎么对付那些偶人?哦,对了,应该叫……阴司?”
“一群守墓人罢了。”商鬼收起情绪,漠然说道,“不要着急,我差不多已经知道这些偶人是什么东西了。”
“你有办法干掉他们了?”夏伯立刻两眼放光。
“或许比干掉更好。”商鬼把玩着手里的锁魂珠,“既然你想将这里据为己有,那么,与其杀掉他们,不如将他们也一起据为己有,让他们为你效力。”
如果吴名这会儿还没走远,听到了这段对话,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未猜对商鬼和夏伯的真正心思。
吴名只想从此处离开,夏伯却想将此处据为己有,而商鬼则想将两个世界彻底联通。
正因如此,在夏伯和商鬼的心中,离开并不是第一位的,平定此处的危机才是最为紧要之事。只要把灵气稳定下来,他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夺取此处的控制权。再之后,离开还是留下,还不就是他们的一念之差。
“但愿小吴子不要搅局。”夏伯叹了口气。
夏伯明知道只有吴名才能解决那些黑衣偶人,却还是按着商鬼的意愿没有将此事告诉吴名,就是因为吴名这家伙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事情只求自己痛快,完全不去想他这么做会给别人制造多少麻烦。
但养虎为患,等夏伯意识到吴名这家伙到底有多麻烦的时候,他已经拿这家伙无可奈何了。这倒不是吴名比他还要厉害,只是因为这家伙孤家寡人,无所顾忌,更不畏死,而他也好,商鬼也罢,却全都还没活够,舍不得和这家伙拼命,而且有些时候还就需要他这种无所顾忌的莽汉去打开局面,威吓那些比他们更加惜命的“大人物”。
“若只是学楚霸王的话,倒也无所谓。”商鬼道,“你也看过那名穿越男的记忆,上一次轮回的末尾,咸阳城里就着过一场大火,但一直到胡亥死掉,这个世界才重新开始轮回。这足以说明那场大火并未对控制须弥芥子的祭坛产生破坏。”
说着,商鬼手掌一翻,将穿越男的锁魂珠也拿了出来。
“而且,在看过这个阴司的记忆之后,我现在生出了一个想法。”商鬼道,“这个人或许比我们以为的更加重要。”
夏伯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他改变了轮回的时间点!”
“是呀。”商鬼把两颗锁魂珠当保健球一样转了起来,“可惜没逮到那个把吴名传过来的正道宗道士,他既然有能力将吴名从外面拉进来,肯定知道一些和须弥芥子有关的秘密。”
“那人倒也警觉,明明都已经被小吴子忽悠到终南了,一看到我们就立马闪人。”夏伯摇了摇头,“难道你我的面相还不如小吴子和善?”
“那可是正道宗的道士,掐指一算便知吉凶。”商鬼道,“放心吧,吴名肯定比你我更想抓到那人。若我猜的没错,他这会儿大概就该想着怎么去逮那个牛鼻子老道了。”
第148章 一四八巧遇
吴名这会儿确实在想灵丹子的事。
看过那名阴司的记忆,吴名便开始后悔没有把灵丹子抓住,但这样的后悔并没有持续多久。
两次碰面都不是抓人的好机会,第一次是强弩之末,抓不到那人,第二次是投鼠忌器,不好轻举妄动。更重要的是,他只会打架杀人,不会审问,就算把那人抓到了,他也未必能问出真相。
这样一想,吴名便不打算再在灵丹子的身上浪费时间。
但不打算是不打算,如果灵丹子又跑来找他,吴名也不会再放他离开。
就算不能问出什么结果,起码也能宰了解气!
吴名很快就把灵丹子丢到脑后,转而开始考虑去哪里能弄到硝石、硫磺。
就在吴名重新备战的时候,严衡也完成了一场杀戮。
离开辽东,穿过辽西之后,严衡才发现并不是每一位郡守都收到了前往咸阳的诏书,与辽西比邻的右北平郡郡守就只收到一封要他准备铜、锡等物资的旨意。
而就在他们一行抵达邯郸与东郡的交界处,正准备转水路前往咸阳的时候,严衡遇到了另一伙同样去往咸阳的队伍。
让严衡颇感惊讶的是,这支来自东郡的队伍并不属于某郡郡守,而是东郡一周姓世家的私兵,护送的对象乃是周家嫡子。
更让严衡惊讶的是,他竟然在这支队伍里发现了本应被他送回汶阳的何芊芊。
严衡想不出何芊芊有何理由会出现在这里,但很快他便发现何芊芊向他发出了警告的暗示。
正是因为这个暗示,当周家嫡子邀请严衡去自己船上宴饮的时候,严衡便做足了防备,一发现斟到杯中的竟是毒酒,立刻将杯子摔碎,率人将包括周家嫡子在内的一船人宰了个干净,只留下向他示警的何芊芊及其侍女。
严衡命人将满船的尸体扔入江中,自己则走到何芊芊面前,质疑道:“这家伙为何想要杀我,难道周家与我有仇不成?”
“表兄,难道你不是因为诏书才去往咸阳的吗?”何芊芊一边反问,一边努力不去看四周的血迹和死尸。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挑眉道:“送诏书的人跟他胡说八道了些什么,难道他以为杀了我就能登基继位?”
“至少会少去一个竞争对手。”何芊芊苦笑道,“我不知道那封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送诏书之人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已经疯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特意跑去汶阳将我劫来。”
何芊芊原本在汶阳老家过得悠哉游哉,那里既不是边疆也不临海,地震和海啸产生的影响很小,这一世的她又培养了不少心腹,手里更攥着钱财,回到老家后,便利用从辽东“学”来的一些知识置产经营,招揽人手。母亲来信催她去咸阳,她也置之不理。
经过襄平的一番历练,虽然结局算不上好,但何芊芊也想通了许多事,更猜到了许多事。
她那位表兄十有8九也是重生的,所以才会娶到上一世娶不到的男人,积累出比上一世更丰厚的基业,也有了上一世没有的野心。
这样一想,吕良的去向便也有了解释——十有8九已经不在人世。
比起咸阳城里那个一无是处的皇帝,吕良才是更加危险的竞争对手。正所谓未雨绸缪,既然名为野心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那周遭的野草就要尽快铲除。
谁不想当皇帝呢?
若是有机会,连她都想尝尝当女皇的滋味呢!
但想归想,经历了襄平的失败后,何芊芊多少也有了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有种种不足,而且这世上能像严衡一样肯给女人机会的男人本就寥寥无几,想靠男人的赏识出头,实在是难如登天。
何芊芊也有些心灰意冷,但又憋了口气,总想做出点什么让其他人看看。
然而就在她养精蓄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位自称东郡周氏的男子却突然冒了出来,说要请她一起前往咸阳,共谋宏图大业,并以后位相许。
何芊芊自然不会相信这种疯言疯语,但这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帮手持利刃的壮汉,所谓的请,其实就是掳,哪管她愿意与否。
被挟持上路之后,何芊芊才慢慢得知,这姓周的男子得了一封诏书,而得到这封诏书的人就有可能下一任的皇帝。
何芊芊觉得此事太过荒谬,那人却对此深信不疑。
某日酒醉后,那人故作神秘地向何芊芊透露,这个保证乃是神仙给的,而他之所以会许她以后位,就是想利用她公主之女的身份为自己增加筹码。
何芊芊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句,却发现那所谓的神仙只说拿到诏书就“有可能”成为皇帝,并没说到底要怎么做,有什么条件,所谓增加筹码之类的念头全部都是这人臆想出来的。
何芊芊越想越不对头,但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又没有武功高强的护卫,只能暂且低头,先随这人到了咸阳再做计较。
而就在旱路转水路的时候,何芊芊发现自己竟然看到了严衡的身影。
相比疯子一般的周姓男子,知根知底又有亲缘关系的严衡显然更加可靠,何芊芊当即冒险一搏,主动与严衡打了招呼。
但何芊芊没想到的是,周姓男子一得知严衡也是奉诏而来,立刻就对他起了杀机,想要以宴请为名,设伏杀人。何芊芊吓了一跳,生怕严衡误以为是她想要害他,赶忙一边和周姓男子虚与委蛇,一边向严衡示警。
好在严衡一如既往地强悍,三下五除二就把危险解决掉了,只是手段未免太过血腥,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严衡这会儿其实也在反省。
或许是受吴名影响,或许是这一次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他处置事情的时候就未免少了些顾忌,越发地率性而为。
严衡的性情其实并不比吴名稳当多少,只是从小在宫里长大,周遭的氛围和所受的教育逼得他不得不把谨言慎行当作律令,久而久之,就算天性难改,至少也学会了装腔作势。
但压抑得久了,人就容易[变]态。
上一世的阮橙就是撞到了枪口上,激发了严衡的暴虐本性。而这一世,吴名的出现却让严衡产生了共鸣,很有一种解放自我的微妙感觉。
严衡对吴名的所作所为其实颇为欣赏,甚至夹杂着些许艳羡。若有可能,他很想像吴名一样肆意而为,随心所欲,只是幼年时的种种早已成了枷锁,让他把克制当成了习惯。
今天,严衡难得露了一回本性,虽然杀过了头,忘了留活口,但这人不过就是一个世家子,既无爵位也无官身,杀了也就杀了,他还担当得起。
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得到一封诏书,要知道,东郡周家并不是多有名望的世家。
严衡有些好奇,但也懒得分出精力调查,转而问起何芊芊的打算。
让严衡有些意外的是,何芊芊并不想去咸阳,即使她的父母都在那边。
“我怕咸阳再起大火。”见左右无人,何芊芊干脆说了实话,“若往事重演,我一个弱女子,恐怕连逃命都来不及。”
上一世的何芊芊受咸阳大火的刺激,放火烧了叛军的营地。但这一世,她却像是耗光了勇气一般,闻火变色。眼看着天灾频发,混乱将至,何芊芊就觉得咸阳城肯定又要付之一炬,若是进了咸阳城,就如进了龙潭虎穴,有命进,没命出。
更何况家里正急着将她嫁人,各地的名士权臣又因为一封诏书而齐聚咸阳,若那周姓男子所说当真,她只要一回家,十有□□会被当成联姻的棋子,不是嫁周家,也会嫁王家、赵家、李家。
她也想嫁个豪杰,也想母仪天下,但无论如何,这人都得由她自己来选。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何芊芊对家族和父母早已不抱期待,对他们的眼光更是不以为然。而且天下豪杰不少,良人却有几个?就说眼前这个吧,看似有权有势,有钱有兵,极有可能在乱世中出头,但却是个好男色的,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个男妻。
相处数月,何芊芊也早看透了,严衡对女人根本就是毫无兴趣,那位男夫人才是他的心头好,两辈子都舍不下的心肝宝贝。
偏偏那位男夫人又是个极为凶残的,稍有不快就直接动手杀人。何芊芊好不容易重获一次,宁可活着要饭都不想因为一个男人送死,就算也曾生出过一点妄念,也早被她自己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去辽东。”何芊芊小心翼翼地说道。
“为何?”严衡疑道。
“安全。”何芊芊顿了一下,“而且,在辽东我可以做人,若是回了咸阳,我就只能做女人。”
这年月的辽东还是苦寒之地,光靠男人很难撑起一个家庭。用后世的话说,在这里,女人得像男人一样活着,男人得像牲口一样活着,民风之所以彪悍就是因为不彪悍就得等死。
南边的士族门阀瞧不起这边,觉得这边的人根本就是一群蛮夷,比之匈奴也强不到哪儿去。但何芊芊却很喜欢这边的氛围,只觉得这边的女人活得更有滋味,想出门就出门,想做事就做事,脾气上来了,连自己的郎君都照揍不误。旁人知道了,也只会笑那男人不顶事,而不会指责女人不温婉。
若是吴名知道何芊芊心里想什么,肯定会嗤笑一声,让她先想想自己有没有揍男人的本事,没有金刚钻,就别做那白日梦。
但何芊芊不会将这些想法说出来,严衡也不会有兴趣追问,想了想便开口道:“我只能分出两个侍卫护送你返程,若是路上遭遇凶险……”
“那是我命中有这一劫,活该倒霉。”何芊芊马上接言。
第149章 一四九咸阳
第二天早上,严衡便派出两名侍卫,将他们连同何芊芊及其侍女一起送上岸。
他们会护送何芊芊返回汶阳,让她把那里的家当整理一番,然后再带着这些家当转道前往辽东,交由太夫人嬴氏安置。
但在出发前,严衡也悄悄叮嘱了两名侍卫,若有不测,优先保全自己,没必要为了何家小娘不顾性命。
两重天灾之后,无法在本地寻得希望的灾民便开始向外扩散,受其影响,即便是尚未被天灾波及的中原几郡也已出现乱象。
一路行来,灾民的数量越来越多,饥寒交迫之下,一些人卖儿卖女卖自己,另一些人却开始铤而走险,将目标对准了别人。
连严衡这伙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队伍都遭遇了两次抢劫,难以计数的偷窃,何芊芊一行四人会遭遇什么更是可想而知。
为了以防万一,在下船之前,何芊芊与她的侍女全都换了男装,腰间也挂了佩剑,希望能够震慑住一些胆小之徒。
至于这种准备能否起到作用,严衡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遭遇不测,那也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不是活该倒霉,而是自作自受。
严衡不明白何芊芊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非要跑出来吃苦受罪,但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他又不是她的爹妈,自然无需负责,不必干涉。反正他已仁至义尽,之后怎样,全看她的能力和运气了。
至于何芊芊会不会在辽东搅风搅雨,从太夫人嬴氏手里谋求权力——
还是等她平安到了辽东再说吧!
严衡虽然并未对自己的母亲抱有多少期许,但论起杀伐果断,何芊芊这种黄毛丫头哪里能和嬴氏相提并论,那可是连自己郎君都能下死手的人,也就是遇到吴名这种武力强大又不按理出牌的人才会吃瘪,若换成何芊芊……恐怕早被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比起权力今后会归于谁手,郡守一职又会花落谁家,严衡更担心自己在辽东开创的局面能否维持下去,辽西的移民能否在当地扎根。
但相比这一切,他更担心吴名会不会弃他而去。
当心中的那杆秤越来越倾向于吴名的时候,严衡便意识到他也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人。
比起江山,他更爱美人。
比起治下百姓的幸福,他更想让自己幸福。
他很喜欢吴名说过的一句话:谁也没资格让他人为自己牺牲。
他也不想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他人的和平安乐。
他想去吴名的世界看看,想和吴名一起生活,远离勾心斗角,远离天灾*。
至于他走之后,辽东会怎样,辽东的百姓会怎样,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正如吴名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有他没他,辽东百姓都要过活,都会过活。
他已经努力地让他们在天灾中活了下来,给了他们安定的生活,但他终究不是他们的父母,没可能养他们一生。
若他一走,辽东的秩序就跟着垮塌,那也是辽东百姓为之前的安乐生活还债。
说到底,他并不亏欠他们什么。
严衡已经拿定主意,只要吴名能带他走,他就和吴名一起离开。
但若是吴名只能自己一个人走,那他就是死也不会放开吴名。
转为水路后,严衡一行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没几日就抵达了咸阳地界。
但下船的时候,严衡便发现咸阳这边已经灾民成“灾”。
他们所在的船坞因为有官兵把守,灾民无法进入,这才能让他们安然上岸,而在船坞之外,众多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拥堵在出口,摆明了是要在他们出来时一拥而上。
“主君,情况有些不对。”姚重凑到严衡身边,低声提醒。
严衡原本没打算带姚重一起出门,但姚重也不知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硬是拖着一条伤腿混在了队伍当中。严衡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襄平好几天了。
到了这会儿,严衡也不好把姚重撵回去,只能默许了他的跟追。
等一行人乘船抵达咸阳地界的时候,姚重的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虽还不能跑跳,但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这里的灾民未免有些太多了。”严衡微微蹙眉。
截止到目前为止,天灾全都发生在边疆和临海郡县,而寻常的灾民又没有车马,怎么短短一个月就长途跋涉,集中到了咸阳?
“难道咸阳周遭也发生了天灾?”
“我去问一问吧。”姚重主动请缨。
严衡点了点头。
姚重当即离开队伍,朝驻守船坞的官兵走去。
等整队人马均已下船,姚重也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到严衡身边。
咸阳本地并未发生大的天灾,只是轻微地震了几次,这些灾民大都来自周遭的陇西、北地、上郡、巴蜀等地,还有一些本是琅琊、齐郡等沿海郡县的富户,海啸后走水路来到咸阳。
“这些人多是最近这十天里来到咸阳的,据说是听到了一个说法——”姚重顿了一下,压低嗓音道,“咸阳有粮。”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皱眉,“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
“主君,这得去灾民中查,官府这边哪儿会知道。”姚重摊手道,“眼下只能推测出这些灾民乃是抱着希望而来,但咸阳这边……显然是让他们失望了。”
咸阳当然有粮。
作为一国之都,皇帝所在之地,咸阳的粮仓定然是最充实的,毕竟饿着谁也不能饿着皇帝不是?但也正因如此,咸阳城也是最无可能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地方。
能够打开咸阳粮仓的只有皇帝,其他人无旨开仓便是欺君、造反。
嬴汉会打开咸阳的粮仓来赈济灾民吗?以严衡对他的了解,肯定会的。
嬴汉一直想做个好皇帝。只要他知道咸阳城外聚集了这么一堆嗷嗷待哺的灾民,他肯定会冒着让自己饿肚子的风险下旨开仓。
但嬴汉会知道吗?以严衡对他以及他周遭人的了解,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嬴汉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皇宫,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书里看来的,是身边人告诉他的。但书卷不会告诉他外面发生了天灾,而他的身边人因为不想和他一起挨饿、担心灾民带入疫病、对灾民的疾苦无动于衷等等这样那样的原因,十有8九也会选择隐瞒。
只看河边这些灾民混乱无序的状态就知道,他们是没人管的。
严衡也不想管,见自己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立刻纵身上马,率人离开船坞。
离开船坞之后,严衡等人便知道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灾民了。
他们都是在此乞讨的。
显然,这几日经常有他们这样的人马车队走水路抵达咸阳,而这些人俱是权贵,自然不会像灾民一样缺衣少食。这些人中不乏悲天悯人者,更不乏笼络人心者,遇见灾民拦路,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免不了会丢些吃食,洒几把铜钱。
一来二去的,灾民得了甜头,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就往此处聚拢。
严衡既没有慈悲心肠,也没兴趣收买人心,直接命人将挡路的灾民遣散,朝咸阳城进发。
半路上,严衡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官员,与其一同入城。
聚集在咸阳城附近的灾民比船坞那边更多,密密麻麻地散布在咸阳周遭,简直快将整座咸阳城包围。有的已经搭起了帐篷,有的只是在地上铺了张席子。见有车队经过,一群老人幼童便围拢上来,向车队中的贵人乞讨食粮。
严衡不动声色地扫了几眼,总觉得这些灾民的状态不甚正常,但具体不正常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在他的治下,灾民大多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救助和控制,根本不需要背井离乡。这使得严衡也把握不住流落他乡的灾民应是一种什么状态,只觉得这些人未免……太过有序。
微微一怔,严衡随即恍然大悟。
这些人确实有些太过秩序井然,一群人看似窘困地分布在咸阳城外,实际上却并不零散,明显都是按宗族、地域抱成一团,连乞讨的人都像是有过明确的分工,竟然全是最能博人同情的长者幼儿。被乞讨的人不愿施舍,这些人也不痴缠,只要稍一威吓便会四散而去,完全看不出穷途末路时的孤注一掷。
为何会这样?
严衡下意识地向远处看去,很快就发现有几个青壮的灾民正在远处向这边瞭望。当他们与他目光相撞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小心地移开了目光,但也有两个人恶狠狠地瞪了回来,全然没有平民遇到士族时的忐忑惶恐。
严衡不由心下一凛。
咸阳的情况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就是不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进来,又想从中获取什么。
严衡压下心中疑虑,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入城后,严衡没有前往安排给他的驿馆,带人住进了母亲嬴氏的公主府。
这座公主府还是嬴氏出嫁前盖起来,但嬴氏在里面一共也只住了一个月,然后便和严衡的父亲去了辽东,倒是严衡在幼年时经常过来小住,时隔多年,对里面的一草一木依旧记忆如新。
送走前来迎接他们的官员,请他转达自己想要面见皇帝和太后的请求,严衡转身去了公主府的花园。
这里的风景其实并不好,一直没有主人居住的宅院难免会疏于打理,野草横生,枝杈凌乱,更不见皇宫里的奇花异草。
但终归是旧地重游,严衡也不禁生出些许感慨。
当他跳出原来的圈子,不再把嬴子詹当成皇帝和长辈看待,他才意识到那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在意过他。
在他的记忆里,嬴汉从未离开过皇宫,而他却是想走就走,只要带上侍从随扈,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宫,哪怕那时候的他还不到十岁,跟着他的人也不过十几岁。嬴汉每日的课业都是固定的,教导他的人都是名士高官,而他的课业却由赢子詹亲自掌控,想学什么学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赢子詹想到什么就教他什么,从来没有规律可言。
然而就是在这种随意的教导下,他掌握了治世之道并学以致用,而嬴汉却是一无所成。
这样的结果,估计赢子詹也不曾想到。
说起来,他对赢子詹依旧存有感激,只是这种感激建立在赢子詹已死的基础上,若是赢子詹如今还活着,又成了另一个吕良……
严衡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但就“想”这个层面来说,他是不想他活着的。
想到这儿,严衡忽地心下一悸。
或许吴名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出手,替他省却了那些纠结。
事实上,吴名又岂止是帮了他这么一次。
自从吴名到了他的身边,他就再没遇到过无解的烦忧,很多事在他还未出手之前就被吴名解决。然而解决的手段实在是简单粗暴得让人发指,若是长此以往,吴名免不了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他真的得到了天下,天下人也定会逼他杀了吴名。
严衡无法肯定,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如何抉择,所以,他干脆放弃抉择,不让那一天出现。
也许他将来会后悔,但他若真的做出了此刻连想都不愿去想的抉择,那么在将来的将来,他肯定会更加后悔。
严衡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也不知道吴名什么时候会来找他。
第150章 一五零重逢
或许是听到了严衡的念叨,就在严衡住进公主府的当晚,吴名便出现在他的床前。
严衡那会儿刚刚入睡,正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忽觉呼吸有些困难,猛然睁眼便发现吴名已经站在床前,正用手捏着他的鼻子。
“夫人?”严衡立刻惊喜地坐了起来,随即发现吴名一副乞丐模样,衣服上满是污渍灰土不说,还打了补丁,不由皱眉,“你这是……”
“一会儿再和你解释。”吴名也知道自己身上不干净,见严衡醒了便把手缩了回来,“先叫人给我打桶水,找身衣裳。”
“好。”严衡虽然想吴名想得抓心挠肝,但如此污秽的佳人,他也实在下不去手,当即叫来侍从,让他们准备浴桶和浴汤。
沐浴更衣之后,吴名一身清爽地上了床,抬起头,朝着严衡灿烂一笑,“一路平安?”
“尚好。”严衡点点头,跟着靠坐过去,伸手摸了摸吴名的脸颊,不由皱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吃不好,睡不好,可不瘦嘛!”吴名撇撇嘴,抱怨道,“再说了,我这阵子一直在灾民堆里打混,若是白白胖胖,哪能让人信服。”
“你跑到灾民堆里做什么?”严衡一愣,但不等吴名回答便又问道,“我先让人给你做些吃食吧,想吃什么?”
“白米饭,红烧肉。”吴名立刻两眼放光,垂涎欲滴。
严衡失笑,起身叫人准备。
趁着下人准备饭菜的空隙,吴名把自己这阵子的所作所为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和商鬼、夏伯分开后,吴名到底还是意难平。
这股闷气还不至于让他去效仿楚霸王,但不发泄出去也不舒服。
思来想去,吴名决定按他一贯的套路行事。
你们不是要玩牌吗?我直接掀桌,看你们还能怎么玩下去!
于是,他只在咸阳城里转了一圈,收集了一些制造火药的原料,然后就转身出城,到周边受灾的郡县去鼓动灾民,诱使他们向咸阳聚拢。
玩心机,他不行,但造反,他却是再擅长不过,尤其是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只求璀璨开端,不管结尾如何的那种。
真要追溯起来,这世上所有的造反派都得叫他一声祖宗。
作为造反这项事业的奠基人,吴名很清楚挑起造反大旗需要哪些先决条件,而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便是饥饿。
别管后世的历史学家怎么渲染涂抹,实际上,纵观整个华夏历史,还从来没有哪个朝代是因为什么政治黑暗、贪污*而宣告灭亡。
会导致王朝更迭的直接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
饥饿。
华夏大地上的吃货民族可以忍受剥削,忍受压迫,唯有饥饿降临的时候,他们才会忍无可忍地起来反抗,把那些让他们饿肚子的人全部掀翻。
谁他喵的敢让他们没饭吃,他们就让那个人再也不需要吃饭!
秦和元这两个朝代之所以短命,就是因为这两个朝代的皇帝都没考虑过百姓的肚子。秦二世只看始皇帝怎么用棒子管教臣民,却没看到棒子旁边还摆了一盘胡萝卜。而元朝的皇帝更是对国计民生这种事一窍不通,直接把百姓当成了牛羊放养。
同样的,被后世诟病最多的清朝之所以能持续200多年,最后还能不流半滴血地安然逊位,就是因为他们赶上了好年景,天公作美,没有大规模的天灾,又有土豆、地瓜、玉米这类高产作物被引入华夏,保障民生。即便只是吃糠喝稀,百姓至少也能填饱肚皮,而只要能填饱肚皮,百姓就不愿意造反,和皇帝搏命。
而眼下,这个须弥芥子里的秦王朝就处于让百姓饿肚子的危险状态。
吴名很清楚华夏大地上的百姓会在饥饿中爆发出怎样的胆量,也知道他们为了填饱肚子能够做出怎样的事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画出一张大饼,再将这张大饼撕破,然后再画出一张更大的大饼。
转换成更为实际的步骤,那就是:
一、告诉他们咸阳有粮,将他们诱至咸阳;
二、让他们发现咸阳确实有粮,但他们还是要饿肚子,因为这些粮没有一粒会分给他们。
三、率领他们去抢夺粮食,顺便把整个咸阳城、咸阳宫也一起洗劫。
现如今,第一步已经完成,正向第二步转进。
听吴名说完,严衡目瞪口呆。
“你……你要造反?!”
“确切地说,还算不上造反。”吴名纠正道,“只能算是一场规模较大的抢劫。”
“那也……”严衡深吸了口气,“就是说,城外那些灾民都是你引来的?咸阳有粮的传闻也是你散播的?”
“算是吧。”吴名耸耸肩。
“为什么?”严衡追问道。
“我要进咸阳宫。”吴名道,“至少要在里面待上几天。”
“我可以带你进去……”
“我要去的地方,你自己都进不去。”吴名摇头,转而将自己从阴司那里获悉的事也讲了一遍,然后道,“我要回去,就得找到那处祭坛,搞明白怎么使用,这都需要时间。”
严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能帮你吗?”
“我觉得帮不了。”吴名直言道,“不拖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
严衡不由苦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一用?”
“这真不是你能参与的。”吴名没有安慰严衡,“要我说,你现在最好马上离开咸阳城,也别想着帮现在这个皇帝保住皇位,做什么交换了,他的天下,丢定了。”
“就靠城外的那群灾民?”严衡不以为然。
“不信?”吴名笑了,“我以为襄平城里那一幕已经足够让你明白老百姓有多可怕了。”
“他们能够得逞是因为有我纵容。”严衡蹙眉道,“若我直接派兵镇压……”
“那他们也不会只是劫掠。”吴名灿烂一笑。
严衡皱了皱眉,不明白吴名的信心来自何处。
吴名也没解释,只笑了笑,“不相信的话,咱们就走着瞧。”
不等严衡追问,侍从就将饭菜送了过来,严衡也只好按下疑虑,先让吴名用餐。
大快朵颐之后,吴名心满意足地重新漱口净面,然后和严衡一起躺回床上,头碰着头,面对着面,摆出一副抵足而眠的架势。
“凡事果然是要靠对比的。”吴名感慨道,“几天没在床上睡觉,木板床也能睡出席梦思的感觉。”
“袭……什么?”严衡一愣。
“一种床啦,软垫是软的,人睡在上面可以陷进去,就像睡在棉花堆上……呃,棉花是……算了,你就当你睡在一百斤羊毛上,感觉应该差不多。”吴名纠结地解释道,“光用嘴说说不清楚,等出去了,我带你睡一次你就知道了。”
“你真的能把我带出去吗?”严衡将手放在吴名腰间,轻轻抚弄。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看过阴司的记忆后,吴名的信心很大,但还是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出不去,我肯定也不行——我现在的身体是阮橙的,他和你一样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
严衡不明白吴名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也清楚,就算追问下去,迫使吴名给出更为详细的解释,他也未必能够理解当中的意义,干脆话音一转,“若你能肯定离开的道路就在咸阳宫内,那我不如立刻回转辽东,将那边的军队调来,总比外面那些灾民好用。”
“别。”吴名摇头,“你那些士兵又不是城外的灾民,只有饿死和战死两条路可选,人家在辽东待得好好的,没得因为我们这一己之私就过来送命。”
“……你这是什么道理。”严衡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安身立命的道理。”吴名一脸严肃地答道,“我之所以会选择驱使灾民,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没了活路,只能跟着我玩命一搏。哪怕搏命之后依旧活不下去,但起码能在死前宣泄一次,吃几顿饱饭。而你手下的士兵却并非如此,我自然也没道理让他们为我搏命。”
严衡叹了口气,“你的道理总是这样似是而非。”
“我不强求你理解。”吴名浑不在意地歪了下头,“还有,你别忘了,如今的咸阳城里已是修士云集,你若将军队调来,没准就有那不要脸的直接出手干预。”
“修士云集?”严衡不自觉地蹙眉。
“就我这阵子的观察,貌似连徒子徒孙都被带来了,大有分赃之前先打上一架的意思。”吴名撇嘴道,“也亏得是咸阳城里修士太多,已经没法靠灵气来分辨身份,我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找你。”
“你能在我身边待多久?”严衡话一出口便马上摇头,改口道,“你还是直接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鼓动这些灾民攻打咸阳城吧。”
“两三天内是没可能,但我估计也就是这十来天的事。”吴名道,“我在等一个契机。”
“何意?”严衡不解地看向吴名。
“就算是造反也要师出有名,哪能说打就打,总得先找个由头激起民愤不是。”吴名道,“说白了,就是看灾民手里的干粮什么时候吃光,等大家全都开始没饭吃了,差不多就该一起造反了。”
“……”
严衡总觉得吴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但他自己并未真正谋反过,无法在这方面提供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只能转而提醒道:“那我呢?你说要带我走,却没给我任何安排。”
“我还没想好。”吴名抬手搂住严衡脖颈,“我肯定不能把你带到灾民那边去。你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往灾民堆里一站,人家也只会当你是官府派出来的奸细。我要是把你带身边,人家肯定以为我被官府收买了,有多远躲多远。”
“……”
“但要是等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去找你,我又怕来不及。”吴名没理会严衡哭笑不得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天晓得那通道什么时候能够打开,打开之后又能持续多久,万一来不及,那我不得哭死。”
“你会吗?”严衡失笑。
吴名回了双白眼,“形容,懂不懂,别什么话都较真。”
严衡笑了笑,随即心念一转,“对了,你说通道在咸阳宫中?”
“貌似。”吴名点头,“至少那名阴司的记忆是这么显示的。”
“那我不如想个法子入宫,在宫中等你。”严衡道。
“也行。”吴名点头,“那你也不用出城了,等我带灾民攻城的时候,你就直接进咸阳宫……唔,明天给我找块玉,我做两个同命锁,你拿一个戴身上,我找你的时候也容易。”
“好。”严衡点头,“还要准备什么?”
“还要……”吴名眨了眨眼,想了想,很快道,“准备点能带回现代的东西好了,比如上好的玉石,多多益善,还有药材,尤其是我药浴用的那些,再带些金子——不用带太多,那边的金子已经不怎么值钱了。对了,银子和铜钱半点别带,这两样已经彻底不值钱了。”
“那什么值钱?”严衡问。
“让我想想。”吴名把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回想了一遍,“珠宝,稀有的木材,古董……古董就算了,这里的东西拿出去也不知道算不算古董……若是能把这里的灵气带出去就好了……靠!”
吴名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商鬼和夏伯为什么不带他玩了。
第151章 一五一制锁
吴名只想离开,而商鬼和夏伯却想鸠占鹊巢,将始皇帝的这处风水宝地据为己有!
人家两个人相亲相爱,亲密无间,自然可以里应外合,有福同享。而他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半拉徒弟,还是个不听话、不让尊师重道的,像须弥芥子这种逆天的宝贝,哪里轮得到他去染指,万一被他玩坏了咋办?
想通了真相,吴名在郁闷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就算跟他直说又能怎样,难道他还会和他们抢夺此地不成?
吴名正暗暗腹诽,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严衡身上,随即心下一动,彻彻底底地恍然大悟。
商鬼和夏伯防备的不是他,而是他面前这位“土著”。
若是严衡知道这个世界可以控制,甚至有可能来去自如,他会不会生出和商鬼、夏伯一样的心思?
当然,以严衡的那点能耐尚且不至于让那两人忌惮,但问题就在于严衡和他的关系过于亲密,若是他色迷心窍,被严衡说服,与那两人争抢起来……
那剧情,绝对是一盆狗血,一地鸡毛。
吴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夫人?”严衡疑惑地唤了一声。
“想到一些不美好的事。”吴名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开诚布公最好,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没必要因为一点隐瞒而生出嫌隙,干脆便将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然后直接问道,“如果此地真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想不想把控制此地的东西弄到手?”
“那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吗?”严衡失笑,摸弄吴名腰间的手顺势下滑,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难道你想帮我抢?”
“也不是不行。”吴名模棱两可地答道。
“算了吧。”严衡没把这话当真,摇了摇头,“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太多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做些事情。”
“为我?”吴名眨了眨眼。
“嗯。”严衡手臂上移,揽住吴名背脊,“既然是你嫁给我,那就应该让我承担起丈夫的职责,而不是……反过来。”
“丈夫的职责?养家糊口吗?”吴名想了想,忽地笑了起来,“行呀,等离开这里,我就归你养了。”
“好。”严衡含笑点头,“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嗯嗯,放心,我还是很好养活的。”吴名也半真半假地应声,“有张舒服的床,顿顿有肉吃就行。”
“就是天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你别说,后世的星星还真就是可以摘的。”吴名挑眉道,“就是成本大了些,怕你负担不起。”
“怎么摘?”严衡好奇心顿起。
“飞上天去摘咯!”吴名把手臂从严衡脖子上收了回来,枕在自己脑袋下面,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起了后世的火箭、飞船、登月、太空旅行。
吴名和严衡聊了半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吴名睁开眼就和严衡的视线撞个正着。
“早?”吴名迟疑地问了一声,只因严衡的表情太过虎视眈眈,简直就像要把他吞吃入腹一样。
呃……
或许严衡真的是想吃掉他。
吴名想起他们昨晚光顾着说话了,竟然什么事都没做,当即眨了眨眼,“来一发?”
吴名以前用过这个词,严衡一听就扬起了嘴角,直接翻身压了上去。
小别胜新婚。
两人都是久旷之身,相遇之下,自是*,一触即燃。
一直到日上三竿,午时将近,两个人均已化骨成灰,无力再战,严衡这才叫人送进热水,与吴名一起沐浴更衣。
昨晚严衡叫人准备夜宵的时候,他身边的侍从便知道夫人来了,虽然不清楚这人怎么来的,但身为下人的首要本领就是管好自己嘴巴,摒弃好奇,因此也无人敢于多问。
但严衡这一次带来的不只是伺候他的下人。
严衡和吴名刚坐下享用昼食,饭还没吃几口,姚重便捧着一叠信函跑了过来,笑嘻嘻地请严衡过目。
“有几封是今日的邀约,再不看就来不及了。”说完,姚重才转身向吴名施礼,“姚重拜见夫人,夫人安好。”
“腿好了?”吴名挑眉问道。
“谢夫人赠药。”姚重嘻嘻一笑,跟着又补充道,“也多谢夫人教训,从今往后,姚重定当谨记在心。”
“记不住也没关系。”吴名也灿烂一笑,“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保证不打死你。”
“……”姚重嘴角一抽,终是没再接言。
另一边的严衡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的针锋相对,自顾自地放下筷子,将一打信函看完。
这些信函大多来自咸阳城中的士族门阀,但也有那么两封来源不明,写在上面的署名让严衡生不出半点印象。来自士族门阀的信函多是请他饮酒赴宴,有几封甚至是请他今日便去赴会。而那两封来源不明的信函却只有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看上去更像是诱他回信的试探。
“这二人是谁?”严衡将两封来源不明的信函挑拣出来。
“回主君,尚在查。”姚重躬身答道。
严衡一愣,“既然身份不明,为何还要接下信函?”
“回主君,送信的人一个持有轩亲王府的腰牌,一个拿着琅琊王氏的信物,把信函收上来之后,我才发现信函上的署名不对。”姚重一脸无辜地解释道。
“给我看看。”吴名伸手把两封信函要了过去,瞥了眼上面的签名,随即冷笑,“这就已经开始站队了啊!”
“怎么说?”严衡问道。
“这个自称张王的是终南山一系的修士,老家就是山东琅琊,用王家的名义送信的人应该就是他。”吴名把其中一封信扔给严衡,又拿着另一封说道,“雨雾真人是个散修,他会以那什么亲王的名义发函,应该是已经投靠了那人。”
“夫人知道的好清楚!”姚重挑眉道。
“我比你们早来这么些天可不是用来发呆的。”吴名回了他一双白眼,继续对严衡道,“这些人你全都不用搭理,但是身边的防备得加强,有些蠢货为了铲除异己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嗯,我知道,来时的路上就遇到一个。”严衡把周姓男子的事告知吴名,顺口提了一句何芊芊的事。
吴名对何芊芊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恶感,听到严衡提起也没生出什么感觉,直接无视了她的[插]入,转而在记忆里翻找起“周”这个姓氏,很快就握拳击掌,“知道了,周家有个修士在南疆的宗门里当长老,这一次也来了咸阳,估计是想为家族谋福利才把自家的后辈叫来。”
“我没留下活口。”严衡道,“会被查出来吗?”
“修道之人很少会考虑‘查’这个字,他们都是‘算’的。”吴名耸耸肩,“没事,大不了我今天过去把他们宗门灭了,彻底了结后患。”
“夫人说得好轻松。”姚重插言道。
“因为本来就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吴名撇嘴道,“一个连传承法术都没几种的小宗派而已,灭掉又能费多少力气。算了,这事交给我,正好城里也该乱一乱了,省得他们太闲,把注意力转向城外。”
“城外怎么了?”姚重敏锐地扑捉到了吴名话语里的关键词。
但吴名却没兴趣向他解释,理也不理地把另一封信函也丢还给严衡,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严衡也觉得吴名要做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当即摆了摆手,将姚重遣了下去,然后才开口问道:“你今天会走吗?”
“今天?”吴名看了眼面前的饭菜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很快摇头,“今天就不折腾了,一会儿给我找块玉石,我做个同命锁给你。”
“好。”严衡愉悦地应下。
一如吴名的建议,严衡没有理会任何一份邀请,安静地待在公主府内陪伴吴名。
但他这么做并不只是因为吴名的建议,更多的还是摆出一种超然的态度,进而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比如,宫中的太后。
明争暗斗两辈子,严衡对宫中那对母子的了解可能已经超越他们本人。
以嬴汉那种藏不住事的性子,但凡他还能有一丁点的自由,对咸阳城还有一丁点的掌控,这会儿都该冲到他所在的公主府跟他摆皇帝架子了。
嬴汉没有出现,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此刻的境况微妙。
而太后项氏的性格却与嬴汉截然相反,一贯是先谋而后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绝不轻举妄动。
也正因为这二人的性情,上一世的时候,严衡虽被这二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还是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无外乎就是因为一个有心而无胆,一个忧犹而寡断。等到前者练出胆量,后者下定决心,世道也已经容不得他们再把心思花费在他的身上。
到了这一世,严衡对他们更加没了畏惧,自是高坐钓鱼台,等他们自己过来咬饵。
咸阳宫内的反应比严衡预计的要更快一些,吴名这边刚把同命锁做好,咸阳宫便派出使者,命严衡明日入宫晋见。
使者来去匆匆,脸上的笑容也明显是强挤出来的,对严衡的态度亦是远比他预想中更加恭谨,这让严衡愈发意识到项氏母子如今的处境恐怕比他预想中更糟。
送走使者,严衡回到吴名身边,将自己明日入宫一事告知吴名。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吴名歪头问道。
“我还不想和他们撕破脸。”严衡隐晦地答道。
“那好吧。”吴名耸耸肩,向严衡伸手道,“把左手伸出来,我要取你的心头血。”
“心头血是从手指头上取的?”严衡很是惊讶,但还是乖觉地将左手递了过去。
“十指连心嘛!”吴名握住严衡的左手,用灵力将他无名指的指尖挑破,挤出两滴血涂抹在两块玉锁上,“其实就是那么一说。要知道,全身的血都是从心脏里流出来的,就这个角度来讲,哪一滴都可以算心头血。”
“……”
吴名也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刺破,同样把血涂抹在两块玉锁之上,然后驱动灵力,用法术将两人的“心头血”沁入玉锁,与早已刻录在玉锁中的符文法阵融合在一起。
“好了,自己选一块拿走。”吴名把两块玉锁推到严衡面前,“自己找根绳,戴胸前,记得要贴身放。若是玉锁发热,你就老实待在原地,别乱跑了,因为这说明我在附近,正在找你。”
“我也能通过它来找你吗?”严衡问。
“不行。”吴名摇头,“你没有灵力也不会法术,没法驱动里面的符文法阵。”
“这东西只能用来找人?”严衡摩挲着刻有古怪花纹的玉石表面,好奇地继续追问。
“不。”吴名沉吟了一下,“若你我当中有一个受了重伤,濒死,同命锁就会转冷,越冷说明伤势越重。若是碎裂,说明对方已经死亡。”
严衡微微一怔,莫名地有些心绪不宁,下意识地伸出手,把吴名拉入怀中。
“别死。”严衡呢喃道。
“……这话还你。”吴名满头黑线。
严衡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以吴名的能耐,自然比他更擅长保命,顿时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多虑没关系,别乌鸦嘴就好。”吴名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严衡的背脊,“尤其别乌鸦嘴到自己身上。”
严衡轻笑一声,没再多言。
第152章 一五二见
第二天一早,吴名便离开公主府,忙自己那一摊子计划去了。
被窝里没了温香软玉,严衡也再没心情像昨日一样赖床,早早起来准备,收拾妥当后便坐上马车,率人前往皇宫,等候晋见。
严衡本以为就算有麻烦也是入宫后的事,没曾想刚走到半道,麻烦就自己找上门了。
严衡正在车厢里闭目养神,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前方就传来一阵喧哗。
“姓严的,赶紧给我从车里滚出来!”
“放肆,此乃大长公主府的车驾!”
“长公主又如何,我父王乃是轩亲王,就是长公主本人也得下来见礼问安!”
听到这儿,严衡对拦路之人的身份已经一清二楚,当即推开车门,跳了下来,沉声喝道:“常乐公子还真是大言不惭!”
对面拦路之人正是轩亲王的嫡子,丹楹的兄长,常乐。
他的年纪比严衡稍小几岁,但整日流连于酒色花丛,早被掏空了身子,人有些虚胖,脸色也偏向蜡黄,偏偏下巴上还蓄着一缕山羊胡,看起来倒比严衡还要年长。
像常乐这样的身份当然不会独自出行,侍卫、跟班、狗腿、帮闲……跟了一群。
“哈哈哈,姓严的,你还真是听话!让你滚出来,你还真就滚出来了!”见严衡露面,常乐立刻放声大笑,身后那一帮人也发出各种各样阴阳怪气的笑声给他捧场。
严衡早过了意气之争的年纪,听到这些话也不过扯了扯嘴角,充耳不闻地打量了常乐几眼,冷冷问道:“为何拦我车驾?”
“你还敢问我为何?!”常乐收起笑容,换上一脸阴鸷,“看来你已经把我妹妹丹楹彻底忘到脑后了。”
严衡没有忘,只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此事当成事情。
以前的轩亲王只是一个没实权的摆设,就算认定丹楹被他害死,也只能在私下里以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为女儿报仇,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如今,这人或许得了什么助力,背后有了靠山,但即便如此又怎么比得了吴名、商鬼等人。更何况严衡已经下定决心抛弃这里的一切,对轩亲王等人可能导致的威胁自然不会在意。
常乐这种苍蝇似的货色根本算不上麻烦,但癞[蛤]蟆落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与其让它在没完没了地烦人,倒不如直接灭掉,一劳永逸。
但严衡还做不出吴名那种当街宰人的壮举,听到常乐的指责也只是漠然以对。
“丹楹在辽东失踪固然是我的疏忽,但若追根究底,还是轩亲王府的溺爱纵容所致,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严衡浑不在意地将罪责转嫁到了轩亲王一家的头上。
说起来,这种倒打一耙的诡辩还是他从吴名那里学来的。明明都是歪理邪说,偏又能把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用吴名的话讲就是“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常乐此时就陷入了这种状态。丹楹的骄纵任性是众所周知的,而她之所以会这般骄纵任性,与轩亲王夫妻的溺爱纵容当然脱不开关系。若轩亲王夫妻没有这般溺爱纵容,若丹楹没有这般骄纵任性,那她……她根本就不会在没有长辈兄弟陪伴的情况下跑去辽东,自然也不会闹出失踪的事情。
同样去了辽东,同样没有家人陪伴,另一位长公主的爱女何芊芊不就安然无恙?
但纨绔的妙处就在于他可以不讲理,常乐噎了一下便迅速瞪眼,“胡说八道!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害了丹楹!来人,给我将他拿下,为我那可怜的丹楹报仇雪恨!”
“诺!”常乐身后的一群人立刻[拔]出武器,一窝蜂似的朝严衡这边冲了过来。
一看这毫无章法的冲杀,严衡便知道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里面顶多混了几个游侠,余下的都是地痞街霸一类的货色,武器不过是青铜剑,着甲的更是寥寥无几,严衡一个人上去就能将其全部放倒。
但这样做未免有*份,严衡只能按下大杀四方的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
“废掉他们的狗腿,死活不论。”
“诺!”
严衡这一次带来的都是心腹精锐,就算带着造反都绝无二话,更何况只是砍杀几个亲王公子的手下,身上的铠甲武器更是用吴名贡献的秘法精炼而成,就是站原地不还手,对方都未必能伤到他们分毫,反手一刀,对手就得不死即伤。
或许是在咸阳城里嚣张惯了,常乐根本没想到严衡会敢抵抗,更没想到对方的装备竟然超乎想像的精良。当常乐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一众手下已经死伤大半,只有几个见势不好便临阵脱逃的老油条得以逃生。
眼见着自己这边还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常乐的脸色也越来越白,直到彻底失了血色。
“你……大胆!”常乐色厉内荏地吼了起来,握在剑柄的手却明显发抖。
严衡轻蔑地笑了一声,迈步走到常乐面前。
常乐顿时吓得连退数步,一个踉跄,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你……你想做什么……”常乐的声音亦开始发颤,“你别忘了,我可是轩亲王之子,若我父王登基为帝,我就是太子,储……储君……”
“或许你父王会登基为帝,但别忘了,你可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严衡倒是很想把这个碍眼的废物一刀了结,但眼下还不是可以随意招惹麻烦的时候,只恶意地挑唆了一句,然后就让人把常乐和那一堆或死或伤的手下拖离官道,给自家马车让出道路。
“走。”
严衡没再理会已被拖到一旁的常乐,踩着车夫的背脊上了马车,继续往皇宫行进。
入宫的过程倒是顺利。
抵达宫门后,严衡报出身份并拿出凭证,没多久便得到了召见。
随行的侍卫自然不能入宫,严衡有功夫在身,又带了防御咒术的玉佩和瞬杀敌人的火铳,干脆连挂着侍人身份的姚重也没有带,解下佩剑,独自一人坦坦荡荡地进了皇宫。
但和严衡预想的一样,召见他的人是太后项氏而非嬴汉。
“一别经年,衡郎也长成堂堂男子汉了。”跪拜后,项氏一脸慈爱地打量着嬴汉,语气里也满怀欣慰。
严衡却没把她的样子当真。像她这种士族出身的贵女,打从离了娘胎就开始学做戏,唱念做打的功夫比之伶人亦有过之而无不及,把她的表演当真,其结果只能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不过是虚长了几岁年纪。”严衡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随即问起了嬴汉的近况,隐晦地暗示自己想要与其见上一面的意图。
项氏没有阻止他们见面,笑了笑便招来宫女,将严衡领至嬴汉的寝宫。
因吴名说咸阳宫里有始皇帝留下的守墓人,在前往嬴汉寝宫的路上,严衡对宫中往来的侍卫、侍人、宫女便多了些关注。
但看来看去,严衡也没看出哪个像是吴名描述的偶人阴司,倒是愈发认定嬴汉已被软禁。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太后派来的侍女都要先出示令牌才能放行,简直就如监牢一般。
而在进入寝宫之后,宫女也没有先向嬴汉禀明自己的到来,直接向当值的宫女询问出嬴汉此刻的所在,然后便将严衡领了过去。
这会儿还是巳时,按理说是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但嬴汉却在寝宫里撩猫逗鸟,摆明了闲极无聊,无所事事。
“陛下。”领路的宫女自顾自地躬身行礼。
一听到这个称呼,原本正拎着鸟笼子和自家爱猫玩得兴起的嬴汉顿时脸色转阴,很是不快地转过头来,“母后又要作甚?!”
不等宫女作答,严衡便抢先一步上前,躬身唱诺,“臣严衡参见陛下。”
嬴汉这才注意到严衡的到来,脸色的表情立刻又多云转晴,丢下鸟笼子就朝严衡奔了过来,伸手将他扶起。
同样在皇宫里长大,嬴汉却从未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有点心思立刻全都表现在脸上。一看他的表情变化,严衡便知道他这段时间大概不甚如意,猛然见了上辈子没负过他的自己,立刻便将自己当成了救世主。
“表兄,你怎么来了?”嬴汉惊喜地问道。
严衡立刻故作疑惑地反问:“陛下,是您发下诏书将我等召至咸阳的啊!”
“诏书?”嬴汉一愣,紧跟着便握紧拳头,冷哼一声,“那才不是朕发的诏书呢!”
“到底怎么回事?”严衡马上追问,“这封诏书来得莫名其妙,送诏书的人也语焉不详,我还当咸阳这边出了什么事情,过来一看,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别提了!”嬴汉刚要开口,随即发现太后派来的宫女还在一旁,立刻瞪眼道,“你还在这儿作甚,退下!”
“诺。”宫女对嬴汉再明显不过的厌憎浑不在意,不慌不忙地躬身施礼,然后才施施然地退了出去。
见宫女离开,身边只剩他们表兄弟二人,嬴汉这才拉住严衡,“表兄救朕!”
“到底怎么了?”严衡没想到嬴汉会说得如此直白,险些没控制住脸上表情。
“他们想逼朕退位!”嬴汉一脸忿恨,“不就是发生了几场地震,一群术士就冒出来招摇撞骗,非说末日将至,还把引发末日的罪名扣在朕的头上!朕真想效仿始皇帝,将他们统统埋了,偏偏母后阻挠,还将我幽禁在此!”
第153章 一五三信赖
嬴汉絮絮叨叨地将经过讲了一遍,不外乎是说咸阳城里突然冒出一群自诩高人的怪人,大肆散播天地崩塌、末日将至的骇人消息。
虽然他们蛊惑的对象都是士族门阀,普通百姓尚且没有听到风声,也未受到影响,但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却从中嗅到了机会,像闻到肉味的饿狼一样动了起来,以天子无德惹怒上天为名逼迫嬴汉退位。
身为秦三世独子,嬴汉从未想过自己会当不成皇帝,得知下面的大臣和士族竟然生了逼他退位让贤的心思,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但这时候的嬴汉已经因为之前的种种激进行径被太后项氏禁足,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那点权力也被尽数收回,即便听说宫外的乱臣贼子正在酝酿着阴谋诡计,嬴汉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偏偏项氏不许他管事,却又让人将宫外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嬴汉,使得他愈发抓耳挠腮,郁闷非常。
听嬴汉翻来覆去地抱怨,严衡的心情却有微妙。
他本以为咸阳城这边应该已经开始商量九州鼎的铸造地点了,没曾想嬴汉的话里话外根本就没提到铸鼎的事,全是那些宗室重臣和士族门阀在逼迫他退位让贤的同时如何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对灾民的安置也是只字不提。
难道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赈灾和平难吗?
若是先瓜分天下再去镇定天地,那……还来得及吗?
一时间,严衡忽然有些理解吴名为何不愿参与商鬼的计划,非要另辟蹊径了。
想到这儿,严衡跟着想起前天夜里吴名问他要不要控制这里的事,不由心下一动,隐隐猜出吴名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显然,商鬼和夏伯看上这里了。
他们之所以兴师动众地将那么多修士集中到咸阳,很可能就是想借用他们的力量去对付吴名提到的那种很难搞的阴司。
但吴名却对这些修士以及这些修士可能牵动的士族门阀、皇帝官僚不报期待,宁可利用平民百姓去达成所愿也不肯与他们合作。
而此时此刻,严衡忽然觉得,吴名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想着争权夺利。
就算不相信末日一说,也该看到城外那人山人海的灾民,难道就不能先腾出手来安置百姓,赈济灾情?
严衡虽不觉得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能够推翻大秦,攻下咸阳,但他也不觉得把灾区和灾民丢那儿不管会是正确的做法。
国以民为本。
若是天下百姓全都死掉了,那皇帝可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到时候,谁去种田,谁去打仗,谁去缴税纳粮?
若这些事全都没人去做,皇帝……皇帝恐怕就要活活饿死了!
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怎么这些人却视而不见,想都不想呢?
严衡心下腹诽,随即又想到吴名。
吴名对士族和官僚的不信赖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
虽然吴名从未提及自己真名实姓和身份来历,但他对自己“鬼”修的身份却是直言不讳,多多少少也提起过,他生于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前,卒于始皇帝驾崩之后,乃英年早逝,而且是逝于战场。而且吴名还说过,在他那个世界里,秦朝二世而亡。
由此可以推断,吴名很可能是秦末反贼,一如当年的吕良。
再联想吴名的性格,严衡不由得怀疑他或许在士族和官僚的身上吃过大亏,被其讹诈过,戏耍过,甚至是欺辱过。
严衡正走神,嬴汉却说到了尾声,问严衡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
严衡赶忙收敛心神,装作蹙眉沉思的模样。
嬴汉眼巴巴地望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干扰了他的思绪。
严衡倒不觉得嬴汉是在做戏。这家伙要是有逢场作戏的本事,太后项氏也不会将他禁足,不许他插手政局。但严衡也不会因此就把诸如“我家夫人正在惦记你的皇宫”、“你我其实都只是始皇帝命人收集的孤魂野鬼”这样的事讲给他听。嬴汉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会不会扰乱他家夫人的计划是另一回事,更主要的是隔墙有耳。
自从让吴名用灵气梳理身体之后,严衡就愈发地耳聪目明,这大殿里可不只他和嬴汉两人的呼吸声,若是说了多余的实话,谁知道会被谁听去,转给谁听,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平静了一下心神,严衡开口道:“陛下可曾见过那些术士?”
“并不曾。”嬴汉摇头,“母后曾经想要召见那些术士,但不知因为什么,终是不了了之,只派人出宫探看,据说……是有真本事的。”
“说起来,我在入宫的路上遇到了常乐公子。”严衡故作犹豫地说道,“他好像是特意过来堵我,不想让我入宫。”
“那个混账……”嬴汉明显想要骂人,但多年的教养却不容许他说出太过污秽的词句,只吐出半句就将余下的话咽回肚子,“母后就不该将他们一家子放出来,就应该直接夺爵改姓,贬为庶民才是!”
严衡没有接言,心里却在感叹。
重活一世,嬴汉依旧没有改掉骨子里的天真。
权力斗争一向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容不得半点慈悲。就算是看起来手段最为柔和的秦三世在打压政敌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只不过秦三世夺权的时候年纪太小,可用的人不多,又有秦二世搞出的烂摊子要收拾,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安抚人心,若是手段太过暴虐,只会适得其反,这才不得不温水煮青蛙,量力而为。
即便如此,该砍头的也不会改流放,该抄家的也不会只是贬职。
但秦三世很在意自己的名声,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不会仗着自己的皇帝身份就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敌人头上,总要证据确凿了才会出手。
而今,嬴汉却连怎么置人于死地都想不出来,还以为把对方贬为庶民就能解决一切,却不想想,若是对方会乖乖地让他处置,他那母后又怎会将人从圈禁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不过,严衡这次入宫只是投石问路,并不是为了教导嬴汉——若嬴汉是个能教明白的,秦三世也就不会想要广纳后宫,再育皇子了。
略一沉吟,严衡便道:“陛下放心,轩亲王父子不足为惧。”
“表兄确定?”嬴汉眼睛一亮。
“轩亲王既无权力,也无势力,更无兵力,若只靠几个来历不明的术士就能当皇帝,这天下得有多少个皇帝?”严衡淡定道,“就这一点来说,我都比轩亲王更值得陛下提防。”
嬴汉立刻瞪起眼睛,嗔怒道:“表兄莫要试探朕,朕相信表兄的忠心!”
相信他的忠心?
就因为上一世他没有起兵谋反?
若不是这一世有了吴名,恐怕他这会儿已经伺机而反了。
严衡心下冷笑,脸上也没诚惶诚恐,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淡然姿态,朝着嬴汉淡淡一笑。
嬴汉被他笑得发毛,也讪讪地笑了笑,转而问起他这一次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陛下,我不过是一方郡守,哪里来的兵马。”严衡蹙眉道,“更何况我乃奉诏而来,即便是私兵也不好多带的。”
“我信表兄,表兄却不信我。”嬴汉撅起嘴巴。
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严衡心下厌烦,躬身低头,掩去面上表情,“臣惶恐。”
“表兄莫要多礼。”嬴汉赶忙把严衡扶了起来,“朕不是责怪表兄,朕只是……只是想要一支亲军。”
嬴汉迟疑了一下,但终是忍不住说道:“父皇生前曾在咸阳布置了一支奇兵,很是骁勇善战,但他去的太过突然,我既不知道他将这支奇兵安置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他们……表兄可曾听父皇提起过此事?”
那支所谓的奇兵已经被他家夫人炸成碎石烂泥了,而且那也不是秦三世布置的。
严衡暗暗腹诽,脸上却作惊讶状,“有这种事?”
“表兄不知?”嬴汉满是期待地看向严衡。
严衡却摇头道:“从来不曾听闻。”
嬴汉顿时露出一脸失望,但也并未因此生疑。那支军队的出现太过突兀,连太后项氏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上一世的时候,嬴汉也从未听说这支军队和严衡有什么瓜葛联系。
嬴汉有心派人寻找,却又担心事情曝光后会被他人得利。
经历了死而复生,一次再一次地亲政然后又被收权,嬴汉多多少少也长了一点心眼,不敢再轻易相信旁人,包括自己的母后。
“对了。”嬴汉转而道,“还要谢谢表兄帮朕抓到了吕良那逆贼。”
“吕良?”严衡微微一怔,随即故作迷茫地看向嬴汉,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陛下说的是那个逃兵……不,逃犯?”
“对对对。”嬴汉连连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蒙将军说那人是表兄捉住的。”
“机缘巧合罢了啊!”严衡把吴名帮他编出来糊弄蒙恬的理由又搬了出来,“也不知那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逃到辽东后,竟然想到我的府上当门客,还走了当时在我府内做客的何家小娘的路子。我觉得不妥,便让人按他路引上的籍贯寻访了一下,没曾想,这一寻访便寻访到了蒙将军的头上。”
将自己抓捕吕良的经过简单盖过,严衡便话音一转,“陛下,那人不过是一小卒,哪里值得陛下关注?莫不是他身上有什么……恕臣逾越。”
严衡没有把话问完就收了回来,像是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妥。
嬴汉并未对严衡的好奇而生出不快。他这人一向非黑即白,相信某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对那人生出半点怀疑,讨厌某个人的时候也不会赏给那人半点垂青。
但嬴汉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多加关注,甚至深恶痛绝地想要将其置于死地。
好在有人及时救场,不等嬴汉想出应该怎么应对,一名宫女便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向他们二人宣布太后懿旨——去太后宫中吃饭。
第154章 一五四项氏
得到太后的意外“援手”,嬴汉立刻岔开话题,直接带严衡去了太后的泰安宫。
从这母子俩的相处来看,虽然嬴汉被项氏幽禁,失去了亲政的权力,但嬴汉的忿恨倒也没有多大,至少忿恨的目标更倾向于宫外的轩亲王等人,而非这个将他带到人世又把他亲手养大的母亲。
见到项氏的时候,嬴汉虽然板着脸,撅着嘴,但怎么看都像是在用使性子,撒娇。
母子俩的对话也证明了这一点,即便是处于幽禁的状态,嬴汉与项氏也没断了往来,嬴汉的衣食住行更是尽在项氏的掌握,见面后根本没有假惺惺的嘘寒问暖,直接就用训斥的口气不许他再拿自己的食物去喂鸟兽猫狗,省得动不动就半夜饿醒,爬起来要吃夜宵,闹得大半个皇宫都不得安宁。
“你要是能把花在那些畜生身上的时间分出来一半给你后宫的妃嫔,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孙子!”项氏毫不避讳地抱怨道。
说来也巧,嬴汉和严衡这对一起长大的表兄弟都在子嗣一事上有些艰难。只不过严衡是没孩子,而嬴汉却是没儿子。
皇帝的孝期一向是有水分的,嬴汉登基的次年就迎娶了丞相家的小娘为后,三年孝期守完,又在项氏的安排下陆陆续续地收了十多个或身份高贵或容貌靓丽的美人。虽然嬴汉对女色也不上心,但却没有严衡那般的偏颇嗜好,漫不经心地,倒也搞出不少人命,只是生下来一看,俱是公主。
嬴汉年纪尚轻,又不是不能生,宫内宫外倒也不是太过担心

不科学的养龙法。
但到了这会儿,无子便成了一个极好用的靶子,而嫡子一枚,庶子一堆,孙子都生了好几个的轩亲王亦成了再明显不过的对照组。偏偏始皇帝的直系血脉只剩下嬴汉与轩亲王两个,若要嬴汉逊位又不改朝换代,轩亲王便是新皇的不二人选。
正因如此,项氏最近一直催着嬴汉与后宫佳丽多多亲近,最好能迅速传出怀孕的消息。偏嬴汉是个倔的,项氏越是逼他,他越是不肯就范。之前还会去几个顺眼的美人那里睡上一宿,如今却是连美人的面都不见,整日与自己豢养的鸟兽混在一起。
念叨完嬴汉,项氏将目光转到严衡身上,“衡郎如今可有麟子?”
“回太后,尚无。”严衡垂眸答道。
项氏微微挑眉,“我听闻你娶了一名男妻镇宅,不久便有姬妾怀孕……”
“正月一场大震,孩子……没了。”严衡对襄平城里的叛乱只字不提,“或许是命数所定,我今生就是与子嗣无缘,即便是逆天改命,也只能换得一时欢喜。”
“衡郎节哀。”项氏轻叹一声,仿佛感同身受。
嬴汉却是不以为然,插言道:“表兄不过大我四岁,还不到而立之年,怎么就生不出孩子了?母后也别只在一旁唏嘘,这咸阳城里多的是待嫁的小娘,选出几个,给表兄送去。”
项氏的嘴角明显一抽。
严衡也赶忙道:“陛下,臣尚在孝期!”
“孝期?谁死了?”嬴汉一愣,“难道是长公主姑姑……”
“是臣的祖母。”严衡赶紧解释,“去年秋日时殁了,如今尚不满一年。”
“那也先挑着,等孝期过了再送去就是。”嬴汉立刻挥手道。
严衡也不由得嘴角抽搐,但到了这会儿,他也懒得再和嬴汉争执,见太后项氏主动替他岔开话题,便也不动声色地将嬴汉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用过昼食,严衡起身告辞,离开皇宫。
嬴汉很是不舍,大有将严衡留在皇宫陪伴之意,被项氏狠狠瞪了几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从始至终,项氏都没有提及自己母子现如今的处境,更没有向严衡求援,只用极为隐晦的话语暗示严衡多和外面那些人走动走动,不必用困守公主府这种行径来表忠心。
若是换成上一世,严衡肯定会因为项氏的这番话产生好奇,就算心里并不想帮助项氏母子,也免不了会和襄阳城里的这些修士接触一番。但如今的严衡却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超然心态,他比这咸阳城中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如今这种局面的前因后果,更清楚项氏和嬴汉所谓的术士不过就是些不入流的修士,他家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灭掉。
知道的太多,严衡便生不出好奇,也没有兴致在这趟浑水里插上一脚,只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若是参与进去,那也是为他家夫人瞭阵助威,绝不会帮这母子分毫。
经过一上午的接触,严衡已经彻底熄了与嬴汉联手、助他一臂之力的打算。
即便是重生一世,嬴汉也丝毫没有长进,明知道危险将至,依旧想不出应该怎样奋发图强,只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指望太后,指望他佳人在北。
这种行为说好听了叫信赖,说难听了,就是推诿,不负责任。
二世为人,嬴汉依旧不懂得怎样做皇帝。
与其让他在皇位上饱受煎熬外加煎熬百姓,还不如将其掀翻在地,由他人取而代之。
用吴名的话说,早死早超生!
严衡与嬴汉之间并无仇怨,但也同样不存在恩情。而项氏却是对他动过杀机的,只是不知为何中途作罢,转而逼迫秦三世将他送回辽东。唯一教导过他,与他之间算是有些情谊的只有秦三世赢子詹,但即便是这点情谊,也在赢子詹变成吕良,以阮橙和他做交易的时候消耗得干干净净。
话说回来了,仅从秦三世宁可自己造反建立新朝也不肯投奔他,助他当皇帝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秦三世是从未想过把皇位交给他来继承的。
只可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吕良就是秦三世,又一心憧憬着那人,视那人为父,哪里会怀疑他的用心和居心。
直到再世为人,戳破了诸多隐秘,他才逐渐意识到那人在给予的同时也夺取了更多。
因满月即被送往咸阳,他失去了承欢于父母膝下的机会,连生父的真容都不曾见过,与母亲形同陌路,更被祖母仇视不喜。
虽然母亲嬴氏和养育他的奶娘都说这是怕他无法在辽东平安长大才不得已而为之,但在得知生父与他有着一样的癖好,并且专注于一人的时候,严衡没法不对此生出怀疑。
将心比心,以他们父子这种偏颇的癖好,能得一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要做些什么来反抗皇帝,那也是去母留子,绝不会在母亲尚且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就把亲生儿子弄死。
他被送往咸阳的原因只有一个——
质子。
说白了,秦三世信不过严氏一族,亦信不过嬴氏。
事到如今,严衡既不想以德报怨,也不想自欺欺人。他和秦三世的因果已了,如今只需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便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再多的,没必要做,也不能去做。
若吴名的两位师傅真有心霸占这里,以那两位的本事,又岂是他想插手就能插手得了的,最后还不是得求上吴名,请吴名出手阻止?
严衡不确定吴名能否敌得过那二位高人,也不确定吴名会不会应下此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压根就不会为此事向吴名开口。
若那二人真的对此地势在必得,那吴名一旦插手,就是要与他们反目成仇。
嬴汉母子何德何能,凭什么让他家夫人劳心劳力,舍己为人?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让人送走严衡,项氏并没有急着将嬴汉送回寝宫,转而将身边人全都遣了下去,只留他们母子二人。
“陛下,若你真想让严衡为你所用,那今后就不要在他面前提什么美人,更别异想天开地送他美人。”自家人知自家事,项氏和嬴汉讲话的时候从来都是怎么直白怎么来,以免他听了不懂,“送礼要投其所好,强塞一堆人家不喜欢的东西过去,那不是交好,是结仇

大罗金仙!更何况你要塞的还是能说会道的活物儿,心宽的或许会觉得你是好心办了错事,心窄的只会当你信不过他,要在他身边放奸细。”
即便说得如此明白,嬴汉也是愣了愣才隐约抓住了项氏话语中的重点,“表兄不想我送他美人?”
“他根本就不喜美人。”项氏轻蔑地哼了一声。
对于这个动不动就将自家儿子比到烂泥里去的外甥,项氏比嬴汉本人还要不喜,只是严衡乃是联结咸阳与辽东以及燕地旧族的纽带,弄死是绝对不行的,后果太大,她承担不起。最直接的法子不可行,项氏便生了曲线救国的心思,打算把严衡养废养残,于是就弄了些美貌的宫女去服侍严衡,想要诱使年纪尚小的他沉湎美色,败坏根基。
但其结果可想而知,严衡完全不为所动,项氏将媚眼抛给了瞎子。
开始时,项氏只觉得严衡尚未开窍,便让派去的宫女再接再厉,同时又另派人手盯紧严衡,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是真不动心还是知道了自己的意图才刻意防备。
没曾想,色诱的宫女没起作用,派去当耳目的小黄门却入了严衡的眼,很快就发展到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的地步。
得知此事后,项氏心下一动,想起了春秋战国时魏王和龙阳君的典故,马上命人朝这方向试探。
但就在项氏对此事已经十拿九稳,就等着布下陷阱让严衡暴露出糗的时候,严衡却像察觉到了什么,迅速疏远了那名小黄门,再不给项氏下手的机会。
再之后,辽东郡守暴毙,严衡便被送回辽东,继任郡守一职。
但这些事是没必要告诉嬴汉的。
嬴汉年过二十却仍然是个不定性的,光宠着一群鸟兽就够让人头疼了,万一听了嬴汉的事,再对男人起了心思,本就不见踪影的皇子大概就彻底生不出来了。
项氏如今也对嬴汉失了期盼,只想让他早些生个孙子出来,然后便效仿先帝当年,让顶事的皇子出去理事,不顶事的皇帝在内宫玩耍,也算是各得其所。
只是项氏如论如何也没想到咸阳城里会突然冒出一堆叫嚣末日的术士,咸阳周遭也是天灾不断,灾民成群,一下子就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项氏倒也不甚着急。
想当皇帝,光靠嘴巴说说可不行,归根结底还是得靠军队。用先帝的话说就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没有军队在身后做支撑,就别做那夺权的美梦。而她的母家项氏正是有兵的,即便是先帝在位时刻意打压,也只是让项家的军队由明转暗,蛰伏起来。
末日说刚一冒头,项氏就给自家兄长送了信,让他率兵过来安定大局,
项氏之所以不动声色地任由那些人上串下跳,就是想让这些人全都暴露出来,等兄长抵达后,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算算时日,也就是这几天了。
项氏心下冷笑,又想起秦三世说过的一句话。
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
第155章 一五五发威
严衡本以为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无论项氏想怎么利用他,常乐想怎么报复他,都得等上几日,伺机而动。没曾想常乐那家伙却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这前前后后也过去一个多时辰,他就再次纠集人手,过来寻仇了。
严衡一出宫门便看到自己的侍卫正和一群弓箭手对峙,而常乐正骑在马上,站在这群弓箭手的后面,身边围了一圈顶盔套甲的壮汉,明显是轩亲王府的私兵。
这一次,常乐连废话都没说,一见严衡从宫门里出来就直接把手一挥,恶狠狠地下令。
“放箭!”
严衡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若是忽视了他嘴角泛起的冷笑,定会以为他吓傻在了当场。
可事实上,严衡早对这样的情况做过预演。常乐和这群弓箭手刚一出现,严衡带来的这群侍卫就已经把原本挂在胸前的“折叠盾”挂在了臂甲上。这种折叠盾其实就是折叠起来的钢片,每一片的宽度和胸膛相仿,用吴名称之为“折页”的机关连接,一共四片,平时折叠在一起,挂在胸前,就如胸甲一般,若是遇到用□□的敌人,就可以打开折页处的扣锁,使四块铁片自动弹开,变成一块可以遮住半个身子的铁盾。
此刻,常乐“放箭”的命令刚一出口,侍卫便将挂在臂甲上的折叠盾弹开,明晃晃铁片立刻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将严衡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脆响,一轮箭雨便被钢板盾牌尽数弹开,一群弓箭手也被钢片反射的太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常乐已经快要被吓傻了,而不等他再次下令,严衡便抢先开口。
“杀!”
一众侍卫立刻齐声回应。
“杀!”
紧接着,整齐划一的拔刀声便响彻街道,一众侍卫亦应声而动,冲向对面的那群弓箭手。
对面的常乐顿时慌了。
他这一次就想着万箭齐发,把严衡射成刺猬以解心头之恨,脑袋一热就把府内的弓箭手全都带了出来,近身的侍卫反而没有几个,而弓箭手一向是不着甲的,近身作战能力也和正经的步兵没法比,被对方一冲就乱了阵脚。
常乐只能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拦住他们”,一边调转马头,想要逃离此地。
但另一边的严衡已从姚重手中接过短弩,对着常乐[胯]下的骏马连射三箭。
只听嗖嗖嗖几声破空之音,那匹马便发出一声悲鸣,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常乐顿时也跟着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得头晕眼花,一条腿更被压在马下,痛得嗷嗷大叫,像是腿被压断了一般。
这时候,严衡的侍卫已经冲到了那群弓箭手的身前。
弓箭手被人近身了会怎样?
如果是网络游戏,那基本只有等死一途,而在现实中,其结果也大同小异。
常乐带来的这群弓箭手仅仅抵抗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一个接一个地做了刀下亡魂,宫门前的街道也被他们流出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严衡斜眸瞥了眼身后把守皇宫大门的侍卫,却见他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看来,这很可能已经不是常乐第一次在皇宫门前闹事了。
严衡垂下眼睑,心下冷笑。
常乐又不是三岁孩童,哪里会不知道在皇宫门前闹事的后果,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只能是他已经试探过皇帝和太后的底线,认定他们拿自己没辙。
但严衡却无法像太后项氏那样放纵常乐。
常乐都想要他的命了!
严衡瞥了眼还被自己的坐骑压在地上的常乐,目光阴鸷。
常乐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论起自身的战力比街上的混子还要不如,严衡的侍卫在杀光弓箭手和常乐身边侍卫后便回到严衡身边,没有取常乐性命。
严衡也没打算现在就让常乐死掉,只是在丢下常乐不管还是将他送回轩亲王府之间有些犹豫。
略一沉吟,严衡还是决定把常乐送走。
原因无他,虽然严衡并不打算让常乐继续找他麻烦,但这不等于他会允许其他人——比如太后——用常乐的死来给他栽赃陷害。
严衡当即吩咐道:“把他捆起来,扔车里。”
“诺!”
严衡把常乐带走后不久,皇宫里的项氏也收到了宫人的详细禀告。
事实上,严衡刚一走出泰安宫,早已等待多时的宫人就将常乐公子带弓箭手堵了宫门,其目标很可能是严衡的事告知项氏。
但项氏既没有让人出去解决此事,也没有把严衡叫回,只让人继续关注宫门外的事态发展,有了结果再及时禀告。
等得知严衡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解决了常乐的所有手下,抓走了常乐,项氏才微微蹙眉,“他带了多少侍卫?”
“不过二三十个。”宫人答道。
“常乐那边呢?”
“五十余人。”
“……把细节讲一遍。”项氏脸色一沉。
“诺。”宫人立刻一五一十地将严衡的侍卫如何刀枪不入,箭射不穿,手中长刀削铁如泥的事讲了出来。
听宫人说完,项氏终于按捺不住地狞笑起来,“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项氏与秦三世夫妻多年,即便是貌合神离,互相提防,但知晓真相的人却不多,这后宫里又只有她一个女眷,想收买些宫人,知道些秦三世的事情,实在是费不了多少力气。也正因如此,项氏知道秦三世一直在命人研究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其中就包括比铁器更锐利坚固的金属——“钢”。
一听说严衡的侍卫有了那般凌厉的盔甲武器,项氏马上想到的就是严衡参与了秦三世的研究而且在秦三世死后搞出了成果。
项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秦三世从棺材里拖出来再杀一遍。
新年的时候,看到辽东送回的那些玻璃、瓷器,项氏就有过怀疑,但为了应景,严衡命人给这些东西全换成了更加高大上的名字,项氏也只听秦三世说过而未亲眼见过,并不能肯定严衡献上来的这些器物就是秦三世心心念叨的那些。
然而此刻,项氏却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因严衡这一次来咸阳只带了百十来人,其中还有一半是伺候人的侍从,项氏并没把他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指望严衡能给他们母子带来帮助,只当他是真的无心皇位,这才痛痛快快地把严衡放进皇宫,权当给自家儿子找个玩伴。
但在得知严衡的侍卫竟然这般厉害之后,项氏却不打算再对其放任自流。
能拉拢固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那他也不必再回辽东了。
项氏这边心念百转,严衡那边儿已经带人到了轩亲王府。
和冷清到近乎死寂的皇宫不同,轩亲王府门口可谓是车水马龙,很多人明知道自己根本进不去大门也要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
严衡这一行人的出现很快就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当姚重把已经清醒却还在装作昏迷的常乐从马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周遭立刻有人因为认出了常乐的身份而不禁惊叫。
“是常乐公子!”
“他怎么会……”
“那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人议论纷纷,王府的侍卫也在愣愕后迅速反应过来,在派人去府内禀告的同时,面色不善地朝严衡一行人逼近。
姚重却对他们视而不见,直接将常乐往轩亲王府的门前一丢,扬声道:“告诉你家王爷,以后出门多带几双眼睛,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惹的人别惹!这一次只是摔断腿,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会摔断哪里了!”
“放肆!”见常乐还活着而且落到自己这边,亲王府的侍卫立刻[拔]出剑来,想要将严衡一行留下。
来时的路上,严衡就已经安排好后续的应对。一见轩亲王府的侍卫想要动手,姚重顿时一声冷笑,纵身退回到严衡身旁,而严衡这边的侍卫则跟着拔出马刀,直接迎了上去。
严衡虽然只带了二十几个人出来,但王府门口的侍卫还不到十个,更不似严衡身边这群侍卫都是上过战场,在长城底下和外族血拼过的,战力偏低的情况下还要以寡敌众,其结果可想而知。
偏偏严衡这边早已下令让他们怎么骇人怎么来。于是乎,周围的旁观者只看到严衡这边的侍卫手起刀落便血光四溅,转眼间,王府的侍卫已是尽数倒地,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掉了脑袋,流出的血更是将王府门口染成了血色。
一些胆小的家伙直接吓瘫在地,另一些视力好或者鼻子灵的却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严衡却没打算在这边耽搁太久,见王府的侍卫皆被放倒,里面的人收到消息再赶到这里也得半盏茶的工夫,立刻把手一挥。
“走。”
严衡这边的侍卫立刻还刀入鞘,纵身上马,离开亲王府,朝公主府回转。
严衡并不担心轩亲王会派人追杀。他只是杀了轩亲王府的侍卫,并未把常乐本人怎样,轩亲王总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才会有所行动。等到他们想好了结果,他们也就不需要行动了。
严衡没打算让常乐活下去,甚至连轩亲王本人,他都不打算放过。
但严衡不是无所顾忌的吴名,他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不妥之事,他只会在背地里悄悄地做。
比如,今晚。
如严衡预计的一样,亲王府太大,轩亲王急匆匆带人赶过来的时候,严衡一行早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满地鲜血,凌乱残骸。
见常乐并无大碍,只是腿上受了些伤,人受了惊吓,轩亲王便没再轻举妄动,只让人去调查事发经过,然后便把常乐带回府内,找医官医治。
等探明经过,得知严衡靠着二三十个侍卫就毁了他儿子的一批狗腿,又杀光了府内的弓箭手,最后还在他门前耀武扬威,轩亲王愈发不敢轻言复仇。
自从那群有着大能耐的术士冒出来说要换个皇帝,他就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然而别人看他是鲜花着锦,轩亲王自己却觉得这根本就是烈火油烹,把他放在火上煎熬。
他可不是有钱有人有地盘的诸侯王,他这个所谓的亲王根本就是先皇秦三世杜撰出来的头衔,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半点实权没有,完全就是个表面光鲜。现如今,即便有那些术士的推崇认可,他也不敢挺胸昂头地站出来逼迫他那堂侄让出皇位。
原因无他,不过是无权无兵罢了。
分散在各地的士族门阀好歹还能养些私兵,他久居咸阳,手里却是一支军队都没有的,即便是府里养几个侍卫,都不敢让其数量太多,本事太大,就怕惹皇帝忌惮,逼他步了那些叔伯兄弟的后尘。
现如今,他就算临阵磨枪都找不到可以拉拢的对象。城内的禁卫被太后牢牢掌控在手里,容不得他人染指。城外的驻军首领则是个油盐不进的,那人的女儿还进宫给嬴汉做了夫人,更是少有的几个生了公主的夫人之一,想让其倒戈,难如登天。
轩亲王能够动用的人手也就是府里的那点侍卫,偏偏那些个会弓箭的又被他那败家儿子带出去糟蹋了,就算他想找严衡报仇,都拉不出一支能吓唬人的队伍。
无奈之下,轩亲王也只剩一个选择。
忍。
第156章 一五六王府
严衡却是不想忍的。
回到公主府后,严衡便召集手下,准备当晚潜入亲王府,解决掉轩亲王一家。
说起来,严衡之所以会生出这种念头还是受吴名影响。
吴名在郭府放的那场火让严衡很是惊艳,若不是与他们当时的需求不合,他后来又在城外搞出了一些事端,根本不会有人把那场火和郡守府联系到一起。
当然,他没有吴名那样的本事,做不到单枪匹马就灭人全家,但他有得力的手下和吴名懒得使用的智谋,取长补短,一样能将事情做成。
这一次,不算姚重,严衡一共带了五十名侍卫出门。这些人其实由十个伍组成,平时与人搏斗的时候也是五人一组,相互配合。但在路上的时候,严衡曾分出两名侍卫给何芊芊做保镖,其中一伍便少了两人。
严衡干脆将这一伍中余下的三人调作近卫,不再让其和其他伍一样御敌,今晚也只带了这一伍的伍长,余下的二人留给尚且无法跑跳腾挪的姚重,留守公主府。
当晚,严衡等到子时也没有等回吴名,便以为吴名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而他原本就没打算让吴名参与今晚的事情,于是便没再浪费时间,叫齐人手,将今晚的安排重新理了一遍,然后就带着这余下的四十六名侍卫整装出发。
今晚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天上挂着半弦弯月,地上伸手不见五指。
咸阳城里的住户早已熄灯入睡,即便是皇宫也不会通宵达旦地点着油灯,只有巡夜的更夫才会举着灯笼在几条主要的街道上游走报时。
避开更夫很容易,全城的更夫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个人,巡夜的路线也一向固定,更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过多停留。
子时过半,严衡便率领一众侍卫轻轻松松地抵达了亲王府的后街。
严衡虽未进过轩亲王府,但他手里有吴名做的望远镜。下午的时候,严衡就已经亲自带人找了处高地,居高临下地将轩亲王府内的地形看了个一清二楚并绘制成图。
正是依据这张地图,严衡等人才决定将亲王府后街的一处仆妇院子作为侵入点,从而避开府内巡夜的侍卫和恶犬。
像轩亲王府这种深宅大院自然少不了巡夜的家丁侍卫,但无论怎么巡,这些人都不会巡进女眷居住的后院,只会用高墙和大门将院落封锁,使其与外界隔绝。
被严衡他们选中的这处仆妇院子一边临街,一边挨着花园,穿过花园便是王府女眷的居所,院墙虽然足有两人高,但同样也不会有男人存在。而这样的院墙对严衡等人根本造不成阻碍,身形一纵,一组人便踩着墙上的石砖到了顶端,再轻轻一纵,整组人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
见左右无人,周围也没有传来狗叫,严衡等人便知道这院子里没有养狗,余下的人也不再耽搁,迅速跟着翻了进来。
严衡没有鸡犬不留的心思,只命人朝院中的几间屋子喷了迷烟,让屋里人彻底睡熟,然后留下一组五人在这儿留守,余下的继续朝内院摸去。
说起来,这迷烟还是用商鬼给予的那一盒子药配置而成的。
拿到那盒药之后,严衡便将里面的每瓶药都分出一些,交给府内医官研究。时间虽然有限,但还是被他们用观、闻、尝、试等手段破解了几种,虽然怎么都配不成商鬼那种水一般的液体,但效果却也差强人意。
此刻使用的迷烟就是其中之一。
对商鬼等人的本事,严衡只剩赞叹一途。他相信,无论是谁,只要得到他们这些人的相助,别说问鼎天下,就是得道成仙也未尝没有可能。
然而扪心自问,严衡都没底气敢说吴名一定会无条件地帮他。
有时候,严衡甚至怀疑,若他真对那把椅子动了心,吴名会不会冷笑一声,直接甩袖子走人,或者先帮他达成所愿,然后再在他达成所愿的那一刻将他斩杀在椅子旁边。
就算吴名舍不得,商鬼大概也很乐意替他动手。
严衡感觉得到,商鬼对他并无好感,每次看到他时,目光里总是充满审视,那眼神像极了富家翁看到了穷小子,满满的都是轻视和瞧不起,只是碍于自身的修养才没有表现得更加露骨。
幸亏吴名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商鬼。
严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思绪,重新专注于眼前。
通过一下午的观察,严衡已经通过府内下人的动向摸清了常乐的住处,进府后便直捣黄龙,往常乐所在的院子突进。
严衡没打算赶尽杀绝,但也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突进的过程中免不了会撞到不小心撞到刀刃上的仆妇侍女,严衡一个都没有放过,将她们全部秒杀,拖到隐密处藏好。
有心算无心,双方的战力又相差得如此悬殊,严衡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来到了常乐面前,亲自动手拧断了他的颈骨。
平心而论,严衡并不想如此“痛快”地解决掉常乐,但他从小就被秦三世灌输了一脑子“坏人之所以死掉,就是因为在关键时刻太啰嗦”的论调,每到关键时刻,他便总是不自觉地速战速决,生怕步了故事里那些坏人的后尘。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严衡便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做不了好人的。
即便那时年纪尚小,严衡也已经知道,在皇宫里,好人和好结果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做好不得好,做坏没烦恼的例子数不胜数。
更何况,即便在故事里,好人也只能在最后结局的时候痛快一场。而在结局之前,坏人早已享受过了人生极乐,就算最后会死,那也死得够本,值得。
严衡不喜欢用蹉跎半生换来的短暂美好,他宁可反过来,自己做坏人,先去蹉跎别人。
好人只能被欺负,坏人却可以欺负别人。
比如现在。
如果按好人的规矩行事,他只能选择适可而止,然后坐等常乐一而再再而三的寻衅滋事;但换成坏人的规矩,他却能先下手为强,在常乐继续害他之前先害死常乐。
在杀掉常乐的同时,随严衡一起进来的侍卫也在旁边的厢房里找到了常乐的母亲轩亲王妃。
严衡没让侍卫动手,亲自了结了这女人的性命。
这也算是他从吴名那里学来的一点经验。像这种担责任的事,既然自己亲手做和让他人出手并无区别,倒不如自己直接承担,没必要非得假手他人,省得手下人误以为这是在逼他们交投名状,反倒闹得离心离德,生了嫌隙。
一炷香过后,严衡等人在一处姬妾的院落里找到了轩亲王本人。
以同样的手法迅速果决地取走轩亲王的性命,严衡便让手下按计划在轩亲王府的后院布设火源,准备在他们离开后燃起一场大火。
这种延时点火的手法也是严衡从吴名那里学来的,使用的□□亦是吴名亲手所做。
严衡一直很奇怪,吴名明明会法术,为何偏偏喜欢鼓捣那些普通人也能用的物件。同样是杀人,明明丢个法术就能完成,他却偏要费时费力地制造火铳、手榴弹这类武器。
但这样的爱好却给严衡提供了诸多便利,若是没有吴名给他的那些物件,他也不敢只带着五十名侍卫就跑来咸阳。
把易燃物和□□布设完毕,严衡便准备点火闪人。
但就在身边侍卫拿出火石的一刹那,严衡忽觉心下一悸,随即意识到吴名给他缝在腰带处的护身玉符竟然炸了一块。
有术士!
严衡一惊,当即身形一闪,退到侍卫的保护圈中。
他这一动,侍卫们也警觉起来,纷纷握住武器,向四下探看。
但这些侍卫身上却没有抵抗法术的护身玉符,严衡刚一退到侍卫身后,挡在他右侧的几个侍卫就像中了[迷]药一般接连倒地,
严衡立刻把火铳拿了出来。
他刚一握住火铳,腰间的护身玉符便又碎了一个,同样也是右侧。
就在这时,一名眼尖的侍卫也发现了一点端倪,迅速抬起左臂,将藏在袖子里的袖箭朝某处射了出去。
袖箭的速度极快,像是刺穿空气般带出破空之音,但不过转瞬就撞到一块无形的墙壁,骤然一滞,接着便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袖箭没有射中目标,却也间接地证明了那名侍卫的判断。
其他侍卫立刻朝那处扑了过去。
严衡却没有动。
他不曾和吴名真正地交过手,但寥寥几次的“动手”经历也让他清楚地知道,除非修士自己想死,否则的话,以普通人的那点能耐是没办法真正伤到修士的,而修士的应敌方式也与普通人截然不同,根本没有套路可循。
如严衡预感到的一样,冲过去寻找那名术士的侍卫没跑几步便纷纷倒地,连带着留在他身边的这些侍卫也步了后尘。
严衡腰带上的玉符又碎了一个。
这种玉符都是用最普通的玉石的边角料制成,个头不大,体积很薄,和用上等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同命锁完全就是两个极端。或许正是因为粗制滥造,这种护身玉符每次只能抵御一个法术,但架不住吴名做的多,一圈缝下来,足够二三十个。
当初吴名往他腰带上缝护身符的时候,严衡也曾奇怪为何要缝这么多,顺口问了一句,吴名便告诉他,“如果你遇到能够连续施法二十几次还让你无法近身的修士——别挣扎了,留点力气抹脖子吧。”
到了这会儿,严衡便意识到吴名所言不虚。不等他腰带上的护身玉符全部碎光,对他施法的修士便自行站了出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劝他投降。
“贫道并无伤人之心,阁下还是莫要做无谓的抵抗,乖乖跟贫道走吧。”
出现的修士做道士打扮,但其模样却与仙风道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头发花白不说,脸上也满是皱纹,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如同人干一般。
严衡并没有把这人的“劝告”放在心上。若这人真有本事把他带走,此刻也不会主动现身,用言语恐吓于他。
“你是谁?”严衡不动声色地反问。
“贫道灵丹子。”道士做了个一个揖礼。
第157章 一五七击杀
严衡微微一怔。
他从吴名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正是这人将吴名从他原本的世界里拖拽过来,与阮橙换了身体,成了他的夫人。
就这个角度来说,严衡觉得自己应该感谢灵丹子才对。
但吴名显然不会这么觉得。
严衡当即把眉一挑,故作愣愕地问道:“你我素不相识……”
“阁下不必多心,你我确实不相识。”灵丹子接言道,“贫道之所以找上你,只是为了与你那男夫人一见,请他做些事情,与你并无妨碍。”
“不知道长想请他做什么事?”严衡沉声问道。
“自然是他该做的事。”灵丹子向前一步,正气浩然地答道,“他乃是终结秦王朝的命定之人,只有他方能毁掉此处虚妄!”
毁掉?
虚妄?
严衡一惊,“你在胡说什么?!”
“真相罢了。”灵丹子很是怜悯地看着严衡,“尔等眼中的良辰美景不过只是镜花水月,只不过尔等看不破虚妄,又舍不掉红尘,这才困于虚妄之中,无法脱身。偏那命定之人也不能免俗,堂堂一介修士,竟与尔等愚夫生了情孽,连自己身上的天命都置之不顾,甚至还妄图迷惑贫道,让贫道去维持此个虚妄之境,真真是……”
灵丹子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严衡快被气乐了。
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任人糊弄?吴名那家伙对老天爷还有几分敬畏,但对所谓的命数那是半点不信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否与他结下孽缘,吴名都不会履行所谓天命,反过来把天捅破,早早地从此地脱身倒是更有可能!
除了那些想不起来的和懒得解释的,吴名在一般的事情上都是不瞒他的,严衡甚至相信,对这处所谓的虚妄之境,灵丹子不过只是推演、猜测,而他却因为吴名等人的缘故已经开始了解。
对这里的认知,他比灵丹子更甚!
这里不是真正的世界,但也绝不是什么虚妄之境,至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真实的,这里的人也是有血有肉,不然的话,商鬼和夏伯也不会想要将此地据为己有。
严衡当即冷冷一笑,“那道长想让我家夫人如何毁掉这处虚妄之境?”
“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破虚除妄,各归其位。”灵丹子淡定答道,“你放心,待到尘埃落定之后,贫道自会成全你们二人。”
“成全?”严衡冷冷一笑,“成全我们一起死吗?”
话一出口,严衡便举起火铳,扣动扳机。
子弹的速度远超正常人的反应能力,更何况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近,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灵丹子的胸口已是血花飞溅。
“你……”灵丹子并没有立刻倒下,捂住胸口,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严衡。
严衡也很惊讶。
吴名走后,他曾用这把火铳射杀过野猪,不过一枪,体重足有两个成年人的巨大野猪便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生机。虽说当时射中的是野猪头部,这会儿射中的是左心口,但心肺中枪也是必死的,除非这人的运气极好,子弹恰好射进了肉里,并没有伤害到心肺。
不过这会儿并不是惊讶的时候,严衡立刻又把另一把上好子弹的火铳拿了出来。
但不等他再次瞄准射击,对面的灵丹子便先行爆发。
“区区蝼蚁,竟然也敢伤我……”或许是疼痛使然,灵丹子的面目突地狰狞起来,猛地抬起右臂,朝着严衡便是一掌。
这一掌并未真的击中严衡,但严衡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块巨石砸个正着,胸口和面门俱是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随即注意到腰间的护身玉符已经碎了大半,自己的嘴巴里亦冒出了腥甜的味道,明显是被“砸”出了内伤。
严衡赶忙举起火铳,再一次扣动扳机。
但这一次的射击却落了空。
在严衡扣动扳机之前,灵丹子便身形一闪,使了个近乎于缩地成寸的法术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可这个法术似乎也耗干了灵丹子体内的最后一点灵力,再次现身之后,灵丹子没能继续施放法术,左手捂着胸口,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严衡。
“不过就是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使用法宝……”呢喃中,灵丹子忽地脸色一变,“不对,这不是法宝,这是……这是……是什么……我知道……我知道的……为什么想不起来……”
灵丹子的变化让严衡为之一愣,但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赶忙抓紧时间填装子弹,进而抓住机会把灵丹子置于死地。
但刚一把手伸进荷包,严衡便又开始后悔,翻找子弹再填装的时间足够他拔出利剑直接砍人了,不过这时候再转手拔剑未免更加浪费时间,严衡只得将自己的动作继续下去,拿出一颗子弹,塞进最早完成射击的火铳。
然而就在严衡将枪口对准灵丹子的一瞬间,一只手忽地从旁边伸了过来,抓住枪身,将枪口压了下去。
“抱歉,他还不能死。”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严衡下意识地想要调转枪口,但刚一动作,腰间仅剩不多的玉符便又碎了一块。
那人也稍显惊讶地再次开口,“那小子到底给你做了多少护符?”
这句话让严衡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很多。”严衡放下枪,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某人,“鬼老,您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商鬼。
严衡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但碍于这人与吴名的关系,以及这人对火铳这种武器的熟悉,严衡不打算将他也变成自己的射击目标。
“这个一会儿再说。”商鬼的目光已经转向灵丹子。
灵丹子这会儿依旧在自言自语,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抓住脑袋,神情愈发混乱迷茫。
“……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我又没有见过……不,不对,我见过,我知道……我……我不是灵丹子……我……我是……我是……”灵丹子纠结地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咳血一边自语,“我是谁……我是谁……”
“我来帮你回想吧。”商鬼手掌一翻,拿出一个摄魂珠。
就在这时,对面灵丹子忽地神情一变,“我想起来了,我乃唐朝生人,于元末误入始皇帝陵寝,然后就……然后就……”
“还是让我来帮你想吧!”商鬼将摄魂珠对准了灵丹子。
但不等商鬼施展摄魂的法术,灵丹子的目光便又清澈起来,“你手里拿的是摄魂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不!”
随着这声惊叫,灵丹子的一只手已从头顶移开,手腕翻转,掷出一颗黑乎乎的球状物。
“靠!”商鬼瞳孔一缩,难得地讲了脏话,
严衡也是一惊。一看到这颗黑球他就联想到了吴名给他的手榴弹,下意识地就想按吴名的告诫去寻找遮蔽物。但这会儿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他寻找,严衡也只能迅速转身,奋力一纵。
就在严衡扑倒在地的一刹那,身后也传来了爆炸的声响。这声音比严衡预计的要小,产生的破坏力也不如严衡想象中大,只掀起了满地尘土和一些碎石。
严衡不由扭头看去,却发现商鬼身前多了一块龟甲模样的半球,周围环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烟状幕墙,乍看上去就像漩涡一般。
显然,就是这东西挡住了之前的爆炸。
严衡暗暗松了口气,正欲翻身站起,就见灵丹子手掌一翻,又拿出一颗黑球。
刹那间,严衡也想骂脏话了。
但这颗爆炸物终是没能被投掷出来,就在灵丹子抬起手的一瞬间,一把长剑已从天而降,将他握有黑球的手臂砍了下来,接着又逆向一转,横扫而过。
灵丹子的身体立刻一分为二,断为两截。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挥剑之人也露出了真容,却是严衡本以为今晚见不到的吴名。
不等严衡开口,商鬼便郁闷地抱怨道:“你就不能杀慢点?”
“别在那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吴名狠狠地瞪了商鬼一眼,随手丢开染血的长剑,跨过灵丹子的尸身,朝尚未起身的严衡走去,边走边道,“你那破龟壳顶多挡三次爆炸,再不弄死他,你就要死遁了!再说,你不是已经把他的魂魄收进摄魂珠了吗?”
“收是收了,但……”商鬼收起龟壳状的法宝,举起手中明显明亮了很多的摄魂珠,皱眉道,“好像出了点岔子。”
“怎么了?”吴名伸手把严衡从地上拉起,然后才转头看向商鬼。
“不确定。”商鬼看了看摄魂珠,又转头打量起地上的尸骸,“像是没有抓到完整的魂魄,又像是不小心把别人的魂魄也收进来了……啊,这家伙的心脏竟然在右边!”
“这有什么稀奇的。”吴名翻了个白眼,“倒是摄魂珠,不是只能容纳一个魂魄吗?”
“理论上不行。”商鬼皱了皱眉,“但也只是理论上。”
不等吴名追问,院中便又刮起一道疾风,将刚刚落地的尘土又掀了个漫天。
“呸呸呸!夏伯你这不靠谱的,省时省力的缩地成寸不用,使什么疾风术啊!”不等严衡看清怎么回事,吴名的声音便揭晓了答案。
尘埃散尽,严衡只见过一次的夏伯便露出身形,一脸不快地看向场中诸人,“抱怨个头,若不是我用法术帮你们遮挡,你们这会儿就已经被修士包围了!话说你们这是搞什么啊,全城的人都要被你们引来了。”
听到夏伯这样一说,严衡立刻回过神来,赶忙抢先开口,“鬼老,能否先将我的手下唤醒,离开此地?”
“唤醒就不必了,直接带走就是。”商鬼收起摄魂珠,淡然答道。
“还有几个人不在这里……”
“商鬼。”吴名打断道,“你把这些人送到他住的公主府,我带他去找另外几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公主府在哪儿。”
商鬼瞥了吴名一眼,右臂的袍袖轻轻一挥,被灵丹子弄昏的一众侍卫就都飘了起来。
“动作迅速点。”商鬼丢下一句催促,接着就用左手抓住夏伯,然后身形一闪,带着这群昏迷的侍卫消失在严衡面前。
吴名转头向严衡问道:“其他人在哪儿?”
“跟我来。”严衡抬手指向来时的方向。
第158章 一五八记忆
吴名在法术上的造诣远不如商鬼,也无法像商鬼那样带着一群人一起大挪移。找到在路上望风的人后,吴名也只将严衡和这些人送出亲王府,然后就调转身形,去帮严衡完成他尚未来得及进行的后续工作——放火。
火光冲天的那一刻,夏伯之前布下的法术也自动破解,原本环绕于亲王府周围的风沙渐渐消散,几个黑影立刻疾驰而至,冲入王府之中。
吴名没有理会这些前来查探的修士,自顾自地回了严衡暂住的公主府。
这时候,严衡已经招待商鬼在一间花厅里喝茶,夏伯却没了踪影。
“夏老大呢?”吴名随口问道。
“回去了。”商鬼答道,“这里用不着他,倒不如回去盯着那群道士和修士,省得在这里碍事。”
“呵,又打什么鬼主意了?”吴名把嘴一撇,在严衡旁边坐下,端起原本摆在严衡面前的茶杯喝了个干净,随即想起这年月是没茶叶可喝的,这东西显然是商鬼带来的私藏。
“正在打鬼主意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商鬼用肯定的语气答道。
“你一直盯着我?”吴名立刻脸色一沉,但马上便又改口道,“不对,你盯的不是我,是严衡。”
“我谁也没盯!”商鬼没好气地回了一双白眼,“不过是晚上无聊,卜了一卦,没曾想竟算出了灵丹子的位置,这才赶了过去。”
“哦,灵丹子的记忆你看过了吗?”吴名面色一缓,转而问道。
“你自己看吧。”商鬼抬手叫那颗摄魂珠抛给吴名。
吴名伸手接过,先用神识探测了一下周围,发现下人什么的都已经被严衡清理干净,这才向摄魂珠内注入灵力,将珠内魂魄的记忆投射到墙壁之上。
灵丹子的记忆十分混乱。
吴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出记忆的源头,就其穿着打扮和背景中的建筑来看,很像是唐朝中期,最是奢华无度的一个时代。
吴名本打算将这段早期的记忆快速略过,但刚闪了几个镜头便又赶忙把速度恢复到正常状态。
他在灵丹子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个人。
李淳风。
若是只提这个名字,有印象的人或许寥寥无几,但若是再提起大名鼎鼎的《推背图》,很多人就会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他!”
李淳风和他师傅袁天罡合作推演出了《推背图》,从此名声大震,在人世间留下无数真真假假的传说逸闻。
吴名与这师徒二人并不熟悉,但商鬼却是他们的座上宾,与他们很是熟络,对他们创作的《推背图》更是推崇至极。
吴名对所谓的占卜之道一向不以为然,自然也不会花大力气去研究,那套《推背图》他虽然看过,却没看出半点和预言有关的内容,只觉得云里雾里,故弄玄虚。但看到商鬼对他们的态度,吴名也一度相信这《推背图》里真藏了玄机。
直到很后来的后来,袁天罡和李淳风早已化骨成灰,华夏大地又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商鬼才在一次醉酒后吐了真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吴名顿时恍然大悟。
真正的占卜之术是很伤修为的,若那二人真在推算未来,哪有可能一个比一个活得长久,恐怕不等这所谓的《推背图》完成,两人就要吐血而亡了。
《推背图》虽然是唬人的玩意,但这师徒二人在道法和数学上却是有真本事的。自从电子计算机诞生,万维网构建,吴名便恍然惊觉,这世界的一切秘密其实都隐藏在数字当中,物理、化学、生物……所有探寻世界本源的科学,其根本都是数学。
这时候,吴名也终于明白商鬼推崇这二人的真正因由。
但人修和鬼修的最大区别就是人修再怎么厉害,他的寿命都是有限的,再怎么保养修炼也只能增加一二百年的寿命,届时若是没有决心尸解重来,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寿终正寝,消散于人间。
这会儿乍一看到李淳风,吴名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袁天罡,把记忆的浏览速度放缓后才想起袁天罡并没有转作鬼修。那家伙坐化之后,吴名曾陪商鬼去他坟前上过香,商鬼当时还感慨过,说袁天罡拿得起,放得下,该享受的一样不落,该离开的时候也毫不流连。
继续看下去,吴名很快恍然大悟。
灵丹子不是李淳风的师傅,他是李淳风的徒弟的徒弟,也就是徒孙。李淳风晚年的时候,作为那一代最优秀的弟子,灵丹子得到了随侍的机会,与李淳风相处了一些时日,最后还为他举哀送终。这样的相处自然不会只是扮演伺候人的角色,李淳风坐化前后,灵丹子从他那里很是得了些好处。
但李淳风的死也让灵丹子对修道一途的前景产生了疑虑——若是连李淳风这样的修士都无法抗拒死亡,那修炼又有什么意义呢?灵丹子那时虽然尚且年轻,却一点都不想死,在亲眼目睹了李淳风的死亡之后,更是变得极其怕死。
为了寻找永生的法子,灵丹子渐渐走偏,但最终却也有志者事竟成,寻到了一种魔修的法子——噬魂。用现代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吞没别人的魂魄,吸取人家魂魄里的能量,给自己的魂魄充能,让自己的寿命得以延长甚至青春不老。
然而有一利就有一弊,吞噬别人的魂魄不仅会获得能量,更会不自觉地吸收掉那人的记忆。久而久之,一旦混杂的记忆混淆在一起,噬魂者本身的记忆就会产生问题,出现诸如精神分裂之类的精神疾病,最终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仅看记忆无法判断灵丹子是否知晓这个弊端,但灵丹子终是靠着这种法子活到了元末。这时候,火铳、火炮都已经出现,火药也不再只限于在年节时让人开心。出于道家惯有的好奇心,灵丹子也学了些使火药的本事,他之前拿出来的黑球就是一种名为“□□”的土法炸弹,杀伤力和真正的□□炸弹差着很多,但用来吓唬人已是绰绰有余。
但因长久噬魂,这时候的灵丹子虽未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脾性却也彻底坏掉,从一个人人敬仰的道士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
可这时候的修士圈也已经显现了颓势。能够收拾掉灵丹子的修士全在寻找灵气充裕之地,没空也没心情去卫道除魔,而有空也有心情的修士却大多不是灵丹子的对手。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几个知道秦始皇陵隐情的修士便连手布下一个陷阱,把灵丹子引了过去,使其陷落在陵寝当中。
进入陵寝之后,灵丹子和夏伯、商鬼一样先是寻找离开的办法,接着就发现这里其实是个须弥芥子,随即起了贪念,想要将此处据为己有。
但灵丹子并未像夏伯和商鬼那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推算出阵眼所在,灵丹子便直闯皇宫,结果不出意外地被一群阴司给生擒活捉,丢进祭坛,转生成了这须弥芥子中的新移民。
灵丹子虽未成功夺取此地,但在被阴司发现之前,他已将祭坛里的符阵记录下来。被转生之后,灵丹子也没有忘记这个阵图,他之所以能把吴名从外面的世界“召唤”进来,就是因为复制了这个符阵才得以实现。
但制造这个符阵非常困难,光是准备材料再配置试验就耗去了灵丹子很长很长的时间。在此期间,他又经历了好几次的读档重来。然而也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读档洗牌,灵丹子才从被“清洗”的魂魄中挖掘出自己原本的记忆——虽然就记忆中的画面来看,这部分记忆并不完整,却也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
可惜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灵丹子的记忆过于庞大斑驳,连转生都无法将其彻底清除,但也正因如此,即使恢复了部分记忆,灵丹子也无法真正看清自己到底应该应对什么,只能凭着此一时彼一时的心境行事,终是浪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
而这也使得灵丹子的日常行事毫无逻辑可言。商鬼当初之所以抓不到他,固然和灵丹子擅占卜有关,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家伙的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打个喷嚏都可能把之前想做的事抛诸脑后。
至于灵丹子为什么会“召唤”吴名,记忆中并没有出现可以明确解释的画面。吴名只能猜测他是因为魂魄中不完整的记忆碎片想起了导致秦朝灭亡的由头,这才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却忘了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秦朝,就算真的改朝换代,也不可能让他们这些人重获自由。
至于灵丹子为什么找上严衡,吴名也只能猜测他是在上一次挟持嬴氏的时候尝到了甜头,以为还能用同样的法子让吴名就范,没曾想严衡却不是弱女子,身上亦是全副武装,做足了防备。
看过灵丹子的记忆,吴名把摄魂珠还给商鬼,随口问道:“你想用他记忆里的符阵构建传送通道?”
“不。”商鬼摇头否定。
“那你让我看这个作甚?”吴名疑惑道。
“祭坛。”商鬼答道,“反正你很快就要用到了,提前琢磨一下也好。”
吴名没有马上接言,上下打量了商鬼几眼才开口道:“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打算让我先拔头筹,拿下阵眼处的祭坛?”
“冲锋陷阵这种事一向都是你负责的,不是吗?”商鬼耸了耸肩。
吴名沉下脸,“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直接说,别绕弯子。”
“没什么。”商鬼淡淡一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就是想把你早点送走,我们好放开手脚做事。”
“你和夏伯都要留下?”吴名一愣。
“确切地说,是他留下,我看情况。”商鬼放下茶杯,正色道,“你应该也猜到了,夏伯看上了此地,想要在此处定居,我也想分一杯羹,摆脱外界灵气枯竭的桎梏。”
“所以你们就想把我踹开,省了我那份好处?”吴名冷哼。
“是担心你不想要。”商鬼瞥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当背景的严衡,“毕竟,你现在处于智商衰减的阶段,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喂,别瞧不起人!”吴名瞪起眼睛,“火大了,我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瞧吧,正常状态下的你可不会用放狠话来吓唬人,你一贯都是做了再说。”商鬼似笑非笑地看向吴名,“当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咱们大可以各取所需,继续合作。”
“哼!”吴名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多言。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先确认一下——”商鬼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要离开,而且是带这家伙一起离开,对不对?”
第159章 一五九八卦
“没错。”吴名肯定地点头,“我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没有网络,没有电脑,也没有快递,一到晚上就得点油灯的鬼地方定居的。”
“那就好。”商鬼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我猜得没错,你已经准备好进皇宫的法子了,而那法子——我大概也猜得出来。”
“没办法,我这辈子就会干这个,没别的能耐。”吴名哼了一声。
商鬼只当没听出他的讥讽,自顾自地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做下去,我和夏伯会帮你辖制城内的修士。若你需要,入宫之后,我们也可以过去帮忙,条件是你得当着我们的面使用那处祭坛,不许破坏或者是破坏性使用。”
见商鬼完全是一副有商有量的语气,一旁的严衡很是惊讶。按道理,商鬼既然算是吴名的师父,那就是堪比吴名父母的长辈,长辈让晚辈做点事,哪里还有商量的必要,直接吩咐就是。偏偏商鬼只是平日说笑的时候才会以长辈自居,真到了正经时刻反而不会摆长辈架子,这种相处模式让严衡有些难以理解。
吴名却对这种状态习以为常,听到商鬼开出了条件,马上接言道:“你要负责把灵丹子记忆里的符阵研究明白,再把使用的方法教给我。”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今晚就会开始着手。”商鬼答道,“原本我最担心的是凑不齐五个修士去开启祭坛,但灵丹子一个人都能仿制出类似祭坛的传送法阵,那祭坛显然也不会必须要五个人才能开启。”
“抓紧时间吧,我是真不想在这鬼地方耽搁下去了。”吴名道。
接着,吴名就和商鬼讨论起合作细节以及分赃后续。
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严衡终于抓住机会插言,“鬼老,若是你们想在此地定居,我这里倒是有一事相托。”
“说。”商鬼挑眉。
“若是可以,我希望您能让辽地的秩序能够维持下去,顺便照顾一下我在辽地的家人和下属。”严衡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将自己的意图表达清楚。
商鬼微微一怔,随即像想起什么一般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如今的辽东和辽西是谁在掌控?”
严衡赶忙答道:“临行前,我将此事交给了母亲。”
商鬼立刻嘴角一抽,“你身边就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了?我是说,男的。”
严衡一愣,但略一沉吟便摇头道:“母亲至少是和先皇——您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位——一起长大,对新规矩和新物件的接受度很高,若是换了别人,我打开的局面,还有夫人带来的那些东西……未必能留得下来。”
“但夏伯讨厌女人啊!”吴名无奈地接言,“他是绝对不会纡尊降贵地去和一个女人打交道的,更别说照顾了。”
“这……”严衡不由皱眉。虽然他听吴名说过夏伯厌恶女人的事,但在决定将基业托付给母亲的时候,他并没想到商鬼和夏伯会有可能留在此地,自然也不会想到此事会与讨厌女人的夏伯产生什么交集。
坐在严衡对面的商鬼却叹了口气,“其实吧,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畏惧。”
吴名立刻双眉一挑,“这里面还有隐情?”
“我也只是猜测。”商鬼再次端起茶杯,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说道,“夏伯一直说他生于夏朝,但夏朝乃是禹的儿子所建,那时候,禹都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和禹一起治水?所以我猜测,夏伯的真实年纪应该比他说的更加久远,搞不好,是经历过母系氏族年代的人。”
“这和他厌恶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吴名疑惑地问道。
“在母系氏族的时代,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与现在是截然相反的。”商鬼道,“男人的地位很低,平日里只能被女人驱使,繁衍的时候也无法掌控主动权——当然,我也没真正经历过,我说的这些统统都只是我考古后的猜测。”
“我听说过,母系氏族年代的女人很是厉害。”吴名附和道,“据说咱们现在使用的法术就是她们传下来的,那时候的女人似乎个个都有移山填海、飞天遁地的本事,男人根本不是对手。”
商鬼点了点头,“就我推测,那时候的男人和女人有可能不是同一物种,或者,起源于不同的生命体系……啊,跑题了。”
“无所谓啦,反正只是闲聊。”
“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间啊!”商鬼这样感慨着,但一口茶喝罢便又继续道,“你也知道,雄性总是想将自己的遗传因子尽可能多地传递下去,而雌性却只想接受最优秀的遗传因子。偏偏那时候女尊男卑,女人在生育上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这就使得一些女人宁可放弃生育也不肯和她们看不上眼的男人繁衍后代,这也使得很多男人得不到传承生命的机会。为了打破这种被遗弃的状态,一些男人便铤而走险,从母系氏族中劫掠女人。当然,他们拿那些会法术的厉害女人是毫无办法的,只能绑架、偷窃一些无法施展法术的羸弱女人和婴孩——对了,就算是现在,一些地区的男人好像还在这么干。”
“如果能够施法在那时是常态,那不能施法就相当于天生残障。也就是说,我们这些后代其实来自卑劣的男人和劣质的女人?”吴名不由得瞪大双眼。
“不然的话,能够使用法术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几近于无?”商鬼耸了耸肩,做无奈状,“越是强大的个体越难以孕育后代,弱小的反而更容易以数量取胜。厉害的女人因为拒绝孕育劣质的后代而绝种,弱小的女人却在男人的控制下得以延续,男人与女人的地位也因此调转过来——话说回来了,如今的人类社会已经又出现这种以弱胜强的苗头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局限于性别。”
“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吴名对人类的未来毫无兴趣,撇嘴道,“我要是女人,我也宁可不生。”
“那个……”见两人已经彻底跑题,严衡只能无奈插言,“这和夏伯又有什么关系?”
“他经历过,所以才会害怕。”商鬼又饮了口茶,“他怕女人返祖,怕母系社会再次出现。武则天称帝之后的那十几年,他甚至会在睡梦中吓醒。若不是那时候的人修势力尚且繁盛,武则天身边又网罗了几个有真本事的,他搞不好会亲自出手,把武则天弄死。”
严衡听得云里雾里,吴名却已经是一脸囧相,“至于嘛?”
“执念罢了。”商鬼道,“你不也是一样?”
“呃……”吴名眨了眨眼。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夏伯确实没什么分别,都是对某些事的忍耐力近乎于零,只不过事情不同,根由也不一样。
说完夏伯的八卦,商鬼转头对严衡道:“这件事我不能给你百分百的保证。驻留在这里的是夏伯,我要先和吴名离开,过阵子再回来。我只能和夏伯打声招呼,让他记住这件事。如果真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需要帮忙,记得让你母亲派个男人过去交涉,千万别亲自出马——对了,拿个玉佩之类的东西出来当信物,我这边或许也有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什么事?”吴名替严衡问道。
“总不能让夏伯去管理国家吧?能不能管好是一方面,有没有时间又是一方面。”商鬼无奈道,“终究还是要弄出一个皇帝,让他们自己管自己的。”
“说得好像这里已经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一样。”吴名吐槽道。
“那已经是你的任务了。”商鬼浑不在意地答道,“完不成,你就留在这里陪我们一起铸造九州鼎吧。”
“你还真要造那破鼎啊?”吴名略有些惊讶。
“这是平定此地的唯一办法。”商鬼道,“你不喜欢这法子就别多问,眼不见为净。”
吴名撇了撇嘴,却也没再多言。
商量好后续的合作事宜,商鬼承诺会将符阵的图纸尽快送来,然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商鬼问了吴名一句,“不打算再回我的命盘了?”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吴名淡然答道。
“哎——”商鬼叹了口气,“孩子大了,就不想回家了。”
“靠,你别满嘴跑火车行不行?”吴名翻了个白眼,“让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我是你生的呢!”
商鬼没理他,转头向严衡问道:“你也想好了?把家人什么的统统丢下跟他私奔,就不怕你母亲知道了被你活活气死?”
“不会的。”严衡淡淡一笑,“我已经安排好了后事,母亲也只会当我死掉。”
“你们俩还真是一路货色,个顶个的不孝子。”商鬼似感慨似讥讽地瞥了吴名一眼,“但愿你俩能天长地久,百年好合,别最后闹个反目成仇,后悔不迭。”
“分了就分了,后悔肯定不会。”吴名肯定地答道。
“也是。”商鬼点点头,“反正他顶了天也就能活一百来年,忍忍就过去了,确实没有后悔的必要。”
“喂——”吴名立刻瞪眼。
商鬼灿烂一笑,闪身离去。
严衡对商鬼最后的话有些疑惑不解,但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就算同样是“鬼”,他也只是*凡胎,而吴名却是近乎永生的鬼修,两人能够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着实也就是百八十年,这还得是在他寿运悠长、长命百岁的前提下。
“夫人……”严衡忍不住唤了吴名一声。
“嗯?”吴名还沉浸于和商鬼斗嘴的愤懑之中,抬头一看,却发现严衡满脸纠结,不由疑道,“怎么了?”
“你我……只能百年好合?”严衡试探着问道。
吴名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别想太多,先把一百年活完再谈后面!没准咱俩谁先喜新厌旧,出轨爬墙呢!搞不好出去就拜拜!”
“夫人——”严衡无奈地揽住吴名,跟着便也笑了起来。
是啊,这世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模样?无论他还是吴名都不是情窦初开的稚龄小郎,不需要用些虚无缥缈的许诺去讨好对方。
日久见人心,他和吴名的日子还长着呢!
160、一六零、疫病 ...
  当晚,吴名没再离开,和严衡一起用过夜宵后便交颈而眠。
  严衡去轩亲王府杀人放火的时候,吴名也在杀人,而被他杀掉的正是已经被严衡灭口的周家人的靠山。
  或许是阴司的刻意控制,这边的修士都是二把刀,其修为也就和明清时期的修士差不多。吴名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一院子的修士全部人道毁灭。
  不等他继续毁尸灭迹,身上的同命锁就出了异状,吴名赶忙丢下自己手里这摊,赶去营救严衡,到了那儿才发现商鬼也在。
  但也正因为吴名没能处理干净,被轩亲王府的乱象吸引过去的修士在探查过王府之后,很快就发现另外一处地方也出现了修士斗法的迹象。两相一对照,探查的人便将此事归结于修士内斗,以为是哪方势力请来了高人,直接斩草除根,灭掉了轩亲王这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严衡并没有就此摆脱嫌疑,但修士那边也没将他和他带来的那点人手放在心上,他们更在意的是严衡背后是否有厉害的修士撑腰。反倒是太后项氏在第二天早上便遣人过来询问,显是对严衡生了怀疑。
  吴名那会儿还在酣睡,严衡也没让来人打扰到他,一个人悄悄起身将此事解决。
  等吴名睡饱起身的时候,来人早被严衡打发掉了。
  严衡并未瞒着吴名,陪他一起吃午餐的时候便把目前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
  吴名听的时候很是认真,严衡还以为他生出了什么想法,没曾想等他说完,吴名却直接转向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
  “给我找两袋大米白面,熏肉什么的也来点,不用多,一个人能扛得动的份量就够。”
  严衡一愣,“要这些作甚?”
  “拿去哄人。”吴名话一出口便发现歧义太大,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混进灾民那边了吗?自从你过来,我就隔三差五地失踪,如果不找些理由,肯定要惹人怀疑了。”
  “你打算用粮食做借口?”严衡心下一动,恍然大悟。
  “灾民那边最缺的就是粮食。”吴名点点头,“前阵子,他们还能挖野菜,设陷阱捉些野兔、山鼠之类的小兽充饥。到了这几日,能吃的都吃得差不多了,再想弄吃的就得往山里面走,他们要是有这个胆量和本事,也不至于沦落成灾民。我想着,带些粮食回去,就说我从大户人家偷的——偷东西总得踩盘子、探路,失踪不见的事也就可以解释了。”
  吴名这阵子一直在灾民堆里厮混,但他并未站出来充当什么领头羊,只结交了几个有野心、有声望的家伙,暗地里对他们加以诱导和扶植,再通过他们来收拢人心,聚集人手。
  随着食物的逐渐减少,那些能够找到食物、提供食物的人就成了灾民堆里的主心骨,威望和话语权也越来越大,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振臂一呼,揭竿而起。
  而这个时机,便是绝望彻底到来的那一刻。
  眼下,大部分百姓还对咸阳城里的皇帝存有奢望,不少人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有人煽动也不会轻易涉险。
  吴名也不着急。
  从商鬼那里得到所谓末世将至的预言后,他就用后世的量能理论进行了计算,推导出的结果与商鬼预言的日期相差无几,只要不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就是在这里耗上一两个月也不用担心被天灾弄死。
  时至今日,吴名早没了济世救人的热血,对这须弥芥子中的百姓更生不出怜悯。
  他不会让别人平白无故地为自己丧命,同样也不会再多管闲事地将别人的性命背负在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不过应了那句歌词: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想要创造幸福,全靠人类自己。
  若是自己站不起来,只能被别人拖拽着前进,就算拽着你的人不松手,你也会被其他人踩在脚下,践踏而亡。
  
  吃过午饭,吴名没有立刻离开,从公主府里搜罗了一堆玉器,给严衡补充护身玉符。
  经过昨晚一战,严衡再不会认为这东西是负累,反过来请吴名多做几份,准备分给他的贴身侍卫。
  吴名没有拒绝,但也没像给严衡做玉符时那样认真,只朝严衡又要了五条腰带,在每条腰带的前后左右四处缝了四块护身玉符便算了事。
  把严衡重新武装完毕,吴名又给他补了几颗子弹,帮他把使用过的火铳保养了一次。
  将七七八八的琐事全部处理干净,太阳也已西沉,吴名和严恒一起吃了顿晚餐,然后便背起严衡给他准备的一袋粮食和两只羊腿,起身出城。
  
  趁着夜色,吴名摸进了城外一处灾民聚居的营地,把自己带回的粮食和羊腿交到营地头目的手中,让他派分给营中诸人。
  这处营地的头目是吴名最看好的一个,能言善道,亦能聚拢人心,颇有当年陈某人的风采。只可惜,这人也和陈某人一样被出身限制了眼界,十有⑧九是成不了朱皇帝的。
  当然,吴名也没真的想把他捧到一言九鼎的地步,不过是需要的时候利用一下,之后便路归路,桥归桥,两不相干。
  
  转眼过了几日,咸阳城内波澜不惊,城外却是死气沉沉。
  食物告罄的灾民已由一部分变成了大部分,再加上混乱肮脏的居住环境和不洁净的水源,很快就有人染上了恶疾,进而蔓延开来,成了疫病。
  原本咸阳城内的朝廷也好,士族也罢,都对城外这群灾民摆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漠然姿态,疫情一爆发,城内诸人却立刻行动起来,只是这行动并非赈灾防疫,而是派人将尚能行走的灾民轰远,不能走的全部拖出去坑杀。
  这里虽不是真正的秦王朝,但百姓的记忆却都滞留在秦王朝当中,因始皇帝当年的坑儒焚书之举,百姓对坑杀一事很是敏感。一看到官员带着兵卒在城外挖坑,部分敏感的灾民便直觉地惶恐起来。再等到官兵开始撵人抓人甚至直接杀人,灾民们立刻全慌了,有些胆小的更是就此崩溃,瘫倒在官兵的威慑之下,被周遭逃命的灾民活活踩踏而亡。
  手无寸铁又毫无防备的灾民只能在哭天抢地的哀嚎中被驱赶出了营地,连最后仅存的一点家当都来不及收拾。
  但官兵的人手也是有限的,与灾民相比,连一比一百的比例都达不到,更何况他们自己也怕染上瘟疫,只把灾民撵到上官指定的范围看管起来,等着另外的官员接手。
  按秦朝的法律,擅离籍贯地是要问刑的,这些人至少也要被遣回原籍。但若是律法还能被执行,这些人也不会有机会离开原籍,跑到咸阳城外扎堆。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天灾可不会因为你是贵族你是官员你有钱你住的地方比别人好就放你一马。地震和海啸之后,受灾地区的官府已经不复存在,原本的官吏也死的死,逃的逃,哪还有能力控制灾民。还有官府的地方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想去管,放任一群灾民齐聚咸阳。部分官吏及其家属更是已经沦为灾民的一份子,连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丢得一干二净,只能和普通百姓一起被驱赶,被埋葬。
  不管这些人原本的身份是什么,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灾民。
  
  咸阳城派官兵驱逐灾民的当日,吴名也混在灾民堆里,眼见着这些灾民已经彻底没了希望,他便准备煽动那几个头目,让他们鼓动灾民拼死一搏。
  但吴名这边刚联络好初步的人手,还没来及做更细致的安排,一支血色大军便出现在咸阳城外。
  吴名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军队中迎风招展的楚字大旗。
  楚军?!
  不对,楚国早没了,这应该是楚地……
  对了,项氏!
  吴名定睛一看,果然在楚字旗的附近发现了项字大旗。
  难道要重演秦末的楚汉之争?
  吴名挠了挠下巴,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
  这支军队起码有上万人,黑压压的脑袋,血红色的衣袍,看上去很是骇人。城上的驻军和城外的百姓都被吓得不轻,吴名却是不甚在意。他正想着该如何撬开城门呢,这支军队的到来却是帮他省了不少力气。有他们打头阵,灾民这边的损伤也能小上许多。
  项氏的军队当然是来帮项氏的,而咸阳城内最最招牌的项氏莫过于咸阳宫中的太后。
  显然,这支军队是来帮助项氏母子。
  至少表面上定是如此,至于帮助之后是否会过河拆桥,取而代之,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城墙上的守军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上司也显然没打算和太后项氏坐到一条船上同舟共济。一看到项氏的军队出现,立刻下令拉起护城河上的吊桥,将原本就只开了角门的城门彻底关闭。
  即便是项氏的军队就地休整,并没表现出要进城的样子,只派出一名将官领着百人左右的小队到了护城河边,城上的守军也不肯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入。
  领头的将官费尽口舌,城上的守军也不予理会。将官身后的一名小将很快就没了耐心,弯弓搭箭,对着吊桥上的铁锁就是嗖嗖两箭。
  但咸阳城也不是纸糊的,吊桥上的铁锁都是千锤百炼的精钢打造,哪是两箭就能射断,小将看似勇猛的行为最终只是沦为城墙上的笑柄。
  不等那名小将再有什么动作,前面的将官已经一把将他按住,不许他再嚣张。
  远处的吴名不由冷笑。
  不同的时空,不变的项氏。
  即使没了楚霸王,项氏霸道嚣张的习性也少不了传承。
161、一六一、逼宫 ...
  见城门那边一时半会儿还磨叽不出结果,吴名转过身来,找到自己扶植的灾民头目,让他赶紧收拢人手,天一黑就往山里面躲,然后再商量对策。
  “项氏一贯视百姓为尘土,若是让他们知道城外闹了疫病,定会将尔等全部坑杀。”吴名知道这群人肯定不会理解,直接把因由丢了出来,让他们自行抉择。
  楚霸王项羽的“霸”性可不只是他自己独有的,事实上,整个楚地的民风便是如此,飞扬跋扈,桀骜不驯。彼时的中原各国称楚人为南蛮,项羽占领咸阳城后,亦被讥讽为沐猴而冠。按后世《楚史》的说法,“楚人被中原看成蛮夷,被蛮夷看成华夏。”而所谓蛮夷,就是无礼,更不讲理。
  项氏虽非楚国皇族,楚人的狂傲却被他们彻彻底底地继承下来,从表皮到骨血,傲气和傲骨一概不缺。当惯了士族的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根本不在意下面人的死活,对百姓更是不屑一顾。刘邦起码还会用约法三章来收买民心,项羽叔侄却是光想着成就霸业,对霸业的由来和根基全然不作考虑。
  后世不少人推崇项羽他叔,觉得项羽就是沾了他叔父的光才成就了西楚霸王的威名,却不知他叔父项梁亦是和项羽一样犯了“得志便猖狂”的毛病,在连胜秦军之后骄纵轻敌,结果被他以为必败的秦军反扑,这才兵败被杀。
  楚汉之争的过程和结果与后世的国共之战极其相似,项羽率四十万楚军外加二十万降军却败给兵力不到十万的刘备,后世的飞机大炮也输给了小米□□。用孟子的话说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用后世的歌词来说叫“得民心者得天下”,用吴名的经验来说那就是跟人家混有肉吃,跟你混连饭都没得吃,谁还给你卖命啊?
  某些人之所以会输,就是因为他们分出去的蛋糕太少,受益者寥寥。而某些人之所以会嬴,却是因为他们能让绝大多数人都参与进来。哪怕很多人分到的蛋糕只有一口,更多人只能在旁边闻闻味道,那也可以被渲染为受益。用后世的话说叫利益均沾,重在参与。
  但楚霸王和项氏家族的后代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一如此刻,他们只会铲除目标前面的障碍,绝不会花心思到灾民中间收买人心,倒是会因为灾民中蕴生的疫情而将其当作障碍之一,予以铲除。
  吴名最讨厌无畏的牺牲,更何况他对这群灾民还有别的期望,容不得他人作践。但如今的吴名也早没了当年“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心气,他只做自己能做的,若是对方自己想作死,那他也绝不会出手阻拦。
  好在这群灾民大多都被吓破了胆子,就算项氏的军队不出现,他们也会想法子出逃。
  
  城门终究还是没开,项氏的军队也没有强行攻城,转回头,在刚被城内官兵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受他们的影响,被留在城外看守灾民的官兵完全是心不在焉,灾民尚未有所行动,他们便先一步没了踪影。
  有了这些官兵的示范,原本还有三分犹疑的灾民也不由得生出了宁可信其有的心思。
  当晚,绝大部分灾民就趁着夜色遁逃而去。
  但这些人并没有走远,一来是没有那份体力,二来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而第三却是他们的头领已经在吴名的蛊惑下生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根本舍不得离开。
  吴名并没有巧舌如簧的天赋,好在野心这东西也不需要用华丽的辞藻来培育,只需要将眼下的形势一板一眼地分析出来,再添上几句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烂大街陈词,野心的萌芽就会自动萌发。
  若是换做以往,野心的种子或许没这么容易生根发芽,但此刻已经频临绝境,什么都不做只会任人宰割,就算逃逸也避免不了饿死的结局,还不如拼死一搏。反正失败也不过一死,万一成功,那就是一场泼天的福禄富贵。
  吴名也跟着灾民一起离开,一方面是为了博取信任,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总得知道他们的新据点在哪儿,然后才好给他们开挂。
  不管这些人的野心成长到什么程度,若是没有吴名在后面做推手,只让他们按正常的方式起义造反,那他们恐怕连护城河都未必能跨得过去,更别想杀进咸阳城,改天换日了。
  
  第二天上午,咸阳城的吊桥终于放了下来,一名官员领着几个随从策马而出,去了项氏的军营。没多久,昨日那名想要进城的将官就带着十来个近卫和那名试图射断吊桥铁锁的小将与官员一行一起离开军营,呼啦啦地进了咸阳城。
  这一去便没了动静。
  吴名很想知道城内的动向,但白日里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等到黑夜,这才施展法术,去了严衡暂住的公主府。
  严衡在皇宫里没有眼线,只知道项家的人上午进了宫,然后就没再出来。但关注皇宫的人不只严衡一个,他只是看着,有些人却已经行动起来。
  不等吴名自己出去探查,乌冬便飞了过来。
  乌冬这阵子一直在充当信鸽,在商鬼、严衡、吴名之间来回溜达,期间还回了一次辽东。
  这一次,也是因为商鬼那边收到了一些消息,这才急匆匆地把乌冬放了出来,让它给吴名捎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要放大招了。
  严衡这样的土著当然不懂大招是指何物,只有吴名这种来自后世而且常玩游戏的人才会明白这当中的暗示。
  前几日,咸阳城中的一些人,尤其是一些修士,就已经对皇室不作为的态度不耐烦了。一些长于占卜的修士更是急迫,甚至想抛开皇帝,自行铸造九鼎,先把这天地安定下来再说。
  昨日,项氏的军队一露面,大家立刻明白了皇室不作为的原因——不过就是为了消磨时间,等项氏的军队过来。
  如今,项氏终于等来了为她撑腰的家族和军队,但咸阳城中的诸多势力也被她的这一举动激怒惹恼。
  动武?
  难道我们手里没有私兵,无法应对,会怕了你不成?
  就在项氏那名将官入宫的当晚,咸阳城内便热闹起来,有的四处串联,有的调兵遣将。
  四更天刚过,东边的日头将出未出,一伙儿心急的家伙就持刀披甲,火急火燎地冲向皇宫,摆出一副逼宫的架势。
  他们还在半路,半个咸阳城便跟着躁动起来。
  他们刚到皇宫门口,好几座府邸就打开大门,一队队穿着各异的私兵倾泄而出,同样朝着皇宫疾奔而去。
  吴名和严衡站在高处,用望远镜目睹了整个过程。
  第一伙人看似心急,实际上却只是某个势力抛出的石子,首要用途是探路,试探咸阳城中各股势力的心思反应。若这反应符合他们的预期,那这颗石子便在探路之余转作铺路之基,为他们正式逼宫创造条件和借口。
  这年月的人总觉得打下了都城,占据了皇宫,坐上了皇位才算是造反成功,却不想想光是一个“秦”就迁了几回都,搬了几次家。
  眼下,城中各股势力也是想抢在太后项氏之前发动[政]变,拿下咸阳,一举定乾坤。
  但皇宫中的项氏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早在商鬼这群修士入驻咸阳城的时候,项氏就将城中可以掌控的兵力全部集中于皇宫之内,把咸阳城的防务丢给以“忠心”自居的武将。如今,这样的安排便派上了用场,逼宫的人刚到皇宫门口就被拦截下来,而皇宫内也迅速燃起传递消息的狼烟,让城外的项氏军队进来救援。
  然而百密一疏,项氏怎么都没想到驻守咸阳城的武将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既没有参与逼宫,也没有出手救援,只将城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许里面的人出去,更不许外面的人进来。
  项氏的军队也被拦在了外面。
  或许,城上的守备官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进城才特意关闭了大门。
  “先帝——那个谁,一直对项氏极其戒备。”看到这一幕,严衡忍不住开口,“咸阳城的守备官最是忠心,许是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叮嘱才会如此决绝。”
  “难道项氏的军队会因为他关了城门就在外面乖乖傻等?”吴名不屑地撇嘴。
  “以我对项氏的了解……”严衡叹了口气,“不会。”
  
  如吴名和严衡预测的一样,项氏的军队只在城下等了十来分钟就搬出云梯,强行攻城。
  显然,过来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强攻的准备,一应器具带了个齐全。
  吴名巴不得他们打得两败俱伤,自然是坐山观虎斗,看起了热闹。
  但不等攻守双方分出一个强弱,另一股军队便在朝日的霞光中冒了出来,乍一看犹如天兵天将。
  城内守军的欢呼声揭晓了这支军队的立场倾向,严衡也在用望远镜看过后认出了领军之人的身份。
  “是驻守咸阳的禁军。”严衡道,“若我没有记错,嬴汉的一位夫人就是禁军将军之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吴名意有所指地说道。
  严衡微微一怔,随即发现新来的军队已经和项氏的军队对峙起来,而城门依旧不开。
  城门与严衡目前所在的位置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严衡也没有吴名那般顺风耳的法术,只能听到些许凌乱的喧哗,但只看对峙双方的表现也能猜出他们并没有合为一路的打算。
  果然,对峙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股军队便交织在一起,混战正式上演。
  禁军的兵力比项氏少了将近一半,身上的装备和手里的武器也丝毫不比对手更具优势,若是就这么硬碰硬地打下去,兵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禁军的指挥并不愚蠢,他之所以敢用鸡蛋撞鸭蛋,自然是因为他有把鸡蛋变成鹅卵石的办法。
  双方的军队还没有完全混成一团,后半部分的士兵都还等着前面死出空位,一股罡风就骤然而起,裹夹着沙石,朝项氏的军队吹了过去。
162、一六二、混战 ...
  有修士出手!
  吴名立刻眯起双眼,放出神识。
  这样的风沙看着骇人,实际上却没有半点杀伤力,只不过项氏的军队目前处于下风口,突如其来的沙石很容易让毫无防备的他们迷了眼睛。但在战场上,眨眼就是一条生命,项氏的士兵视线受阻,战斗力立刻下降了一截。
  然而自商周之战后,修士圈里就有了不得直接参与凡人争战的禁忌,虽然这个禁忌其实是为了出于对修士自身的保护,可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修士寥寥无几,不少人倒是将这项禁忌当成了对其他修士宣战的最佳理由。
  比如此刻,某名修士出手帮了禁军,而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他便成了其他修士的众矢之的。
  不等禁军这边借着罡风扩大战果,咸阳城的城头上就开辟了新的战场。
  最开始是骤然出现在半空的五团火光,紧接着,这五团火光就碰撞在一起,发出了近乎炸药爆炸般的巨大声响。
  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法术,其原理和某网络游戏里的五火球神教有些类似,都是通过多个能量团的同步激活爆发出巨大的热能。这法术看着很酷很炫很吓人,真正的威力如何却要看施法者的实际修为。若是商鬼那家伙来施展,初始火团可以变为九个,碰撞之后可以炸毁一座摩天大楼。然而就远处的灵力波动来看,这五团火的激活时间尚且存在微小的时差,被这个法术列为目标的人也及时放出了防御的法术,巨大的声响其实源自两个法术碰撞在一起引发的空气撕裂。
  果然,巨大的爆炸声和灿烂的烟火消散之后,城墙安然无损。
  但斗法并没有到此为止,两边又有新的修士参战,放出了新的法术,祭出了各自的法宝,彻彻底底地战成一团。
  再厉害的修士也没办法一边和人斗法一边维持一个大型法术,上面的争斗一开始,城下的罡风便消失无踪。然而不希望禁军就此落败的修士却不止一人,有心搅浑水好浑水摸鱼的更是大有人在。不知不觉,两个人的单打独斗就变成了多人混战,疾风骤雨伴随着火树银花,精彩得如同后世的五毛特效。
  吴名乃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对这种唬人效果远大于实战意义的花架子自然不屑一顾。见无论城上还是城下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他便不再浪费时间观战,和严衡打了声招呼,让他撤往安全地带,然后便纵身出城,回了灾民那边。
  
  接下来的发展并未出现什么意外和悬念。
  至少在吴名看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预料之中。
  趁着军队和军队鏖战,修士和修士斗法,本应迎来朝阳的天空再一次天昏地暗的时候,吴名回到灾民那边,挑拣了一百多个还有力气打架跑路的青壮,把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棍棒分发下去,领着他们去了最近的粮仓,放倒看守粮仓的官兵,将里面的粮食搬运一空。
  这活儿对普通人来说是很难,但对开了挂的吴名来说却是轻而易举,搜易贼。
  随手抛出一把白色的面粉,顺便释放了一个迷魂术,粮仓里的官兵就昏昏沉沉地没了力气。而灾民们只当吴名是用蒙汗药帮他们开路,原本只有三分的胆量因此加大到七分。再加上有吴名和几名胆大之人领头,本着法不责众的认知,这群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几岁的灾民便抛开忐忑,抡起棍棒,将粮仓里的官兵砸晕打昏。
  吴名也没强求他们杀人,得手后就立刻率人离开,只带走了他们能够背负的粮食。
  皇帝不差饿兵。
  一群饿得半死不活的灾民很难有什么战斗力,但吃得太饱也一样会降低他们的战斗[欲]望,让他们生出依赖和懈怠之心,失去造反的魄力。
  回到灾民藏身之地,吴名督促几个首领把粮食分发下去。他没过问具体细节,只要求跟他一起去抢夺粮仓的人必须分到一份。
  见吴名顺利地抢回了粮食,几个首领立刻也动了心思。
  蛊惑的话早就说过了,吴名这会儿也没再画蛇添足,只一边和众人喝着难以下咽的小米粥,一边吹嘘自己是如何轻而易举就率人干掉了官兵。
  有粮食在,有和他同去的灾民作证,吴名的话让灾民们无法不去信服。
  于是,等填过肚皮,吴名再说要去抢些武器的时候,应者无数,连几个首领都不甘于在安全处等待,想要和吴名一起过去,为自己和自己的亲信谋求更多利益。
  吴名巴不得他们亲自下场,自然是欣然应允。
  之后,粮仓的战事再次重演,只是地点换成了禁军的营区。
  对比了交战双方的表现,吴名判定禁军那边的管理更为松懈,而结果也如他判定的一样,禁军一方完全是倾巢而出,几乎没在军营里留下多少守备。再有吴名帮忙作弊,灾民一鼓作气便冲了进去,将禁军的军营据为己有。
  但禁军留下的武器并不多,倒是在仓库里发现不少存粮。
  吴名看了一下军营的位置,见防御工事都在,也算是易守难攻,干脆将此地当成了新的据点,建议跟他过来的灾民将自己的一家老小全都接来,在营房里暂住。
  有人担心官兵打完仗会回来,吴名冷冷一笑,指向远处的战场,“就这么打下去,你觉得他们还能回得来?”
  肯定是回不来的。
  无论哪一边胜出,第一要务都是进入咸阳城,或逼宫,或护驾,哪还有时间搭理他们。更何况城里还有商鬼和夏伯,吴名藏身于灾民当中的时候,他们也藏身在修士当中,趁着混战将他们统统弄死。
  但商鬼和夏伯不会直接对普通人出手,残留下来的军队还是得由吴名这边处置。
  
  灾民们终究还是听从了吴名的建议,将原本藏身于山林中的家人接到了军营。
  在此期间,灾民们也发现无论哪边的官兵都没心思来屠戮他们,心里的不安不由得又少了几分。与之相对应的,几个首领心中的野望之火也愈发炽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始皇帝也不过就是个生父不明的家姬之子。
  若是追溯到上古时代,三皇五帝哪一个不是山上摘果、土里刨食的赤脚汉子?
  凭什么有些人就可以当官做皇帝,有些人却得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就应该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当天下午,几个首领便坐在一起,歃血为盟,定下了谁先攻下咸阳宫就推举谁当皇帝的誓约。
  这样的誓约如同儿戏,但吴名原本也没打算从他们当中扶植出一个皇帝。
  纵观华夏历史,从夏商周到王朝完结,真正泥腿子出身的皇帝除了朱元璋就再无他人。汉高祖刘邦也好,后世的□□也罢,全是富家子弟,从小就开始读书习字学文化的,论学识,论眼界,都不是真正的泥腿子所能比拟。至于朱某人,那也是有着元末这个礼教崩坏、世家崩塌、人人自危的大背景。若是换个朝代背景,朱元璋或许就要变成又一个李自成了。
  吴名不看好这些人的未来,但这些人的未来原本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已经给出了现在,让他们不至于活活饿死,再之后便轮到他们回报于他。至于最后会发展到何种程度,那是商鬼和夏伯需要担忧的事,他才犯不着去操那份闲心。
  
  日头偏西的时候,城头上的修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销声匿迹,城外交战的军队也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退却。项氏的军队回了昨晚扎下的营地,禁军也收缩队伍,在城内守备军的协助下退守城内。
  城内的乱象却是愈演愈烈,咸阳宫的门口已经堵满了各家的私兵,一些地痞流氓亦趁机生事,在平民区里胡作非为。
  这时候已经没人会去顾及百姓的安危,但这年月的百姓也不是明清之后那种被豢养得只能任人宰割的两脚羊。秦朝的兵役制度和后世很像,都是征兵制,但凡四肢俱全、身体康健的成年男子都要服至少一年兵役,去军队里操练几月,连秦三世掌权后也没有更改这一制度。这年月的男子又本就尚武,即便是始皇帝下令收缴天下兵器,不少人家依旧藏有刀剑□□,善武者亦是数不胜数。
  官府不作为,百姓便奋起自救,而城中的纷乱也因此变得更加激烈复杂。
  城外的平静同样没有持续多久,当晚,项氏的军队便重整旗鼓,再一次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攻守双方都没了修士助阵,可以丁是丁卯是卯地公平交战。这样一来,真实的战力便凸显了出来,主宰了战局。
  黎明到来之前,项氏的大军终于突破城门,杀进城去。
  
  大军破城的一瞬间,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灾民大军也跟着行动起来。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项氏的军队被拦在咸阳城外,憋了两日才得以强行破门而入,一些曾在咸阳城中居住过的灾民却知道不经城门也能入城的法子。
  下水道。
  这年月已经有下水道了,但这年月的下水道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义——排水,避免阴雨连绵的时候里城中积水过多,出现内涝,并不像后世那样污浊不堪。最近几日并没有下雨,这些通道十有⑧九可以使用,只是这年月的下水道不如后世宽阔,能过人的地方不多,只有专门负责养护下水道的匠人和某些惯于利用此处做些不法勾当的游侠才会知晓通畅的路线。
  吴名早就想到了这条路,特意在灾民中搜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知道路的,让这个计划得以光明正大地顺利实施。
163、一六三、截胡 ...
  安置好各自的家人,灾民中的青壮主力就被集结起来,先是吃了一顿七分饱的大餐,然后便由一名能言善道的灾民头目给他们“洗脑”,向他们阐述造反是一份多么璀璨的宏图伟业,成功了便是一步登天,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拉几个士族官员垫背,总比像不久前那样活活饿死或者被人活埋来得划算。
  忐忑的人不少,但动心的人更多。
  少部分人是真的生了贪念,而更多的人却是被不久前的坑杀之事吓破了胆,之后又因项氏大军的到来,一部分人并没有听从吴名的劝诫离开原地,反而趁着两军停战的时候跑过去乞讨,结果没要到东西不说,反而因此丢了性命,被项氏的士兵尽数砍杀。
  灾民并不是第一次向官兵乞讨,但咸阳城的驻军从来都是驱逐了事,被惹烦了也顶多一顿狠揍。就算是疫病爆发,咸阳城的官兵也只是将患病之人坑杀,哪像项氏,不问青红皂白就暴起杀人。
  两相一对比,灾民顿时觉得项氏的军队比官兵更恶,无论哪方获胜,他们都别想得好。既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没准就能搏出一场泼天的富贵呢!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不过半天的时间,灾民就你拉我拽地聚拢了数千人准备参战,滞留在营地里的灾民更是接近一万。
  这个数字比吴名预想中要少得多,但原本围拢在咸阳周围的灾民也不过四五万,问过夏伯和商鬼之后,吴名便意识到这里的人口远不像外面的世界那样丰盈,与真正的秦朝相比亦有所不如。若是换成真正的秦朝,项氏的大军最起码也得上十万,汇笼而来的灾民很可能是二三十万。
  更何况此消彼长,灾民这边的人手虽不算多,但经过一天的消耗,项氏的军队也已经由五位数变成了四位数,接下来肯定还会继续减少,而咸阳城内的官兵和私兵也同样如此,吴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灾民大军变成螳螂身后的黄雀。
  城门一破,灾民大军便也分出一支队伍,趁着天色尚暗,悄然摸到护城河的边角处,在向导的引领下找到一处下水道的出口,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
  接下来便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喜瞬间遭遇大悲的黑色喜剧。
  项氏的军队正在皇宫那边混战,潜入城中的灾民小分队就悄悄摸到了南边的城门。
  因战场已经从城门转移到了皇宫,而城中的官兵也好,私兵也罢,数量都很有限,项氏大军的指挥并未在城门处留下太多兵力,只分派了百十来个人看住要紧的地方。反正城外又没有别人的援兵,只要拿下皇宫,就算城门丢了,他们也可以调过头来,将占据城门的敌人重新清理干净。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那群本该在城外乖乖等死的灾民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摇身一变,化为暴民,向他们发起攻击。近千名灾民出现在城门的时候,项氏留下的兵卒还以为他们是想出城避难的百姓,晃一晃刀剑就能将其吓退,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些人全都拿着棍棒,数量也是他们的数倍还多。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项氏的兵卒虽然有着锐利的武器,但终归脱离不了冷兵器的近战范畴,而吴名为灾民提供的却是一人长的棍棒,只要三五个人手持棍棒同时向前一顶,对面的兵卒就会被这股冲力掀翻,而他们手中的刀剑却根本落不到灾民身上。
  一阵乱七八糟的混战之后,灾民小分队便占据了这处城门,将城外等候的灾民大军放了进来。
  于是,项氏的军队好不容易把皇宫外的敌人全都放倒,还没来得及与里面的自己人连成一气,一大群衣衫褴褛却手持棍棒的灾民就蜂拥而至,二话不说就朝他们砸了过来。
  
  严衡用望远镜目睹了灾民攻城的全过程。
  在严衡的预想中,这群灾民也就是能在城外张牙舞爪一下,把咸阳城的这滩浑水搅得更混。没曾想,他们竟然拿着一堆临时削砍出来的棍棒冲进了咸阳城,进而包围皇宫,最后更是突破了正规军的防线,杀进了咸阳宫。
  灾民既没有盔甲,也没有刀枪,一个个骨瘦如柴,但他们的人数却数倍于项氏的正规军,打起仗来也比项氏的正规军更加凶狠拼命,硬是靠着一个个伤员,一条条人命,以一种蚁多咬死象的笨拙方式将项氏大军吞吃入腹。
  到了这时,严衡才明白吴名为何总说百姓才是最可怕的。
  其原因无外乎一点——
  这天底下最多的就是百姓!
  灾民大军涌入皇宫的时候,其中便夹杂了不少城中百姓。严衡原本还不明白这些未曾遭灾的普通百姓为何要加入其中,但在与军队交战的时候,严衡便发现这些普通百姓并不像灾民那样效死力,反倒积极地在那些死去兵卒的尸身上摸索。严衡顿时恍然大悟,他们是在发死人财,趁机牟利。
  等到灾民大军冲入皇宫,争战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劫掠。
  眼见着灾民大军如江河入海一般散入皇宫各处,再不复之前的气势,严衡顿时生出了率人过去清剿暴民的心思。
  这时的灾民已经被皇宫的富贵迷花了眼,在劫掠的时候免不了你争我夺,肯定不会再像初入城池时那样齐心协力。严衡相信,只要带上自己身边的百名侍卫,再收拢一些被打散的官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溃这群暴民。
  但严衡此刻已经不在城内。吴名离开的时候,他就率人从公主府的密道中离开。这条密道还是他早年时挖通的,当时是为了保命,避免项氏之流想要害他而他却无法脱身,没曾想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派上用场。此时此刻,眼见着城中的形势愈发失控,他却已经鞭长莫及,更不知晓他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会不会影响到吴名那边的计划。
  严衡正纠结,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姚重却忽然开口,“主君,您和夫人……是不是做了什么安排却没让我等知晓?”
  严衡一愣,转过头来却发现其他侍卫都已没了踪影,只有姚重表情复杂地站在旁边。
  “为何这么想?”严衡不动声色地问道。
  “若非如此,您此刻又怎会站在这里,对城中的乱象熟视无睹?”姚重话音未落便跪倒在地,“主君,求您给一句明话,您不会是要和夫人一起遁世修道吧?”
  并不是。
  严衡正欲开口反驳,随即便又苦笑起来。
  他虽没准备求仙问道,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但他要做的事却和遁世没什么差别。一旦离开,十有⑧九是没法再回来的。
  “主君。”一看严衡的表情,姚重就猜到了七分,立刻咬牙问道:“您不会真是这样打算的吧?”
  严衡叹了口气,“你就当我是色迷心窍,弃江山而顾美人吧。”
  “主君,您宁可自污也不肯给姚重一个明白吗?”姚重直盯盯地望着严衡,“难道在主君中心,姚重就如此地不可信赖?”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严衡沉下脸,冷冷道,“我做事,需要给你交待?”
  “姚重惶恐。”姚重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是镇定自若,“但姚重要的不是主君的交待,姚重要的是不被主君弃之如敝屐。”
  严衡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姚重低下头,继续沉声说道:“姚重自来到主君身边就已发过重誓,今生今世,唯主君一人马首是瞻。可现如今,姚重不曾违背誓言,主君却要弃姚重不顾……姚重不服!”
  “你欲如何?”严衡漠然问道。
  “姚重自然要随主君同往!”姚重抬起头来,义正词严地答道。
  严衡一阵无语,与姚重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妥协的意思,这才开口道:“此事牵扯太多,我无法给你答复,夫人也未必会同意。”
  “您不开口一试,夫人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姚重肯定道。
  严衡嘴角微抽,定下心来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跟吴名离开确实有些势单力孤,若能有个助手,或许更容易在那边立足,于是便道:“夫人同意与否先不提,若是跟我走,这辈子大概就别想回来了,而且很有可能会在上路的时候就不明不白地死掉。”
  “仙家宝地,自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姚重浑不在意地说道,“只要主君首肯,姚重便愿舍命一搏!无论如何,总好过被主君遗弃,做一只丧家之犬!”
  “……”
  严衡又是一阵无语。
  但他也知道,若他离开,姚重确实会无家可归。
  借用吴名的说法,姚重的童年可谓是撒满狗血,而且是污黑污黑的那种。他本是家中嫡长子,但他的父亲却迷上了以媵妾身份与他母亲同时嫁过来的旁支堂妹。按照这年月的习俗,正妻若有什么不测,与正妻有亲缘关系的媵妾是最有可能被扶正的,从而确保联姻双方的姻亲关系不会就此断掉。也正因为这一点,那媵妾便生了妄念,和姚重的父亲联手,将姚重的母亲迫害至死,继而鸠占鹊巢,扶正上位。
  有后妈就有后爹,更何况这爹原本就是个没良心的。媵妾在被扶正之前就已有了自己的子女,而占着嫡长子头衔的姚重便成了挡路的石子。姚重之所以会被送入皇宫做小黄门,也是因为父亲和继母都不希望他在家中碍眼碍事,而家族中的长辈亦在此事上选择了默许。
  但姚重的父亲和继母却不曾料到,这孩子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寻常小娃,相反,他睚眦必报,既能忍,更加狠。
  被分到严衡身边之后,姚重得到了和严衡一起习武的机会。就在武技小有所成的时候,姚重趁休沐之机回到家中,将下面的弟弟不论嫡庶全部勒杀,将生父阉割成了废人,在继母的脸上割出[淫]贱二字。
  事发之后,姚家上下一片哗然,姚重却是大咧咧地回到严衡身边向他请罪,任他处置。
  严衡那时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跟秦三世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所谓帝王学,对身边人极其回护。姚家过来要人,严衡硬是挺起胸膛,坚决不肯把姚重交出。
  此事不可避免地惊动了秦三世,但秦三世并没帮着姚家逼迫严衡,只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严衡当时很霸气地回道:“一叶而知秋。今日姚家大郎为了一个媵妾害死正妻,他日姚家一族就能为了钱财权势谋害陛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家,不配为士!”
  “说得好!”秦三世哈哈一笑,认可了严衡对姚重的庇护。
  没过多久,秦三世就给姚家找了个罪名,将他们从士族贬为庶人,逐出咸阳。
  如今想来,这不过就是恰逢岂会。秦三世当时正欲削减士族的数量,剥夺他们的权力,而姚家正好撞到枪口上,给了秦三世下手的理由,还把姚家的仇恨引向严衡那边。
  但姚家终是没能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严衡却得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
  从那以后,姚重便摆出一副孤臣恶犬的架势,与谁都不交好,一心为严衡办事,连严衡的母亲嬴氏也是说得罪就得罪。
  其他人可以在严衡走后继续为郡守府做事,向嬴氏效忠,姚重却是绝无可能被嬴氏续用,直接处死的可能性倒是更大。而姚家更是回不得的,姚重早和家中撕破脸皮,彼此间都是恨对方入骨,姚重若是回去,非被剥皮抽筋挖心祭祖不可。
  这样一想,严衡倒是真生出了几分不忍。
  但严衡也很清楚,这件事的关键在吴名身上,他是半点做不得主的,只能等吴名过来,替姚重争上一争。
164、一⑥四、渔翁 ...
  吴名这会儿已经进了皇宫,和商鬼、夏伯开始研究那座所谓的祭坛。
  吴名在灾民堆里穿针引线、煽风点火的时候,商鬼和夏伯也没闲着。商鬼率先出手,将城中的修士尽数消灭,接着就开始四处灭火,避免火烧咸阳的悲剧再次上演。夏伯则一直跟在胡亥身边,确保他不会发生意外,导致整个世界再次洗牌重来。
  通过多日观察,再加上严衡的回忆、灵丹子的记忆,吴名早已确定了阴司们的所在。灾民大军一入皇宫,吴名就将大军主力引向阴司们的藏身之处。
  阴司们的藏身之所自然不会是不设防的。但吴名跟在商鬼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构建法阵的本事只能说是学到了五分,破解法阵的本事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费多少时间,吴名就暴力破解了隐匿此地的法阵,将通往阴司们藏身之所的道路暴露出来。
  眼见着灾民们已经涌进庭院,两名阴司终是站了出来,摘掉头上的兜帽,露出油光崭亮的脑壳。
  乍一看到这两个灯泡似的脑袋,灾民们确实吓了一跳。但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就在头顶上挂着,常识里就不是妖魔鬼怪能够出来横行的时候。一群灾民又杀红了眼,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这时候别说妖魔鬼怪了,就是神仙佛祖冒出来,也照样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藏身于人群之中的吴名迅速大喝一声,“宝玉!”
  被吓住的灾民立刻回过神来,接着就两眼放光——
  “宝贝!”
  刹那间,灾民大军便抛开恐惧,一拥而上,先将两名阴司身上的衣服扯了个精光,接着就开始拉胳膊拽头,试图将阴司的一身玉石瓜分殆尽。
  和胡亥身边那名阴司交手的时候,吴名就发现阴司的施法能力并不怎么强大,只是仗着刀枪不入、法术不侵的身体,又有着层出不穷的法宝护身,这才让人无从下手,倍觉难缠。但这些特点对普通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当这群普通人人数极多,多到可以将阴司们统统淹没的时候。
  法宝虽好,但数量有限,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同样会法术有法宝的吴名可以出手制约。至于刀枪不入的身体——呵呵,玉石是怎么从石头堆里被开采出来的?还不是人!刀剑是砍不动,但还有锤子可以砸啊!就算拿锤子的人不多,但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石桌、石椅、假山……顺手拎一个过来,使劲砸就是了!
  吴名最怕的是这里会出现一堆铜甲兵马俑,但或许是兵马俑的数量有限,已经全被用来保护胡亥,被吴名在阴差阳错中一网打尽,一直到两个阴司被灾民淹没,那种比阴司更让人头疼的兵马俑也不曾出现,倒是又出来六个一模一样的阴司。
  被吴名引到此处的第一波灾民原本只有数百,但随着“此处有宝”的呼声传扬开来,原本已经进了周遭宫殿的灾民也纷纷赶了过来,将这个数量变成了上千。
  阴司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但还是那句话,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还有人在一旁帮着开挂。
  等到灾民大军终于将最后一个阴司砸碎瓜分,一些灾民才恍然惊觉,来此寻宝的人竟然死了大半!
  得了好处的人赶紧抱着碎玉夺命狂奔,没捞到好处的人也被满地尸体吓得毛骨悚然,急忙忙随着人流逃了出去,只余下几个胆大不要命的还想在此处继续寻觅。
  但他们的用处已经完结,吴名哪会容他们继续破坏,万一把回去的阵眼给毁了岂不糟糕?
  正好商鬼和夏伯也都赶了过来,三个人同时出手,将余下的几个灾民放倒在地,丢到相邻的院子。
  灾民在院子里拆卸阴司的时候,商鬼已经在院子外面布下了新的隐匿法阵,将通往此处的通道再一次藏了起来,使得其他的灾民不会再寻踪而来。
  这一战也算是赤[裸]裸的阳谋,一边控制住疑似会导致须弥芥子重启的胡亥,一边用人海战术淹没皇宫。就算阴司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找不到胡亥,也无法消灭千倍于自己的灾民,他们就只能被吴名牵着鼻子走,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
  重新聚到一起后,吴名便发现被夏伯带过来的人不止胡亥一个,还有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不由问道:“这家伙是谁?皇帝?”
  “据说叫嬴汉。”夏伯把两个身体被捆成麻花、嘴里还塞了木头口塞的家伙全都扔在地上,“这家伙正打算一个人从密道里出宫,被我逮个正着。”
  “抓他过来干嘛?”吴名皱眉问道。
  “以防万一啊!”夏伯耸耸肩,“万一那破玩意只要是嬴氏的子孙就能触发,总不能因为他不明不白地死掉就把我们也一起害死吧?”
  “那让他们两个离远点,别靠太近,弄出互相残杀的机会。”吴名走上前,把胡亥和嬴汉分开。
  大概是为了省事,嬴汉和胡亥都处于昏迷状态,倒是少了呱噪的麻烦。
  “先搜一搜有没有漏网之鱼吧。”商鬼提醒道,然后又转头叮嘱夏伯,“你别动,把这两个家伙看紧了。”
  “你也当心。”夏伯点头。
  一旁的吴名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进了内殿。
  
  经过一番搜寻,商鬼和吴名并未找到更多阴司,倒是把隐藏在内殿暗室里的“祭坛”翻找出来。与此同时,吴名发现祭坛下方竟然还连着一条暗道,用神识一扫,竟是一条石油河。
  “啊!”吴名恍然击掌,“这些石油是用来操控祭坛的!”
  这世上可没有仙侠小说里描绘的灵石。所谓灵气,其实就是一种蕴藏于惰性气体之中的惰性能量。所谓灵力,就是通过特殊的呼吸方式将这种惰性能量吸入体内后形成的可以被意念支配的灵性能量。
  正所谓万法归一,万变不离其宗。人类在数学的研究上有些偏颇,但在物理学上却着实研究出了不少正确又有用的道理。能量守恒就是其中一种。热能、光能、电能、动能、机械能、核能……都是能源的存在形式,灵力也是一样,硬要归类的话,甚至可以划入生物能的分支。所谓法术就是这种生物能的使用方式,一如风力发电,烧煤取暖,磁能驱动。所谓法阵也不过就是控制灵力传输的灵力版电路图。所谓法宝更好理解,就是灵力驱动的机械。
  法阵也好,法宝也罢,就像汽车需要汽油,都得有足够的能源供给才能使用,而这个能源通常就是灵力。但不同种类的能量是可以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相互转化的,而祭坛里的法阵十有⑧九就是把石油里蕴含的能量转化为灵力,为控制此地提供能源。
  商鬼、夏伯对现代科学并不感冒,但在现代社会里生活久了,耳濡目染,也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名这话的意思。
  商鬼立刻挑眉,“始皇帝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
  “不然怎么敢自称‘始’皇帝呢?真真是前无古人,后……后面也没谁比得上。”吴名叹了口气。
  车同轨,字同文,统一度量衡和币制,修驰道而通全国,更统一六国,北抗匈奴,南取百越,为中华民族奠定了大一统的坚定理念,给后世留下了“自古以来”这个大杀器……这些众所周知的功绩就不用多说了,最让吴名佩服的是始皇帝的用人之道。
  刘邦一向以善于用人自诩于世,但和始皇帝一比,他算个毛线啊?人家始皇帝可不曾在上台后打杀功臣,也没把外戚和勋贵捧成国家毒瘤!就算是吕不韦,那也是他自己作死在先,着实怪不得嬴政!
  而始皇帝最最无人能比的是对整个国家的掌控力。在他活着的时候,除了他亲娘和嫪毐两个脑残没药医的搞出一场闹剧,没有一个正常人敢妄图造反,即便是吕不韦也只能以仲父自称,没有半点取而代之的胆量。
  也就是儒家当道之后,始皇帝死翘翘多年,这才被儒家手里的笔墨黑得不行不行的。究其根由,不外乎就是始皇帝不凯尔儒家,被小肚鸡肠又睚眦必报的儒家记恨在心,一如后世王朝变帝国之后的某□□。
  作为那年那月那些事的亲历者,吴名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始皇帝真的残暴如斯,为什么他们偏偏等到始皇帝死后才揭竿而起?难道只是因为畏惧?
  不。
  真相是始皇帝活着的时候,大家根本就想不到造反二字。
  华夏大地上所有的农民起义都是源于两个字:饥饿。可始皇帝活着的时候,规矩固然多,变化固然大,百姓们固然很辛苦,但绝大多数人都能衣食无忧,劳有所得。然而始皇帝一死,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便再难维系。秦二世胡亥只知道吃喝玩乐修坟茔,对如何治理国家一窍不通,下面的牛鬼蛇神立刻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地作妖使坏。
  建一座大厦需要很久,但摧毁它却只需要几秒。
  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原本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就变得财匮力尽,民不聊生。
  而凡事最怕对比。
  若是一直如此倒也罢了,偏偏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却坠入地狱。
  往昔的记忆有多美好,今日的怨忿便有多么强烈……
  “别走神!”见吴名有些发愣,商鬼抬手给了他一记爆栗。
  吴名回了双白眼,收起杂念,和商鬼一起着手研究这处貌似可以掌控整个须弥芥子的阵眼所在。
  
  这样的研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在此期间,三个人还要看着胡亥和嬴汉,确保他们不会渴死、饿死、冻死,更要盯着皇宫和整个咸阳城,确保尚未完结的□□不会引发大火,消耗掉城下的石油储备。
  临近傍晚的时候,吴名把乌冬叫了过来,让它给严衡带了个字条,让严衡继续耐心等待,不要着急。
  乌冬刚一飞走,商鬼就走到吴名身边,意味不明地开口道:“你还真打算把那家伙带走?”
  “你有意见?”吴名头也不回地反问。
  “他不是鬼修,就算能够去到外面,也不过就是百年寿命。”商鬼道,“别告诉你还打算把他也转化成鬼修。”
  “没这个打算。”吴名扬起嘴角,转头看向商鬼,“你不觉得一百年已经很长了吗?如果他真能做到一百年后还和我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又有何妨?”
  商鬼不由一愣,脱口道:“你没发烧吧?”
  吴名笑了笑,转回头,没再作答。
  商鬼盯着吴名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是眯起双眼,神色愈发莫名。
165、一六五、最后 ...
  祭坛里的法阵并没有吴名预想中那么复杂,至少对商鬼来说,破解祭坛里的法阵并不算难,尤其是在他又用摄魂珠抢到了两个阴司的魂魄,从魂魄里找出了不少有用记忆的情况下。
  但祭坛被做成了一个密封的坡形圆台,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座三叠的小祭坛,法阵全都隐藏在祭坛的砖石之内。商鬼不敢把祭坛拆开,只能用神识一点点摸索,这就导致探查的时间大大延长,整整过了三天才把祭坛里的法阵勘测完全。
  在此期间,咸阳城内的□□也告一段落。
  攻陷皇宫之后,灾民大军只过了一天左右的“好日子”,紧接着,几个首领就为了谁当皇帝起了争执,很快就内讧起来。
  与此同时,城中的百姓也没闲着,有人选择了逃离,也有人选择了奋起自救。
  就在灾民大军自相残杀的时候,城中几个有威望的富户联合起来,将各自的亲眷和城中百姓召集到一起,对灾民大军发起了反攻。
  此时的吴名自然不会再给灾民大军提供帮助,而灾民大军这会儿又处于迷乱和混乱之中,完全没想到在官兵都被打败的时候还会有敌人出现。于是乎,没了外挂护身又毫无防备的灾民大军前一刻还在斗志[昂]扬地自相残杀,下一刻便被骤然出现的百姓联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不过一日功夫,灾民大军便死的死,逃的逃,着实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将灾民大军撵出咸阳之后,统领百姓联军的富户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自己想当皇帝的。常年在皇城里住着的人多少都有些眼界和政治嗅觉,深知皇帝这玩意不是谁都能当的,更不是那么好当的,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那绝对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领头的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先把城内的秩序恢复起来,顺便找一找皇帝,同时派人去外郡告急,请更厉害更有威望的人物过来坐镇。
  皇帝自然是找不到的,但这些富户也没敢在皇宫里逗留,捡了些灾民留下的便宜就匆匆撤出,只派人将皇宫包围起来,摆出保护的架势。
  可以代替皇帝坐镇皇城的人需要些时日才能请来,而日子却是不会就此停止的。见官兵和暴民都已消失不见,城中百姓便开始修整家居,重建家园。至于从外郡请来的人会不会再起争斗,进而引发新的战争和灾难,那也要他们来了才会知道。眼下,百姓们只想喘一口气,享受这得来不易更可能持续不了多久的安稳日子。
  一时间,咸阳城竟诡异地平静下来。
  
  □□后的第五日,商鬼终于把整座祭坛琢磨明白,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使用事宜。
  祭坛中的法阵确实能够开启一条可以让人通行两界的通道,开启的时候也只是有五处必须同时启动的机关,并不是必须要由五个人同时施法。以商鬼和夏伯的本事,一个人就能掌控全局,即便是换成吴名,也只需要做几件法器辅助。
  只是每一次通道开启都要消耗大量石油,通道持续时间越久,石油的消耗也就越大。
  就商鬼计算,城下埋藏的石油看着不少,但就算是通道的持续时间只有一分钟,也会在开启五到六次后消耗殆尽。而就他们的需要来看,这条通道怎么都要持续半小时左右才能让他们达成所愿。这样的话,一次就会耗去一半的油量。若是不能在通道消失前完成往返,那就必须约定重新开启通道的时间,这么一去一回,石油就会全部耗光。
  也就是说,出去的人必须带回足够的石油才能再次打开通往外界的通道,否则就会被困在须弥芥子当中,再也无法脱身。
  然而这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否与外界一致还是个问题。
  商鬼早就发现,这里的一天是标准的十二时辰,虽然也有夏时日长,冬天日短的变化,但这种变化精确得像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明显就是人为设置。偏偏商鬼和夏伯都没有带表带手机的习惯,唯一拥有手机的吴名又在进来后就被掉了包,原身上的东西早就不知所踪,自然也没法确定内外时差。
  考虑到阴司曾经打开过通道,之前又有过石油被烧的经历,吴名猜测,城下的石油会在这个须弥芥子世界重启的时候恢复原状。但如今的须弥芥子世界很不稳定,极有可能在重启中崩溃,夏伯又担心重启会抹消自己的记忆,让自己忘记自己的来历和目的,所以通过重启获取石油的法子在一开始就被咔嚓。
  商鬼和夏伯商量了一下——吴名压根没打算回来,自然不会插言,决定利用通道开启后的那段时间迅速算出内外时差,然后再在通道内约定下一次的通道开启时间,让商鬼能够带着充足的石油返回。
  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那就是解除须弥芥子和胡亥的灵魂绑定。但这件事要是容易的话,阴司们也就不会任由这里反复重启直到系统崩溃了。
  在获得全部法阵之后,商鬼研究通道开启只花了两个时辰,研究解除绑定却花了两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需要几样特殊的法宝做辅助,还要找一些类似于绝缘体的特殊材料当稳定剂,而这些东西要么不存在于这个须弥芥子世界,要么无法在这个须弥芥子世界里制造。
  始皇帝大概是为了避免别人和他争夺此地的控制权才留下这个设定,但阴差阳错之下,他自己并没从中获利,倒是给后人留下了不小的麻烦。
  商鬼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足够的材料,更别说还要制造法宝,而这也意味着夏伯还得继续给胡亥和嬴汉当保姆——从吴名抓到胡亥后,他就一直在干这个——确保他俩都能活到权力交接。
  解除绑定只能一步一步来,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如何确保商鬼和吴名走后,夏伯能够一个人看住两个巨婴同时护住这处阵眼并在此前提下不被饿死。
  “干嘛不把你那相好留下?”夏伯不免抱怨,“我又不要当皇帝,他留下替我管人管事才是再好不过,哪怕只是晚走几个月呢!”
  “想都别想。”吴名翻了个白眼,心道,谁知道商鬼出去后还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导致内外失联,你还能赔我个一模一样的大活人不成?你自己都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商鬼打断道,“我把这里的法阵再重新布置一下,你把你的那些小玩意也给他留下,至于吃喝……”
  说着,商鬼转头看向夏伯,“你在此处混迹多年,难道连个心腹都没收置?”
  “我要那玩意干嘛?”夏伯理直气壮地回道。
  “那你要俊俏小郎君干嘛?”吴名习惯性接言,“你又不能和人家欧欧叉叉。”
  只要不想作死,鬼修就不会和自己所用的身体完全契合,而这也意味着鬼修在正常情况下都是天阉,就算勾搭了男人或者女人,也只能和人家玩玩柏拉图或者躺平做受。以夏伯的性格是绝不会让别人压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的,他泡小男孩其实也就能搂搂抱抱,过过干瘾,吴名实在想不通他为啥乐此不疲。
  “养眼!”夏伯瞪眼道。
  “都闭嘴。”商鬼再次打断,然后转头又看向吴名,“你要带走的只是你那相好吧?”
  “通道要是够结实,多带几个也无所谓啦。”吴名耸耸肩,“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多几个还能给他作伴。”
  “然后让他们泄密,在外边引发骚乱?”商鬼哼了一声,“我记得你那相好这次带了不少人过来,把他们带进皇宫给夏伯用,或者干脆就留在夏伯身边做随扈,以后若是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也好通过这些人向夏伯求援。”
  “这主意倒是不错,我和他商量商量。”吴名摸了摸下巴,点头应下。
  “那就赶紧过去商量,然后直接把人带过来。”商鬼催促道,“有什么要带出去的东西也都一起带过来,我想今天晚上就开启通道。”
  “需要这么急吗?”夏伯皱眉问道。
  “你要是想多当几天保姆,我当然也不会介意。”商鬼瞥了夏伯一眼,“还有,有空的时候把铸鼎的材料再收集一些,别到时候绑定还没解除,灵气就先炸锅。”
  “你觉得我可能有空吗?”夏伯郁闷地翻了个白眼。
  “那可不好说。”商鬼意有所指地答道。
  “靠!”夏伯立刻竖起中指。
  吴名没理会他俩之间的刀光剑影,身形一闪,直接去了严衡那边。
  
  严衡并没有因为战乱的平息而返回,自出城后就在城外的一处山林里安营扎寨,期间还抓了几个从城内逃出来的百姓和灾民。
  吴名这几日也不是一直待在皇宫。鬼修也要吃饭,但他和商鬼、夏伯都是不耐烦做饭的主儿,于是就把这活计推给了严衡。每到饭点,吴名就会跑到严衡这边和他一起用餐,然后再把商鬼和夏伯那份带回去。
  眼下并不是吃饭的时候,见吴名忽然过来,严衡立刻心下一动,脱口问道:“要走了?”
  “嗯。”吴名点点头,先把皇宫那边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然后转述了商鬼的安排,询问严衡的意见。
  严衡略一迟疑,终是直言问道:“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只带一个?”吴名挑眉。
  严衡微微一愣,“还可以带更多?”
  “大概,也许,可能,我现在也不确定。”吴名耸了耸肩,然后才问道,“你要带谁?”
  “姚重。”严衡答道。
  “带他干嘛?”吴名嘴角一抽,不等严衡作答便又撇嘴道,“算了,先把人带过去再说吧。”
  吴名对姚重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会因此就乱吃飞醋,觉得他和严衡之间有些什么[奸]情。算起来,这两人在一起也有两辈子了,真要有什么那也早就发生了,还没发生那就只能说明两人不来电,反正吴名是没感觉到这俩人之间有擦出火花的可能。再说,就算有什么那又能怎样,一拍两散或者干脆把人弄死就是了。
  顶多就是伤心呗,伤心又死不了人!
  吴名没再多言,由着严衡去通知手下,整理行装。
  严衡没有把自己要走的事告诉姚重之外的手下,只说要调他们去鬼老的朋友身边帮忙,让他们过去后用心做事,最好能博取那人欢心——那可是有大能耐、真本事的高人,随便人家从指头缝里漏出点什么都能让他们一辈子获益。
  至于要带走的东西也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最贵重的几样都装在按吴名要求制作的手提箱里,此外又准备两箱珠宝黄金。若是方便是就全部带走,若是不方便……那也只能认命。
  见一切准备就绪,吴名向严衡伸出右手。
  “走吧。”
  “嗯。”
  严衡也把手伸了过去,与吴名交握在一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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