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 - xp1024.com
《《留学生》》


留学生 一

引子-十多年前,我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发表在995年中国文联办的《四海》杂志上,记录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初在美国求学的留学生们在纽约的生活。现在过头来读,感慨颇深。我们已经人到中年,学有所成。现在许多新来的留学生条件比我们那时好多了,一下飞机就买新车新房,和我们那时不可同日而语。我们那时只有理想和奋斗。衷心希望现在的留学生们珍惜现在的好条件和父母的期望,不要忘了自己的理想,在事业上超过我们这些学长们。在此感谢我的同事李维华教授将此文扫描出来,得以整理,和大家再次分享,分段登出。

<bstyle="mso-bidi-fo:normal">留学生</b>(中篇小说)-献给千千万万个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们一奇剑锋话音一落,大家就哄堂大笑起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公寓,每个礼拜五的晚上,留学生们就聚集在一起开心,住在其它公寓里的留学生有时也过来参加。大家手里拿着啤酒和饮料,眼镜片在灯下闪闪发光。忙了一周,加班加点,周末又得去实验室,只有这点时间轻松一下。

房间里电视机开着,纽约的Knicks篮球队正和洛杉矶的Lakers篮球队比赛,打得难分难解。奇剑锋又发话了:“John后来还是承认和Susan在实验室干过那事,因为老第二天清早在实验台上拣到了一条女人的内裤。”“真他妈邪乎。"于庆脑袋上耷着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听得有滋有味。

在纽约老汇和一三十八街一带,住着许多的中国留学生。这里的治安很差,是有名的黑人,十个住在这里的中国留学生有九个遭抢过。但大家还是愿意住在这里,就为了一条,房租便宜。有个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算过一笔帐,这里的房租每个月比其它地方便宜至少一块,遭一次抢劫,破财二十元,还是很划算的。因此这一带的中国学生外出,身上都带一笔消灾费,不多不少,二十美金。那些黑哥们只要你身上有钱,倒也不伤害你,拿了钱就去吸毒。

大家正在说笑,突然同公寓的林梅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大喊“快,快,钱敏吃了安眠药,已经不行了。”一听这话,大家一拥而出地冲到钱敏的房间,只见钱敏横躺在床上,双手垂在床沿下,一副沉睡的样子。“快打9。"奇剑锋喊了一声。

“我有事找她,一推开门就见她这个样子,”林梅哭诉着。“这几天就见她不对劲,没想到她会干这种绝事。”不一会,就听见窗外救护车和警车的尖啸声刺破夜空,由远而近地停在了公寓楼旁。一些抢救人员和警察上来,很快就把钱敏拖走了。有几个警察留下来详细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做了记录。

钱敏的葬礼是在一个殡仪馆里举行的。她没有结婚,也没有亲人,只有一帮留学生为她出钱,请了一个牧师为她的在天之灵祷告。这天天气阴沉沉的,大家的脸也阴沉着,心像铅一样的沉重。大家目送着灵车将钱敏的尸体运走,欲哭无泪。

从殡仪馆到学校实验室,林梅的心情坏极了。整个实验室都在忙碌,就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Mei,将你的实验结果拿来,我们谈一谈。”一听那沙哑的声音,就知道老在催结果了。

"没有。"林梅生硬地答。她马上吃惊起来,今天自己居然敢这样和导师说话,显然吃了豹子胆。

果然,对方一听就咆哮起来。“你说什么,一个星期都过去,你在干什么今天《细胞》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对手都跑到我们前面去了。你倒好,不干事。不干事就不要呆在这里。”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林梅一动不动,不理他。平时温顺,逆来顺受,今天心情不好,顶了一下,发泄一通。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钱敏平时愁眉紧锁,长吁短叹的模样。她们相处得很好。钱敏有洁癖,自己的房间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平时大家不注意,早晨出门忘了洗碗,只要钱敏看见,总是把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好。说声谢谢,她也只莞尔一笑。在学校里,钱敏很聪明,独立性很强,实验做得漂亮,是公认的好学生,只是平日寡言少语。林梅已经打电话给了领事馆的高领事,希望帮助查找和通知钱敏的亲属。

暮蔼沉沉时分,林梅到了公寓。她胡乱吃了一点东西,来到奇剑锋的屋里,两个人正谈着恋爱。奇剑锋捧着林梅的脸,望着那有点黑晕的眼圈说:“这两天没睡好,是吗?”林梅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有点怕。”奇剑锋把林梅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说:“要不要我搬到你的房间去一块住,给你壮壮胆。”“你就会趁人之危。没正经。”林梅脸上有点发热。

“这是美国,没结婚同居的比不同居的还多,怎么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这样还可以省房租。”“那还是不行。”林梅抬起头来。

“和你闹着玩的,依你算了。”奇剑锋在她的眼睛上亲吻了一下。

两人依依哦哦了一阵,林梅到了自己的房间,正好有人打电话来。电话是一个称为王宇的人打来的,询问钱敏的情况,对方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想知道钱敏自杀的整个过程。他自称是钱敏的表哥,现住康州。听完林梅的讲述,他沉默了半晌,告诉林梅他明天来纽约。

夜深了,林梅躺在床上,两眼盯着黑洞洞的天花,脑子里乱糟糟的。烦得很,她性起来,来到钱敏的屋子。打开灯,她环顾着整个房间,希望能从里面发现什么。屋子里一切如旧,陈设很简单。除了床,就是那张放着洋娃娃的桌子,记得这是她们两人从街上拣来的,破得只剩下一个抽屉了。钱敏在桌子上铺了一块素洁的塑料布,上面压了一块玻璃,玻璃下面是一张精美的日历。桌子上只放着一只精制的丝绒洋娃娃,两只眼睛大大的,一溜长发垂下来,微微笑着。林梅也笑了。不知怎地,她觉得这个洋娃娃有点像钱敏。她坐到桌前,仔细端详起洋娃娃来。拿起洋娃娃,发现她的背面有一行漂亮的小字,写着“心爱的敏惠存”。林梅不免诧异起来,原来这里面有一个秘密。想不到有一个人称呼钱敏为心爱的。他是谁呢从来也没有听钱敏提起过呀。平时钱敏很少和男孩子打交道,倒是有过一两个追过她,她眼皮都没有抬过。钱敏的秘密太多,可惜都带走了。林梅心里一阵迷茫。

放下洋娃娃,林梅下意识地打开抽屉,不料里面有一个厚厚的日记本。林梅的心怦怦跳起来,不知该不该拿起来。她的手在精美的封面上抚摸着,非常犹豫。她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将日记本拿出来放在桌上,翻开了封面。只见扉页上写着:“献给失去的我”林梅的心微微一颤,心里掠过一丝凄凉和迷惑。窗外下起了雪,雪花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更增添了夜阑人静的气氛。她翻到了日记的第一页看了起来。

xxxx年x月xx日飞机在纽约上空盘旋,从机窗外往下望去,一片灯火璀灿。那高耸的摩天大楼,异常明亮地屹立在夜空下,不由得精神为之振奋,让我重新看见了希望。月儿圆圆,却一个人来到了这天涯海角,但愿这里是一片静土,让我的心灵获得少许安宁,有这月亮做伴,我不会寂寞的。谁说我和家人今宵分离,我不是来和你团聚了吗。你先我一步来这异国它乡,离开了我,我也来了,来和你作伴,因为我还爱着你。但愿你今晚也在欣赏这迷人的月亮,和你那位漂亮的矫妻。你还有一点点想着我,惦着我吗我们曾经度过了许多的好时光,小时候的郧水河,下农村的大洪山,还一起在武大珞珈山的东湖旁边欣赏过明月,那月亮也有这么圆,在那里,你对我海誓山盟过,我将自己的初吻献给了你。后来你走了,来美国留学,不意另结新欢,没有任何解释。我的心却碎了。往事不堪首,来日方长。美国不是世外桃源,但愿这里的紧张学习生活,能够填充我寂寞的心灵。

第二天早晨,公寓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林梅一个人留下来等王宇。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房间里奇冷,为了省钱,房东不开暖气,打电话给市房管所抱怨也不管用,这里是贫民。没有办法,她只好到厨房打开煤气炉取暖。

约摸十点钟左右,林梅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位青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人高高帅帅的,一条灰色长围巾从脖子挂到胸前,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神有点忧郁,肩头和头发上积满了落雪。他自我介绍道:“我是王字。”他的身旁还有一位女子,非常明秀,一双眼睛又大又漂亮。她向林梅笑了笑。林梅将他们让进厨房里,一面给他们烧咖啡,一面解释说公寓里没有暖气,只有这里暖和点。玉宇坐在厨房里,两只眼睛不断地打量着,不时微微皱起眉头,大概因为这厨房太脏,陈设太简单的缘故吧。他们两人一直默不作声,喝完咖啡,林梅领着他们来到钱敏的屋子。一进门,王宇就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靠着门框不动,两眼直盯着桌上的洋娃娃发呆。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走到桌前拿起洋娃娃,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淌下来,十分悲恸,那位女子在一旁不断地劝慰他。

遇这场面,林梅只好走出屋子,轻轻把门带上。里面立刻响起了嚎啕大哭声。

林梅到自己的屋子,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人死了,有人这么哭,也值得,不知钱敏在天之灵听得见否想起昨晚的日记,林梅猜想这个王宇大概就是那个和钱敏一起在东湖边看月亮的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从屋里出来。玉宇两眼通红,问林梅:“钱敏的坟在哪里,领我去好吗。”林梅说外面风雪这么大,改天去不行吗。那位女子也这么劝说。可是玉宇执意要去。

大家默默无语,只好一起开着王宇的车子出了门。街上积雪盈尺,行人很少,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站在排废气的出口取暖,在风雪中瑟瑟打抖。车向北开,驶上了华盛顿大桥,风雪迷茫中,桥下哈德逊河波涛翻涌,惊涛拍岸,巨大的吊桥钢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在这恶劣的天气中,居然有几只寒鸦盘旋于两岸陡峭的山壁之间。

过了桥,就是新泽西州。约摸开了一个小时,来到一块墓地,全是白皑皑的一片。雪片在寒风中打旋,打着唿哨从一个坟头转到另一个坟头。车在一个靠边角的坟前停下来。大家走出来,立刻被强大的风雪刮得直不起腰来,林梅和那个女子只好到车内,只有王宇一个人顶风冒雪走到墓边,一下子双腿跪在雪地里,双手捧起满把雪捂住脸,不停地用头撞着墓碑,惨不忍睹。林梅赶快背过脸去,她从来还没有看见一个男人这样伤心过,他们一定有过一段不平凡的过去。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女子下了车走过去劝王宇,不要冻坏了身子,他才步履踉跄地到车子里来。

他们送林梅到了公寓。王宇带走了那只漂亮的洋娃娃。林梅没有告诉王宇日记本的事。

这天天黑以后,林梅拥被而坐,在灯下继续读着钱敏的日记。

xxxx年x月x日今天到研究生院注册,好多外国留学生,不,我才是外国学生,把国内的称呼带到这里来了。要适应这里的环境,看来非得下一番工夫才行。系里的女秘书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一直夸我的TOFEL和GRE考得很好。系任是一个很有学者风度的老头,满头银发,一九八五年去过中国,和他谈了十几分钟,对中国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从系任办公室出来,一个高高的美国学生拦住我,海阔天空地神聊,然后邀我一同去吃Pia。他读了五年的研究生,说他有许多的中国女朋友,都很漂亮,我比她们还漂亮。吃完Pia,各人付款。他问我对纽约熟不熟,我刚来,一点也不熟。他说正好有时间,可以陪我去看看。两人沿着四十二街来到时代广场。这里林立着许多黄色店面,有黄色电影院,有卖性具的,有脱衣舞场,许多橱窗挂满了一丝不挂的女郎照片。许多店门口站着一帮黑人,吆喝着行人进去观赏。我告诉这个美国学生,想离开这里。他说这是美国,一切都有,不要怕,你们中国女孩就是含羞。他甚至搂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他很喜欢我,想要我当他的女朋友,到这里来让我见识见识。听了这话,我恍然大悟他这半天来的殷勤,像被魔鬼碰了似的甩开了他。天哪,美国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xxxx年x月x日今天星期六,乘地铁去唐人街。第一次乘地铁,心里不免有点紧张。非常吃惊纽约地铁的残败破烂,黑黝黝的过道,难闻的尿骚味,邋遢的无业游民,乱涂一气的车身。站在月台上,眼睁睁看见一个波多黎各人从一位漂亮小姐手上抢走钱包。没人呼救,没人追赶。警察来了,例行公事一般作了记录,安慰小姐几句,各人走路。地铁里有许多卖艺人,吹萧拉琴打鼓卖唱,行行色色,应有尽有。无一例外,每人跟前都有一个盒子收钱。到了唐人街,一出地铁就大失所望。这里街道狭窄,人头拥挤,满地脏乱,到处都是蔬菜摊。路边的小商小贩们大声叫喊,讨价还价,听口音,南腔北调,大陆,台湾,香港来的都有。最不堪的是鱼市肉市内,腥水泼了满地,刺鼻地难闻。好不容易逃到一条偏僻小巷,拼命喘了几口气。这一遭,将刚下飞机时对美国的感受全赶跑了。

<!----><!---->(待续)

留学生 二

二于庆吹着口哨,在洗脸间对着镜子梳头,很仔细地将不多的几根头发梳到头顶。这几根头发太珍贵了,全靠它们,才不至于全秃顶。他一直抱怨这头发,到现在还没交上一个女朋友,实在没劲。大陆来的女孩子本来很少,竞争又激烈,如果自己争气一点,满头黑发配上这英俊的脸,一定会有不少女孩子在后面像蝴蝶一样追赶,头发一少,就没戏唱了。他还是喜欢大陆来的女孩,纯情可靠。泡过几个洋妞,温柔乡里过一夜,第二天就拜拜。香港的女孩太商业气,说话听不懂,怪声怪调。台湾的女孩虽然共同语言多一些,接触时间一长,就发现大相径庭。

于庆和奇剑锋、林梅、钱敏、汪豫生几个留学生租一个公寓,共有五间屋子,一人一间或一家一间,这样房钱便宜不少。钱敏死后,昨天又搬来一个叫齐小娟的女孩,白白净净,非常漂亮。于庆想把自己打扮打扮,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不想在洗澡间的时间长了,就有人咚咚敲门:“喂,于庆,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不是,大家都等着用厕所呢。"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汪豫生,河南人,复旦大学六九届红卫兵大学生。在物理系念了七年多的研究生,还没毕业。老婆和他住在一起,乡下人,在农村插队落户时认识结的婚,现在在一家美国人家里看孩子,自己的孩子留在国内。于庆打开门,见汪豫生两眼瞪得铜铃大,嘴角上还沾着唾沫,赶快装起笑脸赔不是。

从洗脸间出来,经过齐小娟房门口时,见门开着,于庆就把头伸进去。见齐小娟正对着镜子梳妆,搭讪着说:“早上好。”齐小娟过头来,嫣然一笑,也答说:“你早上好。”她是上海人,一溜长发瀑布般地撒在肩头,细密的白齿配上殷红的嘴唇,加上不曾完全清醒的朦胧睡眼,让于庆看得都有点痴呆了。他色迷迷了一阵,齐小娟岂有不知,嘴角一颦,转过身去,兀自梳头。于庆到屋里,心里还在发跳,这女孩子绝美,一个人早饭也没吃,呆呆地想了好一阵子。

于庆是北京来的自费留学生,没有奖学金,买了一辆旧计程车,非法开车送客。这钱好赚,他不喜欢到餐馆打工,太累,受老的闲气。开车虽然犯法,自己当老落得逍遥自在,逮住罚款就是,大不了遣送国。他以前是北京一个外语专科学校的学生,来美国改学计算机,很吃力,混呗。他最关心的就是绿卡。

一个公寓只有一个厨房,一间厕所,五户人家共用,早晨晚上人进人出,轮流使用。大家做饭时,于庆就坐在旁边“侃”。这天晚饭时,于庆无聊,又坐在厨房,等着机会守心中的灵鸟出现,一见齐小娟进来,胖胖的圆脸笑眯眯地赶快打招呼:“您好。”齐小娟只是一笑,这次并没有答。她头顶上盘了一个高高的发结,长长的雪白颈项表露无遗,一袭鹅黄色的毛衣贴身紧附、乳峰微微耸立。

“请问您是学什么的”于庆搭讪着问。

“服装设计。”齐小娟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壶,倒了一杯牛奶。

“这专业不错,将来好找事做。”于庆赶快迎和,很羡慕的样子。然后进一步打探道:“来美国多长时间啦?”“四个月。”齐小娟仰着头喝了一口牛奶,白皙的脖子轻轻蠕动着。

“才四个月,”于庆一副惊讶的模样,“生活还习惯吗?”“还好,能适应。”齐小娟又夹了一片三明治,并不看于庆。

从侧面看过去,齐小娟的睫毛很长,很漂亮。她站在那里,这黑黝黝,脏兮兮的厨房顿时满屋生辉。于庆一面欣赏她那盈盈的体态,一面感觉到了她的冷漠。

“您公派还是自费”于庆问。

“自费。”齐小娟用眼角瞟了一眼于庆,嫌他多话。

“嘿,这么说咱们是同类了,”于庆来了兴致,开始刨根问底:“在哪里高就(打工)?”“Waitress(女招待)。我得自己屋去了。”齐小娟说完,收拾好东西就匆匆走掉了。

于庆一个人在厨房坐了一会,甚是无趣。心想开车出去转转吧,拉几个客人,也好把这个月的房租交了。他开着车在街上兜着圈子,突然发现一辆警车和自己并排开着,警察示意他将车停下来。于庆脑子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完了,终于被逮住了。”遂将车停在了路边、心中忐忑不安。一个高大硕壮的警察从警车里出来,全副武装,他正了正帽檐,迈步走到了于庆的车子正前面,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又绕到车子后面,仔细观察了一阵,最后走到于庆跟前问:“为什么不开车灯,是不是坏了"于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忘了开车灯,赶紧向警察道歉,并打开了车灯。警察很严肃地说:“天这么黑,不开车灯会出事的,以后请注意。”警察走了,于庆惊出了一身虚汗,好险。他镇静了一下自己,才又开车,小心翼翼地随着车流,接送起顾客来。拉了几个客人后,车开到曼哈顿西五十多街左右,街上霓虹灯闪烁,照映得雪地生辉。一个身穿皮毛大衣的时髦女郎招手要车。她涂着大口红,有意无意地将一条没穿裤子的白白大腿露在大衣下摆外面。上车后,她报了,就点燃一支烟抽起来。从后视镜里,于庆看见女郎一轮一轮地吐着烟圈,一对很大的耳坠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她眼睛看着窗外,一副漠然的神情。当车开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时,于庆忽觉脑后耳根处有一股温馨气息,那女郎用一种软软的声音问起“Hello,Wanttotradesex”(要不要性交易)。

“多少?”于庆问。

“打一炮一块。”女郎不紧不慢地说。

于庆摇摇头说:“不想。”“那你还是得付那一块。”女郎说完,于庆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枪口抵住了自己的脑门上他知道自己遇上抢劫了,只好将钱袋里的钱都递过去。对方接过钱,在他耳根处吻了一下,说声"Goodboy,Byebye"。然后让于庆停下车,扬长而去,走不远,还过头来给了他一个飞吻。于庆目送女郎踏着积雪消失在黑暗中的墙角里,知道这一晚上是白忙了。

他心中懊恼,点燃一支烟吸起来。望着外面万家灯火,心中感到非常的孤独和凄凉。来美国都五六年了,这日子真他妈的不知怎么混,像那黑洞洞的天,一点也看不到尽头。下个礼拜要大考,心中一点数也没有,考不过,拿不了学分,学费白交了不说,还毕不了业,自己可是换了好几个专业了。真羡慕那些公费生,虽然穷一点,却底子厚,学习成绩顶呱呱叫,一个个拿学位如囊中取物,是迟早的事。今天晚上遇抢,房租又没着落了。他想起了北京的家,想起了爸爸妈妈,姥姥,还有一个妹妹,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一家人正围着火炉,一边吃瓜子,一边读着自己前几天寄去的家信。真想他们啊!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在这里混得不错。可是,这车窗外的繁华,哪一点与自己有关系。他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于庆越想心里越烦,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还有几十块钱,刚才没有给那个抢劫女郎,便起动车子来到了一家topless(上裸)酒吧。他要了一瓶啤酒,坐在一个角落里闷喝。酒巴里灯光暗淡,女招待们只穿三角裤和奶罩,不断在酒客们中间穿梭送酒。前台上面,一个脱光了上衣的女孩扭动着身躯,向酒客们展示着身体各个性感部位。不断有酒客们走上前去,向脱衣女孩的三角裤里塞钱票,女孩则报以吻。于庆喝着酒,心里觉得舒服了一点。他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酒吧里,只有在这里,他的心灵才有一丝平静,他觉得这里有点像家,酒客们虽不相识,大家却是一家人。这些酒客们,有的衣冠楚楚,有的鞋帽不整,有的踌躇满志,有的穷困撩倒,或芳访柳,或逃避家庭纠纷,可这又有何妨,在这里,大家都是亲兄。一起喝酒,一起看女人。

蓦然间,他在女招待们中看见了齐小娟,也是一样的只穿了三点服。这使他大感意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显然齐小娟没有看见他,一双玉臂,修长匀称的双腿和雪白的胸脯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有个酒客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大腿上,请她喝酒,她呷了一口,在客人脸颊上吻了一下,客人就往她的奶罩双乳之间塞了一张钞票。她站起来,又向另外一张桌子走去。于庆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也可以付一张钞票,然后搂着那香肌玉肤亲一亲,闻一闻,他以前对别的女人也曾这样做过,这诱惑力太大了。可是,他不能,只觉心里一阵难受,甚至有点愤怒。今天白天齐小娟妩媚的神态让他有点魂不守舍,心旌摇动。她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迷上了她,但同时又有一种可攀不可及,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是,那美好的感觉,现在却像一只花瓶摔碎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酒客们之间穿梭,那美好的肢体让人随意触摸,心里很不是滋味。“Bitch!(贱女人)”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不好搞,来干这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酒店。

到公寓里,于庆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他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齐小娟说自己在干女招待,于庆原以为大概是在哪个中餐馆里,没想到却在酒吧里,而且是脱衣酒吧里。但平心静气想一想,一个自费的女孩子,又要学习,又要谋生,一定有什么难处,才会到那里去。其实,没有什么好指责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想想那个时髦女郎,这么冷的天在外抢劫,不也在谋生么,于是,他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穿着三点服装,手里拿着钞票在雪地里跑,另一个手拿着枪在后面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开门,知道是齐小娟来了。看了看夜光表,时间是凌晨三点钟。过了一会,他听见她进了浴室,然后是水哗啦啦的响声。于庆仿佛看见齐小娟白嫩的肌肤上满是酒味,她在使劲搓,想拚命洗掉那些污迹。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待续)

留学生 三

<bstyle="mso-bidi-fo:normal">三</b><bstyle="mso-bidi-fo:normal"></b>圣诞节快到了,客厅里唐羽正和两个孩子往圣诞树上挂彩带和彩球。姐姐小丽六岁,妹妹小雪两岁。

“爸爸,妈妈又到哪里去了”小丽问爸爸。

“妈妈又到工作的地方去了。”爸爸答说。

“妈妈什么时候来”“爸爸不知道。”“为什么她老不在家”“她工作忙呀。”“你忙不忙”“爸爸也忙。”“那你为什么老在家?”“爸爸不忙。”“不对,你刚才说忙。”唐羽笑了,“你这小舌头,就是会盘问人。快把那只彩球给爸爸递过来。”“哪一个?”小丽望着一堆彩球问。

“就是那只红色的。”小丽递过一只红色的彩球,看着爸爸把它挂在高高的圣诞树上。等小丽过头来,发现小雪用彩带把自己缠住了。“小雪,这样会把彩带弄断的。”小丽想帮小雪把彩带解开。看见姐姐过来,小雪转身便跑,不期被彩带拌住,摔了个大筋斗,彩带也摔断了。小丽叉着双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对小雪说:“瞧你,就会调皮,摔痛了吧。”小雪爬起来,摸摸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拖着半截彩带跑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小丽和爸爸继续把剩下来的彩带和彩球挂上树,然后将一只安琪儿装在树顶端,插好插头,树上的彩灯和安琪儿一起亮起来,小丽高兴得直拍手。听见姐姐拍手,小雪赶快从屋里出来,只见她两只手上都套着袜子,头上倒扣着个竹篮子,身上倒穿着姐姐的风雪外套,连衣帽正好套在小屁股上,非常滑稽。惹得爸爸和姐姐都笑起来。“你是不是又去翻壁橱了,当心妈妈来打屁股。”爸爸又好气又好笑。

“爸爸,中国的春节有没有圣诞节热闹?”小丽忽闪着眼睛问。

“有,比这里的圣诞节还热闹。"爸爸答说。

“那里有圣诞树吗?”“没有。”“怎么会没有圣诞树呢?那有什么?”小丽有点失望。

“那里有鞭炮,有灯笼。”“灯笼是个什么样子?”小丽好奇地问。

“灯笼是一个纸房子,里面放一根蜡烛发光,过年的时候每家门口挂一个。”“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里是不是都有。那里面为什么不放电灯呢?像这棵圣诞树一样。”“这是古时候留下来的传统,现在也可以放电灯了。”唐羽一面收拾地上的杂物,一面问小丽说:“今天练钢琴了没有?”“练过了。”“爸爸给你出的几道算术题做完了没有”“做完了。”“爸爸可以检查一下吗”小丽递过去算术本子。唐羽一道道检查起来。除了一道乘法题错了以外,其他都对了。小丽天资很聪明,才六岁、加减乘法,借位进位已经能熟练地运用了,唐羽心中升起了一股做父亲的自豪。他在女儿脸颊上亲了一下以示鼓励。“来,爸爸给你和妹妹念故事。”于是,姐妹俩搬来凳子,听爸爸念书上的故事。小雪平时调皮,只要一听念故事,就会聚精会神地安静下来。她喜欢学着姐姐的样子坐,一定要看得见书上的图形才行。念完故事,两个小女儿乖乖地睡觉去了。

孩子们都睡着后,妈妈严含才家。她笑着问唐羽:“孩子们都睡了?”,“都睡了。”唐羽答。两人走到孩子们的房间,严含打开灯,俯下身子看着两个熟睡的女儿,在每人脸上亲了一下。小丽在梦呓“妈妈,你怎么还不来。”小雪也在梦中喊了一声妈妈,两个小酒窝时隐时现。“看见没有,”唐羽说,“再忙也要来和孩子们见个面,看把她们魂牵梦绕的。”两人又到了客厅,严含显然很高兴,闪了闪大大的眼睛对唐羽说:“猜猜看,我有两个好消息。”“NIH(美国国立医学科学院的简称)科研经费批下来了”唐羽认真地猜。

“猜对一个,还有一个呢?”唐羽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今天刚接到学校的通知,我被正式聘为副教授了!”严含兴奋地告诉唐羽。“哦,怎么这么快,倒是出人意料。”唐羽也很高兴。

“据生化中心实验室的Reoder任分析,可能是我申请到了几个课题的NIH研究经费。也有的说,目前系里一个女教授也没有,吃了上面的批评。”严含脱下风雪外套,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黑发。

“管它什么理由,这事值得庆贺。”唐羽从厨房的壁柜里拿出来一瓶法国香槟打开,给严含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来,为妻子的升迁干杯。”两人一饮而尽。严含也给两人斟满,唐羽不解。严含含笑说:“这一杯我敬你。"“敬我什么?”“敬你是一个好丈夫,为了我你牺牲不少,让我有一个温暖的家,从不为家里的事发愁,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两人又一饮而尽。两杯酒下肚,严含两颊绯红,心跳加速,双目流盼。她双手勾住丈夫的脖子,情深地望着唐羽,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静听他心脏有节奏地跳动。她问唐羽:“记得我们来美国多少年了吗”“有十二年了吧。”唐羽说。

“结婚多少年了呢?”严含在唐羽怀里又问。

“十年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呢?”<!---->“十六年了。”唐羽答着,心想这小含今天怎么了,伏在怀里像一只小兔,问这干什么。

“说说看,我们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他们住在纽约市曼哈顿岛东边靠河边的一幢学校公寓大楼里,窗子正面对着东河,河对岸是皇后。波光粼粼的河水静静地淌着,一座巨大的钢铁吊桥从河面上跨过去。桥上行驶着车辆,车灯一串串的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亮。对岸的房屋上和原野里覆盖着晶莹的白雪,雪野上空,一轮皎洁的月亮静静地挂在那里,没有云,只有几点寒星在它周围闪烁。这寒冷的月夜,充满了诗情画意,他们俩都沉浸在忆之中。真是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就像这河水一样,飞快地逝去了,再也不复返了,留下的却是一些美好的忆。

一九七七年,二十岁的唐羽参加了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次高考被录取到武汉大学。但这批新生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春才入学。两千多人的工厂,只有六人被录取,厂里开了欢送大会。一些老三届的学生,眼含热泪,羡慕异常地围着他们,讲述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耽误了的青春年华。

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唐羽在工厂团委书记的陪同下,来到坐落在珞珈山的武汉大学报到。他们在十二路车终点站下车,过六一纪念亭,进入校。这里依山傍水,建筑伟峨,风光异常秀丽。那碧绿的琉璃飞檐在初春翠绿枝条的掩映里,湛蓝如洗的碧空衬托下,恰似蓬莱仙阁飞临。蜿蜒起伏的宽阔大道两旁,长着参天的巨大梧桐树。唐羽发现在一汪静静的小池旁,居然还残留着几枝艳红的梅花,煞是好看。

顺着路标,他们先来到行政大楼,办好入学手续。然后按照指定地点沿着一个巨大的操场来到老斋舍前,这是一个沿着山坡而立的学生宿舍,分为几个门洞。沿着地字斋门拾级而上,来到宿舍顶端,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站在平台边缘望去,整个校尽收眼底。安顿好后,团委书记和唐羽道别,叮嘱他有空时常工厂去看看,保持联系。

黄昏时分,吃过晚饭,唐羽拎着开水瓶到楼下去打开水,大家排了很长的队。唐羽前面站着一位小女生,扎两条又黑又粗的短辫子,身穿一件略嫌短的蓝色旧灯芯绒细花上衣,脚穿一双绿色解放鞋。尽管衣着朴素,两眼却大大的,脸颊白里透红,而且老是笑容满面。轮到她打开水了,那灼烫的水蒸汽让她畏缩不前,有点狼狈。

“来。我来帮你。”唐羽从后面接过热水瓶,将瓶口对准开水龙头,帮小女生冲了满满的一瓶。小女生接过热水瓶,满面害羞,感激地谢了声唐羽,然后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进了女生宿舍。

过了几天,新生报到结束,系里的吴政治指导员招集新生开会。会在宿舍楼顶上平台举行,这是一个新成立的系,第一次招生,人不多。新生们每个人拿一张学校发的小方凳,大家围着一个圆圈坐下来。唐羽意外地发现那天打开水的女生也在,穿同样的衣着,她也注意到了自己。两人相对一笑。唐羽数了一数,班上一共有二十三个人,年龄参差不齐,有一个甚至满脸络腮胡子,头顶秃成了列宁式样。吴政治指导员先让大家自我介绍一下。除了一人是在校高中生以外,其他人都是从工厂和农村考进来的,有的来之前是公妇联任,工厂车间书记。唐羽心想,这七七届进校的学生真是典型的工农兵学员。从自我介绍中,唐羽知道那个女孩叫严含,七六届高中毕业生,下农村一年,十八岁,浙江绍兴人。难怪长得这么端正秀气,原来是从西施的故乡来的,唐羽心想,不免冲那女生又笑了一笑。

两人忆到这里,严含用手在唐羽的肩头捶了两下:“你这人真坏,帮人家打了一次开水,就让人家一辈子来还。”唐羽也不示弱:“你这人还有没良心,算算看,从那以后给你打过多少次开水,还有到食堂给你打过多少次饭,每次你放暑假家探亲,都是谁送你上的火车。”“那都是你欠我的。”严含娇嗔地说。她闪动着眼睛深情地说:“那些日子记起来多美好啊。”“也是的,我们两人大学同学四年,来美国又一起读研究生,做博士后,在一个学校工作,不知哪里来的缘分。”唐羽说,“这个圣诞节,是不是请在美国的以前老同学们来聚一聚?”“好啊,这个意不错,写圣诞卡片时告诉他们就很好。”严含非常赞同,“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忙事业,忙家庭。能有个机会见面,大家述述旧,联络一下感情。好在在美国的同学多半集中在美东地,来我们这里方便。”严含过头来,发现圣诞树被装饰得一新。她重新插上电源,彩灯和安琪儿又亮了起来,她来了情绪,把音响打开,调到小音量,对唐羽说:“来,咱们跳一曲舞怎么样?今天我高兴。”<!----><!---->(待续)

留学生 四

四周末,奇剑锋和林梅一起到位于第五大道8街的世界上最大的Barnes&Noble书店去看看有什么值得买的书。出了地铁站,经过二十二街的转角处,一块招牌吸引了奇剑锋的注意力。上面写着“NewYoClub(纽约围棋)”。林梅看见奇剑锋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什么是GoClub”奇剑锋答说:“是围棋的意思。”“纽约居然有围棋。”林梅有点意外和吃惊,她知道奇剑锋是有名的围棋瘾君子,读大学时曾拿过全国大学生围棋冠军。果然奇剑锋要进去看看。

棋设在二楼,很大,进门处有一个柜台,柜台里一个三四十来岁的中年东方人见奇剑锋和林梅进来,知道是来下棋的。他问奇剑锋是否是会员,奇剑锋答不是。那人向奇剑锋解释,下一天棋三美元,如果参加棋,成为会员,一年三十美元。奇剑锋头看看林梅,那意思是询问交三美元还是交三十美元。林梅两只杏眼微眯,嘴角微微上翘,那神情分明在说:随你便,我说也没用。奇剑锋笑笑,掏出了三十美元递了过去。中年人接过钱,在一张会员证上工工整整写下奇剑锋的名字,算是会员了。奇剑锋要留下来下棋,林梅只好一个人去了书店。

奇剑锋环视着围棋,里面摆了许多长条桌子,这里各色人种都有,以东方人居多,一对对正埋头捉对厮杀,落子声满厅响,此起彼落。墙上挂有日本围棋大师武官正树,加藤正夫,林海峰来棋参观下指导棋的一些彩色照片。奇剑锋来到棋桌前,默不作声地看棋。大家棋下得很认真,棋具很正规。

“下棋吗?”一个白人男子走过来问奇剑锋。

“好,下。”奇剑锋说。

两个人坐到棋盘两边,那个人问也不问,当仁不让地把白棋盒子拿在手中。奇剑锋楞了一下,在国内他很少走黑棋,便轻轻摇着头笑了笑,只好拿起黑棋先行。两人行棋布阵,定式开拆,捞空取势。奇剑锋使了几个狠招,成心给对方难堪。几个下来,对方已经招架不住了,二十几个子被歼,大势己去。奇剑锋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见那人满脸猪肝一样红,双眉紧皱。这个老美输棋不输面子,他装出一副偏头沉思良策的样子,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未动一子,一副专业棋手长考的模样。奇剑锋不耐烦了,把头伸到邻桌去观战。

又过去了半小时。那人看了一下手表,突然哎呀了一声,“对不起,差点忘了,和一个朋友有约会,时间到了,这盘棋到此为止,后会有期,后会有期。”然后站起来穿衣带帽,逃也似地走了。奇剑锋满心幸灾乐祸地一面收拾棋子,一面发笑。

在他们下棋时,一直有一个矮小的人在一旁观看。这时打着手式要和奇剑峰来一盘,而且执意要拿黑子。下棋时,他坐在那里像一桩木头,一动不动,只是嘴里咕哝不停,奇剑锋懂一些日语,知道了这人是日本人。他的棋一一眼,没有什么生气,但是棋形很整齐,特别喜欢抢占实地,毫不相让,技艺显然比刚才那位老兄强了许多。奇剑锋按其所好,把边边角角都让给了他,自己在中腹围起了一个大空。进入中盘时那人数了一下目,不够,就强行打进大空来。一阵绞杀,无奈奇剑锋的棋势太厚,铜墙铁壁一般,只好认输。日本人表示想再下一盘,并在棋盘上放了两个黑子。守门的中年人走过来用汉语对奇剑锋说:“他的意思是自己的水平不够,请你让他两个子。这个棋的规定,每个新来的人都要测试一下。和你下棋的这个日本人在试你。双方不论谁输一盘,都要降一级,即让一子,一直到双方盘面旗鼓相当为止。然后暂时给你一个临时段位。我们这里每年举行三次比赛,同一段位的分在一组,在一次比赛中,你如果在你那一组中的胜率在一半以上,就授予你正式段位。再过几个星期,元旦那一天,我们这里就有比赛。”“这位先生是多少段位呢?”奇剑锋问。

“业余五段,显然你已经超过了他。我们这里的最高段位是业余七段,要是你再胜一盘,就是业余七段。”中年人说。

于是,奇剑锋再赢了一盘。那位日本人站起来,很尊敬地向奇剑锋鞠了一下躬,表示不再下了。

过了一会,有一精神矍烁,看起来像东方人的老者来到棋,门口的中年人对他十分客气,正好奇剑锋一人打单,两人便又相邀入坐,手谈起来。老者正襟危坐,银丝如霜,手起子落,铿锵有力,决不拖泥带水。老者的棋气势如虹,不拘小节,于收官处败下阵来。

“你一定是一位高手,棋下得游刃有余。”老者盯着奇剑锋说。

“不敢不敢,老前辈的棋很有气势只是细微处不太注意。”奇剑锋谦虚地说。

“你的棋很柔,棉里藏针,不露破绽。很像我一位老朋友的棋路子。”老者说,“你贵姓,交个朋友怎么样?”老者询问。

“岂敢岂敢,本人奇剑锋。奇怪的奇,宝剑的剑,锋利的锋。”“这名字好,如果姓围棋的棋就更好了。”老者朗朗一笑。

这时门口的中年人走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前国民党著名集团军司令,洪儒将军,经常来棋走动。”奇剑锋不听则罢,听罢不觉一惊,洪儒前些年在大陆被特赦释放,不期在美国相遇。对奇剑锋来说,洪儒将军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祖父曾和洪将军共过事。

“洪将军大名曾听家父多次提起,如雷贯耳,今天相遇,真是今生有幸。”奇剑锋说。

洪儒听了这话大惑不解,“你家父是谁?”“家父奇书田,家祖奇山。”奇剑锋答。

“你是奇山的孙子?”洪儒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正是。”“难怪你棋下得这么好,原来是奇将军的后代。当年戎马倥偬,战斗频繁,我和你爷爷总要找机会下棋,老是下不赢他,现在又下不赢他的孙子。”洪儒豪爽地笑起来。

“怎么,移民到美国来了?”洪儒继续问。

“不是,来美国留学的。”“哦,学的什么呢?”“生物化学。”奇剑锋答说。

“不错不错,奇将军有此后代黄泉之下他会笑醒的。”洪儒万分感叹了一声,“想当年,和你爷爷征战疆场,共同指挥千军万马,在东北和林彪一仗,你爷爷为党国尽忠,我却被捕,成了阶下囚。从此阴阳两界,再也不能相见了。”洪儒旧事重提,不免伤感。

此时,林梅从书店来了,奇剑锋作了介绍,洪儒赶快拭去泪花,称赞林梅淑雅大方。他显得异常高兴,对他们两个人说:“今天我请客,走,到我小儿子开的餐馆去吃晚饭。”餐馆离棋不远,隔两条街就到了,店面不大。一进门,洪儒就向酒柜台后面的一个谢了顶的人说:“快过来,见见奇山将军的孙子。”那人显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洪儒急着说,“奇书田你忘了,小时候一起玩的,打架的。这是他的儿子。”那人一惊,马上过来和奇剑锋他们握手,眼睛打量着,还有许多的疑虑。洪儒就把他们在棋的经历讲给那人听。那人听了忧然大悟,忙说:“快请坐,快请坐。”然后马上吩咐手下人上菜备酒。

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来。洪儒的儿子发话道:“小时候父亲们在前方打仗,你我两家同住南京,而且是邻居,两家的小孩就经常在一起玩耍。我和你父亲年龄相当,玩得最好,经常恶作剧,非常开心,人称恶少。每次父亲们来,我们俩都少不了挨揍,打得哇哇直叫,他们一走,我们还是老样。”说罢他对洪儒一笑。

“所以兄姐妹几个,就你不成器,流落在街头开餐馆。”洪儒说完,又用手指头在儿子头上敲了一下。

“四九年大陆变色,我们一家逃到台湾,你们一家留在了大陆,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了联系。”洪儒的儿子话头一转,问:“你们一家还好吗?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一言难尽,我父亲现在一所体育学校当武术老师。”奇剑锋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父亲小时候习武,不想却以此为职业。”洪儒的儿子略感意外地说。

“你们家有一套家传武功,以拳棍见长,每天你爷爷都要练一趟,从不废弃。”讲到这里,洪儒看了一眼奇剑锋笑道,“和你下棋时,看你的手指关节和下棋的姿态,我就知道你有武功。是不是啊,小伙子”说完,他又转头对林梅戏谑地说:“你一定能给我作证。”林梅惊奇老者的好眼力,笑看了一眼奇剑锋,附和着说:“他也是每天都要来两下子。”洪儒又继续讲:“有一次,我和奇将军在作战部院子里下棋,一只喜鹊在树上呱噪不休,很影响下棋的思路,他忽然问我想不想吃喜鹊肉,然后随手拿起一粒围棋子,用手指这么一弹,正好击中那只喜鹊,那鸟儿应声而落。”大家听得神了,只有奇剑锋微笑不悟。

这时茶水酒菜上桌了,男招待却是奇剑锋和林梅认识的,他是物理系的公派生吕航。吕航是北大来的高材生,学习不吃力,来美学习虽然有助学金,不用像自费生一样为生活费用发愁,还是经常到外面餐馆打工,补贴零用。今天看见了常见的熟人,而且是老的坐上客,自己倒茶端水当下手,非常窘困,极不自在。一个不留神,将茶水洒了一桌,立遭洪儒儿子洪老的厉声训呵,当着客人们的面,他唯唯诺诺,赶快将桌子收拾干净。奇剑锋和林梅遇此场面也很难堪,只有默不作声。洪老一点不知情,一点面子也不给。

洪儒情绪极佳,一点也不为眼前所发生的事所影响。他一面喝着白兰地,一面说:“当年我和你爷爷喜欢喝白干,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睡觉,就靠白干熬着。”过了一会,洪老起身照顾客人去了,留下三人继续聊。

洪儒有酒在手,又遇见故旧的后代,话匣子就关不住,多少英雄往事,古来情怀都滔滔不绝地泉涌出来,与其说是讲给奇剑锋他们听,不如说是痛快自己。一个败军之将,阶下之囚,许多事闷在心里长了,无人诉说。老人绘声绘色,讲到高兴处,纵声大笑;讲到悲壮处,哽咽在喉;那乾坤摇动,山河变色的时代仿佛风云际会,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

今天邂逅爷爷的故旧洪将军,奇剑锋当然高兴,特别听他讲一些爷爷的往事,自然津津有味。他对爷爷的形象平时很模糊。从孩提时代始,只知道为了这个爷爷,他的一家在解放后吃足了苦头。父亲为此不能上大学,入党入团,升迁提干,加工资分房子,文化大革命中更是被遣送原籍,下乡务农。今天洪将军的描述像一只彩笔,把脑子里爷爷的形象描绘得鲜活生动起来。爷爷原来是一位受人尊敬崇拜的盖世英雄,了不起的人物。平日父亲传授的武功和棋艺,却源自于爷爷。他从来没看见过爷爷,家里连爷爷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此时就在脑子里想象起爷爷当年叱咤风云的雄姿来。

<!---->他们吃着聊着,很晚才离开。

<!----><!---->(待续)<!---->

留学生 五

五圣诞节的前一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城市清洁局的扫雪车都开上了街,忙着将马路上的积雪铲净,撤上一层薄薄的盐层,防止结冰。街马路两旁停靠的车辆都被深深地掩埋在厚厚的积雪里。纽约街头很冷清,没有了往日里车水马龙般的繁忙景象。只是从各家各户的窗口和商店橱窗里的圣诞装饰中,人们才体会出节目的气氛来。明天所有的商店都要关门,严含趁今天赶快到中国城购买一些中国食物。严含夫妇发了多份请柬,请十多年以前武汉大学的老同学们在圣诞节这一天来团聚。她和唐羽数了一下,以前大学班上的同学中有分之八十在美国念书或工作。

每次来中国城,严含总喜欢到东方书店去,里面有许多大陆的图书和期刊出售,这里的图书可以任意翻阅,供人阅读,而且备有茶水座位。许多人在这里一泡就是一天。书店是一对来自大陆的刘姓夫妇开的。他们刚来美国时是摆地摊的,生计不易。两人都是文化人,后来做起了进口大陆图书的生意。开始时书店位于一条偏僻小街,生意并不景气,因为中国城乃至纽约市附近的居民大都是从香港或台湾来的。七十年代末大陆开始改革开放,大批大陆留学生和移民涌向纽约,都喜欢到这家书店来,加上刘姓夫妇为人和善,大陆书刊成本又低廉,利润很高,生意日见火红。后来生意扩大,搬到现。

严含是这里的老顾客了,从读研究生的时候起,她就常来这里阅读中国书刊,后来工作忙,不怎么来中国城了。今天因为有同学要来,想为大家做一些中国菜,又来到这熟悉的久违之地。在书店她买了一些儿童读物和识字卡片给小丽和小雪。又看了书画廊里举行的中国国画展,件件精美,赏心悦目,展品都是当代大陆的著名书画家,大部分已经有了买。

出了书店,严含到沿街的菜市场买了一些时鲜蔬菜,准备家。经过地铁站口,一个黑人拿了一块精美手表问严含买不买,这时有人擦身而过,严含表示没有兴趣。进了地铁站等车的时候,有个中年妇女告诉她,她的钱包被人偷走了。她赶快查看挎包,里面钱包确实不见了,她马上想起了刚才那个卖手表的黑人,心里只有自认倒霉。好在东西都已经买好了。

圣诞节一大早就有人按门铃。唐羽打开门,是吴俊,他身后还站立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

“嘿,吴胖子,十年不见,还不见瘦。快请进。”唐羽热情招呼老同学。

吴俊侧身让身后的女人到前面,满脸笑疙瘩地对她说:“这,这是唐,唐,唐……。”唐了半天也没唐出羽字来。

唐羽赶快接过话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唐羽,是小吴以前的问学。”也不等吴俊开口,那女子就自我介绍:“我叫白玉,他是我丈夫。”极是口齿伶俐,两眼流盼。

进屋坐稳后,严含给两人倒上钦料。笑问吴俊:“吴胖子,什么时候娶的娇妻,好福气。”“去,去,去年,年国时结,结,结的婚”吴俊结结巴巴,很开心地说。他两眼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妻子,好像看不够。

严含打趣地说:“能不能透露一点恋爱史,写过情诗没有”此话一出,吴俊就闹了个大红脸,赶快把头低下。吴俊表面木讷,文才却非常好,文章写得很漂亮,以前在大学时经常在校报上发表作品。上大学时吴俊曾经追求过严含,还写过一首很优美的情诗。当然这事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看见吴俊这样,严含知道自己失言了。

白玉不算很漂亮,但气质风度很有韵味,一双大大的眼睛会传神说话。询问之下,白玉原来在国内是一位歌舞演员。严含、唐羽的好奇心顿起,追问之下,方知吴俊去年在国内登了一则证婚广告,从几个窈窕淑女中,他选中了白玉。今年春节去结的婚。白玉除了嗓子好,身段好以外,英语也相当不错,现在一家中文电视台作临时工。看上去,白玉至少比吴俊年轻十岁。吴俊在新泽西州一家瑞士人开的大生物制药公司工作,薪水不错,买了房子。

下一个到来的是朱书谦,细高个,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架在白皙的脸上,镜片一圈圈的挺吓人。朱书谦的眼镜刚上大学时视力并不怎么深,但他信奉视力的深度和学问成正比,而且定下目标,上大学期间,每年视力近视深度加深一度。所以除了死劲用功啃书本折磨眼睛外,就是人为地加深镜片深度,所以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人起外号“朱夫子”。和他同来的有夫人和儿子。儿子有十来岁大。夫人是原外文系的系花,外号叫“黑牡丹”的。因为都是以前的熟人,也用不着多作介绍。朱书谦上大学时文质彬彬,脸像象牙一般自皙,见人喜欢点头打招呼,显得很有札貌。加上他时常给人造成印象,大学毕业以后就出国留学,所以很得女孩子们的青睐。那时大家都跟他开玩笑,说他屁股后面蝴蝶一大堆,挑花了眼,他却飘飘然,不以为意。其中有两个外文系的女生追他追得最紧,一个是日语专业的,一个就是这个英文专业的黑牡丹。临近毕业前夕,他终于选择了黑牡丹,那个日专的女生醋劲大发,跑到系上告发朱书谦,说他们两人发生过两性关系,结果成了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后来系里的出国名额与他无份,而且连研究生也不让考。严含唐羽毕业后都考取了公费出国研究生到了美国,后来得知朱书谦和黑牡丹结了婚分配到了北京。朱书谦是两年以前作为访问学者来到美国的,去年把老婆孩子接来,现在正在办绿卡。

望着他们齐肩头高的儿子,严含说:“你们好福气,小孩都这么大了。”“哪能和你们相比,我们留在国内的,别的赶不上,只有先生小孩。”黑牡丹说。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看见一架精美的钢琴,神色惊讶地说:“你们的小孩这么小就开始学钢琴了?”然后对朱书谦说:“我们什么时候也给儿子买一架钢琴。”她那发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采。重重的描眉和眼线让人感到多了一份俗气。那个让许多男生为之倾倒在石榴裙下的黑牡丹到哪里去了呢,严含心想。

“等我们先拿到绿卡,钱赚够了再说吧。”朱书谦有点嫌她啰嗦,然后走到窗前,独自望着外面的雪景。

第三对到来的夫妇都是同班同学,郑朝西和任玉杰。郑朝西满脸粉刺,背有点驼,嘴向外翻。郑朝西的父亲是陕北人,抗战干部。任玉杰还是尖瘦尖瘦,黄黄的皮肤。

“怎么小孩没有带来?”严含问任玉杰。

“带不了,放在国内他外婆家。”任玉杰答。她的眼睛有点对,一只眼睛的眼白里有一丝黄色的浑浊,头发有点卷曲,像干麻一样。

“怪想他的吧?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国内。”严含关切地问。任玉杰眉毛往上一挑,“那有什么,我们心向祖国嘛。”严含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忙着招呼其他人去了。

中午之前,陆陆续续地人都到齐了。老同学们见面,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外表变化不大。大家都亲热得不得了,询问各自的近况。个个感叹出国不易,在美国生存更难。

客厅的椭圆形桌上,严含精心剪插了几枝腊梅和红梅,有股淡淡的幽香满屋飘溢,沁人心脾。大家都知道严含有梅癖。望着这梅花,使人不免勾引起对往日母校的怀念。严含的父亲六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遇上文化大革命,一直在浙江一所医学院当助教。母亲则在一所中学教书,均属于老九知识分子,家里比较清寒,加上下面还有妹,因此经济比较拮据。每年放寒假时,因假期短,家路途遥远,严含就留在学校里温习功课。这时学校很安静,经常覆盖着雪,雪地里红梅斗艳,腊梅飘香,严含就喜欢折几枝放在书桌上,陪伴自己度过寂寞的假期。严含出生于山清水秀的绍兴,俗话说“绍兴出美女”,这话一点不假。严含灵秀,温情,透着一股江南女孩子特有的甜美。她喜欢读李清照的词,有时看着梅花,闻着梅香,放几片梅瓣在嘴里,细细品味着词的意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有一年寒假的一天,严含从图书馆来,开门发现有人塞进来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首诗,诗这样写道:梅仙赠严含你寂寞,却不忧郁,你清寒,却有万花不及的财富,你艳丽,却别样倜傥。

闻一闻你的芬芳,定叫人神销形碎。

近一近你的美容,让人有不尽的遐想。

我众花为伴,茫茫雪地里,唯你让人侧目,苍苍蓝天下,万花为你毁容。

我不贪欢玫瑰的迷肠,也不欣赏石榴的火恋,更不留念玉兰的孤芳。

唯有你,我的梅仙,愿与你白头到老,地久天长。

当时班上有好事男生,按爱好或仪表,把每个女生都起了一个花名,有叫玫瑰仙的,有叫石榴仙的,有叫玉兰仙的,严含叫梅仙。看完诗,严含脸热心跳了好一阵子,猜想不出是谁写的。过了好久,她才知道是吴俊干的。事情不成情意在,每当想起这首诗,严含心里就有一种美美的感觉,她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让自己一个人拥有,连唐羽也没有告诉过。

提起花,大家有不尽的话题。武大是花的校园,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除了冰天雪地里的梅花,还有草长燕舞时的锦簇樱花,炎炎夏日下的玉兰花,金风送爽时的桂子花,加上玫瑰花、芍药花、石榴花、菊花、兰花、夹竹桃花、山花、野花、无名花,配上珞珈山上的松涛和晓月,东湖之滨的波澜和落日,真是好极了。尽管后来每个人都有诸多的不如意和挫折,但想起大学的生活来,大家都觉得度过了一段珍贵的花般年华。

严含拿出当年在武大的毕业集体照和去年国讲学时拍的一些照片,大家都抢着看。然后指指点点,某某现在法国,某某某现在德国。七嘴八舌,互相补充材料。

“还记不记得秃头班长,留校后搞行政,现在当了校长办公室任。老婆也从农村调到学校工作了。”“还有马华,现在在开公司,搞投机倒把,被抓进去过好几次。高价的房子都买了两栋,还养了小老婆呢。真发了。”马华以前和唐羽同住一个寝室,他从农村来,家里很穷,每年学校都发助学金。奇怪的是他比谁穿戴得都好,还有一块手表,这在当时实在是奢侈物。

“王宇和钱敏那一对呢”不知有谁问了一句。

“听说玉宇和一个美国人结了婚。”“多可惜,他们原来是那么好的一对。”“听说钱敏后来也到美国念书了。还是严含帮她办来的。”“你怎么没有把钱敏请来,她就在纽约念研究生啊?”钱敏确实是严含帮忙联系到美国来的。她们以前在大学同住一个房间,两人很要好。王宇和钱敏分手后,钱敏情绪坏极了,意志消沉,多次给严含写信,有轻生的念头。严含除了写信好言相慰以外,建议钱敏到美国来留学,并帮她在纽约联系好了学校。听大家这么一问,严含两个眼圈就红了起来,告诉大家不幸的消息:“钱敏前不久自杀了。”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有人不解地问,“是不是还是为了王宇?”“好像不是,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严含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钱敏就是心胸太狭窄了,许多事情想不开。”任玉杰说,可是大家谁也没有附和,知道任王杰以前拚命追过王宇一段时间,和钱敏心中有些疙瘩。王宇的父亲是高干,手中有不少实权。

这时北京小保姆把菜肴都准备好了,有烧全鱼,炸大虾,蛋饺,糖醋排骨,粉蒸肉,鲜藕夹,银丝鳝糊,麻婆豆腐,上海青菜。大家每人斟满一杯青岛啤酒,不会喝酒的斟满一杯可乐,然后站成一个圆圈子,把杯子举到中间齐眉,一起为十周年相聚干杯,为武大干杯,为在美国继续奋斗干杯。

<!----><!---->(待续)

留学生 六

六圣诞节这天,林梅哪里也没去,关在家里读钱敏日记。

<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x月x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天搬进了位于二十三街的学生宿舍。一个小房间,里面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橱,剩下的空间刚够转身用。其实,这条件比在国内上大学时好多了,那时四个人一个寝室,上下铺。即使在工作单位,也是两个人同一个房间。布置完房间,到楼上楼下转了转。这里有室外球场,室内蓝球场,室内游泳池,电影厅,餐厅。每层楼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多人用的浴室兼厕所。这个浴室兼厕所是男女共用的,虽然每个浴间和抽水马桶都分隔开来,还是感到非常别扭。</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晚上在浴间冲淋浴时,突然有一对男女来到隔壁浴间冲澡,调笑打闹,甚至做爱,简直惊心动魄,毫无顾忌,实在不像话。这对美国学生开放得太可以了。</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年</b><bstyle="mso-bidi-fo:normal">x月x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天乘十五路公共汽车到以前的老同学严舍和唐羽家去作客。多亏严含他们帮忙,我才能来上学,而且还有奖学金。他们住在六十二街第一大道的一所公寓里,和我的宿舍一样,都靠东河边。严含看上去还是那样年轻漂亮,参加工作了,受聘于</b><bstyle="mso-bidi-fo:normal">R大学,任As­tantProfessor,他们有一个小女儿叫小丽,长得更像唐羽一点。小家伙很活泼,很好客,对圆形、方形、三角形分得很清楚,还把她的玩具都拿出来和我分享。从他们那里借了几本很有用的教科书。他们已经把我来美国的消息告诉了王宇,还把王宇的和电话给了我。来美国这些天,天天吃奶制品,肠胃不适应,光泻肚子,真难受。今天大家吃了一顿饺子,味道真好,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看来在美国,这生活关是第一要过的。

</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月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天上生化课时,班上又来了一个中国学生,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因签证延误,刚刚才到。她叫仇娇,带一副银丝边眼镜,配在白净的脸上,很秀气。只是嘴巴大一些,笑的时候,嘴角往上翘得太厉害了一点,而且牙龈都露了出来。她是一个在香港的亲戚担保出来的,前天刚到,昨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到一个有钱的老太太家做家务,帮老太太和她的狗洗澡。她把我的笔记本都借去了,要抄一遍,把掉的课补起来。还和我约定,每个星期四晚上两人通一次电话,交流学习心得。晚上到家的时候,她的电话就来了,问了许多课堂笔记的问题,非常仔细。她现在暂住在一个教会办的宿舍里,房租很便宜,带有慈善性质,但管制很严,晚上十点钟就关门,对她打工很不利。她问能不能暂时搬到我这里来住。我考虑了一下,认为不适。一是宿舍有规定,有客人来住一定要报告,而且不能超过三天;二是房间太小,除非两人挤睡一张单人床。我建议她到学生部去问一问,住进这个宿舍来。她说她已经问过了,今年已经没有房间了。</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月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系任今天找我谈话,说我各科成绩很好,老师们反映不错。从现在开始起,他让我找三个实验室去工作,然后从其中挑选一个将来作博士论丈。我向他介绍了自己的科研兴趣,他向我推荐了三个教授先去面谈。</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晚上仇娇打电话来,我向她提到了选导师的事,她详细向我询问了这三个教授的情况,我具实相告。</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x月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天打电话和前天系任推荐的教授们预约面谈的时间。不料他们都问我是不是昨天打电话给他们的中国学生。我被搞糊涂了,说我昨天并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呀。有个教授告诉了我那个学生的名字,是仇娇!三个教授中有两个暂不和我面谈,要等和仇娇谈了以后再决定是否和我面谈。只有</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Dr</b><bstyle="mso-bidi-fo:normal">Lynn</b><bstyle="mso-bidi-fo:normal">让我过去谈谈。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副教授,</b><bstyle="mso-bidi-fo:normal">眼睛</b><bstyle="mso-bidi-fo:normal">绿绿的,说话时双眼像鹰一样地盯着人,里面有一种奇怪的笑容。她详细询问了我以前在国内的实验经验,说她很强调实验技能和出结果。现在很需要人手,希望我能到她的实验室来实习工作一段时间。</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到家里,心情很不愉快。看来前天晚上从我这里了解到情况以后,仇娇先一步和教授们取得了联系。为什么她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前天晚上我们还通过电话,她问我,我可是一五一十地向她讲了自己选导师的情况。这大概也是一种竞争吧。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搞得自己现在很被动。</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x月x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天上课时碰见仇娇,她带着银丝眼镜的白净脸一直在微笑,好像比往日多了一份小心和殷勤,并不提选导师的事。下课时,她告诉我昨天刚买了一本新出的参考书,问我想不想看,她可以先借给我。我只是摇了摇头。我是一个装不出面孔来的人,</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x月x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又收到了王宇的来信,一定是严含他们告诉他的。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心中</b><bstyle="mso-bidi-fo:normal">不免怦怦跳。不如怎的,这些年都过去了,可</b><bstyle="mso-bidi-fo:normal">是一想起他来,心里还是甜甜的,恨他不起来。如果他今天对我说,愿意到我身边来,请求我的原谅,我一定会的。当然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了。现把他的信抄录如下</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亲爱的敏</b><bstyle="mso-bidi-fo:normal">(我知道自己不够资格这样称呼你了)</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唐羽和严含他们来信,告诉了我你来美国的消息,为你感到非常高兴。</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因一念之差,和你分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今生实在欠你太多,只好来世再还了。我称不上是一个男子汉,顶不了天,立不了地,也面对不了你。我父亲已经去逝了</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他生前多次责怪过我。我俩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上小学,中学,一起下乡插队落户,上大学,原本想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偕老,不料中途生变。我在这里不想为自己申辩,只想向你道出事情的原委。</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刚到美国时,班上有一个美国女孩,她父亲是一名美国常住台北外交官,她自己也出生和生长在台湾,能说不错的国语。因复习功课,她经常和我在一起。渐渐地,我就发现她有相爱之意。有一天她对我说爱上了我,说我很像她以前在台北时的恋人,这个恋人在一次车祸中死亡。我很明确地告诉她我已经有了女友。</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有一次,她请我到她家的滑雪山庄去玩,让我看了许多她以前在台湾的照片。那个台湾小伙子确实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他们都已经订了婚。讲到未婚夫的死,她悲恸欲绝,情不自尽地倒在了我的怀里。听了她的生死恋,我也很悲伤,不能无动于衷,很是感动。在美国,这样钟情的女孩子是很少见到的。她说自从看见了我,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认为我的人品很不错,单相思已经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我拒绝她,剩下来的人生路程实在不知怎么走。在同情和怜惜心的驱使下,我的防线被瓦解了。当然,坦然相告,我也已经喜欢上她了。她是一个很讨人喜爱的女孩,金发碧眼,除了美国人特有的热情大方之外,还有点东方女孩的温顺柔和,很有人情味,对东方文化了解很深。她是一个纯情痴迷的女孩子,向我保证一定作一个遵守妇道的东方型妻子。结婚后,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儿,今年三岁。她是一个很好的妻子,相夫教女,过得很开心。只有我,活在内疚的煎熬之中。她也时常安慰我,说是她害的。</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刚到美国来,一切都要适应,如果需要什么,请来信相告。</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祝你快乐</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王宇字</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X月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接到王宇来信后,心情几天不能平静下来。黄昏时分,一个人来到宿舍旁的东河边散步,想让情绪平静下来。河边大道上,有许多男女在跑步或溜狗。凭栏而立,眼望涛涛河水向海口方向流逝,</b><bstyle="mso-bidi-fo:normal">水</b><bstyle="mso-bidi-fo:normal">鸟们沿着浪花上下翻飞追逐。</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小的时候,我家也住在一条河边,水是碧蓝碧蓝的,岸边有许多的水柳,一丛一丛地生长。我经常和哥哥们一起在河水里摸鱼虾,听大人们说故事。有一年,家里来了一位少年,父亲说他是省城来的,要在我们家里住一阵子,于是我们又多了一位河水里玩耍的伙伴。他和我同年,在我们班上做了插班生,大家每天手拉手上学放学。有一天我问他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他哭了,说他爸爸是老红军。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爸爸被关进了监狱,红卫兵要抓他们兄姐妹几个,一家人到处躲难。以前他爸爸曾在我们家乡一带打游击,在我们家逃过难,据说我爷爷</b><bstyle="mso-bidi-fo:normal">为此还丧了命,是他家的救命恩人。现在他无路可走,又来到了我们家。我们相处很好,对外就说来了一个表哥。以后我就一直称呼他为表哥,一直到现在。后来他父亲情况好转,但认为省城很乱,还是让他留在我们小县城里读书比较好,他也很喜欢我们,不愿意离开,这样他就留下来了,以后再也没有走,只是每年去探亲一两次,他家里每个月寄钱来。我们一起读完了小学,中学。要上山下乡了,他家里就让他和我一道下,这样很放心,于是两人就报名分到了一个生产队。七七年高考恢复,两人相邀报考同样的学校,也是缘份未尽,同被武汉大学录取。大概因为和我们一同长大的原因,他一点纨绔子的气息也没有。人家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是高干子。</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有时想,要是他那时不来到我们家有多好,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这么多年的交往,就像这河水一样付诸东流了。是啊,那个美国女人很不幸,可是她得到了你,现在很幸福。可是我呢,我却成了天下最不幸的女子。感情这个东西是不能分享的。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太了解了,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现在我才感觉到,我的悲剧在于,你让我对所有的男人都看不顺眼。我曾试图过去接近其他的男人,可是心里很别扭,他们都比不上你,只有你,你才是我名正言顺的男人,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这是上帝的安排,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原来天下并没有绝对痴情的东西,天下有那么多不幸的女人等着你去拯救,你却偏偏选中了别人,抛下了我。我大概是唯一可以被你抛下而又不会恨你的女人吧。</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年x月x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思绪还是很乱,越理越乱。翻了一下以前的照片,想看看他的模样,我已经越来越</b><bstyle="mso-bidi-fo:normal">记不起他以前的样子来了。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一张他的照片!想想也不奇怪,以前总以为会和他厮守一辈子,并不刻意收集他的照片,现在想看看他也不能了。这样看来,我们却是无缘了,一切原来只是一个虚幻错觉而已。我等芸芸众生,看不清前因后果,却一味强求,痴心妄想,上界人士,一定笑掉大牙。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大学毕业集体照,他也只有半个头,想是上帝存心作弄人,开玩笑拟的。原来还想给他写信的,实在没有</b><bstyle="mso-bidi-fo:normal">这个必要了。失去就失去了,还想拣来,自</b><bstyle="mso-bidi-fo:normal">烦恼而已。</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xxxx</b><bstyle="mso-bidi-fo:normal"></b><bstyle="mso-bidi-fo:normal">年</b><bstyle="mso-bidi-fo:normal">x月x日</b><bstyle="mso-bidi-fo:normal">今天到中央公园去看世界女子竞走锦标赛,有中国运动员参加。在国内的时候,就知道中国女子打破过多项竞走世界纪录。今天得以在异国他乡目睹她们的风采,为她们加油,真是幸运。比赛场地沿线挤满了人,中国的小个头姑娘们个个顽强,健步如飞,满是青春的活力。比赛完了后,在运动员休息地找到了她们,送了一束鲜花,感谢她们为国争光。看上去,她们还像小娃娃,皮肤晒得黯黑,脸上挂着汗珠,笑容也很稚气。我问她们想不想玩纽约,我愿出钱当导游,她们说明天要国,多谢我的好意。送走了她们,心境晴朗多了。到公园各处顺便走了走,那绿茵茵的草坪上,许多男女在作日光浴,白花花一片。儿童游乐场地里,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声。一处池塘旁,有几个老年妇人撒着大把的食物,引来成群的鸽子,自然成趣。看着这些普通的人们,心中感叹颇多,真是人生何处无芳草。</b>(待续)

留学生 七

七新年这天,围棋里热闹非凡,今天举行新春大奖赛。年老的,年少的,巾帼的,须眉的,白人的,黑人的,黄人的,英语的,汉语的,日语的,韩语的,各路人马,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祺里还专门从日本请了两位专业棋手来指导下棋。

上午九时正,裁判长开始宣布比赛规则,比赛开始。七段组里有六人,大都是东方人,只有一个白人。奇剑锋和他们大多都没有交过手,因此不摸底细。他的第一盘是和一个韩国人下,此人棋风异常凶悍,火药味很浓,还在序盘阶段,就在一个角落上杀开了。那人一面下棋,一面不时用眼睛狠狠盯着奇剑锋。

奇剑锋在国内素有棋侠之称,他在棋里柔和进了许多武功之道。小时启蒙于父亲,后入市少年儿童围棋队,打下了很厚的功底。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遣送还乡,就带着他到处找人下棋,和各种野路子都打过交道,通过实战,他大开了眼界,使算路日益精确。因他习武和下棋并进,父亲就时常向他讲述两者之间的相融相通的道理。经过多年的摸和实践,他的棋风因势利导,顺水推舟,无形化解,自然成势,有高山流水之雅。用洪儒将军的话来说,叫“棉里藏针”。父亲还说,武功和下棋不要逞强,要像弹簧一样,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这样可以麻痹对方,大大提高胜算。父亲讲过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人,下棋从来不输,但和任何人下围棋,不管水平高低,都只能赢半颗子。结果很多高手都很愤怒,认为这是成心羞辱他们。这个人解释说,我并非有意,我下棋讲究整体平衡,水涨船高,但求胜,不求胜多。

眼前这盘棋,正杀得难分难解之时,奇剑锋开始实施弃子之术,遂个将棋子送入虎口,对方不吃又不行,吃了很难受,因为奇剑锋不动声色地顺势筑起了一道很强的外势。对方在角上宰获颇丰,结果天下尽失,只好中盘称臣。棋下完了,对方坐在那里还不肯起来,一付意犹未尽的样子,两眼蹬着奇剑锋,气鼓鼓的,不知这盘棋是怎么输掉的。

下一个对手是那个白人,一脸大胡子。据说这个白人曾经到日本留学过几年,是一个棋疯子,平时烟酒不沾,玩命地下棋,连老婆都跟人家跑了。有一年,邵震中和江铸久来美国访问,他一路陪同,缠住下棋,连上飞机前等飞机的时间也不放过,搞得邵震中和江铸久苦不堪言。

一开局,两人便下棋如飞,很对路子,没有长思短考。不一会,奇剑锋就发现他的棋下得很漂亮,很有风格个性,手筋连连,常有妙棋出现。奇剑锋不禁抬起头来打量起这个白人来。蓝西装,花领带,仪表很整洁。他下棋很专注,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多余的动作。对方发现对手突然停止了下棋的动作,不禁用眼睛上瞟,发现奇剑锋在观察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便张开嘴友好地笑了一下,眼睛又到了棋盘上去。奇剑锋拿起棋子向棋盘上投去,这是一盘速战速决的快棋。奇剑锋还是棋高一着,赢了这盘棋。看看其他人还在下,他们两人还有多余的时间,就重新再来一盘,结果,等其他人都下完了,他们已经干了三盘。

白人伸出大拇指,对奇剑锋说:“你的棋真棒。”“很高兴和你下棋。”奇剑锋也很有礼貌地说。

中午时分到了,裁判长宣布暂停四十分钟,大家吃饭时间。白人提出一定要请奇剑锋吃饭。也不等奇剑锋答应不答应,他就打电话到外卖店订了两份中国餐,然后边吃边请奇剑锋再下。这时围了许多人看他们两人下快棋,后来又有几个人在旁边摆了几个棋盘同时和奇剑锋下。结果奇剑锋只好端着饭盒来走动,一面吃饭,一面往棋盘上放棋子。看热闹的人多了,连两位日本专业棋手也加入了观看者的行列。最后裁判长出面干涉了,希望不要影响下午的比赛,大家才作罢。

下午开赛,奇剑锋连战皆捷,各路豪杰纷纷落马,四五点钟时分,尘埃落定,各个段位级别分别决出了第一名。奇剑锋是最高段位的第一名,自然也是整个比赛的第一名。他领奖时,大家都热烈地鼓掌,奖品有一盒精制的日本围棋子和一副有日本“名人”亲笔提名的棋盘。大家都互相交头接尾,打听这新科状元的名字。

发放完所有的奖品后,有人提议由奇剑锋和日本专业棋手下一盘快棋。结果,经过商议,由二位日本专业棋手中的四段让先和奇剑锋对阵,另一位日本专业八段棋手挂大盘讲解。奇剑锋执黑先行。奇剑峰下棋有野路子,更有正路子。他平日里喜欢摆棋谱,特别是日本超一流棋士的对局,一定要钻研透,因此对日本棋手的总体风格有深刻的印象。有一年上大学时,正值中日围棋擂台赛烽火连天,日方棋手在他读书的城市向中方棋手挑战。他通过省围棋队的朋友搞到一张票,那天正值期末考试,得到考老师的特别准许,他可以去看棋赛,来补考。在赛场,当中方棋手走了一步看似妙手的棋后,挂盘讲解的国家围棋队专业棋手认为是好棋,奇剑锋站起来说是败着,并上台演练了后果。果不其然,日方棋手的出手和奇剑锋如出一辙,中方棋手输掉了这盘棋。

因为时间限制,双方必须每三十秒钟走一步。走快棋又是奇剑锋的特长,两人你来我往,攻城掠地,结果这盘棋打成了平手。

午夜时分,齐小娟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酒吧。新年来喝酒的客人特别的多,而且酩酊大醉,动作也特别的粗鲁。有个酒客甚至搂着小娟狂亲,还动手打人,最后被酒店雇用的打手们制止住,将那个人揍了一顿,扔出门外。酒店老让齐小娟提前家,除了工钱外,还额外给了她一笔可观的小费。

地铁的车厢里空空的,随着哐当哐当的响声,车灯忽明忽灭。齐小娟紧裹着羽绒大衣坐在一个角落里,大腿上被拧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这个混蛋”,齐小娟轻轻骂出声来,身上还在微微颤抖。她看了看车厢,只有一个醉鬼手拿酒瓶,口吐白味地躺在椅子上说胡话。车厢的两壁上,各种广告五颜六色,避孕的,未婚打胎的,预防艾滋病毒的,看脚气的,拔蛀齿的,时装模特儿的,推销香烟的。齐小娟疲倦了,两只眼皮不断打架,她强撑着,怕坐过了站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猛地一停,齐小娟的头撞到了前面座椅的背后,她清醒过来。赶快看外面站名,已经到了38街,她马上站起来下了车。

一出地铁站,凛冽的寒风就迎面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她的住处离地铁站口只有几米之遥,黑乎乎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楼影森森,一个个的门洞阴暗怕人。刚走到一半,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几个黑人来,前后堵住。一个硕壮的大汉从后面用一只手臂卡住齐小娟的脖子,并使劲往上一提,齐小娟的双脚就不由自地踮了起来,那人又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使她不能叫唤。这时另一个人从前面开始摸她的身子,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放进一个口袋,动作异常快捷麻利。身完毕,这群人发现被劫者是个女的,就开始脱她的衣服,并把她向暗处拖。齐小娟拚命挣扎,情急中使劲咬了后面那人的手背,痛得那人松开了手,齐小娟趁此一刹那挣脱了身,拼命向对街跑去。那帮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刚跑到街心,正好一辆车开了过来。

开车的不是别人,是于庆从外面家。他看见一群人在追赶一个女子,心想,一定是谁遇上了歹徒。在雪亮灯光的照耀下,蓦然发现那个在前面奔跑的女子是齐小娟,只见她头发散乱,满脸惊恐。他放过了齐小绢,然后一踩油门,突然停在了那群人的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与此同时,他大声喊起来:“Help,Help(救命)。"这帮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懵住了,等过神来发现是怎么事,一下子愤怒起来。他们围住车子开始砸车窗,把于庆从车子里拖出来一顿猛揍,于庆抱住头,弓着腰,不让伤着要害处。正在这情急之时,忽听空中丝丝作响,惚哨声中,这帮歹徒连声叫唤,抱头捂眼。

原来,棋的比赛结束后,长在一家日本餐馆宴请日本客人,特邀奇剑锋参加,大家高兴,谈到深夜。来时刚一出地铁站口,就看见齐小娟迎面跑来,听见前面有人在喊救命,他认识于庆的车子,看见他被人从车子里拖出来打。他一面让齐小娟去报瞥,一面向前跑去。他打开棋盘,隐身在阴影里,施展起奇家的祖传绝活“飞棋打鸟”来。一颗颗棋子从他的手指间迅疾飞起,像流弹一样准确无误地击向那群黑人。面朝他的,打中眼睛,背朝他的,打中后脑勺,侧面的,打中太阳穴。

等那些人都跑散了以后,奇剑锋来到于庆跟前。只见他伏地动弹不得,口中呻吟。再看看车子,玻璃都打碎了。

“于庆,不要怕,我是奇剑锋,警察一会就到。”“快去看着齐小娟,她被抢了。”于庆艰难地说。

这时,那群人看见奇剑锋势单力薄,又围拢过来,手中拿了利刀和铁棍,把他们两人围在了中间。形势险恶,奇剑锋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于强敌之中,选择弱的先打,然后各个击破,这是习武之人的一条古训。环视了一下这帮黑人,他发现彪形大汉们都空着手,自恃力大,个子小的都有刀棍在手,以壮胆量。要是能从这些小个子们手中夺过一件兵器在手,情况就会大大的不同了。在拿刀和拿棍的小个子当中,刀短,且锋利,小动作小弧度就容易使自己受伤,不易夺取。而棍棒则不同,动作弧度大,在空旷之地容易施展,现在人多拥挤,容易伤到同伴,使用起来很受限制。反过来,要是自己有一根棍捧在手情况就不同了,保护半径大,对方不易近身,而且棍棒正好是自己善长的器械。在这诸多的人中,他选中了一个手拿长铁棍的小个子。那个小个子落在其他人的后面,有点畏缩不前。在同伴们的后面,有一种安全感,提防心不高。对,打它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选中了目标,下一步就是如何动手的问题了。奇剑峰决定声东击西,先发制人,突然一个飞身跃起,直扑一个赤手空拳的大汉。这个人的反应稍微迟钝了一点,当胸已吃了奇剑锋一脚,摔倒在地。奇剑锋又向其他人扑去,惊得一个个都连连后退。他唯一没有出击的方向,就是那个拿铁棍小个子站的方向。等大家都退后了,那人就突前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着,奇剑锋虚晃了一下,那人举棍就击来,不期奇剑锋一闪身,铁棍落了空。奇剑锋顺势抓住铁银中间,飞起一脚,踹中那人的下身。只听那人啊哟一声,铁棍松了手,双手捂住了下处,痛得在地上只打滚。

有棍在手,奇剑锋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手执铁棍护住于庆,迫使那些人近身不得。一直到警察来,那些人才跑掉,只剩下那个躺在地上的可怜黑鬼束手就擒。

于庆被打得鼻青脸肿,送到了医院,齐小娟也跟去了。医生给于庆检查了身体,照了X光片,然后让他坐在观察室里继续观察。齐小娟在走廊上的饮料机里想买一瓶果汁给于庆,才想起今天赚的钱都被抢走了。她非常沮丧地到于庆的身边坐下,头发散乱地搭在疲惫的脸庞上。

于庆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钱来,递给齐小娟:“去,一人买一瓶。”齐小娟没有动,眼泪却顺着脸颊淌流下来了。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人家过新年,欢欢喜喜,自己却连遭不幸。连于庆也陪上去了。

于庆见状有点慌了,“怎么哭了呢,住在咱们那个鬼地方的人,很多人都被抢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于庆安慰道。

齐小娟只是流泪,并不作声。这眼泪仿佛能将到美国后的酸甜苦辣都流出来。在国内何曾吃过这般苦,都是那虚荣心极重的父母,还有那狼心狗肺的姑夫,设下陷阱,将自己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小娟,能不能告诉我,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到那种地方当陪酒女?真让人心痛,我恳求你以后不要去了好不好,我养活你。”于庆冷不丁地轻声说,微微有点激动。

齐小娟猛然抬起头来,睁大一双泪眼望着于庆,满脸惊异。

于庆避开了她的目光,不忍相看。齐小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人胚子,惊惧,眼泪,披头散发丝毫不减一分美色,反而给人一种鲜花让狂风暴雨摧残过后的怜香惜玉之感。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于庆两眼看着玻璃窗外,自顾自地说起来:“那天晚上我心情不佳,不巧上了你工作的酒店,看见了你。说实话,自从你搬进了我们公寓,我就被弄得有点神昏颠倒,晚上常常为你失眠。知道自己配不上,只有一个人单相思。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干那个行当,让我实在太痛苦了。”齐小娟轻声啜泣起来,“我有什么办法,人要活下去。那工作是下贱一点,但赚得多。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去,我为什么不愿做一个良家女子呢?原本想,只要不被人发现,赚够了钱就不干了。既然已经被你识破,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希望你能理解我。”<!----><!---->(待续)

留学生 八

八齐小娟生长在上海的一条里弄里,父母亲都是工人,上面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哥哥。小时候,她就长得水灵水秀的,进出里弄,婶婶阿姨们喜欢开几句玩笑,将来择枝高飞,不要忘了来看望大家。她父母倒并不怎么十分看重她,上学放学,功课作业,兴趣爱好,一概不问,上面的两个哥哥是家里的一对宝,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因此,她每天吃完晚饭就出门,和班上的几个要好女生一道溜马路。沿着南京路慢慢走来,看看马路两边商店里的时新服装,谈谈班上发生的各种趣闻,诸如哪个男生给哪个女生写了情书之类的事,然后笑笑打打,疯疯闹闹,十分惬意。有时就干脆站在路边,一人嘴里吃一支雪糕,大家挤眉弄眼,引得路人侧目。

中学毕业的那年夏天,她们在路边看见了一则招聘模特儿的广告,大家就起哄叫齐小娟去试一试。结果到了星期天,一群女生涌进了招考地点,大半是为了新奇看热闹。大家正在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考官却动走过来问谁是应考,大家一起指向齐小娟。考官似有先知地满意地点点头,让齐小娟进去试试,结果当场就录用了。

从此,她当上了时装模特儿,穿上漂亮时装,在台上展现自己的绰约风姿,而且收入颇丰。她在家里的地位也一下子改变了,父母亲发现家里飞出了一只金风凰,人前人后地炫耀,每天到家里,一家人像迎接来省亲的贵妃娘娘一样。齐小娟对这突然来到的生活改变倒能坦然处之,家里要用钱,也是经常给的,两个哥哥结婚,都来找她,她也一样大方。每日里,还是经常到那些参加了工作的女伴们家里白相,后来有了男朋友了,就时常遛街,逛电影院。

她有个姑妈在美国,几十年都没有来往。上海开放后,姑夫到了上海,说在做一笔生意。姑夫住在大酒店里,父母亲喜出望外,领了一家人去看望洋亲戚。在豪华的酒店餐厅里,姑夫宴请了她们一家,眼睛却只在齐小娟的身上打转。父母是极能会意之人,极力在姑夫面前夸耀齐小娟。听说齐小娟是模特儿,姑夫极力称赞她的美丽大方,说在美国,模特儿能赚大钱,如果齐小娟愿意去,他一定帮忙。这真乐坏了齐小娟父母,对她姑夫般阿诀奉承,说女儿福气好,有这么好的亲戚。齐小娟不愿意,觉得自己现在很好,上海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工作又很实惠,薪水高、经常到全国各地演出。美国人生地不熟,一切需要从头来,且远离上海。姑夫听了不以为然,认为是小家子气,多少人在美国发了横财,那里的物质生活大陆设法比,汽车,小楼房,海滩。父母也连声责怪她没有见过世面,上海哪能跟美国比。齐小娟还是不动心。

从酒店到家,她立刻受到了全家人的围攻。她没了见,跑去问男友,男友也极力劝她去美国。想想看,多少人削尖脑袋找门路出国,你现在是送上门来,还犹豫什么,去,当然去。

怎么去,姑夫的建议是以留学生的身份去,这样比移民简单多了。齐小娟一听就有点傻了眼,自己才高中文化程度,而且对学习并不感兴趣。姑夫有高见,你出去一不念博士,二不念硕士,念本科生,学习服装设计,只需要英语过关就可以了。英语齐小娟到不怕,在表演队里,模特儿们都受强化英语训练,因为这是一个国际化职业,经常为外宾演出和出国访问表演。姑夫又说,除了学习服装设计以外,你还可以做业余模特儿,这样既可以赚钱交学费,还可以慢慢适应环境,说不定哪天走运,当了名角也未可知。齐小娟听了有道理,有了一些信心。

姑夫去以后,很快就办好了手缕,像当初考模特儿一样,齐小娟没有怎么费力就来到了美国。她坐着美国联航空公司的飞机降落在新泽西的Newark飞机场,姑夫姑妈都到机场来接。姑妈是一个胖胖的女人,有一对三角眼,她一看见齐小媳就禁不住上下打量起来,连声说“好,好”。好像在欣赏一件擦亮的瓷器,并不上前和齐小娟亲热。姑夫则紧握她柔嫩的手,半天不肯放松,一直到姑妈打了他一下背后,“死鬼,该家了。”才松开了手。

姑妈家住在新泽西州一处花草繁茂的屋子里,四周长满了树木,十分的幽静。屋子很大,进门一个大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有盆景,中国字画,苏州刺绣,还有一个金鱼缸,里面硕大的狮子头,水泡,龙眼,黑珍珠,摇头摆尾,仪态悠闲。

放下行李,姑妈说有事,让姑夫陪着齐小娟到自家开的餐馆去用晚餐。车沿着一个很大的湖泊边缘开着,湖水十分清澈,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湖边的垂柳和天上的飞鸟,有静有动,景色十分怡人。时近黄昏,满天的斑斓彩霞将湖水染印得一片通红。

“这个湖是我们这一带的居民饮水湖,我们喝的水都是从这里来的,州卫生局定期检查水质,不许任何人往里面倒东西。姑夫见齐小娟被湖水吸引住,就向她介绍道,”美国很美好,美国是神话般的国家,只要你肯付出,肯牺牲,你就能得到你所要的任何东西。”姑夫侃侃而谈。

车开进了一个小镇,镇边上有一家中餐馆,这便是姑妈姑夫开的了。进了里面,陈设很一般,用餐的人也不多。

“老,有客人来了。”一个领班模样的人过来和姑夫打招呼。

姑夫说:“这是我侄女,刚从上海来。我们到里面去坐,搞几样好菜,口味清淡点,来点海鲜。”领班得令,转身去了。姑夫领着齐小娟进了里屋。这里比外间装璜上好了许多。刚刚坐好,茶水果汁就端上来了。齐小娟口渴,吮了一口橘汁,清凉无比。

姑夫说:“你先住在我们家里,亲戚嘛。学费我们先帮你付,你可以帮我们做做家务,头你姑妈会告诉你做什么的。另外我还给你找了一份工作,很适你的专长,而且每个星期只工作三个晚上,收入不错,先看看喜不喜欢,以后可以增加时间。美国和中国不同,要学会自立,先苦一点,干干自己不愿干的事,以后适应了,习惯了,就没什么了。只要能赚钱,就是好工作。”菜上来了,姑父先让齐小娟用餐:“来,尝尝这清蒸龙利。”齐小娟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嘴里,非常滑嫩爽口。姑夫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小娟吮动着红红的嘴唇,以及随着吮动雪白粉腮上时隐时现的酒窝。齐小娟离开上海时,表演队的姐妹们送了她许多漂亮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绿色轻柔的开口连衣长裙,她那毫无矫揉造作的自然美貌,引得姑夫直吞口水。

“你上次到上海去生意谈得还好吗?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呢?”齐小娟问。

姑夫听了一楞,马上过神。“生意谈得很成功,很成功。”两个眼珠转了一下,想了想,然后咧嘴一笑,“要做的人才交流生意。”接下来姑夫大谈大陆河山的壮美,引开了话题。

吃完了饭,端上来新鲜水果。齐小娟离席去上厕所。沿着一条窄窄的通道到了里面,有两个门,不知哪个是厕所。齐小娟犹豫了一下,拉开了其中一扇门,门开处,她不觉大吃一惊。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里面散发着强烈的汗水霉味,光钱很暗,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透进光来。房间里挤满了人,全是东方面孔的人!里面的人全楞着看着她,一双双眼睛眨也不眨,那些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呆的神情。等齐小娟刚想关上门,转身走开,突然里面有一个人用弱小的声音问:“你是中国人吗?”齐小娟全身颤抖了一下,缓缓点了一下头。里面的人马上活跃起来,大家挤到了门口,其中一个人递过来一张纸,“请求你帮忙发出这封信好吗?”齐小娟接了过来。正在这时,通道那头有人在说话,那些人都赶快坐原位,示意齐小娟赶快离开。齐小娟关上门,推开另一扇门,进了厕所。

到座位上,齐小娟还在想刚才那一幕,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姑父,姑夫正盯着她,她赶紧拿了一瓣苹果放在嘴里,以掩饰自己。姑夫说天晚了,该去了,姑妈还有话交代。

到姑妈家里,姑妈正陪着几个客人讲话。见姑夫进来,客人们都赶快和他打招呼。姑父陪着客人继续讲话,姑妈领着齐小娟进了里面。

姑妈把齐小娟领进一个偏房,齐小娟的行李已经在里面了。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几只椅子。姑妈在一只椅子上坐下来,对齐小娟说:“这是你的房间,比你们上海可是宽多了。你姑夫可能已经跟你说了,我们需要一个人收拾房间,你们大陆来的人都很会做事,就交给你了,也是信得过你。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每天早上给大家准备好早餐,把大家换下来的衣服洗好,折好。

“只有一件事不瞒你说,我和你姑夫只有一个儿子,先天性残疾,以后又没有生育。每天可能就是他的事多一点,需要照料,他现在在睡觉。以后你如果照料得好,我和你姑夫的财产还不都是你们两人的。他要的毛病是不会控制大小便,需要经常换洗。他人很好,很老实。不要欺负他。我们都叫他毛毛。

你也累了,先去洗个澡,洗澡间在隔壁,你和毛毛共用。要用钱不用担心,只管告诉我。学校的开支我们先帮你付,以后慢慢还。姑夫好像还给你找了一份工作。等你时差倒过来后就去上班。我要去休息了。”姑妈说完站起身来,肥大的臀部一扭一扭地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了齐小娟。

齐小娟强撑着等姑妈出了门,筋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满心希望见到姑妈后大家一定会非常高兴,不想迎来的却是无尽的失望,一点想象中的亲情也没有。他们对自己一点也不亲热,一下飞机她就感觉出来了。刚才姑妈那说话的神态,完全是一副对待佣人的态度。上海的家人,他们到现在一句也没有问起过,好像完全没有那么事,或有那么事但完全没有必要去过问。齐小娟感到一阵寒心。还有那一屋的中国人是怎么事?齐小娟想起了那封信,坐起身来,将信从手提包里拿出来。她关好房门,将信纸打开。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潦草。

亲爱的小玲:经过三个多月的海上漂流,我们终于到达了美国。大驳船先在离海岸处停泊,后由小快艇分批把我们偷运上岸。我们这一批一共有二多人,用卡车分为几批运往美国的不同城市,我和三十多人被运到了美国东部的新泽西州。同村的歪仔现在和我在一起,好歹也是个伴。据老大说,我们每个人要白干三年还债才会放我们自由。原来指望到了美国后拚命赚钱,不想事与愿违,不要太为我操心。我现在只担心你和小妞妞,每次想到你们就伤心流泪,不知此行是否值得。特别这次为了交几万元的出国费,欠了不少钱,加上利息,更加重你们的负担。希望这封信能转到你手里。大家平安。

后面留有,是福建某地乡下。齐小娟以前在国内听说过,福建沿海一带的人经常偷渡出国,那些从国外来的龙头们要非常昂贵的出国费用,然后用大货轮偷运走。许多人不惜举家借债,国外是一片黄金地,只要能出去,一切都不在话下。据说有的村子里男的都跑光了,女的在家里还债,成了寡妇村。姑夫是不是就是那些龙头呢,齐小娟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姑夫说他国是做“人才交流生意”,这话有点蹊跷。齐小娟将信放好,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完了又去洗了个澡。

从洗操间出来,客人还没有走。一个客人说:“你上次去收获不小,收了几十万块钱,加上把这些人租出去,又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姑夫说:“"我只是担心他们逃走。”客人说:“你不是把他们的证件都收走了吗,这帮畜生又不会英语,人生地不熟。另外多吓唬吓唬他们,谁要是逃走,将来逮住了,一定不会饶恕。多给他们讲以前的一些例子,必要时杀一儆。另外他们在大陆的亲人还掌握在我的手中,让他们三思。”齐小娟听到这里不寒而栗,赶快到了自己房间,关好房门。姑夫他们一定是人蛇集团无疑了,以偷渡自己的同胞为生。齐小娟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自己这一趟来美,怕是凶多吉少。

她关掉灯,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不能成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突然觉得床边有人,打开灯一看,吓得她尖叫起来。只见床边立着一个形状怪异的人,口中流着涎水,不断地向上翻白眼,身上又臭又难闻,只望着齐小娟傻笑,口齿模糊不清地说着:“媳妇,媳妇。”听到齐小娟的叫声,姑夫姑妈都跑过来了。看见是自已的宝贝儿子在齐小娟的屋子里,不免斥责起齐小娟来,怪她不该大惊小怪。姑妈赶快安慰傻儿子:“毛毛,毛毛,吓坏了没有,吓坏了没有。”毛毛用手指着齐小娟还在说:“媳妇。”姑妈赶快说:“是你的媳妇,不用着急,以后会是你的媳妇的。”然后把傻儿子带走了。

天啦,这是怎么事啊。齐小娟坐在床角落里绝望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齐小娟从朦胧中被姑妈喊醒。齐小娟揉着发胀的眼睛,沿着姑妈的喊声来到毛毛屋里。一进屋,一般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噎得齐小娟都透不过气来。只见毛毛站在屋中央,赤条着身子,姑妈正在收拾满是屎尿的衣裤。

“快帮我递过一条干净的尿片来,在椅子边。”齐小娟捏住鼻子,拿起一块像婴儿用的一次性尿片递过去。毛毛又傻气地喊着媳妇,齐小娟再也不能忍受了,扔下尿片扭头就跑了,完全不顾身后姑妈的叫喊。

<!----><!---->(待续)

留学生 九

九观察室里人都走光了,齐小娟停顿了一下,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面颊上满是泪水。于庆坐在那里听得发了呆,一动不动。

齐小娟继续讲道:“自从我拒绝服侍毛毛后,姑夫姑妈的态度变得极端恶劣起来。当天他们就逼着我出去找工作,说不能白养一个只吃不做的人在家里。而且学费他们也不管了,飞机票也要我还。我想出去工作就出去工作,总比在家里侍候毛毛强。

“下午,姑夫阴阳怪气地说:‘我把你的情况和一个晚间表演俱乐部的老说了一下,她很感兴趣,让你今天就去商谈。那里的工作和你在国内的工作很相似,一去就会。’他把我领到了一个酒巴,老是一个很胖的女人,眉毛描得漆黑,嘴唇涂得腥红,说起话来眼珠上下转溜溜,有点吓人。看了我后不住地向姑父点头称好,然后两人到后面商量什么事情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酒吧里。

“这酒吧很大,正中央有一个突出的表演台,伸出很长一截。台的中央有一根金属杆,台子的一侧是全套的打击乐曲。过了一会姑夫和那个老出来了,老对我说今天晚上就可以上班。这里的工作有两种,一是上台表演,一是在台下递酒。考虑到我刚从中国来,对这里的环境不熟,可以今天晚上先看看,然后决定干哪种。

“天黑以后,酒吧里非常的热闹。有许多的漂亮女孩,光裸着上身,只穿一个很小的三角内裤给酒客们送饮料。老让一个有经验的女孩带我。晚上八点多钟,表演台上突然灯光大亮。然后一个个女孩出场表演,把衣服一点点地脱,然后一丝不挂,围绕着那根金属杆做各种挑迫性动作。我在国内服装表演队干的可是正经行当,哪里见过这个,当时就想离开。可是那个女孩不让我走,说我姑夫已经和酒吧有约。然后她很同情地对我说一看我就是个好人家的女孩,着来是被人骗了,这里面有很多女孩都是被骗来的,劝我暂时留下来,硬来是会吃亏的。如果不愿上台干那个就在台下送饮料,收入少一点,至少穿着一点遮羞的东西,我可以穿三角裤和胸罩,不能再多了。

“我刚到美国第二天就被逼着干这个,姑妈姑夫可是心黑透了。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只好牙一咬,心一狠,当起了酒吧女。给工钱的时候,老说只能给我一半,另一半给姑夫。我这一生中哪受过这个气,小时候阿爸阿妈尽管不疼我,却是自由自在的。只怪他们目光浅,图虚荣,断送了我的前途。”于庆问:“后来你怎么到纽约来了呢?”“有一次姑夫趁姑妈不在家,想强奸我,被我抓破了他的脸皮,逃了出来。到纽约来,要是因为我上学的地方在纽约。刚到纽约时,也找过其它工作,收入都比不上这家酒巴。反正有过第一,不怕第二。现在我每个星期只需工作三个晚上,就能基本维持生活和学费。这家酒巴的老不错,知道我是个学生,多少有点照顾。”“你姑夫难道就这样让你跑了不成?”小于问。

齐小娟说:“他后来到学校找过我几次,威胁过我。我告诉他我肯定是不会到他那里去了,如果逼狠了,我就走绝路。最近他没有来缠我了。”天亮时分,医生告诉于庆可以家了。他们俩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离开了医院。

清晨,于庆和齐小娟还没有到家,奇剑锋已经到了学校。一进实验室,就见一个人正斜躺在椅子上睡觉,呼噜声震天动地般地响。他是老杨,老留学生了。其实他读研究生才三年多。说他老,要指他的年龄,五十岁已经出头了,小孩子也都已经在国内上了大学。老杨出国前,是上海生物化学研究所的得力骨干,出过好几本很有份量的专业书籍,在国内生物化学界小有名气。他一直很认为自己满腹经纶,就是差一顶博士帽,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他是国内六五届硕士研究生毕业,在当时是最高学位,因为那时国内不设博士学位。可是文化大革命后,洋博士、土博士满天飞,他就坐不住了,没有博士帽,何以服人。以前自己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学生也都是博士了,来只喊自己老师而已,听了不觉汗颜,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老师人人都可以当,小学的,中学的也可以喊老师,一定要是博士才行。所以老杨使足了劲向国外联系,尽管他学识渊博,无奈年龄偏大,所有的学校都拒绝了他,使他大为气馁。没有办法,只好向以前的学生求救,才联系到现在这所学校来。老杨读书毫不含糊,外语底子又好,因此门门功课得优。只是做实验不大行,到底年岁大了,手眼不灵,因此经常加班加点。大家背地里都觉得老杨不必如此,何苦来。奈何老杨书生气十足,认定了的事,九条牛也拉不来。

看他睡得那样香甜,昨天晚上一定干了一个通宵。这老扬。奇剑锋看见实验室里其他人都还没有来,决定先到图书馆里去查一点资料。沿着走廊走过去,一路空荡荡的,门都关着。新年刚过,许多实验室和系办公室的门楣上还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和彩灯。到处挂着“MerryChristmas”(圣旦快乐),“HappyNewYear”(新春愉快)的条幅。

图书馆刚刚开门,里面人很少。奇剑锋经过电脑室门口时,发现吕航在里面,就进去打招呼。

“吕航,你好,元旦过得怎样”自从上次在洪儒儿子的餐馆里相遇后,吕航近来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奇剑锋。奇剑锋心里明白,总想找机会释解那一团尴尬。

“无聊得很。”吕航说,眼睛还盯着屏幕上。

“一大早就来用功,听汪豫生说你又发表文章了,你小子真有两下,一年发了好几篇。”奇剑锋开始用攻心战术。

这一招果然灵验,吕航的脸露出了笑容,侧过头来说:“这文章太好写了,东凑凑,西拼拼就是一篇。要不怎么毕业。”“那还不是你老兄有高招,难不住你。喂,你在咕咚什么呀?”奇剑锋看见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裸体女人画片。

“这是通过计算机络调出来的图片,免费观看。”吕航有点来了情绪,向奇剑锋讲解起来。“现在计算机络很发达,除可以看图片外,还可以听音乐。”吕航边说边输入指令,一段大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插曲便从电脑里播放出来。他又打了一趟什么指令,屏幕上又出来了一段中文小说。

奇剑锋来了劲,也上去试了试。吕航继续说:“这叫计算机高速公路,是个新名词。通过这个络,几分钟之内,世界各地计算机里面的各种资料可以随时存取。你还可以用这个络送电子信件给你的熟人,和人谈话。不瞒你说,我正在和一个人用电脑谈恋爱,两人从未谋过面,只有通过文字想象对方是个什么样子,很有点浪漫。"“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谈了多长时间了,有没有吃喜糖的可能性?”奇剑锋问。

“那还谈不上,只是调调情而已。昨天坐在这里和她手谈了一天,挺解闷的。"“她是个白的呢,还是个黑的?“奇剑锋又问。

“问过她,不肯说。倒是挺调味口的,谈完了,就调裸体照片看,想象着她的模样。还不知是丑是美。”“那你这不像过去父母包办婚姻一样,等媳妇进门的时候才发现是个麻子。”奇剑锋打趣道。

“是个麻子还好,只要年轻就行,反正女人有的她都有。就怕是个老太婆,那就惨了。”吕航跟着说起笑话来。

“会不会女人有的她没有呢?”奇剑锋眨了眨眼睛、诡秘地笑了笑。

“什么意思?”吕航没有会过来意思。

“男同性恋啊。”“那不会,那不会。”吕航赶紧否认,过了一会,自己也笑了起来,说:“Thatsright,howdoyouknow。”(说得不错,谁知道呢)两个人的气氛融洽起来,奇剑锋说需要查文献,先走一步,以后再聊。等他到实验室,老杨已经醒来,正揉着腥松的眼睛。

“老杨,过元旦也不休息?”奇剑锋打着招呼。

“有个结果要赶出来,老下个月开会要用。从昨天上午开始做,也不知哪一步出了毛病。又熬了一个通宵,才算做完。”老杨捶了捶背,到实验室装食物的冰箱里取出一袋牛肉干,打开一罐可乐,慢慢吃起来。

奇剑锋整理着刚刚在图书馆里复印的材料,和老杨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十点左右,实验室的另两个学生John和Susan也来了。Susan高挑个,金黄头发,脱下外套,胸部和臀部都高高隆起,加上脚穿高筒皮靴,走起路来不免一摇一晃,十分性感。John留有一片小胡子,身体硕壮,像个美式足球运动员。两人手牵手,十分亲密的样子。他们一进来,和老杨、奇剑锋打着招呼,互问新年好。

John问奇剑锋除夕晚上到时代广场去看了大苹果下落没有,奇剑锋说去过了。几个人就在实验室吹起来,各自述说着所见所闻。老杨在一旁,像听大人们讲神话故事一样,嘴巴张着闭不拢。

原来,每年除夕,纽约时代广场都挤得水泻不通。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迎接新年的到来。这是纽约人庆祝新年的独特方式。人们吹着拉着喊着叫着,脸上涂些奇形怪状的图案。当新年快到来时,广场大楼上空的一只巨大水晶灯大苹果就开始往下滑,这时整个广场的人都汇集成一个声音数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当大苹果刚刚碰到楼顶的一刹那间,一幅巨大的新年字样就蓦地亮起来。这时整个广场欢声雷动,无数的纸片从楼顶上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在广场四周巨幅霓虹灯的映照下,人们抱着拥着亲着吻着,恨不得把整个广场翻个身。

John说:“苹果掉下来后,我看见前面两个从加州来的一对男女makelovetoeachother。”老杨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奇剑锋告诉他那对男女在广场上做爱。听得老杨目瞪口呆,只摇头不相信。

奇剑锋问Susan:“John亲了你没有?”Susan点点头:“他亲了我二十五下。”“为什么二十五下呢?”老杨问。

“过了新年我就二十五岁了哇。”“哦哦,”老杨连连点头,“你们美国人过得很浪漫,我太太一辈子也没有亲我这么多下。”“你要不要我给你补上。”Susan开玩笑地说。

“不用,不用。”老杨吓得连连后退,生怕Susan来真的。引得大家哄笑起来。

下个月有一个全国性生物化学学术会议要在科罗拉多州的滑雪胜地举行,奇剑锋和导师一起参加。他必须赶紧抓紧时间整理参加会议的材料,和众人说笑了一阵,就去找导师商量去了。

来到导师办公室,导师Lee教授正好在,看见奇制锋,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请他坐下。奇剑锋是Lee教授很器重的一个学生,他很欣赏奇剑锋做事喜欢动脑子,有见。导师问奇剑锋昨天新年过得如何,奇剑锋就把围棋夺冠的事讲了一遍。导师听得津津有味,让他什么时候把奖品拿到实验室来看看。奇剑锋又将晚上解救于庆、齐小娟的事也说了一遍,说围棋子已经找不来了。导师关心地问他们的伤势如何,奇剑峰说他来学校时他们还没有来。导师说等讨论完了开会的事,让奇剑锋赶快去,看看需要什么帮助。

<!----><!---->(待续)

留学生 十

十整个圣诞新年假期,林梅一直在读钱敏自记,连元旦奇剑锋到棋下棋也不去观战。钱敏平日少言,内心里却有这么多的故事。从日记里,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完全想不通,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那她为什么要自杀呢。王宇和她的感情纠纷,显然不是构成她自杀的要原因。仇娇工于心计,也不占什么份量。从日记里里,钱敏后来的功课学习都很不错,实验室的工作也很顺心。而且她还有严含夫妇这一对老同学在纽约,时刻帮着她。仿佛在读一本推理小说,林梅一直吃不透。一颗好奇心一直悬在那里。读到后来,林梅才渐渐地明白过来是怎么事。

xxxx年x月x日选定Lynn副教授作为论文导师后,课题开展得很顺利。她很能干,工作作风泼辣,平时好像对我很照顾。只是那双眼睛盯着人看有点受不了,她可以看我看老半天,也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仇娇博士资格考试两次都没有通过,今天来告诉我她要转学了,还没有定好去哪里。

今天搬出了学生宿舍,按学校的规定,每个学生只能在宿舍里住两年。我和另外的中国留学生在38街租了一个公寓,地点比较差一点,但房钱便宜。同公寓除我以外,还有一个女生,叫林梅,年龄比我小许多。

xxxx年x月x日我脑子懵了,全乱套了。天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我最近做了一套萤光切片,结果非常清晰。Lynn听了非常高兴,说要到暗室和我一同看结果。在暗室里,我一张张地给她讲解切片,两人交换着看显微镜时,她的头贴我很近,起先我还不在意,后来发现她的脸在有意摩擦我的耳朵,呼吸也急促起来。我有意让她,她却一把抱住我使劲亲起来。没想到她的力气这么大,当她用嘴唇压住我的嘴唇时,我一下都动不了,连气都喘不过来。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那一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直等到她松手,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她却在黑暗里对我说:我爱你。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爱你?原来她是一个女同性恋!

我要出暗室,她不让。问我是怎么看她的。她愿意和我建立永久的关系。我不干。她说只要我答应她,她一定让我提早毕业,要不然,大家就拖着。她在暗室里足足缠了我一个小时。

我问她为什么选择了我,她说我年岁已经不小了,还没有结婚,平时又不和男人接触,有同性恋的趋向。

出了暗室,我一口气跑了宿舍。怎么办想打电话给严含他们,可实在羞于启口。怎么说,说什么?说有一个女同性恋者在向我求爱,这个人就是我的导师。如果求爱不成,就不让我毕业。真是有口难言。这美国的怪事情太多,什么乌七八糟都有。

还有王宇,都怪你,把我弄得这么惨,让人家以为我有同性恋的趋向。我真的有点恨你了,恨你恨你恨你。

晚上Lynn打电话来,向我道歉,说不该逼我太急,希望我能实验室,其它的事以后慢慢再说。我说考虑考虑。

xxxx年x月x日今天到了Lynn的实验室,她去开会去了。大家都问我是不是病了,这两天,怎么没有看见我来。只好谎称是。

下午Lynn来了,看见我很高兴,让我到她办公室去,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她说她准备把我近期的结果写成文章,投到杂志上去。问我行不行。我说可以。那天的事一点也没提。另外她又问了我有什么兴趣爱好。我说没有。我是一点也不敢看她,只感觉额头上热辣辣的,仿佛是被她那双鹰一样的眼晴给灼烧的。

我发现自己太软弱了,想离开她,又想着学位。要不是那档子事,她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导师。

xxxx年x月x日最近一段时间,Lynn没有来缠我,文章已经送出去了。今天,她送了我一张歌剧票,在林肯艺术中心演出。说是原为自己买的,因临时有事,不能去,送给我去看。想想可能是她的花招,又不好拒绝,收下了。

林肯中心在曼哈顿西边六十五街左右,由两个剧院,一个音乐厅组成。歌剧在Mets厅演出。剧院里很富丽堂皇,大红地毯铺在大理石的地上。今天演出的是《茶花女》,听不懂歌词,但演员们那嘹亮的歌喉却实在振撼人心,演唱得十分的优美。

坐在舒适的座位上和宽阔的大厅里,脑子里不时出现Lynn的影子。也不知她这一段时间里是在给自己陪小心呢,还是另有打算,总之,她显得热情而不过份。只是想想她那一次的举动,就让人脸热心跳,那要是个男人多好。自己以前也曾幻想过让王宇这么肆意地吻,自己则闭上眼睛,让他随心所欲,可是他却跟别的女人跑了。Lynn平时的打扮很像个男的,短头发牛仔裤。如果真是个男的,一定很英俊,会赢得不少女士的青睐。

xxxx年x月x日今天在厕所里,听见系里两位老师议论Lynn,说她做父亲了!女友是通过人工授精的方法怀孕的,作天刚刚生下一个男孩。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天Lynn没有来上班。

xxxx年x月x日上午在做分子杂交实验。Lynn来到了实验室,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大概和喜得贵子有关。她告诉我,我的文章被接收了,需要做一些小的修改,她已经改好了,让我看看,不适。她还告诉我,下个月有个遗传学年会,让我去参加。

她又给了我一张电影票,我说今天不行,晚上有个实验需要加班。看得出来,她有点不高兴,悻悻而去。晚上八九点多钟,她来到了实验室,先是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就坐在我旁边和我聊天。她问我中国有没有同性恋者,我说不知道,心里却在怦怦跳,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举动来,这夜深人静的。还好她只是坐在那里看我做实验。我赶快做完要家,她说她开车送我,不好拒绝,只有由她。

在送我家的路上,Lynn和我聊天问我看过纽约的夜景没有,我说因为不安全,从来不敢晚上上街。她说现在有车,用不着担心被抢劫,可以带我转转。转了一会,她说我一定饿了,她也饿了,就带我上了一家餐厅。这家餐厅坐落在一个偏僻的街角上,门面一点也不起眼,进去以后,里面却很宽敞雅致。Lynn和老娘亲热地打着招呼,显然是老熟人了。老娘不断地打量着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她把我们领到座位上,马上就有饮料送上来。

两人默坐了一会,Lynn问我还生不生她的气,我不作声,只是环顾四周。我有点惊讶,因为我发现,这里面用餐的人,一对对都是女的。她们都显得亲亲热热,有的还互相亲吻,抱在一起说悄悄话。Lynn显然一直在注视着我,她说,这个餐厅是专门为女同性恋开的,女人和女人相爱有什么不好呢,美国有个城镇,大部分家庭都是由女同性恋组成的,过得很好。在美国会里,男女组成的家庭离婚率极高,因为男的时常欺负虐待女人,不懂得女人的心理状态。女人就不一样,互相之间非常体贴,知道对方的要求是什么,很有安全感,懂得尊重对方。Lynn说她那一次那样做确实有点冲动,因为她实在是喜欢我。她问我以前谈过恋爱没有,我点点头,简单讲了一下恋爱的经过。她说和你相爱了这么长时间的男人,可以随便就把你抛弃了,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他们男人不懂得尊重女人。

不知怎的,我无形中有了一些改变,也可能是受这有着女人温馨气息的环境影响吧,觉得她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尽管我不赞成同性恋。我问她,听说她有了一个小孩。她笑了,告诉我说,她的父母也都是女人,她是被抱来的,从小就生长在同性恋的家庭环境里,有何不可。

我问她,既然你已经有了一个爱人,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求其它的女人呢?这即使在异性的男女相爱中,也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事。她大不以为然,说男人们在外面有外遇的多得很。

我很坦白地告诉她,我不赞成同性恋,也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的爱。我是一个学生,希望顺顺当当地完成我的学业,不愿意受其它事情的干扰。

Lynn似乎很不高兴,大家以后就再也没有作声。

xxxx年x月x日自从上次餐厅谈话后,Lynn近来对我的态度明显地冷落了。在很多方面都有刁难之意,搞得我很苦恼。我是否应该换一个导师呢xxxx年x月x日大病初愈,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写日记了。怎么写呢想起来真是羞愧难当。看来我这一辈子算是毁了。没想到Lynn会趁人之危,对一个病人干那龌龊勾当。现补记如下。

上个星期,我们到芝加哥开会,住在Marriott旅馆里。到旅馆里登记时,才发现Lynn和我登记同住一个两张床位的房间。我当即提出要换房间,旅馆服务员说,房间是一个月前一个叫Lynn的教授预定的,现在会议期间,所有的房间都满了,而且其它房间也是和女士同住,没有什么不同。我真是有口难言,心想算了吧,只有认了。按常情,女的同住一个房间是很正常的,为了节省开支,大家都这么做,更何况是导师和学生住在一起呢。可是有谁知道我是和一个女同性恋住在一起呀,只好小心一点了。除了那次暗室以外,她倒没有另外的越轨举动。

事有不巧,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感到不舒适,先是口干舌燥,浑身发软。Lynn很关心,找了一个医生给我看了,说是患了病毒性感冒,建议多喝水,多休息,要过一个星期才会好。会议不能去参加了,只有躺在房间里休息,Lynn给我买了一些退烧的药。

有天半夜里我睡着了,昏昏糊糊中觉得有人在摸我的乳头,我一下惊醒,觉得有个人睡在我的身边,那人赤裸着身子,用一条大腿压着我的双腿,我马上意识到这是Lynn。心中一阵惊惧,想挣扎着起身,无奈头颅剧痛,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想喊,喉咙干得像火一样地燃烧,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我正烧得厉害。Lynn的那只大腿像千斤大石一般,压得我一点也动弹不得。我这时就像小羊羔,任她宰割了。她完全是一只饿狼,肆意地在我身上蹂躏,她甚至用手指通破了我的处女膜,钻心的疼痛。我两眼直直地瞪着黑洞洞的天花,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就这样滚烫烫地在旅馆里躺了一个星期,刚刚可以起身,我就动身到了纽约。来以后,一直没有去上班,我是不想再Lynn那里了。病好了,心情却低沉得很。同公寓的林梅帮我做饭,她是一个心眼很好的人,可是这种事又不好对她说。严含那里打了两次电话,家里都没有人,想来他们也够忙的了,两个人学校的事情一大堆,家里又有两个小孩,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他们,他们已经帮了不少忙了。

思前想后,还是怪自己,应该早点离开Lynn才对,总以为忍受一点,毕业就好了,如果中途换导师,一切得从头再来,不划算。现在是非离开她不可了,可是到哪里去呢,在系里重新找导师,人家会怀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Lynn。即使换了一个导师、和Lynn还是在一个系,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不定还会捣什么鬼。剩下来只有转学了,这意味着以前的一切均前功尽弃。

xxxx年x月x日Lynn打过几次电话,让我实验室,都被我拒绝了。

这儿天,我的心情坏极了,万念俱灰。情场情场失意,事业事业出现意想不到的挫折,今生今世,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追求的了,如果一个人没有了追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以前忙学习,没有时间好好看看纽约,今天决定出去逛一逛,想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活着的。坐在五十九街第五大道旁的街心花圈里,满眼是车水马龙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知怎的,看着他们好像有一种隔着玻璃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还有那耍把戏的,卖热狗的,喂鸽子的,讨钱的,只要能够赖活着,什么营生都愿干,好不可笑。这一带高级旅馆特别多,沿街走着,旅馆门口都站着或老或少的服务生,他们向每一个过路的行人都一掬笑容,我不太懂,有什么好笑的。

我也想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大概有几年了吧,记得自从知道王宇和别人结婚以后,我就没有笑过。一边走一边试图让自己笑起来,怎么做自己也笑不起来,生活竟然有这么残酷,居然能让人笑不起来。笑不起来的日子怎么过,大概只有哭了。我确实想哭,大声地哭,可是有谁会听呢。

xxxx年x月x日今天登上了世界贸易中心的顶端。站在上面放眼望去,全纽约市尽收眼底,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也显得这般的矮小,街上奔跑的汽车,还没有甲壳虫大。原来人生不必计较,一件事到底有多少分量,看站在什么角度观察。你认为举足轻重的事情,在其他人的眼里可能一文不值,你对他大声疾呼,他完全充耳不闻。一个人的悲哀,是不会有人来一块分享的,何必要在世人面前费尽心思地诉说自己的不幸呢。

站立在这顶端,方感人生的渺小,在上帝的眼里,我等都是芸芸众生,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有时在实验室里看显微镜下的细菌,一个个地都在忙碌,却不知它们在干什么,觉得很好笑。现在想来,上帝大概也是这般看待我们的。

向南望去,是无尽的海口。海口中,是举世闻名的自由女神像,多少人做着美国梦通过这所神像来到这个国家,得到的却是希望的破灭,美其名曰苦苦奋斗。

以前读书看报,有个词叫“看破红尘”,今天算是有所领悟。还记得古人的词中有子规啼血叫道:不如归去。

看那渺茫的浩海,不如归去。

看那西山的红日,不如归去。

那霞光万道的云端里,上帝在慈祥地微笑:看破红尘,不如归去。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段,林梅掩上日记本,望着窗外的云彩,仿佛看见钱敏坐在云头,得到了人生的解脱。她轻轻地抚摸着日记本,自己和钱敏同住了有一段时日,却不知她有这样不幸的遭遇。

<!----><!---->(待续)

留学生 十一

十一飞机降落在科罗拉多州的首府丹佛机场。这里海拔很高,空气稀薄。下了飞机以后,就有专车把开会的人送到几十里外的开会地点,一路上白雪皑皑,山峰奇峻,很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雪山峻岭。奇剑锋一路观看,心中称奇。

车到了Keystone,这里是美国的滑雪胜地,每年有不少会议在这里召开。人们一面开会,一面享受着滑雪的乐趣。奇剑锋在会议地点登好记,被安排在一座山庄似的别墅旅馆里。奇剑锋先洗了一个热水澡,穿了厚厚的皮夹克到外面走走。一出门,立刻觉得鼻子里奇痒,呼出的鼻气还没有出鼻孔就冻在了鼻毛上。他揉了揉鼻子,走了几步,就觉得有点气闷,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天色擦晚,前面有一群灯光照耀的建筑物,大多是餐馆,正好饥肠辘辘,就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原来还有一个大溜冰场,许多人都在滑着各种优美的姿式。他走进一家餐馆,买了一份炸鸡翅和一瓶啤酒,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吃起来。馆子里人很多,墙角天花上悬挂的大彩电里正在打橄榄球,人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兴趣盎然地观看打球,球到处,免不了大声喝彩,气氛很是热烈,奇剑锋也受到了感染,跟着一起喊叫起来。

球赛告了一个段落,奇剑锋喝着啤酒,眼望窗外溜冰场上溜冰的人们。忽然在众多的金发碧眼溜冰者中,他发现有一个黑头发的东方女子滑得很好。她没有很多的花式,动作却很娴熟,潇洒,得心应手。她很自在,黑发在滑行中飘起,非常的优美。在音乐声中,溜冰场被彩灯照得如幻如梦,那个女子滑得如痴如醉,完全陶醉沉浸在自己的舞步中。

“中国来的吗?”奇剑锋从痴醉的神态中清醒过来,转头发现有个人站在桌边,“想和你坐在一起聊聊,行吗?”那人又问。

“请坐。”奇剑锋客气地点点头。

那人在奇剑锋的对面坐下,放下手中的盘子,然后伸过手来。“来,认识一下,敝姓张,张子章。”奇剑峰握了一下对方伸过来的手,自报了家门。

“来开会的?”张子章问奇剑锋,一面就啃起牛排来。还没有等奇剑锋答话,吃着牛排的嘴就唠叨开了:“这地方真它妈的冷,空气也不够,也不知是哪个小子吃了饭没事干,把开会订到这喜马拉雅山上来了。我今天中午的飞机,它妈的老今天早上还要我在实验室做实验,差点误了赶飞机。这家伙真没人情,每个星期的实验室讨论会订在星期五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舍不得用做实验的时间开会,人还活不活了。”说着话,牛排已经吃完了,喝了一大口饮料,打着嗝,两眼四处张望。

奇剑锋慢慢喝着啤酒,也不说话,望着眼前这位老兄觉得很有意思。

“老兄,有没有烟借一支抽。”他倒先称呼起老兄来了。

奇剑锋指了指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张子章哦了一声,“谢谢老兄提醒,不让抽算了,美国也真是一个怪地方,禁止这个禁止那个,连抽烟也禁止,还自称自由,民。中国现在才是真正自由民了,我老婆上个月写信来,说是要和我离婚,要自由。说什么守活寡几年,你们留学生都是穷光蛋,那点学问能值几个钱,隔壁的王小二不识几个字,已经是万富翁了。他看上了我老婆,要和她过一辈子,什么留学生的老婆一定有文化,高级知识分子,将来生的儿子一定是个天才。气得我把信都撕了,离就离,几个臭钱就可以使鬼推磨了,还有什么忠贞的感情可言。”张子章前言不搭后语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人满腹牢骚。

奇剑锋静静地听,并不插嘴,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样痛快,心里好受点。奇剑锋很能理解这些留学生们,学得苦,过得苦,拚死拚活地干,还得不到国内亲人的理解。有的即使老婆接到美国来了,还是跟人跑了,留学生中的离婚率很高。

奇剑锋向窗外望去,那个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溜冰场上的人也稀少了,奇剑锋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便起身向张子章告辞。

第二天上午,会议在大礼堂里举行报告会,作报告的都是分子生物学领域里的顶尖人物。大会席是诺贝尔奖得,他第一个介绍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女性,奇剑锋意外地发现她就是昨天看见的那个溜冰女子。奇剑锋查看了一下目录单,她有一个中国汉语拚音名字“HanYan”,猜想不出来中文是怎么写的,工作单位注明是纽约R大学,那可是世界一流的大学,里面半数以上的教授都是美国科学院学部委员,诺贝尔奖获得者就有十几个。

报告者用流利的英语,详实的图片,非常生动地报告了她所持的实验室最近获得的一项重大发现。与会的五六人都屏息静听,许多人在飞快地记录着。这项发现太重要了,尽管他们起步比较晚,但报告者设计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实验,解决了一个关键的技术难题,因此得以在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取得了重大的理论突破。她有很强的表述能力,逻辑思维很严谨,加上语音悠扬顿挫,极富表现力,非常引人入胜。很复杂的问题经她说出来,就变得非常浅显明了,简单易懂。奇剑锋看见坐在前排的学界巨擘们连连点头,眼睛里面闪着兴奋的光芒。

她讲完了,会议厅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人们交头接耳,连声称好。然后有人开始提问题。有一个大个子,声调很高,气势咄咄逼人,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对实验的可靠性提出了种种疑问和责难,摆出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台上的报告者耐心听取,细心解答,妙语连珠,将疑问和责难一一化解,表现得无懈可击,非常轻松自如,赢得台下又是一阵阵掌声。台下的提问者挑不出什么毛病,一脸无趣,只好到自己的坐位上。奇剑锋听到邻座的两个人在议论,原来刚才那个人是报告者的要竞争对手,研究这个课题已经有些年头了,因为方法不对路,让别人后来居上,独领风骚,因此心有不甘,想发难。

又有几个人相继提问,要都是想知道技术细节。报告者巧妙地避免了正面答这些问题,因为这是秘密,致胜的法宝,不能轻易外泄。她告诉大家,权威性的《自然》杂志下期就要刊登她所报告的结果,许多答案可以从那里面去找。

报告会还在继续进行,奇剑锋却还沉浸在刚才精采的演讲里。奇剑锋快要写毕业论文了,此次来开会的一个目的就是要物色一个实验室将来做博士后。他对刚才那位中国女性的印象好极了,她人又在纽约,到她那里去做博士后,是再适不过的了。对,应该找她谈谈,奇剑锋心里这么想着。

会散了以后,许多人都包围那个中国女性,和她讨论着那激动人心的突破,久久不肯离去。奇剑锋一直没有机会插进去,心想只有以后再找机会了。

严含上午作了报告,取得了预想不到的成功。演讲以前,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怕讲不好砸了锅。开始演讲后,她反而镇静下来,有了信心。这些结果是全实验室的智慧结晶,大家花了多少心血才熬出来的。而且经过了反复的验证。报告完了后,许多实验室都提出要搞作,弄得严含一下子应付不过来。

下午没有报告会,会议组织大家去滑雪。严含是滑雪的好手。尽管她出生在江南,到美国读书后,每年冬天学校组织学生去滑雪,她都参加。几年下来,她的滑雪技术已经非常不错了,连难度最大的陡坡她都能自如地滑行。今天的天气真好,晴朗的天空,白云飘飘。

严含穿带好滑雪服,墨镜和滑雪,先在试滑坡上练习了一会,然后坐着缆车上了山顶。站在山顶端,风不大,极目望去,太阳光下大块大块的雪原在脚下伸展开去。雪原上的人像许多的小不点在滑行有不急不慢徐徐前行的,有疾速飞进凌空而起的,有绕着大圈子怡然自得的,更有不熟练者小心翼翼前仰后的,真是一幅雪野万象圈。

严含今天的心情特别的高兴,她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两手一撑,双腿一使劲,身子就像一只轻快的燕子一样沿着雪坡滑行起来。她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滑雪在雪地里激起了雪粉,发出了吱吱的悦耳动听的声音。白云在头顶的蓝天里轻轻飘浮,雪坡两边的雪松一排排地向后飞去。脸和鲜洁的空气磨擦着,非常舒适,像有无数只安琪儿冰冷的小手在抚摸。这感觉简直好极了。她越过了许多人,让自己保持在一种美好的感觉里。

突然她前面的一个人摔倒了,半天爬不起来,显然是一个初学者。严含双腿一打横,停在了那人的前面,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人拉起来。然后严含拉着那人的手,一面慢慢滑行,一面教那人一些基本滑雪技术。这样到了山脚,那人已经滑得比较自如了。严含告诉那人,这里有滑雪课,他应该先去学一些基本技术,在练习场地滑熟练了以后再到这山坡上来。严含有点热,摘下墨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想那人用中文问道:“您就是今天上午讲报告的那位老师吗?”严含点点头,也用中文答:“我叫严含。”那人马上也作了自我介绍,这人正是奇剑锋。奇剑锋被这意外的相逢弄得有点兴奋,现在隔得近,发现这位上午让他肃然起敬的人很年轻,看上去三十刚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大概刚滑完雪,她双颊绯红,秀气的鼻孔里呼出热气,那美丽的大眼睛洋溢着青春的魅力。奇剑锋一下子脸红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稍稍镇静了一下自己,他对严含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什么事,请说吧。”严含说。

“我快毕业了,在找博士后,今天听了您的工作很感兴趣,不知您有没有位置我可以申请。我也在纽约读书,是C大学生化系的。”严含想了想说:“这样吧,反正你也在纽约,去后给我打个电话,约个具体时间到我办公室来详细谈谈好吗。”奇剑锋说可以,记下了严含的电话号码。严含重新带上墨镜,跟奇剑锋说了一声拜拜,就轻巧地滑走了。奇剑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敬佩。以后奇剑锋天天都去滑雪,会结束时,他的滑雪技术已经过了关。

会开了五天,奇剑锋学到了许多的新东西,他的导师也在会上报告了他们实验室的进展。奇剑锋则参加了图片展览,严含来看了,详细询问了他的博士论文题目,对他的成果很满意。在和严含的交谈过程中,奇剑锋发现她反应敏锐,头脑很清楚,一下子就能抓住问题的实质。

<!----><!---->(待续)

留学生 十二

十二于庆脸面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这天他敲响了齐小娟的门。齐小娟正在做服装图案拚接练习,见是于庆,问有何事。于庆犹豫了一下,说他想借齐小娟做十天的女朋友,不知齐小娟干不干。他告诉了齐小娟原委。

原来于庆的父亲要随国内一个代表团到美国访问十天,以前于庆写信去谎称在美国有了女朋友,要是安慰家人的意思,反正他们也见不着,自己也把这件事给忘了。不想这次父亲来信说想见见他的女友,还带了东西来给他们。这下可给于庆出了难题,原想再撒一个谎,说女朋友吹了,又怕姥姥伤心,成天为他瞎操心,因此想到齐小娟。心想我为你挨了一顿揍,这点忙你一定会帮的。果然齐小娟一口答应下来。

这天,齐小娟穿带得整整齐齐和于庆一起到机场去等他的父亲。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飞机到达的时候,一群代表团模样的人出了门口,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头顶秃光,很像于庆,一路东张西望。于庆看见了直喊爸。这个人赶快走过来拉住于庆的手,然后眼睛马上转到齐小娟的身上指着问于庆:“这是你女朋友?”没等于庆开口,齐小娟用清脆的上海普通话说:“爸爸您好,欢迎到美国来。”喜欢得于庆他爸不拢嘴。连跟在后面的代表团其他人都直夸于庆他爸好福气。这群人有老有少。

取完行李,出了飞机场,有领事馆的车来接。于庆的爸爸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大袋东西给于庆、齐小娟他们,说是姥姥让带的。于庆说他可以送爸爸到领事馆,爸爸说大家集体行动,一个人单独走不好,大家约好第二天到领事馆见面。

家的路上,齐小娟问于庆装得怎么样,于庆说:“得,真像,瞧老爸那副高兴模样,去准得和姥姥胡吹一阵子,谢谢你了。”“我明天没事,要是你愿意,我还可以陪你爸一天,算是报你没白挨揍。”齐小娟动提出说。

“真的?”于庆喜出望外,“那太好了。”于庆的车被打碎了玻璃后,齐小娟用自己的积蓄给车换了新玻璃,而且把车重新油漆一新,看上去和新买的差不多。第二天早上,于庆和齐小娟就开着这辆出租汽车来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总领事馆坐落在十二街西端,面对着哈德逊河。齐小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两个自费留学生,在经历了种种艰辛磨难后,望着庄严肃穆的国旗国徽,心中感到一阵的温暖,万分亲切,齐小娟心里一热,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们来到传达室,一个中年妇女守在那里。他们告诉被访者的姓名,那个妇女就打电话上去喊人。于庆他们等着,就站着看橱窗里的宣传照片。以前在国内看着这些觉得挺乏味的,现在看起来却亲切无比,每一张图片,每一行小字都刮进了脑子里。一会儿,就见于庆的父亲和其他代表团成员下来了。昨天晚上看不大真切,今天在明亮的会客室里,齐小娟更加显现得光彩照人,于庆爸更加不拢嘴,其他人更加赞不绝口。于庆站在那里抿嘴笑。出了总领事馆的大门,看见于庆锃亮的汽车,大家都羡慕得很,说还是美国好,连学生都有新车开,在国内只有名演员才有。

于庆问大家要不要逛纽约,他的车大,坐七个人没有问题,他和齐小娟加上代表团的五个人正好。大家眼睛都盯着团长,说老于的儿子有此盛情,代表团要到明天才有业务洽谈,来一趟美国机会难得。团长见大家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顺水一推舟,说跟领事馆说一声,大家就挤进了车。于庆、齐小娟坐前面,于庆爸坐他们中间,其他四人坐后面。为了看得真切,都把车窗摇下来。

于庆开着车大街小巷地转,齐小娟像个导游一样地解说。车上的人一路叽叽喳喳,发表议论。

车转到老汇。

“这就是老汇,小时候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老听大人们唠叨这里,纽约有个老汇,大腿舞特棒。”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

“小于。看过大腿舞没有?”有人问。

“看过,来劲。一溜小姐女士一字排开,齐唰唰一起踢大腿。”“踢有多高?”“脚尖能碰着头。”“今天有没有机会开开眼界?”“不成,一张票便宜的也要二三十。”“妈也,半个月的工资没了。算了,听你吹吹行了,去照搬就是。”车转到洛克菲勒中心。

“听说洛克菲勒是一个石油大王。这楼就是他修的?”“这楼已经不属于美国人了,被日本人买了。”“这小日本真邪乎,美国人的楼他也敢买。”“不只这些,好莱坞的哥伦比克公司也被日本人买跑了。”“这美国人也真是,什么都卖,他不缺钱花呀。”“价钱出得高,据说美国人赚了不少钱。”“这钱多也不应该卖呀,自己国家的象征,卖掉多不好。咱中国人就不干这个。”“得,看国内现在这个样子,一块地皮一块地皮都被人家外国人圈走了,还不是一切向钱看,只要人家敢出钱,一样什么都卖。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天安门城楼就让人家买走了。”车转到了中央公园。

“这美国人挺注意绿化的,在这曼哈顿岛上一寸千金的地方划了这么大一块地方做公园。”“一多年前,欧洲的一些移民从印地安人手中用几块钱买下了这个地方,当时规划城市建设时就用法律明文规定不准在岛的中央建任何东西,留着做公园,调节岛上的气候。”齐小娟解释道。

“你刚才说什么,只用了几块钱就把这块地方给买下来了?”“没错。当时这里是一片荒岛。”“哪里有一块荒地我现在也去买下来,留给我孙子,不定他会成为亿万富翁呢。”“其实,印地安人也没有吃亏,据推算,如果当时印地安人不用掉那几块钱,而是放在银行里投资,其价值也会和现在曼哈顿岛的财富相当。”<!----><!---->车转到联国。

“哟,这里的国旗真多,咱们中国的也有。”“那当然有,要不怎么叫联国。”“那群人在那干嘛哪,又喊又叫唤的。”“那是一群海地人,他们国家发生了政变,要求联国给予制裁。”“联国像个婆婆,管的事多,没人听它的。”“有时也管用,像打伊拉克,一举手表决,飞机坦克、大炮导弹统统开上去了,打了它一个稀巴烂。”“听说为了天安门六四的事,这里也通过了不少决议什么的,好像没有多大的用。”“这里跟人一样的,欺负软的不是。”“这里有联国邮票卖,想不想买几张,不过只能在里面寄信,拿出来扔信筒里,美国邮局不承认,不给寄。”“那为啥?”“联国算另外一个国家,美国管不着。”“这么说我一进去那个铁门,就是进了第二个国了。得,冲这个也得进去一趟。”大家纷纷下车,一人买了一张邮票,从联国给家里发了一封信。然后又到车里坐好。

齐小娟见众人坐好,说:“我们现在在十­二街的东端,直开过去到西端,就是中国总领事馆,早上出来的地方。”“已经绕了一个大圈子了。”车转到帝国大厦。

“这帝国大厦也是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提起的,当时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前面怎么被警察拦起来了,好像出了什么事?”于庆问一个过路的人,那人说有一个人要从帝国大厦的顶端跳伞,警察不让,是违法的,正在谈判。正说着,就听见前面人群呐喊起来,蓝天下,帝国大厦的顶端开了一朵小花,那花在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轻轻地飘来荡去,博得人们一声声喝彩,连警察也鼓掌。慢慢地那朵花越来越大,一个人驾驭着一顶降落伞从天而落,在街心摔了一个大跟头,当即被警察逮捕。他笑着向人群挥手,人群也向他挥手,然后被警车带走。

“美国人真敢玩,违法也不管。”刚看完这的一幕,大家意犹未尽。

“这倒新鲜,翻着新花样玩。”车转到了格林威治村。

“这儿的人怎么和其它地方的人不太一样,男的一对,女的一对,手牵着手,怪亲热的。那服装也奇怪,发式也奇怪,看人的眼神也奇怪,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这里是全世界有名的同性恋村,街上走的分之七十是同性恋者。”“难怪我说哪里看不顺跟,有的男的像女的,有的女的像男的,给你一点,全明白了。”“我说这世界上怎么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这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怎么干那事呢?”“喂喂,这事去后讨论好不好,车上可是坐着老于的儿媳妇,不雅。”“算我没说。”车转到了唐人街。这里是一定要下车走走的了。于庆在一个僻街的地方停好车,一行人下了车。他们一路走一路问价钱,然后只摇头。和北京街上一样的东西,这里要贵出许多,还说便宜卖。

“这地方怎么和香港似的。去年出差到香港,就是这样又小又窄,路边上都是牌子。”在一个水果摊子面前,齐小娟看中了那漂亮的葡萄和水晶梨,于是就秤了一些。付钱的时候,管水果摊子的人说:“不收你的钱,送给你吃。”齐小娟很吃惊,问:“为什么”那人说:“我认识你,你帮过我的忙,你帮我发过一封信。”细看之下,齐小娟隐隐约约想起这个人就是在姑夫开的餐馆里让她送信的人。“你怎么在这里?”齐小娟问。

“我们一行人都逃出来了,现在都在唐人街打工。”那人答说。

齐小娟想起了她姑夫和那些客人那天在客厅里说的要严惩逃跑者的话,不无担心地说:“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那会很危险的。”“这里总比关在那个黑屋子里强。再说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敢轻易地来。”“家里还好吗?”齐小娟想起来那封信里提到的妻子小玲和女儿小妞妞。

“都还好,我们经常通信,借的钱已经还了不少了。”“那就好,你多保重了。”齐小娟向那个人道了别,心中还是很为这个人担心,姑夫是一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唐人街转了一圈,大家觉得又脏又臭,没什么意思,就坐上车走了。

车转到了南浦码头。

众人站在水泥墙后面,望着波涛起伏的海面上那尊站了两年的自由女神像。

“八九年天安门的学生闹事,竖了一个自由神像,她祖奶奶原来在这里。”“这一个可气派多了,瞧那手臂,又粗又直,将那火炬举得稳稳的。坦克车肯定没办法把她撞倒。”“这个火炬是法国人送的,前几年为庆祝美国国庆两周年,大修过一次。”“听说以前中国人移民到美国来都是从旧金山进来,许多人不让进,都关在一个小岛上。”“那个时候排华很严重,华人很受歧视。”“你们在这里受不受歧视?”“还不是有,不过没有那时严重。”“这纽约的移民真多,刚才在唐人街,全是咱们中国人。”“其实,除了中国人外,还有好多其它国家的移民,像爱尔兰人,意大利人,玻多里格人,墨西哥人,俄国人,犹太人,真正的美国人在纽约反而越来越占少数。”过了一个多星期,于庆父亲一行人办完了事,该国了。临上飞机前,于庆的爸爸拉着齐小娟的手一再叮嘱齐小娟国时到北京来住,然后高高兴兴地上了飞机。目送飞机上了蓝天,于庆情不自禁地在齐小娟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以示感谢。齐小娟也不怪他,心安理得地领情了。

在家的路上,齐小娟对于庆说:“你父亲他们这一行人真有意思。”“是很逗,可爱极了,土得都掉了渣。”<!----><!---->(待续)

留学生 十三

十三中国的春节到了,公寓里的人早就商量好,除夕这天晚上要好好庆祝一下,过年嘛。因为大家都很忙,于是决定包饺子,这样简单些,也符北方人的习惯,汪豫生夫妇都是河南人,包饺子自然不在话下。

一到晚上,公寓里顿时热闹起来,除了一栋大楼里其它公寓的一些人外,还请了一些外面的人。汪豫生的房间较大,大家在里面支了两张桌子,铺上台布。和好了饺馅,汪豫生夫妇负责擀面,其他人包馅。一面包着饺子,一面看着电视,一面说着笑话,挤挤攘攘的。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紧紧吸引住了齐小娟的注意力:根据内线报告,一艘偷运中国非法移民的货船在加州远水海域被截获,船上共有六多人。播音员说,组织这次非法行为的一个犯罪集团也同时在新泽西州和纽约州被捕获。电视上出现了犯罪集团头目们被逮捕时的录像,突然,齐小娟看见被逮捕的人中有姑夫,忙指着屏幕上的一个人对于庆说:“快看,就是他,就是他。”于庆知道齐小娟指的是她的姑夫。其他人也侧过头来问那人是谁,齐小娟和于庆都没有做声。齐小娟看见姑夫被抓的镜头,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也连带着为街头那个卖水果的人放了心。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原来你们也有这一天哪。

自从那天于庆为了齐小娟被打后,齐小娟就有意对于庆好了,加上这次于庆父亲来借女朋友的戏变得弄假成真。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头发稀稀拉拉的于庆使的什么绝招,有此艳福,居然让美奂绝伦的齐小娟大加青睐。殊不知于庆的一条眉毛上,已经留下了永久的疤痕。有天晚上,于庆枕在齐小娟的玉臂上问齐小娟将来会不会嫁给他,齐小娟说肯定不会,他们的关系只是朋友。于庆听了很遗憾,但想想也还可以,这样已经不错了。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来的人当中,有一个是国内物理学界泰斗的女儿,有四十来岁,在物理系读博士生,和她同来的是她的男朋友,两人相差至少二十来岁。她以前在国内结过婚,出国后就和国内的丈夫离了婚,现在正拚命地追这个男朋友。这个男服友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名教授,和李政道、杨振宁同为西南联大时她父亲的学生,也算老留学生了。这位教授先生两鬓斑白,说话喜欢逗趣。两个人亲亲热热,时不时地来一段打情骂俏。女的非常矫揉造作,徐娘半老,左一口≈quot;,有一口≈quot;(可笑得很)地叫唤,还时不时地当众紧紧逼问教授婚期订在什么时候。教授则打太极拳,顾此言彼。然后女的就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教授又来逗她,哄她,她又转嗔为喜,看得大家暗地里只想发笑。这一对夸张了的恋人热度远远甚于奇剑锋林梅和于庆齐小娟那两对。

在座的还有一位台湾来客,也是女的,四十来岁。她留着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着,脸上打了粉,描了眉,涂着很重的口红,口音带着台湾人说国语的那种特有嗲劲。她是一个人来的,据她自己说还没有结婚,男朋友也交得不顺心。她看过自己的手相,爱情线太紊乱。听说她会看手相,那位物理学家的女儿来了劲,硬逼着教授也看手相,特别要看看爱情线如何。教授说手相这玩艺是假的,玩玩可以,不能当真,不看。女的就生了气,嘴也撅了起来。教授没法,只好停下包饺子,把宽宽的手掌放在桌子上,让人看手相。

台湾女客把教授的手放在自己的纤纤手掌里抚摸了一阵,细细地察看,教授觉得很舒服,脸上就有了表情。这些被物理学家的女儿看在眼里,心里就不受用,又不便发火,谁让自己把情人的手送给另外一个女人看呢,她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两双贴在一起的手,让醋瓶子在心里面翻滚。这时间真长,终于熬到了台湾女客开口。

“你事业线较清楚,一定有一个很成功的事业。”台湾女客说。

“那当然,要不怎么当了教授。”教授不无得意地说。

“你生命线很旺盛。”台湾女客又说。

“身体好得很,没病。”教授马上附和上去。

“得了吧,昨天陪你去看医生,还说你有前列腺炎,身边需要个人照料。”物理学家的女儿当众揭穿,嘴巴撇了撇。

“你离过两次婚?”台湾女客问教授。

“不错,你说得很准。”教授证实道。

“快说说下一次的机会在哪里。”物理学家的女儿迫不急待地问着。

“手相上很模糊,并不确定。”台湾女客的眼光狡黠地闪了闪。

“我告诉过你一切都还不确定,你看,现在有了理论根据吧。”教授说。

“快来看看我的,我的一定行,人家都说我有帮夫相。”物理学家的女儿赌气道,把两只手伸了过去。

这一次台湾女客并没有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而是让物理学家女儿的手放在满是面粉的桌子上。看了一阵子,说:“你至少已经结过一次婚,这以后,你的爱情线很紊乱,和我的一样。"“不对,我还有一次很稳定的婚姻。”物理学家的女儿大声叫着,有点恼羞成怒了。两个女人用心力较量着,迸出了火花。

奇剑锋看见势头不妙,赶快伸出来自己的手,“来,看看我的手相如何?拜托您往好处多说一点,我那位可是坐在这里。别把我们说吹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林梅说:“不要紧,使劲说不好的,让他晚上睡不着觉。”“你的手相不错咧。”台湾女客看后称赞道,“你将来会大有作为的,而且有一个终身好帮手。”“怎么解?”奇剑锋问道。

“你的事业线和爱情线在了一起,俗称断掌。掌坟上的成就线又多又密,所以大有作为。和爱情线在一起,说明有贤内助帮忙。你感情专一,从始而终。谁要是做你太太,一定好福气。"“怎么样,咒我也没用,命中注定了。快把你的手也给人家看看。”奇剑锋冲着林梅说,抓住她的双手伸了过来。

“你有相夫命,感情线不丰富。”奇剑锋打趣道:“感情不丰富的人不要。”“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以后结了婚外面的男朋友少啦。”台湾女客笑着纠正。

“就你贫嘴,小心我嫁别的男人。”林梅说。

汪豫生看得眼馋了,丢下擀面杖伸出两只手让瞧瞧。看了一会,台湾女客说他有一个贤妻良母似的夫人,喜得他赶快缩手。他娶了一个农村老婆,心里一直怕别人瞧不起,一天到晚说自己的老婆如何如何能干,会做事。听见台湾女客如是说,不免喜上眉梢,讲了几遍的话又重复一遍:“大学毕业后下到河南农村,在一所学校教书,我一下看上了一个女的,很好看,不喜欢做声,人老实,我说一定要娶她做我老婆。后来果然被我娶到了手,一生就生了一个儿子。家里的事我从来不用操心。这一辈子就这一件事办对了。”这最后一句话于庆奇剑锋和他一起重复出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包括汪豫生的憨厚妻子。闹得汪豫生满脸通红,两个铜铃般眼睛一鼓一鼓地向外突,“有什么好笑的,有本事你也娶一个来我看看。”台湾女客一直用眼睛看着齐小娟,这时说:“小姐,你有福像,要不要也来看看手相。齐小娟先不肯,经不住众人说,好玩而己,就伸过来十指纤纤的白玉般的手。台湾女客看了半天,脸上止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她对齐小娟说:“小姐,你将来要大红大紫呢,我也说不清楚,从来没看见有这么好的手相。”于是众人都探过头来,想看个究竟。齐小娟缩手,粉脸微微发红,对那一张张伸过来的脸说:“很平常的一双手,有什么值得好看的。”饺子包好了,下在锅里滚烫的水里,不一会就好了。放上葱花,一个个捞起来,像银元宝似的,味道喷喷香,扑鼻而来,止不住口水直往下咽。咬上一口,有肉心的,有虾心的,有菜心的,鲜美极了,只听得满屋子哧啦哧啦声和碗匙相碰声,不闻一丝人语声。

过了好一会,才听有人喘过一口气来,“妈也,太过瘾了。”慢慢地,肚子里有了一些东西,话又多起来。大家谈论着国内现在不知该热闹成什么样子了。再过几天,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录像带就到了,到时可以从领事馆借来看,这是留学生中最受欢迎的节目。有人说他那里有《北京人在纽约》的录像带,可以拿来看。

“那带子我看过,和咱们留学生不搭界,隔靴子搔痒,没劲。里面就写了一个留学生大李,为留在美国读了两个学校,最后还被车撞死,让人家出钱给埋了。”“怎么就没人写一本关于咱们留学生的故事。按理说这留学生中也是人才济济,使文弄墨的一定不少。"“咱们一天到晚读学位,考这试,考那试,完了还得呆在实验室里,连气都喘不过来,谁还有时间写小说。”“其实咱们的故事真不少,真值得写,不用编造,就照直写,一定会让人也感动得流泪。国内的人都以为我们这些所谓的天之娇子在国外神气活现地了不得,殊不知我们在这里受的那份洋罪。”“也有混出头的。”奇剑锋把开会时遇见严含的事讲了一遍。

“有悲有喜,有成功,有失败,就是咱的留学生的真实写照。”“放心好了,一定会有人写的。”奇剑锋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站起来说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于庆拿到了绿卡。”“祝贺,祝贺。”大家都嚷了起来。

汪豫生说:“这么说,除了齐小娟是‘六四’以后来的,其他人凡是符大赦条件的都申请到了绿卡。看来今天真值得庆贺,来,多吃点饺子。”台湾女客说:“你们大陆留学生真幸运,八九年‘六四’天安门一闹事,美国这边就给发绿卡,我们台湾人还要苦苦排队等名额。”“你们也到大街上示威,让美国人再大赦台湾留学生。”于庆打趣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陆学生闹事,是为民,为自由,是受共产党迫害,应当受到保护。我们台湾人闹事,因为和美国是同一种信仰,算小兄家里的家务事。”台湾女客说。

“我看到一份资料,”教授说,“到现在为止,一共有大慨48,7大陆留学生因受到美国总统行政命令保护而获得六四绿卡。”“这美国人也真有趣,你是他的朋友,他不照顾你,你是他的对立面,反而开绿灯。”“这叫打政治牌。”“你们留下来了,以后有哪些打算呢?”教授颇感兴趣地问。

“我准备告别留学生ahref=/target=_blank>游椋庋Я舻锰邸H缓舐铮家桓黾菔恢凑眨瓤欢问奔涞某鲎獬担闱偎怠O衷谧芩惆境隽送罚僖膊槐卣绽锾嵝牡醯ǖ乜诔蹬缕巢炝恕!庇谇煨剂俗约旱募苹p/>“毕业后找个工作做,赚点钱,然后美国中国两边跑,哪边好混留哪边。”汪豫生说。

“你呢?”有人问奇剑锋,奇剑锋搔搔首,“还没想好,短期内是不会去的,长期多半是要去的。”“那你绿卡不是白拿了?”“也不一定,毕业以后我还想作几年的博士后,有了绿卡在美国就省事不少,用不着每年办延长签证,国探亲也方便些。这样灵活机动性高。”奇剑锋说,“我说了还没想好,也说不定永久地留下来了。”大部分人都和奇剑锋、汪豫生一样,还不知道将来如何打算,先把学位拿到手再说。也可能留在美国,也可能大陆,到时候再说。

“这么说,绿卡是你们的护身符了,保证你们来去自由。”教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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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 十四

十四“小奇,我眼睛不好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看看这里一段DNA序列对不对。”老杨看见奇剑锋正忙着自己的实验,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他,但心里又着急,没日没夜地忙了一个礼拜,很想知道结果如何。DNA的顺列在一张大大的X光片上,密密麻麻地一排排靠着,年纪大了,眼睛有点昏花,在荧光屏上看长了就吃不住,很容易出错。

“行,老杨,让我把这一点做完就来帮你读。”奇剑锋忙着自己手里的实验,对老杨说。他很能体谅老杨的苦衷,因此每求必应。

奇剑锋停下自己的事,和老杨坐到了荧光屏前,拿起自动阅读器熟练地读了起来,不一会就读完了,然后又和老杨一起用计算机在基因库里查对。老杨站在一旁只搓手,两眼盯着计算机屏幕,显得很紧张。老杨的论文题目是克隆一个与细胞调节有关的磷酸化酶,忙了两年多,现在总算得到了这个酶的DNA克隆,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怕自己得到的DNA克隆别人已经发表过了,这样在基因库里就可以查出来。要是这样的话,很可能导师又要让转题目了,一切重新忙起,毕业要向后推迟至少两年。自己这么大年岁了,耽误不起呀!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计算机终于查找完毕,证明老杨得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克隆。老杨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他高兴得简直像小孩似地跳了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尽管还有许多的实验要做,毕业的曙光已经在即了。奇剑锋也很为老杨高兴,这么大岁数读博士,没日没夜,没假期,没周末,连我们这些青年人都比不上,实在可敬可佩。

同实验室的John和Susan听到这个消息,也都跑过来祝贺。

“杨,你真幸运,你努力地工作终于得到了报酬。”Susan说。

“有好结果,你应该请我们上中国餐馆。”John说。

这时导师Lee正好走进来,看见一伙人在那里高兴,问大家有什么有趣的事。奇剑锋马上汇报了老扬的好结果,听得导师Lee双眼一亮。大家一起分析了一下结果,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导师Lee对老杨说:“你是好样的,就是工作太辛苦,以后不要加班加得太累。你只需做几个克隆的功能鉴定分析,就可以开始写毕业论文了。”老杨显然还没有从兴奋中拔出来,连声说着谢谢,再无它话。导师Lee转身让奇剑锋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有话要说。奇剑锋跟着Lee来到Lee的办公室。

Lee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对学生很好,不像有的教授成天盯在学生后面催结果,把学生当廉价劳动力使用。他很懂得调动学生的积极性,让学生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当然,他挑学生有很严格的条件,他选的学生必须勤奋好学,常动脑子。他对手下的两个中国学生奇剑锋和老杨非常欣赏,两个美国学生John和Susan也不错,只是这两个人自从进了实验室后,谈起了恋爱,很有些影响工作进度。有时趁实验室人都不在,干一些男女之间的性爱事情,被Lee撞见了几,非常不愉快。找他们谈了几次话,才有所收敛,工作勤奋起来。不勤奋也不行,两个中国学生很能出结果,无形中形成了压力。

Lee告诉奇剑锋,严含教授打电话来询问奇剑锋的情况。Lee极力推荐奇剑锋,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奇剑锋也告诉Lee开会时和严含交谈的情况。Lee说严含是一位很优秀的科学家,听说开会来后,她实验室又有一项重大突破。如果奇剑锋能到那里去做博士后,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发表高质量的科研论文。Lee告诉奇剑棒,严含想让他去面谈,时间定在下个星期。Lee说最好准备一下,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珍惜这次机会。

三四月份的天气,奇剑锋走进R大学的正门,向门卫询问严含实验室的方位,并在来访客人录上登了记。进了校门,整个校园都覆盖在参天的大树下,连大楼的墙壁上也爬满了青青的藤蔓,奇剑锋感觉出了浓郁的古典气息。走在校园里,到处都是鸟语花香,最美丽引人夺目的是那些盛开的映山红,红的一片,白的一片,紫的一片,像块块云彩在那修剪得十分齐整的冬青树丛里。还有那郁金香,一朵朵像风情万种的妙龄少女,穿带着各色彩衣含羞地立在春风里。校园的空气里有一种迷人的香味,使人婉如置身在天国仙境里了。

奇剑锋一路走,一路观赏,心里充满了喜爱。他没有想到地处纽约繁华地段里的这所世界学术重镇原来有这么优雅的环境,难怪这里的科学家们不断地推陈出新创造出世界领先的一流科研成果,产生了许许多多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和众多的国家学部委员来。

进了一幢古楼,墙壁上有一块镶金铜牌,上写“国家重点历史保护文物”。旁边有一段说明,原来这幢楼是这个学校最早修建的楼,生物学界许多划时代的重大发现都是在这里进行的,看了不觉让人肃然起敬。上到第四层楼,奇剑锋按照门牌号码找到严含的办公室,严含正在和一个学生谈话。她让奇剑锋等一等,说谈话一会就完。

利用这点时间,奇剑锋在走道上走了走,细心观察着这里的环境,发现这里的各种仪器很齐全,很现代化。人们穿着整洁,做事情一丝不苟,听不见高声喧哗,看见奇剑锋站在走道上,大家都很有礼貌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过了一会,那个学生从严含办公室出来了,让奇剑锋进去。奇剑锋进了严含办公室,严含一面收拾桌上的东西,一面打招呼请奇剑锋坐下。办公室布置得很整洁,一丝不乱,窗台立有几盆清秀的绿色植物,几朵小花在阳光下甜甜地开着。墙壁上挂着一幅照片,两个小女孩天真烂漫地微笑着。

“地方好找吗?”严含问道。

“很好找,你们这校园真漂亮。”奇剑锋答道。

“春天到了,这是校园最美丽的时候。”严含接着说:“我给你的导师打了电话,他对你的评价很高。你的基础不错,工作很努力,我刚刚又申请到了一笔科研经费,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来工作。不知你自己对将来有何打算。”奇剑锋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打算,他要希望通过博士后的工作,自己能够得到更严格的科研训练,出一些高质量的科学成果来充实自己。他想具体知道是怎样的一个科研课题。

严含在一张纸上,一面画圈,一面详细讲解了整个实验室的科研方向和长远打算,以及奇剑锋如果来了的话所担任的角色。奇剑锋被整个蓝圈深深吸引住了,没有想到严教授的脑子里有这么多的奇妙构思和宏伟计划,听了以后,使人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跃跃欲试。她在会上所作的报告,原来只是这沧海里的一粟。当他抬起头来看严含时,很难把这些成熟的构想和那张年轻的容貌联系在一起。我要是以后能够像她一样该有多好,奇剑锋这么想。

出了R大学以后,奇剑锋的脑子里产生了许多的幻想,他打定意,一定要到严教授这里做博士后。

晚上到家里,严含一进门就看见唐羽和两岁的小雪一起在晾小孩的衣服。只见小雪满把拿的都是衣架,两只大大的小眼睛向上盯着爸爸把衣服挂好,等着向爸爸衣架。只听爸爸说“再来一个”,小雪就赶快递上去一个衣架,然后爸爸就表扬:“小雪乖,今天会做事了。”小雪听了小脸蛋绽出了笑容,她就是喜欢听到人的表扬。等爸爸说下一个“再来一个”的时候,她发现妈妈来了,就哗啦一下把衣架全扔在了地上,然后像小燕子一样一路喊着妈妈,飞向严含的怀里。严含抱起小雪,在她胖胖的小手背上使劲亲着。

唐羽一面在洗脸间里晾着衣服,一面告诉严含:“国的飞机票已经定好了,下个星期一的。”“你国讲学的材料备齐了吗?”严含问唐羽。

“差不多了。就担心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知忙不忙得过来。”唐羽不无担心地说。

“有什么问题,北京小保姆答应晚上也来帮忙,睡在我们家里,你尽管放心地去好了。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国了,国内的变化可大呢。这次你要跑好几个城市,武汉的时候,会会以前的老师和同学,顺便看看家里人,大家都挺想念的。”“哦,老余刚才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在华美协进会的活动不要忘了去参加。你去好了,我在家里看小孩。““真是的,要不提醒,我还真忘了。今天晚上我还要祝词呢。“严含说。

严含、唐羽和一批八十年代早期来美的纽约留学生们组织了一个中美科技协会,旨在团结大陆在美国的留学生和科技人员,并和国内高层次取得联系,向国内各种先进的科学技术,促进中美两国间的科技交流。唐羽这次国讲学,就是双边交流计划中的一个项目。同时还请来国内的各种团体,有目的地参观美国的一些先进项目和设施。由于有自己的人在里面引路搭桥,各种访问团大大减少了盲目性,很容易学到实质性的东西。昨天国内来了一个生物制品代表团,今晚在华美协进举行联谊活动,还邀请了许多美国大公司的头面人物参加。

吃完晚饭,严含来到位于东六十五街的华美协进。代表团的一行人和一些美国的企业家已经在那里了。代表团的吴团长上来和严含握着手,很感谢她和中美科技协会促成这次访问,明天他们就要到一些美国的大生物医药公司参观,想问问严含有些什么好的建议。严含说她对公司的情况也不熟,但科技协会已径和那些公司联系好了,让在里面工作的懂行大陆留学生们当向导,这样可以克服语言上的障碍,公司方面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意,所以代表团一到,就有自己人来陪同,有什么问题只管问,这些人都是大陆来的,一定会全心尽力地为大家解答各种问题。吴团长听了直高兴,说这样就放心了。

正谈着,一家大公司的副总裁走了过来,加入了交谈。他也非常感谢科技协会,让他们有机会和中国同行们认识。他说中国现在经济正蒸蒸日上,前景十分看好,大家都争着到那里投资。他的公司已经制订好了向中国发展的计划,正苦于找不到作伙伴,刚才他和代表团的一些厂长经理们交谈了不少双方作的意向,都认为很有必要探讨下去。有些人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到中国去看看。他认为双方作的基础很好,去后就和董事会讨论。

严含听了很高兴,希望大家都能从作中得到好处。这时老余过来告诉严含,大家都到齐了,让她上去讲两句。在大家的掌声中,严含走上了讲台,她说很高兴今天看见中美两国生物界的企业家们相聚在一起,虽然自己是搞学问的,但衷心希望中美两国企业界同行们能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求作的机会,中国和美国都是大国,美国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和技术力量,有资金需要投资,中国有广阔的市场,经济上正处于腾飞阶段,需要的正是资金和技术,因此两国之间的作有利而无一害。下个世纪世界各国的竞争会更趋激烈,作是求生存、共发展的必然途径,在场的各位都具有战略眼光,有大气魄,预祝大家取得完满成功。

严含的讲话很简短,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接着这些黑头发黄皮肤和那些黄头发白皮肤的人们又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喝着香槟,一面谈着有兴趣的作话题。

华美协进是三四十年代创办的,地方不小,分为几个活动场所。当时要是为了给在纽约的华人医生们一个聚会场所。后来渐渐演变成华人知识分子的活动中心,除了举办各种学术讲座以外,还举行各种文化娱乐活动,而且都是免费的,因此很受留学生们的欢迎。华美协进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有免费的舞会和电影,今天正好放映一部中国在国际上获了大奖的名片,奇剑锋和林梅是来看电影的,不期和严含相遇。

“你怎么在这里?”严含看见奇剑锋有点意外地问,今天早上他们还见过面。

“我们来看电影,这是我的女朋友林梅。”奇剑锋答说,他又转过来对林梅介绍:“这是严含教授,我正联系到她的实验室做博士后。”严含!她就是钱敏多次在日记里提到过的那个严含。林梅还清楚地记得是她那天陪着王宇到自己的公寓和钱敏的坟上去的。当时没有问她的姓名,后来读钱敏日记时曾猜想过她可能就是严含,而且有把钱敏日记交给她的打算。

“你好,钱敏以前和我们同住一个公寓。”林梅也不绕弯子。

“我们见过一面。”严含也认出来了林梅。

“我有一件钱敏留下的遗物给你。”林梅说。

“什么遗物?”严含问。

“一本日记。我觉得我们都有责任为钱敏伸张正义。”<!----><!---->(待续)

留学生 十五

十五酒吧里灯红酒绿,舞台上的脱衣女郎们向着酒客们大献毁勤,眼光里喷射着勾人魂魄的火焰。齐小娟还和平时一样,穿着三点式穿行在酒吧里,为酒客们送酒。

“小姐,请坐下,喝杯酒,我们聊聊。”一位衣冠楚楚的人很有礼貌地向齐小娟说。

按酒吧的规矩,齐小娟坐了下来陪这位客人饮酒。齐小娟已经练出来了,温性的烈性的酒现在都能饮,而且有了一套对付酒客们纠缠的本领。和其他的酒客们不一样,这位显得很温文尔雅。其实,齐小娟早就注意到这人已经连续好几天来这酒吧里了,一个人坐在那里,眼光老是跟着自己的身子转。每次经过他身旁,他都要微笑一下,并不打扰。所以,对于今天的相邀,齐小娟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各种酒客她都见过,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奇奇怪怪的要求。且看这个人是哪个来路的。

“你干这行有多长时间了?”他问齐小娟。

“半年多了。”齐小娟答说。

“以前你是干什么的呢?”那人又问。

“模特儿。”听了齐小娟的答,那人挪动了一下身子,仔细地打量了齐小娟一会,两眼里闪动着发亮的光芒。“在哪里当模特儿。”过了一会那人追问。

“中国上海。”齐小娟谨慎地答。

“哦,是这样。”那人点点头,“你现在还有第二职业吗?”“我是学生,来这里工作,纯粹是为了赚学费。”“你一个星期在这里能赚多少?”那人问。

齐小娟报了一个大概的数目。那人用手搓着杯子,笑着询问齐小娟:“你愿意为我工作吗,我付给你的报酬至少比你现在赚的要高十倍。如果干得好,甚至可以高出上倍,上千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齐小娟问,目光中露出怀疑,人们可以开出各种各样的条件,不能不防止陷阱。

“模特儿,你的本行。”那人很自信地说,“我想你是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吧。”说着那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齐小娟。

齐小娟果然心动了,看那名片,这人叫Gee原来是一家模特儿公司的总裁。她有点不相信这个机遇,想了一会,说:“你为什么看中了我呢?”那人放下杯子,“我是干这一行的,这是我的饭碗,我们这个行业的竞争非常的激烈,生存与否,关键在于手上有没有一批出众的模特儿。没有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到处转,物色人才。从我第一眼看中你的时候,就发现你天生具有一个模特儿的素质,将来前途无量。有点没有想到的是你以前已经干过这行,虽然是在中国。这样吧,我也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明天你按这名片上的到我们公司来,先测试一下,谈谈条件,我给秘书打个招呼。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要知道,每个月都有几个人到我们公司来应征,没有几个人被选中,有时甚至剃光头。”那人站起来,喝干了杯中剩下的残酒。

那人走了半天了,齐小娟还坐在那里发呆。到美国大半年来,各种意想不到的险事恶事就像狂风暴雨般地向自己打来,打得晕头转向。今天这事,同样让她提心吊胆,不知是祸是福。不过还是应当去试一试,已经有过一些经验教训了,自己小心行事就是。反正现在自己已经够惨了,在酒吧里当陪酒女,如果能干上模特儿,一定比这强。齐小娟将那张名片塞进三角裤内,收拾好桌子上的杯子。

<i></i>第二天,于庆开着车把齐小娟送到第五大道上的一幢大楼前。齐小娟今天给自己着意化了装,穿带得轻松飘逸,让自己的年轻美貌充分体现出来。她把头发高高挽起,使自己更加显得高挑。以前在服装表演队里学到的知识,现在都用上了。下了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那镀金的大门走去。通过大门时,一个满头白发上了年纪的门卫给她开门,她报以得体的一笑。从这时起,以前在服装队时的感觉都来了。

电梯把她载到了最顶上的一层楼,出了电梯门,踏着腥红色的地毯,她按门牌找到了那家公司。轻轻推开门,里面大长沙发上坐了许多的漂亮女郎,墙上满是各种模特儿的各种特写艺术照片。秘书见她进来,让她先登记,自己起身先进到里面通报。齐小娟签好名,发现众自睽睽地都盯着自己,她向众人一笑,打了一声招呼。她发现,在坐的有白有黑有混血种,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东方人。她还没有坐下,就有一个年岁有点大的女人从里面出来和她握手,欢迎她来,自我介绍叫Ann,并让她到里面去测试。

拐了几道弯,她们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厅,整面墙都是玻璃,象芭蕾舞练习厅。那女的先让齐小娟脱掉外衣,走了几段步子,然后检查了她身体的各个部位,量了她的三围,手长,腿长,颈长,又让她做了几个身体柔软性动作,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她等着,自己则出去了。房间很大,空荡荡的。齐小娟见没人,忍不住对着墙上的大镜子跳了几个芭蕾舞动作,这是在上海表演队时的必修课,然后又练了几个以前的基本舞步。她不禁忆起以前在上海表演时的情景,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的遥远。停了一会,她看见桌子上有一本大活页本子,上面都是模特儿的照片,不免好奇地翻了起来。只见一个个俊秀异常,千姿态,这里面少说也有几个人的照片。她看后微微一笑,觉得她们都很有意思。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只见昨天在酒吧里和她一起谈话的那个Gee和刚才那个女的一起进来了。Gee一进来就和齐小娟热情地打招呼,告诉她刚才测试的结果都很满意,他让齐小娼穿好外衣到他的办公室去谈。

办公室非常明亮,大玻璃窗外鸟瞰着纽约市全景。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Gee坐到了漆光发亮的大办公桌后面的皮椅子里,示意齐小娟也坐下来。他对齐小娟说,他们都很满意齐小娟的条件,因为以前受过专业训练,只需矫正几个动作的规范性,以适美国和国际标准即可。他问齐小娟愿不愿意先签半年的约,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大家可以讨论。齐小婿问薪水是多少。Gee说:“我们公司和许多服装公司、服装设计师都订有同,他们要表演服装了,就向我们租借模特儿。薪水的多少,取决于出场的次数。每出场一次我们准备按每小时五美金付给你,根据情况,将来还可以增加。只是有一点必须做到,要随叫随到。”齐小娟没有异议,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看看齐小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Gee就拨通电话,请秘书打好一份同送进来,大家都签了字。

Gee对齐小娟说:“我们公司有许多知名度很高的模特儿,由于业务的关系,一直想找几名东方模特儿,今天你的加盟,让我们弥补了不足。从你的条件来看,你完全可以赶上甚至超过她们。”他站起来,望着窗子外面继续说:“你从中国来不久,对美国的认识还不多。这是一个发财的会,只要你有条件,有机遇,有信心,一夜之间,就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亿万财产的拥有者。在这个会里,只要有了钱,你就有了一切。当然,不劳而获的事在哪里都是行不通的。你只有努力地去工作,才有可能出人头地。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这里的工作条件比酒吧要强多了。你要继续完成你的学业,这一点很重要,模特儿这个行业是靠青春吃饭的,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不变老。你现在学的是服装设计,将来年岁大了就开一家服装公司,或模特儿公司,才是长远之计。”他顿了一顿,又说:“以后Ann直接安排你的表演日程,有什么事情和要求可以告诉她。”从Gee那里出来,Ann又和她谈了一阵子,说下个星期就有一个服装表演,让她好好准备一下,这个星期,只要不上课,就要来公司练习。另外,Ann说从登记上来看,她住的地方和现在的职业很不相称,让她搬到花园大道上的一个公寓里去,那是公司专门为模特儿们租的。

出了大楼的门,齐小娟发现于庆还在那里等着。她上了车,于庆就迫不急待地问她情况怎样,齐小娟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一切都说了一遍。听得于庆连声叫唤,“你这真是一步登天了,五块一个小时,我这里不知要送多少客人才能嫌这么多。还住花园大道的公寓,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他们让你么时候搬。”“最好今天。”齐小娟答说,“这钥匙都给我了。”“你这说走就走了。”于庆有点舍不得。

“其实我想把我现在的房子还留着,还不知干不干得长,半年约期满以后不行,还是会来住的。”齐小娟这么说。

于庆说:“走,瞧瞧你的新公寓去。”新公寓在一栋很大很气派的大楼里。大楼紧靠着中央公园的第五大道旁。大楼的门卫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证件,让他们进去了,公司已经打来了电话,通知门卫齐小娟要住进来。乘电梯上了楼,一推开公寓的门,两个人就被里面的豪华给震住了,只觉得满眼金碧辉煌。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这纤尘不染的房间,拧开水晶吊灯,印花地毯上布置了精美的家俱,皮沙发,还有一架乳白色的大钢琴。墙壁上挂着名贵的现代画。公寓里边是一间卧室和浴间,卧室里有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一台贴金镀银的梳妆台。浴间的浴缸呈莲花状,龙头扶手也都镶着金。她们来到外间,打开窗帘,绿树成荫的中央公园立刻呈现在眼底,和远处的高楼大厦遥遥相望。

于庆一下子躺到了柔软的皮沙发上,说:“奶奶的,这像是公住的。我说齐小娟,你这今后大红大紫当了名模特儿,可别忘了我们这些难兄难。要出门什么的打个电话就是,我给你当专用司机。”“说哪里话,我今天也不知做的哪家梦,还不知是真是假。”齐小娟还是不大相信今天的奇遇记。

“假不了,人无横财不发,我看你是时来运转了。”于庆嚷嚷道。两个人又说着话,东摸摸,西看看,半天才过神来。

模特儿的工作是辛苦的,从第二天开始,齐小娟就由Ann进行严格的训练。由于长时间没有训练了,一个星期下来,也是腰酸背痛。

齐小娟的第一次出场,是今年夏天的流行泳装表演,设计师是一个名望较小的英国人,因此公司里派的是一些二三流的模特儿,让齐小娟也参加,让她试试看,表演时间为两小时。谁知齐小娟一出场就引起了大家的喝彩,她曲线优美,气质高雅,步态轻松,动作规范,显得非常训练有素。不管什么泳装穿在她身上,她都能运用自己的步态,摆手,转身,抬头和眼神把设计师的意图表达得淋漓尽致。她仿佛把人们带到了海滩,把海风带进了会场。每次她一出场,就见闪光灯频顿闪耀,人们赞不绝口,抢尽了风头。

表演完了,人们都还不愿意离去,要齐小娟出来和大家见见面。这里坐的大都是纽约服装界的行家里手,对于纽约的一些稍微有点名气的模特儿都能叫得出名字来,唯独谁也不认识齐小娟,因此互相打听她的来路,可是谁也说不上来。是呀,一个星期前还是酒吧女,谁会认识她呢。等齐小娟到后台以后,早有一些人等在了那里,他们纷纷向她握手,称赞她的表演很出色,同时打探起她的背景来。当听说她每个小时的出场费才五美元时,都大吃一惊,于是有人愿意出一千五,有人愿意出二千请她跳槽。有人告诉她,在纽约,一名超级模特儿的出场费在每小时几万美元。齐小娟听了心是开始有点清楚自己的价值了,无奈已经签了半年的同。这些人说不要紧,同期一满,请她马上就过去,Ann是带队的,一看情况不妙,赶快挡住了众人,说设计师要见她。进了换装室,那个英国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连声称赞齐小娟的演技,为他个人服装表演会带来了巨大的成功,请她以后有机会到英国去表演,他做东道。他同时也向Ann表示,感谢他们公司这次派了一流的模特儿为他的服装表演,让他一炮打响。这是他第一次到美国来办服装表演,这次成功了,以后就容易了。Ann只是和他打哈哈,只有她心里才知道是怎么事,心想也不知这小子走的是什么运,只付那么一点钱,就请到了这么好的模特儿,要不是今天想试试齐小娟,才不会便宜了你。

Ann转身对齐小娟满脸都是微笑,让她晚上去早点休息,说大轿车已经给她订好了,正停在楼下门口。

大型的黑色轿车把齐小娟一直送到花园街公寓里,一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响了起来,齐小娟以为是于庆打来的,衣服还没脱就接起了电话,一听原来是Gee打来的。Gee在电话里说,听说今天的表演很成功,他向齐小娟祝贺,关于工资的问题,他准备从今天起,按每个小时二千五美元付。

放下电话,齐小娟打开了冒着水泡泡的莲花浴缸,让身子全部浸泡在温水里面。她的头脑这时正像这翻腾的火花,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她到美国来后,从来还没有给国内写过信,以前是不知怎么写那悲惨的遭遇,现在还是不知怎么写,特别是这一个星期来的巨变,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里的神话故事一样的不可信。

齐小娟向浴缸里加进了几滴发泡剂,不一会她就被鼓涨起来的泡沫给淹没了。

<!----><!---->(待续)

留学生 十六

十六上个星期林梅送来了钱敏的日记,严含和她一起聊了很久。林梅说钱敏死得很冤,应当有人出来给她持公道,因为在钱敏那个系里,Lynn到处散布说钱敏是因为学习负担太重才自杀的。这未免太自私太残忍了一点,明明是她一手毁掉了钱敏。严含和Lynn有点相识,两个人都是纽约科学院的活跃分子,业务上有些关系。

夜已经很深沉了,严含读完了钱敏来美国后的心历路迹,上了日记本。她望着窗外星星闪烁的天空,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不是也应该让王宇读读这本日记呢,大学里以前的同学们一直都纳闷,两个肯定会成为白头偕老夫妻的一对,后来是怎样分手的呢。现在在钱敏日记里找到了答案。

记得刚入大学时,严含和钱敏就分在了一个寝室。钱敏来报到的那天是王宇陪着的,大包小包地堆了一房间,钱敏坐在那里,王宇帮她整理东整理西。两人说说笑笑,无拘无束,很亲热的样子,严含起先还以为他们是兄妹俩。帮钱敏收拾完了后,王宇拎起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说声再见就出了门。一问钱敏,说是她表哥,两人一起被录取到这个系里,他住男生那边。当时把严含羡慕得什么似的,因为她一个人千里迢迢从浙江到武汉,没有一个人帮忙,乘火车坐轮船,行李一个人搬上搬下。后来严含总是看见钱敏和王宇他们出双入对,就问钱敏王宇是不是她的男朋友,不料钱敏脸一红,说不是,只是小时候一块长大的表哥,感情特别好。严含当时心想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个表哥该有多好。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严含听任玉杰说王宇和钱敏在谈恋爱,系里不敢管,因为王宇的爸爸是高干,任玉杰劝严含到学校去反映,就说他们两人违反学校纪律谈恋爱,在宿舍里妨碍他人学习。严含没有这么做。

男人大概都认为自己是救世,却会在这英雄气慨下无意中伤害了别人。王宇一定过分信任了自己和钱敏之间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以至于当别的女人有求时,而没有细心想一下钱敏的感情。这种感情确实是从青梅竹马时就培养起来了的,可是钱敏是一个女人呀,女人有女人的一份私心,正是基于这种两小无猜的感情,才让钱敏觉得可靠,一切有关王宇的都非她莫属,顺理成章才对。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不也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吗,两人从小惺惺相惜。钱敏犯了林黛玉犯的错误,过份地相信自己的命运反而被命运所误。人的感情是很复杂很微妙的东西,一丝不慎,就会成为千古之恨。王宇现在已经饱尝了这感情的苦果,如果让他看了这本日记会不会受得了。想想他们在大学时代的那种欢笑,那种纯情,那种幸福,这苦酒够一个男人喝一辈子的了。

还是应该让王宇读读这本日记,严含想。一个男人应该担当起自己的责任,哪怕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更何况这个Lynn,不能就这样算了。林梅说得好,应当有人出来给她持公道,这事要自己和王宇商量着办才行。严含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自己忙,连老同学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如果自己多关心钱敏一点,哪怕在她最需要帮助时打一个电话给她,她一定会向自己诉说她的难处,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严含正想着,听见小丽在说梦话,就站起来进去给两个小家伙盖好了被子。唐羽已经走了两个星期,明天就该纽约到家了。想到这里,严含压抑了一个星期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喜悦。这两个小家伙看见了爸爸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第二天晚上,唐羽一进屋子,两个小天使般的女儿就一起扑了过去,唐羽一手一个把她们都拖了起来。他左边亲,右边亲,胡子扎在两个小脸蛋上,逗得两个女儿咯咯直笑。然后唐羽说一声“预备起”,两个女儿就鼓起腮帮子,一起用小嘴亲在唐羽的脸上吹热气,这是他们以前老玩的游戏。严含在一边看了直发笑,劝两个调皮的女儿快下来,爸爸从老远的地方来,一定很累了。她们哪里肯听,闹得更凶。唐羽说:“爸爸给你们从中国买了许多好玩的东西。”两个小家伙才从他身上一骨碌爬下来。唐羽给他们买了玩具,图书,中文录音带。小丽很喜欢一个有小朋友头像的录音带,就自己打开录音机听起来。这是一盘中国儿童歌曲录音带,小丽听了直拍手,小雪也跟着姐姐拍手。里面有一个很稚气的声音唱道: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席指引我们向前进小丽平时问题最多,这时就问起来了。“爸爸,毛席是谁呀?”一下子就把两个大人问住了。唐羽和严含两人对望了一下,不知如何答是好。他们两个人小的时候绝对没有问过这个问题,那还用问,谁不知道毛席是谁,那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不用问就知道。现在可犯难了,这个最简单的问题成了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问这个。

唐羽沉吟了一会说:“他首先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小丽重复了一遍。

“他不是一个一般的中国人。”唐羽在想用什么办法让小丽能明白。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中国人呢?”小丽问问题从来不打马虎,不答清楚别想走。

“他是一个跟华盛顿一样的中国人,他开创了一个国家。”唐羽终于想出了一个好意。

“你是说,华盛顿开创了美国,毛席开创了中国。”“对,非常的对。"唐羽马上肯定,“他是新中国的开创人。”“那旧中国的开创人是谁呢”果然不出所料,小丽追问起来没完。

唐羽只好把小丽抱在地图前,指着地图说"这块大的是新中国,有时人们叫它中国大陆。这块小的是旧中国,有时人们叫它台湾。这里还有一个针尖大的地方叫香港。这三个地方都是属于中国,它们由不同的人建立,由不同的人管理。”严含看见小丽又是一副没完没了什么都想知道的样子,赶紧把她劝住。唐羽对严含说:“看见没有,这就叫代沟。什么解放前解放后,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国民党共产党,这些对她们统统是对牛弹琴。国内有人问我将来有没有国定居的打算,我说我无所谓,就怕小孩子不能适应。"“其实小孩现在还小,去很快就会适应的。"严含说。

“国内的人有些并不欢迎我们去。有一次作完报告开宴会,我跟他们开玩笑说,要是给我一个教授的职位,我就来干。结果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都说你在国外呆着好好的来干嘛,我们在国内好不容易有了一块小地盘,虽说撑不死,可也饿不死,你一来肯定受重用,把我们的饭碗都抢走了。”等两个小女儿都睡着了,严含问唐羽饿不饿,“我去给你下一碗面条。”严含说着就到厨房里去了。

唐羽打开中文电视,里面正在播报新闻,两个星期没看纽约中文电视了,又换了一个女播音员。不知怎的,唐羽老觉得这个女播音员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猛然想起,这不是吴俊的太太白玉吗。“喂,小含,快来看,吴俊的老婆白玉当了新闻播了。"“我上个星期已经看见了。“严含在厨房里答。

“吴俊口吃,遇上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太太,吵架不吃亏才怪。”唐羽看着屏幕上白玉的两片嘴唇一碰一碰,一个个清脆的字就蹦了出来。

严含端出来一碗葱花鸡蛋面放在唐羽面前说:“人家吴俊老实,哪会吵架。”唐羽一面吃,一面说:“你猜我这次去碰见谁了,我碰见马华了。说来也真巧,我从上海飞武汉,两人同一架飞机。他发福了,西装革履的,一副商人派头。他说他现在手上有几千万元的资金周转,要和前苏联以及东欧的一些国家做生意。到了武汉他请我在卡拉OK吃了一顿,一晚上就花了一万多元,专门请了四个小姐陪吃陪唱,还跳舞。他说我这个样子,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有点土,没有洋博士的派头。”“国内现在的经济搞得挺活的。下海经商成风,有些人发了财,我们这些在外做学问的自然赶不上。”严含说,“学校里怎么样?”唐羽只摇头,“和你去年去时差不多,要是科研经费不足,大家都忙着赚钱。到有些教授家里去坐了坐,生活条件比以前看见的好了许多,但近来物价上涨很快,大家都感到吃不消。去我们以前的学生宿舍看了看,还是老样子,只是现在变成了外文系的女生宿舍了。”“哦,”唐羽忽然想起来什么事,继续说,“这次去没有白跑。我到武大时正值樱花盛开,简直漂亮极了。上飞机前我还专门去给你摘了一些花瓣。不知还新鲜不。”说着唐羽打开了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塑料盒子,打开盒盖,那些粉嫩的花瓣立刻呈现在眼前,尽管有点焉了,可那清香味却直入人的心脾。“知不知道是哪棵树上采的?”唐羽向严含眨眨眼。

严含摇摇头,“武大那么多樱花树,我怎么知道。”“再猜猜看,你一定能猜出来。”唐羽坚持道。严含想了想,眼睛一亮,“那一定是那棵相思树了。”“对了,就数那棵树的花开得最多了。这花瓣都是从那棵树上采来的,想留着作纪念,可惜这花不保鲜。我仔细看了,当年我们在树上画的十字还在。”那是一九八二年春,文化大革命后首批招考的七七届大学生毕业了。一个班上的同学,出国的出国,留校的留校,分到外地的分到外地。在系里举行的毕业晚会上,大家都有点依依不舍,互相赠言留念。唐羽和严含当时都考取了不同项目的出国研究生。唐羽不日就要启程去南方广州,到由教育部在中山大学办的GELC英语培训中心去进行强化英语训练。严含则留在本校由外文系的英语专家培训。当时两人尽管还没有确定任何关系,可是四年来的大学同窗生活已使两人产生了强烈的爱慕之情。平时两人默默含情,心心相印,可是谁都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向对方坦白自己的心迹。两人一直保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唐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经常到女生宿舍去办事,他唯一的表示方法就是在严含那里多坐一会,多讲点英语,有时也帮严含打打开水什么的,每年假期唐羽都自愿地送严含到火车站,仅此而已。现在大家要分手了,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要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因此在晚会上两人显得格外地依依不舍,这种依依不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感觉得到。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可是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们牵在了一起,两人的目光不断地交织着,又不断地闪开,大家都在高声说笑,只有他们俩沉默少语。一直到了散会,两人并排走出会场时,唐羽才鼓起勇气对严含说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

清冷的月光下,他们沿着宿舍前的大道慢慢地走着,谈着。两人都是学生会干部,谈起来话题特别的多,两人一起忆大学四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饶有趣味。在一棵枇杷树下,唐羽终于站住了,他问严含将来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严含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两人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意愿,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唐羽握住严含的手,在寒夜里是冰凉冰凉的,两人都能感觉出对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四月份武大樱花盛开的时候,在广州学习的唐羽正好有事校办理手续。他和严含一起漫步在樱花道上,春风起处,落花纷纷坠在他们的头上,肩上。望着满枝满头的繁盛景象,严含提议两人在一棵樱花树上刻一个交叉十字,以示两心相交,终身不渝,将来老了,故地重游,有树为证。于是他们选了一棵樱花树,严含割下了十字的深深一横,唐羽刻下了十字的深深一竖。

留学生 十七

十七王宇坐在屋前草地上的藤椅子里,两眼盯着海湾远处的山峦一动不动。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上午了,手里紧握着那本钱敏日记。

“亲爱的,吃点东西吧,我已经给你剥好了这些桔瓣。”妻子在一旁柔声说。看见王宇还是不动,她心里非常不忍。她也看了钱敏的日记,明白自己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活生生拆散了人家的青梅竹马,天地良缘。自己真是太自私了,没想到给另外一个女人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钱敏死了,自己虽不负直接责任,但自己绝对是始作俑者。

她和王宇结婚后,两人一直很幸福。研究生毕业后,两人一起到了康州,在她父亲的公司工作。这是一个很大的公司,是爷爷辈创建的,父亲从台湾离任后就来接管了。父亲就她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对她依顺,让她和王宇做总裁高级助理,亲自言传身教,培养接班人,它日年之后,这亿万财产有人掌管。她父亲在海滨给他们买了一幢豪华住宅,带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他们两人加上一个小女儿住在这里,家里顾了佣人。虽然丈夫经常提起以前的女友,心有内疚,她并不在意,相信时间会化解一切的。后来听说丈夫的女友到美国来了,她问丈夫需不需要从经济上资助一些,他丈夫摇摇头,说不必了,人家自己有了奖学金,肯定不会要的,自己欠人家的是情感,不是金钱,要还,也只有等到来世了。

突然有一天,他们接到严含从纽约打来的电话,接到领事馆的通知,说钱敏自杀了。那天从纽约来后,丈夫精神上一直有点恍惚。一个人常常坐在那里发呆。她尽量用好言相劝,用各种柔情蜜意化解丈夫心中的悲哀。两人还带着女儿到台湾、东南亚去旅游了一趟。人死了不能复活,丈夫慢慢也想通了,从悲哀中解脱出来。在台湾日月潭,丈夫向她讲述了许多以前的恋爱史,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第一次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钱敏。

可是这一本日记的到来,就橡一枚重型炸弹,把丈夫的魂都炸没了。他没有了悲,没有了哀,像一个木头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自己也和着泪水读完了钱敏的日记,那灵魂深处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丈夫。钱敏受的那侮辱和那无助绝望的死,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动情。

王宇坐在那里,身体里像有一丝游魂在缠绕。那游魂仿佛找不到附着点,慢慢地飘出了躯壳,在海面上游荡,东荡荡,西荡荡,一阵惊涛海浪扑来,游魂吓得直往上乱串,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云端。游魂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听得有人在喊,游魂过头来,发现另外一个游魂就在身后。那游魂说,表哥别来无恙。原来是以前认识的。于是两个游魂牵了手,一起向前漫游。

前面到了一个去处,一游魂说:“这地方我们以前住过,何不下去旧地重游。”于是两个游魂慢慢飘落下来,只见满目青山,禾稼丰盛。炎炎烈日下,老弱妇孺在山坡上采茶,男士壮丁们在山间水田里挥鞭赶牛,好一派繁忙景象。

一游魂说:“这里好景象,比我们当年插队时好了许多。”另一游魂说:“表哥,还记不记得那个水池塘,以前歇了工,我们就喜欢到里面洗澡。你时常开玩笑说,这是当年七仙女下凡沐浴的地方。”“记得,我还开玩笑说过你是那七仙女,我是那董永,两人男耕女织,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这水池塘里还淹死过一个富农的儿子。他好生可怜,成份不好,娶不到媳妇。轮到他守麦仓,生产队长来偷麦子,他不敢说,被生产队长反过来栽赃,说麦子是他偷的,要开他的斗争大会,吓得就跳了池塘淹死了。他的毛笔字写得好,是这方圆几十里地的秀才,死了以后,逢年过节没人写对联,大家就怀念他,把墨水倒进池塘里祭他。”两个游魂在这山野地里嬉戏玩耍,走村串户,亲访友,悲悲喜喜。

两个游魂又来到一个去处,只见偌大一个校园,青砖瓦房鳞次栉比,从那青砖瓦房里,传出来朗朗读书声。仔细一看,却又面熟,原来是以前一起上中学的地方。两个游魂怀旧心切,飘了下来,挤在教室的窗口想看个究竟,里面却不见了人影,喜得两个游魂赶快钻了进去。课桌椅子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那墙上的批判稿还依稀认得。抬头看那黑上字迹,写的是今天晚上演出《白毛女》,要大家加紧排练。

两个游魂看罢不免高兴起来,就在教室中间且舞且歌操练起来,且喜原来的舞蹈动作和歌词还没有忘记。

一游魂说:“表妹,我们以前是老搭档,你演喜儿,我演大春。你演的喜儿跳得高,嗓音好,感情真,记得有一次差一点被招到省文工团去了。”“有你演大春哥,还能跳得不好吗?我那感情都是对你发的呀。每次在台上,你从深山里把我这个白毛鬼救出来,我都感动得直流眼泪。我最喜欢演的就是这一段,我就喜欢你是我的大救星。你以前演戏救过我无数次,这次我真的成了鬼,你一定要把我解救出来。”听罢这话,另一游魂不免神伤,悲戚起来,形容凄惨。

两游魂飘飘荡荡,不知不觉来到了珞迦山麓东湖之滨。湖上波涛浩渺,薄雾如缦,山峦寂静。他们来到了湖边柳下,却见一轮明月当空起,银光乍泄。两游魂依依偎偎,亲亲昵昵,你追我逃。

一游魂说:“表哥,虽然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却多半是兄妹之情。上大学时,我们经常倘佯在这湖畔,看见情侣双双,莺莺燕燕,始情窦开启,遂私订了终身。也是这风,也是这柳,也是这湖,指那月老为媒,山盟海誓,好不快活,真真欢喜异常。”他们沿着昔日的足迹,穿插于山林之间。忽然间天光大亮,一伟峨琉璃大厦拔地而起,立于山巅之上,原来此乃武大图书馆。馆前两棵枝繁叶茂的王兰树上,盛开着几朵盈盈的白玉兰。那花瓣奇大,细腻无比。

一游魂说:“表妹,以前在此读书时,每每经过这里,你都要留连忘返,对此花情有独钟。记得当时和你开玩笑,称你为玉兰仙,和梅仙严含相对。过来,让我摘一朵带在你头上。"另一游魂说:“表哥,这花芬芳无比,当时你给我的定情之物,就是这玉兰花瓣。我一直都珍藏着,不信你看。”说着这游魂拿出了一瓣花,却是枯萎了。这游瑰不免恸哭起来,口中说道:“这定情之物原来却是不能长久的。你我有相聚之缘,却无夫妻之份,”两个游魂相对嚎啕大哭,那份凄惨,那份哀绝,即使乾坤也不忍目睹。

王宇满面泪水如注,放声大哭,把一旁的妻子吓坏了。她赶快把王宇抱在怀里,自己也不住地流着泪说:“宇,宇,你怎么啦?别这样好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看见王宇还是两眼直直地望着海面,转不过神来,她知道大事不好了,飞也似地跑屋子里,拿起电话直拨严含的号码。

“喂,严含吗,我是王宇的太太,他看了日记后,精神非常失错,我怕他出问题。”严含听了,在电话里让她不要惊慌,好好看住王宇,她和唐羽马上从纽约赶来。

等严含他们赶来时,王宇已经复苏过来,只是神情非常沮丧,坐在客厅的宽大沙发里,一声不响。他的那个白人妻子,用了一条湿毛巾敷在他的头上,烧了一杯咖啡给他。看见严含、唐羽,王宇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站起身来。唐羽和严含坐到王宇的身边,关切地安慰他。钱敏死了,谁心里不难过,我们大家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关键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不能让钱敏就这样白白地死去,我们这些老同学应该出面为她伸张,还她清白。特别对于Lynn的恶劣行径,应该求法律途径加以解决。

提到Lynn,只见王宇腾身坐了起来,甩掉头上的毛巾,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这个王八蛋,我饶不了她。”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严含说:“我们第一要做的事情是先把钱敏的日记翻译成英文,然后找个人公证一下,这是关键性的物证。我初步考虑了一个方案,将Lynn的丑恶行径反映到校方,一个如此对学生进行性骚扰的人应当受到开除的处分。”王宇咬牙切齿地说:“这远远不够,我一定要请一个律师,最好最好的律师,告那个混蛋,把那个混蛋绳之以法。”王宇的妻子说:“我们可以先征求一下公司律师们的意见,他们一定认识不少精通这方面案子的好律师,我们负担全部的法律程序费用。”这是严含第一次和王宇的妻子见面。她是一个美人儿,高高的鼻梁,金黄色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卷曲着。她的眼睛很大,配上蓝颜色的瞳孔,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里面闪现着温暖的柔情和焦虑的波光。她对王宇体贴入微,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东方女性的贤惠。难怪王宇会为她心动,娶了这么一个太太,真是王宇的福气,钱敏只有自叹命苦了。

窗外阳光和煦,花园里鲜花盛开,喷泉水池旁,王宇的小女儿在阿姨的陪同下,玩得正高兴。她拍着手,唱着歌,笑得弯下了腰。她的皮肤很像妈妈,白白嫩嫩,她的脸庞很像爸爸,俊俊秀秀。严含望着窗外那可爱的小天使,想像着她的妈妈是钱敏,那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想到这里不免心中发酸,眼眶里湿润起来,她赶快侧过头去拭掉泪水。

大家一直商量到了傍晚,王宇的妻子亲自为大家做了一顿纯正的中餐。因有两个女儿在家,严含和唐羽当天赶了纽约。临走前,他们又好好安慰了王宇,想开点,希望他振作起来,一起为钱敏申冤。

到家里,北京小保姆已经照顾好两个小女儿睡觉了。他们额外多付了小保姆工钱。保姆刚走,楼下门卫就打电话来,说有个叫吴俊的人来访。严含夫妇纳闷得很,都已经这么晚了,他有什么急事。

一进门,就见吴俊憋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急得什么是的:“她、她、她跑了。”“谁跑了:”唐羽问。

“白、白玉跑了。”“她跑哪里去了?”唐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她和人、人、人家跑了。我、我活、活着没······有意思。。”吴俊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唐羽和严含心里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事,劝他不要急,先歇会。严含到厨房去倒了一杯冰冻桔子水递给吴俊,然后听他慢慢道来。花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弄清楚了是怎么事。

原来,白玉到美国来了以后,起先还好,呆在家里的时间一长,就憋不住了,说要出去找工作,后来在纽约的一家中文电视台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差事。这样干了一段时间,到也相安无事。前不久,有个台柱子播音员翘腿不干了,一时找不到人顶替,电台老急得不行,情急之下想起白玉以前是唱歌的,有点临场经验,就让她试了试。由于白玉能说会道,口齿清楚,结果在观众中的反应比以前的那个播音员还好,一下子红了起来。从这时起,白玉就变了,一个平时温顺乖巧的小甜心变成了嘴如尖刀的小母鸡,到家里这不顺眼那不顺眼,欺负吴俊口吃,用一些尖酸话刻薄他。更有甚者,白玉开始有时晚上不家,有传言她和电台老好上了,两人出入成双,弄得吴俊整天心神不定。今天吴俊问了她一句和电台老之间的瓜葛,她就大吵大闹,要离婚,说吴俊是个呆子,话都说不清楚,不配做丈夫,本来她就只是利用吴俊当来美国的跳。气得吴俊打了她一嘴巴,她就走了,说再也不来了。

唐羽和严含那边正忙着钱敏的事,这边又出了一个吴俊,两人只好尽量安慰他,心放宽一些,慢慢想办法,说美国这类事情多得很,白玉要真是那种女人,现在认识清楚了也好,离了到干净,只是以后要小心择妻,一定要深入地了解其人,不要再上当受骗。他们让吴俊今天晚上留下,不要走了。

<!----><!---->(待续)

留学生 十八

十八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大喜大庆的日子。

学校研究生院今天举行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大会,授予博士学位。对于每一个行将毕业的博士生来说,苦苦熬了几年,身经战,过关斩将,几度翻船,终于有了出头之日,那心情真是无法形容。

老杨一大早就起了床,其实他一晚上就没有睡着觉,兴奋得不得了。他想了很多很多,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的,把四年的留学生活好好过了一遍,真是不容易啊。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苦过,记得文化大革命中到农村劳动,累得都趴下了,可是和这相比,真是不算什么。要是当时知道留学读博士这么苦累,自己肯定下不了决心到美国来,想起来真有点后怕。所幸自己的运气还不错,选了个好导师,有一个好课题,终于赶在了今年毕业。

老杨洗了一个爽快澡,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还喷了香水,来到厨房,老伴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老杨出来的第二年,把老伴接出来了,她也是生化所的科研人员,出来后没有读书,找了个实验室做技术员,收入比学生们高一些,因此夫妻俩自租了一个一房一厅的小公寓。老杨用过早餐,扎了领带,老伴帮他套上了西装,两人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来到研究生院,只见学校大礼堂里布置得庄重热烈,奇剑锋、汪豫生、吕航一干人已经都在那里了。老杨看见他们一个个都穿上了博士服,带着博士帽,心里就有点慌了,急着对老伴说:“你看我们来晚了,人家都准备好了。”老伴劝他说:“还早呢,不要心急,我们先问问在哪里领取博士服装。”众人见老杨来了,都指向右边侧门,说在那里领取博士服装。于是老俩口进了右边侧门,只见里面满是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满脸上都是笑容,很有秩序地在排队领取服装,心才定了一点。排到面前,里面的小姐要老杨拿出订单,对号领取,结果两人摸了好一阵子也没找着,一定是掉在家里了,两人都开始着急起来。那小姐好脾气,先是耐心等着,看看找不到,就问老杨的姓名,在一个花名册上一查,找到了老杨的登记号,顺号很快取来了老杨的博士服,末了还笑盈盈地说一声,视贺你。

出到门外,两人赶快找到一个角落,老杨迫不及待地换上博士服,带上博士帽。一切停当以后,老杨问老伴怎么样,老伴说挺好挺好,笑得嘴都不拢。老伴忽然来了灵惑,从提袋里摸出一个傻瓜照相机来,要给老杨照张相,老杨说这里太暗,等一下散了会再照不迟。老伴说不要紧,等不了了,这相机带闪光灯。老杨没有办法,最后摆正了姿势,让老伴满足了心愿。

老杨挺胸抬头,博士服一摆一摆地走在前面,老伴手拿西装,笑容可掬地跟在后面。他们来到会场,看见导师Lee以及同实验室的John和Susan也都来了,正和奇剑锋、林梅聊着。导师看见老杨走过来,远远地,就伸过来一只大手,热情洋溢地和老杨握手。他告诉老杨,老扬的文章送给William院士看了以后,他很欣赏老杨的工作成果,同意在美国科学院院报上发表,这是很高的荣誉。Lee还告诉老杨,William院士希望老杨到他那里去做搏士后。Lee已经告诉Willam院士,老杨已经决定到中国去了,为自己的国家服务。William院士非常地遗憾,希望老杨去后能继续这方面的工作,今后可以搞作,再三请Lee把这个意思带到。老杨告诉Lee,他昨天刚收到上海生化所的来信,那里非常欢迎他到原单位,准备让他当任,领导一个大的实验室。

大会要开始了,通知应届毕业博士生到外面集,然后列队入场。奇剑锋吃惊地发现,今年的毕业生中,有近三分之一是中国学生。进入会场坐定以后,会议一楼黑压压一片,身穿一色服装的博士生们紧张兴奋地等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会议的二楼坐的都是亲朋好友导师学长,他们同样显得紧张兴奋。

当大会席宣布大会开始后,全场起立,唱美国国歌。那些美国学生们神情非常庄重,非常自豪。外国学生,特别是中国留学生,大多都闭着嘴,两眼直视前方。接下来,由各色各样的人物上台讲话,授予校外著名人士名誉博士学位。最后才是今天的重头戏,授予博士学位。

校长拿着花名册,点一个名,上台一个,这时二楼上的亲朋好友们就高声欢呼,喊着上台者的名字,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被伏。每一个上台者,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从校长手中庄重地接过博士学位证书。老杨上台时,从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校长手中接过证书,眼睛都湿润了。年龄不在高低,有志者,事竟成。校长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好样的”。接着奇剑锋上去了,物理系的汪豫生和吕航也上去了,其他的中国人都上去了。他们男男女女,从美国人的手中接过博士学位证书,实现了梦想,为自己镀了一层金。从一张又一张的黄面孔中,人们强烈地感到了东方人的实力。这些从孔夫子故乡里来的人们,自古崇拜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哲理,在这当今世界上科学技术最发达的国家里,吃尽了苦中苦,盼望着有朝一日方为人上人。他们确实是最优秀的民族,除了能吃苦耐劳,更有聪明才智,不管你服气不服气,不管你大眼瞪小眼,逼着你非承认不可。下面的一个项目,将这一点证明得再明白不过了。

下一个项目,是颁发优秀研究生论文奖。每年每个系里都要评选出一篇最好的论文给予奖励。生化系今年评选的是奇剑锋的论文,物理系评选的是吕航的论文,各个系的优胜者相继上台领奖,然后站成一排。人们惊奇地发现,除了文科的几个系是美国人以外,其他的都是黄面孔,白人在这里成了少数,黑人绝迹。这些人都是各个系分别选出来的,事先并不知道其它系要选谁。据说这类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前几年也发生过。这个有趣的现象,使得全场鸦雀无声。美国人是非常自尊的,在自己的国土上,在自己的大礼堂里,看见别国人成了宰者,他们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当然,这件事并不会太影响大家今天的高兴心情。

散了会,研究生院举行招待会。有美酒,有佳肴,大家一面吃吃喝喝,一面三五成群兴高彩烈地交换着。美国学生多有家里人陪着,中国学生则大部分是只身在外求学,自然地大家聚成了一堆,先是互相祝贺,互相影留念,接下来慢慢就讨论起最关心的工作问题。读书的时候拼命想毕业,起早摸黑,现在如愿以偿了,可是发现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没有了生活的目标。毕业了,将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每个人。托六四的福,大家都拿到了绿卡,留在美国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要是找不到工作,那日子就比读书拿学位更加难熬了。这一堆人中只有老杨最轻松,不为工作发愁。奇剑锋毕业后将到向往巳久的R大学做博士后,继续在学术的高峰上攀登。汪豫生也还顺利,在芝加哥的一个公司里谋到了一个职位。吕航最糟糕,发出去了几封信,一点下落都没有。问他怎么办,他摇着头,只倒苦水:“我们搞理论物理的,一点出路也没有,在美国一辈子都找不到工作,真是读错了专业。以前在国内报考大学时,又是杨振宁,又是李政道,吹得神乎其神。到了美国一看,真正有前途的是生命科学,工作机会多,不管是学校还是公司,都比较容易找到工作。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没有工作也不能喝西北风,只好改行,思前想后,决定再读一个学位,学计算机。

“你疯了,又花几年的时间攻博士学位。读完后人都三十几岁了。”有人惊呼起来。

吕航说:“那有什么,你看人家老杨都五十多岁了,还不是一样读学校。不过这次我改读硕士,不读博士了。”“这划算吗,理论物理学博士去念计算机硕士,杀鸡用牛刀。”吕航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样实用,而且学起来轻松,两年的课程小菜一碟,我对计算机又很懂行,学完了后,马上就可以找一份工作。计算机到处都吃得开,有了一份工作,再慢慢从长计议。”“只是你这几年的博士白读了,岂不可惜。”“话不能这么说,”吕航辩道,“这博士也不能算白拿,放在那里不会烂掉,如果将来还想搞理论物理,比喻说有一天想转了要中国找一份工作,用不着另外去读一个博士学位,现成的资格还在。而且将来填写文化程度,一样写上博士学位。”听了他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天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样子。

不知有谁这时提起了钱敏,“要是钱敏还活着,她今年也该毕业了。也不知她为什么想不通,功课好,实验也好,各方面都很优秀。”“听说有人告到学校里去了,说是她的导师Lynn对她进行同性骚扰,她才自杀的。上个星期学校找Lynn去谈了话。Lynn现在一天到晚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竟有这等事发生。”“听说Lynn还收到了法院的传票。”“钱敏千不该万不该自己想不开,有这么多中国人在,说一声,大家都是会帮忙的,绝不会让她吃这样的亏。”大家正谈着,这时校长走过来了,他和中国学生们亲切地打着招呼,问大家在谈什么,大家说在谈钱敏的事。校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说这件事校方也有责任,没有保护好学生。学校下个星期就要开董事会,讨论开除Lynn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受这件事情的影响。

开完了招待会,大家陆陆续续还了衣帽,人渐渐都散去了。奇剑锋和林梅正准备离开,听见老杨在身后喊,就停下脚步等他。老杨到了跟前,说:“小奇,我想请你明天和林梅一起到我家里去作客怎么样,我非常感谢你这四年来的帮助,聊表一下心意,可以说这个学位有一半是你帮忙给拿的。”奇剑锋听后不以为然,说:“老杨,您这说哪里去了。您是前辈,学识渊博,锲而不舍,是我的榜样。没有您自己的努力,任谁帮不上忙。至于请客一事就免了吧,何必破费。”“小奇,这脸你一定要赏,要不就是看不起我。你这人年纪虽轻,却古道热肠,侠胆侠意,助人为乐,我想交你这个终身朋友。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我女儿在国内大学毕业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她在纽约联系了一个学校读研究生。我们国后,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下。”“这没有问题。您好福气,后继有人,将来成为博士家庭。”“还凑吧,这美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希望你们都能在这里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就这样说定了,明天等你们。”和老杨夫妇分手后,奇剑锋和林梅准备到对街的市图书馆去,经过一个印度人开的书报亭时,林梅一下停住了脚步,两眼紧紧盯着一本时装杂志的封面,她对奇剑锋说:“剑锋,你看那是谁?”“那不是齐小娟吗?”奇剑锋也很惊奇。

两人拿起杂志翻看起来。封面上齐小娟笑得很美,精心修剪的双眉弯弯像柳叶直插鬓角,打了眼线的两只眼睛显得更大,两个瞳孔黑得发亮,里面充满了憧憬和向往。那打着鲜亮口红的嘴唇微微开启,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来。画面的背景是深蓝色的大海,齐小娟穿着一件淡蓝的短袖裙衫,裙角被海风高高吹起,她一双颀长雪白的臂膀向上张扬着,宛如一只意欲凌空的蓝色海鸥。

“她真是太漂亮了。”林梅禁不住感叹道,“听于庆说,齐小娟现在很俏,许多人都想请她,排都排不过来。她现在只出场表演名气大的服装设计师的作品,出场费都在上万元。听说她最近还买了一栋上万美元的住宅。”“我们多买几本带去给大家看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奇剑锋说。他们一下子买了二十多本。报亭里的印度人不解地一面收钱,一面问他们为什么买这许多。

奇剑锋说:“Sheisourfriend”(她是我们的熟人朋友)印度人明白过来了,伸出大拇指用英语说:“你们的朋友很漂亮,这期杂志很好卖。”他送了一个大塑料袋子给奇剑锋他们装杂志。

<!----><!---->(待续)

完留学生 十九(完)

十九宽敞明亮的接机大厅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这是去中国的国际航班。开始登机了,老杨紧紧地握着来送行的人们的手,两眼热泪盈眶,然后挥手告别。大家一直看着飞机冲上蓝天,消失在云层里,方才离去。

“老杨是好样的,我们这些留在美国的人,没有理由垂头丧气,失去信心。”奇剑锋像是对别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大家出了机场,坐着于庆的车家。于庆一面开车一面说:“这老杨国了,老汪要到芝加哥去了,奇剑锋和林梅也要搬走了,我要搬到皇后去住了,咱们在一个公寓里一块住了好几年,现在说散就散了,还真有点舍不得。我提个议怎么样,大家散伙前,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订一桌酒席,大家庆贺庆贺。”“这意好,把齐小娟也请来,虽然她现在大红大紫了,可以前也是一起共患难的,于庆和奇剑锋还救过她,这点面子不能不给。”汪豫生说。

于庆说:“行,我今天就给她打电话,她是个大忙人,时间紧,得提前一点通知她,好安排出时间。”“我们都走后,这公寓得退掉了。”林梅说。

奇剑锋马上接过来说:“不用退,已经有几个新来的留学生想住进来。我们这是几年前租下的房子,每年房租增加不多,可以给他们省下不少钱。如果现在重新签约,租金要上涨几块。而且我们留下来的桌椅睡床,锅瓢碗筷也可以送给他们,让他们住进来就有东西用,不用像我们当初那样到处捡。”“好哇,有人接班,咱们这留学生的传统代代相传。”于庆打趣道。

到公寓后,于庆马上就给齐小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订酒席相聚的事情。齐小娟听了后很高兴,表示一定要参加,而且建议干跪到她新买的大房子里来,大家好好玩上一天。于庆一挂上电话,就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直嚷嚷:“齐小娟请咱们去参观她的新居,正好见识见识大模特儿的豪门华宅。”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大家坐着于庆的车,一路风尘,有说有笑地开往新泽西州。临出发前,林梅买了一大束鲜花。今天是大家最后一次相聚,大家还没有忘记钱敏,决定去齐小娟家之前,先绕道去祭钱敏的墓。

出了曼哈顿,过了哈德逊河,他们来到钱敏的墓地。进了墓地的大门,里面绿树成荫,青草茂密,一派安详和寂静的气氛。一座座墓碑,记录着碑人们的生死年月。许多的碑石前,放了夺目的鲜花,表达着活着的人们对死者的哀思和怀念。大家按照记忆来到钱敏的墓前,却被眼前的景观一下子惊住了。矮小的墓碑不见了,在以前的墓地上建起了一个非常豪华的墓墩,墓墩是棕红色水磨石砌成的,上面镶嵌着精美的洁白玉兰花圈案。墓墩前,竖立着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墓碑,上书:“玉兰花仙钱敏之基”,旁有一行小字:“负心人王宇敬立"。碑石的前面,已经摆放着了一大束鲜花,显然是有人刚刚来过不久。

“这是怎么事,谁给修建了这么漂亮的一座墓?”“这上面不是明写着‘负心人王宇’吗。”“这王宇是谁呢?”“瞧这‘负心人’三个字,多半是钱敏以前的男朋友了。”“看来这人在美国,很有钱,后来后悔了。”“这钱敏死了也值得,有这么漂亮的墓地安息。”大家将鲜花放在墓前,站了一个半圆形默哀了片刻,然后开车离去。坐在车子里,林梅的眼前出现了那个高高帅帅,有一头浓密黑发、眼神很忧郁的青年人。

车子进入了浓萌覆盖的高级住宅。按照门牌,他们在一座铁门前停下来了。铁门的后面是一片巨宅大院,里面繁花似锦,草地上立着一座美人和骑士的大理石雕像。大家下了车,于庆按响了门铃。奇剑峰发现,铁门的右上方有一架监视电视,不用说这里的一举一动里面都看得一清二楚。不一会铁门自动开启,大家进来后铁门又自动关上了。

一行人沿着幽静的碎石小径走到华宅的大门前,正好齐小娟开门出来相迎,她今天身着一件质地华亮柔软的大红色长袖夏衫,在这幽雅的环境里显得异常鲜艳夺目。她比以前更显肌肤华嫩了,大概是使用了大量高级化妆品的缘故。只见她体态盈盈,长袖曼曼,真有那“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气势。众人猜想,古时候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倾国倾城美人儿也不过如此罢了。

汪豫生开玩笑地说:“齐小娟,能不能把你的秘方传一点给我老婆,让她也像你一样越长越漂亮。”说得众人都笑了。

齐小娟笑容可掬地请大家进门。众人刚在客厅里的宽大沙发上坐定,就有人送饮料来。大家一面喝着饮料一面欣赏客厅里的豪华装潢。这客厅很大,有点像个小礼堂,里面摆放着一些印象派的小型雕塑艺术品。客厅的一角是一个高台面的酒柜台,里面放满了各种名酒。客厅的四面都是宽大的玻璃门窗,阳光照进来,客厅里显得很明亮。大家发现有一扇窗的外面长满了翠绿的凤尾竹,那竹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潇潇洒洒很爽目。

“我很喜欢竹子,这竹子是我搬进来以后让人移植的。”齐小娟看见众人对那丛竹子很感兴趣,向大家解释说。

林梅问齐小娟一个人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房子,不觉有点浪费吗齐小娟说:“买这房子是一种投资。现在赚了不少钱,自己没有时间作其它投资,因此就想到了买房子。这个地好,房价涨得快,再加上自己是有名气的模特儿,因名人效应,这房子将来一定能卖好价钱。”汪豫生问:“你现在一天的开销是多少?光这衣服和化妆品恐怕就不得了。”齐小娟答说:“说来你们不相信,这些一分钱都不花。”“怎么会呢?”众人不解地问。

“我这些衣服和化妆品都是公司免费送的。它们巴不得你走到哪里都穿它们的用它们的,这样就可以给它们起宣传作用。有些公司还和我订约,付钱给我,但我必须在一定的场使用它们的东西。当然我有时也买一点自己喜欢的,但那花钱不多。”齐小娟向大家解释说。

林梅说:“我们有时看见许多化妆品太贵,舍不得买,没想到你这个大明星却免费使用。”齐小娟说:“今天你们走的时候,我送你们一些衣服和化收品,各种牌子的都试一试。”“你还在学服装设计吗?”奇剑锋问。

“当然学,不过我转了一个名牌学校,师从一名纽约有名的服装设计大师,学费当然很贵。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靠年龄吃饭,不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你现在工作一定比以前轻松不少。”于庆这么说。

齐小娟听了直摇头,“哪里,模特儿有模特儿的苦衷,累得不想动的时候也有的,拿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干活,一点折扣都不能打。而且这个行业竞争非常的激烈,不断地有新人出现,稍有轻懈就会被掏汰,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打算很简单,趁现在年轻拚命干,多赚点钱,以后开自己的服装公司,举办自己的服装展览。”“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让人非常羡慕。那个台湾女客很会看相,说你有大红大紫的命,看来一点也没错。”林梅说。

齐小娟看看大家饮料喝得差不多了,就对大家说:“我们到后边外面去吧,我为你们准备了好吃的东西。”大家来到后院,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池边有一个长条桌子,上面已经放了许多丰盛的食物,有两个穿白衣带白帽的人还在烧烤牛排。齐小娟对众人说:“我专门请了两个法国厨师准备了一顿法国大餐,大家只管尽情地享用。”坐在太阳地里,一面享受着法国食物,齐小娟一面又和大家谈起了过去的一些往事。特别提起元旦那天晚上遇劫的事,她显得很动情,两只眼圈都红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们两位相救,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她对奇剑锋和于庆说,“我是被坏人骗到美国来的,却遇上了你们这帮好人,在我绝望的时候,和你们这些留学生住在一起我心里就感到踏实和温暖。每次我从外面到那个公寓,就觉得到了自己的家,你们是我的家人。尽管我现在发了,走了好运,可是很寂寞,在世态炎凉面前心里有时觉得空虚得很,因此时常想起你们。现在你们也各奔前程,这个家没有了,我精神上的依托也失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齐小娟说到这里掉了一滴眼泪下来。大家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何尝不是这个理呢?大家到美国来奋斗,能住在一起是缘分,互相之间有个支持,有个照应,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了感情。

齐小娟见扫了大家的兴,忙说:“你们看,我说这些干什么,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们游泳不,我给你们把游泳衣都准备好了。”众人兴致勃勃地换上游泳衣,都跳进了游泳池。玩得尽了兴,就躺在长椅子上晒太阳。林梅告诉齐小娟,今天纽约交响乐团在中央公园举行露天演奏会,问她要不要一块去。齐小娟说今天晚上有个约会,去不成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家告别了齐小娟,驱车赶了纽约。

一行人到纽约曼哈顿,好不容易在大街上找到一个地方停好车子,大家匆匆忙忙赶到中央公园的露天草地广场,已经是挤满了人。草地上铺满了被单,人们坐在上面吃着、喝着等待音乐会开始。

奇剑锋一行人在一个较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立即就有人上来问要不要买这,要不要买那,一概都不买,只买了一些饮料解渴。稍稍坐定以后,林梅忽然发现不是太远的地方坐着Lynn,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Lynn的一家人了。那个女人很开心地逗弄着小男孩,小男孩咯咯地大声笑着。Lynn坐在一旁则显然郁郁寡欢,神色暗淡。过了一会,小男孩爬了过来,趴在了Lynn的怀里,Lynn抱着他一声不响地坐着,只是偶尔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亲。林梅过头来,发现大家也都注视着Lynn一家人。学校已经决定开除Lynn了。

音乐会开始了,喧闹的广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台上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音乐家们在指挥强有力的手势引导下,奏起了贝多芬有名的《命运交响曲》。乐曲声通过两层楼高的扩音器传递出来,飞向人们的头顶,飞向那星光灿烂的夜空。夜空下,一排排高楼大厦静静地肃立着,仿佛也在和人们一起聆听这催人肺腑的乐章。高楼的顶端被巨大的聚光灯和霓虹灯牌照得五彩缤纷,纽约的上空一派华光宝气。

林梅再看Lynn时,她的脸颊上有了一行泪珠,小男孩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广场上人们或两眼看着台上,或躺着仰面朝天,大家都沉浸在乐声和迷漫的茫茫夜色中。这一段完了,广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接着乐队又演奏了好几段名曲。在整个音乐会终场时,乐台后面放起了焰火,广场上空一片姹紫嫣红,火树银花。人们的情绪达到了沸腾的顶点。

第二天林梅一到实验室,就听到一个爆炸性新闻,Lynn服用过量安眠药物自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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