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占有》(01-82)作者:丁墨 - xp1024.com

书名:独家占有
作者:丁墨

文案

某天,华遥收到份意外的礼物——一截雪白阴森恐怖的人骨。
送礼的机器人解释:“这是指挥官的断骨。三年前他在天狼星战役中负伤,换了金属腿骨。”
华遥跑去问某人:“为什么把你的骨头送给我?”
某人平静而威严的注视她:“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声音低哑下来:“都属于你。”
华遥默默泪流——尼玛好想拒收啊!
一句话介绍:强势、阴郁、忠犬的外星指挥官,与温柔却彪悍的地球小妹的爱情传奇。

☆、1.当时年少

  夜里十一点整,我脱了鞋,站上天台的边沿。
  
  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大厦笔直而暗黑的玻璃外墙,像倾斜的万丈深渊,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感觉到小腿在发抖,我伸手扶住旁边的广告铁架——毕竟不是真的想死。
  我只不过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逃过某个人的掌控。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只有十八岁。
  
  我清楚的记得,那晚没有月亮,天特别暗。我刚给一个初二的孩子做完家教,沿着路灯幽静的小巷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我疑心是歹徒,鼓起勇气正要转身,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热流从后背窜至全身。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眼前很暗,只有一种朦胧的光,在周围的空间里浮动。隐约可以辨认出,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我躺在唯一的床上。墙上没有窗,摸着很硬,冰凉而细致的质地,像是某种柔韧柔软的金属。
  
  这时,前方墙壁忽然开了一扇门,门的形状很奇怪,是六边形的,像是镶在墙壁里。外面的灯光透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侧身站在门口。
  因为隔得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听到声音。
  
  “卫队长。”他说,“她还好吗?”嗓音意外的温和悦耳。
  另一个声音答道:“指挥官,她很好,还是处~女。祝您渡过愉快的初~夜。”
  
  我听清了他们的对话,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感到很不安,也很茫然。
  
  那个男人低头跨进了屋子,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我看到他肩头银光一闪而过,像是军人的肩章。他的手还戴着雪白的手套,那颜色在灯下格外醒目。
  我想看得更清楚,可是已经没有光了。
  
  他朝我走来,脚步声在黑暗里沉稳而清晰。最后停在床边,黑黢黢的身影一动不动。
  在他无声的凝视里,我的掌心沁出汗水,心脏仿佛都被人慢慢揪紧了——封闭阴暗的空间、装扮成军人的高大男人。现在我担心的不是贞~操了,而是还有命活着出去吗?
  
  我第一反应是想问他是什么人,但很快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你能不能放了我?我可以把所有存款都给你。而且我没有看到你们的相貌,可以放心……”尽管努力控制了,我的声音还是抖得厉害,尾音甚至莫名其妙的扬起,听起来就像被划破的唱片走了音。
  
  “只要你。”低而稳的声音,简洁有力。
  我的心重重一沉——完了。
  
  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了我的脸,柔软的丝质手套轻轻摩挲着。我的皮肤变得空前的敏感,他轻微的触碰,都令我□紧绷。但我根本不敢动,任凭他摸着我的脸颊、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在嘴唇上。他的大拇指沿着我的嘴轻轻滑动,奇痒无比。
  “你很冷静。”好听却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似乎有一点好奇。
  
  其实我被他摸得心惊胆战,整个人就像吊在钢丝上,颤巍巍的发抖。
  但他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我鼓起勇气颤声说:“只要你放了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对不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但已经无暇深思了,因为他脱下白色手套放在床边,然后抓住了我的肩膀。一股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量袭来,我倒在床上。
  
  怎么办?我昏昏沉沉的想,抗拒还是屈从?
  他看起来这样高大,外面还有帮手,我根本不可能逃脱,反抗毫无意义。
  只有配合,才能少受点苦。这个认知像火焰灼烧着我的脑子,那么清晰而残酷。
  
  转眼间,他的身体覆了上来,很沉,但没有预想的沉,不会令我喘不过气来。他身上的布料柔韧而冰凉,呼吸却很温热,两种陌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不自在。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干脆、目的明确。先是将我的双手往上一折,固定在头顶,然后捏住下巴,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的吻。
  我只在十六岁时,跟暗恋的班长接过一次吻。后来他就转学了,初恋无疾而终。
  可这个男人的吻,跟男孩完全不同。他嘴里有种清新的气息,像一种没有味道的水果,隐隐透着甘甜。他吻得很平和,也很温柔。冰冷的鼻尖从我脸颊擦过,没有预想的扎人胡渣,也没有迫不及待的饥渴。他先舔了舔我的嘴唇,然后伸进去找到了舌头。我连舌头都是僵硬的,任由他□。
  
  很痒,陌生的痒,像是有丝丝的电流从舌尖传到身体里,有点不太舒服。
  过了一会儿,他就放过了舌头,却几乎将我整个牙床、口腔都舔了一遍。这种亲吻有点恶心,但我身体里的电流感好像更强了。
  
  这时他松开了我,分开我的腿,跪坐在中间。
  
  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我的胸口就像压了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堵得好痛。
  周围很安静,可我仿佛听到无数个声音在脑袋里疯狂嘶喊,压得压不住,就快要将我的脑子撕裂。
  理智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我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在他沉默的视线里,手脚并用拼命往床下爬。可一只脚刚刚下地,另一只脚踝骤然一紧,就像被坚硬的钢圈锁住了。
  
  “松手!”我明明在吼,可声音听起来颤抖得厉害。
  回答我的是极为有力的一拽,我立刻被拖回他身下,手腕被紧扣,双腿被压制,完全动弹不得。
  
  他的脸就在离我很近的上方,朦胧阴黑,看不清晰。
  “听话。”他哑着嗓子说,“给我。”
  
  他的声音跟之前有些不同了,似乎带了某种难耐的急切。而我十八年来,从没像现在这一刻如此绝望。
  根本,不可能逃掉的。
  我难过得想哭。
  
  感觉到大腿一凉,他掀开了我的裙子,我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他将我翻了个身,捏住了我的膝盖往前一推,我变成上身趴着,双腿跪着的屈辱姿势。
  他从背后覆了上来。
  
  短暂的摩擦后,无法言喻的剧痛传来,我全身一缩。可那痛还没过去,又是一波尖锐至极的疼痛袭来。
  “痛……轻点……”我忍不住低喊,虽然明知是徒劳。
  没想到他真的停了下来。
  滚烫依旧抵住入口,但没了动静。
  
  我松了口气,但没轻松多久,立刻又一僵——因为他的手指,代替了之前的凶器,开始揉捏抚摸。
  
  陌生的酥~麻感在他指下蔓延,奇异的湿意开始弥漫。我又羞愧又难受,但过了一会儿,身体的感觉却好了很多。而他似乎也察觉到变化,又开始不顾我的挣扎,一点点摩擦,再次轻轻往里挤。
  
  第一次结束得很仓促潦草,我缩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又靠了过来。
  
  他正面压着我,头埋在我的长发里。他胸口的肌肉很硬,紧扣着我的腰的手,有薄而硬的茧。这一次时间很长,我一开始还是痛,后来却不痛了,只是那种感觉比痛更让人难受。
  
  当我第一次在他身下痉挛时,觉得很羞耻,也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满足的迹象,将我翻来覆去的进入。一波又一波强烈的感觉袭遍全身,我一直迷迷糊糊,身体就像通着电,始终沉浸在某种战栗的狂潮里。
  
  如果我知道再次清醒时会看到什么,我宁愿闭着眼假装昏迷,也不想面对这匪夷所思的噩梦。
  
  当我睁开眼,发现正趴在什么毛茸茸的庞然大物上。黑黢黢的一团,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我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那个男人不见了,此刻躺在我身下的,是一头巨大的野兽。两只沉重的爪子搭在我腰上,我甚至能感觉到它指间硬而韧的肌肉,还有锋利的指甲带来的轻微的刺痛感。而我正跨坐在它腰上,背靠着它两条粗壮的后肢。
  
  周围很暗,它的眼睛却很亮。那是一双金黄的、圆形的兽眸,定定的望着我。
  我完全吓懵了,眼前的兽,明明不是老虎,也不是狮子。我甚至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喊,但是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时,它的嗓子里发出一声近乎哀鸣的嘶叫,然后有什么粗大无比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臀。
  
  明白过来它想干什么,我真的受不了了!那个男人根本是变~态,竟然让我跟一只野兽……
  我拼命推它,可它的爪子牢牢抓住我的腰,往下一放,已经挤进去一个头!
  
  “啊!痛!”我喊道。我在干什么?对一只野兽说话?
  可它的动作忽然停住。难道它能听懂我的话?
  
  只是,明明痛的是我,难受的却似乎是它。它又发出一声嘶哑而压抑的哀鸣,庞大的身体开始剧烈而难耐的颤抖,抓住我腰的爪子力气逐渐加大。那原本明亮的兽眸,此时写满悲愤和疯狂,是那样无助和绝望。仿佛似乎下一秒,它就会按耐不住,强行将我贯穿撕裂。
  不,那样我真的会死。
  我不想死。
  
  神差鬼使的,我颤抖的伸手,摸上了那张狰狞而恐怖的兽脸。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摸它的脸,也许是因为它看起来很难受,让我觉得安抚它,就是救自己。
  手掌传来它滚烫的温度,我停住不动。它却似乎吃了一惊,侧了侧脸,舌头轻轻在我掌心舔了舔。它的舌头也很烫,我的手却很凉。是不是它喜欢这样的触碰?
  我沿着它的脸,一点点的摸。它很快不再发抖了,原本昏沉的眸重新澄亮起来,定定的看着我,像人类一样在打量我。
  
  跟它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伏低身躯,慢慢贴近它的胸膛。
  “别这样好吗?”我轻轻的、一下下拍着它坚硬得像是覆了一层铁皮的胸口,“我真的很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能听懂我说的话。
  
  它没有一点动静。我试探性的抬起身子,慢慢让它退出来。
  它还是没有动,我松了口气。
  
  “谢谢。”我说。忽然,下巴被它的爪子顶了起来,然后我看到金黄兽眸闪过,嘴就被热气填满。
  我吓坏了,生怕它直接咬死我,完全不敢动,任由它粗大的舌头在嘴里搅动。它先是舔了我的嘴唇,又舔舌头,然后是牙床和整个口腔,它嘴里的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些干净清新的气息。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这个吻实在恐怖而恶心,我已无暇深思。
  
  终于,它放开了我,只是兽眸依旧盯着我。
  
  然后,我就听到骨骼脆裂的声音。我看到眼前的巨兽身体一点点缩小,变得修长,变得匀称。它蜷缩着身体,它一直在呜咽。
  我呆呆的看着,连之前强烈的屈辱、愤怒和恐惧,都被暂时丢到一旁,心里只有震惊。
  
  最后,他完全恢复了人形,修韧结实的身躯与我之前的记忆完全一致。只有深邃的眼眸,隐隐有金黄色的光泽,就像两盏柔和的灯,映照在黑暗里。
  我全身僵硬,他却伸手抱住我,让我枕在他的胳膊上。
  
  他忽然说话了。
  “我来自斯坦星球。四年后的今天,华遥,我来接你。”与在床上的强势不同,他的嗓音很温和低柔,带着明显的放松,就像安静的水流淌过耳际。
  
  斯坦星球?那是什么?他是什么?
  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名字?
  
  他继续说:“地球的磁场环境不合适,飞船每次只能停一天。那天你什么都不必做,等我来接你。”
  
  “为什么是我?”我问。
  我相信他是外星人,可为什么是我?
  
  他还是不理我,站起来,拿过床边的衣服,一件件穿戴整齐,最后戴上了手套。我一直跪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他。
  
  这时,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脸,细密的吻轻轻落在我的唇上。我一动不动的承受着。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金黄的眼睛似乎正盯着我。
  “很抱歉对你做了这些事。”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以后……我尽力弥补。”
  
  我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一个会变身为兽的男人□了我,然后说要弥补。
  
  他松开我,走到之前的入口,不知做了什么,门又打开了,光透了进来。这回,我有足够的时间看清外面的走道。那绝不是一条普通的走道,因为银色的金属铺满了墙面、地板和天花板。一个跟正常人同样高的机器人静静站在门边,削瘦的金属面颊、赤红的晶体双眼,穿着灰色的军装,朝他行了个军礼——机器人的手也是银白色的。
  
  “卫队长,送她回家。”他对机器人说。
  “是。”那个机器人答道。我看着它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感觉呼吸都要停滞。
  
  男人在跨出门口前,停住了脚步。
  “会有士兵留下保护你。此外,我要求你的忠贞。可以办到吗?”他没有回头,还是看不到脸,我依然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但这次我看清了,他穿着浅灰色的军装,戴白色手套,肩膀很宽,腰身窄瘦,身体匀称,双腿笔直修长。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胡乱点头。他没有转身,却好像看到了,沉默的迈着大步离开。门在他身后关上,室内重新恢复了黑暗。
  


☆、2.角色扮演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家里的床上,手机显示是次日中午。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安静的浮尘在视线中飞舞。我看着熟悉而温馨的房间,只觉得一切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掀开被子坐起来,昨晚湿漉漉的不适感没有了,那里也不再肿痛,只是被狠狠塞满的肿胀感,仿佛还没褪尽。胸口和大腿根的痕迹最多,青的红的密密麻麻。我看着这些吻痕,觉得眼前根本是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那么饱满、荒糜、陌生。
  
  我足足发了四小时的呆,又洗了两小时的澡。穿好衣服下楼,在最近的药店买了紧急药物服下。
  
  接下来几天,我没出门也没上学,每天吃方便面,或者什么也不吃。大部分时间我在发呆,然后就是睡觉。父母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三个月前我刚离开外婆来这里读大学,住的是父母留下的房子。我不能去问外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被强/暴后该怎么办?而且强迫我的,是拥有飞船和机器人的外星人。
  
  我变得有点精神衰弱,总觉得被窥探,吃饭时、睡觉时、洗澡时……每当我猛的转身,背后空空如也,而我惊魂未定。
  
  我知道这样不对,也知道生活一定要继续。可我就是不太想面对任何人,面对生活。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五天后。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夜里八点多,月光从阳台洒进来,树叶在风中沙沙响动。我蜷在房间的角落发呆,突然响起清脆的电话铃声。
  是外婆。
  
  “遥遥,你还好吗?”她慈祥的声音如在耳际,“这个星期,你怎么没有给外婆打电话……”
  我瞬间哽咽。
  
  “对不起,我忘了。”我说得很慢很用力,这样才不会被她听出端倪。我还想笑,但喉咙里堵得厉害,实在笑不出来。
  外婆的耳朵早就不太好了,或许她根本听不清我说什么,但她依然非常非常温柔的问:“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委屈了?”
  我原本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她的话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揉着我的心窝。我突然感到非常委屈,一下子哭了出来。我努力咬牙想忍回去——怎么能当着外婆哭,让她担心?可泪水止不住,憋了这么多天的酸楚,全哭了出来。
  
  “外婆,没事。”我抽泣着说,“我只是想你,很想你,想回家。”
  
  那晚,我们俩隔着千山万水,对着电话哭了很久。外婆边哭边说,她在敬老院过得很好,每天都很开心,让我要坚强,好好生活。而我握紧听筒,一遍遍在心里说,不能再颓唐堕落,不能再困在那个噩梦般的夜里。
  不能,让唯一的亲人失望。我已经成年了,现在应该是我照顾外婆,而不是让她为我操心。
  
  在这个清冷的秋夜,我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那些污浊晦涩的情绪,仿佛都被外婆温柔的嗓音抹去。我觉得自己不再难过了,一点也不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收拾得干净爽利去上课。之后大学四年,我过得顺风顺水,毕业后也被心仪的公司录用。若说那段经历对我带来的影响,一是我似乎落下轻微的神经衰弱的毛病,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我;二是我没有交男朋友。
  而那个男人说留下保护我的士兵,从未出现过。
  
  上周末我休假回了老家,陪了外婆好几天,并把所有钱偷偷留给她;我去拜访每一位亲戚,请求他们好好照顾她。
  然后我孤身一人回到了这个城市。
  
  这天终于到了,我有些紧张,但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早下定决心,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今天是周六,我在热闹的中关村晃了一整天。我猜想白天他不会出现——因为他来过地球,却没惊动官方,说明不想被发现。
  但当夜幕缓缓降临,人流变得稀少,我清楚意识到情况会变得糟糕。他可以在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将我掳走且不惊动任何人。
  所以我决定站到楼顶上。这样每个人都能看到我——除非他决定暴露行踪,否则不能让我凭空消失。
  当然,万一他做出攻击行为,我跟地面的遥远距离,也能尽量避免误伤无辜。
  
  我又低头看了看表,23点40分。
  最后的、决定命运的20分钟啊。也许他掳掠成性,现在正在火星上跟某个女怪兽做活塞运动,早把我忘了呢!这么想着,我又轻松起来。
  
  地面上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身后十多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大厦保安,他们足足劝了我20分钟。我觉得很抱歉,反复向他们保证不会跳,但他们还是很焦虑。
  这时,一个保安接了电话,然后略显高兴的说:“警察马上就到了!小姐,你千万别冲动!”
  我没太在意,继续紧张的等待时间的缓缓流逝。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两个高大的警察探身上了天台。前面稍矮那个朝我的方向看了看,对保安说:“你们先下去,这里交给我们。”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我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保安求之不得,立刻走了。
  
  这个警察关上了通向天台的小门,然后矗在门口不动。我想他大概是怕闲杂人等上来。
  高个警察上前两步,盯着我没说话。
  
  “警官,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对他说,“请不要过来。”
  月光像清淡的雾气,洒在幽暗的天台上。比起保安的惊慌焦急,这个警察显得沉稳许多。他安安静静站在哪里,双手都插/进裤兜,很随意放松的姿势,身影却显得十分料峭挺拔。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我站在高处,完全看不见他的脸。我感觉他应该很年轻,但看起来是两个警察中更有分量那个。
  
  这时,守门那个警察忽然开口了:“小姐,请不要跳下去。如果你真的跳了,我会失去工作。”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许我应该安抚一下他。于是我柔声说:“放心,我不会自杀的。你们看我也不像要自杀的样子对不对?我还带了宵夜……”我指了指脚边的面包,这样更有说服力。
  “再呆一会儿,过十二点我就下来。但请你们马上离开,因为我看到你们就紧张,说不定腿软就掉下去了。”我这么说,是因为这里不安全,我不想两个无辜的警察牵连进来。
  
  没想到刚说完,高个警察忽然毫无征兆的朝我走来。
  我立刻阻止:“别过来!再过来我可真跳了!”
  
  他完全不理我,一直走到天台边缘,跟我隔得很近。
  我索性双手抱着身旁铁栏杆不理他,他总不能把我强拽下去。我觉得有点心酸,自己在用这种危险的方法抵抗外星人的掳掠,可没人会信、会懂。
  
  “指挥官,时间不多了。”守在天台入口的警察忽然说。
  我不为所动。
  
  过了几秒种,我忽然反应过来——
  指挥官?时间不多了?
  
  渗人的寒意爬上后背,我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看过去,远处那个警察正好也抬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却看到眼窝的位置,并非漆黑一片。而是两块圆形的、纯红剔透的晶体,在夜色中发出恐怖而耀眼的光泽。如果是平时,我会以为有人带着闪光眼镜在恶作剧。可是现在……
  我忽然想起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了。
  
  “她很好……她还是处/女……愉快的初/夜……”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瞳仁,他是机器人卫队长。
  他伪装成了人类。
  
  那我身旁的警察难道是……
  我的脚踝忽然一紧,已经被人抓住了。
  我觉得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艰难的低头,果然看到戴着雪白手套的修长的手,紧扣我的脚踝。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似曾相识的低沉嗓音,像阴森夜色里流水淌过:
  “是我。你的未婚夫。”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完全没想到他会以未婚夫自居。
  脚踝上传来他掌心的温热柔软,让我浑身不自在,一心只想摆脱他。于是我条件反射抬腿,朝他狠狠踢去。
  大概没想到我会攻击,他结结实实吃了一脚,头一偏,抬手覆住了脸;另一只手却依旧抓紧我的脚踝。
  看到他捂着脸不说话,我有点后怕。可越害怕越想抗拒,正要抬腿再补一脚,一股似曾相识的热流从他掌心传来,瞬间窜遍全身,我又失去了知觉。
  **
  当我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床头有盏柔和的灯,房间一览无遗。墙壁、地板是同一种暗灰色的金属,看起来硬且韧。除了双人床,还有沙发、桌子和衣柜,甚至还有一个大浴缸。质地都很精致,但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我坐起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着条淡粉色的绸缎裙子。白色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上,上半身绷得很紧,腰收得很高,裙子上绣着复杂花纹,我从没见过这种图案。蕾丝下摆齐膝盖,两条缎带垂在身后,我摸了摸,腰上还打了个蝴蝶结。
  这样少女的裙子,感觉非常不好——我被打扮得像个礼物,又像个宠物。
  
  屋里很安静,我心烦意乱的走到窗前,想要看看自己被关在哪里。透过暗红色的窗帘,外头暗暗的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我拉开窗帘,然后……惊呆了!
  
  墨色的夜空像柔软的厚丝绒包裹着视野,璀璨星光遍布其上。我看到浑圆的红色火球在窗外燃烧,我看到远处两颗无比耀眼的星星、快速的缠绕旋转。我看到一个又一个发出五彩光晕的星系不断远去,我看到一切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我不在地球上,我在太空中。
  


☆、3.一骨定情

  令我意外的是,房间唯一的门可以打开。外面是一条暗灰色、覆满金属的狭长走道,看来他们并不打算把我囚禁在房间里。
  也许他们是觉得没必要,这里是太空,我根本无处可去。
  
  深呼吸几次后,我觉得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走出了房间。
  走道里静悄悄的,两侧都是紧闭的舱门,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个开着门的房间。到门口一看,我有些吃惊。
  里面非常宽敞,天花板和墙壁漆黑透亮。一串串白色的数据和字符,像永不停歇的水瀑,在墙壁之间流动。
  很神奇。我想这里一定是控制中心之类的地方。
  
  我朝窗边看去,立刻紧张起来——一个穿着浅灰色军装的修长人影,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也许是听到动静,他转身看着我。
  我松了口气——是机器人卫队长。
  
  前两次我看到他时,都隔得很远。今天才看清楚,他有一张银白色的金属脸庞,澄澈的红色眼睛深嵌其中,圆鼓鼓的得像两盏小灯笼。没有鼻子和耳朵,嘴巴是条细长的缝。当他眨眼时,会有一层薄薄的金属眼睑覆盖住眼球。
  这让我想起奇幻电影里的大眼精灵,有点渗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怕他。甚至直觉他是个温和的……机器人?
  
  “华小姐,欢迎来到‘天使号’。我是指挥官的卫队长——莫普。”他优雅的向我鞠躬,窄瘦修长的身躯像弯折的树枝,“指挥官遇到紧急事项,需要离开一两天。”
  那个男人不在飞船上?我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莫普往边上走了几步,那里有根半人高的柱子,顶部是平整的斜面,覆着一层蓝色液晶。他说:“请把手放上来。”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在飞船上了。
  我把手到柱子顶部,掌心触觉微暖光滑。过了几秒种,忽然有缓缓的热流袭来。我的脑子一阵空白,但这个时间很短,我立刻清醒了。
  
  “数据柱里储存着斯坦星球的基本信息。”他说,“已经扫描进您的大脑。”
  他说的是另一种语言,但我听懂了,那是斯坦语。更多的信息开始充斥我的脑海,这感觉很新奇,也令人不安。
  
  我知道了他们的来历。
  斯坦星是银河系的高等文明星球之一,最早由人类创建。只是随着数千年多种族通婚,星球已经没有一个纯种人类。
  由于人类基因是公认的、遗传性最稳定的高等文明基因(兽族基因太容易病变、机械基因的进化率又很低,诸如此类),政府部门会代替少数权贵,从外星球秘密挑选基因优秀的纯种女孩,从小严格培养,成年后带回斯坦星结婚。这已经成为惯例。
  也有个别人,会自行寻找中意的地球女子,带回斯坦。
  
  但我感到困惑:按照斯坦法律,跨星系交/配或联姻,双方必须“自愿”。那个男人却强迫了我。
  这不合理。
  身为斯坦星十大指挥官之一,他根本没必要跨越数千光年去强迫一个普通女人。
  
  仔细回想,他当时说过对不起,说要弥补。如果他对我只是单纯的发泄,没必要说那些话。当年的事一定另有隐情,让他不得不那么做。
  
  不过那跟我没有关系。
  我只想回家。
  
  我甚至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男人,可也是他,曾经窥见了我青涩的私密,也看到我颤抖的癫狂。想到这个,我就浑身不自在,因为我们的身体,曾经那样疯狂的亲密过。
  
  “指挥官带我回斯坦,是想弥补吗?”我说,“请转告他,这件事旁人不会知道,他可以去找更好的女人。你们可以放心的送我回家。”
  我想,他带我回斯坦,也许是要掩饰当年的过错,怕受到法律的惩罚。
  
  莫普恭敬的说:“您误会了,跟弥补没有关系。您应该已经知道,指挥官拥有部分兽族基因。兽族对于伴侣高度忠贞,你们已经有过亲密关系,他这一生,只会要您一个女人。”
  我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如果莫普说的是真的,他岂不是不会放过我?
  
  莫普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继续用播音员般柔和低沉的声音说:“接下来,请允许我带领你参观‘天使号’。这艘飞船是指挥官准备的结婚礼物。”
  
  “……结婚?”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心不在焉的跟着莫普参观飞船。
  我当然不愿意结婚。可能有什么办法呢?
  
  莫普先带我去了能源仓——一个神秘的雾气笼罩的反应堆,因为有辐射,我们只能隔着舱门看一眼。
  后来又去了机库——一个面积很大的仓库,有两条极长的跑道。不过现在里面空荡荡的,莫普说,指挥官今后会让我根据喜好购置飞机。听到这个,我有点心痒,因为那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
  但也只是心痒而已。
  
  也许是看到我对飞机感兴趣,莫普带我去了医务室。原来跟医务室一门之隔,还有个小机库,里面停着两架货真价实的飞机。
  它们的体积看起来跟直升机差不多,银白色表面、小巧的椭圆形机身、流线型轮廓,像两颗漂亮光滑的巨蛋。
  
  “那是紧急逃生战机,目前性能最好的单人机,也是指挥官送给您的礼物之一。”他说,“最简单的全自动驾驶系统,命令语言可以选择汉语,您也能开。等到了斯坦星,也许指挥官会跟您一起驾驶战机,去看美丽的星云。”
  我当即愣住了。
  全自动驾驶系统?汉语?我也能开?
  
  “我能试试吗?”我微笑着问莫普。
  莫普摇头:“不行。没有指挥官的命令,您不能离开飞船。”
  
  离开飞船?
  本来我脑海里的念头还模模糊糊,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变得清晰——也许……这个战机能帮助我逃走。
  他又说:“时间不早了。我送您回休息舱。睡一觉,也许指挥官就回来了。”
  我们走出医务室,他关上舱门,输入密码。门右侧有块小的键盘,上面居然是罗马数字,我听到他摁了八下,因为视线被他的身体挡住,我只看到最后两位是2和5。然后门“噔”的一声轻响,锁住了。
  **
  我回到房间,独自躺在床上。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老实等指挥官回来,先虚与委蛇,今后再找机会逃走;二是……现在就逃走。
  至于安心嫁给他?我从来没想过。
  我绝不会跟一个强~暴过我的男人,过一辈子。
  
  我只稍微想了一会儿,就有了决定。因为一想到他回来后可能会对我做的事,我就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至于对他“虚与委蛇”,我想我更做不到。
  现在逃走的机会是很渺茫,但也许到了斯坦星,机会会更飘渺。尝试一下,我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已经这样了。
  至于逃走了要去哪里?如果我真的能驾驶外星战机出现在地球,恐怕他也不能顺利将我带走了。
  
  我必须先搞定莫普,溜到医务室,然后开飞机逃走。不过莫普看起来十分高大有力。刚刚进门时,我随口问他是什么型号,他说他是“人工智能核动力全武装机器人”。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过血肉之躯的女人,有可能制服一个武装机器人吗?
  
  我慢慢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视线被墙上挂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之前我并没注意到它。
  
  那是一段……骨头?看起来大概30厘米长,约莫虎口粗细,宽厚而均匀,在灯下显得雪白森然。我把它从挂钩上取下来,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是真的骨头,大概是某种动物。我拿它敲了敲桌面,声音清脆,看起来非常坚硬,完全可以当棒槌用了。
  如果这艘飞船是送给我的,这段骨头又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按下床头的通讯键——莫普说要找他时,随时摁下这个键。
  “华小姐,有什么能为您效劳?”他的声音传来。
  我摸着那根骨头:“我在房间里发现一根骨头,那是什么?”
  “小姐,那是指挥官的断骨。希望您喜欢。”
  我突然觉得手中的骨头有点硌手。
  
  莫普继续解释:“三年前,指挥官率领舰队消灭天狼星雇佣兵军团,本人也在战斗中负伤,换了金属腿骨。这段骨头被留下作为战斗纪念。”
  我有些意外:“为什么放在房间里?”
  “我想,那表示送给您。”
  
  我关掉通讯键,重新端详这份“礼物”。送自己的腿骨给我?多么古怪的行为。
  
  我把它扔到床头不管了,继续想脱身的法子。几个小时后,我决定采用最简单的方法——装病。
  
  “莫普……”我按下通讯键,“我突然头晕恶心,很难受……”
  “我马上过来!”
  
  莫普很快赶了过来,站在床头,拿起我一只手腕,两根银白色的手指搭了上来。
  我吃了一惊,机器人怎么还会把脉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松开我的手。
  “华小姐,你在装病。”他眨了眨眼,“你想去医务室,然后坐上战机逃走对吗?你不该欺骗我。”
  
  我自问之前表现得一直很平静,没想到他能看穿,不由得脸上一热。
  虽然他是个机器人,但对我一直恭敬温和,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登上飞船之后的焦虑。现在面对他的指责,我居然有些难堪。不过转念一想,是他们强迫我在先,也就释然了。
  
  于是我平静的直视着他:“你误会了,我的确很不舒服。”
  他却不为所动,纯红眼眸定定看着我:“华小姐,我体内装备医疗诊断程序。刚才我已经对您全身扫描,的确没有事。”
  他转身走向门口:“很抱歉,为了让指挥官回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您。从现在开始,我不能让您离开房间。也请你不要再做徒劳的事。”
  
  他一步步走远,我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跳。我很清楚,只要他走出这个房间,再打开门时,就是那个男人出现了。他……是那样的强势,他很可能又会对我做那些事,翻来覆去无休无止,就像那晚一样。
  我要阻止他,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医务室,坐上战机,然后逃走!这些念头像火一样在脑海里灼烧着,根本无法抑制。
  
  我伸手一摸,抓到了那根坚硬的骨头。可这个骨头能打倒莫普吗?能敲碎他的金属脑袋吗?
  我拿起骨头跳下床,朝他跑过去。
  
  在我脚刚下地时,他已经听到声音,停步转身。这时我已经跑到他面前,举起了骨头。
  “你想干什么?”他倒退一步,举起金属手臂挡在面前。
  我猛的敲下去!
  朝我自己的头。
  
  “咚!”我听到脑袋深处发出一声闷响,耳膜仿佛都震了一下。我其实没用多大力气,可整个额头依然剧痛无比,眼前一片金星。
  
  我努力睁大眼,眼前阵阵发黑,湿漉漉的热流淌到了眼睛里。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到莫普伸手指着我的头:“你在流血!”
  
  我忍着痛对他说:“把枪给我,否则我自杀。”
  “请不要死!”他听话的从腰间拔出配枪,递给我。
  我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我的想法没错,我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他既然奉命护送,肯定不敢让我出事。
  
  我接过枪一看,有手柄,但是没有扳机。怎么用?
  莫普举着双手挡在面前说:“华小姐,请冷静,你不可能逃走……”
  “如果不可能,你刚才就不会想关起我,对不对?”我明明占了上风,声音却还在发抖,“现在你双手背在后头,跟我去医疗室。”
  
  莫普站着不动,我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
  “兹——”正在这时,房间的通讯器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杂音。
  莫普一下子站得笔直,我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忽然觉得不妙。
  
  一道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莫普,她还好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觉得头更痛了。强忍着不适,我凑近莫普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告诉他一切很好,然后挂断。否则我会开枪的。”
  莫普看都没看我,用无比恭敬的语气说:“指挥官,她不好。她在流血。”
  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可要我就这么开枪杀了他,又下不了手。而且……这个外星枪到底要怎么用?
  
  “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冷了几分。
  “不许说!”我朝莫普比口型,枪口又朝他脑袋用力抵了抵。
  
  可莫普的声音更洪亮了:“她用您的腿骨,敲破了自己的头,拿走了我的枪,想要挟持我坐战机逃走。此刻,她正用枪对着我的头部。我想她随时可能消灭我。”
  
  我的头阵阵发晕,血水模糊了视线,我知道妇人之仁,几乎令我断送唯一逃跑的机会。我再也不犹豫了,拿着那根骨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莫普的脑袋敲去。
  
  “嚓嚓——”我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然后看到莫普眼睛一闭,“砰”一声扑倒在地。原本浑圆的后脑,被砸扁了一块。而我手里的骨头,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那个男人的骨头真的很硬。
  对不起。我无声的对地上的莫普说。
  
  然后我捂着额头,屏住呼吸看向通讯器。我紧张的想,如果他再次跟莫普对话,要怎么瞒过去?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在短暂的沉默后,竟然传来低沉含笑的声音:
  “干得不错。”
  
  我呆呆的看着那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金属通讯器。
  他是在跟我说话?他猜到我刚才干了什么?
  
  我努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我决定不说话,因为他刚才很可能只是在试探。
  
  然而我很快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根本没必要试探。
  
  因为他说:“呆在原地,我五分钟后登舰。”


☆、4.他的掌心

  我站在医务室的门口,大口大口喘气。
  
  我把莫普扔在房间不管,带着枪狂奔而来。时间已经过去了1分钟,或者2分钟——在他登舰之前,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紧闭的舱门右侧,巴掌大块液晶键盘闪着盈盈的蓝光。我深呼吸让自己平静。
  之前莫普锁门时,密码最后两位是2和5。再联想到这艘飞船是送给我的礼物,我想我猜出了密码。
  
  快速键入八位数字——我的生日年月日。
  门“噔”的一声轻响,我心头一喜——猜对了!
  
  我抓住门把手,正要用力转动,忽听见“哗——”一声闷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脚下的地板在震动。
  我后背泛起一层冷汗。
  因为周围霎时暗了下来。
  
  我回头,看到整条走道阴黑难辨,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唯有狭窄的窗外,黯淡的星光洒进来,带来几丝少得可怜的光亮。
  停电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用力拧门把手,果不其然,拧不动了。
  
  我呆呆站着,心情简直可以用悲愤形容。只是一门之遥,断绝了我逃脱的指望。
  毫无疑问,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方法,切断了飞船的电力供应。他早算准了我会干什么,并且迅速封杀,不给我留任何机会。
  
  我只站了几秒钟,就转身走了。头上的伤越来越疼,我能感觉到鲜血一滴滴沿着面颊痒痒的滑落。有的滑进脖子里,黏糊糊的难受;有的直接落下,撞击地面发出轻微的破碎声。
  
  我浑浑噩噩往前走,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知道一定会被他找到,可我就是不甘,就是不想像个傻子、像头丧家之犬一样,站在原地等待他的驾临。
  后来头实在太晕了,我随便找了间开着的舱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走了几步,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上。伸手摸了摸,依稀辨认出是个大铁架。我扶着它缓缓向前走了一阵,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心情茫然而难过。
  
  周围是那样黑暗而安静,我的头很疼很晕,之前在房间又一直没睡,现在眼皮都睁不开了。我把脸靠在冷硬的墙壁上,心想就睡几分钟。谁知眼睛一闭,就没了知觉。
  
  “哗——”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我身子一震,猛的惊醒。
  我睁开眼,视野一片明亮。
  
  电力供应恢复了。
  这意味着……他登舰了。
  
  周围还是很安静,我握紧枪,满手的汗。
  触目所及,竟然是连续十多个同样高大的金属架,每个上面都放满银色的金属箱子,足足堆到天花板上。这里应该是飞船的储物间。
  
  我就坐在进门右侧金属架和墙壁中间,狭长走道的尽头。脚边地面有几滴湿红的血迹没干,这说明我只昏过去一小会儿。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屈服令人耻辱、再抵抗又很愚蠢,我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清晰、沉稳,一步步靠近。
  我屏住呼吸,极缓慢的把自己挪到金属架后,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门口。
  
  从我的角度,首先看到的黑色光亮的长靴踏进来,然后是两条笔直的长腿和窄瘦的腰身。一个挺拔的男人,手插在裤兜里,在门口站定。
  
  我紧张极了,用力擦了擦眼眶上的血,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是他吗?
  
  男人戴着顶扁平的深灰色军帽、穿浅灰色军装。他的肤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眸深邃、鼻梁挺拔,嘴唇薄红,看起来非常俊美、干净、细致。
  五官中最出众的,是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显得非常清冷。
  
  是他吗?
  应该不是他。我松了口气。
  
  虽然我一直没见过那个男人的真容,但我记得他的眼睛是金黄色的,眼前的男人却是黑发黑眸。而且这人长相清秀,实在不像我接触过的那个男人——他是那样强势、沉稳,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有麦色的皮肤、凌厉的五官,冷漠迫人的气质。而不是像眼前的男人,英秀俊美,甚至苍白得有些阴冷。
  我想他一定是跟随指挥官的军官。
  
  他原本双目直视前方,像是察觉到我的偷窥,忽然转头。我立刻缩回架子后,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他朝我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命忍耐着等待着,直到看到架子旁露出了他银色的肩章——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枪口对准了他。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用杀人武器对着另一个人,可我没有其他办法。
  
  他站在离我四五步远的地方,手还插在裤兜里,静静看着我,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出现。比起他,我显得紧张很多,呼吸非常急促,握枪的手也有些发抖。
  
  “别动,别出声。”我小声说。
  
  他果然没动,也没出声,只沉默的注视着我。
  
  我稍微松了口气。隔近了,我将他看得更清楚。帽檐压得很低,短短的黑色发梢紧贴着鬓角和耳朵。他的脸不长也不方,轮廓均匀柔润,下巴的线条却很硬朗。五官的确俊美,但并不显得女气,只让人觉得清俊、利落。
  
  “指挥官登舰了吗?”我问他。
  
  这回他点了点头。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我还是心头一沉。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按我说的做,就会没事。”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平静而稳定,“你把手放在脑后,转身,我们去医务室。”
  
  可他身子没动,目光停在我额头上,竟然从口袋里掏出块雪白的手帕,递给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头还破着,现在的模样可能相当狼狈凄惨。难怪他递手帕给我——没想到这个陌生男人还挺温柔的。
  
  “谢谢……不用。”我条件反射的说,立刻又想,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跟人道谢。
  谁知道他忽然上前一步,就把手帕摁在了我的额头上。
  
  柔软而冰凉的布料摁在伤处,有点痛,但是触感很舒服。我腾出一只手接过手帕自己摁住,然后侧头避开他的触碰,说:“这样就行了,你不要再乱动。”
  
  他忽然笑了。
  
  那原本毫无感情的眸光,变得若有所思。薄薄的唇角,露出浅浅的笑。而冷漠得近乎苍白的清秀容颜,仿佛也因为这一点点笑容,生出鲜活璀璨的颜色。
  
  我怔住了。
  
  因为顺着他的双眼,我看到了他右侧额头,那里有一块淡淡的淤青。而他垂在身侧的手上,带着雪白的手套。现在手套上沾着一丝我的血迹,红白相称,有些刺目。
  
  我只觉得胸口一堵。怎么可能?他的眼睛,不是金黄色的吗?可是手套、还有脸颊被我踢伤的淤青……
  
  “还跑吗?”
  清清冷冷的语气,嗓音清润干净,就像细细的水流淌过耳际。
  
  可这熟悉的声音,于我无疑是晴天霹雳。
  真的是他。
  
  看着他清冷的容颜,我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我俩疯狂纠缠的身躯。耳边仿佛又听到那一晚,他沉闷的低哼,我急促的喘息。
  
  我觉得一阵恶心,下意识就要举枪瞄准他的脑袋。我不是想杀他,我也杀不了他,可此刻似乎只有这个动作,才有安全感,才能保护我不受他侵犯。
  
  然而我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
  
  我动不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动不了。
  
  不是麻了,也不是脱力了,我的手臂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我拼命挣扎,却只能剧烈颤动,不能挪动半分。
  
  我被这诡异的事实惊呆了,慌张抬眸看着他,却见他的目光平静温和,全无异样。
  
  “怎么会这样?”我颤声问。
  他没答,只是上前一步。
  
  “啊!”我一声尖叫。因为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全身自动倒退,一下子撞在墙面上,就像被人往后推了一把。我的身体和四肢都还有清楚的知觉,但是被什么紧扣在墙面上,完全动不了。
  可是他根本没有伸手!他只是看着我,眸色清冷。
  
  但直觉告诉我,就是他干的。
  
  “你做了什么?”我问他。
  他微微一笑,在我面前站定。
  
  他先取走了枪,然后拿走了我手里的帕子,竟然开始一点点沾染我额头的鲜血。因为隔得很近,他的气息喷在我额头上,软软的,又痒痒的,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太可怕了。难道是某种隐形武器?
  
  想到这里,我脑子一个激灵,忽然冒出某个名词:“精神力”。
  
  在莫普为我导入的资料信息里,有精神力这个词,但没有详细资料。似乎在斯坦星,又极稀少的人,能够驾驭精神力量——他们的脑电波能与星球磁场达成罕见的共振,之后形成无形的粒子流,不动手就能完成某些动作。
  
  难道他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他的手忽然停在我额头不动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抬头,却看到他盯着我,清冷而阴郁的眼眸,非常的……专注?
  
  我的心跳忽然加快,然后就看到他俯下了头。
  他重重吻住了我。
  
  遥远而熟悉的微凉气息,充斥着我的口腔,冰冷有力的舌头坚决的撬开我的唇。与斯文的容貌相反,他的舔舐和吮吸相当强势凶猛,缠着我的舌头不放。我拼命摇头想要避开,可他将我的头紧压在墙上,根本不能动弹半分。我又不敢咬他,怕激怒他,一切来得更快。
  
  他越吻越深,越吻越用力,我都有些窒息了,身体莫名发热。紧接着他整个身体都压上来,我被他紧扣在怀里,全身都贴在一起。很快,我就感觉到那灼热硬物抵着腰,不由得全身一僵。
  
  然而他只是压着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我,脸依旧停在很近的地方,原本平静的眸色,此时暗沉一片。就算我的经验少得可怜,也看得出他眼中汹涌的情/欲。
  
  “安分做我的女人,别再惹麻烦。”他盯着我,嗓音低哑,语气倨傲。
  
  我还微喘着,也许是因为刚才缺氧,脑子也昏沉沉的。羞耻、恐惧、厌恶、无助……诸多情绪袭上心头,压得我喘不过起来。
  
  但听到他的话,我再难受,也不能保持沉默。虽然他很可能不会听我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当时你对我做的事,是出于无奈,你是有苦衷的。而你现在要娶我,是出于兽族的忠贞习惯。”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忠贞要以爱情为前提才有意义。你不需要对一具肉体忠贞,你完全可以去另找一个更适合你的女人,你们真心相爱,才是真正的忠贞。现在这样勉强,你我都不会……啊!”
  
  我惊呼一声,因为他忽然将我打横抱起,脸色冷漠的往外走。
  
  我吃不准他在想什么,心里惴惴的。脸贴着冰凉的军装布料,我甚至听到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种感觉令人相当不适。
  
  他始终沉默直视前方,到门口的时候,才垂眸看我一眼,淡淡的说:“我拒绝换人。”


☆、5.打包带走

  走道里的灯柔和而明亮,像洁白细薄的纱帐在头顶无声浮动。
  
  他的脸就在很近的上方,英俊、白皙、冷漠。他的手非常有力,也很稳,苍白修长的手指扣在我的膝盖上,令我连大腿根都是痒的。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一直走到机库,我这才看到原本空荡荡的跑道上,停着架银灰色的飞机,体积比直升机略大,机身宽敞,双翼短而厚。机舱的门已经打开,他抱着我踏上去,把我放在紧靠舱壁、没有靠背的椅子上,替我扣好安全带。
  
  我看了看周围,立刻吃了一惊——莫普就躺在后方的地上,双眼依然是闭着的。
  “他还好吗?”我低声问。
  “需要修理。”非常平静的声音。
  我就不再说话了。
  
  “指挥官,是否可以返回母舰?”前方驾驶舱传来洪亮的声音,一个军装男人坐在那里,侧脸俊朗,是人类。
  “可以。”身边的男人答道,“走专属通道。”
  “是。”
  
  舱门缓缓放下,“咯噔”一声合拢,然后机身就开始轻微的震动。我抬头看着前方,透过厚厚的玻璃罩,笔直狭窄的黑色跑道延伸得非常远,但能看见尽头——它像一块悬空的木板,秃秃的伸入幽黑太空。
  我抓紧椅子的扶手,手心沁出了一点汗。
  
  “害怕?”耳边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没有……啊!”
  我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尖叫,简直就像动物被殴打时发出的尖细凄厉的声音。因为飞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然加速,我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被惯性重重甩向身后舱壁,眼前的一切变成银白色的光影转瞬即逝。再定睛一看,面前已是黑幕一样无边无际的太空,我们冲了出来。
  
  我不由自主深呼吸,心脏狂跳不已,脸也有点发热,,下意识看他一眼,却注意到他的手臂不知何时抬了起来。
  他的手垫在了我的后背。
  难怪刚才我撞到舱壁却是软的,一点也不痛。
  我没说话,偏转目光继续看前方,他的手一直停着没动,令我不得不僵直身体,避免与他的触碰。
  
  飞机开得很稳,机舱里静悄悄的。无数星球如同深黑水面上波光点点,在机身两侧安静掩映。我看着这令人窒息的美景,只觉得茫然。
  忽然,前方视野里,出现一艘椭圆形黑色飞船的轮廓,跟“天使号”看起来相差无几。只不过天使号是粉红色的——多么渗人而违和的颜色。
  
  那飞船越来越近,然后是第二艘、第三艘……我至少看到了十艘同样的飞船。还有一些跟我们乘坐的飞机差不多的小飞机,密密麻麻点缀在那些飞船旁边,看起来就像大象脚下的蚁群。
  这是……一支舰队?
  他的舰队?
  我再次抓紧了椅子扶手。
  
  我们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驶入了舰队阵营中。隔近了我才发觉,他们都是静止的,只有我们在航行——他们在等待指挥官。
  
  这一次我们没有进入机库甲板,而是飞船中部的一个地方,那里伸出一块椭圆形的黑色金属罩,当我们缓缓靠近时,舱门恰好对接上。
  
  他说的“专属通道”,看来就是这个。不过我有点疑惑,他有这么多人马,之前怎么只派一个莫普看守我?
  也许他没想到我敢逃,也许他认为我不值得动用兵力看守。不过现在我被他带回老巢,不可能再逃走了。
  
  舱门打开,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解开我的。我冷冷的说:“我自己能走……”
  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面前是一条阴暗狭窄的走道,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当我们走进去时,身后的舱门立刻关上了。
  他抱着我在一片黑漆漆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拐了个弯,他停下脚步,原本搂着我肩膀的手忽然松开。我感觉到身子一轻,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抓紧他的军装。
  他的手几乎是立刻回到我肩膀上,有力的抱紧。
  
  这时“噔”一声轻响,柔和的光线出现在视野里,我抬头,原来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我明白过来,刚才他只是腾出一只手开门。
  这多少令我有些尴尬。
  
  他一直走到沙发旁才放下我,然后自己站着,低头伸手整理衣领——刚才被我扯歪了。
  从我的角度往上看,他的侧脸显得秀气而干净,眉目疏朗分明。黑色的睫毛微垂着,眼珠澄澈清亮,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戾气凌人。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头盯着地面。
  
  没想到他忽然转身,不发一言走了出去。
  我紧张的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动静,似乎已经走远了。我松了口气,四处看了看,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干净雪白的大床,黑色皮沙发,方方正正的办公桌,灰色金属衣柜,还有个洗手间。这里跟飞船内壁一样,都铺满薄薄的暗灰色金属,色调冷硬、简洁。
  
  我窝在沙发里发呆,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外走道传来轻盈敏捷的脚步声。我有些疑惑——是谁?
  肯定不是他,他的脚步声沉稳清晰,不是这种声音……我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我连他的脚步声都能分辨了?
  也许是印象太深。
  
  一个熟悉的窄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橙红的圆眼睛闪闪发亮。
  “莫普?你没事了?”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修”好了,心里有点愧疚。
  
  “不,小姐。”他裂开嘴笑了,“我是莫林,莫普的兄弟,指挥官的管家兼家庭医生,他让我来给您医治伤口。”
  我一愣,他已经大踏步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金属箱子。他在我面前站定,冲我歪着脑袋,显得很好奇——其实他不会有明显表情和目光,但是他夸张的肢体语言,清晰的表达出情绪。
  
  “听说您放倒了莫普?”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忽然单膝下跪,朝我伸出右手,头仰得很高,“一个战斗力接近0的纯种人类女人,放倒了武装机器人卫队长莫普?还砸断了指挥官的腿骨?老天!幸运女神赐给指挥官一个多么强大的未婚妻!小姐,我是否有幸与您握手?”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比起莫普的严谨沉稳,他显得……异样的热情。
  我迟疑的朝他伸手。
  他的金属指尖刚与我相触,忽然“啊”了一声,闪电般缩回手,身体还抖了一下,好像很怕的样子。
  
  “差点忘了!如果被那个占有欲超强的家伙知道,我握过你的手,搞不好下个月我就被发配前线了。”他学人类一样大口喘着气,打开身旁的箱子,“还是先医治伤口吧,小姐,请躺下,让我看看额头。”
  
  因为莫普的原因,我对机器人的印象不坏,而且他还是在给我疗伤。
  我听话的躺下,他细长的五指十分轻灵的在我额头活动起来。我忍不住问:“你说……占有欲超强的‘家伙’?”
  
  他把手指放在嘴边:“嘘!千万不要告诉指挥官我在他背后说坏话。”
  
  他继续忙碌着,嘴里喋喋不休:“……只是因为不想别的男人踏上专属您的飞船,就只留下老实的莫普护送您。结果差点让您走失。无比英明的指挥官,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我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下意识接口:“他怎么不派女兵?”话一出口又觉得后悔,为什么我要参与讨论“派谁看守我”的问题?
  
  莫林歪着头看着我:“噢,他一心一意要向未婚妻表达忠贞,怎么会让别的女人靠近?舰队的女兵本来就不多,四年前就全被无情的调走了。”
  我顿时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金属箱,嘱咐了我诸多事项,然后去了趟浴室,离开时对我说:“热水已经放好了,您应该放松一下。指挥官在处理军务,可能会很晚回来。”
  
  我也觉得浑身黏糊糊不舒服,可根本没有换洗衣服。我走到衣柜前,打开一看,孤零零挂着几套跟主人一样刻板清冷的军装。我又打开另一个衣柜,这下呆住了。
  裙子,满满的塞的全是裙子。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白的;丝的、棉的、绸的、亚麻的……统统是紧身高腰、蕾丝裙边、背后蝴蝶结,跟我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很喜欢这个款式?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单调的重复,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但应该是我敏感了。他是军人,自己衣柜了除了军装什么都没有。很可能他是贪图方便,一个款式直接买了几十条。
  我找出条棉质柔软的白色裙子,当成睡衣。
  
  我快速洗了个澡,确实如莫林所说,舒服了很多。又吃了莫林留下的药,很快感觉昏昏欲睡。
  可我很怕睡着的时候被侵犯,努力强撑着。过了半个小时,他还是没回来。我坚持不住了,爬上床睡觉——瓮中之鳖,睡哪里都没差,无谓委屈自己。
  
  因为始终提心吊胆,我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又听到那沉稳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耳际。
  我立刻惊醒了,睁开眼,刚好看到他关上门走进来。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人站得笔直,挺拔的军装仿佛也沾染上窗外黑色宇宙的清冷气息。因为肤色很白皙,乌黑的眉眼格外醒目。
  他看我一眼,走到沙发旁,摘下手套搭在扶手上,就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我坐了起来。既然他已经看到我醒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躺在床上,好像在等他临幸。
  淅淅沥沥的水声隐约传来,我看到自己微红的十指紧抓薄薄的被子。我想这一切终于无可避免,我有点难过,可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我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可又想一切早点发生早点结束。
  
  我陷入徒劳的焦躁和纠结,这时水声忽然停了,过了几秒种,浴室的门打开了。
  
  我不由得抬头,首先看到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迈了出来,结实光~裸的身躯沾着水珠,仿佛雕塑般在灯光中闪闪发亮。宽阔挺拔的肩膀、窄瘦紧绷的腰腹、修长的四肢,还有一小片杂乱的黑色丛林,全都在这一刹那,浮光掠影般映入我的视线。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什么也不穿就出来,几乎是立刻移开目光,胸口就像堵了块棉花一样气息不通畅。
  
  “在等我?”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往我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怎么能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立刻回头对他说:“没有,当然没有。”
  
  我的目光牢牢盯在他脸上,可男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实在太醒目。不仅颜色深黝,与他略显苍白的肤色明显不同;形态也显得笨拙粗陋。
  即使我完全不想看,也无法不注意到,它正对着我的方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紧绷,一点点翘了起来。


☆、6.我会忍耐

  他只在浴室门边矗立了一会儿,就顶着那个东西,朝我走来。
  我后悔极了,刚才还不如装睡,至少不用直面他的赤/裸。我垂下头,视线中很快出现他的双腿。笔直、干净,小腿肌肉鼓鼓的看起来很硬,毛发浓密。脚掌很大,但纤长均匀。
  
  我全身都僵了。
  “睡里面。”他轻轻的说。
  我立刻往里挪,躺下来,想转向里面,又觉得把后背留给他很恐怖,只得直挺挺的看着灰暗的天花板。
  床微微一沉,他掀开被子躺了下来,肩膀和胳膊上的皮肤,跟我轻轻挨在一起,我顿觉那些地方丝丝痒了起来。
  
  他没说话,我瞪着天花板。忽然他翻了个身,面朝向我。我不用侧头,都能感觉他灼灼的注视和温热的气息。
  然后……有什么柔软却紧绷的东西,抵在我的大腿上。我的脸热得像要烧起来,一想起那个晚上的痛苦和癫狂,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腰间一沉,他的手搭了上来。
  
  “结婚之前,我会忍耐。”他忽然说,低哑却清晰。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心里陡然一松,就像搁在砧板上的鱼突然又被扔进水里,那种死而复生的感觉简直无法言喻。他刚才脱成这样,我还以为难逃一劫,没想到他什么也不打算做。
  据我所知,斯坦星人根本不介意婚前性/行为。那他为什么?
  管他的,不结婚最好。
  
  “那你‘决定’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所谓结婚,不就是他单方面决定的吗?我巴不得这个日子永远不要到来——他一定听得出我语气中的讽刺和抗拒。
  
  “穆弦。”他回答。
  
  “什么?”我没明白。
  “穆弦,我的名字。”他用的是中文,大概是音译。
  
  穆弦……
  我下意识在心中重复,只觉得这个名字跟他人一样……难以形容。
  
  他没有立刻告诉我婚期,而静静的盯着我。也许是隔得太近,他看起来没有白天那么冷漠强势,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贴着额头和鬓角,清秀乌黑的眉目意外的显得安静乖巧。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立刻证明这些只是我的错觉。
  “婚姻对我的价值是满足欲望、繁衍后代。只要对象健康、忠诚,是谁没有分别,”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淡,“你已经是我的女人,就不允许再改变。结婚之后,我不关心其他事,只要求你身心的忠诚。具体婚期,需要我父亲确认。”
  
  我的感觉,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再吐一口口水——明明是他强迫我,却又如此倨傲而直接的说,不过是满足欲望繁衍后代的工具。
  我脱口而出:“既然是谁没分别,当时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找个心甘情愿的女人?何必这样?”
  
  令我意外的是,他竟像被我问住了,沉默片刻,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硬邦邦的答道:“你不需要知道。”
  
  这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他很快睡着了,沉稳悠长的呼吸声就响在耳畔。这令我很不自在,想要翻身,腰却被他扣得很紧。难耐的忍了半个晚上,才迷迷糊糊睡去。
  
  我做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我梦到当日他变身的怪兽朝我扑来,我一脚踢在它脸上,它忽然又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狗,沉甸甸趴在我肚皮上,反复舔我的手和脖子,黏糊糊的很难受。
  后来小狗不见了,我又看到了外婆,冲过去抱着她大哭,我对她说外婆我其实被人逼得好难,我不知道生活要怎么继续。可我一直不敢跟你说。
  外婆摸着我的头,说了很多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清。她又轻轻的一下下拍着我的背,这感觉实在太温暖,就像寒夜里温甜的米酒入腹,令我只想沉溺不醒。
  
  这一觉前半段辗转反侧,后半段却是黑甜深沉。等我睁开眼,首先感觉眼睛有点干涸的疼痛,我知道那是哭肿了。
  再定睛一看,我登时浑身像沾满了刺球,又僵又痒。
  
  我的头没在枕头上,不知何时枕在他胳膊上。面前是一片暗白的胸膛,而他……他胸前的红点之一,竟然就在我鼻尖前方!我甚至能看清中央挺立的圆形小颗粒,还有周围轻微舒展的褶皱。它们点缀在平整匀称的光滑胸肌上,简直……太违和了。
  
  我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他削瘦的腰上,大腿跟他交叠着,甚至能感觉到他腿上柔软的毛发。在我抬起的大腿内侧,什么坚硬滚烫的东西,紧贴着微微颤动。
  
  我连忙把手脚都从他身上放下来,往后一退,立刻撞到了墙。我这才发现他都把我挤到了墙角,身后大半张床空荡荡的。
  “早。”头顶忽然响起软软的懒懒的声音。
  我抬头,撞上他平静清亮的黑眸,看起来醒了有一会儿了。
  我没回答,而是缩成一团靠在墙上。
  
  他掀开被子下床,我又无法避免的看到他白皙结实的全躯,立刻针扎般闭眼,转身朝里躺着。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洗手间的门开了又关,我一直没回头,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松了口气坐起来。
  
  我去洗了个澡,换了条干净裙子,可皮肤上始终残留他的触觉,挥之不去。
  封闭的房间有点压抑,我来到外面走道,站在狭窄的窗前。太空依旧深邃,星光仍然耀眼,宇宙纯净安静得仿若初生。这是绝大多数地球人穷其一生也不能看到的美景。
  如果没有穆弦,这该是一段多么美好新奇的旅程。
  
  我很清楚无法再改变什么。
  那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
  
  被他束缚占有的人生?
  
  不。强念而清晰的念头涌上心头:我的人生是我的。他不过把我当成一个叫“妻子”的工具!难道我就不能把他当成叫“丈夫”的器材?
  
  二十二年来,我对人谦恭有礼,真心尊重每一个人。可此刻,这种从未有过的高傲而冷漠的报复心态,却令我感到从未有过快意。
  
  他对我默认过,当日强迫我是出于无奈,现在要娶我,则是忠诚于兽族基因。他做所有的事,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伤害我。他怎么会故意伤害我呢?我除了“性”和“繁殖”外,没有任何意义,他怎么会跟一个工具见识?怎么会考虑一个工具的感受和想法?
  对,我也应该这样。我应该连“恨”都不屑于给他。我干嘛要把精力放在他身上,像这段日子一样,整天只是厌恶他抵抗他,沉浸在消极情绪里?
  他对我来说,同样什么也不是。
  
  就算一辈子要做他的女人,就算永远无法离开斯坦星,我也要过肆意洒脱的人生。我应该关心自己——在这个陌生星球上,除了华遥,谁还会关心华遥?
  
  我深呼吸,让自己平复。然后沉默的看着璀璨太空。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憧憬过将来的爱人。他应当温文尔雅、宽容正直。他应当尊重我的一切意愿,是情人更是朋友。我们应该有灵魂和情感的深刻共鸣,我们的感情是日久生情的细水长流。
  
  ……算了,不想了。
  人生美好的东西很多,我只是失去了某些而已。
  
  “华小姐。”爽朗的声音在走道尽头响起,将我从沉思中拉回来。
  我转头一看,怔住——两个机器人站在那里,是莫普和莫林。莫普没什么表情,莫林嘴咧得大大的在笑,所以很容易分辨。
  我们一同进屋坐下,我忍不住多看莫普几眼。只见他的头颅光滑无比,完全看不出昨天被我敲扁了一块。
  我一直认为他不过奉命行事,正想对他道歉,莫林一拍手掌,用兴奋而谄媚的语气说:“小姐,我们今天来,是向你汇报指挥官的财产状况。”
  
  “……财产?”
  “当然。他可是巴不得将一切都献给您,这份报告在去地球接您之前就准备好了。”莫林说。
  
  他从口袋中拿出块巴掌大小的黑色薄片,看起来像芯片。而后他手指在上面摁了摁,我面前空气中陡然闪出一米见方的悬浮画面。我吓了一跳,往沙发里一缩,他已经站起来,用播音员般的好听声音开始解说了。
  
  “指挥官的财产结构很简单,一笔钱、一颗小行星,还有他收藏的五百七十四架古董战机。”莫林指着屏幕。
  报告做得很形象,左侧是一些金币在闪光——当然是虚拟画面。上头标注了一个斯坦文字中的数字,我默默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有点心惊——折合下来,大概相当于地球百亿美元的价值。
  
  “指挥官对理财没有兴趣,这笔钱一直放在帝国银行。”莫林耸耸肩,“所以,会有小报批评指挥官是战斗天才、理财白痴。”
  我不由得想,当然是白痴。职业习惯让我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这笔钱随便做点低风险投资,收益都超过定期存款。莫林笑嘻嘻的说:“指挥官才不是白痴,他找一个懂金融的妻子就可以了。”
  我保持沉默。
  
  画面中间浮现一颗三维星球,正在缓缓运转。星球大部分是蓝色,有少许绿色,看起来鲜嫩浑圆。莫林语气骄傲的说:“索夫坦小行星,距离斯坦星球二百光年,是指挥官的母亲留下的遗产。”
  
  原来他的母亲已经过世。能够拥有一颗星球,想来是个很尊贵的女人。
  莫林用手点了点那颗行星,眼前的画面立刻变了。蔚蓝的海水像光滑的绸缎在阳光下浮动,一望无际的平原像绿色丝绒铺满大地。
  我们就像乘坐直升机,从低空俯瞰索夫坦星球。忽然有一群小动物从画面中慢吞吞的经过,看起来像狗,通体雪白,四肢短小,肉呼呼的。可又不是狗,长满长毛的脑袋上,蓝色大眼睛呆呆傻傻,比莫普的眼睛还要可爱。
  “那是鬓绒幼犬,索夫坦的珍稀生物。”莫林解释,“一种非常温驯的动物。”
  
  我们又粗略看了些画面:蓝色的迷雾般的森林、五彩的河流、乳白色的群山、橙黄色会闪闪发光的高大植物……就算我本来对他的事全无兴趣,看到这种奇景,还是被深深吸引。
  
  至于古董战机,我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莫林关闭了画面,把黑色芯片交给我,告诉我怎么用,并表示今后还是由他打理财产,但我可以全权支配这些东西。我接过芯片,心想就当放电影给自己看了。
  
  他们俩起身告辞,我看向一直沉默的莫普,真诚的说:“莫普,昨天,对不起。”
  莫林立刻歪着头看着我,我想那表示他非常惊讶。莫普的反应则平静得多,转头直视着我:“我接受您的道歉。”
  
  他公式化的话语,让我有点不自在,但也不打算说别的。
  他却继续说:“华小姐,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逃跑?指挥官这样的结婚对象,年轻、英俊、富有,忠诚,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我还没说话,莫林立刻双手抱头,原地剧烈摇晃:“是啊是啊!我也想不通。再没有比指挥官更好的男人了。”
  “……是吗?”我冷笑。
  
  莫林非常疯狂的用力点头:“当然!斯坦的十位舰队指挥官中,只有他对所有种族一视同仁,从无歧视和虐待,甚至以“狡猾多疑”着称的讨厌的橙人族,只要对他忠诚,都能得到重用。他还是个军事天才,带兵剿灭的叛逆种族比谁都多。而且他身体健壮、拥有半兽基因,性能力必然跟战斗力一样强悍惊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两兄弟一唱一和,一个严肃质疑,一个唱做俱佳。我看着他们同样懵懂的红眸,没有再说话。
  
  机器人不懂,难道他年轻、英俊、富有、忠诚,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的爱上他吗?我靠自己,也能在地球过上富足、自由、惬意的生活,为什么要依附于他?
  
  “我饿了?有吃的吗?”我换了个话题。
  “马上送到。”莫林立刻转身出去,莫普看了我一眼,深深鞠躬,也走了。
  
  后来我吃了饭,坐在沙发里看莫林留下的资料,我看到一个漆黑的岩洞,那里的地下水发出幽蓝的光泽,七彩小鱼在其中游淌,一片浅滩上,许多圆形的晶莹石子,静静绽放五光十色的光芒。
  我正看得全神贯注,忽然感觉身后有点不对劲,转头一看,穆弦静静站在沙发后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还是那冷冰冰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想去?”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可以吗?”我转头继续看画面,用讽刺的语气反问。
  “那是你的事。”
  我有点意外——这个意思是,可以去?想起他昨晚的话:他不关心其他事,只要我身心忠贞。看来他并不打算干涉我的私人行为。
  这样更好。我忽然觉得轻松不少。
  
  脚步声响起,他走到一侧衣柜旁,拿出两套军装。我忍不住用余光瞟他,却看到他目不斜视走进洗手间,拿了他的毛巾牙刷出来。
  “抵达斯坦星前,我不在这里过夜。”淡淡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惊喜涌上心头,但我不想表露出来,很平淡的“哦”了一声,他就走了出去。
  我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实在求之不得。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沉不住气——明明已经决定不被他左右情绪,但每次当他出现,还是会神经紧绷心跳急促。
  
  接下来十天,他真的再没出现过。每天只有莫林来给我送饭,有时候会送些“影碟”给我看——姑且这么称呼那种三维立体悬浮视频吧。我开始几天还有些心神不宁,后来就习惯了。
  
  这天,莫林告诉我,两天后再做一次超光速跳跃,就能抵达斯坦星了。这无疑让我有些怅然。
  今天他没带午饭来,而是一本正经告诉我,穆弦邀我共进午餐。我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我看过这艘舰队的介绍资料,现在是满员状态,估计到处都是男人。穆弦居然肯让我外出,看来他并不像莫林说的那么占有欲夸张。
  
  “华小姐,你能不能劝指挥官回这里睡?”出发前,莫林问我。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干脆的答道:“不能。”
  
  莫林忽然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他吐出的口水,其实是一种淡蓝色的液体。然后他双手叉腰,做出非常幽怨的姿态:“噢,老天,不要这么绝情!我问他为什么睡在作战指挥室,他说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华小姐,您让他失控了吗?”
  
  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我似乎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装傻说:“睡在别的房间没什么大不了。”
  
  莫林很用力的摇头:“大得了大得了!这几天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睡觉。多么可怜的指挥官!”
  我不信:“飞船上连多余的床都没有?”
  
  莫林双手捂住脸,红眼睛一眨一眨:“难道你不知道他有洁癖?又喜欢裸睡,他觉得外面的床脏得要死。华小姐,你是个仁慈的女人,不该这么虐待自己的未婚夫。”
  
  “共进午餐的时候,记得要劝他啊!”莫林往外走,“您开口,他一定非常高兴。”
  
  我没说话,难怪那天他二话不说脱个精光,原来喜欢裸睡。
  那我更不想让他回来了。



☆、7.所谓洁癖

  “这是最近的路。老天,你的脸好红!”
  
  莫林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前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原来还没觉得尴尬,被他大嗓门一吼,就真有点难堪了。
  
  这是一条宽敞的通道,柔和的橘黄色灯光像雾气弥漫,为颜色冷硬的舱壁平添几分温馨。从我们离开卧室开始,路上一直碰到三三两两的军人。
  
  大部分是年轻男人,有的穿军装,有的穿背心,大多肌肉结实、皮肤黝黑,我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味。还有一些竹竿似的纤长机器人,金属脚掌“咯哒、咯哒”踩在柔软的地面上,轻盈的跑步经过。
  
  甚至还碰到了一头兽人,身高至少超过两米,头顶在天花板上,庞大身躯像一堵墙。露在军装外的胳膊肌肉黝黑、毛发旺盛。脖子上方是肌肉纠结的兽首,十分狰狞恐怖。
  
  人类男人经过时,几乎都会看我一眼。那个兽人更是直接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盯着我,一直目送我们离开。我知道,并不是自己多么美貌出众,他们只是奇怪舰上出现女人,才会多看几眼。
  
  我们继续往前走,莫林突然又回头瞟我一眼:“该死,你为什么穿这么短的裙子?”然后目光掠过我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前面两个男人全朝我小腿瞟去。
  
  莫林实在太聒噪,我觉得必须制止了。
  
  “莫林。”我喊他。
  
  “是?”他立刻站直,眨眨眼睛。
  
  “闭嘴。”
  
  他张大了嘴,但没再说话了。
  
  我们没走多久,到了一间紧闭的舱门前,莫林输入密码拧开门锁,站在门口不动:“祝您和指挥官度过一个愉快的中午。记得劝他!”
  
  我无语的走进去,莫林悄无声息的带上了门。
  
  这里更像一个宽敞的大厅,与天使号的控制中心类似,墙面全是电脑屏幕,银色数据在墙壁间永不停歇的流动。
  
  没有人。
  
  我站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侧墙上还开了道门,远远可以看到一道暗灰色背影坐在沙发里。
  
  是他。
  
  我不由自主深呼吸几下,缓步走过去。我以为以他的警觉,很快会察觉动静。没想到都走到门边了,他还是一动不动,似乎十分专注。
  
  他面前的空气里,浮动着淡蓝色的光影。我知道类似于莫林给我的“影碟”。只不过刚才隔得远,角度也偏,看不清他在看什么。
  
  现在隔近了,我便抬头认真看了看。这一看,我呆住了。
  
  是……我?
  
  画面是静止的,茵茵绿草地上,女孩穿着黑色学士服,用手压着四方帽,笑得格外灿烂。
  
  那是我的大学毕业照。
  
  光线一闪,是我穿着米色套头毛衣,头发乱糟糟的,赤着脚,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角落,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珠——那是被他强迫之后,我躲在老房子里颓废。
  
  然后是上课时,我低头做笔记;我去公司面试,黑色正装、长发披肩,脸很红很紧张;我到敬老院看望外婆,抱着她的腰,把头靠在她怀里……
  
  就在这时,他忽然转头,看见了我,眸中闪过诧异。
  
  我也诧异的看着他。
  
  他把手中的芯片一丢,画面骤然消失。他从沙发后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冷冷的:“有事?”
  
  “……莫林说你要跟我吃午饭。”我心里暗骂莫林,看穆弦的反应就知道,他根本没叫我过来。
  
  “我吃过了。”他淡淡的说。
  
  “那我回去了。”我转身欲走。
  
  “坐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这么说,我只好到沙发坐下。
  
  他走到办公桌旁,按下通讯键:“送一份午餐过来。”然后他不说话了,只静静站着那里盯着我。
  
  这气氛着实有点尴尬,我就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纳米机器人。”他语气平静。
  
  “什么?”
  
  “我留下的机器人。”
  
  我忽然明白过来。
  
  在我脑海中有纳米机器人的大概印象,是一种超微型机器人,人类肉眼根本看不到。原来当初他说留下士兵保护我,留下的是它们?这些照片,也是他们拍的?
  
  难怪这几年我总觉得有人在窥探我,还以为是神经过敏。
  
  可我立刻想起,洗澡时也有被窥探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僵硬的侧头,瞄一眼他沉静的侧脸。
  
  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看我的照片?肯定还有我没穿衣服的照片。
  
  我的脸陡然热起来。连忙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不为所动,可脸还是热得发烫。
  
  “已经撤离了。”他盯着我。
  
  我明白过来,松了口气。难怪最近都没有那种被窥探的感觉,想必是到了他身边,不再需要了。
  
  这时门外响起陌生的声音:“指挥官,我来送午餐。”
  
  他站起来走过去。过了一会儿,银灰色军装包裹的结实手臂端着个餐盘,放在我面前桌子上。
  
  我讪讪的拿起勺,没想到他紧挨着我坐下。感觉到军装裤腿似有似无擦到我的小腿,我立刻全身紧绷,眼观鼻鼻观心。
  
  这顿饭吃得味如嚼蜡。吃完后,我喝了口水,酝酿了一下情绪,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目光清冷平静。
  
  这样实在有点怪,我们坐得这么近,扭着脖子互相望着。我不由得咳嗽一声,低头盯着餐盘说:“你的要求,我可以做到。”
  
  他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灼灼的注视。
  
  我继续说:“你执意要娶我,那就结婚吧。我知道除了夫妻义务,你不关心其他事,我也是。希望今后我们互不干涉,你顺心,我也如意。不过你说结婚了才碰我,这个我同意,希望你遵守承诺。”
  
  我停下来,等他的反应。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恼怒,但我不在乎。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忽然露出微笑,然后握住我的手……送到唇边,盯着我的眼睛,开始亲吻。
  
  酥麻湿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再仔细一看,哪里是在吻?他把我的手指,一根根含在嘴里,用舌头重重的舔。
  
  像动物。
  
  他本来就是半兽。
  
  我强忍着手上的不适感,冷冷的想——这种反应,表示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是因为我同意结婚吗?我后面说的话,他根本不在意?
  
  果然啊……他只在乎身体和繁殖而已。
  
  过了一会儿,我半个手掌都湿润了,恶心死了。可他不停,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开始吸吮大拇指,痒得不行。
  
  “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有个要求。”
  
  “说。”他舔着我手背上浅浅的漩涡。
  
  “我挂念外婆。”
  
  “派兵接过来。”他头都没抬一下。
  
  我摇头:“不行。她年纪大了,叶落归根,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其他事。我想每年探望她。”
  
  他这才抬眸看我一眼,乌黑的眼睛锐利逼人。我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只哑着嗓子答:“好。”
  
  而后,他又开始专心舔我的手,我原本强自忍耐,忽的想起跟他睡的那个晚上,梦中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梦到一只狗在舔。所以……是他?
  
  我忍不住问:“你不是有洁癖吗?”
  
  “嗯。”他低低应了声,舌头不停,理所当然。
  
  我无语了。
  
  这时两只手已经被他舔完一遍。他又伸手摁住我的后脑,整个身体都倾斜过来,将我圈在怀里,迫使我抬头看着他。
  
  他专注目光沿着我的脸颊缓缓下滑,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在选择从哪里下口。
  
  这种被当成骨头一样啃咬的感觉,实在让我全身皮肤都在痒,我觉得不能再任凭他这么下去,万一他把持不住就坏了。正踌躇开口,忽然听到桌上的通讯器“滴”响了一声。
  
  “指挥官,来自帝都的电话,是相里晟指挥官,在加密频道,声频已就绪。”莫普的声音随即在通讯器里响起。
  
  穆弦立刻松开我,站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
  
  他走到桌旁,沉声说:“接进来。”
  
  “是。”
  
  我逮住机会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他抬眸看我一眼,也许是刚才我们靠得太近,他的黑色短发看起来有点凌乱,军装领子也有点歪,白皙的脸颊……似乎有些红晕?
  
  “坐下,我送你回去。”他顿了顿,“通话期间,保持沉默。”
  
  我只好又坐下。
  
  他按下通讯器上一个键,那头响起了声音。
  
  “苏尔曼指挥官,很高兴听到你即将抵达的消息。”那人说。
  
  “谢谢,相里晟指挥官。”穆弦答道。
  
  我听到“苏尔曼指挥官”这称呼,略有些惊讶,但很快明白——斯坦星人的名字都很长,莫林的全名念起来就有一长串。苏尔曼和穆弦,应该都是他名字的一部分。
  
  话说回来,我都要跟他结婚了,还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不过无所谓。
  
  相里晟又说:“上次您提出的条件,殿下已经慎重考虑过。”
  
  我有些好奇——殿下?
  
  穆弦抬起脸,清黑的眼眸一片沉静:“愿闻其详。”
  
  “只要你按照约定起事。除掉诺尔后,殿下会支持你,成为三大舰队的总指挥官。”相里晟接着说。
  
  我吃了一惊。
  
  起事?虽然不清楚内情,但听起来,似乎是穆弦投靠了“殿下”,除掉“诺尔”就能加官进爵?
  
  穆弦的嗓音和脸上的笑意同样柔和:“感谢肯亚殿下的信任。也感谢你,相里晟指挥官。”
  
  我听得分明,肯亚殿下?他就是穆弦投靠的人?
  
  相里晟也笑着说:“你太客气了。这次事成,你就是帝国最年轻的上将,也是我的上级,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以前大家忙于军务,交往太少。其实说起来,我也是帝都军事学院毕业。”
  
  穆弦微微一笑:“你至今是学院两百米手枪射击记录的保持者。”
  
  相里晟似乎很高兴,哈哈大笑:“过奖了。听说你上一次升任少将,就是在指挥系校友周年聚会上授勋。这次事成,不如由我私下向殿下建议,在今年的聚会上,请肯亚殿下为您授勋?一定能成为学院的一段佳话。”
  
  我顿时了然——这个相里晟明显想巴结穆弦,趁机打校友牌呢。只听穆弦含笑道:“那就多谢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就中断了通话。
  
  穆弦沉默的站了一小会,才转头看着我,面色如常。
  
  我的心情难以形容。
  
  看来我把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他只是位高权重的军人,强势,但也简单。没想到他正经做事的时候,这么老练城府。
  
  这么……阴狠血腥。
  
  此刻的穆弦,跟刚才抓着我的手执拗亲吻、甚至面染红晕的男人,完全判若两人。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送你回去。”他淡淡的说,笔直的朝我走来,忽然脱下军装递给我,身上只剩浅灰色衬衣。
  
  “不用。”我有些莫名的烦躁。
  
  但他已经把军装披在我肩头。
  
  我不想让他再触碰,妥协了,穿上两只袖子。衣服下摆摩擦着光裸的膝盖,痒痒的,竟跟他的手指抚摸的感觉相差无几。我有点不自在,但装作若无其事。
  
  另外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军装居然这么大,穿在我身上像个袍子,袖子长了一截。
  
  他矗立不动,目光从我的脸移到胸口,淡淡吐出两个字:“扣子。”
  
  我只好把扣子也扣上。
  
  可他的眉毛还是微蹙着,忽然伸手,将军装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扣紧。
  
  那扣子都到脖子上了,有点紧,不太舒服。可他显然满意了,乌黑修长的眉头舒展,嘴角甚至泛起浅淡笑意,双手插在裤兜,转身朝门口走去。
  

☆、8.离别的吻

  同样一段路,有穆弦在身边,变得完全不同。
  
  往来军人看到他,全都立定行礼:“长官!”当然,没人把目光投到我身上,连偷瞄都没有。
  让我意外的是,穆弦会朝每个士兵点头,无一遗漏,甚至偶尔还会微笑。并不像我印象中那样冷漠高傲。
  我越发觉得看不透他。
  
  终于到了舱门,他停步不前,我说:“我进去了。”
  他没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我面前。
  
  我迟疑的接过,匕首很短,只比我中指长一点,外面套着黑色皮革刀鞘。我把匕首抽出来,愣住了——略显尖细的刀身,雪色锋利,不是金属,质地似曾相识。
  “不许再毁坏。”
  
  我明白了。这是他的骨头,当日断成两截,没想到他做成了匕首。
  “为什么送骨头给我?”我早就想问。
  
  他似乎愣了一下,才答道:“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疑惑的看着他,没太明白。
  “都属于你。”
  
  我默默的将匕首随手放在进门的架子上,脱掉军装还给他。他接过搭在手臂上,目光扫一眼那匕首,重新看着我。
  “随身携带。”他淡淡道。
  
  我默了片刻,又把匕首拿起来。裙摆上有个很窄小的口袋,我把匕首放进去——咦,刚好放下。
  虽说有件防身武器很好,可想到今后每天带着他的骨头进出,感觉好诡异。
  
  “我会离开几天。”他淡淡的说,“莫普和莫林留下保护你。”
  
  我想起刚刚在指挥室的电话,他要去兵变杀人了?我看着他平静湛黑的眼眸,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把握大吗?”我问。
  
  他一愣,脸上忽然浮现浅浅的笑容。要知道他本来就长得十分英秀,只是平时一脸冷冰冰。这一笑,就像清风吹散了雾霾,眉梢眼角清楚分明,柔和动人。
  
  他抬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指腹有力,我顿时不能动了,眼睁睁看他俯下头。我以为他会吻我,谁知道温热微痒的气息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的脸贴着他的脖子,同时感觉到他的唇贴着我的额心,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我登时全身僵硬——我不要满脸口水!
  没想到这次他浅尝即止,松开我说:“我承诺十天内回来接你。”
  
  他的语气跟平时不同,十分柔和。我不知说什么好,索性沉默。他又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就转身阔步走了。走道里灯没开,窗外星光像是浮动的水波,掩映着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擦干额头一点口水,心想他是误会了。我问他把握大不大,只是想知道会不会被牵连,而他显然理解成我对他的关心,所以才会笑,才会承诺归期。
  他为什么要我的关心?我不太舒服的想,不是除了夫妻义务,什么都不在意吗?
  
  因为已经决定接受这种生活,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我又看了会儿索夫坦星球的资料,决定下个月就去那里旅行——穆弦不是说了随我吗?
  后来有些无聊,我就拿起匕首玩,想试试它到底有多硬,以刀锋朝舱壁划过去。
  
  “嗤——”轻巧滑过,如切豆腐。
  我看着面前金属墙壁上一道尺许长、寸许深的裂缝,有点哭笑不得。他送这么把利器,也不怕我使坏?不过想到他可怕的精神力,就算送一门迫击炮给我,估计也不用担心被逆袭。
  
  我跳下床,按下通讯键,叫莫林赶紧过来。过了几分钟,莫林出现了,看到裂缝瞠目结舌:“老天!你的破坏力真是惊人。”我拿出匕首跟他解释,他更愤怒了:“你又拿指挥官的骨头搞破坏?”
  
  我尴尬的笑。
  
  他找来工具,我协助他一起把墙补了。只不过还是留下裂痕,他说完全修补,需要登陆后找专业技师。现在这个房间穆弦不允许别的男人进来。
  “要不先挂幅画在这里?”我提议。
  “好主意。”莫林鼓掌,“指挥官那里有很多你的照片,我等会儿去打印一张。”
  我:“……算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残缺美。”
  
  忙完这些,莫林对我说:“对了,舰队明天就登陆斯坦,指挥官有任务,您需要先在空间港停留,我和莫普会留下保护您。”
  我见他提起这事,趁机问他:“肯亚殿下是谁?”
  
  莫林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我,相当震惊:“你为什么问起别的男人?”
  “快说!”
  
  他不情不愿的答道:“肯亚殿下就是二王子啊!他也统领三支舰队,还负责斯坦星球的防卫。我不喜欢他。”
  
  我一听,这个肯亚殿下实力相当强啊,看来穆弦找了个大靠山。
  “诺尔又是谁?穆弦跟他关系怎么样?”
  诺尔——昨天在电话里,穆弦和肯亚联手要除掉的人。
  
  莫林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因为他双手捂住嘴,瞪大眼睛,足足看了我半分钟,才用很心虚的语气答道:“你都知道了?还有,指挥官跟你说他叫穆弦?”
  “嗯。”
  
  莫林眨了眨眼,重重叹了口气:“穆弦,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他喜欢这个名字。至于诺尔殿下,是皇帝的私生子哦,统领第二、第五、第七舰队的联合指挥官。他们的关系如何,不在我的讨论权限范围内。”
  
  我们在第七舰队,所以穆弦要杀自己的上级?
  我的心情有点沉重。
  **
  大概三个小时后,穆弦带领舰队跳跃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我被转移到一艘“足够干净”的小型飞船上,莫林、莫普带着十多个士兵,驾驶两艘同样的飞船保护我。
  
  “帝都空间港管理很严格,留在外太空会遇到帝国巡逻队。”莫普解释说,“我们以指挥官麾下救援船名义登记入港,没人会注意。基于人道主义原则,也不会有人为难救援船。”
  
  我很同意。穆弦是去干非常危险的事,要是留下重兵保护我,反而引人注目。现在大隐隐于市,更加稳妥。
  
  十六个小时后,我们的三艘飞船做最后一次空间跳跃,抵达斯坦星大气层外。
  
  在太空中做超光速跳跃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你会有刹那的失重感,感觉周围空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压缩,你以为会被压成肉酱,可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那种窒息感消失了,周围一切如常,唯有胸口会有轻微的恶心呕吐感。
  就像猝死了一回。
  
  我站在走道里,忍受着胸腹的恶心感,紧抓住金属扶手。飞船正以疯狂的速度下沉,乘风破浪般冲破灰暗涌动的云层。
  我的身体随着船体剧烈震颤。这感觉非常晕眩刺激,很爽。
  
  终于,混沌消失,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空气变得干净清透,我看到了澄蓝的大海、暗黄的大陆轮廓,有点激动。
  
  我们越降越慢,临近地面时,几乎是以漂浮的速度移动。只见蜿蜒的海岸线之后,银灰色的建筑高耸入云,形状密集严整,一直延伸到视野不可见的尽头。其间夹杂绿色树林、起伏丘陵,整个城市显得严谨而富有生机。
  距离地面很远的高空中,悬浮着数艘庞大的飞船,那是星球的守备部队。
  
  我们的飞船停靠在一个广阔的空间港。这里一眼望去,除了灯塔和仓库,全是平整光滑的停机坪,另外还有三十几架飞机停靠。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我每天足不下机,顶多站在卧室的阳台上透透气(登陆后,舱顶可以打开。)空间港有不少女兵出入,有时候也会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迎接家属,所以我的出现一点也不突兀。
  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夜里。
  
  斯坦星的自转周期是三十二个小时,夜晚很长。我原本在房间看碟,莫林忽然敲门走进来。
  他叹着气说:“小姐,有通缉犯逃入了空间港,港口守备队奉命搜查。应该很快会上我们的飞船。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任何雄性靠近这个房间。”
  
  我并不担心,反而有点想笑:“上次看到的鬓绒幼犬算不算雄性?我很想养一只。”
  
  莫林很为难的摇头:“如果是雄犬,必须阉割。如果是雌犬,指挥官会排斥……”
  
  “砰!”一声突兀的闷响,轻微,却清晰的钻入耳际。
  
  莫林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张成O型。
  
  “那是什么声音?”我疑惑的问。
  
  “礼炮?”莫林迟疑。
  
  “你们要干什么——啊!”有人在不远处惊呼。
  房间里的通讯器同时响了,莫普焦急的声音传来:“莫林,是军队,快带小姐……”他的声音消失在一阵电流滋滋声中。
  
  莫普倒抽一口凉气,我也大吃一惊——军队?冲我来的?
  可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不是很隐蔽吗?
  
  “莫普、莫普!”莫林拼命摁通讯键,但是那头始终沉默。他呆呆的抬头看着我,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俩面面相觑。
  
  紧接着,我们听到密集凌乱的脚步声,就像鼓点沉重迅速的落下,从前方舱门处传来。
  有人强行登舰!
  
  我们又听到数声沉闷的枪声,还有激光枪射击发出的滋滋声。而打斗声和呼救声一直没有停歇——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船上发生!
  
  “我出去看看!”莫林自告奋勇,冲到门口,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探头出去。
  
  “砰!”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听到一声闷响,就在门框上响起。
  “莫林!”我惊呼冲过去,莫林已经十分敏捷的将头缩回来,“嘭”一声关上房门,大口大口喘气。
  
  我松了口气。
  可是,逃脱看起来很难了。
  
  枪声渐渐消歇,我俩站在房中束手无策。莫林一直在不停绕圈,越来越焦躁。他喊道:“怎么办?通讯被破坏,现在又联系不上指挥官!噢,我是个家政型机器人,怎么保护小姐您呢!我怎么跟指挥官交代!噢!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一点都不害怕?”
  
  我一愣。
  我是挺紧张的,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害怕好像也不至于。于是我安慰他:“要是你某一天,忽然被外星半兽抓去强~暴了一个晚上,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觉得可怕了。”
  
  莫林登时用手抱着头,瞪眼咧嘴,做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那太可怕了!我不要被半兽强~暴!咦,可是我不会被强啊,我没有……等等!你说的外星半兽不会是指挥官吧?”
  
  我没回答,因为我想到一个可能。
  我迟疑的说:“外面的人,会不会是诺尔王子派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除了皇室,谁能调动港口的正规军队呢?一定是穆弦的计划暴露了,诺尔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想抓我威胁穆弦!
  
  一想到我很可能会被绑成粽子送到穆弦面前,再想到他阴郁倨傲的目光,我的郁闷简直难以形容。
  
  莫林听到我的猜测,眼睛瞪得无比的大,嘴也张得很大,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走道终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迅速的由远及近。
  我和莫林紧紧靠在一起,抓住彼此的手,他还在低声念叨:“指挥官,原谅我,她现在需要我……”
  
  “砰!”门被强行撞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矗立在门口。一个俊朗的年轻军官大踏步走进来,神色倨傲、目光警惕。
  
  我心里咯噔一下——穆弦留下的都是精锐,看来终究寡不敌众。
  
  莫林很有勇气的挡在我面前,冷冷的说:“这是私人房间,你们太无礼了!”
  
  那军官根本不看莫林,沉着脸对我说:“小姐,跟我们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啊,是冲我来的。看来所谓通缉犯根本只是借口,他们一上了飞船,就展开了武装强攻。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士兵们个个高大沉肃,全盯着我。我只穿一条单薄的裙子,没来由觉得很抵触他们的目光。正想到柜子里拿一件军装穿上,又觉得不妥,随即作罢。
  
  踏出舱门,外头有点冷。我握紧裙摆,却意外的触到口袋中小小的匕首。掌心传来属于穆弦的冷硬质感,我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他走那天,沉默的低头亲吻,还有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9.他的名字

  停机坪里阴暗一片,一盏灯也没有开。荷枪实弹的士兵影影绰绰,将莫普和其他士兵围在正中。看到他们还活着,我松了口气。
  身后的莫林拼命挣扎呼救,却被武装士兵们摁在地上。莫普等人听到动静,也开始大声的喊“小姐小姐。”我的眼眶瞬间湿了,双脚仿佛也走不动。士兵见状一把将我推上旁边的轿车。
  
  轿车在公路上悬浮奔驰,连绵不断的建筑浮光掠影般闪过。空间港很快就看不到了,我压下泪意,问身旁沉默的军官:“他们不会有事吧?”
  
  军官看我一眼,硬邦邦的答道:“不知道。”
  
  我沉默片刻说:“他们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这话当然夸张,但我说的非常冷漠。
  
  军官很诧异的看着我,默了一会儿,低声答道:“我只收到将他们俘虏的命令。”
  
  我一愣,明白过来,松了口气。
  
  大概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帝都,一座银色金属铸成的漂亮城市。
  
  已经是深夜,这里依旧灯火通明,道路像暗灰色绸带,在空中和地面交错延伸。形态各异的建筑在星光中映出湛湛银泽,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辉光里,一时分不清天空还是地面,辨不出真实还是幻影,美得令人窒息。
  
  我有些难过的想,没想到第一次到帝都,是在三更半夜、以肉票的身份。
  这都怪他,害我落到如此荒谬的境地。
  
  城市的东面是一片绿色山林,古朴的白色豪宅在山腰若隐若现,沿山而上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到这个架势,我更加肯定心中猜测——这里的主人非富即贵,一定是诺尔王子。
  
  下了车,我被带到二楼一个宽敞奢华的房间,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斯坦星一晚上可是16个小时),将近一天一夜没睡,我困得不行,迷迷糊糊歪在沙发上,一不留神瞌睡了。
  
  某个瞬间,我突然惊醒。
  首先看到的,是头顶白如薄雾的灯光,而后是深棕色的柔顺短发。
  陌生而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湖水一样湛蓝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我呆了呆。
  是个男人,他单膝蹲在沙发旁。
  他在看我,不知看了多久。
  
  我立刻爬坐起来,身子向后靠,拉开与他的距离。他微微一笑,漂亮的五官在灯下显得明朗生动。
  
  “别紧张。”低沉嗓音如流水潺潺,“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
  
  他站起来,走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他穿一身白色军装,左胸前满满挂满银闪闪的勋章,整个人显得挺拔颀长。
  
  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的窥探,我有点惊魂未定。联想到他的人在飞机上暴风疾雨般的武装袭击,我更觉这人笑里藏刀,有点可怕。
  
  他靠在沙发上,手臂搭着靠背,修长双腿交叠着,显得极为闲适。几乎是慢条斯理的说:“有点意思。这种情况居然还能睡着。不怕被杀吗?”声音懒懒的,略带轻~佻。
  
  “你抓我来,应该不是为了杀我吧?”我答道。真要杀,现在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我答得很镇定,心里却七上八下,想完了完了,他显然是诺尔王子。肯定是穆弦的阴谋暴露,我被连坐了。
  
  他一愣,骤然笑了,英俊的眉目刹那肆意舒展,薄薄的唇角深深弯起,露出雪白的牙齿。
  “也许吧。”
  
  看到他被逗笑,我有点意外,心头略松,想:最好继续保持这个气氛,他一高兴,也许我的境况能好一点。
  有了这个想法,我生出几分希望,心想要尽量顺着他,哪怕讨好他。
  毕竟穆弦已经靠不住了,我得自保。
  
  “你的芳名?”他盯着我。
  我老实答道:“华遥。”
  
  “二十五年不近女色,你是唯一一个。”他的眸色清亮锐利,“一定很重视吧。不知道他会为你付出什么代价?”
  
  来了,到正题了。他抓我来就是要挟穆弦,现在是想试探我的价值吗?
  
  可我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穆弦只当我是繁殖工具。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他那天冰冷的话语:“只要对象忠诚健康,是谁没有分别……”
  他处心积虑发动兵变,难道会为了我投降吗?绝无可能。
  
  现在向这位殿下证明我的价值,无疑是非常愚蠢的事。我不想被送到穆弦面前,然后被无情的抛弃,到时候他肯定恼羞成怒,把我杀掉。还不如现在就让他知道,抓错人了。我根本无关紧要,最好放了我。
  
  “贞~操。”迎着他明亮的目光,我犹豫答道。
  
  他的眉毛挑的高高的,语气非常惊讶:“你说什么?”
  我再次重复:“你能获得他的贞操。基于兽族的忠贞,他也许会为我守节。但也只有这个。”
  这真是我能想出的、他可能为我付出的代价。
  
  面前的男人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钟,忽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白色军装下的胸膛明显起伏,眉梢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
  看他再次被逗笑,我心情又轻松了一点。
  
  笑罢,他颇为玩味的盯着我,手指一下下敲着沙发扶手:“那你呢?他死了,会不会伤心欲绝?如果放了你,会找我报仇吗?”
  
  我心头一惊,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我废材一个,战斗力接近于0,他根本不怕我来报仇吧?
  
  “如果你放了我,我更担心的是……回地球的路费。”这是大实话,我旁敲侧击跟莫普他们打听过,经过地球的宇宙飞船,费用很高。
  
  他又愣住了,微抿的嘴角骤然弯起,再次笑出声。
  
  “你跟他在一起时,也是这么有趣吗?”他的声音似乎也柔和愉悦起来,“他是不是爱上你的风趣可爱?”
  
  我摇头:“我跟他还没什么感情,更谈不上爱了。”为什么他好像对我们的恋情很感兴趣?
  
  他瞥我一眼,露出讥讽的微笑:“哦?你不爱他?他可是帝国最年轻的指挥官,连……皇帝陛下,都夸他是个无与伦比的人。”
  他的语气……似乎冷冷的,有些嫉妒和愤慨。
  
  我心念一动。
  他嫉妒穆弦?
  
  对,这样就解释得通了。穆弦才华出众,或者声望超过他这个上级,所以他们关系一直不好,穆弦忍受不了压迫,才会兵变。
  
  他这个人看起来自负傲慢,抓到穆弦的女人,肯定非常得意,也会好奇穆弦这个强悍的对手,会娶什么样的女人。所以才会问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爱不爱、风趣可爱什么的。
  
  而当他听到我跟穆弦没什么感情,觉得穆弦在爱情上是失败的,所以才感到愉悦,才会接二连三的笑。如果我刚才表现得很爱穆弦,说不定现在已经人头落地。
  
  他根本就是对穆弦,怀着深深的嫉妒和恨意吧?
  
  嫉妒让人发狂,我的生死或许就在他一念间,还是继续跟穆弦撇清关系吧……
  
  “诺尔殿下,我的确不爱穆……苏尔曼……”对,外人都叫他“苏尔曼”。
  
  他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很惊讶的样子,打断我的话:“你叫我什么?”
  
  “诺尔……殿下?”我迟疑。
  
  他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似乎有点想笑,似乎又觉得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叫我诺尔?那你认为我们一直在讨论的是谁?”
  
  “苏尔曼。”我答道。
  
  他蔚蓝的双眸紧盯着我,仿佛不想放过我任何一点表情反应,我茫然的看着他,哪里不对吗?
  
  我俩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他忽然又笑了,那真是非常愉悦的笑,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虽然我想讨好他,但还是被他的反应弄懵了,有点提心吊胆。
  
  终于,他再次看着我,用叹息的语气道。
  “我还真有点嫉妒他了。有个这样傻得可爱的女人。”
  
  他站起来,缓缓走向我。高大的身躯在我面前站定,居然欠了欠身,脸上露出玩味的笑:“聊了这么久,还没自我介绍。华小姐,我是肯亚,跟你交谈非常愉快。”
  
  我彻底愣住了。
  肯亚?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自己人吗?
  
  我很快顿悟。
  “你跟苏尔曼闹翻了?”所以绑架我做人质?
  
  他又笑了:“对,我跟他闹翻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
  
  他敛了笑,淡淡说:“几天前,相里晟跟他通过电话……
  
  我顿时想起那天在书房听到的通话内容。似乎没什么异样啊!
  
  他的眸中却浮现冰冷的愤怒:“相里晟向他献完殷勤,就来建议我在指挥系的周年聚会庆典上给苏尔曼授勋。
  可是一个月前,学院导师德普上校病逝。我跟苏尔曼说,今年不举办周年聚会庆典,缅怀导师。只不过校志上的庆典消息,还没来得及更新。
  换句话说,如果是真的苏尔曼,怎么会答应这个对导师不敬的建议?”
  
  我心头一震。
  他的意思是,难道穆弦不是真正的苏尔曼?
  回想起来,我是听到那通电话,理所当然认为苏尔曼是穆弦名字的一部分。穆弦从未说过他叫苏尔曼。甚至莫林也只叫他指挥官,从没叫过苏尔曼。
  
  我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该死,我只想对婚姻抱着冷漠的态度,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搞清楚。
  可如果第七舰队指挥官苏尔曼另有其人,那穆弦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假装成苏尔曼,对付肯亚?
  
  肯亚冷笑着说:“有这点不对劲,顺藤摸瓜,还查不出那个人是谁吗?”
  
  我全身的血仿佛都冲到脑子里,那个人是、难道是……
  
  他缓缓的说出那个名字:“我的亲弟弟,诺尔。当然,他也有个低贱的兽族名字,叫穆弦。对不对,我可爱的弟妹?”
  
  我只觉得脑子里阵阵发烫。
  他的话如此匪夷所思,可是又言之凿凿。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搞错了。
  
  肯亚见我完全呆住,冷笑道:“我跟苏尔曼曾约定兵变前不再碰面,免得泄露风声。如果没有这个电话,我根本无从发现他的计划。现在看来,真的苏尔曼只怕已经被杀。
  至于你,是意外惊喜——他整支舰队跳跃离开,只有三只救援船入港,船上又有女人……”
  
  我完全明白了,他已经知道穆弦的身份,可穆弦还蒙在鼓里,依旧把我藏在苏尔曼名下救援船上,以为是最安全的地方,却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可现在我要怎么办?
  我心如鼓擂的抬头,对上肯亚冷漠逼人的目光。
  
  他似乎看穿我的惊惧,蓝色眼睛暗沉一片,语气却格外低柔,低柔的叫我胆战心惊。。
  “放心,你这么可爱,我暂时不舍得杀你。既然诺尔将计就计,我也来个将计就计。后天就是兵变的日子,让他心爱的女人,亲眼看到他战死,一定非常有趣,对不对?”


☆、10.取舍之道

  肯亚身姿挺拔的站在灯光下,就像刚从电影里走出的男人,衣冠楚楚、英俊生动。
  
  可我从他眼中,看到森然的杀意。
  
  死亡和杀戮对我而言,从来都是遥远而虚幻的事。报纸上刊登谁谁谁杀了人,抑或是莫林说穆弦曾经消灭过多少敌人,虽然令我心生寒意,但不会有真切的感受。
  
  直至此刻,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眼里,看到杀意。那目光如此阴暗,就像亡命之徒嗜血的舌头,轻舔你的面颊,令你不寒而栗。
  
  我突然就想起了穆弦。
  
  不知道他在穷途末路,兵败身死的一刻,会是什么心情?
  
  我想象不出来。
  
  离开那天他说:“我承诺十天内回来接你。”
  
  当时我感到不屑。可如今,这句话竟成了他的临终遗言,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我忽然会觉得当时的他,其实懵懂而赤忱,有点可怜。
  
  但愿他能活下来。
  
  我之前对他抱着厌恶漠视的态度,但从没想过要他死。还有莫林莫普,我喜欢他们,在我心中,他们比穆弦重要。
  
  “在想什么?担心诺尔?”低沉含笑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心头一惊。
  
  肯亚上前两步,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站得笔直,修长双腿分开半尺距离,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我。像个真正踌躇满志的指挥官,器宇轩昂、沉稳威严。
  
  “没有。”我答道,“成王败寇,理所当然。”
  
  他眉头微扬,笑意更深。
  
  我趁机说:“殿下,我飞船上还有机器人和士兵。他们没有参与兵变。你能放了他们吗?”
  
  他一怔,陡然笑了:“为什么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他们在用生命保护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静静看着我,忽然伸手,把我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住。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我不敢抗拒,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的手送到唇边,低头在手背印上一吻。
  
  “华遥。”英俊的脸微微抬起,明亮的眼中有戏谑的笑意,“如果我也保护你,是不是能获得你的关心?”
  
  我浑身一僵,他的话有点危险的暧昧。但我很清楚,他当然不是对我有好感,而是在挑~逗打着“穆弦”标签的女人罢了。
  
  他却骤然松开我,低声失笑:“居然吓得脸都白了。我让你这么抗拒?”
  
  我一听,下意识想解释补救,可他已经朝门口走去,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这回你可以放心睡,不会有人打扰。”
  
  大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宽敞的房间重新恢复平静。我只觉得全身疲惫,双腿一软,坐回沙发上。
  
  可我哪里还睡得着?
  
  我的感觉,就像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被人强行推到了见证历史的风口浪尖。我可以遇见即将到来的惨烈屠杀,却只能麻木的袖手旁观,等待命运和强者的裁决。
  
  **
  
  肯亚离开了几分钟,就有仆人把我带到楼上的房间。隔着窗户向外看,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将茫茫山林镀上柔和的金光,四野一片寂静,天空湛蓝无云。我不由得想,如果穆弦死了,肯亚会放我回地球吗?
  
  我再次被肯亚召见,是在隔日的早晨。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我的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之前对穆弦的那点同情,也变得云淡风轻。我只是想着,打起全副精神应付肯亚,尽量保住自己和莫林兄弟的性命。
  
  然而当我随士兵踏入银光湛湛的作战指挥中心,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这是间非常宽敞的大厅,雪白的金属铺满墙壁和天花板,人站在里面,会被辉煌的四壁弄得晕眩,不由自主肃然起敬。二十多名军官坐在办公桌前,每人面前一幅或者几幅淡蓝色悬浮图像。
  
  肯亚治军一定很严,因为当我这个不速之客,踩着圆跟鞋咯噔咯噔走入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转头看我。
  
  我跟着士兵横穿过大厅,走入侧面一扇门。这个房间不大,两名高大的黑色金属机器人矗立在门里。肯亚坐在暗褐色的书案后,听到声响抬头,对我露出笑容。
  
  “过来。”
  
  我走到书案旁,他却朝我伸手。我硬着头皮把手交给他,他将我拉过去。
  
  我这才看到,在他宽大的沙发椅旁,还放着把小一点的椅子,他要我坐在他身边?
  
  “不想看诺尔战败的过程吗?”他好整以暇看着我。
  
  我只好坐下去。
  
  他抬起左手,轻轻滑动面前的悬浮屏幕,上面显示出暗黑的太空,银色星系静静闪耀。这时他忽然把右臂搭上我的椅背,转头看着我。
  
  “要不要考虑做我的情人?由我来保护你,比诺尔更可靠。”
  
  后面一句几乎是凑到我耳边脉脉低喃,我却听得全身汗毛竖起。
  
  “……再说吧。”我勉力憋出一句。
  
  就算我想讨好他,也决不能答应。一旦答应,这个男人将马上把我划为所有物。我疯了才想做他的女人。
  
  他静静盯着我片刻,手臂从靠背离开,淡淡笑了。
  
  “还没看到诺尔死,所以不死心吗?”
  
  我心想不是这样的,只是对你避而远之。可虽然这样想着,我却有种被人说中心事的窘意,因为我的确希望穆弦不要死。无关乎爱情,那也是人命。
  
  “来,看点能让你死心的东西。”他的手开始在屏幕上划动。
  
  我的心微微一沉,只见画面正中出现一颗土黄色的星体,徐徐自转。远处的星系银光闪耀,构成静谧的背景。
  
  “这是磷石行星。一颗矿藏丰富的新行星。”他说,“按照原计划,今天上午九点整,诺尔会抵达这里考察军用矿产蕴藏量。本来,我打算跟苏尔曼舰队,在这里夹击诺尔舰队。不过他已经获得苏尔曼舰队的指挥权,想必到时候被前后夹击的舰队,变成了我。”
  
  我听得心头一凛——我其实一直以为他们的权位之争,无外乎刺杀暗杀,没想到已经上升到舰队和舰队间的战争。
  
  “可是……”我迟疑答道,“这些舰队,不都是帝国的军队吗?”
  
  我难以赞同他的行为——为了登上王位,要用核弹消灭整支舰队?太自私了?如果我是斯坦的子民,一定不希望被这样的王者统领。
  
  但转念一想,中国历史上皇权争夺,不都是如此吗?
  
  我心里顿时有点堵堵的,既不认同这种做法,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肯亚当然听懂了我的意思,眸色微沉。
  
  “我不喜欢女人质疑我的决定。”他盯着我。
  
  他说这话时,还真的一点笑意都没有,面容冷冷的。
  
  我心头一惊——是我大意了,刚才的话明显会触怒他,怎么能说出口呢?大概是他一直对我很温和,我不知不觉就忘了,眼前的男人可是深深恨着跟穆弦有关的一切,一不高兴就会杀了我。
  
  “对不起。”我只得说,“作为王者,也许你做得没错。”
  
  “我不接受语言道歉。”他的嗓音很低沉,低沉得像蛊惑,“换一个方式。”
  
  我当然听懂了他的暧昧暗示,可就算是一个主动的吻,我都觉得难以忍受。
  
  “那……我写封道歉信?”我看着他,尽量维持真诚的眼神。
  
  他一怔,骤然失笑。他当然明白我在装傻,但是好在他笑了,我松了口气。谁知他忽然抬手,勾起食指,在我鼻尖轻轻一刮。
  
  我简直从鼻梁僵到下巴,整张脸都木了,条件反射往后一退。
  
  没想到他也愣住了,就好像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亲昵的刮我的鼻头。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淡笑道:“我会给你补救的机会。”
  
  我听他语气松动,不敢再多话。
  
  这时,桌上通讯器响了。肯亚摁下通讯键,里面响起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殿下,战舰已经就位。”我立刻想起来,这是那个跟穆弦通话的相里晟指挥官。
  
  肯亚沉声答道:“很好。”
  
  另一个声音响起:“殿下,核弹已经就位。”
  
  我听到核弹,一个激灵,肯亚嘴角微弯,答道:“很好。”
  
  他关掉通讯器,再次滑动屏幕。画面停在一片灰暗中,模糊可见大小石块的轮廓,浮动在阴黑的太空里。
  
  “这是离磷石行星不远的行星带。”他淡道,“很适合伏击的位置。我放了两百颗核弹。”
  
  “你打算怎么做?”我有些紧张的问。
  
  他笑了:“诺尔的两支舰队,10分钟后会抵达。我会马上跳跃离开,他没有防备,跳跃引擎再次启动还需要时间。”
  
  “然后……你就将早已经埋伏好的核弹发射?”我接过他的话。
  
  他眉目舒展的笑了:“很聪明。不过不是我,是你。让诺尔的女人,亲手发射核弹杀了他,一定非常有趣。既然想向我道歉,就用这个方式吧。”
  
  我心头一震,转过头去。
  
  “……我不想做这样的事。”
  
  他淡淡看我一眼:“再加上莫普、莫林的命。”
  
  我猛然抬头看着他,他望着我,眼里的笑意很冷。
  
  “……一言为定。”
  
  他似乎有点意外:“你的果断超出我的想象。”
  
  我闷闷的答道:“被逼的。”这话多少有点负气,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又笑了。
  
  肯亚没有再跟我说话,而是开始翻阅屏幕,仔细核查每一项数据,询问外头的军官们一些细节。他们的问答非常简短,气氛也显得紧张。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
  
  肯亚再次将胳膊搭在我的椅子靠背上,我坐直了,盯着屏幕。
  
  深黑的太空原本平静无波,土黄色行星依旧沉默运转。突然,数道银色光芒一闪而逝,大大小小数只战舰飞船,仿佛从黑暗中凭空冒出,占据了屏幕右侧一大片视野。
  
  “这是‘苏尔曼’的舰队。”肯亚沉声说。
  
  我在心里说:现在指挥的人是穆弦。
  
  这时,屏幕上方又出现了另一群战舰,肯亚说:“这是我的舰队。当然,也是诱饵。诺尔是个警惕的人,如果我的舰队没出现,他的其他主力,现在不会跳跃过来。”
  
  这时通讯器响了。
  
  “殿下,苏尔曼请求通话。在加密频道。”是相里晟的声音,很沉稳,但略带讥讽。
  
  我心头一震——是穆弦!他还不知道肯亚已经设下陷阱!
  
  “接进来。”
  
  肯亚神色如常,我却心跳如擂。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进我的脑海:如果我在这时出声,穆弦和整支舰队,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可是肯亚一定会杀了我。
  
  我有必要为了这些陌生人牺牲自己吗?而且肯亚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那他为什么还让我坐在这里听这通电话?是料定了我怕死不敢开口吗?
  
  不。我不想死。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我不能出声。可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人去死,我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起来。
  
  正在我内心激烈而沉重的挣扎时,通讯器里已经响起低沉的男声。
  
  “很高兴与你通话,肯亚殿下。”
  
  完全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语气。可直觉告诉我,那就是穆弦,跟上次在飞船上一样,他一定通过什么手段,改变了声音。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突然重重覆上了我的嘴,力道大得瞬间将我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我的呼吸变得短促而紧张,侧眸望去,却只见肯亚神色如常的盯着通讯器,一只手臂却抬起,极为强硬的将我按住。
  
  “苏尔曼,都安排好了吗?”肯亚问。
  
  那头的穆弦答道:“是的。一旦诺尔的舰队跳跃抵达,我会立刻攻击,击毁他们的跳跃引擎。那个时候,殿下您再出兵。”
  
  我心头一震,其实穆弦他,是想击毁肯亚的跳跃引擎吧。
  
  “好。”肯亚嘴角浮现讥讽的笑意,“好好干,苏尔曼。预祝一切顺利,我的上将。”
  
  通讯重点,肯亚沉默片刻,这才手。我只觉得脸颊隐隐生疼,下意识大口喘气。就在这时,屏幕中部银光闪过,密密麻麻的舰队赫然出现。那是诺尔的舰队!
  
  我的心跳仿佛也随着他们的出现再次加速。而当我看到舰队中部的大型飞船旁,一艘粉红色圆形战舰,像一点红心点缀在舰队中,格外突兀和醒目,我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那是穆弦送我的天使号。
  
  “殿下,核弹已进入发射通道,超光速跳跃引擎预热完毕。”一名军官跑到门口汇报。
  
  肯亚点点头,伸手在桌面一按。原本平整的木质桌面嗖一声向后滑去,一块巨大的银色面板缓缓升上来。上面无数按钮、手筏,闪动着蓝色的光芒。
  
  他转头看向我。我浑身都僵了,全部血液仿佛都在沸腾,灼热得就快把我融化。
  
  看我坐着不动,他拉着我站起来,将我的手放在右侧凸起的一个蓝色手柄上。我只觉得五指发凉,脑子里一片茫然。我下意识向往回抽,可他摁紧我的手,我完全无法动弹。
  
  他的掌心开始用力,压得我的手背隐隐作痛。我看着他跟我五指相缠,交叠压着手柄。蓝色的手柄发出耀眼的银光,一点点被摁下去。
  
  终于,手柄完全没入桌面,顶到了尽头,不再动弹。肯亚冷笑一声,松开我的手。
  
  我骇然抬头,跟他一起看着屏幕上,属于他的舰队化作一片银光,跳跃离开。
  
  与此同时,屏幕左下角,数道淡淡的白光碎如流星,交织成密集的网络,缓缓覆盖整个画面。那是足以摧毁任何飞行物的核弹雨,悄无声息的朝正中沉寂不动的诺尔舰队袭来!


☆、11.触目惊心

  周围很安静,我的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带着浊重的湿气,起伏震荡着。
  
  无声的屏幕上,核弹如同无数白色细长的触手,朝穆弦舰队抓去。弹雨的前端,已经抵达了战舰外围。一场摧毁性的屠杀即将上演。
  
  “嘭——”
  我全身一抖。
  
  却原来不是爆炸声,是身旁的肯亚发出近乎赞叹的声音,隐含笑意和期待。
  
  就在这时,无数朵银色光芒突兀的凭空闪现,瞬间占据整个屏幕,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太空仿佛被这银光吞噬,处处银光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核弹……爆炸了?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我立刻知道想错了。
  因为所有的光芒又突然消逝,就像被身后的太空吸进无边的深黑里,不留一点残余。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我的错觉。
  银光过后,我看呆了——穆弦舰队所在的地方,变得空荡荡一片。没了,什么也没了,一艘战舰也没有,甚至连点飞机残骸都没有。
  远途而来的核弹雨,依旧无知无觉的袭来,最后徒劳的划过天际,只留下密集的白色弹痕。
  
  只有一个解释——穆弦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跳跃逃走了?
  
  “啪——”身旁传来沉重响声,肯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一转头,就看到他腰背挺得笔直,侧脸紧绷着,眼神阴沉,嘴用力抿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我不由得往椅子里缩了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他根本没有注意我,大踏步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厚厚的银色金属门原地轻轻晃动着,门口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殿下,诺尔舰队已经跳跃离开这一片星域。相信已经逃得很远,恐怕很难找到他。”
  “他不会逃。一定藏在某个地方,准备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命令舰队高度戒备。同时继续搜索十光年内的大型舰队。”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军官们汇报各种参数、坐标、搜寻结果。偶尔听到肯亚下达简短的命令。他们说的很专业,我听了一会儿就走了神,盯着屏幕上黑黢黢的太空,心想穆弦还是有两下子,一定是他再次洞悉了肯亚的计划。
  那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会来救我吗?
  
  我发觉竟然是盼望他来的。
  虽然我并不想回到他身边,但他总比肯亚强一点。而且我也希望莫普莫林能够脱身。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肯亚才重新回到屋里。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刚坐下,又有人敲门。是一名年轻的军官,表情疑惑而沉重。
  “殿下,我们刚刚与星球地面防卫队,失去了联系。”
  
  “为什么?”肯亚陷入沉思。
  
  “一开始怀疑是通讯线路出现了故障。”军官顿了顿道,“可我们尝试联络宪兵队、帝都守备队……才发现所有地面部队,都失去了联络。”
  
  肯亚猛然转身看着军官,神色震怒,更胜之前穆弦逃走时。
  “你说什么?”
  
  “我们在地面的全部兵力,很可能被人控制了。”
  
  肯亚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淡道:“你先出去。”
  
  军官刚走出去,桌上通讯器又响了。
  “殿下,刚刚财政部长夫人、帝都守备官夫人、军事指挥学院院长的女儿,以及三名内务大臣的家人,都打来电话。他们说……这些大臣,在刚刚过去的一小时里,被身份不明的军队闯入家中或者办公室绑架了!他们的家人情绪很激动,不断打电话来,请求您出兵营救。”
  
  我心头一震——绑架?
  肯亚似乎也愣住了,但很快答道:“知道了。”
  
  肯亚大踏步走回桌前,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很快,出现了帝都庞大的地图。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在桌面的那块银色面板上,快速点击、调整。
  画面上很快出现了一些红色标注,他对通讯器说:“命令亲卫队,按照我的命令布防。同时联络帝都东一千光里的陆军部队,让他们全速前进,一定要在五个小时内赶到帝都。”
  
  安排好一切,他静静坐着,我大气也不敢出。忽然,他转头看着我,眼中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调虎离山啊!真是好计策,让我的舰队远离斯坦,来不及回来。他的大部分兵力,却早就埋伏在帝都。控制了地面、还绑架了我的大臣。下一步,是不是要血洗帝都了?”
  
  我心头一震,原来是这样?
  穆弦一开始就不打算在太空作战,所以才逃过一劫?不战而屈人之兵?绑架了肯亚在政界的支持者,效果不亚于消灭一支军队吧?
  
  这时,通讯器又响了,是相里晟的声音。
  “殿下,诺尔殿下在加密频道。他似乎想跟您谈判。”
  
  我呼吸一滞——谈判?穆弦现在占据主动局面,没理由提出谈判。看来真的是为了我?
  我有点感动,看向肯亚。他静静盯着通讯器,眸色很深。他一定会答应,毕竟许多大臣还在肯亚手里。
  
  没想到他抬起头,淡笑答道:“告诉他,我拒绝谈判。”
  我大吃一惊。那头的相里晟也“啊”了一声,可肯亚已经挂了电话。
  
  “你们出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肯亚忽然说,房间里的黑色金属机器人点点头,走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转眼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没有看我,在控制面板上摁了一下,一只小小的……摄像头?升了起来。
  
  他想干什么?
  
  “看来你对他真的很重要。绑架那么多人,只为了换回你。”肯亚忽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缓缓朝我伏低,“他一定以为,我不敢动你。”
  我身子一僵。他这话什么意思?
  
  肯亚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提起来。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我刚刚想,就算他放了那些大臣,说起来,还是我输了。整个帝都,都会知道我一败涂地。”他缓步向前,我看着他阴沉难辨的脸色,一直倒退,退到墙角,无路可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
  
  “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他一只手臂撑在我身侧的墙上,将我整个人圈在怀里。
  
  “什么事?”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妙。
  
  “既然他把你看得这么重。如果看到你被别的男人染指,会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慢慢道,“那样的话,他很可能失控。”
  
  “失……控?”我颤声说,“不、不会的。你别……”
  
  他打断我:“你还不知道吧?四年前他失控过一次,那时候的他就像一只疯狗,见人就咬。如果让他看到……”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你在我身下呻~吟。说不一定他又会再次毁了自己,我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败他。”
  
  我心头巨震——四年前?他失控过?
  他来地球,也是四年前?
  
  然而不等我细想,肯亚已经撩起了我的裙子。我全身发麻,拼命扭动挣扎:“放开我!”
  
  他低头看着我,“不是想回地球吗?做这一次,我送你回去。”
  
  我全身一僵,没说话。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你这么机灵。”他忽然低声笑了。
  在我脑海里有清晰的念头前,右腿已经抬起,狠狠朝他的膝盖踢去!
  
  他完全没有防备,被我踢了个正着,眉头一蹙,身子往后一缩。我趁机往旁边一滑,转身就朝门口跑去。
  我知道这样很蠢,外面都是他的人,他甚至都没有上前追我,是笃定我跑不掉吧?可我真的受够了,第一次是被穆弦强迫,难道为了回地球,我又要被另一个男人强迫吗?
  
  跑到门口的时候,我想起口袋里还有把匕首,对了,我可以用自杀要挟他!
  
  想到这里,我精神一振,手刚伸进口袋,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了我的肩头。我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双脚莫名离地,看到自己往后迅速倒退。
  
  “啊!”我尖叫一声,后背重新撞回墙上。我看到肯亚就站在我面前,阴沉着脸,手背在身后。
  
  这是……精神力?对,他跟穆弦是兄弟!
  
  我的身躯和四肢紧贴墙面,拼命用力想要挣脱,气喘吁吁,但无形束缚像是钢筋禁锢,我的身体纹丝不动。
  
  暗蓝的眼眸深深看着我,他叹息一声,上前一步,低头吻上来。
  
  陌生的温热气息覆上嘴唇,我觉得恶心极了,紧咬牙关,不让他的唇舌进来。而他似乎也不太在意,闭着眼,只吸吮着我的嘴唇。
  “对不起,我承认这样很卑鄙。”他含糊叹息,“这是我第一次强迫女人。放松点,一切交给我。我保证给你一次愉快的经历。绝对,比诺尔给你的更好。”
  
  我感觉到他的手在身上游走,那感觉就像毒蛇在爬行,痛苦极了。他的身躯紧贴上来,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灼热坚硬的事物,隔着他的军装,轻轻摩擦着我的大腿。我知道他很快就会把它放出来。
  
  我讨厌那种东西,痛恨那种东西。该死,我恨穆弦,也恨肯亚。他们把女人当成什么?
  
  我愤怒的握住了口袋里的匕首,慢慢拿了出来。我要阻止他,我绝不能忍受再一次的,再一次的……
  
  等等!
  
  我握紧了匕首——为什么,我能动了?是他解除了精神力吗?他放松了警惕?
  
  他还低头吻着我的脖子,似乎全未察觉。
  “你的身体很美。让我迫不及待。”
  
  “好吧……”我哑着嗓子说,“你温柔一点……”
  
  他低笑着“嗯”了一声,双手捧住我的脸,再次吻上来。我把心一横,张开嘴,接纳了他。他吻得很激烈,轻咬着纠缠着我的舌尖,我只觉得莫名的刺激从舌头传来,让我全身战栗。我模仿着他的动作,也咬着他,他的气息更沉重了,含糊低喃:“要开始了。”
  
  我更用力的吻他。
  
  他一只手扣着我的后脑,嘴依旧狠狠吻着我,一只手往下滑,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知道他在解军裤的扣子。
  
  就是这个时候了!
  
  我的手颤抖着,悄无声息的,缓缓往上移动,来到他的后背。他似乎仍未察觉,因为他依旧吻得很用力。
  
  可我要刺哪里?才能击倒他?心脏?不,那样会杀了他。我杀了一个王子,还想活吗?最好能把他弄晕?对,刺他的脊椎,中枢神经。那样他会不会变成傻子?天,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犹豫?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骨刃,重重朝他背心刺去!
  
  肯亚的身躯,陡然一僵。
  
  我一下松开骨刃,右手抑不住的颤抖。我呆呆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睁开了眼,唇舌移开,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我。
  
  然后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口。
  
  我也颤巍巍的低头,吓得魂飞魄散——那骨刃、那骨刃穿透了他的胸口,露出了短短一点白色的尖刺。
  
  我立刻往边上一躲,站得离他远远的,气喘吁吁。
  
  他站着不动,头转过来看着我:“为什么精神力对你没用?”他的声音有点哑。
  
  “我、我不知道……”我怕极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居然还没倒下。他会扑过来杀了我吗?我到处看,最后一把从桌上抓起……通讯器,对准他。如果他过来,我就再砸他!
  
  但是他一动不动。我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发白,胸口雪白的军装,渗出点血渍,开始慢慢晕染开。
  
  “原来他放了一部分精神力在你身上。”他低声道,“这样损耗,他可真舍得……”话没说完,他双眼一闭,嘭然倒地。
  
  我呆呆看着他胸口一团血迹不断扩大。只觉得转瞬之间,恍如隔世。
  
  穆弦放了一部分精神力在我身上?难怪刚才我很快又能动了。他什么时候放的?
  我忽然想起飞船上遇到他那天,他用精神力绑住了我吻我,难道就是那个时候放的?
  
  我足足愣了有几分钟,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将手指接近他的鼻端,可我根本感觉不出,他是否还有气息。我又想去摸他的脉搏,可完全不敢。
  
  我想他肯定是死了。
  
  我茫然环顾房间四周,生出深深的悔意,痛骂自己冲动。刚才应该配合他的,就能安全离开回到地球;可现在,我杀了一个王子,外头还有他的无数人马,只要有人进来汇报,就会发现他出事。
  
  怎么办?我死定了。



☆、12.我的华遥

  我站在距离尸体最远的角落,背靠冰凉的墙壁,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周围很静,我的脑子里却激烈得如同万马奔腾。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几乎要将我吞没,因为我杀了个活生生的人,毁掉了一条生命。
  
  然后,我又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愤怒。他怎么能死呢?他是王子,还有精神力,怎么戳一下就死了呢?这么不中用!这都怪穆弦,给了我杀伤力这么强的武器。
  
  可转念间,我又觉得这么想太过分了。愧疚感重新燃起,我甚至想,就让他们进来抓我吧。否则一辈子不安心。
  
  但这个坦荡勇敢的念头几乎一闪而逝——我没那么善良伟大。我不想死,谁舍得死?
  
  我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右手染上了一点肯亚的血,还在无意识的发抖。我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不少,开始思考。
  
  外头都是肯亚的人,想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那只能外头的人进来了。
  
  穆弦一定不知道我的下落。否则他能武装强攻整个帝都,难道还攻不下这里?
  
  如果我有办法把自己的位置通知他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看向通讯器。那个是四四方方的薄金属盒子,个头比电话大点,密密麻麻全是按键。可肯亚都联络不上穆弦,我更加没办法。
  
  通讯器旁有个精致的打火机,一盒细长的烟。我想到放火示警,但立刻觉得这念头很蠢——在封闭的金属房间里,我只能烧死自己。
  
  桌上还有个圆柱型金属水杯,沉甸甸的像板砖。我觉得这个也许有用——一会儿有人闯进来,我就砸晕自己,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不会马上杀了我。
  
  书籍、芯片、屏幕、控制面板……
  
  我的目光停在控制面板上。
  
  那是块淡蓝的、五厘米左右厚度的半透明面板,凌驾在桌面上方。刚刚肯亚就是在这个系统发布命令。白色细框将面板分成几块区域,标注着“引擎控制、舰队部署、地面扫描”……每个分区里布满按键,按键上标注的都是符号和数字,我完全看不懂。
  
  突然,我注意到右下角有个区域。
  导弹控制区。
  
  里面整齐排列四十个按键,按键上都是文字,我能看懂。
  
  第一个按键上写的是“5系统型空地激光导弹”。我迟疑的按下去,面前屏幕骤然一亮,显示对话框让我确认导弹类型。
  我确认了。
  难道用这个面板可以发射导弹?我隐隐感觉到一点模糊的希望。
  
  右侧跳出个更小的对话框,写着“确认攻击地点坐标”。这时,左侧的帝都平面图上,忽然出现了横竖标尺。我的手触到平面图上,立刻明白——当手指接触某一点,相应坐标就会出现在右侧,不需要手动输入坐标数据,我只需确认就行了。
  
  我选了个帝都北面山林,点了确认。这时右侧出现提示,让我插入“启动钥匙”,就可以发射导弹了。
  
  哪来的钥匙?
  
  我看了眼桌面,没有。不由得看向地上的肯亚,会不会在他身上?
  
  他还保持之前的姿势,仰卧在地面一动不动。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
  
  隔近了看,原本麦色皮肤苍白得触目惊心。深邃双眼紧闭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隐隐泛着乌黑,胸口血迹已经晕染成碗口大小,
  
  我深深呼吸,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对不起,我不是有心杀你。”
  
  然后颤抖摸向他的裤袋。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冷冰冰的,我就像触电般弹开。又酝酿了一会儿勇气,才提起他的手轻轻搁到一旁,伸进口袋里。
  
  右侧的裤兜空荡荡的,我只得又转到左边,居然真的摸到一把钥匙。我松了口气。
  
  控制面板右下角有个钥匙孔,钥匙□去转动了三圈才停住。
  
  这时屏幕又出现提示:“发射最终确认,导弹将在十帧后自动发射,倒数10、9、8……”帧是斯坦星的计时方式,大概相当于一秒半。
  
  我连忙摁了取消,然后拔出钥匙,气喘吁吁。
  
  很好,我可以用这个,轰炸斯坦星任何地方。
  我心里陡然多了些底气。
  
  然后呢?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轰炸我现在的位置,如果一会儿有人闯进来,我就可以威胁他们放我走。
  
  但立刻又觉得行不通——我不能一辈子站在面板前不走。而且他们可以派狙击手躲在角落狙死我,这个方法没用。
  
  不!不炸这个建筑,我在周边扔炸弹,这样或许能把穆弦引来!我越想越觉得可行,精神一振。
  
  我开始紧张的设置参数,并且选择了看起来没有杀伤力的闪光弹——当钥匙插入孔中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导弹发射了!一颗、二颗、三颗、四颗……我紧张的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在卫星云图上,果然看到我所在这座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燃起极小的亮点。四颗炸弹构成垂直相交的两条直线,交点就是我所在位置。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办法,但愿穆弦能注意到。
  
  可我又觉得不妥,会不会太醒目了?于是我又选了帝都周边几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随便投了几颗。
  
  往帝都东面投弹时,我意外的发现东侧一百光里,有一支部队正驾驶高速战车,沿军用悬浮通道快速逼近。我顿时想起,之前肯亚下过令,让一支部队驰援帝都。看来就是他们。
  
  慢着……
  既然是肯亚的援兵。
  一不做二不休,我又开始设置导弹。这次选择的是名字看起来很牛的“重型火焰弹”。
  
  当然,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朝军队投弹。
  
  我把炸弹投在他们行军前方的磁悬浮铁路上。
  
  很快,部队不动了。
  
  这时我已经不紧张害怕了,反而觉得刺激极了。我阻挡了一支外星人部队啊!莫林总说我战斗力接近于0,如果他知道我今天做的事,表情一定更加夸张,唧唧歪歪说:噢老天,我又要重新审视你的破坏力了!
  
  我正有点沾沾自喜,桌上通讯器突然响了。我吓得全身一抖,相里晟的声音响起:“殿下,我们刚刚注意到,您启动了导弹系统,大部分投放在无人区,其中一颗炸毁了援军的铁路。请问这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我去!
  我恨不得抓起通讯器砸自己的头——光想着帮穆弦了,暴露了自己!
  
  “殿下,请回答?出了什么事殿下?”相里晟急道,“您再不说话,我们只能冲进来了。卫兵,去开门。”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通讯器中另一个声音说道:“刚刚殿下交代过让我们不要打扰——门从里面反锁了。”
  
  “立刻去拿备用钥匙。”
  
  “是!”
  
  完了完了!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想把桌子推过去堵住门,尼玛根本纹丝不动。我想拔出骨刃防身,但要从死人身体里拔出凶器,难度实在太大。
  
  最后,我只好举着桌上那个金属水杯,对准自己的头。
  
  我很害怕,又哭笑不得。我要第二次自残吗?上次的疤还没好呢!算了,一回生二回熟,好死不如赖活。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就下手。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紧张的盯着前方,心想暗号那么明显,穆弦要是注意不到,他就是猪;但转念又觉得很悲观,帝都说不定乱成一团,谁会注意到几颗闪光弹?
  
  就在我七上八下之时,地面忽然一震。
  
  我疑惑的盯着脚下的暗灰色地板。
  
  我曾经历过轻微地震,刚刚的感觉差不多,就像被地底的野兽顶了一下,整个房间都随之摇晃,但立刻恢复平静。
  
  难道地震了?
  
  不是地震。因为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沉稳、机械化的声音:“全体注意、全体注意。指挥中心遭遇空袭,指挥中心遭遇空袭。最高警戒已经启动,预计地面建筑在两分钟后损毁,请全体转移、全体转移。”
  
  空袭?
  强烈的惊喜涌上心头,穆弦来了!?这么快?!
  
  我从没像此刻这样,盼望过穆弦出现在面前。我知道现在我所在的指挥室,处于建筑的地下,所以地面建筑损毁,不会对这里造成危害。
  
  然而郁闷的是,我已经看到门把手在转头,有人在外头开门。
  来不及了。
  
  “噔”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条缝。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轰——”
  就在这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被人用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然后我看到天花板、墙壁、门,还有我手里的金属水杯,都开始剧烈晃动。刚刚打开的房门,被一股大力狠狠甩开,我看到门外黑压压站满了军人,个个端着枪瞄准着我。但我同样看到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不少人抬头看着上方。
  
  然后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喊:“华遥、华遥……”
  
  那声音很低沉,有点耳熟,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进耳洞里。我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很难受,一点也不想睁眼。我想我是在哪里呢?我不是在穆弦的飞船上吗?
  
  不,不对,我被肯亚绑架了。然后我杀了他……
  
  我脑子里一个激灵,全身开始冒汗。我一下子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枪,枪口正抵着我的心口。一只被雪白军装包裹的手臂,握紧了那只枪。
  
  我脑子里最后一点混沌,也被这一幕吓得烟消云散。
  
  “醒了?”虚弱而冰冷的声音,就在我耳畔。
  我全身一僵——肯亚?!他果然没死!
  
  莫名的轻松感和清晰的恐惧感同时涌上心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此刻,我才看清,原来我坐在地上,更确切的说,是毫无空隙的坐在肯亚的怀里。他宽阔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我坐在他双腿间。他的左手紧紧箍住我的腰,几乎把全身重量都靠在我身上。而他的右手从后面环上来,用枪瞄准了我的胸口。
  
  我完全动弹不得。
  
  “下手够狠啊……”他低喘着说,声音相当嘶哑。
  
  “对不起……我刚才只想打晕你。”
  
  他冷哼一声,问:“外面的人都死了?”
  
  “我不知道……突然震了一下,我就晕了。”我老实答道。
  
  “看来他是怕你受伤,用了动能脉冲弹。”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他来了。”
  
  我惊讶抬头,可外头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地上黑压压躺了一片人。这时肯亚忽然把下巴搁在我肩窝上,我浑身一麻,听到他说:“想活命,一会儿好好配合我。”
  
  我当然点头。他就没再说话,粗重呼吸喷在我耳朵上,看来他伤得很重。但之前我偷袭得手,只因为他以为精神力束缚住我,完全没防备。现在他虽然伤重,可枪口正对着我,我是一点也不敢胡来了。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响起隐隐的脚步声。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那脚步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我听得越来越清楚。然后我就看到暗灰色军装从半掩的门口闪过。
  
  “嘭——”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两队持枪士兵窝着腰,身姿敏捷的闪进来,看到我和肯亚,都是一愣,随即从两个方向包抄,将我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举起手腕,低声说:“发现目标,中心指挥室侧厅。”
  
  “呵……”肯亚在耳畔发出略带讥讽的笑声,我越发忐忑。
  
  只过了一小会儿,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冲了进来。
  
  “指挥官!”所有士兵恭敬喊道,他一转头看到了我们,脚步立刻一顿,沉默站定。
  
  我怔然看着他,脑子里空空的。
  
  暗灰色军装一如既往笔挺颀长,清冷英俊的容颜就像刚刚从画里走出来,整个人就像有无形的暗色光芒笼罩着,是那么生动醒目。
  
  白皙的脸庞上,薄唇紧紧抿着。乌黑澄澈的眼眸在看到我的时候,像是骤然一紧,目光锐利得令我心头一惊。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那一片从来都沉寂的幽黑里,像是有强烈的暗潮在涌动。而我也从没像此刻这样,仅凭他的目光,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喜悦、歉疚、愤怒、痛楚,都交织在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我胸口的手枪上,那眼神立刻变得又冷又狠。虽然我看不到肯亚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也用同样冷漠的眼神,看着穆弦。
  
  在短暂的沉默凝视后,穆弦开口了,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柔和得有些阴森渗人。
  
  “都出去。”
  
  士兵们迟疑了:“可是指挥官。”
  
  “出去。”
  
  士兵们只好收枪离开。我听到肯亚低低笑了一声。
  
  屋内只剩下我们三个。
  
  穆弦的脸色已经明显恢复平静,他直视着我们,漆黑的眸中一片冰冷。
  
  “放了我的华遥。”


☆、13.差之毫厘

  穆弦站在灯光下,身体笔直像棵傲慢的乔木,灯光在白皙脸颊染上清淡光泽,更显得眉目乌黑漂亮。可他的眼神却冷得像覆层了冰,嘴唇更是严肃的抿着。当他说“放了我的华遥”时,目光很冷酷,也很执拗。
  
  执拗的望着我。
  
  我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感觉怪怪的。
  
  也许我是有点尴尬。毕竟此刻,我还被他的哥哥肯亚紧紧抱在怀里。不过他的话让我有些意外。对于一个冰冷沉默的指挥官来说,似乎太过肉麻直白了。而且什么叫做“他的”?听着就不舒服。
  
  “一艘‘狙击手3型’战机,无追踪装置,满核动力,3分钟内准备好。等我跟舰队汇合,就会放了她。”肯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亲爱的弟弟,不要有任何花样。”
  
  穆弦沉默片刻,举起胳膊,对准通讯器,低声重复他的要求。
  
  我的心情还算平静,因为这样的交易在意料之中。我甚至比之前更放松了一些,因为穆弦应该不会让我再有什么事。
  
  穆弦通知了下属准备飞机,再次抬头看着我。肯亚也没有再说话,毕竟他很虚弱。一时间我们三人都沉默下来。
  
  我被穆弦灼灼目光盯得有点心慌,就没再看他,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抬头,却看到他正盯着我的腿。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觉脸颊发热——起先没太注意,原本齐膝的裙摆,有一侧被撩到大腿根,大半条腿都在外头。偏偏肯亚的军裤紧贴着我的腿,他还搂着我的腰,半趴在我身上,看起来就像是把我整个裹在怀里,肢体交缠。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穆弦肯定很生气。我倒不是怕他生气,只是不想因为这种事跟他纠缠。
  
  这么想着,我越看他的脸越阴沉,真有点怕他像肯亚说的失控。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形,但是肯亚的描述令我印象深刻。
  
  见人就咬的疯狗。
  
  我正胡思乱想,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导弹是你投放的?”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一怔,还没回答,肯亚突然出声:“你投了导弹?炸了哪里?”
  
  他语气不善,我当然不会实话,含糊答道:“我不小心投了几颗闪光弹,哪里都没炸。”
  
  肯亚冷笑一声,没有再追问,大概是觉得大局已定,再问也是徒劳,还不如节省气力。我松了口气,一抬眸与穆弦视线对上。没想到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嘴角甚至露出淡淡笑容。
  
  想到他是被信号引来,我还替他解决了一支强劲的敌军,不由得略有些得意。刚想笑,立刻反应过来,抿嘴忍住。
  
  跟他会心的相视一笑?不可能。
  
  我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另一侧。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指挥官,战机已经按要求准备好。”
  
  穆弦面沉如水:“所有人撤离到一光里外。”又看向肯亚:“如果她有半点损伤,我会毫不犹豫的处死你的朋友们。”
  
  肯亚却笑:“不必担心这个。我对她一直温柔。对吗,华遥?”
  
  我当然只能点头,穆弦脸绷得紧紧的,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脱下了军装外套。
  
  “别耍花样。”肯亚冷冷道。
  
  穆弦却将军装搭在椅背上:“她冷,让她穿上。”
  
  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胳膊。军人们都穿着军装外套,我只穿条薄裙子。只是因为一直处于紧张情绪中,没有在意。现在被他一说,才发觉胳膊冰凉,脚也像是被寒气浸入,有点发麻。可他怎么知道的?
  
  肯亚冷笑说:“好。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在磷石行星,你会提前有准备跳跃离开?你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计划?”
  
  我看向穆弦——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穆弦的神色淡淡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的具体计划。事后才发觉你布置了核弹。”
  
  “不知道?难道你死里逃生,全凭运气?”肯亚语气讥讽。我也觉得奇怪。
  
  穆弦的神色很平静:“一开始,我就不打算与你的舰队作战。”
  
  “为什么?”
  
  “他们都是帝国的军人。”穆弦淡道,“我对他们的命没兴趣。”
  
  我心头一震,尽管穆弦语气冷漠,可意思却很明白。没想到他看起来毫无人情味,居然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哈!就为了这个原因?你认为我会信吗?”肯亚的声音有些不屑,又好像有些自嘲。大概也想起了我说过类似的话。
  
  “的确还有一个原因,令我放弃空间作战。”穆弦盯着我,目光坚定。
  
  我的心忽然好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漏跳一拍。这感觉很别扭,我转过头别看他。
  
  果然,他缓缓说出答案:“……华遥在地面。”
  
  **
  
  我被肯亚搂着,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
  
  他的手臂搭在我肩上,沉重的身躯压过来。我们走得很慢。出了小屋,来到指挥大厅,这里空荡荡的,大概所有人都被俘虏了,唯有一面面悬浮屏幕还在闪动。
  
  刚才穆弦回答完问题,就退了出去。肯亚很守信,扶着椅子用枪比着我,穿上穆弦的外套。厚实的布料仿佛还有男人身体的余温,的确又暖和又有安全感。
  
  穿过大厅,我们搭乘电梯到了地面。时间还是下午,湛蓝天空微风习习,高大茂密的树木环绕四周。我们站在凌乱灰黑的废墟里,就像站在死寂的荒原中——整个地面建筑已经被炮弹摧毁。
  
  废墟边沿,停着架暗灰色战机,一个人也没有。但我想穆弦和他的军队一定在某个可以观察、跟踪的地方。
  
  我们上了飞机,肯亚在主驾驶位坐下,长长吐了口气。
  
  我按照他的命令关上舱门,就站在后舱不动。
  
  “过来。”他命令道,“你来驾驶飞机。”他的声音有点喘,那根骨刃还插在后背。军装上的暗红血迹原本已经干涸,现在又变得湿漉漉的,大概是刚才走动牵动了伤口。
  
  “我不会。”我走上前。
  
  “坐下……我教你。”他淡淡说。
  
  我只好在副驾驶位坐下。他整个身体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深棕色短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饱满的额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两道浓墨般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蔚蓝的双眼看起来还是那么深邃漂亮,但目光疲惫而黯淡。
  
  我觉得他有点可怜,如果他能平安逃出去也好。
  
  他先让我给他穿上宇航服。我只好扶他坐起来,轻抬起他的手臂往衣袖里套。这个过程难免牵动伤口,他却一声不吭。直到我拉上前面的拉链,手碰到了骨刃,他才吃痛闷哼一声,身子无力的一歪,靠在我肩膀上。
  
  冰凉的脸颊紧贴我的脖子,虚弱的气息喷在我的下巴上。这个比穆弦还要高大的男人,居然像孩子一样无力。我小心翼翼扶着他,重新靠回椅背,又替他穿好宇航服的裤子。忙完这些,我已经是满头大汗。
  
  “对不起。”他忽然低声说,带着些许自嘲,“我差点强迫你,现在你却……照顾我。”
  
  我拿起另一套宇航服,边穿边答:“你伤得这么重,我的确过意不去。但我照顾你,不是因为想帮你,而是你的枪还对着我。”
  
  他淡淡笑而不答。
  
  随后,肯亚就教我启动引擎、调整方向、加速升空。当我按他所说踩下推进板,感觉到机身猛烈一震,摇摇晃晃离开地面,我居然不合时宜的兴奋了。
  
  但我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歪了歪了!”我喊道,明明我笔直加速,飞机却像喝醉了酒,东倒西歪的朝前方一棵高大树木斜冲过去。眼看机头就要撞上繁茂的树冠,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我们好歹是一个王子加一个准王妃,没死在之前的腥风血雨风云变幻里,反而一头撞死在一棵树上,那可真是千古笑柄了!
  
  “松开预备动力阀!”他嘶哑的吼道。我这才反应过来,松开左手——刚才太紧张了,随便抓了个东西就握在手里。
  
  飞机陡然原地拔高,我被突如其来的力量重重抛向椅背,眼睁睁看着机头堪堪贴着粗密的树冠掠过,然后以令人窒息的速度笔直向上、一飞冲天!
  
  “哈哈!我成功了!殿下,我们升空了!”我高兴的喊道,转头看向肯亚。他似乎比之前更疲惫,微阖眼眸,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我顿时一愣——我冲他高兴个啥劲儿呢?立刻敛了笑,提心吊胆的驾驶飞机。不过当我看到飞机乘风破浪般穿过重重大气层,还是全身热血沸腾。
  
  **
  
  飞机平稳的悬浮在太空中。
  
  因为就在近地轨道,可以清楚看到斯坦星球的大致轮廓。原来它看起来是这样美,在黑丝绒般的宇宙背景里徐徐转动,蔚蓝而静谧,闪闪发光。
  
  但当我注视斯坦的时候,也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正变得朝我们接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诺尔。”肯亚哑着嗓子说,“现在设置超光速跳跃引擎。战机可以自动导航,只需要设置跳跃坐标。”他报出了一串数字坐标。
  
  “去哪里?”我忍不住问。
  
  “隶属于我的空间站。”他答道,声音很低。
  
  我按他说的设置好,转头问他:“是不是按下跳跃手柄就可以了?”
  
  他没回答。
  
  戴着飞行面罩的头颅,耷拉在胸口,一动不动。面罩后的双眼紧闭着。
  
  我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死了?
  
  不,他没死。我心头骤然一松——因为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喷在玻璃面罩上,凝结成淡淡的雾气,那显示他还有气儿。
  
  他晕倒了,甚至原本持枪对准我的手臂,也无力的搭在扶手上。
  
  我屏住呼吸,小心的把枪从他手中取出来。他还是没动。
  
  我彻底放心了,他是真晕了。
  
  我低头看着飞行控制面板。正中的雷达显示,有数目庞大的飞行物,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后方,安静的跟随着。那是穆弦。
  
  现在我可以马上掉头飞回去,把肯亚交给他,我也会安全。一切就会结束。
  
  要回去吗?
  
  我看着已经设置好的超光速跳跃引擎。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像炽烈的火苗,点燃我的大脑,我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简直迫不及待。
  
  我飞快的删除了刚刚肯亚说的坐标数据,而是用斯坦语在飞行系统里搜索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
  
  大概半分钟后,屏幕上出现一串坐标。
  
  我颤抖的按下确认。很快,屏幕上出现提示,大意是说经过编程计算,整个飞行需要耗时三十二天,经过六次跳跃,并且计算好在中途空间站添加燃料的时间和地点。
  
  还等什么?我都无法想象,当我驾驶一艘外星战机,出现在地球大气层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我的飞机上甚至还有一位外星王子。
  
  地球人将得悉外星文明的存在,科学界和政治界势必引发激烈的动荡,我是唯一的见证。到那个时候,谁还能强迫我离开地球?
  
  我双手摁住跳跃手柄,用力往下一摁!
  
  短暂的平静后,屏幕上出现斯坦星数字倒数:10、9、8……3、2、1!
  
  刺目的光芒陡然大作,我一下子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与此同时,“嘭”一声巨响,机身猛烈一震,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漩涡般的力量,将我和飞机一起狠狠甩了出去!
  
  我想这是跳跃的必经过程,咬牙忍着晕眩恶心感。可周围一直咔嚓轰隆响个不停,我感觉到身体快速翻来覆去,就像被人提着头发当成玩偶疯狂摇晃着。
  
  过了一会儿,颠簸感终于消失,周围恢复宁静,我立刻睁开眼,想要看清到底跳跃到了哪里。
  
  然后我惊呆了。
  
  我坐在太空中。
  
  是的,我还坐在椅子上,但是除了屁~股下的椅子,什么也没有了。我看到刚刚那艘飞机的机头,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浮动着;一块黑色机翼在我脚下十几米外快速旋转着;我的周围浮动着大大小小的金属块,我甚至还看到了自己刚刚摁下的跳跃手柄。我很快看到了肯亚,他就直条条漂浮在前方,不过他的椅子不知去了哪里。
  
  我目瞪口呆,全身发软——尽管我知道人在失重状态不会往下掉。可四面八方都是深不见底的宇宙,我的感觉就好像随时会被那黑暗吞没!
  
  难道是我操作错误,跳跃时损毁了飞机?
  
  不,不是。
  
  因为此时我看到,静谧而美丽的斯坦星,就在视线前方,不知疲惫的缓缓转动着。
  
  我们还在原地!刚才的震动根本不是跳跃,是有人发射导弹击中了飞机!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耀眼的光亮,出现在右上方。我呆呆抬头,看到一艘暗灰色的飞机,正缓缓朝我开过来。机舱的门是开着的,一个黑影忽然从里面跳了出来。
  
  我只觉得心头一抖。
  
  那个人好像能在太空中灵巧的控制方向,缓缓朝我漂浮过来。隔得近了,我看清他也穿着宇航服,面罩后的容颜英俊而清冷。
  
  我呆呆看着他飘到面前,静静看着我,目光深沉难辨。
  
  沉默了几秒钟,他忽然伸手解开椅子上的安全带,我失去倚靠心惊胆战,条件反射想抓住他的手臂,他却抢先一步箍住我的腰,力道大得惊人。我被紧紧抱着,脸贴着他的胸膛,完全动弹不得。
  




☆、14.饿虎扑食

  我的肩膀和腰被勒得很难受,他的力气居然还在加大,我就快喘不过气来,拼命推他的胸膛。
  他这才松开了些,我松了口气,有点惊魂未定。
  
  不过有他这么稳稳抱着,我不再那么惊恐,只是心跳依旧很快。下意识抬起头看他,却忽然怔住了。
  
  越过他的肩头,天幕像是无穷的深潭,纯净悠远。星光如同失落的珠玉,璀璨密缀。它们共同交织成一幅辉煌而静谧的画卷,将我们温柔包裹。我能感觉到穆弦正抱着我缓缓漂浮转动,可我的视线里,永远有新的星光闪现,它们就像从天空徐徐坠落进我的眼睛里,美得不可思议。
  
  我以前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沐浴在星河里,这才是真正的“刹那即永恒”。
  
  腰间忽然一紧,我把目光移回来,就看到穆弦静静望着我。隔着一层玻璃,他的俊脸仿佛也染上宇宙清冷优美的气息,越发显得眉目清楚、英秀逼人。
  
  我忽然意识到,竟然觉得这个男人跟宇宙一样美。这令我很不舒服。我当然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之前在他和肯亚间选择,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索性低头盯着他胸口,却感觉到他伸手在我的头盔侧面摁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大概是他打开了通讯频道。
  “不怕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我眼角余光就瞥见他双腿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宇宙。 我有点胆寒,但硬梆梆答道:“这没什么。”
  
  他没说话。
  
  我又想起他居然用导弹袭击飞机,心情更是忿忿不平。
  
  虽然我也隐隐觉得,以他的手段,必然是做了什么手脚,确保飞机解体时,我们能毫发无伤。但之前的感觉实在太惊悚了,而且差点能回地球,也被他破坏,我实在没心情说话应付他。
  
  就在这时,他箍在我腰间的力道,陡然一松。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时放开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身体忽然变得空落落的,我甚至看到他原本与我紧挨着的双腿,正往另一个方向慢慢飘远。
  
  一阵冷汗袭上后背,我的大脑还没做任何有意义的思考,双臂已经拼命抓向他的肩膀,双腿也用尽全力去够他。
  
  好在他几乎是立刻又抱紧了我,感觉到有力的手重新将我摁向他怀里,我松了口气,略作调整到感觉舒服的姿势,立刻愤怒抬头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却在笑,眉梢眼角轻轻弯起,瞳仁幽黑闪亮如星光。
  
  我突然感觉不对劲,为什么我的视线变高了,能看到他的头顶了?
  我们的姿势变了!
  
  我的双手紧搂他的脖子,双腿……张开缠着他的腰!而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稳稳托着我的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隔着厚厚的宇航服,我似乎感觉到他在捏那里,力道不急不缓,就像在……尝试手感?
  
  麻麻痒痒的感觉,从他落手的地方飞快窜遍全身。我立刻推他,可他根本是把我紧箍在怀里,我的抗拒完全是徒劳。
  
  他刚才是故意松开我的?
  
  “遥。”他忽然喊我的名字。
  “你比想象中更适合我,这非常好。”
  
  听到他的肯定,我有些意外,但随即明白——是因为我用炸弹向他暗示位置,还炸了援军、重伤肯亚,所以他觉得我不再是生殖工具?甚至还能帮他,所以很适合他
  
  我也笑了。
  
  “是吗?你跟我想象的也不同。毕竟你说过我只要尽夫妻义务,没想到还有做肉票的任务。”
  
  他原本在笑,闻言明显一楞,笑意全收。
  这反应让我感觉解气,想再接再厉说点挖苦的话,却想不出更犀利的措辞。
  
  谁知这时他又笑了,依旧是令我被迫眼前一亮的英俊笑容。
  
  “生气了?”
  低柔的嗓音,略带亲昵的揶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预料中,我的人,我的情绪。
  
  我只觉得胸口好像堵了什么,冷冷的答道:“我生气又能改变什么?”随即梗着脖子抬头看天不看他,只是不管看哪个方向,都能感觉到他两道锐利专注的目光,停在我脸上。
  
  周围的飞机残骸不知何时已经清理干净,刚刚穆弦乘坐的飞机,就在他背后数十米远的地方,机舱门大开,慢慢朝我们接近。
  “抓紧我。”
  
  我只得将他搂紧,他抱着我缓缓往舱门移动,一侧身滚入舱内,舱门立刻合上。他很快撞上了舱壁,我们停了下来。他躺在地上,我趴在他怀里。隔着两层玻璃面罩,他的目光若有所思。
  
  我立刻松开他脖子,撑着地面要挣脱他的怀抱。好在他松手了,我立刻爬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扭头不看他。
  
  但他几乎是立刻起身走到我身旁。
  
  我抱着双膝看着地面,肩头一沉,他的手臂搭上来,胸口也贴着我的后背,无声的再次将我搂进怀里。又执起我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握在掌心。
  
  我没理他。我的心情很沮丧。因为经过这次失败的逃亡,今后哪里还能有机会?
  
  “谢天谢地!小姐你没事!我还真怕导弹误伤你!”一道喜悦的声音在前舱响起。我一听这声音,惊喜抬头:“莫林!”
  
  前方两个驾驶位上的人都转头看过来,不正是莫普和莫林!莫林的嘴咧得很大,歪着头在笑;莫普则沉静许多,但嘴也咧开了一条细缝。
  
  “小姐,不要听这个军事白痴的话。”莫普用彬彬有礼的语气说,“一切都在指挥官的精确计算和掌控中,你不可能被误伤。”
  
  虽是意料之中,听到莫普言明,我还是有点惊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莫林的大嗓门又响起,“莫普说得对!小姐,我知道女性在爱情里容易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但指挥官是绝不会舍得您受伤的。他早让人取下了飞机上的两根螺柱,再用导弹令飞机解体……”
  
  莫普立刻打断他:“不懂就闭嘴。小姐,指挥官预料到肯亚会启动超光速跳跃,所以提前取下了飞机上某些元件。正常航行不会有问题,一旦进行高能量跳跃,飞机的结构就会变得不稳定。再由指挥官亲自发射脉冲弹精确击中超光速引擎,飞机必然做离散型解体。过程尽在掌控,结局亦如您所见的完美。”
  
  “这就是森森的爱啊!”莫林感叹着下了结论。
  
  原来是这样。我不理他俩对穆弦的歌功颂德,笑着说:“你们俩什么时候被救出来的?没吃苦吧?”
  
  “我很好,小姐,多亏了你向指挥官发出导弹信号,我们才被救出。”莫普答道。
  
  莫林却双手抱着金属头颅拼命的摇:“小姐我一点都不好,我怕死了。而且很担心你。”
  
  我被他逗笑了,正要再说两句,莫普又出声:“指挥官、小姐,机舱内氧气值已经恢复正常,你们可以摘下头盔喘口气了。莫林,检查一下能源值。”
  
  “哦”。莫林嘟囔一声,两人都转过头去,看着控制面板。
  
  我是第一次穿宇航服,还没反应过来应该怎么解除,就听见“哐当”轻响,穆弦已经脱下头盔扔在地上。随即他的手伸到我脖子下方,只听“嗤”一声,我领口一松,脖子上骤然一轻,头盔已经被摘了下来。
  
  我长长呼了口气,这感觉轻松多了。正要继续跟莫林莫普说话,忽然一股大力推向肩头。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倒在地面,视线一黑,男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穆弦已经劈头盖脸吻下来。
  
  沉重的身躯正面压着我,令我动弹不得。冰冷的唇重重堵住我的,非常用力的吸吮着。某种熟悉的清新气息,丝丝点点无所不在的钻入我的口腔。我咬紧牙关,瞪大眼。他笔直的鼻梁压着我的,有点疼。那双深澈的眼睛离我很近,温柔笑意早已褪去,只余深沉难辨的暗潮。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举动弄懵了。
  
  他之前一直表现得平静而耐心,我哪想到刚摘下头盔,他就会扑上来这么凶狠强势的亲我。他的呼吸甚至很急促浊重,分明已经忍了很久很辛苦,却硬是没露出半点端倪。
  
  我脑子里闪过个念头——他一定很擅长控制自己。只是一旦爆发,也比常人猛烈。
  
  我有点害怕,明知徒劳,还是拼命想推他。可双手被他扣得死紧。
  
  他一遍遍舔着我的嘴唇和牙齿,固执的想往里钻。我心想算了,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不让他亲反而更刺激他。于是松开牙关。他当然立刻察觉到我的变化,立刻长驱直入,舌头开始非常激烈的在我嘴里搅动。我还没反应过来,舌头已经被他用力吸住,重重的吮。这感觉实在恶心,我“呜呜呜”低鸣着想要抽身,可他就像要把我的舌头吃下去,半点不松口,滑腻腻的缠着我,鼻腔里还逸出低低一声叹息,似乎舒服得不行。
  
  我只能心情麻木的等待他吃饱喝足。可也许是我们的身躯靠得太近,他又吻得太动情,过了一会儿,我竟然感觉到双腿间泛起黏湿的潮意。我知道那是身体有了反应,这令我郁闷极了。
  
  突然,他的舌头停住了。我看到他眼中闪过讶异,脸色似乎也变得不太好看。我以为他吻得不舒服要停下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却又闭上眼,含住我的嘴唇,重重吸了起来。我微微有点痛,但他坚持这样“吃”了很久。我都感觉到唇有点肿了,他才放弃外围,再次攻入口腔。
  
  “指挥官,我们就快抵达……啊!”莫林的声音就像被人生生堵住,消失在嗓子里。
  
  “别回头!”莫普低声呵斥他。
  
  一定是他们回头看到穆弦压在我身上,才吓得不敢说话。这让我面上火辣辣的尴尬极了,含糊抗议:“停……”我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因为他根本不管不顾吸吮的力气反而更大,我就快喘不过气来。
  
  我只好认命,以为他顶多吻个几分钟就会停下。谁知过了好一阵,他还没有半点停下的迹象。轻咬含吮一遍我的嘴唇,然后跟我的舌头纠缠,先在我嘴里搅动,再把我的舌头吸进自己嘴里,反复的舔;最后再舔一遍我的口腔,令我痒的不行。如此周而复始,不知道多少遍了。我嘴里已经全是他的气息,整张嘴都麻掉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双腿间更是悄无声息湿漉漉一片,我都能感觉到内裤湿了一小片。这令我恼怒极了,但也不敢乱动,万一他察觉到,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哇!还没停……”莫林很小声的说,语气相当兴奋,但机舱就这么大,我听得很清楚,难堪极了。
  
  “那当然……指挥官是精力旺盛身体健康的年轻雄性,憋得很辛苦。”莫普的声音依旧沉稳严肃。
  
  “他们会不会就在这里做啊……”莫林惴惴不安的说,“我会害羞的。”
  
  “闭嘴!”伏在我身上的穆弦终于移开了嘴唇,低声喝道。前面两人立刻没了声响,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哑着嗓子说:“我们继续。”又一脸专注的低头亲了下来。
  
  我实在受不了了,张嘴含住他的舌头。大概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他动作一顿,伸手捧住了我的脸。我狠狠一口咬下去。
  
  牙齿咬在滑腻柔软的肉上,感觉到某种细微的撕裂,血腥味迅速在口腔弥漫开。他眼神一震,我清楚看到某种冷酷的意味在他眸中一闪而过。
  
  我想他当然会生气,然后推开我。谁知他只停顿了一秒钟,就用更大的力气吻我。
  
  我彻底无语了。总不能真的把他的舌头咬断,我下不了口。算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随他去。我闭着眼继续麻木的忍受这个漫长的吻。
  
  也许是有点缺氧,我渐渐感觉脑子里昏沉沉的。他又始终压着我,我只能一直闭眼,否则就要看着他放大的脸。慢慢的,我感觉身子有些发软,好像其他部位的感觉都变得模糊,唯有被他深深吸吮占据的唇舌,变得异常敏感清晰。这感觉很不妙,可脑袋晕晕的,根本无法控制。我感觉到一波又一波细密的战栗感从舌尖传来,全身感觉仿佛都被他的舔舐撩拨主导,痒痒的酸酸的。我可耻的发现这感觉居然很舒服。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噔”一声轻响,睁眼一看,飞机明显已经停稳了。舱外有几声零落的脚步声。
  
  我们回到了地面?我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到?
  
  我清醒过来,忽然觉得不对劲——我嘴里是什么?天啦,我一定是晕头了,所以现在才含着他的舌头在吸吮!
  
  我立刻用舌头抵住他,把他往外推。
  
  他定定的看了我几秒钟,终于离开我的唇,手臂撑在我脑袋旁,目不转睛看着我,隐隐有些笑意。他还舔了舔嘴唇,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守在外面。”他说。
  
  “是。”莫林莫普恭敬的声音传来。
  
  我昏头转向挣扎着要起身,肩膀一沉又被他压在地上。
  
  他的胸膛明显起伏着,黑色短发轻垂在额际,白皙的脸颊晕红一片,就像染上两小团胭脂。可漆黑的眼眸中,却是与英秀容貌截然不同的暗沉。那里面写满涌动的情~欲,安静而激烈,就像随时会冲破束缚,将我吞没。
  
  “遥。”他的声音略有些喘,“我喜欢你刚才的主动。我想跟你分享更多愉悦,只跟你。”
  
  我胆战心惊。
  “你说过结婚前不碰我。”我随即往下一瞟,心头一震——隔着厚厚的宇航服,也无法忽视那里已经是鼓囊囊的一包。


☆、15.一触即发

  “如果你同意提前,我可以马上开始。”
  
  他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亲我的脖子。热乎乎的舌头像把小刷子,带着轻微的滋滋水声,来回刷过每一寸皮肤。
  
  我只觉得闪电般的战栗感如同一条水蛇,陡然从耳根蹿到脑子里,“嗖”的又掉头向下,猛的撞进我有些发胀的某处,带来汩汩的湿意,不等我回神,又窜至脊背和双腿,整个身体仿佛都麻痹了。
  
  我急急喘了口气,几乎是吼出来:“我不同意提前!你可以结束了。”
  
  他的舌头停住了,抬起头。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巴明显红肿,大概是吻得太久太用力,上嘴唇还有点破皮。他的眼神很朦胧,漆黑瞳仁就像覆上了一层氤氲水汽,我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意乱情迷”。
  
  “我说……”话到嘴边,我还是斟酌了用词,“我现在不想要。”
  
  他的眼神终于清明了些,定定看着我:“好。”
  
  他的声音依然很哑,一直压在我肚子上的某物依旧硬梆梆,但我松了口气,因为知道他不会食言。
  **
  
  果然,他手撑着地面,翻身坐到一旁。我也坐起来,这才发觉身上的宇航服、军装,还有裙子,三层衣物都被他半褪到胸口上方,小半片肌肤都露在外头。
  
  我连忙扣好裙子和军装,他把自己的宇航服脱下,里头只穿暗灰色军装衬衣和长裤,稍微整理了衣领。我以为该下飞船了,谁知他又抬手,搂住了我的肩膀,头也靠上来,脸颊轻轻蹭着我的长发。
  
  “肯亚吻过你?”低柔的嗓音忽然响起,听不出半点怒意。
  
  但我现在已经有点了解他了,这样平静的声音,不代表他不生气。我有点讨厌他这种质问,答道:“嗯。他是吻过我。你怎么知道?”
  
  搭在我肩上的手忽然收紧。
  “闻到的。”他缓缓答道。
  
  我顿时明白——难怪他刚开始亲我时,脸色变了,原来是闻到了肯亚的气味。
  
  “几次?”他忽然又问。
  
  “什么?”我没太明白。
  
  他沉默片刻,将我腰一抱,身子转向他。漆黑锐利的眼眸盯着我,慢慢问:“他吻了你几次?”声音变得严厉。
  
  他不追问还好,一追问我就想起差点被肯亚强迫。那过程简直不堪回首。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现在只怕跟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可现在,他还压着火追问肯亚吻了我几次?在他的观念里,占有欲望远远超过我的感受,我的屈辱吧?
  
  我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冒。
  
  “你问的是哪里?”我盯着他说。
  
  他一愣,眼神沉下来。
  
  “你问几次,是指嘴?脖子?还是手?”我慢慢的问。
  
  他整个人瞬间定住。
  从脸到身躯,从眼神到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我推开他站起来,他还是坐在原地不动。我知道自己的话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看着他的反应,还是很爽。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握住舱门把手。
  **
  
  他忽然扬声喊道:“莫普,立刻把肯亚指挥室里所有资料送过来。”顿了顿说,“包括监控记录。
  
  “是。”莫普的声音隔得很远。
  
  我心头一凛——那他会看到肯亚强迫不遂?想起肯亚的话,还真怕他失控伤害我,赶紧离开这个封闭空间才是上策。于是我用力转动门把手。
  
  舱门纹丝不动。
  
  我还没察觉出异样,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正要再用力一次,忽然呆住了。
  
  我动不了。手、脚、全身都被无形的束缚绑住了。
  他又用了精神力!
  
  温热身躯悄无声息的贴上我的后背,腰间一紧,他搂住了我,下巴轻压着我的头发。那双手在暗灰色衬衣下更显得白皙修长,正在一颗颗解我身上军装的扣子。
  
  “你要干什么?”我话音刚落,军装已经被脱掉扔在地上。然后他又开始解裙子的扣子。当光滑的布料从身体滑落,他的手覆盖上□的肩~头,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不守信用……啊!”
  
  身体忽然腾空,被他打横抱起,放在地上。身下触感柔软——他把军装铺在了地上,高大的身躯覆上来。
  
  即将发生的事显而易见,我立刻想起四年前那个晚上,全身一片冰冷。我痛苦的闭上眼。即使早知这件事会发生,可我依旧感觉到屈辱。
  
  忽然间,一缕温热的气息喷在脖子上,然后有什么,似有似无的擦过我的皮肤。不是他的嘴,可也不是他有力的手指。有点痒,但力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的气息,还有那轻擦过皮肤的东西,沿着脖子缓缓向下,来到胸口、腰侧。我听到他深深吸气的声音,实在有点奇怪,睁开眼一看,顿时僵住——
  
  他在……嗅我?
  
  把我脱得只剩下内衣,却只用鼻子,一寸寸嗅着。刚刚擦过我皮肤的,正是他挺拔微凉的鼻尖。
  
  我忽然明白过来。
  “你想闻一遍,肯亚都碰过哪里?”
  
  “嗯。”
  
  我松了口气,原来他并不打算违背诺言。
  “那你别用精神力绑着我。”
  
  他没作声,但是我试了一下,发觉能动了。
  
  既然他只是想闻一闻,我没有再抗拒,也不敢再说话刺激他。只是看着这么个大男人趴在我身上闻,感觉真是又怪又痒。
  
  眼看他嗅完乳~沟又嗅小腹,笔直就要向下,我连忙说:“下面不用闻,肯亚没碰过!”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我。
  
  我愣住了。
  
  因为他的眼神昏暗幽黑。白皙的脸颊更是红得像火,连耳根都是红的。
  
  坏了,他本来就忍着兽~欲,现在这么闻一遍,就算无心也变成有心了。
  
  见他僵着不动,我连忙坐起来,结果胸口又撞上他的鼻子,他默默伸手摸了摸鼻尖,不知在想什么。我赶紧从旁边拿起皱巴巴的军装,披在肩头。好在他一直没阻止我的动作。
  
  我低头扣扣子,刚扣了两颗,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眼角余光一瞟——他单手在解裤子拉链!
  我顿时全身一颤,手上动作更快。可第三颗扣子还没扣好,就瞄见那个硕大无比的东西已经弹跳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它,我脸上一热——难道他要当着我的面打手枪?太恶心了!
  
  我想错了!
  因为下一秒,他那只脏兮兮的手就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目瞪口呆,连斥责都忘了,也来不及做任何抵抗,眼睁睁看着我的手被摁在上面。
  
  触手硬实滚烫,微微还有些颤抖。他却全身一抖,骤然发出一声低而长的呻~吟。
  
  我拼命缩手,可他的手就像是铁钳,强迫我五指分开握紧。我当然明白他要我干什么,心理又难过又纠结。按他要求的做,实在超过我的承受力。可如果不做,万一他忍不住真刀实枪怎么办?
  
  正犹豫着,他忽然身子一沉,将我扑倒在地!握着我的手也同时甩开,将那挺翘的事物抵在我的肚皮上。
  
  我胆战心惊,不顾一切喊道:“我愿意用手!用手!”
  
  眼前一黑,他的脸俯下来,嘴唇重重撞上我的,狠狠吻了上来。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狠,我的舌头都被他吸得隐隐作痛!
  
  忽然,我感觉到那玩意猛的抽搐了一下,然后有什么濡湿的东西,一股股接连不断喷在我的肚子上。
  
  我惊呆了。
  他的啃咬也同时停止,嘴从我脸上移开,头埋进我的肩窝长发里,急急的喘息着。
  
  我呆呆的看着机舱顶部,甚至还能感觉那东西轻轻在我皮肤上抖动,留下一滴滴黏稠的痕迹。大概过了几秒钟,他把身体撑起来,低头往下看。我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黑色丛林中的怪兽,依旧茁壮庞大。只不过比起之前的红紫梆硬,似乎疲软了不少。而在他双腿下方,我的肚子上、大腿根、内裤上,乳白色的液体,喷得到处都是,一塌糊涂。
  
  就算我们有过一夜,可他都是射在里面。并且当时没有灯。我从来没看过这种情况,刹那全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静默片刻,从裤兜里拿出块雪白的手帕,开始轻轻擦拭。我看着那些属于他的星星点点,突然就悲从中来,鼻子狠狠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他游移在我身体上的手猛的一顿。
  
  然后我身子一轻,被抱了起来。我根本不想理他,脑子里反复出现刚才那匪夷所思的画面,顿时满心委屈,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我甚至哭出了声,呜呜呜抽泣着。
  
  他的怀抱渐渐收紧,我听到柔和的嗓音在耳边说:“对不起,遥,对不起。”
  
  我一愣——他在道歉?
  
  “我会杀了肯亚。差点就失去你……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他的语气难以形容的温柔,我忽生强烈的颓丧无力感,趴在他怀里,不哭、不动、也不说话。他却在地上坐下,将我放在他大腿上,脸紧贴着我,吻着我的泪痕。
  “不哭了?”
  
  这么亲昵的姿势,我很不自在,想要别过头,却被他捏住下巴,动弹不得。
  
  “遥,我看到了肯亚的伤口,也看到你为了我的胜利冒险投弹。”他注视着我,气息还有些喘,“你是这样忠贞,身为丈夫,我会加倍回报。”
  
  忠贞?
  他以为我反抗肯亚是为了他?
  是因为我炸了肯亚的援军,所以他才误会?
  
  难怪他之前的心情似乎很好;难怪他会提出“提前”的建议;难怪他吻了我那么久,都是因为以为我喜欢他了?
  可他不是不在意这个吗?
  
  不管他到底怎么想,这误会偏差太大了。我要是能逃掉,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可我看着他灼热的眼神,再想到他刚才痛苦而压抑的……一射,解释的话不知怎的有点说不出口。
  
  “另外。”他盯着我说,“这次是意外。毕竟……四年了。”
  
  我有点尴尬,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年他除了第一次,之后一整晚都是精力旺盛。他想说压抑太久,所以这次直接这样了。
  “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莫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咳咳……殿下,很抱歉打搅您和小姐的兴致。皇帝陛下急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喊穆弦“殿下”。
  
  穆弦神色一凛,抱着我站起来。


☆、16.不爱江山

  低沉暮色笼罩着银色的帝都,公路像黑色绸缎在空中延展。我坐在军用列车里,看着两旁景物飞逝而过。
  
  列车偶尔减速缓行,我看清下方街道,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森严。
  
  肯亚说得没错,穆弦已经控制了帝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已经流了不少鲜血。
  
  白天,他血洗帝都,令整个斯坦风云变色;刚才,他难以自控的在我身上……激烈释放;而此时此刻,他军装笔挺的坐在我身旁,专注的查看军情、签发命令,灯光下的侧脸英秀而沉静。
  
  想到要跟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我的感觉是那么不真实。
  
  只不过大哭之后,我彻底恢复冷静。既然逃跑失败,再不甘也是枉然。现在能做的就是面对现实,适应和接受这个“丈夫”。
  
  直到下一次逃亡机会出现——如果还有的话。
  
  半个小时后,列车停下。穆弦站起来,莫林立刻把白手套和军帽拿给他。他淡淡看一眼,不接,却垂眸看着我。
  
  莫林咧开嘴笑了,冲我眨眨眼,我只好站起来。
  
  面前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显得十分匀称好看。但当我为他戴上白手套后,那双手立刻变得冰冷而严肃。
  
  我又把帽子扣在他头顶,这才发觉他的头其实也挺大,至少比我大蛮多。
  
  “小姐,这里。”莫林指了指,原来帽檐下有几缕黑发翘了起来。那个位置靠近后脑,我只好踮起脚去碰。谁知身体刚挨到他,腰就被抱住。他一低头,吻住了我。
  
  嘴唇再次被他狠狠肆虐了一回,片刻后,他才松开。我被吻得呼吸喘急,他的气息却很平稳,只是沉黑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淡淡笑意。
  
  “噗——”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莫林在笑,还是故意发出那种好像拼命憋、却没憋住的笑。我觉得有点狼狈——虽然明知这是夫妻间该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可还是有种事态脱离控制的焦躁感。
  
  在士兵的簇拥下,我们走出车站,穿过一个广场,就来到皇宫大门前。我曾经想象过皇宫的样子,它一定辉煌、美丽并且极富科技色彩。但当我看到眼前的建筑后,才知道自己只猜中了一半。
  
  高大的金属门后,是连绵起伏的建筑群。它们竟然是用巨大的白色石块搭建而成。没有金属,没有钢筋混凝土,只有干净、原始的石头。
  
  深黑的夜幕里、璀璨的灯火中,雪白而优美的宫殿,像一位丰腴典雅的美人,风情万种的横卧在我们面前。我想一定是无数能工巧匠的雕琢,才修筑出这样童话般的建筑。
  
  “这是上古时代的建筑。”站在我身后的莫林解释。
  
  我不禁佩服斯坦星人。他们的科技那么发达,皇帝却住在原始建筑里。可见他们很尊重精神文明。
  
  这时,门口有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堆着笑:“诺尔殿下,陛下已经等待您和华小姐很久了。”
  
  穆弦点点头,阔步往里走。那男人一看急了:“等等,殿下,您这些士兵,恐怕不方便进入皇宫……”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穆弦已经示意两名士兵上前,把他拖到一旁。
  
  我心头一惊——还真是霸道啊。他想干什么?
  
  穿过幽静的林荫道,一路碰到的皇宫警卫,都被制服,扔到角落里。所过之处风卷残云般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有士兵汇报,先头部队已经控制整个皇宫。穆弦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我却惊疑不定,忍不住拉住莫林,小声问:“他想干什么?难道要逼宫?”
  
  莫林迷惑的看着我,随即转身拉住莫普,原封不动的重复:“他想干什么?难道要逼宫?”我哭笑不得,敢情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莫普不耐烦的答道:“你乱猜什么?虽然皇帝召见,但现在帝都形势不明,为防肯亚殿下的人马反扑,当然要控制皇宫。”
  
  莫林点点头,我却皱眉——真的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吗?
  
  终于,我们停在皇宫深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前。它被一方深碧色的湖水围绕,湖边树影婆娑,建筑的倒影在波光中微微荡漾,景色静谧幽深。
  
  建筑周围,至少有上百名警卫持枪警戒。
  
  这回,穆弦并没有下令制服他们,而是让所有士兵留在原地,甚至连莫普莫林都站在台阶下,只牵着我的手,走向宫殿的门。
  
  我有些紧张和期待——要见皇帝了。
  
  门口站着两名警卫,其中一人手里牵着头庞大的……猎犬?
  
  那人沉肃道:“抱歉诺尔殿下,这是程序。”
  
  穆弦点点头,松开我的手,解下腰间佩枪和匕首,走到门框下。一道淡蓝的光芒从他头顶扫描而下,然后士兵牵着猎犬靠近。
  
  谁知那猎犬的鼻子刚碰到他的军靴,就呜咽一声,惊恐慌乱的缩到墙角里。
  穆弦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另一名士兵似乎感到尴尬:“它害怕殿下,我以为这么多次了,它会有改善……行了,殿下,您可以进去了。”
  
  我心神一凛——穆弦到底是哪种半兽?这样强壮的猎犬看到他都怕成这样。不过想起当年那头巨大的野兽,的确很恐怖。
  
  穆弦在门内站定等我,我走到门框下接受扫描,这时士兵牵着狗靠近。我看到穆弦神色很平静,有些奇怪——他怎么能忍受别的雄性靠近我。忽然间灵光一闪——这条一定是雌狗!
  
  那狗嗅了鞋子,又往上嗅小腿。我有点痒,但还是忍着。谁知它忽然低吠一声,掉头冲到墙角,拼命缩成一团,仿佛跟之前一样害怕。
  
  我觉得奇怪极了,两名士兵也瞪大眼好像很困惑。穆弦却很平静的朝我伸手,似乎早料到会如此。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忍不住问:“为什么那只狗也怕我?”
  
  他侧眸看我一眼:“你身上有我的气味。”顿了顿说,“很重的气味。”
  
  “哦。”我没太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明白他的意思,难堪极了——我只换了条裙子就跟他来了皇宫,连澡都没洗。被他这么一说,我只觉得那些地方又变得黏糊糊的,浑身不自在。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强调气味“很重”?他有洁癖,难道是嫌我脏?过分,他怎么不嫌自己?
  
  我有点不爽的跟着他走进一扇门。
  
  视野豁然开朗,这是间灯火幽静、装饰华美的大厅。数名仆从沉默垂手站在厅中,最前方有张金色大床,一个人躺在上头。
  
  我跟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加快——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皇帝”。可他躺在床上,是因为身体不太好吗?难怪儿子们会争得你死我活。
  
  床旁的侍从都退了下去,灯光很暗,但是我还能看清,那是一位穿着精致的白色长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他的短发是深棕色的,跟肯亚一样。眼睛却是黑色的,只是看起来非常疲惫。他的面容很消瘦,但是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俊朗轮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在我身上停了停,随即又回到穆弦身上。
  
  “诺尔,饶了你哥哥,还有那些大臣。”与满脸病容截然相反,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穆弦沉默一会儿才答道:“其他人可以放,肯亚不行。”
  
  父子俩如此开门见山,我也被他们之间焦灼的气氛,带得紧张起来。
  
  皇帝静静盯着穆弦:“是因为他先对你下手?可他已经受了重伤,这个惩罚还不够吗?”
  
  穆弦没吭声,眼睛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前方,神色极冷。
  “不是因为这个。”
  
  皇帝一怔,随即看向我,问:“他碰了你的女人?”
  
  穆弦表情非常阴郁的沉默着。
  
  我呆住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我说:“华小姐,你能原谅诺尔的哥哥吗?”
  
  我心想这皇帝果然厉害,知道挑我下手。
  我斟酌答道:“他并没有对我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我愿意原谅他。”
  
  皇帝露出笑容,穆弦看我一眼。
  
  “不过……”我看着皇帝继续说,“我希望能有个保证,让他不再找穆弦和我的麻烦。”
  要是就这么算了,下次他还绑架我怎么办?
  
  他俩都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皇帝是一副深思的表情,穆弦眼中却隐隐闪过笑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坏了坏了,他肯定以为我又在维护他!但我总不能对皇帝说,让肯亚不再找我一个人麻烦吧?所以说的时候才把他捎上啊!
  
  但也没办法解释,我们三人都沉默下来。
  
  终于,皇帝长叹道:“诺尔,我把肯亚囚禁在距离斯坦三千光年的小行星上,终身不允许回帝都。这样你同意吗?”
  
  他身为皇帝,却用这样的语气跟儿子说话。我想大概是因为整个帝都、皇宫,都被儿子控制了吧!
  
  穆弦终于点了点头:“好。”
  
  皇帝露出一丝苦笑:“说吧,你要什么?你已经在跟肯亚的交手中获胜,而我的身体也不再适合管理这个国家。只要你开口,任何东西,我都能给你。”
  
  我心头一震——他的意思是要把王位传给穆弦?
  
  穆弦要是当了皇帝,我岂不是成皇后了?这……太诡异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喜悦,只觉得匪夷所思,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不过穆弦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王位吧。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心里冒出些许尘埃落定的感慨。
  
  然而我没料到,这一次,穆弦沉默了很久。
  
  他的脸上既没有高兴的表情,也没有兴奋,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却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失神,又有些漠然。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迷离的表情。
  
  终于,他开口了。
  “我要荒芜之地。”
  
  我和皇帝同时愣住了。
  
  荒芜之地,在我脑海里有印象。那是距离斯坦星五十光年的一片小行星带。是斯坦最重要的一个太空要塞所在地,也是片非常贫瘠的地带,主要是兽族居住。穆弦竟然不要王位,要那里?
  
  “为什么?”皇帝盯着他,“你可以留在帝都。”
  
  穆弦看他一眼,表情有点讥讽:“我跟母亲一样,都不喜欢帝都。”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在帝都,你可以为国家做更多事。”
  
  穆弦冷漠答道:“你还有别的儿子,不需要我来继承。”
  
  我一愣——对了,肯亚是二王子,穆弦是老三,他们还有个大哥。
  
  听莫林说,是个非常仁慈和善的人,还是帝都大学的高材生,现在也在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只是比起两个手握军权的弟弟,这个大哥显得低调很多。
  
  我心念一动——穆弦放弃王位,肯亚又被囚禁,剩下的继承人,岂不是只有那位大哥了?
  
  可皇帝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似乎非常惊讶,但又有点了然。
  他盯着穆弦,问:“难道你做这些事,都是要帮助你大哥扫除障碍、登上王位?”
  
  穆弦沉默不答。
  
  我却震惊了——一不会吧?
  
  原来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王位?
  
  他竟然是这样大公无私的人?


☆、17.当年真相

  “难道你做这些事,都是要帮助你大哥扫除障碍、登上王位?”
  
  我惊讶的转头看着穆弦。他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英俊生动的五官犹如明月清风般干净爽朗。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先走了。”他答非所问,牵起我的手。我的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他的手冰凉有力,令我一下子回神。
  
  皇帝盯着他,忽然笑了,黯淡黑眸染上愉悦的光亮,枯槁而不失凌厉的轮廓仿佛因这笑容变得饱满。
  
  “好吧。不过我还有话对华遥说,你先出去。”
  
  我一愣,感觉到穆弦的手陡然收紧,他蹙眉问:“说什么?”
  
  皇帝的神色淡淡的:“她既然是皇室的儿媳,有些话,应该由长辈交代给她。这是对她的尊重。你母亲……已经去了,当然只能由父亲来做。”
  
  我有点紧张,穆弦却被说动了,侧头看着我,低声说:“我在外面。”松开了我的手。
  
  穆弦走了出去,皇帝沉默注视我片刻,忽然笑了。
  “他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对吗?”
  
  对着一位病重的长辈,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忍心冷漠对待。何况看到他疲惫而睿智的目光,我会想起许久未见的外婆。她也是这样苍老而聪慧。
  
  “我对他还不太了解,也许是的。”我答道,“我没想到他不要王位。我不是遗憾,我只是意外。”
  
  他含笑注视着我:“看来穆弦找了个很善良的姑娘。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我的怜悯。”
  
  “怜悯”这个词,对一个帝王来说太不合适。我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解释两句,他却话锋一转说:“他强迫了你,你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父亲。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谢谢您这么说。”我说,“我不会因为旁人对我做了什么,改变做人的态度和原则。”
  
  他凝视我片刻,目光中有了戏谑笑意:“看来你还在生他的气。”
  
  我没出声,根本不是生气的概念。
  
  皇帝敛了笑,轻轻招手:“来,坐到床边。我有话对你说。”
  我知道正题来了,依言坐在宽大的床沿上。隔近了看,他的容貌更显憔悴,我不由得心头一软。
  
  “诺尔十岁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存在。”皇帝说,“他的母亲是个严肃要强的军人,认为男人从小该历经磨练,把他扔到军队里。她的军务又很忙,他长期处在无人照料的状态,跟个野孩子没有差别。你知道,在尊重强者的军队里,他这样的小孩子,会吃很多苦。”
  
  我有点意外——虽然知道他是私生子,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惨。
  
  皇帝又说:“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性格跟他母亲一样,冷酷、严肃、固执、自制力非常高。甚至比母亲还要阴郁。所以我们一直忽略了他身上的危险性。你知道四年前,他为什么那样对你吗?”
  
  我摇了摇头。
  
  “诺尔的母亲,是一名兽人,兽族基因高达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诺尔从她那里继承了45%的兽族基因。”皇帝沉声道,“他拥有我大部分的人族基因,也继承了我的一小部分机械基因。”
  
  我有些吃惊——机械基因?难怪他的骨头那么硬。人、兽族、机械基因混杂,有点无法想象。
  
  皇帝继续道:“虽然机械基因和兽族基因融合后,会相互促进,强化战斗力。但是这两种基因本质又是矛盾的,会加强他的基因不稳定性。
  多年来,诺尔一直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是我和他母亲的骄傲。他从未表现出兽性和兽态,直到四年前,他的母亲病逝。当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向军部告了长假,开始宇宙旅行。我以为他只是需要散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就是那时候遇到他的。
  
  “大概是在与你相遇的前几天,他孤身一人,攻击了一支由十艘军舰构成的星际巡逻队。撞毁了许多架战机,咬伤很多人,自己也奄奄一息。”他不急不缓的说,“那个时候,他是兽化状态——他失控了。”
  
  我再次听到了“失控”这个词。
  第一次是肯亚说的,穆弦像条疯狗见人就咬,那时我只觉得震惊,并且难以想象;这次听皇帝也这么说,我才知道肯亚没有夸张。
  
  一直以来,穆弦在我面前都是人形。久而久之,我有点难以把他和野兽联系在一起。我甚至以为,只有在比较过激的做~爱时,他会控制不住变成野兽。这也是我迟迟不想跟他亲近的一个原因。
  没想到他当年失控到这个地步。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晚的野兽,想象它冲上全是人的飞船疯狂的撕咬,想象它浑身鲜血淋漓——
  
  “不要害怕。”皇帝锐利的双眼紧盯着我,“经过上次的兽化,他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兽族基因,绝不会伤害到你。”
  
  虽然他这么说,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他继续说:“事件发生后,他的飞船抵达地球近地轨道。当时他的情况很不稳定,很可能攻击地球。他的飞船装备的武器,足以毁掉你们整个星球,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他面临的,也将是残酷的人道毁灭。
  当时只有莫普跟着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向我提议,寻找一名地球女人。对于兽族来说,食欲、性/欲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安抚手段。尤其对他这种成年的处~男,应当更有效。
  出于私心,我批准了,并且作为命令下达给诺尔。然后莫普就为他找来你。你们一起度过的夜晚,是他最痛苦的时刻,他正在以意志与兽族基因抵抗,随时可能崩溃。但是,你成功的安抚了他。华遥,你救了他的命,间接也救了很多人,保护了你的星球。”
  
  我彻底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当年的原因,竟然这样严重。这令我深受震撼,又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说四年前,我对穆弦怀着一种冷酷的厌恶;那么被他掳到斯坦后,我拼命将这种厌恶转化为漠视。
  可现在,他的父亲却告诉我,当时他是失控的,他是无奈的,他只是遵从父亲的命令。我失去了贞~操,却救了他,保护了自己的家园?
  而我竟然是个倒霉的牺牲品?!
  他的解释一点不让我轻松,反而令我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皇帝盯着我说:“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他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事统领。失去他,我和帝国都承受不起。那个命令是我签发的,我恳请你的原谅。”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我只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力。
  
  像是察觉到我的情绪,皇帝静静看我片刻,说:“我希望你给穆弦一点时间。”
  
  “时间?”
  
  “当年他刚从地球回来,就去了基因研究部建立婚姻档案,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将来要娶一个叫华遥的女人。他想娶你,一方面是出于忠贞,但我相信,也有别的原因。譬如想弥补你——毕竟他从没跟女人相处过,更别提伤害过女人;又譬如,那个夜晚,他已经爱上了你?”
  
  我几乎是立刻摇头:“不可能!”
  
  他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我又答不出来。这时他释然的笑了,用一种疲惫而温暖的语气说:“去吧,孩子。诺尔是个跟你同样善良的人,你不会后悔嫁给他。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回他身边吧。”
  
  **
  我沿着来时的路,穿过狭长幽暗的走道,远远便望见了两扇半圆形的白色大门。一个高大的暗灰色身影,静静矗立在门外。
  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身了。
  
  已经是深夜,他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要与清冷静谧的湖光夜色溶于一体。帽檐下的脸呈现素净的暗白色,幽黑的目光牢牢锁定我。
  
  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说了什么?”他淡淡的问。
  
  “对不起,那是我的隐私。”我连应付他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忽然将我的手一抓,语气冷冷的:“你完全属于我,包括你的隐私。”
  
  “既然是属于你的,那你自己去搞清楚好了。”我缓缓说。
  
  他一怔,定定的盯着我,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过了几秒种,他松开了我的手,低喝一声:“莫普,把宫廷侍卫长带过来。”
  
  莫普原本跟莫林站在台阶下,闻言立刻小跑进了皇帝的住所里。我看穆弦面无表情的等着,就自己走下台阶,到了莫林跟前。
  
  “咦?”他眨眨眼,“你的心情不太好。马上要跟指挥官回家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家?”
  
  “荒芜之地,难道你不知道,指挥官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一怔,原来如此,兽族聚居地,穆弦的家。
  我站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看向辉煌的宫廷门口,穆弦面色沉静的矗立着,另一个宫廷警卫打扮的男人,正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那警卫有点眼熟,我很快想起,刚刚在皇帝的寝宫,这人也在里面。毫无疑问,他正在向穆弦汇报我们对话的内容。
  
  警卫大概说完了退到一旁。穆弦抬头看着我的方向。隔得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正凝视着我。
  我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另一侧。
  



☆、18.蜗牛的壳


  当我再次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宽阔而白皙的胸膛,以及男人安静温和的睡颜。
  
  我被他搂在怀里,跟他四肢交缠,周身都与他光滑温热的皮肤紧贴。这样亲昵暧昧的姿势,令我全身迅速发烫。我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从腰上拿开,又把自己的大腿从他双腿间取出来。他睡得很沉,纹丝不动。我松了口气,起身下床。
  
  再次站在天使号的窗前,看着暗黑宇宙,我只觉恍如隔世。
  
  昨晚从皇宫离开后,穆弦还有军务,莫林莫普护送我回了天使号。我辗转了半宿才睡着,他应该在那之后才回来,并没有惊动我。
  
  昨晚我躺在床上,回想起皇帝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些年来好不容易自我治愈的伤口,像是又被人掀开,层层剖析审视。那感觉非常不好。
  
  不过睡了一夜之后,我已经平复了很多。
  
  我早就决定适应妻子的角色,当年真相到底如何,又能改变什么呢?再往好的方面想,他当时状态不稳,还可能攻击地球。如果地球被他毁了,我早就不存在了。还谈什么贞~操和人生?我是救了他、救了许多地球人和斯坦人,但也是在救自己。
  
  而且我也知道了,我并不是他为了泄欲抓来的女人。至少他的本意,并不想伤害我。
  
  这已经比我原本预想的情况更好。再沉溺于消极情绪有何意义?好好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才是明智决定。
  
  可虽然这么想着,我的心情还是恹恹的,也不想跟他呆在一个屋子里。我换了身衣服,离开了房间。
  
  窗外的美景非常壮观。以璀璨的银河为背景,无数艘战舰像是忠诚的钢铁卫士,沉默航行在天使号周围。庞大舰队徐徐经过一个个看似静止的星系,孤独的驶向宇宙深处。
  
  我恍恍惚惚的想,希望这样的航行永远没有尽头。如果我能沉睡在这磅礴美景里,变成跟恒星一样的存在,多好?
  
  不过我的沉思很快被打断。因为我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味,顿觉饥肠辘辘。循着香味往前走,不多时,到了间敞开着门的大厅前,门口挂着中文牌子“弦&遥的爱心餐厅”。下面还有一行很小的字,我凑过去一看,写着“还有普和林”。
  
  我有点想笑,这必然出自莫林的手笔。抬眸一看,莫林戴着白色高帽、围着长围裙,背对着我站在角落的柜台里忙碌着。而莫普在餐桌前坐得笔直,拿着块悬浮晶体在翻阅。
  
  我走进去,莫普立刻站起来,向我行了个标准军礼。莫林则将手中的锅铲用力一挥,聒噪的喊道:“哎约我的准王妃,怎么一个人来了?指挥官呢?”
  
  “他还在睡。”
  
  莫普点头:“指挥官之前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
  
  “可不是!”莫林单手端着个白色精致的餐盘走过来,另一只手抚着胸口,“既要控制帝都,又要寻找小姐,只为了他深爱的女人,心甘情愿的付出着。好在有惊无险,我们都平安归来。”
  
  我听着他深情喟叹的强调,忽然间福至心灵,问他:“你是不是看了琼瑶?”
  
  “那是什么?”莫普插嘴。
  
  莫林极为尴尬的伸手捂着脸:“小姐,机器人也是有爱好的。”
  
  我忍不住笑了,低头一看:一荤一素两盘精致小菜、一碗生滚鱼片粥,卖相清爽可口。
  
  “谢谢。”我拿起筷子,“你们吃什么?”
  
  “刚充过电。”莫普礼貌的点头,莫林则趴在桌子上,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吃吗?我按照菜谱做的。”
  
  我正要回答,他俩却同时站起来,望着我背后:“早,指挥官。”
  
  我只觉得后背一僵,放下碗,转头看着他。
  
  笔挺的军装整齐严谨,雪白脸庞清冷沉静,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恍然迷蒙。
  
  “早。”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
  
  “……早。”
  
  餐桌是圆形的,莫普拉开我右手边的椅子,他走过来坐下,扫一眼我面前的盘子,看向莫林:“她就吃这么点?”
  
  莫林委屈的答道:“她早上一向就吃这么多。”
  
  “够了。”我说。
  
  他看我一眼,忽然拿起我的筷子,一样菜夹了一点吃了,又拿起我的小勺,喝了一小口粥。然后点点头,看着我:“味道不错。”
  
  他做着一切仿佛理所当然,我看着被他用过的筷子和勺,有点发懵。莫普莫林更是一脸震惊。
  
  “指挥官……”莫林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你的洁癖好了?”
  
  穆弦神色淡淡的,眸中却染上笑意:“她很干净,包括唾液。”
  
  我不知道他干净的论断从哪里来,但我盯着面前的饭菜,着实为了难。再要新的碗筷,莫林肯定不干;继续用吧,上面有他的口水。
  
  但我没有纠结太久。都被他吻得死去活来了,嘴里到现在还有他的味道,用他用过的筷子又算什么?无谓矫情。
  
  我低头继续吃,莫林端了个新的餐盘过来,放在穆弦跟前。我并不关心他吃什么,可眼角余光瞥见里面的东西,还是有些吃惊。
  
  除了跟我一样的粥菜,还有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生牛肉?虽然表面煎成暗红色,但中间大部分都是鲜红的,隐隐可见湿漉漉的血丝。
  
  他用雪白银亮的刀切下一小块牛肉,缓缓送进嘴里。他的动作非常优雅,面色平静。他吃东西没有声音,淡红的薄唇微抿着,脸颊微鼓,轻轻起伏。
  
  可我脑海里却无法控制的浮现出,他口腔里雪白整齐的牙齿,有力撕咬着血淋淋的肉块。然后我又想起他曾经用这样的唇齿,咬伤了许多人;最后又想起他充满掠夺性的深吻……
  
  “为什么一直看我?”低柔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我赫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的嘴看了很久。
  
  我一时无语,站在我身旁的莫林却噗嗤笑了。
  
  “哎约我的指挥官!情人的脉脉注视应该享受,而不是质疑啊!”
  
  我和穆弦都没答话。莫林讪讪的,莫普扯了扯他的胳膊,两人说要去检查能源舱,快步走了。
  
  他们一走,我就有点坐不下去,嘴里也味如嚼蜡。放下筷子刚要起身,却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坐下。”
  
  我低头看着桌面,坐着不动。
  
  “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妻子。”低沉而平和的声音。
  
  我惊讶抬头,他正直视着我,苍白森然的脸上,一双眼黑如深潭,又冷如冰霜,锐利得像要看到我心里去。
  
  “听到我会兽化失控,害怕了?”他的语气低柔温和,没有半点生气的征兆。但我已经熟悉他的阴冷,有点心惊。
  
  “……还好。”
  
  下巴骤然一紧,被他的手指捏住。力道柔和却坚定,迫使我抬头看着他。
  
  他盯着我:“经历过上次的兽变,我的基因已经很稳定。你是我的女人,是我将来孩子的母亲,我只会保护你、满足你,不会背叛你、伤害你。”
  
  他说这话时,容颜清清秀秀,嗓音柔润悦耳。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也是强势坚定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我没有害怕你。”我说,“我只是太震惊了。”
  
  “是吗?”他忽然起身,朝我俯下脸。我措不及防,被他吻个正着。我呆呆僵着不动,他舔着我的嘴唇,轻声说:“回应我。”
  
  他说这话时,已经搂着我的腰提了起来。我有些麻木的伸出舌头,他一口含住。
  
  舌尖被他咬得痒痒的,我却尝到一种涩涩的味道,一直涩到心里。片刻后,他将头埋在我肩窝里。
  
  “结婚之后,能够每天与你交~合。”他轻轻柔声说,“我的基因会更稳定。”
  
  我身子一僵,他却松开我,盯着我说:“跟我回房间。”
  
  我任凭他牵着往回走。
  
  他刚才的神色有点意犹未尽。我猜想等待我的,将是一场激烈的拥吻,亦或是脱光衣服的亲密抚摸。那令我心里很堵,但只能漠然接受。
  
  走进房间时,他没有开灯,暗沉沉一片,一如我的心情。他在沙发前松开我的手,自己走向办公桌前。我缓缓坐下,心头茫然而冰冷。
  
  一片淡蓝色的光亮,骤然在他身后的空气中浮现,我惊讶抬头,看到那些光影逐渐形成清晰的画面。那是间宽敞明亮、布置温馨的房间。墙上挂着清雅的油画,地面是暖色的木板,桌上摆满鲜花和水果。
  
  穆弦沉默走到我身旁坐下,拉过我的手,将一个小小的金属薄片放在我掌心。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也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他的侧脸沉静肃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很快,画面中出现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我惊讶的发现,她的图像是三维立体的,我甚至能看到她一根根细细的眉毛。如果不是她周身都有一种银色光亮笼罩,我几乎都会以为房间里多了个女人。
  
  “诺尔殿下、王妃。”她恭敬的说,“已经准备好了。”
  
  穆弦淡淡点头。
  
  画面镜头一偏,离开那女人。我看到一个老人神色安详的坐在窗前轮椅上,嘴角还带着温和的微笑。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血液仿佛都随之一滞。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可那就是外婆,宛若真人般坐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
  




☆、19.爱屋及乌

  “阿姨,你看看,谁来看你了。”那个中年女人走到外婆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外婆!”我一下子挣脱穆弦的手,快步冲过去,到了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猛然刹住脚步。我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也是一团真实的幻影,我不知道当我碰到她的手,是不是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外婆缓缓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看到我,明显一愣,满是褶皱的慈爱脸庞浮现无比惊喜的神色。她颤抖的朝我伸手,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眶:“遥遥!我的遥遥!”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抖,哽咽答道:“外婆。对不起,我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你。你还好吗?”我拼命扯出笑容,语调越到后头却越走音。
  
  “傻孩子,外婆收到你的信了。当然应该工作为重。”她擦着眼泪笑了,“你这孩子,干嘛花钱把外婆送进这种疗养院?还请专人护理?浪费钱!”
  
  我一愣,立刻明白都是穆弦安排的。虽然我跟他提过外婆,但完全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一时怔然。
  
  “傻站着什么,快过来啊。”外婆急忙双手滚动轮椅,朝我的方向上前一段。我痛苦的望着她,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外婆我……”
  
  “过去。”清清冷冷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后背一僵,回头看着他。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光影下的脸明暗难辨。
  
  “别怕,过去。”他低声重复。
  
  听到他的鼓励,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缓步上前。我已经到了外婆跟前,心跳骤然加速。我抬起手,轻触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冰凉、柔软,略带粗糙的质感传来,我全身的热血仿佛都随之点燃——我能感觉到她,我居然能感觉到她!怎么会这样!
  
  可我已经无暇深思了。我一下子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遥遥……”头顶响起外婆无奈而心疼的声音,“瘦了好多啊。”我靠在她温热的胸口,眼泪还在掉,嘴里笑着说:“我在减肥啊。”
  
  过了一会儿,外婆松开我,我也止住了泪,我们俩看着彼此,什么也不说,就是笑。外婆问起我的工作情况,我脑子转得飞快,告诉她我又升职了,领导有点讨厌,但是还算欣赏我。我编的有板有眼,她听得频频点头。我问她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她赞口不绝,又怪我花钱多,人家都以为她是有钱太太。我含糊说最近发了很多奖金,让她别担心钱。
  
  这时旁边的中年女人给外婆送来午餐,我拿起一勺勺喂给她吃了。她吃得很高兴,中年女人说她吃得比平时多了半碗。
  
  “不过你工作那么忙,不用经常来看我。”外婆说。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看到她,只能点头。
  
  这时外婆低头笑望着我,小声问:“遥遥,交男朋友没有?”
  
  我被她问得一滞,低声道:“工作太忙了。”
  
  外婆噗嗤笑了,看着我身后:“那陪你来的小伙子是谁啊?刚刚外婆没看到,你也不介绍一下。真不礼貌。”
  
  我浑身一僵,转头看一眼穆弦。他还是老样子,面容隐在阴影里。
  
  “他是我的朋友。”我说。
  
  “我是她的未婚夫。”低柔温和的嗓音,静静的在背后响起。
  
  我以为他根本不会跟外婆交谈,谁知他突然告诉外婆这么震撼的事?果然,外婆非常惊讶:“未婚夫?你们……订婚了?”
  
  我只好答道:“嗯。”
  
  外婆眯着眼打量他:“小伙子,过来让外婆看看。”
  
  我顿觉不妙,连忙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肩膀一沉,已经被他搂住。
  
  “穆弦,我的名字。”清冷平静的嗓音。
  
  外婆笑眯眯看着我们,沉凝片刻,只连声说:“好、好、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好,她却忽然又流泪了。
  
  “怎么了?”我连忙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她笑着擦掉眼泪:“你有了未婚夫,外婆很高兴。你选的男孩,一定是非常棒的,外婆很放心。”
  
  我没办法回答,她却牵起我的一只手,随即向穆弦伸手,柔声说:“你俩要相亲相爱。小穆,以后要好好照顾遥遥。”我猜想她是想抓住穆弦的手,跟我的放在一起,想要伸手拦住,穆弦却已经一侧身,避开了她。
  
  “抱歉。”穆弦的声音平静无波,眉头微蹙,“我不习惯被别的女人触碰,即使是她的长辈。”
  
  外婆一愣,有点没太明白。我连忙打岔:“外婆,他跟你开玩笑呢,他会照顾我的。”
  
  外婆还没说话,穆弦忽然又接口:“我会照顾她,视同自己的生命。”
  
  我心头一震,刚想告诉外婆他还是开玩笑,却见外婆又愣住了,神色凝重的望着穆弦。
  
  “好,很好。”外婆的目光变得温柔而明亮,“遥遥从小就没有父母,性格也比别的女孩子倔强。但她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孩子,小伙子,你们要好好过日子,我就安心了。”
  
  ***
  过了一会儿,外婆感到很疲惫,就躺回床上睡着了。我趴在床头,看着她安详含笑的睡颜一点点消失,最后在我面前幻化成迷离的光影。我伸手想要触碰,却摸到了虚空。然后所有光亮骤然消失,我面前只剩下阴暗安静的房间。
  
  我鼻子一酸,方才在外婆面前未能尽情宣泄的泪水,仿佛决堤的无声的潮,汹涌而下。我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咸湿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我脑子里晕沉沉的,心里又欢喜又难过,什么也顾不了,只想大哭一场。谁知腰间忽然一紧,已经被人从地上抱起来。
  
  再次落入他的怀抱,我只觉得疲惫无力,不想抗拒,也不想应对。他低头看着我,一双黑眸在阴暗里有幽幽的光芒。那光芒骤然接近,呼吸已经喷在我面颊上。
  
  他把我放在床上,人跪在我腿中间,双手紧扣住我的,令我动弹不得。然后他低头,没有吻我的唇,而是用温热有力的舌头,一下下舔去我脸上的泪水。很快,我感觉不到泪珠挂在脸上那微微的痒,只能感觉脸上一片湿热的口水。随即他把舌头移到我的眼睛上,舔了起来。
  
  我的眼睛本来就哭得有点肿,被他这么一舔,更觉又黏又热,睁不开眼。原本满满的泪意也被他舔得烟消云散。
  
  “别舔了……”我哑着嗓子说。
  
  他“嗯”了一声,离开眼睛,却用力封住了我的唇。我跟他脸贴着脸,呼吸跟身体一样,紧密的纠缠着。这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用力吸着我的舌,大哭之后被他这样拥吻,我脑子里一塌糊涂仿佛缺氧得厉害。我把心一横,抵住他的舌头,张开嘴重重咬下去,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心里郁闷难抒的情绪。
  
  谁知他早有防备,舌头猛的一缩,我咬了个空,牙关甚至撞得酸痛。他却在黑暗里低笑一声,说:“再攻击我,我就没有义务遵守承诺。”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敢再咬了。他很快又亲上来,身体不动,舌头歇斯底里的与我纠缠。我被他吻得头晕脑胀,只觉得心里的情绪越来越压抑,就像要在胸中爆炸。我听到自己闷哼一声,张嘴含住他的舌头,重重吸着舔着,就像一只跟他一样的野兽。
  
  过了很久,我们才结束这个吻,彼此气喘吁吁。他把我抱在怀里,手轻轻在我脸上抚摸。而我盯着眼前沉沉阴黑,心头一片茫然。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外婆?”我问他。刚刚主动吻他,隐隐也怀着这个心思。
  
  他低柔的嗓音就在我耳边:“那是你的事。”
  
  我完全愣住了,这个意思是……
  
  “随时都可以?”
  
  “设备就留在房间里。”他淡淡道,“让莫林教你怎么用。记得拿着刚才的传感芯片,那样你跟她才能感觉到彼此。”
  
  强烈的惊喜涌上心头,我颤声说:“谢谢。”
  
  他没回答,只轻轻舔着我的耳朵,我全身发麻,但忍着没动。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满足了,才低声说:“我们的的婚礼定在三个月后,要不要请外婆来观礼?”
  
  我心头一震——还有三个月?我对于这个消息已经不会感到害怕了,它甚至比我预计的要晚一些。
  “不用。她身体不好。”我说。
  
  “今年我太忙。”他忽然说,“明年你生了第一个孩子,我安排时间,去一趟地球。”
  
  我呆呆看着他。虽然知道肯定会为他生孩子,但我从没想过会这么快,而他的意思是,只要生了孩子,他就可以陪我回地球?
  
  “好。”我答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没亲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出声。过了一阵,他忽然低声在我耳边道:“你的孕期是10个月,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我一愣,陡然明白他的意图。
  
  他骨子里毫无疑问是个大男子主义,一个倨傲的军人。他曾经说过结婚前不碰我,就一定不会碰。但刚刚的亲吻很可能让他忍得难受,所以旁敲侧击想用生孩子说动我。
  
  我的心情虽然还有些沉重,但知道能够随时见外婆后,着实轻松了不少。我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好笑,但不想让他看出来,只淡淡答道:“暂时不想生。”

☆、20.玩火自焚

  又厮磨一阵后,穆弦起身下床,一个人走到黑黢黢的镜子前整理衣着。我窝在床上不动,只盼他赶紧走。
  临出门的时候他转头看着我:“今天很愉快。”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意有所指的,又带着那么一点点喜悦的。我的脸顿时有些发热。
  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因为过程中我也主动的、凶狠的吻了他。
  
  到现在我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或许是见到外婆情绪失控,难免对他有点依赖;又或许是心里情绪压抑太久,需要找到宣泄。当时我只觉得很疯狂很解气,现在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剁了。
  
  他带上门走远了,我立刻打开了灯,坐到桌前。镜中的女人长发凌乱、眼神迷离。裙子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眼睛和嘴唇都有些肿,一点也不像我自己。最狼狈的是,脖子和脸上的皮肤感觉黏糊糊的,不知道被他舔了多少遍。
  到浴室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我叫来莫普,教我使用全息通讯设备。我再次见到了外婆,只不过开启单向通讯模式,她看不到我。地球的窗外夜色墨蓝,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原来那边已经是晚上了
  我竟然和穆弦在卧室里呆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没感觉到。
  
  我趴在沙发扶手上,默默的看着她。
  她看了会儿电视,就忍不住对护士说起我。那护士非常有耐心,坐在她身边倾听,时不时的发问。看来穆弦的人,的确把外婆照顾得很好。
  
  谁知过了一会儿,外婆对护士说:“我看今天那小伙子不错。虽然人楞了点,脑袋看起来不如遥遥灵光,不过感觉正直又可靠,而且还穿着军装,军人好啊。”
  护士答得斩钉截铁:“当然好。另外您误会了,殿……他的智商据说很高。”
  外婆想了想又说:“是吗?那就好,可能是书多了人有点闷?对了,我白天没看清,小穆是几杠几星啊?这么年轻,军衔还不高吧?”
  护士忍着笑说:“阿姨,他的军衔一定让您满意。”
  
  我在这边也笑了。
  我知道自己一直没找男朋友,让外婆挂心。现在她明显很放心、很高兴。我继续听她跟护士聊天,心里暖洋洋的。连带“穆弦”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不那么讨厌了。
  
  后来外婆睡下了,我心满意足的中断通讯,到餐厅吃了午饭,穆弦一直没出现,我就回房睡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惊讶的发觉窗外的星系和战舰都是静止的。走到窗前一看,吃了一惊。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星系。
  一轮银白色的光晕中,缀满五颜六色的星体。仿佛阳光的照耀下的半透明水波,在宇宙中荡漾出璀璨光泽,定格在最美的一瞬间,成为银河中的一抹永恒。
  我连呼吸都停滞了。
  
  正在这时,桌上的通讯器响了。
  “小姐,这是银河系U3区最漂亮的一片太空,你喜欢吗?”莫林的声音。
  
  “不错。”我笑道。
  
  他咯咯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指挥官可是专程为了你,命令全体舰队逗留半小时呢,还让我记得叫醒你。欣赏够了就来餐厅吧,我给你准备了饭菜。”
  专程为我停留?他会这么细心体贴?我不信,估计又是莫林在撮合。
  
  再次见到莫林,我发现他盯着我笑得非常贼。连一旁的莫普,都显得心情很好,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嘴里居然在哼歌。
  “发生什么事了?”我疑惑的问。
  莫林早等着我问呢,举起两只手,十根纤白的金属手指摇啊摇:“十天啊小姐,十天!”
  
  “什么十天?”
  
  “你知道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15号吧?”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指挥官几个小时前打电话给我,婚后十天,不要给他安排任何工作和活动;婚后三个月的晚上,不要安排任何工作。”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整整十天?!”
  “整整十天。”莫林美滋滋的。
  
  我当然明白那十天他想干什么,只觉得欲哭无泪。又默默按斯坦历换算了一下,三个月后十五号,我的例假刚过去七天!也就是说一天都躲不掉。
  
  “十五号是怎么确定的?”我有点不甘心。
  
  “你不知道吗?”莫林诧异的看着我,“我们斯坦可没有迷信凶吉那一套。婚礼定在你受孕几率最大的那段时间啊。”
  ……原来如此。
  
  我沉默片刻,发现自己也没有太愤怒,大概已经麻木了。
  
  我吃完后,莫林开始收拾碗筷,莫普则拿出一叠黑色芯片翻看。我本来没太在意,因为都是些舰队图像、弹药库存什么的。
  直到他打开一张芯片,画面中浮现的一个机舱。舱外星空闪烁,舱内坐着两个驾驶员。我大吃一惊——因为那正是我和肯亚。
  “这是什么?”
  
  莫普看我一眼:“这是你跟肯亚殿下乘坐战机的机载录像。指挥官吩咐要将那天所有东西给他看。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穆弦占有欲那么强,当时就向莫普吩咐过,要把所有资料看一遍。
  穆弦知道肯亚吻过我,却不知道那次超光速跳跃并非肯亚执行,而是我执行的,目的地是地球。他甚至还误以为,我反抗肯亚是因为对他忠贞。而他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大概是因为兵变之前,我向他说过会尽夫妻义务,会身心忠贞。
  
  “借我看看行不行?”我朝他伸手,“我也想回顾一下那天的事。”
  他迟疑片刻,把芯片交给我。我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假装很随口的问:“穆弦看过吗?”
  
  “噢,这是副本交给我归档。原件三个小时前送去了指挥官的办公室。不过文件比较多,他可能还没看。”莫普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心头一沉。
  
  这时莫林忽然举起手腕:“指挥官,有什么指示?好的,我明白了。”
  
  他结束通话,高高兴兴捧个餐盘走过来:“小姐,指挥官一直在指挥中心工作。说请你亲自去给他送晚餐。”
  
  “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命令?”我半信半疑。
  “哎约看你说的!有什么分别!我跟他主仆同心!”莫林捂着嘴嘿嘿笑,“记得告诉指挥官,你很喜欢这一片星云。”
  
  我犹豫片刻,接过了餐盘。
  该来的也躲不过,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万一他没看过芯片,或许还有机会拿回来。我不想讨穆弦欢心,但是激怒他,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我沿着狭长阴暗的通道往前走。这艘飞船果然贯彻了穆弦的命令——没有其他雄性或者雌性出现,整艘飞船安静得如同空中古堡,只有我的脚步声轻轻回响。
  透过六边形的窗,我能看到飞船圆弧形的粉红色轮廓,还能看到轻纱般的银白色星系,在不远处翩翩起伏,宛如纯洁而离奇的梦境。
  我的心情也变得异常平静,来到指挥中心门前,轻敲房门。
  
  “进来。”低柔平稳的声音。
  
  我推开舱门走进去,便看到穆弦背对着我矗立。窗外是一片迷离的白,他仿佛已经看入了迷。
  
  “莫林说,你让我送晚餐过来。”我把餐盘放在桌上。
  
  他转身看着我,清秀的容颜在窗外的光晕衬托下,更显得净白柔和。乌黑的眉眼更是微微弯起,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
  “谢谢。”他把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拿出来,轻巧的摘掉手套,似乎很随意的扔在一旁桌子上,“过来。”
  
  我看着他斯文而安静的容颜,有点吃不准他是否已经看过碟片。应该没看过吧?否则现在他应该是把我压在桌上愤怒的吻着。
  我放下心来,缓步朝他走去,目光迅速扫过桌面。右上角果然堆着不少芯片。可我怎么弄到手呢?
  
  我走到他跟前,他侧头看向窗外,声音相当温和:“喜欢吗?”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星系,有点意外。看来真的是他下令在这里停留,只为让我观赏宇宙美景。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虽然皇帝跟我说起当年事时,我很愤慨——为什么倒霉的人偏偏是我呢?但过了这几天,我也隐隐明白,穆弦当时其实没有选择;甚至如果换成我是他,于公于私,恐怕都会做相同选择。
  现在他这个样子,让我感觉有些酸涩,又有点不忍。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他会是个合格甚至优秀的丈夫。
  过去已经无力改变,也许我应该稍微对他好一点,让彼此都好过些。
  
  我静默片刻,点头:“喜欢。”顿了顿又加了句:“谢谢你,穆弦。”我的声音居然有点抖,因为我似乎从来没对他道过谢。
  
  他却没出声。我回头见他正盯着我。
  “怎么了?”我对他露出微笑,尽管这笑容还有点僵硬。
  
  他明显一怔,抬起手,冰冷的指尖在我脸颊缓缓滑动,动作很慢。那感觉就像一只冰凉的蜗牛,轻轻爬过你的皮肤。
  
  “像你。”他低声说。
  “什么像我?”
  
  “这个星系。”他的声音就像从嗓子深处逸出来,轻柔、低沉,就像在耐心的哄着我。
  我有点不太适应他这样温柔,他的比喻更是奇怪。
  “人怎么会像一个星系?”
  
  他的大拇指停在我的嘴唇上,脸微微抬起,眼睛像是笼上一层暮霭,看不清端倪。
  “很白,很干净。”他缓缓说,“……很优美。”
  
  这是……赞美吗?为什么我觉得毛骨悚然?
  
  正分神间,他的脸已经慢慢俯下来。我对自己默默念叨适应适应,闭上眼等待。谁知这时桌上的通讯器响了。他松开我,走到桌前。
  
  “我先走了。”他的气场有点怪,我不太想继续呆在这里。而且刚才我对他的态度松动了,他或许还没察觉,但我莫名的觉得尴尬,所以想快点走。
  他并没有回答,我以为是默许了,刚往门口走了几步,听到通讯器里响起陌生的声音。
  
  “指挥官阁下,我是舰队安全官日海。”那个声音说,“属于华小姐的机器人舰卫队已经组建完成,抵达荒芜之地后,开始全天候值勤;此外,我已经暂停了小姐在舰队的最高级别通行授权;并且将地球设置为所有战机的禁飞地。您看还有其他吩咐吗?”
  
  我浑身一僵,心底倒生一股寒气。又听见穆弦答道:“先做这些。”
  
  通讯中断了。我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背后两道锐利的目光。毫无疑问,他看过碟片了!并且心情很不好。所以才会吩咐下属做那些事;所以刚才的表情才会那么阴柔莫测。
  我早该猜到的!心在怎么办?
  
  身后脚步声渐近,我在短暂的慌乱后,平静下来。知道就知道吧,我松开舱门把手,转身看着他。
  
  他的容颜依旧清秀如雪,只是目光比之前更加阴郁了几分。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但那笑看起来比窗外的星晕还要飘渺模糊。
  “不走了?”
  
  虽然决定坦然面对他的怒火,但看到他如此森然的表情,我还是有点心惊胆战。但我不想开口求他,更不会做徒劳的解释。我直视着他:“你会让我走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整个人显得阴冷恍惚。他的眼中仿佛笼上一层氤氲雾气,声音轻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华遥,我们彼此承诺过身心的忠贞。那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同意的时候,我很高兴。我的女人,承诺属于我。”
  
  他的语气是那样认真,令我心头震动——他竟然把我的承诺看得这样重?可他的样子也有点吓人,我有点慌了,沉默不语。
  
  他忽然抱住我的腰,然后将整个脸埋在我肩窝,柔软的黑发轻贴我的脸颊,喉咙里发出极为隐忍的叹息。
  我全身僵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猛然将我打横抱起,走向床边。
  
  我的后背刚贴上床,“嘶”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心口一凉,裙子竟然已经被他撕成两片,丢到一旁。
  强烈的恐惧和愤怒涌上心头,重重堵在我的嗓子里,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扣着我的双手、压住双腿,沉默的盯着我几近全~裸的身躯,眸中竟然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恢复幽暗。
  
  “你是我的。心里只有我,身体里只有我。”他哑着嗓子说,“我要进去,必须进去。”


☆、21.你来我往

  他跪在我双腿间,脸色冰冷的脱掉了军装,又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暗白精瘦的胸膛挡住我所有视线。
  
  然后他俯身,光滑身躯与我紧贴着,嘴唇疯狂的在我肩头胸口肆虐。“崩”一声,内衣带子被他扯断,丢在地上,两团弹跳出来。他似乎愣住了,低头静静看着,原本激烈的情绪仿佛突然得到安抚,他一口含住,轻轻吮吸,手抚上另一侧,揉了起来。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汇集到那两点,清晰而极致的酥~痒从他唇齿间传来。他怎么能这样!四年前我们虽然做了一个晚上,但只是做而已,他从没碰过这里,而且当时没有开灯。可现在他居然亲那里!
  
  “停下!”我吼道,伸手推他的头。他闷哼一声,嘴唇和手同时离开,直起身子,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得精光。
  
  红紫的狰狞硬物就在我身体上方,杂乱的毛发与他白皙清秀的容颜形成鲜明对比,是那样触目惊心。我下意识并拢双腿,他长臂一按,就抓住了我的大腿根。他的力气很大,我的腿被迫屈起分开。
  
  我全身一抖——因为他轻易扯掉了我的内裤,低头看着那里,神色幽暗。我以为他会强行进入——他就是这么说的,我闭上眼,心如死水准备迎接那撕裂的痛楚。谁知下方一阵湿热,什么软软的东西钻了进来。
  
  这感觉实在太诡异了,我睁开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他竟然埋头在那里,用嘴在亲。黑色的头发挨着我冰冷的大腿,前额压在我小腹下方的毛发上,我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他嘴里呼出的热气。
  
  无法抑制的快~感从他舌头刷过的地方传来,我整个肚子都麻了,大喊“滚开!”伸手就推他的脑袋!谁知刚抓住他的头发,手臂就僵住了。
  精神力!无耻的精神力!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荒糜。他趴在我大腿间,我双手抱着他的脑袋,光溜溜的身体徒劳的扭动着。而这更加剧与他的唇舌摩擦,他舔得更快了。
  
  猛然间,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我贯~穿的战栗感传来,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脑子里一片晕眩的空白。与此同时,我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一股股从身体里流出来。
  
  我浑浑噩噩往下一看,他的脸已经离开了那里,但依旧隔得很近,挺拔的鼻尖甚至挨着那里的嫩肉。他呆呆的看着,忽然一缕透明的水溅在他的鼻梁上。他伸手一摸,送进嘴里,脸色都变了,“嗷”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的一口含住我,重重的吸吮起来。
  
  那里本来就还在敏感战栗,被他一亲,我只觉得仿佛有千万只手同时在身上挠。而刚刚水渍溅在他脸上那一幕,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觉得一阵阵锐疼从脑子里传来,我觉得全身冷得发痛。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这具身体里抽离了,冷漠的看着这痛苦的一切;可我又是如此真切的感受着他的每一下抚摸和舔~弄。
  
  “禽~兽!”我嘶哑的吼了出来,“穆弦,我恨你!你这个畜~生!”
  
  他的脊背陡然一僵,嘴里的动作也停下来。他抬头看着我,眼神依旧昏暗,嘴上一片水光。
  “你说什么?”
  
  我根本管不了了。我冷笑道:“做吧做吧,不就是交~配吗?快点。你也不用娶我,真的,以后你随时想做我都配合。但别逼我嫁给你,我怎么会嫁给你呢?嫁给一个强~奸犯?”
  
  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表情森然:“住口。你在侮辱……”
  
  “未婚夫?拥有者?还是主人?”我狠狠打断他,声音颤得厉害。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尖锐、狠毒、粗俗的说话:“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就是个狗屁!”
  
  他脸上浮现薄怒,目光彻底冷下来,缓缓重复:
  “狗……屁?”
  
  “对!狗屁!”我吼道,“告诉你穆弦,我一点不后悔曾经逃跑,下一次有机会,我还会逃!什么我对你承诺过忠贞!当时我有办法拒绝吗?你还承诺过会满足我呢,我要回地球你怎么不满足?你不也没守承诺!”
  
  他的眉头猛然蹙起,抓住我的双手倒扣在头顶。我愤怒的瞪着,他也冷冷的凝视着我。片刻后,他长长吐了口气,一字一句的答道:“我只要你。除此之外,你要什么,我都满足。”
  
  我被他的话语再次刺痛了。
  
  “是啊,你要忠贞你要结婚。可我要的是自由!为什么我的需要理所当然排在你的需要之后?就因为你是王子,我只是个平民吗?如果我们是同样的身份地位,你还能这样对我吗?强迫我、关着我、需要的时候就占有我?”我不想流泪,那样太懦弱,可拼命忍也没忍住,大滴大滴掉下来。
  
  他的神色变得更阴郁了,却没说话,抬手想要碰我的脸。
  
  我侧头避开,哽咽着说:“我是来自低等文明,我比你穷,我的战斗力接近0。但我不比你低贱,不比你软弱。婚姻的前提不是权利和义务,是尊重和平等。你可以继续强迫我,但我永远也不会死心塌地,永远也不会对你忠贞!”
  
  他神色一震,深深望着我。我不说话,可是眼泪还是往下掉。过了一会儿,忽然他松开我,翻身下床。我看着别处,但眼角余光还是瞥见那光裸的身躯,他正赤足走向浴室。
  
  淅沥的水声响起,更显得舱内静悄悄的。我感觉身体能动了,扯过被子覆在身上,躺着等待他的裁决。
  
  过了一会,他走了出来,直接到了桌前,按下通讯键。
  
  “送一套她的衣服过来。”他的嗓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端倪。
  “遵命。”莫林的声音中有笑意。
  
  挂了电话,他拿起衬衣和军裤穿上,然后静静站在那里,灼灼的目光似乎在看我。我也不说话,更加不看他。
  
  门铃响起,他大步走过去。
  “指挥官,这是衣物。”莫林笑呵呵的声音传来,“还需要其他……”
  “滚。”冷冷清清的声音。
  莫林的声音嘎然而至,脚步声飞快远离。
  
  柔软的衣物放在我手背上,我不看他,坐起来很快穿好。他一直沉默着,我下了床,穿好鞋,梗着脖子走向舱门。
  
  就在我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浑身一僵,他已经闪电般到了我身后,温热的气息紧贴上来,腰被他紧紧抱住。
  
  我紧绷着身体不说话,他也沉默着,头埋下来,嘴唇隔着裙子的布料,含住了我的肩膀。
  
  锐利的痛骤然传来,我惊呼一声,骇然转头,他的脸近在咫尺,雪白的牙齿已经咬进肉里。我闪过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我惹怒了他,他要咬死我?
  
  我拼命推他,但他的手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然而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分明看到他一点点咬得更深,牙齿根都没入肉里,鲜血渗了出来。可疼痛感骤然消失了,我感觉不到痛了!
  
  我没再挣扎,目瞪口呆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我,我看到他牙齿上全是鲜血,嘴角也有血痕。而我的肩上,破碎的布料也染上血渍,有一缕鲜血流到我的手臂上。
  
  但我居然一点也不痛,而且血几乎是立刻止住了,只是肩头赫然血肉模糊。
  
  “你干了什么?”我哑着嗓子问。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眉目却乌黑无比,更衬得唇角鲜血触目惊心。他抬手轻轻擦拭掉那抹血痕,低声说:“对不起。”
  
  我心里一片酸涩,也不追问了,打开门快步冲了出去。
  
  刚跑了一小段,远远就看到莫林站在那里,伸着脑袋张望。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掉头想走另一条路。谁知他看到我,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你们……”他突然张大嘴,盯着我的肩膀,“这是……”
  
  我看着肩头鲜红狰狞的伤口,低声说:“他咬的。你帮我处理一下吧。”伤在这里,我自己也够不到。
  
  他飞快的从口袋里拿出方洁白的手帕,焦急的问:“痛吗?”
  
  我摇头。他原本正要把手帕递给我,忽然又缩回去,松了口气说:“原来如此。小姐别担心,指挥官的精神力凝聚在伤口周围,很快就能愈合,不需要其他处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我沉默片刻,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莫林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我刚听说,你之前想要逃走?所以整支舰队加强了防御。”
  
  我不做声。他小声说:“难怪今天指挥官这么生气。小姐,两个人有矛盾可以说出来,不要离开他,他会受不了的。不然怎么会咬你一口?当然,他根本不舍得伤害你。咬你应该只是要在你的血液里留下他的气味,这样不管你去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你。你别怪他啊……”
  
  我浑身一震——原来是这样。
  所以从今以后,就算没有机器人的监视,没有通行限制,我也不可能离开他了?
  
  我回到卧室,起初心情很麻木。可当我洗澡时,看着自己被热水浇得发红的身躯,猛的就想起自己在他的唇舌下释放的那一幕,想起他惊讶失神的凝视,想着他嘶吼着含住我的样子。我只觉得整张脸再次陡然烧了起来,无比痛恨自己——我怎么会那样呢!好像一点控制力都没有!难道我的身体非常yin~荡?!
  
  这念头灼痛了我,我拼命在水下搓着自己的身体,可那一幕,就是我喷在他脸上那一幕,总是不受控的浮现在脑海里。太羞耻了,我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洗完澡,我觉得很疲惫,昏昏沉沉睡着了。睡得非常不好,梦境光怪陆离,反复看到他的牙齿,他的手,还有他的骨头。我砸在地上拼命的踩,可怎么也踩不断。就在我慌里慌张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抱起,有个低柔清冷的声音在耳边说:“你弄湿了我的鼻梁。必须嫁给我补偿。”我焦急的大喊:“没有我没有!”
  
  骤然睁开眼,才发觉是在做梦。
  
  我一下坐起来,额头冷汗淋漓。看了看床头的钟,发现已经睡了七个多小时。想起刚刚的梦境,只觉得荒诞而难堪。
  
  屋里冷清安静,他似乎没有回来过,但这并不让我轻松。
  
  昨天对他那番痛快淋漓的斥责,让我头一次在他面前,有扳回一城的胜利感。
  可过了一夜,我平静下来,又有点忐忑,话说得那么狠,他不可能不发火。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放我回来?昨晚他也没回来睡,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有点懊恼——也许不该逞一时意气,既然结局无法改变,为什么不识趣点,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
  
  我恹恹去了餐厅,想到很可能见到他,越发心神不宁,只好在餐厅门外停下,默默告诉自己必须镇定——我本来就是义正言辞那一方。
  这么想着,我稍微轻松了些。走进餐厅,飞快扫视一周,却只见到莫林在炒菜。
  
  “早。”我跟他打招呼。
  他看到我,把锅铲一摔,“噔噔噔”快步跑过来,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小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被他弄得有点紧张,连忙问:“怎么了?”
  
  “你离开后,指挥官一个人呆在房间,一直没出来。两个小时前,他突然拿着行李离开了‘天使号’,去别的舰上。”他哽咽着说。“他还说让我们照顾好你,他肯定不打算回‘天使号’了。”
  
  我心头一震,默了片刻,答道:“我饿了,今天吃什么?”
  
  莫林嘴张得很大,似乎相当震惊。但看着我的表情没有半点松动,就呜呜呜抽泣着去端饭菜了。

☆、22.我的公主

  穆弦不在飞船上,那种无所不在的压迫感就消失了。
  
  旅途漫漫,我无事可做,拿出一些影碟,可总是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昨天的事。
  
  大学时听宿舍女生开过玩笑,我大概知道,昨天自己是怎么了。当时那崩溃般的快~感仿佛还残余着,想想都觉得难堪。
  
  我还想起骂“禽~兽”、“畜~生”时,他震惊的表情。 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才想起,他有半兽基因,还因为这点被哥哥嘲笑……
  算了,不想了。我趴在沙发上,专心看影碟。硬撑着看了半个小时,只觉得头晕脑胀,翻回目录一看——《论智能社会与多种族繁衍的冲突和机遇》,难怪看不懂。
  
  平平静静过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我想跟外婆通话,刚打开设备,又关掉了——在外婆面前要打起全副精神,装作若无其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没心情。
  
  肚子有点痛,到厕所一看,那个来了。我早早躺上床,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些响动。我惊醒了,睁眼一看,舱门正被人缓缓推开。
  
  我紧张得后背冒汗。上次被肯亚劫持还心有余悸,难道有人潜入飞船想对我下手?
  
  没有灯,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熟悉的身形令我一怔。
  穆弦为什么半夜突然回来了?
  我下意识闭上眼,不想让他察觉自己醒着。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接近,他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站在幽暗中的两条光~裸长腿——毫无疑问他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身旁的床微微一沉,他躺了下来。
  
  也许是夜色太幽暗太安静了,他的出现,并没有令我很紧张。我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我耳后略显急促的脉搏声。
  
  这时他的身形一动,我以为是要像平时那样抱我,他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眯着眼看过去,他的侧脸在黑暗里模糊一片,似乎正看着我双腿的方向。
  
  忽然,他把盖在我肚子上的被子,轻轻掀起来,头俯了下去。我全身一僵——难道他又要亲那里?
  
  谁知他把鼻子贴在我的内~裤上,用力嗅了嗅。
  
  我突然明白过来,脸上陡然一热——他鼻子那么灵,一定是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不会连血也要舔吧!我头皮发麻。
  
  好在这时他已经替我盖好了被子,重新躺了下来。
  
  我闭紧双眼,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唇上一热,他柔软饱满的唇几乎是一碰即走。我全身都紧绷起来,又过了几秒种,他又亲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如此重复了十来次,他终于没了动静,他的呼吸声平稳悠长,似乎睡着了。
  
  我的心头忽然一软,有点难过,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偷偷溜回来,睡在我身边,似乎很隐忍很压抑的吻我,却浅尝即止,什么也不做?
  
  这一觉竟然睡得格外沉稳,醒的时候神清气爽。伸手打开床头灯,我才猛的反应过来,可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去了餐厅,在门口就闻到糖醋鱼和口蘑汤的香味。莫林正在端菜。我飞快扫视一周,没有其他人。
  
  “我很喜欢这两道菜。”我笑着坐下来。莫林替我铺好餐巾,长长“呼”了一声说:“今天你的心情总算好了?”
  
  我疑惑道:“我有心情不好吗?”
  
  他“切”了一声说:“你昨天一直是冰块脸好不好!”又垂头丧气说:“你跟我们在一起过得开开心心的,可怜指挥官,每天要跟一堆臭男人呆在一起……”
  
  我一愣,看来他不知道穆弦回来过。
  
  **
  一天很快过去,到了晚上,我平静一天的心情,有些焦躁起来。那个的量也加大了,肚子有点疼,早早上床,睡得很沉。
  
  半夜的时候,我忽然醒了,死活睡不着。
  他今天会来吗?会跟我谈判吗?
  
  果然,在我非常精神的等了半小时后,门被推开了。我闭着眼听他脱衣服、上床、躺下。突然,,肚子上却一热——他的手掌覆了上去。
  
  我僵住,这是要干什么?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过了很久,他的呼吸已经很平稳,明显睡着了。
  而我隐隐作痛的肚子舒服了很多。
  
  我睁开眼,在昏暗中依稀看到清秀的轮廓。他双眸微阖、嘴角轻抿,睡得很沉。看起来是那样英俊而安静。
  
  他竟然知道这样缓解我的疼痛。昨天他还没这样,难道专门去查询了?
  
  我从没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一个男人用手给我暖肚子。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体贴我?在被我那样狠的骂了一顿之后?
  
  总不可能是他愧疚了吧……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这样的感觉,真的很舒服。我突然想起他曾经的承诺。
  
  他说他会保护我。
  这是保护的一种吗?
  ***
  三天后,舰队抵达了荒芜之地。
  
  按照莫普的解释,本来一次超光速跳跃可以瞬间抵达,但因为没有急事,所以舰队以亚光速航行了五天,顺带休整。
  
  莫林的抱怨则更直接:这本该是一段甜蜜的四人世界。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天使号”的环形廊道里,看着星空。他的话让我想起昨晚,穆弦半夜依然来了。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肚子痒痒的,很不自在。但又暖暖的,仿佛他大掌的余温还在。
  
  “所有船只注意,五分钟后登陆昆诺行星空间港,请按照船只编号,次序入港。”广播里响起低沉的男中音,那是主舰指挥中心发出的命令。
  
  我眺目远望,在这片星系的尽头,一颗红巨星正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数颗大小不一的行星,静静悬浮,沐浴在红巨星的光辉之下。
  这就是荒芜之地。
  那些行星中,有一颗体积最大的蔚蓝星球——昆诺行星。那是荒芜之地最繁华的地区,也是我们的地面驻扎地。
  当飞船航行进入小行星带,我才发觉有几颗根本不是行星,而是体积庞大的太空飞船。荒芜之地是帝国重要的军事要塞,这些飞船应该就是当地驻军。
  
  终于,飞船进入大气层,大陆轮廓逐渐浮现。碧蓝的海水如铺开的绸缎,包裹着中间郁郁葱葱的陆地——昆诺行星只有一块大陆。
  飞船越降越低,我透过望远镜,看到黑色的建筑、白色的停机坪,继而看到闹哄哄的杂乱集市、成群成群的兽人扛着枪抽着烟在街头走过。这里跟严谨、优美的帝都完全是两个世界。
  
  抵达空间港时,粉红色的天使号在十艘护航舰的簇拥下,与庞大的舰队分开,驶向陆地深处。莫林说是要直接把我送到家里。
  我听到“家”这个词,有点意外。
  当我亲眼看到绿色小山坡上,悬浮在半空中的银灰色建筑时,更是吃了一惊。
  
  天空很蓝,云朵纯白。阳光嫩黄,山坡翠绿。那幢屋子就这么悬在如画的风景里。它的形状非常奇特。白色屋顶是多边形的,层层叠叠,极富张力;褐色落地窗和雪白墙体错落镶嵌,却不显得杂乱,反而生出和谐的美感。整幢房子看起来充满先锋艺术色彩,但又显得清雅素净。
  
  “很漂亮。”我赞叹道,“为什么房子可以悬浮在半空?”
  “磁场。”莫普答道。莫林则咂巴咂巴嘴说:“这可是指挥官专程请帝都的建筑师设计的,为你设计的哦!”
  
  我的房间在二楼。比起飞船上的简朴冷硬,这里显得相当温馨舒适。只不过房间正中目测超过四米长四米宽的白色大床,着实碍眼。
  
  昆诺行星一个昼夜是8小时,也就是说白天4小时,夜晚4小时。当地人的习惯是休息2天工作2天。所以当我看了三个日落后上床睡觉,时间概念已经完全错乱了。
  
  透过玻璃天花板,夜空暗蓝清透,十来颗硕大的行星悬挂在上头,看起来就像破了几个洞,露出狰狞粗犷的内在。
  我躺在超级大床上,明明很舒适,就是睡不着。
  
  穆弦会来吧?我想好了,既然他不开口,今天我要主动跟他谈一谈。那天大家都在气头上,既然要过一辈子,愉快相处对彼此都好。
  
  这一等居然就是一昼夜。
  
  直到莫林敲门提醒我吃早餐的时候,也没见半个人影。我疲惫的打开门,莫林看到我吓了一跳:“小姐,你昨晚做什么了?这么大两个黑眼圈!”
  
  我也顾不了太多了,径直问:“穆弦昨晚没回来?”
  
  莫林一愣,绽放出惊喜笑容:“他、他就住在军部。要叫他回来吗?”
  
  我一怔,摇头,莫林一脸失望,整个身体贴在墙上,用头猛烈的撞击墙壁。我哭笑不得把他拉下了楼。
  
  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我俩都呆住了。
  
  因为穆弦正坐在洒满阳光的桌前,低头吃早餐。他还是老样子,军装笔挺,面容清秀,眉目干净。就像刚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英俊青年。仿佛从没离开过。
  
  他抬头看到我们时,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淡淡说:“早。”
  
  “早……”我有些恍惚的答道。莫林则是连声高喊“早早早”,谁都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喜悦。他把我推到桌前,拉开椅子,然后哼着歌去端早饭了。
  
  我低头看着桌面,他的一只手就放在面前,深灰色军装里套着浅灰色衬衣,他的手修长而白皙,握着银色的小刀。白色手套整整齐齐折好,放在一旁。
  
  “没睡好?”低柔温和的嗓音,令我瞬间回神。
  “还不错。”我立刻答道。
  
  这时莫林端来早餐,我一抬头,瞥见穆弦的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噗……”莫林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用他自以为“耳语”的音量凑过来说,“那么大两个黑眼圈哦……”
  
  我脸上一热,难道他会笑,必然也看到了黑眼圈。我索性闭嘴,专心吃东西。
  
  这时他已经吃完了,将盘子一推。我顿时有点犹豫,要怎么开口表达我和平的意图?
  
  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华遥,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还有事要我帮忙?可他脸色平静,目光温和,显然是认真的。
  “什么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块芯片放在桌面上:“之前我的资金全存放在帝都第三银行。十天前我得到消息,那家银行破产了。我的资金亏损了百分之四十……”
  
  “四十?”我大吃一惊,要知道他的资金总额大概相当于地球上的百亿美元,百分之四十也就是四十亿?我隐隐猜到他要我干什么了,打开芯片的图像,果然都是些数字报表。
  
  “我的舰队中没有擅长金融投资的人才。”他说,“你可否代我管理这笔钱?”
  
  我快速浏览那些报表,亏损额当真惨不忍睹,看来他真是遇到难题了。我迟疑道:“你为什么不去帝都找一位专业人士打理?”
  
  他依旧淡淡笑着:“肯亚在帝都金融界影响力很大。”
  
  我顿时明白了,但还是说:“抱歉,我只在金融公司干了几个月,都是做些辅助工作。你这笔资金金额太大……”
  
  “我的确找不到其他人了。”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为难。
  
  我半信半疑:“可如果我投资失误,亏损了……”
  
  “全亏了也没关系。”他轻声说,“那本来也是你的。”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他也沉默着,很耐心的样子。
  
  我心想要是真的结婚了,这些钱要是再这么亏损下去,确实也可惜。万一再遇到什么高风险事件,把穆弦弄破产都有可能,那我也会遭殃。我虽然是个菜鸟,但基本的东西是懂的,投资些低风险低收益的资产,总不会亏吧。
  
  而且我每天呆在屋子里,真的很无聊。找点事做也好。更何况,他现在主动找我。我不想关系又闹僵,平白添堵。
  
  “那我试一试。”我低声答道。
  
  “谢谢。”他站起来,“我明天再来,你跟我说说具体想怎么做。”
  
  “……好。”
  
  他走到水池边洗手消毒,回到桌前戴好手套。我一直埋头吃东西,但他每一点动静都清晰钻进我耳朵里。
  
  我以为他要走了,他却站在桌前不动。
  
  “华遥。”他眸色深沉的望着我,我的心突突的加速了。
  
  “有一件事,你说得不对。我必须澄清。”
  
  我怔怔望着他。
  高大修长的身躯站得笔直,英秀干净的五官非常醒目。明亮的目光停在我脸上,表情沉静而严肃。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那天的事,他终于要做出最后裁决了吗?
  
  “不仅是妻子。”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现在,你是我的公主。”
  
  我愣住了,公主?那是什么意思?
  
  在我惊讶的注视中,他缓缓移开目光看着别处,净白的脸颊似乎浮现些许晕红,语气也变得淡淡的:“回去再睡会儿。”
  
  我下意识点点头,他已经迈开长腿,走出了门口。
  
  一直自己装作隐形的莫林从旁边冲出来,兴奋而惊讶的问:“小姐,你是公主?哪个种族的?难道你是爱新觉罗氏?”
  
  我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他说有一件事我说的不对,意思是其他的我都说对了?他也承认以前对我不公平?
  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喜悦和辛酸。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可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上楼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那天我对他说的话:“……就因为你是王子,我只是个平民吗?如果我们是同样的身份地位,你还能这样对我吗……”
  
  而刚刚他说,我是他的公主?



☆、23.步步为营

  “按照上述策略,预计年化收益率在4%~7%。”我放下资料,看向沙发上的穆弦。
  
  他的目光淡淡从我身上移开,看向悬浮画面上的数字报表说:“好。”顿了顿又说:“很好。”
  
  “谢谢。”
  
  他的目光就像流转的水波,重新回到我身上。沉默对视片刻,我低头收拾桌上的资料:“那我先回房了。”
  
  “华遥。”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今天要巡视荒芜之地。你是否愿意出去走走?可以去机器人工厂和海伦尔要塞。那里能看到宇宙年华柱。”
  
  我一怔。
  机器人工厂、宇宙年华柱,一听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他这是邀请?
  
  那天他提出由我管理资金,第二天一大早就如约而至,听我说明投资情况。他的态度看起来公事公办,我自然也认真对待。
  
  只是他表现得一点不像“金融白痴”,突然冒出的尖锐问题,居然把我问住了。我说要回去查资料。他却说“我就在这里等你答复”。
  
  我只好当场查资料,他则打开军事指挥系统处理自己的工作,结果我解答了第一个问题,他又冒出第二个。
  
  最后,我们在书房里耗了整整一上午,并且还有问题遗留到第二天。
  
  一来二去,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他没有再提问,却邀请我外出观赏美景。
  
  “……好。”我抬头微笑。
  他看着我没说话,笑意就像清浅的湖水,在他白皙的面颊上荡漾开来。
  
  我的心头破天荒泛起一丝愉悦。
  如果他把我看做公主,看做平等的妻子,我也愿意跟他和平共处。
  **
  阳光像碎金倾洒,点缀着碧绿的草地。我面前挺着艘黑色飞机,体型厚重、线条流畅,像一头钢铁苍鹰。
  
  我微微一怔,回头瞟一眼,果然看到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前,有两个金属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见我回头,他们几乎是立刻缩了回去。
  
  “不带莫普莫林去吗?”我问。
  
  穆弦抬眸看一眼房子,淡淡说:“他们有别的任务。”
  
  他们的任务不就是照顾我吗?不等我深想,他已经上了飞机。我扫一眼空荡荡的的机舱——堂堂三军指挥官,外出巡视一个人也不带?只有我们俩?
  
  战机在天空高速飞行,地上万物细如蝼蚁。他一只手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放在控制面板上,时不时做些调整,显得很熟练,飞机相当平稳,即使起飞降落时,都只有极小的震动。
  
  我不由得想起以前公司老同事的话,说一个男人开车的风格,反映出他的性格。有的喜欢不断变换车道、加速减速都很突兀,令人晕头转向,这种男人性格急躁有余、沉稳不足;有的小心翼翼、车速缓慢,与世无争,一辈子都不“夹丝儿”一次,这种男人谨慎有余、平淡乏味。
  
  还有一种人,开车平稳快捷,游刃有余。这种男人一般稳重、自信、体贴,实为良配。
  
  不知道开飞机的男人,是不是相同的道理?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暗灰色帽檐下,黑色短发染上些许阳光,清秀柔润的侧脸更显得白皙干净,乌黑修长的眉像是刚刚用笔描上去的,线条柔和细腻——他的长相太秀气,跟性格真的挺不搭。
  
  “到了。”他侧眸看向我,我飞快扭头看着下方。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正方体金属建筑,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正中央是一片洁白的广场,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
  
  飞机降得更低,我看清地面上原来都是机器人。大部分两米左右;还有三四米高的;最大的两个足足有五层楼高,非常醒目。
  
  我们一下飞机,就有几名机器人军官迎上来:“指挥官,欢迎您。”
  
  穆弦淡淡点头,看我一眼:“这是我的未婚妻、华遥。”
  
  机器人军官非常严肃的朝我行礼,全无莫林耍宝秀逗的风韵。我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冷血机器军人!
  
  周围的机器人看到我们,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开始各干各的。有的站着在聊天;有的在修理自己的……半截胳膊;大部分人围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那两个最高的巨型机器人,正挥着重重的拳头,激烈厮打在一起。沉重的身体居然格外灵活,每一拳、每一腿,快如闪电重若千钧。
  
  穆弦跟机器人军官低声交谈了几句,忽然转头看着我:“过去看看。”
  
  “那是变形金刚?”我有点激动。
  他笑了:“机甲。”
  
  我一愣,更激动了——机甲是要靠人操纵的,里面有人?
  他把我的腰一搂,就往那边走去。
  
  一路上机器人看到我们纷纷退开让路。在我们走到人群最里面时,整个广场上的机器人忽然一静,包括正在打斗的两个大机甲,也突然原地立正。
  
  “殿下!”他们齐声喊道,声音大得像要把天掀过来。我猝不及防,耳膜一震,身体也不由得吓得一抖。穆弦似乎立刻察觉了,环在我腰上的手骤然收紧。这才举起另一只手,朝机器人们行礼。
  
  “请继续。”他的声音淡淡的。众人静默片刻如雕塑,突然仿佛同时“活”了起来,聊天的聊天,打斗的打斗。我看得有些好笑——机器人的反应果然很机械,但也很可爱。
  
  两个机甲又非常凌厉的打了起来,不多时,一个机甲重重摔倒在地,另一个站在原地很酷的举起一只手臂示威,围观机器人哈哈大笑欢呼。
  “想试试吗?”穆弦盯着我。
  
  我吃惊道:“我?我不会。”
  他顿了顿,黑眸凝视着我,声音很柔和:“我可以教你。”
  
  他的目光有些异样的深沉,我看不出是什么含义。不过威风凛凛的机甲实在令人难以抗拒,我点头:“好。”
  
  他微微一笑,对身旁机器人嘱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倒地的机甲站起来,胸腔处弹开了一扇门,缓缓降下金属平台,一个男人跳下来,是人类。他小跑到穆弦面前行礼,穆弦淡笑着说:“打得不错。”那人一脸荣幸,退到一旁。
  
  胜利的那个机甲,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在操纵。
  
  这时,穆弦忽然将我打横抱起,手还按住了裙摆。我惊讶过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我站到那平台上升空,裙子要是飘起来,可大大不妙。
  他在这种时候,总是心细如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时所有机器人都看了过来,我有点尴尬,把头埋低。他抱着我走到机甲下方,跨上了平台。
  
  “殿下是打算挑战我吗?还带着个女人?”那个胜利的机甲发出瓮声瓮气的笑声。我有些奇怪,这人语气很嚣张啊,听起来像认识穆弦。
  
  “是的。”穆弦平平静静的说。
  
  广场上的机器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我忍不住笑了,心砰砰的跳,穆弦淡淡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他不是我的对手。”
  
  平台升到机甲胸腔处,我才看到里面是个窄小阴暗的空间。穆弦先把我放进去,自己也矮身踏进来,那扇小门在他身后“噔”的关上。我俩几乎胸贴着胸,一点余地都没有。
  
  “转身。”他低声说。
  
  我勉强转了个身,他得以在驾驶位坐下。可他本就高大,座位上一点空也没有,我只能站在他张开的双腿间。
  
  “坐下。”他柔声说。
  我僵着不动,坐哪里?地上?不会是要我……
  
  果然,他轻轻把我的手一拉,跌坐在他大腿上。然后从旁边抽出两条安全带,从我腰上和胸口缠过去扣好。有点紧,我不得不往后一靠,后背贴上他的胸口,动弹不得。
  
  整个人都在他的怀抱里,我的脸陡然热起来,如坐针毡。难怪他刚才说“可以教我”时,整个人表情都变了。他是想到了会这样吧……
  
  他抓住我的双手,头也靠在我肩窝里,我的身体更僵了,硬着头皮问:“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中有了笑意:“想让你抓住操纵杆。”
  
  灯光骤然亮起来,前方的金属壁变得透明,能够清晰看到对面高大狰狞的机甲。面前还有一块浮现块蓝色的透明操作面板,无数手柄。他抓着我的手放上去。
  
  “这是左拳、右拳、踢腿、弯腰、转身……”他低沉的嗓音温和得像流水潺潺,“这些是枪支,今天用不到。”
  
  这时我感觉到有小半边身子滑到了他大腿外,坐得有点不稳,往里挪了挪,他原本正在告诉我步伐控制,忽然明显一滞,过了几秒钟,才继续解释。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质感不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在大腿下慢慢涨了起来。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只好一动不动假装没发现,专注的看着前方。
  
  “华遥。”穆弦忽然在我耳边低声说,“你压住了。”
  
  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是让我压住什么操纵杆,问:“压住哪里?”
  
  “压住了我。”他哑着嗓子答道,“有点疼。”
  
  他的侧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我突然明白了,坐在那个东西上头了!连忙往边上一挪:“对不起!”
  
  他没出声,只是握着我的双手,缓缓收紧。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有阵阵无形热浪,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嘭”一声,像是重鼓在耳边敲下,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袭来,我只来得及看到对面机甲的钢拳,停在面前的透明金属壁上。
  
  瞬间天旋地转。
  
  我们像是从高空坠落,“轰”一声摔在地上,整只机甲发出哐当巨响。
  我们被打倒了。
  
  我的头“咚”的跟穆弦撞在一起,就像撞在坚硬的石块上,痛死了。
  
  “殿下,是打算认输了吗?”控制面板上的通讯器里,忽然响起醇厚的笑声,“就这么打败了第七舰队昔日机甲赛冠军,真是惊喜啊!”
  
  我有些吃惊——穆弦是机甲冠军?对了,他是在军中长大的。
  
  然后刚刚在众目睽睽下,他被对方一拳打倒了?
  
  ——只怕是因为,刚才他只有下~半~身在思考吧……
  
  “呵……”穆弦忽然在我耳边低笑一声,重新握着我的双手,放在操纵杆上,我感觉到身子骤然升空,我们站了起来。
  
  窗外的机甲对手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很紧张,但也觉得刺激。
  
  他重新把头靠在我的肩窝上,跟我脸贴着脸,拥着我一起直视前方。
  “华遥。”柔和的嗓音透着冷傲,“揍他。”


☆、24.悦己者容

  “华遥。”穆弦柔和的嗓音透着冷傲,“揍他。”
  
  我突然就有点热血沸腾,答道:“怎么揍?”话音刚落,就看到对方的钢铁拳头如同急急坠落的陨石,迎面扑来。
  
  我吓得“啊”一声尖叫,穆弦低喝:“躲避!”抓着我的手往后拉,可还是慢了一步。
  
  “轰”!我感觉到整个机甲被对方一拳揍得剧烈颤抖。我们急速往后退了两三步才停稳,但这一次,没有被揍趴下。
  
  “太慢。”穆弦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忽然语气一变,又补了句:“我是说……你可以再快一点。”
  
  我忍不住笑了,答道:“好!”他覆着我的双手开始用力,我顺着他的力气。“砰!”我们一拳击在对方机甲的肩头,他踉跄着退了两步。
  “再来!”穆弦冷喝道。
  
  我坐在穆弦怀里,慢慢忘了尴尬,眼里只有狰狞强大的机甲对手。一开始我们配合很不顺畅,他想出拳的时候,我会下意识想躲避,两股力量拧着,虽然都被他拧过来,但动作已经慢一拍,被对方狠揍。
  
  但渐渐的,我们的反应开始一致,我全身变得放松,任由他握着我的双手,出拳、踢腿、转身、躲避。
  
  我们和对手打得难舍难分,有时候一拳把对方打得原地转了三圈,看着健硕的机甲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我会笑道“哈!太好了!”,穆弦会低声在我耳边自言自语“嗯,不错。”
  
  有时我们被对方一脚踢在腹部,轰然倒地,我不等穆弦教,也会愤怒而迅速的爬起来,再次挑衅对手。这时穆弦往往会笑,声音低低软软的,像蚂蚁一样痒痒的爬过我的耳廓。
  
  再到后来,他松开了我的手,只低声告诉我,如何展开攻击和防守。我很紧张,但也很期待,不断点头“嗯、嗯!”
  
  然而,他手把手带着我操控是一回事,亲自上场又是一回事。三分钟后,我以狗□的姿势扑倒在地,身后的穆弦重重压着我。我的脸就快被压扁了,闷声喊道:“快起来!”他摸到操纵杆,机甲骤然起身。
  
  我得到解放,松了口气,感觉脸上的肉还僵着,刚想揉。他先一步捧住了我的脸颊。
  
  “我来。”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有点尴尬:“呃不用了。脸已经不痛了。”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我是说机甲。”松开了我的脸。
  
  “……好。”我讪讪的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事实上我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操纵机甲也需要不小的力气。
  
  他稳稳抓住操控杆,拥着我直视前方。我油然生出一种激动的心情:即将看到两个高手的恶战!
  
  “还来?”通讯频道里的对手有些惊讶。
  “当然。”穆弦平静答道。
  
  他的手开始在各个操纵杆和键盘上移动,快得不可思议,我根本看不清他干了什么。
  
  然后,我就看到对面的机甲头部、胸口、大腿接连遭受闪电般的重拳袭击,原地一晃,宛如一座铁塔般,轰然倒下,干干脆脆,再无动静。
  
  一秒钟。穆弦干掉对手,只花掉了一秒钟。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被KO的机甲,外面已经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我忍不住侧头看向他,只见英俊侧脸上,浮现倨傲清冷的笑意。
  
  这才是他的真实水平吗?
  这时他也转头看着我,我们本来就贴在一起,这一转头,鼻尖跟鼻尖相隔一寸不到。
  
  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之前玩得太兴起,我早忘了是坐在他身上。现在静止下来,我全身的神经末梢好像又活了过来,清晰感觉到他温热结实的大腿、宽阔柔韧的胸膛、修长有力的臂膀,他鼻子里呼出的丝丝点点的热气,他双腿间忽然又缓缓抬头的某个部位……
  
  他沉默盯着我,目光暗沉。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喉结一滚。
  
  他在咽口水。他想吻我。
  
  又滚了一下。
  
  我脸上有点烫,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他强势热烈的吻。谁知他却低头解开安全带:“我们下去。”
  
  我瞬间放松,却也疑惑——他在忍?为什么?
  
  我们刚下到地面,就被机器人们包围了。他们很兴奋的表达对穆弦的崇敬之情,还有人请求穆弦跟自己打一场。
  
  穆弦只淡淡笑着,答道:“抱歉,我的未婚妻累了。”
  
  “我替你看着未婚妻!”一道洪亮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正是刚才我在机甲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人潮分开,一个高大的……女兽人?阔步走了进来。
  
  穆弦眸中露出温和的笑意:“露娜少校。”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穆弦对别的雌性笑,不由得好奇的看着她。她的身高绝对超过了两米,站在那里就像一根粗壮的铁柱。暗灰色军装包裹着她健硕结实的身材,胸部极为波动汹涌。而黝黑的头颅上,纠结的肌肉、粗犷的五官看起来充满力量。她的脸上已经有些皱纹,黑色长发也夹杂着雪丝,而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亲切。
  
  她看到我,似乎怔了一下,这才对穆弦说:“殿下,欢迎你来到荒芜之地。”
  
  穆弦点头:“露娜阿姨,这是我的未婚妻,华遥。”
  
  我又吃了一惊——他叫她阿姨!
  
  露娜对我露出笑容:“好漂亮的女孩。殿下很会挑啊。”这时旁边的机器人又一阵耸动,要求穆弦陪他们搏斗。穆弦蹙眉,露娜却说:“放心,我在这里保护她,不会有事的。去吧。你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吧?”
  
  我并不喜欢被他当成“弱小的未婚妻”24小时看着,虽然他很可能就是这么看待我的。我附和道:“你去吧,我没事。”
  
  他一怔,看着我,声音柔和下来:“你想看我搏击?”我一呆,他已经露出淡淡的笑容,走向刚才的机甲。周围的机器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搏斗开始了,一个个机器人轮番上场,尝试被穆弦秒杀的滋味。我看了一会儿,就听到身旁露娜说:“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啊。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我礼貌的点头微笑。
  
  露娜的态度很亲切,问起我和穆弦相识的过程,我简略带过。她又问了婚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的替穆弦高兴。
  
  “对了,你为什么穿这个款式的裙子?”她笑盈盈的问,“你喜欢?”
  
  我摇头:“是穆弦让人准备的。”
  
  她一愣,浮现悲伤神色。
  
  “怎么了?”我问。
  
  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那是他母亲曾经穿过的裙子。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瞬间了然。我一直对这些裙子心怀疑虑,原来是要纪念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穆臻上校,也是我的上级。”露娜非常温和的笑,“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兽族指挥官。如果她还活着,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我点点头。
  
  露娜深深看着我,继续说:“至于这种裙子……她跟那个人交~合那天,穿的就是这样的裙子。”
  
  她的话语太直接,我有些尴尬。
  
  却听她继续说:“别误会,她当时不知道那个人已经结婚了。后来,她拒绝了他一起回帝都的要求,兽族的忠贞,不允许她成为情~妇,哪怕他是皇帝。
  她终身没再见过他,但每年到了相识纪念日,她会穿上这条裙子,那样的她美极了。也许穆弦跟我同样印象深刻吧……看来他非常爱你。”
  
  我心头一怔。
  
  曾经我看到满柜子相同款式的裙子,只觉得心里发毛,以为穆弦有强迫症,一直都没敢问。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段凄凉而倔强的爱情。
  
  露娜的只言片语,令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粗壮狰狞的兽族女军官,穿着可笑的萝莉少女的裙子,站在窗前,年复一年沉默望着帝都的方向。
  
  我忽然有点难过。原来穆弦的母亲,是这样傲骨铮铮却又一往情深的女人。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拒绝成为皇帝的情~妇?又有谁能为了一个人的忠贞,孤独终老?
  
  穆弦让穿这种裙子,是希望我像他母亲一样,忠贞的对他?
  
  我不由得看向前方广场上,穆弦操纵的机甲一记重拳,对面的机甲轰然倒下了。
  
  等他结束搏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跟露娜告别,上了飞机,离开机器人工厂。航行在渺渺夜色中,他开口了:“今天时间晚了。明天我们去看海伦尔要塞和宇宙年华柱。”
  
  我点点头,犹豫片刻,直视着他:“穆弦,我想再买些衣服。”
  
  他微微一怔,答道:“叫人送到家里。”
  
  我摇头:“我想自己去选。”
  
  他沉默片刻,点头。
  
  飞机在空中转向,驶向市中心。我俩都没再说话。
  
  我偷偷用余光瞥他。他出了一身汗,黑发湿漉漉贴着额头,衬衣也被汗湿了。以他的洁癖程度,应该很不舒服。没想到居然愿意忍着一身臭汗,马上陪我去买衣服。
  
  其实我也有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听完露娜的话,我很为穆弦的母亲感动。
  
  而穆弦对那条裙子的执着,也让我有些触动。不过他的做法,也显得有点孤僻阴郁。
  
  我突然就想做点事,改变这种阴郁悲凉的做法和气氛,下意识就提出去买新的衣服。而且既然弄清楚了,他并不是控制欲大到连我的衣物都要决定,我当然不想每天穿同样的裙子。
  
  我们在一座高大的商厦前降落。
  在飞机上时,穆弦已经打电话给莫林,所以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商厦经理热情的迎了出来,把我们带到顶层。
  
  面前是一间装饰辉煌、衣衫绚丽的大厅,一名中年女服务员恭敬的迎上来。
  
  “这是帝都最着名的女装品牌。”经理殷勤的介绍,“其他女服务员已经回避了。殿下,请随意。”
  
  穆弦点点头。我已经料到会这样,见怪不怪跟着他走了进去。
  
  我把整个店逛了一圈,选好了几套。穆弦本来还一步不离跟着我,后来就坐在沙发上等了——看来占有欲再强的男人,都忍受不了女人逛街。
  
  更衣室不是普通商场那种狭窄的四方格,而是间宽敞舒适的小屋,屋中间放着红色丝绒沙发,还有道精致的木质屏风。墙上镶嵌着巨大的穿衣镜。
  
  我在屏风后换好衣服走出来。在镜前一照,还不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没什么顾忌,我前后左右都照了照,挺满意。
  
  在穆弦的地盘憋了很多天,头一次逛街买东西,颇有些久违的兴奋。我把所有衣服都试了一遍,最后是一件粉蓝色v领薄毛衣和深色齐踝长裙,很素净,上身也舒服,我很喜欢,忍不住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嗯,还不错。宝刀未老。”
  
  正心满意足间,忽然听到身后“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我浑身一僵,后背一阵寒意。有人吗?我猛的转身——
  
  穆弦不知何时进来了,以标准军姿端坐在沙发上。暗色军装、墨色军靴、乌黑的发,净白的脸,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我松了口气,见他目不转睛看着我,我只好礼节性的问:“你看行吗?”
  
  “非常漂亮。”
  
  我被他说的脸上一热:“谢谢。”
  
  他点点头,盯着我,轻声重复:“无与伦比的可爱。”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我有点尴尬了,低下头说:“我去把衣服换回来。”正要转身走回屏风后,忽然觉得刚刚好像瞄到,哪里有点不对。
  
  我迟疑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依旧冷着脸,是平日那副清俊英秀的冰山模样。只是脸颊上不知何时,浮现一抹淡淡的晕红。
  
  而挺拔的鼻梁下,两点濡湿的鲜红色,正缓缓的淌下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你……流鼻血了?”
  
  他一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蹙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没想到他也会有正常人的小毛病,走到他身边:“没事吧?”
  
  他抬头看一眼我的脸,目光缓缓下移,像是完全凝滞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忽然,我听到“吧嗒、吧嗒”两声,两滴鲜血落在地面。
  
  是他的鼻血流得更凶了。
  
  我们同时看着地上,又同时抬头对视。他沉黑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窘迫,捂着鼻子淡淡道:“去换衣服。”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哦”了一声快步走到屏风后。
  
  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明明穿着严实保守的长衣长裙,连肩膀都没露,他怎么就流鼻血了呢?可他刚才的表现,好像就是因为我。
  
  脑海中再次浮现刚才他清冷的表情和汹涌的鼻血,对比极为鲜明……
  
  越想越好笑,我实在没忍住,低笑出声。


☆、25.如果是你

  夜色柔和而清澈,幽蓝色天幕宛如薄纱笼罩大地。
  
  我们走到家门口的山坡上,穆弦把衣物交给巡逻机器人,柔声说:“明早我来接你。”
  
  我意外的转头看着他。原以为他会跟我一起进去。
  
  夜色朦胧,他看起来肤色暗白、眼神澄澈,轮廓斯文又秀气,与记忆中的清冷阴郁判若两人。
  
  “今天谢谢你。”我说,“那我进去了。”
  
  他点点头,双手插在裤兜,站在原地不动。我就往里走,大概走了十几步,到了门口的悬浮阶梯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站在星光草地上,像尊优美而安静的雕像。忽然,他迈开长腿,快步走到跟前,盯着我:“有事?”
  
  我愣住,连忙答道:“没事。”
  
  我只是回头看一眼你走了没有……
  
  他看着我,忽然浅浅笑了。微弯的唇角像是也沾染上夜色的温润朦胧。
  
  “哦。”低沉温和的嗓音。
  
  我的脸莫名一热,低声说了句晚安,转身上楼。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他刚才是期待我吻他吧?抑或是邀请他回来睡?
  
  所以看到我转身,他几乎是立刻追上来。
  
  所以他会露出无奈的微笑,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我飞快的回头看他一眼。他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我。只是夜色迷离,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表情。
  
  我有些失神关上屋门。
  
  他真的在改变,像他承诺的那样。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默默抬头,立刻愣住。
  这是什么状况?
  
  没有开灯,橙黄的烛光在幽暗中温柔摇曳;婉转的音乐像是从夜色深处传来;桌上缀满鲜花,清香沁人心脾。正中放着个深蓝色酒瓶,两个水晶酒杯。
  很温馨,也很暧昧。
  
  我有些惊讶,难道这也是穆弦布置的?他还会再上来?
  但一个洪亮的声音,很快否定了我的想法。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指挥官呢?”
  灯骤然亮起,莫林噔噔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一脸幽怨,身后跟着沉默的莫普。
  
  我随即释然——走到沙发坐下,扶手上摆着粉红色心型蜡烛,明显是莫林的品味,而非穆弦。
  “他回军部了。”我答道。
  
  莫普见怪不惊,开始吹熄蜡烛、关掉音乐,收拾现场。莫林扑倒在沙发上,脸埋进红丝绒里,闷声闷气的大喊:“进展好慢啊……亏我们准备了一整天!”
  
  我拍拍他的金属脑袋,笑道:“别沮丧了,下次我继续努力。”
  他猛的抬头,眼睛狂眨:“真的?”
  我静了片刻,点头。
  
  他立马坐直了,捂着嘴笑。这时门铃响起,巡逻机器人把我的新衣服送了进来。
  
  我想起流鼻血的穆弦,忍不住笑了。莫林眼尖,好奇的问:“什么事这么开心?”我笑道:“问你们个事,穆弦有流鼻血的毛病吗?”
  
  莫林摇头:“没有啊。他比机器人还健壮。”
  
  “我见过几次。”莫普忽然插嘴。
  
  我俩都好奇的看着他,他微笑说:“指挥官与小姐分离的四年里,有时候会呆在指挥室欣赏小姐的照片,我看到他流过两次鼻血。”
  
  莫林呆了两秒钟,听明白了,喜笑颜开的跳起来,抬起手跟莫普响亮的一击掌。莫普动作优雅的配合,两人一起笑眯眯的望着我。
  
  我也在笑,可笑着笑着心里就有点发酸,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穆弦。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有点僵,他们都愣住了。莫林小心翼翼的问:“小姐,你还为当年的事怪指挥官吗?请相信我,指挥官绝不想伤害你。”
  
  我发觉这个问题没办法回答。我还怪他吗?
  
  “我知道他不想伤害我,是兽族基因的问题。皇帝告诉我了。”我含糊答道。
  
  莫林和莫普都有些吃惊,莫普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莫林高兴的说:“知道就好。我们的权限不能谈及皇族的隐秘,啊这些天可憋死我了。指挥官是无辜的啊!你放心大胆的爱上他吧!”
  
  我没理莫林,看向莫普,有些自嘲的问:“那天我是不是刚好从你们飞船下经过?所以你为他选择了我?”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莫林也好奇的看向莫普,当时他不在飞船上。
  
  然而我没想到,莫普摇了摇头。
  
  “不。当然不是。”他直视着我,“既然你已经知道兽化,我就有权对你谈及那件事——选择你,是指挥官的决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莫普沉静答道:“我清楚记得,指挥官从兽化昏迷状态苏醒时,我告诉他,皇帝陛下下达了‘立即交~配’的命令。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的心怦怦直跳,莫普目光温煦的看着我:“指挥官说:‘如果可以,我要华遥。’”
  
  ***
  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莫普还说,穆弦之前来过几次地球,但那回是他第一次听穆弦提起我的名字。他当时听了穆弦的话,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让飞船直飞我所在城市。结果运气很好,在几条街外找到了我。
  
  我忍不住推测,难道我们早就相遇过?可他那样出众的长相,我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而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也没营救过落水大黑狗、受伤大黑狗、流浪大黑狗。所以我肯定也没见过兽态的他。
  
  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某种契机认识了我,但是我不知道。
  
  而且他可能暗恋我,不然不会在那种危急时候,还坚持要我。
  
  可这实在匪夷所思——穆弦暗恋我?他喜欢我?
  
  我一直认为,穆弦是想跟“妻子”彼此身心忠贞,而不是跟“华遥”。即使当年不是我,换一个女孩,他也会相同的对待她。
  
  他自己也说过,除了忠贞,他不关心我的任何事。只要结婚对象健康,是谁没有分别。如果喜欢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喜欢我。
  
  我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了,喜不喜欢根本无关紧要,既然他愿意尊重我保护我,我做个合格的妻子就行了。
  
  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夜辗转难眠。
  
  **
  结果第二天莫林来敲门时,我根本没睡着多久。坐到镜前一看,赫然两个醒目的黑眼圈。我有点沮丧,又觉得好笑,换了套昨天新买的裤装下楼。
  
  阳光早就洒满整个客厅,穆弦坐在沙发里,闻声抬头,目光凝滞在我身上。片刻后,才移到我脸上,闪过怔然。
  
  我已经看得懂他沉默的惊艳,而他显然也注意到黑眼圈,这令我有种被人窥见心事的窘迫感。
  
  “没睡好?”穆弦站起来,走到我跟前。
  
  “没事。”我答道,“可能是前天睡多了。”这个借口比承认失眠令我感觉好得多。
  
  穆弦盯着我,脸上浮现清秀动人的笑容。
  “那就好。”
  
  我的脸陡然热起来,什么叫做“那就好”?他在暗示什么?难道莫林把我们昨天的谈话内容汇报给他了?或者是以为没有他我睡不好?
  
  我飞快的说“我去吃早餐”,转身走向餐厅,他的脚步声缓慢而轻盈的跟过来,就像踩在我的心尖上,颤颤的,麻麻的。
  
  吃完饭我们上了飞机。因为要去外太空,穆弦穿上了宇航服,还拿了套给我。我穿上正合身,还以为他找了套女兵衣服给我。
  
  谁知他眸色沉黑盯着我,柔声说:“这时我少年时的衣服。”我顿时了悟——他怎么会愿意在我身上闻到别的女人的气味?
  
  离开大气层,幽暗的太空星光点点,一派静谧璀璨。他执行了一次超光速跳跃,然后对我说:“再航行两个小时,就能抵达年华柱的观测地。”
  我点点头。
  
  我看过一些资料,也听莫普和莫林说过。能够观测到年华柱的星域,位于海伦尔要塞后方。海伦尔要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银河系臭名昭着的流亡雇佣军团,时常在附近星域出没。他们以掠夺星球资源为生,是文明星球的公敌。他们曾多次入侵海伦尔要塞,荒芜之地也曾被他们占领过,但最终被帝国舰队夺了回来。
  
  负责要塞的指挥官白朗少将,是露娜的丈夫,也是穆弦多年的好朋友。听莫普说,是一位非常忠诚和优秀的将领。穆弦这次只带了一支舰队来到荒芜之地,其他两支舰队留在了斯坦星。他虽然是白朗的直接上级,但不打算干涉当地驻军正常运转,只是利用自己的兵力,加强防御。
  
  我们虽然两个人去看年华柱,但一般不会有危险。那片星域跟海伦尔要塞还有较远距离。如果有雇佣军入侵,肯定会惊动要塞守军。换句话说,除非要塞失守,否则年华柱周边不可能出现雇佣军。
  **
  不过我本来就犯困,跳跃后更晕了。我知道不能睡,一直瞪大眼睛看着窗外漂亮的星云,可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感觉到嘴唇上有点痒,有一股轻微而熟悉的气息拂过脸颊。我没太在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到唇上一痒,这回感觉清晰多了,有什么湿湿的软软的东西在舔我。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感觉很熟悉,是他的舌头。
  
  我僵着没动。
  
  因为以前睡着的时候,他也曾偷吻过我,每次都是浅尝即止。我打算等他停下来后,再假装刚醒。
  
  谁知他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一直没有间断。我还能感觉到他把鼻子贴在我嘴唇和脸颊上深深的嗅。
  
  我默默忍着,数到四十五下的时候,只觉得整张脸都被他呼出的热气挠得奇痒;嘴唇也麻得不行。我忍不住了,抬手捂住嘴,假装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

☆、26.抱着我吧

  我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杵在跟前。黑黢黢的双眼紧盯着我,嘴唇看起来湿漉漉的。
  我微微向后一缩,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把我俩的座椅调整到并排靠拢,没有一点距离。然后探头过来看着我。
  
  见我醒了,他没动,甚至又把脸往前移了移。
  “我吵醒你了?”低沉温和的嗓音。
  
  “没有,我是自己醒的。”我答道。
  他看着我,眸中隐有笑意。
  
  我陡然明白过来:他的问题分明是试探,而我的回答,暴~露了我在装睡——“我是自己醒的”,不就是在说“我不是被你舔醒的”。
  
  我微觉窘迫,他也不出声。
  
  我俩的脸隔得很近,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仿佛都纠葛缠绕在一起,痒痒的软软的。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我想他大概是要吻我了。也对,他忍了这么多天。我平静的等待着。
  
  谁知他沉默片刻,骤然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前方。脸上少了他的气息压迫,我感觉一阵轻松。而他的神色淡淡的,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脸颊似乎有些薄红。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明白了。
  他还在忍,忍着不吻我。
  
  我静默片刻,转头看着窗外。
  这一看,我呼吸一滞。
  这是……
  
  “华遥,这就是年华之柱,宇宙的起源地。”他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
  
  我有些失神。
  我见过飘渺纯净的星云,见过极速闪耀的双星,也见过银河系的繁星如梦。可我从未料到,宇宙中还有如此磅礴古朴的景色。
  
  一根根灰褐色的柱体,矗在深黑的天幕中,远远看去,就像数根倔强的脊梁沉默挺立。幽蓝色的尘埃,仿佛雾气般笼罩着,稀疏的红色星光,如同萤火虫点缀其中。
  
  我看不清柱体到底是什么构成的,那里一片混沌,纯净而幽深。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似巨人狰狞屹立;有的是似野马扬蹄嘶鸣,没有一根形状规则,但都有同样嶙峋桀骜的棱角。就像随性泼墨而成的画作,粗犷肆意、波澜壮阔。
  
  我静静凝望着他们,心情无比平静。在如此浩瀚恢弘的美景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渺小,变得微不足道。
  
  忽然,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余光一瞄,这才发现穆弦根本没看前方,一只手不知何时搭上我的座椅靠背,另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脸偏过来在看我,很专注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我瞬间僵硬。
  之前没发现不觉得,现在只感觉他两道目光跟火焰似的,燎得我半边脸颊阵阵发热。眼前的壮丽景色仿佛也无法令我专注了。
  
  “那些星星是什么?”我指着年华柱上浮动的星光。他这才转头看着前方,答道:“超新星。”
  我根本不知道超新星是什么,不过还是点头。少了他的凝视,感觉自在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非常温和的说:“这边超新星更多。”
  
  “哦?在哪里?”我转头看着他那边的机舱,但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坐过来就能看到。”他柔声说。
  
  过去?
  我看着他高大的身躯霸占着座椅,丝毫没有要起身把座位让给我的意思。而清秀淡然的容颜上,黑眸显得有点幽深。
  
  他……不会是想让我坐在他怀里吧?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在他的凝视中,我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我没有动,只是默默转头看着前方。
  他的目光依然如同针芒在背。
  
  机舱里安安静静,似乎有点闷热,又有点压抑。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道:“返航吧。”
  “好。”我点点头,用余光瞟他,却见他侧脸安静清秀,似乎没什么表情。
  我没来由松了口气。
  
  “滴滴滴——”
  突兀而清晰的警报声,在船舱中响起。我低头看到驾驶仪的星系雷达图上,出现不明飞行物的闪烁标志。那是什么?
  
  “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穆弦忽然说。
  我看向他,却见他抬头看着机舱外。左前方很远的地方,几艘跟我们一样的暗灰色战机,正从一片碎石带后绕行出来。机体上隐隐可见帝国空军的标志,是自己人?
  我按他说的准备好。
  
  这时,驾驶面板上有个灯在闪,穆弦拿起了通讯器。
  
  “我们是海伦尔要塞第十四巡逻分队,识别码……”对方报上一串数字,“你们的身份?”
  
  穆弦没有丝毫停顿,沉静答道:“我们是诺尔殿下第三舰队机器人卫队。”然后报出一串识别码。
  我有些奇怪——穆弦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也许是不想惊动对方吧。
  
  这时,对方礼貌的说基于安全要求,请我们迅速离开这一片星域。穆弦答应了,调转机头,匀速行驶。
  
  我发觉他还是冷着脸,就问:“没事吧?”
  
  他眉头微蹙,看都没看我一眼,淡道:“安静。”
  
  突如其来的冷漠语气,令我心头微微一堵。难道刚刚我不肯坐到他怀里,让他不高兴了?
  我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他又拿起通讯器,输入频道代码,沉声说:“我是指挥官。命令全军警戒,做好防御准备。我在年华柱附近,遇到五艘可疑战机。这个时间,第十四巡逻分队不应该在这个星域。立刻联络白朗……”
  
  我听清他的话,暗吃一惊。可疑战机?难道那些人不是帝国空军?那会是谁?雇佣军吗?
  而且穆弦说那支分队“不该出现”——他居然能把巡逻分队应该出现在哪里都记住?记性也太好了吧?
  
  这时头盔里传来机载系统的声音:“注意,激光炮、火箭炮就位,安全装置解除,进入发射准备,进入发射准备。”
  我心头一震:穆弦准备好了武器?难道要交火了?
  
  还没等我询问,就听到穆弦低喝一声:“坐稳。”话音刚落,机身骤然偏移,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将我往右抛去,却马上被安全带猛的拉了回来。
  我被颠得晕乎乎一阵恶心,抬眸看到一道白色的光亮,风驰电掣般从机身右侧擦过,几秒钟后,在太空中爆炸成一团火焰。
  那是炮弹!有人在攻击我们!
  
  机头正前方,那五艘可疑战机。正呈扇形朝我们包抄过来!刚刚他们与穆弦的交谈只怕是幌子,我们差点被击中。显然穆弦也有了防备,刚刚我们才躲过那发炮弹。
  
  这时,几束密集的亮光,从我们的机腹飚射出去。它们在太空中勾勒出漂浮弯曲的弧线,最后落在前方一艘战机身上。那战机猛的燃起一团红黑的火焰,瞬间炸裂成数块。
  
  我呆呆看着那些残骸——穆弦击毁了一艘敌机?可还没等我缓过劲,就看到对方同样疾猛的炮火,朝我们袭来。
  
  之后很长时间,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因为飞机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翻飞滑翔。我只看到一道道白光嗖嗖嗖从舱外闪过。
  
  我感觉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颠来倒去高速旋转。这比我坐过的任何过山车都要恐怖。我觉得头晕目眩,开始阵阵干呕,耳朵里也痛得厉害。
  
  我忍不住看向穆弦。却见他冷着脸,神色专注看着前方,仿佛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事。我明白他正以一敌五,不能分心,只好继续强忍着。
  
  就在这时,飞机忽然一个剧烈的翻身,我吓得一声尖叫,冷汗淋漓。耳边忽然传来穆弦短促的声音:“华遥、华遥!”
  我牢牢抓紧座椅扶手,勉强侧头看着他。他飞快看我一眼,语气有些意外:“你害怕?”
  
  我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咬着唇不说话。
  “还有两艘,就结束了。”穆弦直视前方,目光冷冷的,“如果害怕,过来抱着我。我的精神力场可以帮助你平衡。”
  
  “不、不用。没事。”我勉力答道。
  
  穆弦没再说话,大概也没办法分神。
  
  战斗还在继续,我继续忍受着他恐怖的飞行速度和刁钻的飞行角度。
  
  终于,在飞机再次毫无预兆的一头栽进幽黑的宇宙深渊,开始高速坠落时,我受不了了。我开始连声尖叫,闭着眼拼命大喊,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心头极致的恐惧。我只觉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过来!”耳边传来清冷的低喝,我一下子回神,睁眼看向穆弦。他还是冷着脸看着前方,俊秀的容颜、乌黑的眉目透着种陌生的坚毅。
  
  我的心忽然一定。
  他的座位本来就跟我紧挨着,我的身子倾斜过去,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也许是我的动作太猛,他被我撞得重重靠向椅背,但很快就稳住。我用力将他箍紧再箍紧,一头埋在他怀里,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去。
  
  飞机还在剧烈颠簸,但也许他的精神力真的有用,过了一会儿,我就感觉舒服多了,不由得把他抱得更紧。
  
  “还有一艘。”淡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别怕。”
  
  我抬起头,微微一怔。
  明明清秀俊美至极的容颜,此时却像覆上一层森然的寒气。眼神沉静,嘴唇紧抿,显得倨傲又冷酷。与跟我相处时完全完全不同。我看了一会儿,就把头又埋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似乎已经平缓下来。他低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结束了。”
  他隔着头盔,面容沉静的看着我,目光非常的……怜惜?
  
  “结束了?”我喃喃重复。
  
  “我们已经在返航。半个小时后进入可以执行跳跃的星域。”他柔声说。
  
  我松了口气,低声说:“谢谢。”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危机还没解除。”他盯着我。
  
  我顿时又不敢动了,抱着他的腰不松手。
  
  他眸中闪过笑意:“你的胆子没我想的大。”
  
  我顿时想起刚才几乎是不要命的扑在他身上,有些尴尬,却听他又说:“不过你没接受过宇航训练,表现还算不错。”
  
  我正要开口问他到底敌机是什么人,忽然见他原本含笑的脸庞又冷了下来。
  
  与此同时,“滴滴滴——”的警报声突然响起,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
  
  我身子一僵,循着他的目光回头,只见前方一片遥远的星云中,密密麻麻的战机,正缓缓驶来。


27 苦中有甜

年华柱依旧灰暗壮丽,太空仍然幽深静谧。因为隔得远,那些战机看起来还是一小片密密麻麻的暗点。

穆弦松开了我的腰,目光淡淡扫过舱外,随即调转机头,徐徐往回开。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怕突然交火,只好抱着他不放。

“不会再让你身处战场。”略显阴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一怔,抬头。他也垂眸看着我,脸色有点冷。

“这是最后一次。”他说。

是看我害怕,他才突然做出这个表态?

他……心疼了?

我心里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低声说:“谢谢,我其实也还好。你专心做你的吧。”我没问他打算怎么做,因为他肯定已经有了主意,而我也帮不上忙,安静的听他安排最好。

他就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们航行到一块悬浮的黑色巨石背后。那里有一艘残破的战机,静静漂浮着,正是穆弦刚刚击落的敌机之一。穆弦驾驶飞机缓缓接近,直到我们的舱门靠上了那残机的机翼,然后关闭了飞机引擎。

“先松开一会儿。”他柔声道。

我讪讪的放开他的腰,直起身子。

他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又从墙上拿下一捆长长的金属绳索,将一头系在自己腰上。我看到另一头固定在座椅后背上。

我反应过来,有点不安:“你要出去?”

他点点头:“呆着别动,我很快回来。”从后舱取了个大箱子,然后打开了舱门跨了出去。我瞥见他足下宛如万丈深渊般的黑色太空,只觉得小腿一阵冷战。可他已经没了踪影。

我的身体慢慢漂浮起来,但还是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静悄悄的,头盔中只有我的呼吸声。我突然想起头盔中有无线电可以跟他通话,连忙压低声音问:“穆弦,你还好吗?大概还有多久?”我的嗓音听起来沙哑而颤抖。

通讯频道中静默了一会儿,传来他低沉干脆的声音:“我马上回来。”

我一怔,连忙说:“我不是催你,你办完再回来。我只是……”

只是看看你在不在。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缓缓飘了进来,舱门“噔”一声关上。我扭着头看他,心头如同卸下巨石。他的身体缓缓落地,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沉肃的容颜和关切的眼神,颇为后悔刚才说话干扰了他,忙说:“我没事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俯下身体、朝我伸手。

我以为他是要抱我,现在身在危境,我当然顺从的抱住了他的腰。谁知他身形一顿,把我的腰迅速一搂又松开,声音中隐隐有了笑意:“稍等,先解开安全带。”

我一愣……解安全带?

“啪啪”数声轻响,安全带弹开了,他扶我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腕走到箱子旁。我看着他唇角久久未褪的笑意,有点尴尬。但当他打开箱子,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那是两套黑色军装和一些形态各异的金属元件。军装我认出是在影碟上见过的雇佣军装——这令我心情有些沉重。而元件我自然不认得是什么。

他看我一眼,嗓音低沉:“把衣服脱了。”

我一怔,随即明白——军装皱巴巴的,刚刚我还看到其中一件的袖口上有湿漉漉深痕,看起来像是血迹。显然是从敌机驾驶员身上剥下来的。莫非他想让我俩扮成雇佣军混过去?也对,那么多敌机,他根本不可能打赢。

可假扮也很冒险。

我点点头,摘下头盔,开始脱宇航服的扣子:“脱成……什么样?”

他已经脱掉了宇航服,露出里头的暗灰色军装,闻言定定的看我一眼,答道:“只留内衣。”

我脸上有点发热,但身后的敌机群正在逼近,容不得迟疑。很快我就脱下了上身的衬衣,只剩一件胸~罩。

他原本一边脱,一边沉着脸似乎还在想事情。这时忽然目光一闪,缓缓上移,明显停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微微一僵,又脱掉了长裤。他扫一眼我的腿,把手里的军装递过来。我迟疑:“会不会大?”他答道:“副驾驶是一个橙血人,个头很小,跟你差不多。”

我心想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很小,抓起军装正要往身上套,他忽然又说:“先穿上这个。”

他把身上的军用背心脱下来递给我,自己只穿一条短裤。我以为有什么玄机,随口问:“你不用?”

他深深看我一眼不答,拿起旁边的雇佣军装,皱着眉头似乎很忍耐的往身上套,不过目光又自然而然的回到我胸~口。

皮肤接触到柔软的、微带汗意的背心,我突然灵光一闪——让我穿着他的背心,是想尽量减少我的皮肤跟雇佣军装的接触吧。虽然有点掩耳盗铃,不过也难为他了。他自己还有洁癖呢。

很快我俩都换好了衣服,他匆匆看我一眼,目光略有凝滞,低声说:“出乎意料的……漂亮。”随即挽起袖子,拿着那些金属元件去后舱了。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军装,胸有点紧,腰有点大,裤腿肥肥的,穿在我身上一点也不笔挺,他居然说漂亮?

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还是那样高大笔挺,纯黑色越发衬得眉目俊朗、皮肤白皙。比起穿暗灰色时的清肃,黑色显得更冷峻。

十几分钟后,他才重新坐回驾驶位,还是一副清冷倨傲、有条不紊的样子。

这令我也奇异的淡定下来。

这时,远方的战机群已经航行到年华柱前了。现在它们看上去,就像一只只钢铁大鸟,遮住的不再是一小片星空,而是我的整个视野。

穆弦打开飞机引擎,拿起通讯器。英俊的侧脸看起来淡然而平静,眸色却显得清冷锐利。

“报告,我是第五纵队三十七小队丛恩上尉。我们刚刚与一艘帝国战机发生了战斗……我的识别码是……”他报出一段数字,“敌机已经被歼灭,有人员伤亡,请立刻派救援船过来。行动许可?你是哪支部队的通讯官?第三纵队?少尉,这不在你的权限范围内,告诉你的上司安瑞上尉,有问题直接问第五纵队指挥部。还有什么问题?派人过来,动作要快。”

通讯结束,他转头看着我:“你是诺伊少尉。其他问题交给我回答。”

我完全听得一愣一愣的,点点头,迟疑问道:“他们会不会核对我们的身份照片?”

他淡淡一笑:“雇佣军由多个星系多个种族的流寇组建,鱼龙混杂,信息系统并不能及时更新。他们最有效的核对方法是识别码和权限口令。”顿了顿说:“我都有。”

我忽然想起莫普说过,穆弦的那根腿骨就是在三年前与雇佣兵团作战中受伤的。他对雇佣军这个对手的了解一定很多,所以现在才有恃无恐吧。

我放下心来,跟他一起静静看着前方战机群中,有两艘偏移原来的航向,朝我们飞来。

事情的发展还算顺利。对方战机上过来两个兽人,两个机器人。检查完我们的电子证件(不知道穆弦怎么准备的,上面甚至还有我们俩的照片),又询问了穆弦一些问题,就去那几艘残骸打捞尸体了。其中一个走的时候说:“既然是第五纵队的人,跟着我们走吧。”

穆弦说:“好。”调转机头,缓缓驶入了雇佣军的战机群中。

周遭全是暗沉冷硬的战机,我们就像蜂群中最平凡的一只,只能被簇拥着不断前行。穆弦依旧沉着脸,过了一会儿,拿起了通讯器。

这回他说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猜他是通过加密频道在向舰队发布指令。通讯结束后,他沉思片刻,忽然转头看向我。

“这样很好。”

“……怎么了?”

“你很镇定,很乖巧。”他顿了顿,嗓音低沉柔和了几分,“继续这样,一切交给我。”我顿时明白——他是在夸我一直没多事,安静的听从他的安排。我本来就觉得应该如此。

只不过他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愉悦,令我脸上微微一热。

大概又航行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一艘非常庞大的黑色飞船,跟穆弦舰队的主舰差不多体积。

“所有战机,返回太空堡垒,休整10小时。”通讯频道里传来沉稳的命令声。

穆弦抬眸扫一眼太空堡垒,我则心头一惊——到敌方大营呆10个小时,绝不是让人感到轻松的事。谁知到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那太空堡垒的机腹处已经缓缓打开了闸口,一艘艘战机像回巢的小鸟,降落驶入纵深的甲板里。

在短暂的滑翔后,我们也开了进去。

飞机颠簸着停稳,我们刚出飞机,就有两名地勤迎上来,我看着他们,有点紧张,手已经被穆弦用力握住。

“蠢货,别拿你们的脏手碰我的飞机。”穆弦冷冷道,“加满燃料就滚开。”

地勤一怔,露出些许忿恨神色,立定行礼:“是,长官。我保证没人会多事。”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穆弦骂人,暗吃一惊。往前走了一段,我回头,就见那地勤果然挥挥手,让另一个小兵把战机拖到角落里,看都没看一眼。

我明白了——虽然战机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他之前又进行了改装。但万一地勤发现点什么,就不太妙了。他倒是……倒是胆大心细,我忍不住斜瞄他一眼,清冷白皙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

甲板上非常乱,飞机越停越多,人来人往嘈杂喧嚣。不断有士兵从身旁经过,有的还会撞到我们身上。

穆弦一直冷着脸,环着我的腰往前走。到了机库出口,忽然有个兽人走过来说:“上尉,我已经叫后勤安排了你们的食宿。可以先去餐厅吃饭了,在那边。”他指了指身后的一条通道。

我认出这人正是刚刚检查我们身份证件的飞行员。穆弦朝他点点头,就搂着我随人流往餐厅走去。

餐厅非常宽敞,灯光柔和,桌椅整洁,比机库里感觉舒服多了。人不算多,数百个座位,有三分之一还空着。

我闻到饭菜香味,还真觉得饿了。但穆弦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覆上了一层寒气。刚才遇险时,他的脸色都没这么难看。

我不由得担忧——难道有了什么新的大问题?

我们挑了个左右无人的角落坐下,他把两个餐盘都端过来,又拿了两副刀叉过来,低声说:“刀叉可以用,他们有消毒器。”

我没太在意他的话。餐盘是长方形的,里面放着四个盒子。最大一个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米饭,这里的米饭每一颗足足有地球米饭的三倍大。另外三个盒子分别是熟牛肉、糊状的菜羹和一块面包。

我刚要开吃,忽然听到他淡淡道:“等等。”语气有些莫名的……忍耐?

面前的米饭盒子被他拿走了。我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深深望我一眼,蹙眉拿起自己的餐刀,冷着脸沿着米饭边沿切下一块,又切下一块。那块米饭本来大概就是普通一碗的量,被他这么一切,体积变得不到原来的二分之一。可他还没停,用叉子把米饭叉起来,把底上又切掉了一层。

他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举起叉子递给我:“可以吃了。”

我疑惑的接过只剩三分之一的米饭芯子,他扫一眼我盘中的菜,淡淡道:“那些没办法处理,只吃米饭吧。飞机上还有储备粮,明天你可以吃。”

我突然顿悟了。

他有洁癖,他嫌这里的饭菜脏。

所以刚刚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之前我们走过厨窗时,的确看到光着臂膀浑身是汗的大汉在整理餐盒。

但飞机上的储备粮我知道,是莫林亲自准备的,因为预备当天返回,量非常少,最多够一个人吃。

不等我回答,他又开始削自己的米饭。我一直愣愣的看着他。很快,他把自己的米饭芯子也削好了。虽然他皱着眉头,但明显也饿了,很快就把饭吃完了。

这时我才吃了几小口,想了想,递给他。

“我没有洁癖。你要带我们脱身,吃饱点吧。” 我把他的餐盘端过来,把剩下的米饭块划到自己餐盒里。

他目光一滞,嗓音骤然变得低柔,缓缓问:“你……给我?”

我还没做声,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清冷,眼神却隐隐透着异样的涌动:“我很高兴,但不接受。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我已经拿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他眸色微震,盯着我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低声说:“你把这个吃了,飞机上的东西,你也吃了。我吃这些正常餐,没什么问题。外婆年纪大,我读中学开始就是寄宿,一直吃食堂。这个比学校的伙食强多了。”

过了一会儿,我抬头看向他:“我饱了,你不吃就浪费了。”

他默了片刻,终于将那块米饭芯子送到嘴里,轻轻的一口口咬着。

“好。”声音听起来很低,很柔。

我笑了笑。

不过我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就这么盯着我,慢慢的吃。他的姿态依旧非常优雅,但是清俊白皙的容颜慢慢浮现薄红,暗沉隐忍的眼神牢牢锁定我。

周围人看到我俩怪异的表情,吃吃笑笑。穆弦根本不理他们,一直盯着我。我的脸阵阵发烫,怎么有错觉,他根本是把那块米饭当成了我,一口口的咽了下去?




28.敌营一夜

饭吃完的时候,餐厅里人已经很满了。放眼望去,处处都是黑色身影攒动。有不同种族,也有部分女兵,但大部分是年轻健壮的男人。当我们往外走时,一路不少人侧目,我也能感觉到很多人盯着我。

看一眼穆弦,他微垂眼眸、表情淡淡的。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也扫我一眼,那眼神无疑是阴郁的带了几分狠意,只是隐藏在寡淡的表情和长密的睫毛下。

以我对他的了解,现在与数百雄性共处一室的情形,绝对已经触怒了他的底线——他连我在的飞船都不让别的男人踏足。但他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异样,不得不说,他的自控力和大局观相当好,而占有欲也是很牢固的。

刚到门口,之前叫我们来餐厅的兽人迎上来,给我们指明了宿舍的位置。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我忍不住低声说:“这人是不是太热心了?”

穆弦却忽然有些失神,缓缓转头看着我,默了片刻,才淡淡答道:“他不是热心,是盯着我们。”

我吃了一惊,穆弦却已经揽着我快步往前走。一直到了个无人的拐角处,他才低声说:“大概24小时内,他们会从总部取得数据,完成对我们身份的二次核查。”

我一怔——也就是说我们到时候会暴露?所以在那之前,兽人军官会一直监视?

那穆弦还这么淡定?

他却盯着我,似乎又有点走神。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回到我脸上,四目凝视。他却只淡淡道:“走吧。”

我满心疑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腰间的手收得很紧。

狭长的走道灯火昏暗,窗外星光如白雪点点铺洒,衬得夜色清新干净。我们路过一间间舱门,最后在一间微敞的舱门前停下。一缕黄色光芒透出来,隐隐能听见里头有人在交谈。穆弦一手搂着我,一手紧握门把,竟然就这么沉默矗立了足足几分钟,才拉开舱门。

里头柔和的灯光迎面射来,我看到穆弦的脸已经恢复平静,甚至还浮现微笑,整个人显得俊秀而温和。耳边的人声在门开的一瞬间变得嘈杂,又突然安静下来。我循着穆弦的视线向前望去,顿时一僵。

舱内洞深而狭窄,两排上下床铺顺次延伸,一眼望去,全是年轻男人坐在床头、立在床边。有的只穿军用背心,有的干脆裸着上身,结实的臂膀、古铜色的胸肌、甚至黑茸茸的长腿随处可见。而我鼻翼间闻到混乱难闻的气息,烟草味、男人的汗味,甚至脚臭味,全都弥漫在空气中。

我在短暂的尴尬后,忽然就明白了。

之前隐隐听莫普提起过,太空堡垒上男女飞行员一向混居。那个兽人给我们安排的住宿,自然也在飞行员宿舍。

穆弦刚刚神色有异,就是想到了这个吧?

我突然感到一点点心疼。那感觉一闪而逝,但非常清晰。

以前他屡屡表现出独占欲,我只会觉得无奈且无所谓。而现在的情况——跟十多位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男人睡在一个房间,这要在从前,绝对是令他阴沉震怒乃至冷冷发飙的事。

可今天,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失神的凝视着我,沉默的矗立在房门前,然后神色如常的应对一切。

我当然知道他是大局为重。但他此刻的冷静和自制,反而让我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真切的感受到他对我的强烈欲望,隐忍而深沉的欲望。

我忽然就感到了心疼,陌生而柔软的心疼。微酸微痛,可好像又有一点甜。我侧眸看着他,他的容颜英秀而安静,在灯光下漂亮得像温润的玉。那柔和的玉色,仿佛令我的心中也浮起一丝暖意。我怔然片刻,侧转目光,跟他一样平静的看着前方。

看到我们俩,男人们明显也愣住了,互相交换个眼神,有人淡笑着说:“你们是哪支部队的?没见过啊。”

这时穆弦已经拉着我往里走,找到一个空的床铺,扫了一眼,却没有让我坐下,而是微笑看向提问那人:“我是丛恩上尉,这是我的搭档诺伊少尉。我们是柯顿上校的人。”

那人“哦”了一声,另一个更强壮黝黑的男人说:“听说今天有人跟帝**交火,几乎全军覆没,是你们吗?”

穆弦答道:“很不幸,就是我们。”

众人一愣,都笑了。先前那人又问:“柯顿上校还是我的同乡呢。”穆弦看他一眼:“你也是维曼星球的人?你们的末儿酒难喝得像尿。”

男人们一静,骤然爆发出哄堂大笑,那个维曼星的男人也点头笑:“是很难喝,我也从来不喝。”另一个人走过来拍了拍穆弦的肩膀:“嘿,我喜欢这哥们儿。”我看到那人的手掌粗糙、指甲盖还很黑,穆弦却似全无反应,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这时,我感觉到更多的目光停在我身上。那个维曼星人问:“诺伊少尉真是漂亮,你们是一对?”

我略有点紧张,但觉得不能把表现得太拘谨,就抬头冲他们笑笑。男人们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忽然我的腰上一紧,就感觉到穆弦的热气喷在我脸上——他把我搂进怀里,脸亲昵的蹭了蹭,淡道:“她是我的。”顿了顿说:“我是兽族。”

众人明显一怔,其中一人说:“那可真是可惜了。”这话有点挑衅,穆弦看他一眼,没出声。

男人们没有再管我们,径自交谈起来,也有人上床躺下,戴上眼罩耳塞睡觉。穆弦回头扫一眼床铺,那就是个单人床。他低声道:“上去。”我脱了鞋爬上去,他的眉头蹙起,也坐了上来。

床边有帘子还有灯,倒算是个封闭空间。他沉默片刻,平躺下来。他本就高大,我顿时被挤到角落里,身子忽然一轻,被他抱了起来,放在身上。

我们几乎面对面全身紧贴着,他的脸色还是冷冷的,目不转睛看着我。

“趴着睡……不太舒服。”我有些不自在。

他顿了顿答道:“我不能让你躺在这张床上。”

我明白了,这宿舍不知多少人睡过,他才抱着我睡。

我忽然想起他刚刚沉默站在门口的样子,心头一软,点了点头,趴在他胸口不动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紧绷了一天的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手无声的覆上我的长发,轻轻抚摸着。我的感觉有点奇怪,痒痒的软软的,但……挺舒服。

“我说上尉,还有几张空床。现在可还在打仗,就这么迫不及待?也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好不好?”有人在帘子外头问,随即传来零落的笑声。

“抱歉。”穆弦沉稳的声音响起,“习惯了。”

“动作小点,别吵到老子。”上铺的人吼了一句。

“不会。”穆弦淡淡答道。他们的意思很明显,我脸上一热,看向穆弦,谁知他也看着我,眉头紧蹙,眸色暗沉。

我心里咯噔一下,倒不觉得他会对我如何,毕竟这里这么“脏”……但我们每次拥抱时,他多半会有反应。现在这样的姿势压在他身上,他又得硬一晚上吧。

大腿内侧皮肤忽的一痒,那里的皮肤仿佛已经回忆起,穆弦的硬物抵住的感觉。我身子微僵,做好准备……就是突然多出个会膨胀会微微颤动的东西的准备。谁知过了一会儿,那里还是很平静。我有点意外,暗暗放松,忽然感觉到一股微热的气流,从全身皮肤浸入。

这感觉似曾相识,那天他咬我一口时,就是这种感觉——那是他的精神力场。我惊讶的抬头看着他:难道怕有人暗算我们?

他也看着我,眉头微蹙,嘴唇微抿,暗白的脸显得严肃而冷峻。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全身都被那种温热感包围,他的眉头这才松开了,只是眼神依旧暗沉。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警惕的问。

“隔绝了。”他盯着我,“精神力场里,只有你跟我。”他将我搂紧,缓缓说:“只有我的气味、我的温度……你可以睡了。”

我心头一震,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酸酸的感动。趴在他胸口,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是趴在一个骨头很硬的男人身上睡觉,绝不是舒服的事。我的睡眠完全断断续续,过一阵子就警觉的醒来。可每次都能看到他冷着脸、睁着眼、神色阴郁的样子。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

他察觉我醒来,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凝视着我。我也迷迷糊糊望着他。有的时候他会吻我,我也分不清当时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只是迷梦间总有湿热温软的感觉,缠绕在唇舌间。

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还趴在他胸口,抬头看向他,却见他垂眸看着我,眸色温和而……疲惫。我想起他几乎一晚上没睡,维持着精神立场。

他抱着我坐了起来,低头看着我:“该走了。”

我点点头,他拉开了帘子。外头的男人们少了一半,其他人看我们一眼,穆弦跟他们打了招呼。

“嘿,没听到动静啊,还累成这样。”有人笑着打趣。

穆弦没答话,牵着我走到门外。窗外已经有几十架战机散布在堡垒周围,他沉默的看了一会儿,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沉静。



29.怦然心动

我们的飞机,就像深夜海面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浪花,航行在宇宙中,航行在庞大的雇佣军舰队里。

穆弦沉默低头看着面前的星系雷达图,模样淡定,大概在思考脱身之策。只是,离他说的时间期限越来越近了。

我抬眸望向不远处,在太空堡垒正下方,还有一艘中型黑色战舰静静航行着,看起来低调又漂亮。我注意它很久了。

“那艘战舰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淡淡瞥一眼:“易浦城的指挥舰。”然后继续盯着雷达。

我没想到雇佣兵指挥官会有这么隽永大气的名字,下意识喃喃重复:“易浦城?”

穆弦抬头看我一眼,挺冷的样子:“忽略他。”

“……哦。”

事实上我对这个臭名昭著的指挥官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我没想到,提到易浦城,穆弦竟然没有表现出敌意或者怒意。他首先关注的点,居然是要我忽略他,一如对待我身边的其他男性。

这只说明一点——易浦城或许是穆弦的劲敌,但穆弦依然维持一贯的倨傲姿态,根本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我忽然有预感,这易浦城劳师动众来入侵,最终很可能还是一败涂地。有句话不是说:“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吗?”

只是,穆弦那颗冷冰强大的心,到底是怎么炼成的?他好像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抱着一种隐隐的漠视态度,除了……

除了我。他对我是那样强势、执拗……沉默的热烈。

兽族的基因,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

**

又航行了一阵,雇佣兵通讯频道里忽然传来沉稳的男中音:“注意,注意,前方发现身份不明的舰队。全体分散隐蔽,分散隐蔽。”

话音刚落,就见我们身旁许多艘战机,成队列往不同方向一个漂亮的侧翻,在空中划出银色的弧线,偏离了航线。

穆弦微微一笑,调整驾驶仪,我们的飞机也平平稳稳的跟着右前方的队列,滑翔出去。我顿时明白过来——他一直在等这个。

“身份不明的舰队”一定是他昨天安排的,这样我们就能浑水摸鱼溜走,负责监视的人仓促之间也无从追踪。

果然,跟着队列往右侧航行了一会儿,背后的太空堡垒越来越远。我们的飞机速度忽然减慢,调转机头,悄无声息的与前方队列分道扬镳。穆弦沉声道:“过来,准备加速。”

我搂着他的腰,闭上眼,居然听到他低笑着柔声问:“坐我的飞机就这么可怕?”

我讪讪的刚要回答,就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我们同时往后一撞,飞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飚了出去。舱外繁星顿时幻化成一道道白色激流,嗖嗖往后射。

我头晕目弦,赶紧把头埋进他怀里。我看不到他的脸,可直觉告诉我,他一定还在微笑。

但我完全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也许是“晕机”太厉害了吧。醒的时候, 发觉还是以相同姿势埋在穆弦怀里。他不知何时居然腾出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我讪讪直起身子,他还是老样子,容颜沉静直视前方。

我抬头看向舱外,立刻吃了一惊——因为有三艘暗灰色战机,跟我们保持同一航向,高速向前行驶。

“那是我的人。”穆弦柔和的声音响起。

我一愣,松了口气,太好了。难道我们已经安全离开雇佣军的地盘吗?

然而这个美好的猜测很快被粉碎了。因为头盔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指挥官,第三小队传来消息——二十艘敌机朝这个方向开过来了。预计十分钟后与我们正面遭遇。前方有一个雇佣军的临时空间站,我建议去那里避一避。”

“同意。”

我看着右前方,只见一面苍茫的星云后,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圆柱形建筑,悬浮在空中。

之后,穆弦跟他们又有些短暂的交谈,我大概听明白了——昨天遇险后,穆弦就跟舰队取得联系。舰队已经秘密派出十来个分队搜寻我们。今天穆弦带我跑掉后,终于在这片区域,与这个第四小队相遇。大概再航行一个小时,就能离开年华柱的磁场辐射范围,启动超光速跳跃,瞬间抵达荒芜之地的基地。那样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只是雇佣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逃跑后不久,就有敌机追了上来——当时我正趴在穆弦胸口睡得全无知觉。

穆弦并不想正面交火陷入对方大军的泥潭,所以一直率这个小队绕行躲避,我们现在已经航行到一个很偏僻的角落。这一次差点被正面撵上,所以穆弦决定到空间站一避。

航行到近处,那小型空间站看起来就像个棱角突兀的黑色大圆桶,缓缓旋转着。空间站外还停靠着两艘飞机。

攻占空间站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小队长阿道普上尉是个约摸二十□的高大俊朗的黑人,看起来非常沉稳精干。他谎称我们是雇佣军,靠近对方战机。然后在对方查验证件时,制服了所有人。

当时我坐在穆弦的飞机里,只看到阿道普让对方的人上了他的飞机。过了一会儿,他就在通讯频道告诉穆弦:“可以进空间站了。” 可见他行事的效率。

我们把飞机停靠在空间站外头,阿道普一共有六个人,他带三个人留在外面,伪装成雇佣兵,应付一会儿即将到来的敌机。

“难度不大。”他对穆弦说,“其他搜寻小队已经撤离,没有惊动雇佣军。他们以为您只有一艘飞机,不会对我们起疑。”

剩下两个飞行员保护着我和穆弦进入空间站暂作躲避。但这个时候,出了点意外。

这种临时空间站一般有五层,最下方两层用来住人,上面三层是武器室和机舱。士兵搜寻了下两层,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谁知等我们进入第四层武器舱,打算寻找点能源燃料时,却意外的撞见六个雇佣兵扛着枪,靠在墙壁上打盹。

当时武器舱灯光很暗,那些雇佣兵反应很快,抓起枪就瞄准我们,一个个神色沉厉。而我们这边只有四个人,我没有战斗力,等于是以三敌六。

我紧张极了,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这么近的距离,穆弦再牛也没有三头六臂,混乱枪战肯定占不了便宜。保护我们的两个飞行员神色也很凝重,我看到他们把枪端得笔直,胸口起伏得厉害。

而穆弦冷着脸盯着对方,倒不显得慌,就是寒气渗人。

双方瞬间僵持,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觉得全身都僵直了。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估计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穆弦忽然淡淡开口了,是他一贯的冷得快要掉冰渣的声音,只是言辞简洁有力:“少尉,下了他们的枪;中尉,检查其他楼层;通知阿道普,关闭底层涡轮器,在空间站周围安设炸弹。”然后冷冷瞥一眼那些士兵:“我不杀俘虏,别给我惹麻烦。”说完根本不看那些雇佣兵惊惧或茫然的表情,转头看向我:“走吧。”

我有些发懵,直至走到外头通道,我才感觉到明显的后怕,迟疑的问:“你……”

他瞥我一眼:“怎么了?”

我还没开口,军衔为少尉的年轻飞行员已经小跑出来,语气透着种异样的敬畏:“指挥官,他们已经缴械了,没有反抗。其他楼层没人。”

穆弦淡淡点头:“阿道普那边一完事,立刻动身。”少尉坚定的点点头,跑步离开。

穆弦带着我下到底层,那里有几张床,还有张沙发,看起来还算干净。穆弦蹙了蹙眉,还是屈服了,跟我一起在沙发坐下,这才转头看向我:“刚才你想问什么?”

“你那么说,就不怕他们攻击吗?”

穆弦微微一笑:“阿道普小队都是我舰队中的精锐,这些雇佣兵不是对手。”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可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啊——阿道普是精锐没错,可当时他们都在空间站外,穆弦就带了两个兵,怎么就那么有恃无恐呢?丢下句让人缴械,还敢转身就走?

我忽然就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军事典故。大意是说毛~主~席当年与敌军作战时,也曾有过被困某处的经历。可他不知怎么豪气顿生,背着手就往敌军战壕前走了圈。那些士兵看着他慢悠悠晃过去,硬是被他强大气场压制,一枪也没敢开。

我不由得瞄一眼穆弦那白皙冷漠的侧脸,他似乎有些疲惫,头靠在沙发上,似乎在沉思。

他到底是生了急智对方玩心理战,还真的就是倨傲到完全不把几个士兵放在眼里?

尽管第二种推测有点荒谬,但我觉得以他的性格,还真可能是第二个原因。

底舱静悄悄的,灯光也暗得像雾,周围的军用器材线条简单、色泽冷硬,看起来幽静而陌生。穆弦的手忽然就摸上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挑起来,漆黑的眼眸沉默的盯着我。

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我们一直处于战斗、潜伏、逃亡的状态,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依偎着,是情势所致,好像也顺利成章,我更不会有什么情绪起伏。可此刻他的再一次靠近,却令我感到了一种焦灼的紧张。

他并没有马上吻我,而是低头凝视着。眼神说不上温柔,只是幽深而专注。而在这封闭的、只有我俩的空间里,我的脑子里忽然变得空空的。

我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谁知他也低头,继续凑过来盯着我。也许这只是他自然而然的举动,但显得有些孩子气,我有点想笑。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有了变化。明明还是一片清冷的暗黑色,却令我感觉到微微发烫的温度。

“一会儿你坐阿道普的飞机,莫普会去接你。我直接跳跃到舰队驻地。”他近在咫尺盯着我,声音很轻,“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我有些讶异,但随即理解。他居然主动提出让我坐别的男性的飞机,可见军情相当紧急,他也不得不妥协。我点点头:“好的。”

他盯着我不再说话。房间里柔和的灯光,映在清俊暗白如浮雕般的脸颊上,修长乌黑的眉毛,如同两道墨色晕开。他的眼睛澄澈得像夜空下的湖水,幽深而专注。我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接近,看着他暗红的唇微微张开,我下意识闭上了眼。

温热的唇覆了上来,熟悉的气息、热烈的纠缠。我又感觉到那电流从他舌尖触发,蔓延我的脸颊我的全身;我又变得全身微僵不太自在。

可又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

那是我的心跳,咚、咚、咚!清晰而急促,像是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我心口轻轻抓紧,又放下;抓紧,又放下。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也感觉到轻微的战栗晕眩的感觉。我的胸口仿佛被塞进了杂草,有点痒,有点燥。那种轻微的躁动感驱使着我伸出原本僵硬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

我没有睁眼,但清楚感觉到他的怀抱骤然收紧,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有力。而我顺从着他,唇舌无声的纠缠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我,头埋在我肩膀上,什么也没说。这时我才发现,我俩不知何时在沙发躺下了,他整个压在我身上。

刚刚结束的吻就好像一个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接受”了他的吻,脸上滚烫滚烫。他不说话,正合我意。

我平复了一阵,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我微微侧眸一看,却见俊美如画的脸庞安静的对着我,修长的眼线微阖,气息均匀悠长——竟然已经睡着了。

我想起他昨天耗了一晚上的精神力,一直就有倦色。但没想到他会趴在我身上入睡。回想起以前,我俩中间,他的确一直是睡得比较沉那个。

也许是睡着的缘故,他的脸上再无平日那冷傲气质,清秀生动的眉目透着异样的乖巧安静。我看了他一会儿,就抬头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30.如此分离

飞机平稳航行,没有一丝颠簸。我靠着舱壁发呆。

前方驾驶位上,阿道普与另一名少尉背影笔直。

穆弦驾驶的飞机就在正前方。暗灰色的战机沉稳而安静,保持固定的距离,为我们导航。

刚刚阿道普成功应付了搜寻的雇佣兵,我们从空间站脱身,已经安全航行了有1个小时左右。不过据说还可能遇到零散敌机。

头盔中不断传来他们和穆弦对话的声音。

“指挥官,跳跃坐标已经设置好。”

“好。”

“指挥官,右侧航道调校15度。”

“执行调校。”

“前方发现敌机信号,重复,前方发现敌机信号,全体隐蔽、隐蔽!”阿道普冷静的声音突兀响起,我心里咯噔一下——又遇到敌机了,刚想抬头望舱外张望,忽的机身骤然翻转,我只感到天旋地转,后背被狠狠抛向舱壁。我闷哼一声,飞机已如苍鹰般斜斜往下方坠落。

过了好一阵,飞机才平稳下来,我松了口气,一头冷汗。飞行员们也在通讯频道中交谈起来。

“他们走了吧,真是险啊。”

“应该不会再遇到了。再过几分钟就到安全区域,我可迫不及待要跳跃走了。”

他们很快安静下来,我还有点惊魂未定。

“华遥。”就在这时,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一怔,是穆弦。

“在。”我答道。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才说:“刚才有没有害怕?”

我心头微微一软,刚刚的颠簸突如其来,他居然想到了我。

我想他应该是通过加密频道在跟我讲话,所以现在只有我们俩的声音。

“没事。”我顿了顿,“你别担心。”

“嗯。”他的声音中似乎有了丝笑意,“你的身体左边,储物柜侧面有一根金属柱。”

我是坐在后舱对着门的座位上,扭动一看,还真有根黑漆漆的柱子。

“需要我做什么?”我以为他什么安排。

“你可以抱住。”

我一怔,只觉脸颊微微发热,答道:“……好。”

“当成我。”他这句话几乎低不可闻,就像在我耳边,嘴唇微动轻喃着。

我的脸更热了,看一眼前舱,阿道普他们还是坐得笔直,并没有看过来。我居然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伸手把柱子抱住,低声答道:“……我抱住了。”

“嗯。”他没有再说话,头盔中安静下来。我想他一定是关闭了秘密通讯频道。

就在这时,有人“噗”的笑了一声,是那种拼命憋也没憋住的笑。

我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笑了,声音都很低。但听在我耳中,简直如同警报一般呜呜呜呼啸而过。我想不可能吧,一定是他们在公用通讯频道讲话,恰好讲到了好笑的事。

“穆弦。”我喊道。

耳边的笑声、呼吸声顿时戛然而止。过了几秒种,他低柔平静的声音响起:“在。”这之间的停顿,让我相信,他一定是听到我喊他,又切换到加密频道。

我小心翼翼的问:“刚才我们是在加密频道通话对吧?”

穆弦没出声,可我却悲催的听到了别人隐约的笑声,然后穆弦云淡风轻的声音才响起:“不是。你的头盔里只有公用频道。”

骤然之间,男人们爆发出大笑,似乎再无之前的忍耐和顾忌。我羞愧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真是旁若无人啊!

过了一会儿,笑声才停下,有人含笑说:“指挥官请原谅,我们只是很感动。真神会保佑你们幸福一生!”

穆弦低低“嗯”了一声,隐有笑意。我郁闷的抱着柱子,脸如火烧。

这时,我听到阿道普的声音响起:“指挥官,我以前晕机也相当厉害。是否可以由我向华小姐说明一些简便易行的改善方法?”

“好。谢谢。”穆弦答道。

这时我就看到阿道普站了起来,走到我对面的座椅坐下,摘下了头盔,我见状也摘了下来。

他看着我,黝黑的面容浮现明亮笑意,牙齿雪白整齐:“华小姐,世界上像指挥官那样、不需要任何训练就能通过飞行测试的人是很少的,更多的是我们这种正常人。而他的天分,也导致他不能告诉你减缓痛苦的方法。”

我心想太对了,穆弦就是个怪胎。

“你试试将呼吸的频率放缓,膝盖屈起……”阿道普缓慢而清晰的说了几点措施,我一一照做,他温和的夸奖道:“非常好。如果还有下一次颠簸,你可以尝试看有没有改善。”

我对他的印象好极了,笑道:“谢谢你阿道普。”他微笑:“能够护送你回基地是我的荣幸。相信指挥官也会带领舰队获得战争的胜利。”

我听到“战争”这个词眼,心头一震。

“战况如何了?我能知道吗?”

阿道普微微一怔,笑道:“当然,您的权限级别跟指挥官是一样的。”

哎?上次我逃跑不遂,穆弦不是暂停了我的所有权限吗?又调回来了?我不由得有些高兴。

只听阿道普继续说道:“根据侦察结果,雇佣军这次出动大约三艘太空堡垒、三十多艘战舰,战斗机不计其数。目前主要在年华柱周围十光年范围内活动。”

我虽然不懂这些数字的概念,但他的神色凝重,应该不好对付。

“但要命的是,整整三十个小时,我们与要塞守军和白朗指挥官失去了联络。”他英武的眉宇间浮现忧色,“已经可以判断,要塞军出了问题。否则雇佣军也不可能堂而皇之越过要塞,抵达年华柱附近。”

我点点头,这点不难推测。

他又说:“往要塞派出的侦察机都没有回来,应该是被雇佣军拦截了。如果能得到要塞内部的消息,情况就能明朗得多了。”他又放松了语气:“不过你不必担心,有指挥官在,雇佣军不会如愿以偿。”

我点点头,看向前方舱外。他的飞机平平稳稳,还在相同的地方。

又航行了一个小时,我们到了一片开阔的星域。年华柱已经遥不可见,漆黑夜空、雪白星辰干净而温柔,隐约可见黑色巨石带,如同深夜里最纯粹的一片墨色,漂浮在星空尽头。

引擎预热需要20分钟,大家安静的等待着。我听着空寂寂的通讯频道,居然感觉出一丝离别的怅然。

我想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是处于礼貌,我也应该向他告别。怎么措辞呢?祝他大获全胜?让他保重身体?

“等等。”阿道普的声音忽然响起,“指挥官,我接收到一段求救信号,离我们的位置很近。比较模糊……清晰了!识别码解读中……”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激动:“是露娜少校!是她!她的信号正迅速接近,就在巨石带后!”

众人悚然一静,我也吃了一惊——我知道露娜是白朗的妻子,两人一同镇守着要塞。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穆弦冰冷的声音响起:“阿道普,你继续执行跳跃。其他人关闭跳跃引擎。”

我心头一震——穆弦要先把我送回去,自己去救露娜?可这不会是陷阱吧?

不可能,阿道普说过,他是利用系统随机制定我们的返程路线,被追踪的可能性极小。不可能有人设好陷阱在这里等着。

“滴滴滴滴——”机舱雷达响起发现不明飞行物的预警声,我听到穆弦简短有力的声音响起:“露娜、露娜!”

短暂的兹兹嘈杂声后,一个熟悉而略显断续的声音传来:“指挥官!是我!你也在这片星域?要塞被控制了,重复,要塞被控制了!副长卓午叛变了,他杀了白朗!卓午投靠了雇佣军,控制了指挥部。”

她的声音焦急而痛苦,可穆弦回答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冷静:“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朗一直秘密准备了几艘紧急逃生船,应付突发情况。我们逃出来三艘船。现在有八艘雇佣军战机在追击我们!”露娜答道。

如果露娜真的是从要塞逃出来的,那她掌握的情报,就对战局有非常关键的作用。

“你的最高安全代码。”穆弦忽然说。露娜迅速报了一串数字。

我想这一定是他们之间某种确认情报的方式。

穆弦说:“我们来救你。”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舱外原本跟我们平行的三艘战机,同时一个漂亮的侧翻,于空中划出淡淡的暗银色弧线,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我心头一震。

我们来救你——很平实的一句话,穆弦的嗓音甚至略带清冷。

可我却莫名的觉得这句话很热血。

一种平静的、略带倨傲的热血。

我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穆弦的侧脸,白皙俊秀、冷漠而安静。

我们的飞机在跳跃引擎预热的同时,继续向前航行,离穆弦离去的方向越来越远。

这时阿道普忽然抬手,从舱顶上拉下来一块屏幕。蓝光一闪,画面从模糊到清晰。我知道战机上一般都装有高倍摄像头,看来他是要打算查看后方的战斗情况。

驾驶仪上,超光速跳跃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

夜色茫茫,也许是心境不同,此时那漂浮的黑色巨石带,看上去就像狰狞的怪兽,匍匐在星际。

数艘暗灰色战机赫然从巨石带后冒出来,火光密集,混战一片。穆弦带领的三艘战机几乎是笔直的猛扎过去,在极近的地方骤然分开,占据了战场高处三个位置,开始朝下方疾射。

我不懂打仗,可看着他们漂亮的变幻队形,就觉得很好。我一直牢牢盯着中间那艘飞机,它们的样子都长得一样,只怕一不留神,就认不出哪一艘是穆弦了。

但很快我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徒劳的。因为他实在太好被辨认出来了——他的飞行轨道最为简洁清晰,他的飞行速度最快,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打掉了三艘敌机。

这场战斗结束得非常快。也许只过了七八分钟,巨石带周围已经满是漂浮的残骸。而穆弦他们一共六艘飞机(包括露娜那三艘伤痕累累的战机),迅速结成尖楔形队列,掉头朝我们驶来。

“指挥官,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我怕其他追兵赶上来。”露娜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

“启动超光速引擎。”我听到他淡淡的声音说。

“是。”众人齐声答道,听得出他们语气中的尊敬和激动。

“还有两分钟执行跳跃。”阿道普说。

我看着他们远远驶过来,只怕驶到跟前时,我们已经跳跃走了。我踟蹰了一下,低声喊道:“穆弦。”

频道里一下子全安静下来。

穆弦柔和的声音响起:“嗯,我在。”

我说:“我……”

我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阵急促的雷达警报声,突然响彻头盔,压过了我本就很低的声音。于此同时,我抬起头,看到正前方,穆弦他们驶向我们的航道上,一团团白光如同平地炸起的闪电,转瞬即逝。

我呼吸一滞——那是……超光速跳跃?谁跳跃来了?

“雇佣军!”阿道普失声喊道。

追兵来了!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快如闪电。

五艘中型黑色战舰,出现在穆弦他们的周围,每一艘的体积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庞大。短暂的沉默后,密集的炮火交织成网,将他们困在正中。

双方实力完全悬殊。

我看到一艘艘暗灰色战机旋转、坠落、炸裂;看到有飞机在足以毁灭一切的炮火中横冲直撞却逃出无门……最后,我看到一艘机身着火的飞机,如同凤凰涅槃般自包围圈中平地拔起,直直冲上数千米高,然后掉头朝下方一艘中型战舰射击。

两者体积相比,如同弱兔与大象。可就在那飞机的一阵疾射后,战舰中部突然升起剧烈的火焰,然后猛的炸裂开,瞬间尸骨无存。

“是指挥官!”阿道普的声音在颤抖,“他击毁了战舰的能源舱!”他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喜悦。

因为穆弦迅速被四艘战舰重新包围,他的一只机翼已经燃得只剩一半。

然后我就看到一枚炮弹正中机腹,滚滚浓烟冒了出来,他如同折翼的孤鸿,一头扎向下方一艘战舰。

那艘战舰遭受他的撞击,仿佛被人用力从内部撕扯着,无声而迅速的四分五裂,爆炸开去!

而他撞击的地方,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飞机残骸如同碎屑成雨,然后……荡然无存。

“指挥官!”阿道普和副驾爆发出嘶哑的怒吼。

“华遥我不会……”飘渺得仿佛不存在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闪而逝。

我呆呆看着画面的一幕,脑子仿佛已经凝固住。

发、发生了什么?穆弦被、被……



31.你在哪里

爆炸发生时,我只有瞬间的失神。

因为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从各个方向撞击过来。撕肉裂骨般的疼痛袭击全身,我胸口一热,喉咙腥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面罩顿时腥红黏湿,我也溅得满脸是血。

“小姐——”我听到阿道普他们的惊呼,与此同时,模糊的视野被银光填满,超光速跳跃的窒息感迎面而来.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迷还是沉睡着,头一直非常痛,就像有人拿尖锥不断的往里钻。全身热得发烫,肩头某处更是炽痛难当。

那种热力非常熟悉,那是穆弦的精神力。他们突然变得无比的强烈,强烈的包围熨烫着我。令我一直处在炽热的煎熬中。

“杀了他。”

就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候,脑海中冒出个模糊而陌生的声音。

谁在跟我说话?杀了谁?我拼命想听得更清楚,头却痛得更厉害了。我就像陷入了一个疼痛而诡异的梦境,居然还出现了幻听?

“啊——”我忍不住尖叫。

“小姐、小姐!”熟悉而焦急的声音清晰在耳边响起,我猛的睁眼,看到一个圆圆的金属脑袋,背光对着我,瘦瘦的身躯低伏在床边。

“莫林?”

他点点头,我松了口气,浑身的疼痛仿佛也随着意识的清醒消散了。

我看了看周围,这是间陌生的机舱,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是哪里?”我问,“穆弦在哪里?”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我的脑海中浮现他坠机的一幕,清晰的疼痛感骤然袭上心头。我顿时怔然。

莫林低声答道:“这是荒芜之地上空的太空堡垒,你已经安全了。阿道普上尉执行跳跃时,你忽然吐血晕倒。我检查过,你晕倒是因为受到一定的精神力冲击。

应该是指挥官坠机时,精神力场也遭受强烈震荡。而你身上……有他少量精神力,所以才被波及。现在没事了。”

精神力场强烈震荡?

我只觉得心头重重一堵。

他当时到底承受了多么强烈的痛楚,甚至连精神力场都被重创?

“他现在在哪里?”

莫林纯红的眼眸看起来有点呆,也有点压抑。

“他们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飞机残骸。”

残骸……

他的意思是,穆弦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了?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浑身上下唯一的感觉,是他的精神力依然包裹我的全身,肩头的伤口更是持续散发着热量。

那感觉温暖而柔软,是穆弦残存的精神力还萦绕着我吗?

“我带你去指挥中心。”莫林低声说,“莫普和舰队副长交待过,等你醒了,要送你先回帝都。”

**

狭长的走道灯光炽亮,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甚至有魁梧的军人眼睛红肿、好像刚刚哭过。

莫林不发一言走在前头,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压抑。

推开指挥中心的门,就见数名军官坐在四周的电脑前,而一小群军人站在正中,看着悬浮画面。

屏幕中播放的正是穆弦坠机的画面——中弹、坠落、燃烧、爆炸……

突然就有一股湿意涌进我眼睛里,我低头不再看。

“小姐。”有人喊道,我抬头一看,是莫普。

他正站在那堆军人中,看到我,立刻跟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小姐,我是舰队副长尤恩。”中年男人长得眉目俊朗、气度沉稳,声音温和而恭敬。

莫普看着我,柔声说:“小姐,现在由尤恩副长代为指挥舰队。”

我点点头:“穆……指挥官他……”我深吸一口气:“他还活着吗?”

话音刚落,周围所有人,仿佛都同时停下手中工作,沉默抬头看着我。这时我才看到,许多人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尤恩副长沉默片刻,眼中似乎噙满泪水,但很快就恢复了沉稳神色。

“请放心,我们不会放弃寻找他。”

我的心彻底沉下去。

***

十几分钟后,莫普和莫林陪着我来到甲板,五艘战机已经在待命。我看到阿道普就站在第一艘飞机旁,朝我行礼致敬。

莫普说:“小姐,荒芜之地已经是战时状态。我派人送你先回帝都。”

我还有些恍惚,点点头:“你们也要保重。”

莫林忽然哽咽了:“小姐,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

我一怔。他误会了,我没有想哭。

我只是……心里也难受。

“我没事。你们专心去营救他。”

“可是……”莫林的头垂得很低,“已经爆炸了……”

“莫林你给我闭嘴。”莫普有些冷漠的声音响起,“残骸还没打捞回来,闭上你的臭嘴。”他僵硬刻板的面容没有一点表情,声音却沉稳坚决得让人心头一震:“就算指挥官真的死在爆炸里又如何?我们也不会放弃,帝国也不会放弃。我会去请求皇帝陛下,寻找时光之族。”

我心头一震——时光之族?那是什么意思?

莫林语气沉痛的诘问:“时光之族?那只是个传说!不是真的!能够操纵时间、穿梭时空的种族?他们根本不存在,几百年了,没人见过他们!”

莫普冷冷道:“哪怕穷尽一生,我也要找到他们!请求他们把我送到爆炸发生之前,把指挥官救回来。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莫林看着他,呆呆的答道:“好,我会跟你一起找,把他找回来。”

我看着他俩沉默的容颜,只觉得不忍。

时光之族,一个传说?

他们俩是不愿意接受穆弦的死,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传说上?

可如果真的能找到这样的种族,那就太好了。

**

飞机平稳的航行在太空中,后方的太空堡垒和荒芜之地,越来越远。

我一个人坐在后舱,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骨刃。

这是莫林刚刚给我的,据说上次我用它伤了肯亚后,穆弦没忘了拿回来。因为“插~进过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所以他没有再送给我。

而现在,它很可能是穆弦仅剩的遗骨。

虽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痛哭流涕,可一想到他坠机的那一幕,想起他出事前我们那个微甜微涩的吻,我的心头仿佛湿漉漉的陷下去一块,陷入梗塞的疼痛中。

有些事改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按理说,他死了我就可以回地球了,可我为什么一点高兴不起来?反而还难过?

他坠机的时候到底想说什么呢?

华遥我不会……

不会什么呢?不会忘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身上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

不知道人死之后,精神力还会残余多久?他会在我身上残存多久?

**

“第一次跳跃倒计时:10、9、8……”阿道普的声音传来,我索性闭上眼,什么也不想了。

因为我刚受了精神力震荡,莫林建议阿道普分三次跳跃送我回帝都,免得一次跳跃距离太远能量场太强烈,我会受不了。

几秒钟后,我们已经到了另一片星域。阿道普说:“小姐先休息一会儿,再做第二次跳跃。”

我没答话。

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那温热包裹着我的精神力场,似乎……弱了下去,而一直疼痛的肩头,仿佛也瞬间缓解了不少。

难道他残余的精神力,已经开始消散了吗?

杀了他。那个声音又在脑海响起,只是更模糊了。

我悚然一惊,把背死死抵住舱壁,到底是谁在讲话,我为什么能听到?

第二次跳跃很快也执行了,我们来到了一片雪白的星云中。

“还有一次跳跃,就能抵达帝都。”阿道普沉声说。

“等等。”我猛的抬头,“等一下再跳跃。”

“……是。”阿道普疑惑的同意了。

我觉得不对,明显有哪里不对。

刚刚那次跳跃,精神力场突然又弱了很多。这让我感到不对劲。

隐隐的,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念头,可我就是抓不住。那到底是什么?

阿道普和副驾都疑惑的等待着,其他几艘护航飞机也静静悬浮在我们周围。我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的想,到底是哪里不对。精神力突然减弱了两次,跳跃了两次……

我的脑子突然一个激灵——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如果我身上残余的精神力是随时间变化,那应该是匀速渐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骤减了两次。

这说明,力场的渐弱是因为距离造成的——我们执行了两次跳跃。

为什么?

为什么我离荒芜之地越远,力场越弱?

难道是因为……我离穆弦越来越远了吗?

所以我其实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有没有可能……我循着感觉更强的方向找,就能找到他了?

而且我从来没有幻听的毛病,为什么脑子里有“杀了他”那个声音?难道这个声音跟他的精神力场也有关系。莫非……是他听到的声音?

所以……他还活着?有人要杀他?他正处于危险中?

这个想法匪夷所思,可却让我莫名的激动起来。

“阿道普,你能不能跳跃返回刚才的位置?”我颤声问。

“啊?为什么?”阿道普惊讶道。

“请再跳一次。”我缓缓说。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因为当我们又用了两次跳跃回到荒芜之地时,我身上强烈的精神力场又回来了。

阿道普还在沉默而疑惑的等待我的命令。

“带我去见副长和莫普。”我坚定的说。

**

当我再一次踏入指挥中心时,所有人都惊讶的看过来,莫林最先失声:“小姐你……”

我的心跳快的厉害,我颤声把刚刚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告诉了他们,然后说:“我觉得穆弦可能还没死,我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场。也许……也许我能找到他。但是要快,因为他好像处在危险中。”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我,莫林激动的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莫普和尤恩则陷入了沉思。我怕他们不相信我的感觉,刚要继续说,忽然,尤恩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抬头,伸手飞快的调整悬浮画面。

我们全看着他。而他眉头紧蹙,似乎很疑惑,又隐隐有压抑的激动神色。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将画面暂停、放大,死死盯着看。

画面定格在穆弦的飞机与敌舰撞击的一瞬间,他的机头刚刚触到对方的飞机外壳。

“小姐说得对。”他的声音微带喘息,“指挥官真的有可能没有死。”

他这么一说,大家更惊讶了,不少人脸上闪现激动光芒。而我的心跳也更快了。

“小姐你过来,你们也过来。”他指着面前的悬浮屏幕,

“之前我一直在看指挥官的飞行画面,就是因为觉得哪里不对。我发现撞击发生前,他的飞行轨迹有些突兀的、并不理智的转折,不像他一向的飞行风格。起初,我以为是当时飞机有损坏,他已经不能很好的控制飞行轨道。

可刚刚小姐的话提醒了我——我怀疑指挥官当时的撞击,是经过他精确计算的!你们看这里——我看过这种战舰的结构图。指挥官撞击的位置,恰好是战舰的泵仓。那是条狭窄的管道,但有非常结实的防火涂层。”

他又将画面一拨,变成那战舰崩裂成四五块炸开的画面,指着其中一块说:“因为构造原因,爆炸发生时,整个泵仓都包裹在这一块残骸中。如果指挥官撞击的角度准确,并且能在爆炸前从机舱弹跳出来,整个人连同座椅撞入泵仓,就有可能活下来!”

众人鸦雀无声,我只觉得胸口阵阵激荡:“所以……你是说,他的确有可能活着了?”

尤恩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刚刚略显激动的语气:“这对于普通飞行员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操作。但如果驾驶飞机的人换成了指挥官,那就是可能的!如果小姐你能感受到指挥官的位置,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太好了!”周围的军官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尤恩、莫普、莫林,还有很多人,都期待的望着我。

我点点头,心里又激动又紧张,耳边仿佛又响起穆弦坠机前的低语。

他当时是不是说:华遥,我不会死。

32.老婆你好

我离开荒芜之地那天,易浦城正式向军方提出谈判。他手里的筹码,是海伦尔要塞。

据说指挥部的全体军官,都对易浦城的行为鄙视不已。

按照他们的分析,易浦城原本神不知鬼不觉占领要塞,接下来是打算对荒芜之地发动突然袭击,大肆搜刮资源后逃之夭夭。这才符合雇佣军一贯的流~氓作风。

谁知那么巧,被我和穆弦撞破阴谋,穆弦当天就果断发布严防死守的命令。闪电战打不成了,易浦城当然不愿意硬拼,索性直接勒索。

“好在他不知道,指挥官此刻就在他的地盘。”尤恩说,“否则这只狐狸起码要敲诈半个帝国的财富!”

尤恩请示了皇帝,决定先拖延与易浦城的谈判,希望能在这期间,把穆弦救回来。

这个任务当然很危险,而且人不能太多。我们一共十个人、五艘飞机。阿道普是队长,莫普是副队长。精通医学的莫林也被带上,其他的都是空军精锐。

莫普和另一名飞行员驾驶飞机,我和莫林坐在后舱。航行了一阵,都没什么人说话,气氛显得很凝重。

后来还是莫林先忍不住了。也许是因为有了希望,他也恢复了些活力,一脸感慨的对我说:“小姐,患难见真情,你肯为指挥官冒这么大的风险,他一定感动死了。”

我有前车之鉴,意识到他是在公用通讯频道讲话,就没搭腔。

谁知他继续唠叨。为了阻止他,我索性答道:“如果是你被困了,我也会去救。”

莫林张了张嘴,立刻高兴的咧开嘴,转头问莫普:“小姐这么说,我是应该替自己高兴,还是替指挥官小小的郁闷一下?”

莫普答道:“你还是替自己难过吧!如果指挥官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找你决斗?我的战斗力为个位数的弟弟?”

通讯频道中,顿时有数人失笑。

立刻有人说:“莫林,一见到指挥官,我就去打小报告。”

另一人说:“莫林,想要我们闭嘴,把你珍藏的那些酒都拿出来。一个机器人搜刮那么多酒干什么?当润滑剂吗?”

莫林本来捂着脸在郁闷,闻言立刻喊道:“呸!那些酒是为指挥官的婚礼准备的!你们这些强盗!”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我也忍俊不止。可笑完之后,频道里忽然安静得不可思议,气氛莫名的又沉重起来。

“一定会把指挥官救出来。”阿道普沉声说。

“是。”众人齐声应道。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们预想的顺利。

一开始进展非常慢,我只能感觉到大致的方向。可星空如此辽阔,差之毫厘谬以光年。有时候越前进,我的感觉反而越弱,只好又重新开始。

甚至有一次,我们刚好跳跃到五十多艘雇佣军舰附近,吓得埋头逃窜。幸运的是他们好像也在休整,追上来时,我们已经跳跃逃走了。

但这次意外对我来说苦不堪言,颠簸的飞行让我难受得只想一头撞死。

但我完全没想到,当时通讯频道中,居然有好几个人对我喊话。

“小姐,柱子!”

“抱着柱子!”

“指挥官的柱子!”

我一呆,顿时明白——估计那天我们的“经典对话”,显然已经传遍了整支舰队。

莫林还插嘴:“什么柱子?我也要。”

这些军人的关心让我又窘迫又感动,抱着柱子没理莫林。

只是脑海里忽然就浮现,那天的穆弦容颜清俊,笑容浅淡,低声问我:“坐我的飞机就这么可怕?”

**

好在随着距离的推进,我的感觉终于越来越清晰了,第二天开始,我们基本没有再走弯路。

不过后来出了个意想不到的插曲。

眼看离穆弦越来越近了,我突然变得很疲惫,精神不能集中,方向感也变得模糊。我甚至又听到那个声音“杀了他”,诡异得令我胆战心惊。

莫林为我检查了身体,也找不到原因,最后推断也许是上次精神力震荡的后遗症。

“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他说,“但实在没有其他解释了。总不可能有人在干扰你的脑电波吧?这可是在太空,没人能办到。”

后来他给我打了一针兴奋药物,效果倒是很好,我又精神起来。三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一片幽静的星域,我能肯定穆弦就在这里——因为每个方向的感觉强烈程度是一样的。

但这片星域也不小,他的精确位置,我已经无从辨识了。

怕被敌军雷达发现,阿道普命令把引擎调到最低能耗状态,大家分头缓慢的在这片星域搜寻。终于,在二十分钟后,他们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型的雇佣军空间站。站外堆放着些飞机残骸。还有八艘雇佣兵飞机停泊。

大家又兴奋又担忧。

兴奋的是,那些残骸也许是上次交战留下的,穆弦很可能随着残骸被带到这里;担忧的是,他的伤势肯定不轻,不知是否被俘了。

阿道普上尉表现了出色的指挥能力。他先把我们的方位报告给尤恩,万一我们失手,就只能冒着引起易浦城注意的风险,派重兵过来强攻。

然后阿道普把我们分成两队,他带三艘战机六个人,引开空间站外那些敌机;其他人趁机潜入空间站寻找穆弦。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拖延敌机。为你们争取时间。”阿道普出发前说,“请代我向指挥官问好。”他说的非常轻松,我的心情却有点沉重。

以前因为穆弦对我的霸道□,我想他带出的兵肯定也是又拽又傲的,印象并不好。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觉其实他们是一群热血、可爱并且值得尊敬的军人。我很喜欢他们。现在阿道普要以三对八,承担了很大风险。

“保重。”我说,“救了穆弦就汇合啊。”

阿道普微笑看着我:“小姐,你也保重。万一情况不对,莫普会保护你先撤退。让一个女人来到战场营救指挥官,是整个舰队的惭愧。”

几分钟后,他们伪装成侦察机,“无意间飞过”空间站,然后迅速的“逃跑”。甚至还启动了超光速引擎做出要跳跃的样子。阿道普当真,敌机果然被吸引,倾巢而出追击上去。

眼看他们飞得没了影,我们悄无声息的飞抵空间站。

整个桶形空军站都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我们首先检查了供人员起居的下面两层,一无所获。这让大家微微有些沮丧。如果穆弦不在空间站里,那会在哪里呢?

因为有了上一次跟穆弦在空间站的经历,我们格外小心。到了第三层,按照之前的做法,莫普和两名少尉在前,我跟莫林等确认无人后再进。

莫普在门边打了个手势,表示没人,我们立刻跟了进去。

一个个大铁架黑黢黢矗立着,架子上堆满大大小小的金属箱。低暗柔和灯光像是雾气浮在舱内,大家的轮廓都变得朦胧。

虽然看起来没人,但保不准受伤的穆弦躲在架子后藏身。所以我们蹑手蹑脚的一排排检查过去。

最里面的一排铁架,跟舱壁间还有一块空地,那边灯光更暗,寂静无声。莫普三人端着枪走过去、转身、停步。

我和莫林也跟上去,然后我俩就震惊的看到起码有超过十个男人,或躺或坐在空地上,一起转头看着我们。

事后莫普回忆这天的情况时,坚决认为是我和莫林两个菜鸟太不专业了。他说他分明打了手势,表示有危险让我们不要靠近。但我因为正警惕的看着另一侧,所以没有注意到莫普的手势;而莫林更干脆:“看到了!我以为你让我们过去啊。”

于是就在我和莫林冒头的同一瞬间,那些雇佣兵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十之□都抓起了身旁的枪,与我们对峙。只有一两个躺在地上没动。

我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只觉得全身都要僵掉了。同样的情形,居然让我遇到两次!而这一次,我身边没有穆弦,外头也没有援兵,敌人反而更多。

莫普他们明显也愣住了。舱内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男人们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但连我也知道,只要任何一方稍微有点动作,立刻就会发生惨烈的枪战,大家一起死。

在我脑袋几乎懵掉的时候,眼睛还是管用的。我看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搭着毛毯,显然之前是在这里睡觉,所以才没察觉我们的动静;我还看到他们身上大多缠着绷带和血迹,应该是伤兵。

不过,伤兵应该没什么斗志吧?

我手心全是汗,心跳越来越快,伟人的典故、穆弦的模样,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清晰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情和勇气,驱使着我。驱使我打破这个僵局,保护莫普他们!

我开口了,模仿某个人傲慢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少尉,下了他们的枪;莫普,检查其他楼层;通知阿道普……”

他们全盯着我,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我心里有点发虚,但立刻又把心一横,心想反正是豁出去了。于是我的语气更硬了:“关闭底层……”

就在这时,我突然就看到离我最远的地方,那些伤兵的背后,一个原本躺着的人,猛的坐了起来。灯光这么暗,我还这么紧张,可一看到他模糊的身形轮廓,我就感觉到心口重重一震。而当他迅速抬头看过来,清秀柔润的面颊、漆黑深邃的双眸依稀可见,我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是他!虽然看不清楚,但我敢肯定就是他!

可他为什么会躺在雇佣伤兵中间?啊,他胸口缠着绷带,一定是受了重伤,假装成雇佣兵,停留在这里。他一向是足智多谋的!

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我与他相隔甚远的凝视着,只感觉到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我心想太好了,机器人的视力远超我这样的人类,他们肯定也看到穆弦了!

“关闭底层、关闭底层……底层……”我突然呆住,意识到自己还在讲话呢!

关闭底层什么来着?天哪我怎么能走神!我完全忘了后面怎么说了。

我一口气没接上,整个气势仿佛瞬间散掉了。我呆了几秒钟,目光生生从穆弦脸上移开,回到那些伤兵身上。

好几人盯着我,脸上慢慢浮现古怪的神色。

然后就有五六个人端着枪站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喊道,“放下武器,你们才三把枪,别找苦头。”

“这女人脑子有病吗?”还有人说,“啊,还挺漂亮。”

我彻底搞砸了,只觉得又窘迫又尴尬,简直无地自容。心想坏了,穆弦又受了伤,现在这个情形,难道我们要被雇佣军一网打尽?

“小姐,把双手举起来,站到我身后。”莫普忽然低声说。

我没明白,但立刻照做。站定之后,忽然就懂了他的意图——大概他想保护我,又怕我突然移动引起双方开火,所以让我举手表示没有武器。

也许看我是女人,也许雇佣兵也害怕枪火混战,真的没人开枪打我。但我站在莫普身后,一点也不轻松。

“放下武器!”有雇佣兵厉喝道。

莫普他们杵着没动,也没说话。我想他们肯定是在等穆弦的指示。可穆弦开口,不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办?穆弦会怎么办?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一道低沉柔和的嗓音突然响起了。

“关闭底层涡轮器。”

我心头一震。

我没想到他会冒险开口。更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把我刚才崩掉的台词,接着说完。

一句只有我能听懂的话。

我眼中忽然就涌起隐约的湿意——他知道我刚才想干什么,他懂我刚才说出那番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忽然觉得这句话,比他对我说过的任何莫名其妙的“深情”话语,都要窝心。我心中的窘迫和难堪瞬间烟消云散,我看着那些雇佣兵,忽然重新有了底气,他淡淡的话语,给我的底气。

他这一开口,莫普等人显然也愣住了。那些雇佣兵更是立刻察觉不对劲,后面有两个人马上端着枪瞄准穆弦:“上尉,你刚才说什么?”看来穆弦果然是混进了他们中间。

穆弦没躲避,甚至看都没看他们,只有淡淡的声音传来:“莫普,让开。”

这下不仅雇佣兵迷糊了,我们也疑惑了,莫普不是在保护我吗?为什么叫他让开?

但莫普还是立刻闪开了。我隔着十多个雇佣兵,与他对望着。

“啊!”“啊!”痛呼声突然此起彼伏。

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诡异的一幕。

阴暗的空间里,紧张的气氛中,那些雇佣兵却突然像遭受了巨大的撞击,身子同时撞向两旁的舱壁和铁架。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揪着他们扔了出去。撞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最后个个摔在地上,武器掉得满地都是,挣扎着却似乎再也爬不起来。

“指挥官!”身后莫普等人激动而喜悦的喊道。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沉重却柔和的力量推上后背,双脚瞬间离地,眼前一花,莫普等人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就到了后头。

眨眼间我人已落地,穆弦高大的身形、俊秀的容颜已在眼前。这下我看清了,那白净的脸颊上破天荒有些血污,黑色短发也显得凌乱。

唯有那双眼,依旧漆黑干净得像无底深渊,令我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精神力?他不是剧烈震荡了吗?竟然还有这么强的精神力?

那他刚才叫莫普让开,就是要清除障碍,然后……

然后抱我。

我的腰已经被他搂住,脸压在他的胸膛。他的头埋在我的肩窝,有力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得叫我就快喘不过气来。

我的脸颊陡然发热,心跳也快得厉害。但当我听清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忽然就清晰的感觉到……

踏实。

但此刻身在敌营,走为上策。我刚要抬头说话,他沉重的身躯突然朝我压过来。我措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侧头一看,他的脸颊贴着我,眉头微蹙双眸紧闭,呼吸微不可闻,竟然已经晕了过去。



33.爱是怜惜

休息舱里灯光暗柔、被褥雪白,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穆弦躺在床上,脸色跟纸一样白。

我望着他的眉眼,心里就像揣了块热豆腐,又软,又满,又烫,又慌。

必须正视这个事情了——我已经喜欢上他。

喜欢上强迫自己的男人,让我有点不舒服。可是,想要跟他两情相悦的冲动,就像一株嫩生生的爬山虎,已经在我脑子里冒头了。

“小姐。”一颗金属脑袋突然凑到跟前,吓得我瞬间回神。

“你盯着指挥官的样子,就像要把他吃下去。”莫林啧啧有声。

我颇为尴尬,立刻转换话题:“一会儿他醒了,有准备吃的吗?”

莫林当然上当,拍着胸脯答道:“都准备好了!我可是最优秀的管家。一会儿开会时就让他先吃点。等等——”他眨眨眼,“你以前从来不关心他的饮食哦,现在这么体贴?”

我一滞,随即熟练还击:“莫林,如果躺在床上的是你,我也会……”

“噢我错了,小姐饶了我!”他立刻点头哈腰,“我走了我走了。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醒了。醒了你通知我,尤恩他们都等着呢!”

我点点头,莫林走到门口,又语重心长的嘱咐:“千万别让他做剧烈运动啊!伤口还没好!”

“去你的!”

室内重新恢复宁静,我坐得太久腰酸,趴在床边看他。他的眉毛跟用笔描画出来似的,又干净又俊秀。

一想到这样一个男人属于我(他说过的),我的心又燥起来。

谁知他就在这时醒了。

刚睁眼时,他平躺直视正上方,眼神还冷冰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下一瞬间,他就察觉到我,立刻转头,黑眸牢牢盯着我。

我就趴在他枕头边,顿觉讪讪,起身道:“莫林说你醒了就叫尤恩他们……呃……”

他长臂一捞,就把我箍到胸口,不发一言看着我。病容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清秀,看起来就是个斯斯文文的大男孩。只是眼神执拗暗沉得厉害。

我的脸阵阵发烫,心想他是不是看出来我喜欢他了?以他的性格,是要像以前那样,狠狠的吻我吧。然后在床上亲密厮磨一番。

那这次,就由着他吧……

可我等了半阵,他也没动静。

抬眼一瞧,他的眼神已经暗得有些灼热,白皙的脸颊也染上红晕。我看他这个样子,心跳更快了。暗想他如果把持不住要做那个,我是绝对不同意的。

谁知他忽然把头转到一边,慢慢的呼出口长长的气,像是深呼吸平复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看着我,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叫他们过来。”他松开我。

我微微一僵,起身点点头,神色如常的走向桌前通讯器。

我当然看得出,他想亲我,他有话对我说。只是现在战事紧急,他才控制自己。可尽管明白,我心里还是有一点……

小小的失落。

我居然会感到失落?

“我会尽快结束战事。”他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现在不能分心。”

我的脸一热,没答话,默默拨通电话。尤恩说他们很快就到。

我转身时,他已经坐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莫林说你的伤还没好。”

“没事。”他看着我,目光明显又凝滞了一会儿,但很快移开了。看到他这样不动声色的忍耐,我的失落忽然奇妙的烟消云散了。

他沉默片刻,淡淡的问:“是谁的主意,让你上战场?”

我看他有点生气的苗头,立刻解释了精神力的事,但是没说我是从回帝都的路上跑回来的。最后我说:“只有我能感觉到你,所以我必须去。”

他原本一直低头沉思,听到这里,忽然看向我,目光又有点微滞的灼热。

我被他看得发窘,倒了杯热水给他,他把头转到一边喝了。

“我受伤时穿的衣服在哪里?”他放下水杯问。

“都在这里。”我指着桌旁的敞口箱子,莫林说过不能随便丢掉。

“上衣口袋有东西,拿出来。”

我找到那件衣服,果然在口袋里摸到个冰凉冷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我愣住了。

这是一个……手镯?

那是个细细的白色金属圈,线条圆润、做工精致。质地看起来有点像银,但又隐隐泛着蓝光。它没有任何复杂的花纹,看起来简单大方。只是表面沾了点黑色的灰,大概是穆弦一路颠簸弄脏了。

我完全没想到,穆弦会在这时候送礼物给我。虽然他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

一定是我们去年华柱之前,他就准备好的。只是出了意外,所以一直偷偷放在上衣口袋里,现在才给我?

我默默走回床边坐下,感觉到他正盯着我。我低着头,缓缓把那手镯套在左手腕上。有点大,但勉强也过得去。

我脸上火辣辣的,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谢谢。我……很喜欢。”

他的表情一开始还挺平静深沉。我说完这句话后,他明显一怔,忽然眼神就炽烈起来,脸上也隐隐升起红晕。

我哪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更不好意思了。谁知他把我的手一抓,就扯到怀里。我的腰一紧,已经被他抱上了床。他一个翻身,他居然一个翻身!把我压在床上,重重吻了上来。

“你的伤……”我在他嘴里呜咽。他却吻住不放,手甚至摸到了我的衣服里。我顿时气喘连连,心想他刚刚还说不能分心,怎么转眼就把我丢床上蹂躏了?他的定力不是很好吗?

“指挥官!”喜悦而响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然后是一阵一阵的脚步声。

糟了!尤恩他们来了!

压在我身上的穆弦也是浑身一僵,骤然离开我的唇瓣。脸色微变,整个人仿佛刚清醒过来。

我喘着粗气侧头一看,以尤恩、莫普为首,一排男人齐刷刷站在门口,尴尬的看着我们,然后纷纷转头。莫林更是双手捂住脸。

“快!快出去!”莫林大吼一声。可门外不知内情的、正往里的走的军人们还在不断增多——莫普早就说过,这是穆弦回来后,指挥部全体军官的第一次会议。足足有二十多人!

我恼羞成怒,一把推开穆弦,跳下了床。他大概也懵了,没有防备,被我推倒在床上,眉头还微微一皱。我知道是碰到伤口了,有点后悔,站定看着他不说话。后背的那些目光跟火烤似的,我的脸热得好像要被点燃了。

他倒镇定,撑着身体坐起来,冷脸看一眼众人,然后又看我:“进去。”

我绷着脸点点头——里面还有间卧室,跟这间相连。刚走了两步,又听到他说:“把磁力圈先给我。”

我一僵,回头看着他。他忽的就笑了,清冷的眉梢眼角间,都是浅浅的笑意。

我反应过来,看向手腕上的“镯子”,这是……磁力圈?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飞机元件,现在开会需要。如果你喜欢,我让兵工厂再给你做。”他柔声说。

我浑身一僵——飞机元件?开会需要?兵工厂?不是礼物?

难怪他看到我往手腕上戴时,表情有点异样。我还羞涩的跟他说很喜欢,然后……他就受不了似的忽然爆发,把我扑倒了……

我只觉得整张脸都要掉下来了。一把摘下“磁力圈”,往他手里一塞,根本不想看他噙着笑意的脸,埋头冲进里间,身后还听到莫普疑惑的声音:“小姐喜欢磁力圈?”

阿道普的声音响起:“不愧是指挥官的未婚妻,如此与众不同。”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我抓起里间床上的枕头,压在自己滚滚发烫的脸上。

可脑子里却浮现穆弦刚才埋头亲吻我的模样,俊脸薄红,眼神暗沉,就像要把我吃下去。他忽然情动,就因为我犯了傻吗……多奇怪的萌点啊。

我扑到床上,一动不动。

外头却传来他淡淡的嗓音:“这个磁力圈,是我从露娜的飞机残骸找到的。”

原本还在笑的众人,全都沉默下来。我也愣住,露娜?

那个粗壮的兽人阿姨,在那场战斗中,已经阵亡了。

只听穆弦继续道:“露娜出事前说过,她是乘坐紧急逃生机躲过追捕。我在空间站的残骸里,发现了这个磁力圈。它跟飞机上的普通磁力圈密度和磁性都不同,这应该是逃生机能够躲过雷达,从要塞逃出来的原因。莫普,立刻把这个磁力圈给技术部,分析成分,批量制作。”

尤恩答道:“指挥官,你的意思是,白朗一开始就在要塞的雷达设置上留了一手,防患于未然——只要使用这种磁力圈,就不会被雷达扑捉到。”

“是的。”穆弦淡道,“易浦城提出谈判了吗?”

我微微吃惊——他居然连这个都猜到了?

尤恩立刻汇报了易浦城的谈判条件,另有技术军官报告了雇佣军的兵力分布。穆弦听完后,淡道:“我没兴趣谈判,尤恩,你继续拖着他。磁力圈如果证实可行,24小时内全军装配,立刻攻打要塞,营救被困的守军部队。”

我微微一想,觉得这个主意的确很妙。易浦城能够嚣张勒索,就是因为他秘密起事,控制了要塞,不仅军事物资,还有守军都落在他手里。如果穆弦神不知鬼不觉率大军逼近,打个措手不及,简直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不过……穆弦居然能躲过空间站的雇佣兵,去研究残骸,还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磁、力、圈。他有这个精力,又怎么会无法脱身?

他其实是为了找残骸,才专程留在那里的吧?他根本不需要我们营救吧?

这个男人还真是……

可靠。

他们继续在说进军方向、任务分配。我听得晕头转向,救他回来之后我还没休息过,昏昏沉沉睡着了。

醒的时候,只觉得周围很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块暗白、微鼓的腹肌,还有低陷的肚脐——这是他的怀抱,什么时候被他抱过来了?

我的脸连贴着他光~裸的胸膛,耳边是温热有力的心跳,腰上搭着他的大手,正来回……抚摸着。

我微微一僵,刚要起身,就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问:“你说她在回帝都的路上,半路折返?”

“是的。”莫普沉静的声音响起。

“当天折返。”莫林很小声的补充。

我一怔,目光微微一偏,原来他们就站在床边。我立刻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又听穆弦继续问:“我不在这几天,她还好吗?”

我心里忽的一软,甜甜的酸酸的。

莫林答道:“吃饭睡觉都正常,就是你出事那天,她也遭受精神力震荡波及,吐血晕倒了。”

原本在我腰上缓缓移动的大手忽然一停。

莫林又说:“不过请放心,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会再给她调理身体,她不会有什么事。”

“如果我撤去她身上的精神力,有没有帮助?”

莫林答道:“那倒不用。少量的温和精神力,甚至能帮助她修复。”

穆弦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两个月后就是婚礼,她的身体可以承受我吗?需不需要推迟?”

我脸上陡然一热——他果然脑子里总是想这些事!最好推迟!

谁知莫林欢快的声音传来:“指挥官放心,小姐只是大脑受了点震荡,身体还跟以前一样强壮呢!”

“很好。”穆弦答道。

我好想掐死莫林!

这时又听莫林说:“你的精神力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一个很好的好消息,一个不太坏的坏消息。”

莫普插嘴:“别说废话。”

莫林嘟囔:“我用词很精准的。指挥官,你这次遇险,遭受强大的外力冲击,精神力在震荡重创之余,也反弹到前所未有的强度,自发对你产生保护。目前的测试数值超过了帝国所有记录在案的精神力数字。也就是说——指挥官你因祸得福,精神力已经是帝国最强的人了。”

我听得微微一笑,莫普低声说:“太好了。”穆弦沉默片刻,答道:“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这一次的创伤太大、增长又太强,目前你的精神力还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半年之内,你绝不可以大规模动用精神力!否则很可能造成精神力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莫林的声音鲜有的严肃。

我吃了一惊,就听到穆弦问:“你是说,我会变成疯子?”

莫林答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小规模使用,是没有影响的。现在你最需要的是睡眠,睡眠最能调节精神力。”

“好。”穆弦淡道,“辛苦你们了。”

“我们先出去了。”莫普说,“莫林?还不走?”

却听莫林支吾吾说:“指挥官,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能不能不要一直抱着小姐?这样会压迫你的伤口。你已经抱了一个小时了。”

“她不重。”淡淡的声音。

我的脸又蹭蹭的热起来,又甜又暖,心想一会儿不能让他抱了,折腾伤势。

这时莫普也附和了:“莫林说得对。指挥官,把她放下来吧。要是你的伤口恢复不好,婚礼推迟怎么办。”

我有点好笑——莫普还是很聪明啊。

“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环住我的手还是没动。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屋内重新恢复宁静。我刚想“苏醒”,他却忽然松开了我,将我放在床上,侧卧对着他。

看来莫普的劝诫起了作用。那我就不要醒了,继续睡吧。他还光着呢,现在醒多尴尬。

他也没了动静,也许是睡着了。

困意再次袭上心头,我正要放松自己陷入甜睡,忽然就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动了动。然后胸~口的皮肤微微一凉。

我顿时僵住——他在脱我的衣服。他想干什么?

很快我就感觉他解开了所有扣子,因为我整个心口都是凉飕飕的。他的手又来到后背,我感觉到胸~罩一松,被轻轻扯掉了。

我的脸烫得就像着火,心慌意乱——我是睁眼,还是不睁眼?

没等我纠结完毕,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覆在一侧柔软上,缓缓的、轻轻的揉了起来。我的整个脑子都空白了,哪里还顾得上睁不睁眼的问题?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手上。

他的动作很轻,一会儿用手掌把整个握住,一会儿又松开,用两个手指捏捏嫩肉,又捏住顶端凸起。然后手又来到另一侧,重复这样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手又移到我胸~口下方,摸了摸我的肚脐,又停在我腰上,不动了。

我紧绷着,心想他再摸,只要再摸一下,我就醒!我就跳下床!

谁知等了一会儿,也没动静。就是胸口有点痒,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还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

我眯着眼偷偷一看,随即瞪大眼愣住。

他睡着了。

黑色短发遮住了他的眉毛,俊秀的侧脸神色安详。黑密的睫毛微阖着,挺拔的鼻梁——鼻梁正埋在我的双~峰间,脸颊似有似无的贴着那里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我的……两团把他的脸夹住了。

看着这一幕,我只觉得整个脑子跟煮沸的浆糊似的,又烫又浑。我想再等一会儿,他睡熟了,就把他推开。

我望着他静静等待着。可望着望着,就有点走神——他的睡颜看起来是那么安静乖巧,仿佛不带丝毫情~欲,只是本能的靠近我。

我静默片刻,把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脑袋,也闭上眼睡了。




34.内柔外刚

我醒的时候,穆弦还在沉睡。我抬头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九个小时,而我俩的姿势一点没变。

左峰被他的侧脸轻轻压住,右峰搭在他脸颊上。我不想他醒来的时候还维持这个姿势,但又不愿意吵醒他,权衡片刻,只好用手握住左边,缓缓往外拔。

谁知刚下床,他的眼睛就睁开了。而我的手还握着左边,顶端花蕊正对着他的左眼……

他却没抬头看我,漆黑的瞳仁似乎还很迷茫。忽然,他抬手牢牢抓住了左侧酥圆,嘴一张,含住了上头一小半,然后眼睛一闭,不动了。

一系列动作简直流水行云一气呵成。

他竟然又睡着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看了他一会儿,只好认命的握住左峰,再次往外拔。好在他含得很轻,顺利抽了出来。我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忽见他眉头一皱,居然又抬手握住了,捏住想要往嘴里送,眼睛依然是闭着的。

我怎么能让他再次得逞!眼明手快从床上抓起块布就往他嘴里塞。没想到这招居然有效,他含住我塞进去的东西,嘴唇动了两下,鼻子轻轻吸了吸,眉头瞬间舒展,不动了。

我松了口气坐起来,暗柔的灯光下,却瞥见他含在嘴里的东西特别眼熟。凑近一看,竟然是我的胸~罩!是他昨天睡着前脱了扔在一边的——我就说床上怎么会有块布!

让他含着我的胸~罩醒来,比含着真胸醒来更恐怖!

我僵了一会儿,只好握住胸~罩的带子,第三次往外拔。谁知这一次不那么幸运了,大概那块薄布被他牙关咬住了,我稍一用力,他眉头一皱,眼睛又睁开了。

我心惊胆战保持不动,看他是否会再次睡着。可他的目光淡淡往下一扫,伸手就把胸~罩从嘴里取了出来。拿着看了几眼,就抬头看向我。

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谁知他的目光根本没到我脸上,就半路刹住,变得幽深专注。我循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衬衣敞开,酥~胸全露!醒了之后根本就忘了扣扣子。

我连忙转身背对着他,飞快的把扣子扣好。转身时我的表情已经比较平静:“你睡着的时候,自己抓住……胸~罩,含进嘴里的。”

他看着我,脸上忽然泛起笑意,眼中仿佛也有了浅浅的光泽,低声答道:“抱歉。”

我被他瞧得脸上一热,假装若无其事的下了床,穿好鞋。我在椅子坐下,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刚想问他饿不饿,却听他说:“华遥,谢谢。”他的嗓音柔和而低沉,似乎意有所指。

我的脸更热了,是感谢我让他埋在胸~口睡一晚上吗?想想就尴尬,我看着一旁说:“我睡着了,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别这样。”

他没出声,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轻轻的说:“华遥,我说的是空间站的事。”

我顿时一僵,回头一看,他淡笑望着我。因为笑意,平日冰冷的眉梢眼角,也显得温柔。我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讪讪道:“没什么。”

“不过。”他缓缓道,“今后我再有任何事,你也不必来救。”

我怔住:“为什么?”

他看着我,自然而然的把手里的胸~罩捏成一团,从左手轻轻丢到右手,又从右手丢到左手,语气淡淡的:“你是我的女人,不是部下。不应该涉险。”

我的目光被胸~罩吸引住,不自觉的“哦”了一声。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也低头看着手心的东西。我脸上一热,却见他朝我伸手:“去穿上。”

我心想你都含过咬过了,我怎么能穿,淡淡摇头:“不用了。”

他的目光望我胸~口一扫,盯着那里说:“一会儿莫普莫林会来。”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薄而柔软的白色衬衣下,双峰的顶端,两粒凸起清晰可见……

所以我刚刚就顶着这么个形状,在他面前晃了这么久?难怪他的目光都没从我身上离开过!

我的脸已经热到麻木了,顶着他灼灼的目光,低头走回床边。从他手里夺过胸衣,大步进了里间,飞快的穿好,平复呼吸。

可是胸罩被他的口水浸湿了一大片!凉凉的一点也不舒服。但其他衣服还没送到太空堡垒上来,我只能忍了。

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是他的女人,所以不应该涉险,心头暖暖的,但又觉得他太大男子主义。不过随他去吧,反正他需要我营救这种事,不可能再出现。就算是这次,即使我们没去,估计过得一两天,他也自己潜了回来。

等我走出去时,他已经打开顶灯,穿着暗灰色的衬衣倚靠在床头,面容看起来清俊又温和,眼神也很平静了。

他让我给莫普打了电话,莫普说三分钟后就到。挂了电话,舱内又重新陷入沉静。

我发觉自己还真的不太会跟他相处,好像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之前我们仅有的相处,几乎都是在床上。

“现在知道什么是底层涡轮器了吗?”他忽然问。

我对这个词印象实在太深刻,脸一热,答道:“不知道。”

“战事结束,我带你去看。”他低声说,隐有笑意。

“……啊?不用了。”其实我对涡轮器什么的完全没兴趣啊!

不过想起那天的事,我也笑了说:“如果不是突然看到你吓了一跳,我不会忘词的。”

这点我是真有自信,当初听他这么拽拽的说过一回,我其实还蛮震撼的,把他的话在心里琢磨过许多遍,早已滚花烂熟。后来才敢装腔作势学他。

“嗯。”他深深望着我。

这目光叫我又有点不自在,低头说:“你说如果那天我没说错,他们会束手就擒吗?我会成功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望着我。我顿觉窘然,估计他那天也许有点感动,但也觉得我是在犯傻吧。可我又有点不信,没准儿那天能成功呢,我平生第一次那么有气势……

“一定会。”他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带着他惯有的倨傲淡然。

可就是这样疏淡的语气,却让我的心好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然后就冒出一股暖暖的热流,偎贴得我舒舒服服。那热流又有点烫,令我感觉到心尖仿佛都在胸膛中微微颤抖。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他也没再说话。我们沉默着,可空气里好像有无形的热气,熏得我有些晕眩。

我忽然就很有冲动,过去亲他一下。

飞快的看他一眼,却见他已经拿着床头莫普送来的军事报告在看了。他说过的,战争结束前,不能分心。

我就有点憋得慌,心跳快得厉害。亲不亲?走过去、低头、啵,然后回来坐下,应该很快,也分不了什么心吧。

可看着他俊白如玉的脸,望着他微抿的漂亮薄唇,我的全身仿佛注了铅,死活迈不出步子,脸越来越热,整个人都有点晕忽忽的了。我受不了了,一咬牙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向我,目光沉静,我顿时又僵住。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莫普莫林走了进来。我马上坐了回去,大大松了口气,可又隐隐有点后悔。

“指挥官,还有一个小时,舰队就出发了。”莫普说,“是否马上就去?”

“去。”穆弦淡道。

“好的。”

我听得不对劲,立刻问:“去哪里?”

莫普答道:“去做战前动员。”我松了口气,看一眼穆弦,他嘴角又有了笑意。我脸一热,扭头到一边。

“莫林。”穆弦忽然说,“先扶我去洗澡。”他的起居一向是莫林负责。

莫林小跑过来:“指挥官,我知道您讨厌脏兮兮的。但是现在伤口不能进水,咱们只能用水擦澡,然后全身消毒。”

穆弦点点头。莫林搀着他缓缓站起来,嘴里念叨:“我拿毛巾,得有人帮我扶着你……”看到站在一旁的我,他脸上瞬间绽放灿烂笑容:“小姐,帮忙帮忙。”

他话音刚落,穆弦立刻扭头看着我,眼睛黑黢黢的。

给穆弦擦澡?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他高大光裸的身体,脸上滚烫起来,避开他的目光:“还是莫普去吧。”

他们都没说话,静了一会儿,穆弦先开口:“莫普。”莫普立刻走上前,扶住他另一只手,三人沉默着小步走进了浴室。

听着浴室里淅沥的水声,我有点郁闷——他们刚才干嘛那种反应?好像是我铁石心肠,委屈了穆弦一样。但要现在对着他的肉~体,确实不自在,我不喜欢那样。

过了一会儿,他们出来了,穆弦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衬衣和长裤。他们又给穆弦穿了军装、佩戴勋章,戴好军帽和手套。

暗灰色军装衬得他肤色细白、眉目俊黑。只是气质太过冷凛,加之病容苍白,整张脸透着森森的寒气。就跟冰雪雕砌出来的人没什么两样,只是雪人不会有他这样暗沉锐利的眼神。

刚穿戴整齐,就有人来敲门,是尤恩,身旁还站着几名军官。

“指挥官,飞行员们在等你。”

“好。”穆弦看我一眼:“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点点头,这时莫普和莫林忽然松开了他,退到一旁。我有点疑惑,他们要干什么?

他吸了口气,极慢极慢的站了起来。站稳之后,他直视前方,迈了一小步,忽然停住不动,似乎在暗暗用力。

这时,莫林转头看我一眼,抿着嘴,有点难过的样子,但什么也没说。

我顿时明白了——难道穆弦要自己走到指挥中心去?他连下床都困难好不好?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长腿又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步伐很慢,但是已经变得连贯起来。

而门外尤恩、阿道普,门内莫普莫林,看着他沉默而迟缓的步伐,看着他平静但是苍白的脸色,都站着没动。

我知道这一定是他们的军事规定什么的,但我有点难过,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我扶你去。”莫普莫林同时在背后喊:“小姐……”

他脚步一顿,目光偏转看我一眼,眸中升起几分柔和,但很快恢复清冷。

“松手。”

他的语气有点冷,也带着隐隐的威严。我一怔,不由得松开了他的胳膊。这时莫林已经把我往后一拉。穆弦没再看我,迎着门外射进来的灯光,缓步走了出去。尤恩、莫普等人跟在他身后离开。

屋里只剩我和莫林,我想起他刚才的话,虽然知道他是公事公办,但还是有点不畅快,还有点心疼,坐在沙发上不做声。

莫林眨巴着红眼睛盯着我:“小姐,你千万别误会啊!他不是要凶你!这是他的习惯,也是舰队的传统——身为指挥官,他总是站在大家面前,给大家信心。不能让人扶着去指挥战斗啊!那样有损士气!”

我心头一震,问道:“难道今天战斗全程他都要站着?”

莫林叹了口气,点点头:“等着吧,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出好多血。可是没办法,莫普说,大家跟了指挥官很多年了,他往那里冷冰冰一站,再冷冰冰一说话,大家就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我心口一疼,士气这东西我也能理解,可是……

“那要是他腿断了站不起来怎么办?”

莫林摇头:“你也不要太担心啦。上次天狼星战役,腿骨不就断了吗,刚换上金属腿骨,就去指挥战斗了。你知道,换骨是很疼很疼的。就像有根小棒子,在伤口一直戳,他那次站了两天。啊,战机出发了!”

他指着窗外,只见暗黑的天幕下,一艘艘战机宛如灰色大鸟从甲板翱翔而出,于漫天繁星间划过道道淡如水纹的痕迹,随即骤然消失在一团团银白色的璀璨光芒中。

战机群纷纷跳跃离开,他们的姿态如此安静,甚至如此优美,我却感觉到庄严而肃杀的气息,宛如穆弦刚刚冷漠而


35.狐犬相争

我跟莫林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无聊。有时候走到外头一看,零星经过的军人形色匆匆、神色紧张。估计现在整艘舰队的人都跟箭弦一样紧绷着,唯独我们俩无所事事。

“啊!我想到件很有趣的事!”莫林走到桌前打开悬浮电脑,嗖嗖的翻看,不多时,画面定格,一幅真人大小的穆弦军装照浮现。莫林笑嘻嘻的看着我:“小姐,想看指挥官的裸~照吗?有**没牙齿的时候哦!”

我忍不住笑了,也走过去。意外的是,文件夹里只有三十多张照片,对于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来说,太少了。

打开一看,更是印证了我的想法——几乎有二十多张是证件照、纪念照。譬如荒芜之地军校毕业照,譬如通过飞行员考核时与同期学员的合影,相片上的他一如既往英俊漠然,不过我看得多了,倒不觉得惊艳。

最后几张才有趣,粉嫩嫩的一团婴儿,莫林还专门给我指出**的位置。小小细细白白一根,像鱼肉肠,令我油然而生“你也有这种时候”的爽感。

不经意间,我看到穆弦的个人电脑里,还有个文件夹,写着“华遥”。我登时想起曾经撞见他看我的照片,有点好奇,就让莫林先走了。

把门锁上,这才打开文件夹。一看数量,一千五百多张……

翻看了一阵,大多是我读大学和工作的照片。很快就发现了一些裸的,还是高清版,看得我自己都汗颜,想也没想就删掉了。

我接下来的任务变成了迅速寻找并删除裸~照……想到穆弦还在前方打仗,我躲在屋子里干这个,感觉……说不出的感觉。

看到某一张我笑了——因为我只穿吊带短裤,一脸笑容对着天上的月亮比出V手势,二得不行。照片上的女孩站在一汪清澈的溪水里,干净、白皙、青涩,略有曲线曲线。我记得那是老家后山山顶,那年我念初三,期末考进了年级前三,才会在温泉里洋洋自得。

慢着!初三?!十五岁?

我忽然紧张起来,快速往前翻,果然看到不少张类似照片;甚至还有我穿着高中校服优哉游哉坐在山间小溪钓鱼的照片。我的心跳越来越急,最后被我找出一百多张,从15岁开始每年都有,地点都在老家那座山上。

看完这些,我往沙发上一倒,竟然生出一种颓然的感觉。

为什么穆弦会出现在那座山上呢?如果他早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讲清楚,让我难过那么久?

我想了想,打开通讯系统,连接地球的外婆。那边刚好是上午,我跟外婆闲聊了几句,就问:“外婆,以前每年暑假,还有中秋,你都带我回老屋那边住。我记得咱们那边一直没有生人出现吧?或者……野兽什么的?”

外婆说没有啊,那个村子人很少的,咱们那座山就两户人呢。你怎么这么问?

外婆说“咱们那座山”,是因为村子地广人稀,几乎按人头一人一座山。这在大城市可能匪夷所思,但在乡下,真的就是这么分的。

我有些失望,说没什么,小时候事情记不太清了才问问。

却听外婆嘀咕道:“就是听别人说,在山上看到过野猪,又黑又壮,很凶的。不过这个我是不信的,山上的野猪早被打光了。”

我:“……他们是在哪里看到野猪的?”

外婆想了想说:“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洼子溪那边,就是我不让你下水的那条溪啊。你没去过,所以不知道。”

我微微一僵——不仅下水了,还去了很多次。

我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也许是穆弦的飞船刚好停靠在那里,看到过我?

所以我的确没有营救过落水大黑狗,但是被大黑狗默默的偷窥过?

这算是缘分吗?

我决定等他伤好了,找个机会问清楚。

**

到中午的时候,莫林来送饭。等我吃完了,他就开始调试通讯系统。我奇道:“要干什么?”

他说:“哎呀,刚才我给指挥官送饭,他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你一直在房间祈祷他大获全胜。他就高兴的笑了,还给了我一组权限,可以看前方战场的情况。他肯定是想让你看他指挥战斗。”

我心想他笑肯定是不信你说的话,我怎么可能干祈祷这种事。不过看看战场倒是不错,就当星战片了。

“这跟地球的孔雀开屏一个道理。”莫林打开了悬浮屏幕。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想在你面前展示胜利,展示武力值啊!”莫林挤眉弄眼,“你要知道,帝都多少少女,想要看到指挥官的英姿。三年前,帝都日报的美女记者,专程跑到前线,想全天跟随采访记录指挥官的生活,人家还有皇帝的亲笔批函。”

我来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指挥官说……”莫林忽然站定,模仿穆弦冷冰冰的语气“抱歉,请换个男性记者。莫普,送她回帝都。”

“噗”我笑出了声。这时悬浮画面已经变得清晰,太空之中,五艘堡垒成环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战机,正从各个方向朝堡垒飞去。一排排核弹,像是流星雨一般,落在堡垒表面,溅起小团小团的火花。

“发动总攻了!”莫林兴奋道。

我也被他带得有点紧张起来,问:“谁占上风?”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实施侧翼轰炸。摧毁他们的超光速引擎。”

“是!”有人答道。

是穆弦!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冷漠,难怪那些军官们都服他,你要是在战场上,听到这么一把冷冰冰的、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关他事的声音,你也会镇定下来。

他又陆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很快,海军陆战队员登陆了一艘堡垒,救出了被俘的数百名要塞守军。这时,阿道普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指挥官,我们发现了易浦城的指挥舰。”

我又在画面中,看到那艘漂亮的黑色战舰——属于某个被穆弦视为对手的男人。

战舰周围很快发生了激烈交火。帝**以牺牲十艘战机的代价,击落了易浦城的指挥舰,陆战队员持重火力强行登舰。

“要是能抓到易浦城就太好了。”我听到尤恩在通讯频道中说。

“小姐,抓到这只狐狸,指挥官就可以晋升帝国元帅了!”莫林兴奋道。

“别高兴得太早。”

“你别高兴得太早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通讯频道中的穆弦……跟我。莫林一呆,捂着脸倒在沙发上:“绝配啊!”我失笑,但直觉的确告诉我,易浦城没那么好抓。不过……看着画面中被超过五十余架战机包围的中型战舰,易浦城想逃走也很难吧。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阿道普略显沉重的声音在频道中传来:“指挥官,易浦城被俘了。但我们阵亡了二十名海军陆战队员。”

这一刹那,频道中安安静静。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穆弦的声音响起:“结束战斗。”

然后就看到军舰和战机,有条不紊在要塞附近飞行着。而二十艘战机,成扇形队列先行飞离堡垒——那是押送易浦城的队伍。

忽然画面一闪,变成了一艘战机的舱内画面。阿道普的脸出现了:“指挥官,易浦城人在这里。”

“好。”穆弦淡淡的声音响起。

这时阿道普退开镜头前,跟五名战士持枪站在一旁。我看到后舱坐着一个男人,缓缓转过头来。

我一怔。

那是一个非常……美的男人。

虽然是高大的军人体格,五官也显得深邃饱满,但肤色很白、眼睛太黑、嘴唇太红、脖颈修长,就显得有点妖气冲天。

难怪被称为狐狸。

“是他。”穆弦淡淡道,“杀了。”

我有点吃惊,也听到尤恩略显局促的声音:“指挥官,按照帝国法律,必须对他进行公开审判。”

“不用等到审判那天,他早跑了。”穆弦淡道,“杀了他,所有后果我来承担。阿道普上尉,执行命令吧。”

“是。”阿道普同样沉静的声音传来。

我不由得想,穆弦下手还挺狠的。不过易浦城给荒芜之地造成那么大的伤亡,露娜夫妻也死了,这人的确该死。

就在这时,易浦城忽然露出了个笑容。

薄薄的唇角轻轻勾起,脸颊上露出浅浅梨涡,那双漂亮的眼睛更是波光荡漾。隐隐的让人觉得,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一切,一直看到你心里,忽然就让你觉得危险起来。

我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怕。虽然在笑,可是感觉比不笑的穆弦可怕多了。

“兹……”一声轻响,画面忽然消失了。莫林不满的说:“怎么就没了?”谁知这时频道中却传来尤恩的声音:“阿道普,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信号了?”

“第二、三、四飞行小队,立刻支援阿道普。别让易浦城逃走。”穆弦冰冷的声音响起。

画面突然切换到外太空,正在发生的一切令我大吃一惊——一艘战机正如离弦的箭般,一头猛冲上天!而它身后,超过二十架飞机穷追不舍。它们的正下方,飞出了几个黑点,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到有人焦急喊道:“阿道普他们被扔出了飞机!救援船!救援船!”

那些黑点……是阿道普他们?那么现在驾驶第一艘战机的是谁?难道是易浦城?

可是具体情况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它们全都飞离了镜头范围,要塞周围重新恢复了宁静。

我和莫林对望一眼,都长长的出了口气。“我给你拿点水果。”莫林走到冰箱边,我也没看屏幕了,回想刚才的一幕——易浦城是怎么逃脱的呢?太神了,也不知道穆弦的人能不能抓到他。

“兹……”通讯频道响了一声。我以为是电流声,没去管他,接过莫林给的水果,咬了一口。

“呵……”低低的仿佛叹息。

“你听到有人在低笑了吗?”我问莫林,他点点头:“可能是飞行员呗。”

“呵呵……”那人又笑了,莫林一愣,我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毛。我俩同时看向桌上的通讯器。

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缓缓的语速,就像正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诺尔王子殿下,兽族名穆弦,未婚妻纯种人类华遥小姐。”

我一怔,低声对还在发呆的莫林说:“马上通知人过来。”

莫林点点头,刚要迈步,就听那人用无比温柔的语调,缓缓的说:“华遥,我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黑头发黑眼睛的纯种人类女孩。再见了,诺尔的小姑娘。”

通讯中断了,莫林和我面面相觑。

“他是谁?他什么意思?”莫林急问。

我也被这人阴测测的话搞得心慌,答道:“他……不会是易浦城吧?”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穆弦大步走了进来,反手带上了门,表情淡淡的。莫林就跟被人扎了一针似的,一下子跳起来,冲过去:“指挥官!”话音未落,穆弦身子一倒,跌在他怀里。

我也吓了一跳,快步冲过去,跟莫林一左一右把他扶到床上。他的脸色比离开前更苍白了,身上也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莫林拿过医药箱给他处理再次崩裂的伤口,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忍不住问:“易浦城抓到了吗?”

“让他跑了。”穆弦脸上浮现寒意。

我和莫林都没出声。

这时穆弦转头看着我,声沉如水:“虽然有遗憾,但易浦城的部队这次伤亡很大,短期内不会再进犯。”

我点点头:“太好了。”刚想开口说那通恐怖电话,他头一偏,已经把我吻住。我侧头想避,他却一把扣住我的后脑,将我整个人拉过去,扣在胸膛上,令我动弹不得。我知道他已经忍了很久,否则绝不可能在莫林面前就这样迫不及待。可那通电话……

“指挥官,伤口处理完了。”莫林低低的声音传来。

穆弦的唇没离开,反而将我的身子搂得更紧,我挣扎着想说话却是徒劳,又急又燥。我看到他朝莫林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莫林却没动,犹豫道:“指挥官,刚刚有人在通讯频道跟小姐说话了。可能是易浦城。”

穆弦动作一顿,松开我,目光瞬间阴沉下来。

**

“……喜欢黑头发黑眼睛的纯种人类女孩。再见,诺尔的小姑娘。”重放一遍,那人的声音依旧叫人心惊肉跳。

穆弦的脸色冷得不能再冷了。

“把这段资料送给技术部。”穆弦说,“华遥的机器人卫队数量增加一倍。”莫林领命离开了房间。

我坐在床头,穆弦沉默的躺着,什么也不说,也没吻我。我知道易浦城此举犯了他的大忌。他连别的男人看我一眼都吃醋,易浦城还说什么“黑发黑眸我喜欢”。

而且这个易浦城会卷土重来加害我吗?

“别怕。他无法伤害你。”穆弦忽然开口。我转头,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

手一紧,被他握住,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他抬头盯着我,眸中闪过一丝分不清是冰冷还是温暖的笑意:“从现在开始,我会二十四小时,跟公主在一起。”



36.蜜月先行

“小姐,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莫林怯生生的问我,一边问还一边回头看穆弦的房门。

我瞄他一眼:“怕你就回去。”

他顿时蔫了,默不作声跟在我后头。

那天穆弦丢下“24小时不分离”的狠话,我又感动又不安,刚想说点什么,他已经晕倒了。据莫林诊断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

为了防止穆弦醒来后“抱小姐的动作过于剧烈”,莫林采取封闭疗法,给穆弦打了镇定剂,确保连续睡眠50个小时。这样精神力能够得到修复,而在轻度精神力作用下,伤口也基本可以愈合。但不可以过于操劳,痊愈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穆弦睡着之后,莫普过来了一趟,随口提起阿道普等人都受了伤。我想起当时像稻草似的,被易浦城随意丢出机舱的阿道普,有些担心,就决定去探望。穆弦醒来也许会生气我接触别的男人,但我还是想去,况且我也在机舱里闷了够久了。

莫林当然不乐意,但他更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去,只好成为同谋。

医疗舱很宽敞,整整齐齐摆满了床位,都用白帘子隔开。我们问清阿道普的床就在拐角处,位置挺偏,周围也没其他人。白帘子遮得严严实实,莫林说:“是不是在睡觉?”

我俩走过去,莫林掀开帘子一角。迎面而来就看到一对雪白的臀瓣,匍匐在病床上;一根粗大黝黑的东西,正狠狠的一下下往里戳。

我目瞪口呆,莫林倒吸一口凉气,用力甩下帘子。但就这么一眼,也足以让我被迫看到女人饱满婀娜的肉~体、阿道普半褪到膝盖的裤子和略显紧绷难耐的俊容。

“啊!”里头的女人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阿道普尴尬的声音传来:“小姐、莫林,等一下……”

莫林一直呆呆站着,也许他已经濒临崩溃了。我也胆战心惊——如果被穆弦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这件事谁都不要说!”我压低声音说,莫林哭丧着脸点头。我的心也乱了,脑海中居然浮现出穆弦那个东西的模样,狰狞而粗长。

就在这时,帘子拉开,一个白衣护士背对着我们快步跑走。阿道普靠坐在病床上,被子盖到腰处。古铜色的脸庞明显还尴尬着,他问:“小姐,找我有事吗?”

我知道穆弦的舰队没有女人,但要塞边防军是有的。刚才的护士多半是从要塞过来帮忙的。只是没想到阿道普有这么狂野的一面。

我的脸还在发烫,微笑说:“没事,只是来看看你。”

阿道普很感动,连声道谢。看着他真诚的神色,我的尴尬也烟消云散。又聊了一阵,他也询问了穆弦的伤势。

跟阿道普道别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小姐,明天你还能来吗?”

我有些意外,莫林则一脸警惕。

却听阿道普说:“我的飞行小队和海军陆战队员,在这次战役里折损了一半,还有三分之一跟我一样,躺在医疗舱。如果能够得到小姐的鼓励,他们会很荣幸。”

我立刻答应了,莫林也没反对。

**

两天后,穆弦醒了。当时莫普在查阅战后军务报告,我和莫林在看阿道普的护士女友介绍的当地电视台高收视率连续剧。

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腰一紧,被人抱起来。我吓得全身一抖,回头一看,穆弦高高大大的站着,清秀澄澈的眼眸正凝视着我。

我心头一喜:“你好了?”

他点点头,眸中浮现淡淡笑意,忽然就转身,抱着我往床走去。

“你们先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对莫普莫林说。我顿时一僵。

“等等!”

“等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是我和莫普。

穆弦脚步顿住,低头看我一眼,目光若有所思。我被他瞧得不自在,他却已转身看着莫普。

莫普咳嗽两声答道:“指挥官,这是舰队伤亡报告和防务安排日志。你入睡前说过,一醒就要看。”

穆弦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抱着我的双臂忽然一紧——但他很快松手让我落地,俊脸已经恢复沉静。

我不用跟他单独呆在床上,心头一松,刚想退开,他忽的偏头,温热的唇在我额头一触即走。这个吻显得有些隐忍克制,但又像是在安抚我。我心情微微一荡,他已经大步走向了办公桌。

不过一进入工作状态,穆弦就变得心无旁骛。低垂的脸庞温润如玉,峰眉星眸乌黑清秀。等他彻底忙完,再吃了饭、洗完澡,十多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也显得很疲惫,搂着我坐在沙发上,整个人仿佛才放松下来,也没有再次提出“清场“的要求。我看着有些好笑,估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指挥官……”莫林鼓起勇气把一叠资料递过去,“按照计划,我们今天该返航回家了。不过……家里有二十多拨人等着见你。有皇帝陛下的特使、有国防部官员,还有荒芜之地当地贵族……能推的我都推了,这些不行。另外庆祝帝**战胜雇佣军的宴会,已经排到了下个月。”

穆弦顿时皱眉,我听着也烦。莫普忽然插嘴:“要是指挥官不想理这些事,就先别回去好了。”

“那去哪里?还留在堡垒?憋死人啊。”莫林问。

莫普想了想说:“可以去索夫坦小行星。”

我瞬间来了精神,坐直看着莫普。穆弦侧头在我耳边低喃:“想去?”嘴里的热气令我的耳根阵阵发烫。

我点点头。索夫坦小行星是穆弦母亲留下的遗产,上次莫林给我放那颗漂亮行星的录像,就令我向往不已。

莫普又说:“现在那边正是夏季,很合适指挥官调养身体。而且第五舰队就在那附近星域驻扎。不会有安全问题。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让机器人卫队先过去准备。”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两个机器人中,莫林更乐于扮演红娘的角色,莫普大多数时候恪守本分。直到几天后我们从索夫坦离开,我仔细一回想,发觉莫普做起红娘来,才是不动声色、一击即中——如果不是他安排这趟旅行,我绝不会这么快就被穆弦再次吃得干干净净,并且从此被他每晚顺理成章的吃吃吃吃,最后不知不觉成了习惯……

**

这天傍晚我们的战机跳跃离开前,出了段小插曲。阿道普和几个年轻飞行员听说了我们要走的消息,跑来送行,还拿着个小巧精致的战斗机模型。

穆弦问阿道普:“新机型?”

阿道普忙说不是,把模型递给了我:“小姐,这是全体飞行员一起亲手制作,送给你的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我接过模型,条件反射看向穆弦,他的目光停在我脸上,幽深难辨。

等我们坐上战机时,穆弦的神色一直淡淡的,莫普则凑到他耳边低语。我知道肯定在说那天的事。

那天我答应阿道普去看望伤员,不知怎的消息传来,几乎所有飞行员都去了医务室。原本我定义的朋友间的探望,变成了“指挥官未婚妻专程慰问全体飞行员”的活动。我又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当时窘得不行,只好连连点头微笑握手,说一些客套的鼓励的话。不过看得出来,年轻的飞行员们很兴奋也很感激。

所以他们今天才送这个礼物吗?

这时穆弦转头看着我,目光暗沉,看不透在想什么。

我开始没做声,因为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可他一直沉默盯着,我有点受不住,淡淡的问他:“有问题吗?”

他却把我从座位上抱起来,放在怀里:“谢谢你,去看望我的人。”

我没想到他这么说,心头一甜,笑了:“不用谢。”

他盯着我,目光变得灼热,我就有点笑不出来。他打开我俩的面罩,低头开始吻我。舱内静悄悄的,莫普莫林坐在前舱一言不发,只有我俩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将我扣在怀里说:“下次必须有我在。不可以握手,不可以站得太近,任何身体触碰都不允许。”

**

飞机停稳在一望无际的绿绒绒的草地上,我看清眼前的景色,几近窒息。

天空的底色是碧蓝的,云朵却是橙红色的,像一盏盏红灯笼浮动在半空。树干是绿的,绿得粉嫩清新,树叶却是五颜六色的,远远望去,每棵树都像一位穿着花裙子的美人。

嫩黄色胖乎乎的巨鸟群咕咕咕叫着从头顶飞过,白色的幼犬群趴在山坡顶上呆呆望着我们。远处还有一片湖水,蓝得幽深。水底不知什么东西,密密麻麻闪闪发光,就像天上的繁星已经沉入水底。

但这都不是让我最惊讶的。

我看着半空中悬浮的熟悉房屋:“这是……”

莫林得意的解释:“家里配备了超光速跳跃引擎。你们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他的话本来无心,但我听得心头一暖,下意识侧头看向穆弦,他却看着前方,眉头微蹙。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房子门口那些白毛毛肉呼呼、蓝眼睛小短腿的鬓绒幼犬。

好可爱……

“已经挑选过。”莫普平平稳稳的声音响起,“都是雌犬。”

穆弦的眉头瞬间舒展,我期盼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乌黑的眉目在落日的余晖中跟水墨画似的,生动醒目。

“让莫林陪你去。”

我顿时了悟——他不愿意接近其他雌性。可那些看起来那么小啊,最大的不过足球大小,最小的只有我巴掌大。不过不管他了,我和莫林兴冲冲的跑向幼犬群。

它们并不怕人,歪着脑袋看着我们,“汪汪汪”的叫声跟婴儿似的。莫林拿来些食物,很快就获得信任,它们开始舔我的皮鞋,舔莫林的金属脚丫。莫林呵呵呵笑,装作很痒的样子在地上打滚,结果十多只幼犬齐齐一愣,同时卧倒在地,也学莫林的样子,打滚耍赖。我哈哈大笑,也好想打滚,但是想到穆弦就在身后,还是拉不下脸。

回头一看,距我们不远的房子门口,摆了两张躺椅,穆弦和莫普坐在上头。阳光尽洒,穆弦的脸在金黄色光线下,仿若美玉般熠熠生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一直跟随着我。

这么遥远的凝视,忽然就令我紧张起来。好像一举一动都被他扑捉,一笑一颦都会落在他眼里。

“小姐,它们可聪明呢。你做什么,它们都能模仿。试试看。”莫林兴高采烈的说。

“嗯。”要是穆弦没在后头,我一定来一段生涩的骑马舞,让幼犬跟我一起蹦跶。可现在,我只能蹲下跟它们握手、敬礼、做鬼脸,表现得像个淑女。它们真的很聪明,一教就会。虽然没有骑马舞,但看着一堆肉呼呼的小狗先打一个滚,再一起朝你扮鬼脸,感觉也不错。

约摸是我们玩得太开心,莫普也被吸引过来。他难得的表现出活泼,跟莫林两人一组开始打滚、跳舞。小狗们纷纷模仿,我在旁边实在忍不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经意间回头,却见穆弦端着杯茶,静静的喝着,眼睛依然看着这边。日光已经跑到了屋子后头,他坐的地方笼罩在大片暗色的影子里,看起来清凉而安静,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望着他头顶的黑发、挺拔料峭的身影,我心里冒出来一点点心疼。我不知道这心疼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这几天看他强撑着指挥战斗,或许是他此刻因为“忠贞”只能一个人坐在远处无法靠近我……我忽然就有了冲动,想要走到他身边,想要亲吻他。

我把心一横,一步步朝他走去,脸越来越烫。渐渐的,他的容颜变得清晰。他的目光起初很柔和,慢慢就浮现诧异。

我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他的脸润白干净,嘴唇暗红饱满。

“不舒服?”他蹙眉问,身子一动似乎想站起来。

“别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哑中带着颤抖。

他动作一顿,目光越发凝重锐利。

我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低头,就亲了下去。

飞快的含住他的唇,舌头钻进去,找到他的舔了舔,他的舌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僵在那里没动。这样的反应顿时令我生了怯意,立刻退了出来,草草结束这个吻,僵硬的直起身子,尴尬而……期待的望着他。

一抬头,就撞上他黑黢黢的双眼。那眼神简直难以形容:凝滞、了然、动容……最后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灼热而锐利。

我听见自己热烈急促的心跳,慌忙转头躲避他那迫人的视线。谁知却发现那边草地上也安安静静。莫普、莫林、还有幼犬们,全都扭头,呆呆看着我们的方向。

所以……他们都看到了我吻穆弦?

我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块烧红的铁,又烫,又僵……

“啊!”莫林忽的一声惊呼,我一愣,就看到至少有七八只幼犬,同时跃起扑向他的脸。

“哎约别舔我!啊!别舔我的嘴!这是我的初吻!”莫林呜呜咽咽喊道,莫普在旁边放声大笑,结果其他犬也同时朝他的脸扑去,但是被他眼明手快轻轻拍掉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哈哈笑了——一定是幼犬们看到我吻穆弦,所以模仿着去吻莫林了!他还真是遭受无妄之灾啊,一会儿肯定满脸口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短路……

“啊!”我腰间一紧,身子已经腾空,落入穆弦怀里——刚刚只顾着看莫林,都忘了他刚被我吻了……

他把我放在大腿上,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竟像涂抹了胭脂一般……可爱。黑眸沉沉,却又清亮逼人,像是有温柔的月光洒在里头。

“你愿意了。”

我本来还在笑,闻言脸上滚烫——他是说我愿意跟他在一起?这时他把我后脑一按,狠狠亲了上来。

**

莫林来叫吃晚饭的时候,我从穆弦怀里抬头,嘴已经被他亲的红肿。莫林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我也冲他笑:“莫林,你的嘴也肿啦。”他一呆,冲进屋里照镜子了。

我笑得不行,回头一看,穆弦眸光暗沉的盯着我,脸上没有笑意。这眼神叫我莫名有点心慌,不过进屋吃饭时,他又恢复正常,表情淡淡的。所以我也就没太在意了。

吃完饭,莫普带着机器人去外围布防,莫林开始打扫屋子,穆弦看我一眼:“去洗澡。”我猜想是抱过幼犬身上有味道,他才特别叮嘱,就依言进了主卧的浴室。

热气蒸腾,我靠在浴缸里,舒服得不想起来。想起我问穆弦时他动容的表情,只觉阵阵心悸。我想我们可以这样愉快的相处下去,我能够不在意以前的事,慢慢的就能彻底接受他。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开始。

就在这时,我听到已经反锁的房门,咯噔一声轻响。我浑身一僵,缓缓回头,穆弦走了进来。

高大、光~裸的身躯还沾着水珠,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贴在额头上,白皙的身体泛着热水冲刷过后的微红。修长笔直的双~腿间,笨拙粗长色泽深黝的某物,直挺挺的……立着。

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眸,隔着浴室的淡淡的雾气盯着我,就像覆上了一层氤氲的光泽。我呆呆的看着他,他开口了,嗓音似乎有些低哑难耐:“我好了。你可以了吗?”

——————

莫普莫林穆弦三人小剧场:

穆弦十岁的时候认祖归宗,皇室派人送来两个高级机器人。

穆弦拿着说明书,输入第一个机器人的性格模型:沉稳、勇敢、内敛、果断……

输入第二个时,穆王子忽然觉得有些无聊了,对照性格模型表,选择了跟第一个完全不同的特点:活泼、胆小、天真、自恋……

过了几天,穆臻指挥官(他的母亲)回到家中。当时莫普正在跟穆弦讨论多纵队远途跳跃的飞行战术,而莫林……莫林正扛着锄头乐呵呵的在花园种地瓜,扁平金属脸蛋在阳光下像一块刚刚煎熟的鸡蛋。

穆臻指挥官蹙眉,指着窗外走一步跳两步的机器人:“这是个什么东西?”

穆弦淡淡抬眸:“我的机器人管家。”顿了顿说,“有他在,很热闹。”

穆臻望一眼多年来母子相依的冷清的家,默然不语。


37.手脚并用

“我好了。你可以了吗?”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我的嗓子仿佛也瞬间干涸了。

“可以……什么?”

他不答,笔直朝我走来。结实修长的双腿间,黑乱旺盛的毛发里,那根紧绷粗狞的家伙,正随着他的步伐节奏,一下下晃着……

我慌忙抬头看向他的脸。他直勾勾的盯着我,白皙的脸颊仿佛被热气熏起阵阵红晕,更显得眉目清秀——

一个清秀如画、饥渴如兽的男人。

“等一下!”我大吼一声,在水中挡住自己的要害,“你不是说、不是说结婚之前不这样的吗?”

他已经走到了浴池边,闻言一怔,负手站定,眼神依旧暗沉灼热:“不必等到婚礼。华遥,你向我表达了爱意。这是我作为男人给你的回应——我会尽我所能,我们会很愉悦。”

他说得太自然太低沉,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尴尬和慌乱。

这时他忽然迈开长腿,跨进了浴池。那一团昂扬粗壮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很近,就在我脸颊前方晃动。

我脑海中突然就冒出阿道普跟护士做~爱的画面,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疯狂、狼狈、狰狞。我完全无法想象,把画面中的人换成我和穆弦,会是什么样子。又像四年前那个晚上一样吗?

“不,穆弦。”我伸手抵住他的小腹,“我现在不想。”

他神色一滞,垂眸盯着我,缓缓问:“为什么?”

我别过脸看着一旁:“因为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你能不能先出去?”刚说完,他的手已经伸过来。腰身一紧,被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湿漉漉的被他抱在怀里,我只觉得周身像是着了火。他的目光先是凝滞在我胸口,又移向双腿间的幽谷,眼神雾蒙蒙的,好像根本没听到我刚才拒绝的话。

“穆弦,你不是说我是公主?你不会强迫我的,对不对?”我低声问。我们这些天相处得这么好啊!

他看我一眼,没出声,从边上拿了条浴巾包住我,就往卧室走去。

卧室里灯光柔和,窗帘全部拉得密密实实。我被他放在那张超级大床的正中央,他在我身旁侧卧着,单臂撑着脑袋,灼热的目光停在我双腿间不动,我僵着脖子看天花板,但依然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又紧张又尴尬,还有些难过。

“我不会强迫你。”

我一怔,惊喜缓缓涌上心头,转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安静而温和,黑眸中暗沉褪去,但专注依旧。

“你说要尊重和平等,我会给你。”他低声说,虽然说话时他的眼睛又看向了……我的下面。

我呆呆的看着他,又听他继续说:“华遥,我一直在等你心甘情愿。”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撞出一股暖暖的热流,淌过原本有些难受的心脏。那天我是说过,说这辈子不会对他心甘情愿,不会身心忠贞。我也知道这些天他一直在改变。但听他这样倨傲的人,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心头的感动却是难以言喻。

“谢谢你穆弦。”我喃喃道。

他的目光这才回到我脸上,目光幽深:“你做心理准备需要多久?”

“啊?”

“给你一个小时,我就在这里等。”他的手覆上我一侧酥乳,轻轻揉了起来,目光也变得灼热而专注,“我先……”

我一僵,这才明白过来,他以为我只是对这一次的做,需要心理准备?胸口已经传来异样的酥~痒,眼看他就要低头咬住,我连忙推开他的肩膀:“一个小时不够。”

他紧握着我的双峰不放,蹙眉答道:“两个小时?不可以再多了。”顿了顿说:“华遥,我……忍得难受。”

我一怔,要他这样的男人开口承认“难受”,应该是很难受吧。

可我还是深吸一口气说:“穆弦,我说的心理准备,不是指今天,也不是明天。我是喜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了。那并不代表我想跟你做……我还需要时间。既然你说会等我心甘情愿,那现在我的确不想做。”

他猛地一怔,眸中欲望迅速褪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清明。原本微红的脸色,更显得有些冷。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头一揪,转头看着一边。沉默过后,我说:“四年前你对我做了那些事就走了。也许你认为以后跟我结婚顺理成章,对我来说,却是无缘无故被人强~暴了一个晚上。我甚至连你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后来我难过了很久,我不喜欢那些事。”

他没说话,只灼灼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握着双峰的手忽然松开,他平躺下来没出声。

他的反应让我心头一酸,更难过了。可我还是觉得应该拒绝他,不想做就是不想做。

就在这时,腰间一紧,他把我搂过来,让我靠在胸口上。赤~裸的皮肤紧贴着,我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心跳,不由得心头一定——他不生气?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俩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心头一震,他是在为四年前的事情道歉?我抬眸看着他,他也正静静凝视着我。

“结婚再做。”他缓缓问,“可以吗?”

我一怔,不由自主就答道:“好。”其实我并不知道结了婚是否能坦然面对,但我现在只想答应他。而且结婚还有将近两个月,应该可以吧?

沉默了一会儿,我刚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余光一瞥,却察觉他的硬物还是坚挺屹立着。

我心生疑惑——他不是不想做了吗?为什么还硬了这么久?

谁知他就在这时一侧身,正面抱住了我。

“华遥,我忍不住了。”他低头咬我的肩膀,“用手。”不等我回答,已经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我的腿上一蹭一蹭。

我彻底僵住,连忙把手收到背后,脸上火辣辣的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你自己有手。”话音刚落,右手就被他抓住往那边引。我拼命僵持,可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下一秒,已经被牢牢按在那滚烫的粗物上。

“不要!”我喊道。

“要。”他哑着嗓子吐出这个字,按着我的手不放。我刚想挣扎,一抬头却撞见秀白的脸颊上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面写满暗沉的隐忍和焦灼,还有隐隐的渴望。

我心头一软,全身莫名就没了力气,心想:他忍得这么难受,反正只是用手,那就帮帮他吧。

“是……这样吗?”我捏住上段往外拔了拔。

他急急喘了口气,绯红的脸颊上眼神简直可以用阴郁形容。他抓紧我的手,跟我一起握住它,上下快速抽~动起来。我根本不需要用力,只需跟随他的节奏滑动……

他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它好像也在我们手中缓缓涨大。我脸如火烧,一直看着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也有点好奇,飞快的往下瞄了一眼。

这一眼却见我浑身一僵。

结实的小腹下,昏暗的毛发间,它被我们白皙修长的十指紧紧交缠着,更显得粗壮黝深、触目惊心。它在我们的虎口处迅猛的来回吞吐,像被我们禁锢住,可又像、又像在与我们的手掌抵死缠绵着……

我再一抬头,穆弦黑发凌乱、面颊绯红、气息喘急,窄瘦腰身正随着我手中的频率,有力来回摆动着;漂亮的眼眸中写满灼热的迷蒙——这个男人仿佛完全被它主宰。

也被我主宰。

我的全身骤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又热、又晕,伴随着阵阵悸动。而双腿间也陡然涌起一股滑腻腻的湿意,令我感觉到轻微的胀痛……我顿时羞窘难当,为什么被情欲主导的是他,可我也有了反应?

就在这时,他忽然松开了我的手,身体也停滞不动。我一怔,余光瞥下去——射了吗?可好像还硬着,那么大一根,也没看到有东西像上次那样喷出来……

“啊!”我一声惊呼,因为他突然紧紧搂住我,然后腰身往前一送,那个东西就挤进了我的双腿间。

“你要干什么?”我的声音小得像呜咽。

它忽然就退了出去,不等我心情放松,立刻又插了回来。然后他低哑有力的嗓音响起:“夹紧。”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可他已经开始以疯狂的速度进退抽~插起来。奇异的痒和麻在那里的皮肤蔓延,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柔韧的顶部摩擦着我的私隐。

我觉得这简直太荒糜了,跟真刀实枪没什么差别。我张开腿想把他的东西弄出去,谁知刚一动,他的大腿就敏捷的压上来。

我的腿被迫并得更拢,紧紧夹住滚烫的它。他难耐的呻~吟一声,忽然用力往里戳了十几下,身子一绷,就停止了摆动,只是仿佛还处在某种余韵中,轻轻颤抖着。

我整个人都已经懵了。

湿漉漉的黑发紧贴他雪白的脸庞,瞬间彻底舒展的眉宇间,更透出一种陌生的狂野。同时,我感觉到大腿根、臀缝、还有私隐处,都被淋上一股股湿热……

****

“到了晚上,祈祷泉会更美。”莫林愁眉苦脸的看着我,“可是指挥官说过晚上不许安排任何事,怎么办呢?”

我脸上一热,抬头看向书桌旁,正在跟莫普商议军事的穆弦。虽然是度假,但还是会有些加急事件传送过来。他神色专注,似乎并没听到我们的话。

我看一眼莫林:“别乱想,我们没有……”

莫林:“哦哦哦?”

我却滞住了,没有?没有什么呢?

抵达索夫坦行星之后的三天,莫林莫普都安排了一些景点,供我和穆弦游玩。有五光十色的玉石沙滩,有雄伟壮阔的红色大瀑布,还有群兽咆哮的蓝色平原……实在让我大饱眼福。关键穆弦最后还淡淡来了句:“喜欢?莫林,回去后把索夫坦行星过户给她。”

我下意识拒绝了。只是那天夜里上了床,穆弦亲着亲着,就悄无声息的把它再次挤进我双腿间。我想着他对我的好,有点不忍心排斥,又想反正也做过了,就顺从了,最后被他射在身上;再后来也有些意乱情迷,又用手帮了他一次。

结果那晚之后,他就把这种亲密视为理所当然,每天晚上都要这么来两次。我再提出抗议,都被他堵着嘴亲得没了声音。

而且他一次比一次时间长,有时候足足两个小时才弄出来。释放之后,不仅他的眼神越来越暗沉灼热,我都觉得燥热难耐心猿意马。这令我每一晚都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在玩火**。

但经过这个事,我也明白了——他对性~事的态度,跟军事态度一样坚决。他是在肯等我心甘情愿没错。但只要我在哪一方面松了口,他就会把它视为“已攻克战果”,不允许我再拒绝。

所以当他提出用嘴或手“帮”我时,提出一起洗澡时,都被我果断拒绝了——否则这些亲热方式,肯定也会被他加到每晚的固定安排中去。

莫林现在犯愁的是,穆弦每天吃完晚饭就带我进房,严禁任何人打扰。可莫林明天打算安排的“祈祷泉”——一个地处大陆腹地、适合晚上观赏的景点。

“一天不回来没关系。”我说,“你就这么安排,听我的。”说出这句话我脸上一热,因为我想到——穆弦会不会在第二天白天,把延误的两次补回来……

“可是……”莫林还在犹豫,大概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比我和穆弦上~床更重要。

“可以带帐篷去。”莫普沉静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指挥官的军用帐篷我一直带在飞机上,很干净。小姐,你们可以在泉边过夜。一定会是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我们的行程,第二次在莫普的好心“提醒”下,定了下来。


38

我们抵达大陆深处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前方是一片繁密的树林,神奇的是每棵树上都缀满盈盈灯火,在迷蒙暮色中显得恬静而幽深。一种淡淡甜香味浮动在空气中,闻着舒服极了。

隔近一看,才知道那些不是彩灯,而是树上结的又大又圆的果实!它们居然是半透明的,还在发光。而那香味正是这些果子散发出的。

“可以吃哦。”莫林摘了个幽蓝的果子给我,“你会爱上它的味道!”我接过咬了一口,果肉香软多汁,清甜无比,唇齿留香。

等我们走到密林掩映的深处,我已经干掉了三个果子,饱得不行,胃里也暖暖的。穆弦阻止了继续给我摘果子的莫林:“别让她吃太多,她会醉。”

我有点讶异:“醉?”

莫普答道:“祈祷泉的水质含酒,这里的树木被称为‘酒木’,果实也含少量的酒。不过度数不高,小姐完全可以放心。”

他这么一说,我的头好像还真有点晕了,就没再吃了。

穿过这片果林,眼前豁然开朗,水声如滂沱大雨隔窗倾落。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祈祷泉,心跳慢了一拍。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一条瀑布自低矮的山崖坠下,下方是一片幽静的深潭。这本是常见之景,可那水却是不同的,它会发光。它白得像雪,荧光湛湛,宛如水缎在林间缠绕。那淡淡的光芒笼罩着整片树林,如同迷离梦境。

莫普他们去搭帐篷了,穆弦牵着我往水流深处走。空气中的酒香味越来越浓郁。不知是空气的原因,还是吃了果实的后劲,我的头也渐渐沉了起来,眼前穆弦的背影,也变得有些飘忽。我想坏了坏了,要是真的醉了,被穆弦趁虚而入怎么办?今晚我一定要警惕。

不过,如果当时我知道莫普说的“度数不高”指的是40度酒精,我一定扭头就走,不会继续在这一方酒池肉林越陷越深。

到了一方寂静的水潭深处,穆弦沉默立了片刻,开始脱衣服。

我顿时头更晕了:“你要干什么?”

他已经脱得精光,淡道:“游泳,这里水很干净。”他的脸映着幽暗的水光,像隐匿在夜色深处的俊美浮雕。

我看着他的身体,又看一眼双腿间已经很熟悉的它。它正半翘不翘,显得……笨拙憨厚。我莫名就感到阵阵悸动,身体里的血液仿佛也躁动起来。

居然有点想握住他的它……难道这种事也会成习惯吗?

他迈开长腿,沉入水里,白皙结实的身体显得优美而充满力量。他轻轻一头扎下去,无声的潜出数米远,再湿漉漉的探身出来。

“华遥,下来。”他的声音在空寂的林中显得格外悦耳低沉。

“不。”我想了想说,“如果我下来,以后每天你都会跟我一起洗澡的。我要坚持立场,我不会上当。”

他似乎一愣,又游回水边,抬起如墨般的双眸看着我,声音中带了笑意:“你……醉了?”

我摇摇头。

意识还很清醒,当然没醉。就是头有点沉,心里莫名的感到美滋滋的。

我淡淡的说:“你快点游!游完我们早点把今天的两次做完,我还要去、要去……”

“去干什么?”他从水中冒出上半身,看起来就像一尊精瘦的象牙雕像。

“去跟你睡觉啊。”我十分肯定的答道。

他站在水中,抬头望着我,忽然笑了,英俊的脸庞沾满晶莹的水珠。

脚踝一紧,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我的身体骤然倾斜,吓得我低声尖叫,双脚已经离地,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我不想游……呜!”我呛了一大口水,连声咳嗽。有力的臂膀环上来将我的身体轻轻托起。我一抬头,对上那双幽深动人的黑眸。

他的容颜在水光掩映下就像一幅清隽的画,我就笑了,把嘴唇送了上去。

在水里吻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嘴里有醇厚甜香的味道,松开他,张嘴又喝了一口水。

“好喝。”我推开他,又喝了一口。

他搂着我的腰,嗓音低哑:“别喝,你会醉。”

他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也就没管他。双手捧了水,送到他跟前,看起来就像捧着流动的美玉,“你喝不喝?哦,你肯定不喝,你有洁癖……”

他已经低头,就着我的手,汲了起来。喝完他抬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暗红的唇,黑色湿发贴着光洁的额头,眼神看起来很灼热。

那眼神我很熟悉,心头一个警醒,严肃的说:“穆弦,我们结婚才做~爱,对吧?”

“嗯。”他盯着我,“除非你愿意。”

我放了心,头更沉了,心情更畅快了。隔着水面,低头看了看他小腹下已经沉默挺立的它,看起来很孤单的样子。

我忽然莫名的心疼,伸手握住,低声对它说:“来,我帮你。穆弦现在对我可好啦。我也要不计前嫌对他好。”

他身子忽然僵直,然后就将我一把抱起,往岸边走。我手一滑,它差点脱手,我连忙扭动身子艰难的握紧。

“先放手。这样有点疼。”他低哑的声音就在耳边。

我拼命拽紧它:“不放!”

他没做声,就是呼吸似乎急促了些,将我放在水边地上。

“别打扰我。”我头也不抬的吼道,学他以前的方式,上下快速动了起来。可是它很粗大,我只能握住一小半。灵机一动,双手握上去,顿觉心满意足。只是好像听到他又吸了口气。

刚玩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我低头一看——我坐在他的衬衣上,双峰浑圆雪白,幽谷漆黑若现。

“为什么我没穿衣服?”我疑惑的问。

“你的衣服湿了,我用精神力帮你烘干。”他低声道。

“哦。谢谢你。”我更感动了,双手动的更卖力。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它也越来越烫手。他张开的双腿会偶尔轻颤,难耐的摩擦着我的身体。我不知不觉也湿了,还有点胀痛。

“穆弦……我不舒服。”我的手停了下来,郁闷的看着他。

他呼吸一滞,似乎从牙关里逸出两个字:“别……停……”

我不干:“不来了。我不舒服。黏死了,还好涨。”说完我就低头往下看,可是看不清。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个无比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说:“躺下,我帮你看看。”

他的话让我莫名的感到很燥~热,心跳也加速了,下意识拒绝:“不行,我怎么能让你看?只有穆弦能看,而且要结婚了我才许他看。一天只能看一次……最多两次!”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感觉有人在推我,我顺势躺了下来,看到朦胧的星空,身上还有凉凉的风拂过,很舒服。

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一根柔软的东西缓缓探进了身体里。摩挲着,揉弄着,我感觉到一阵阵奇异的酥~痒从那里传来,而我原本紧绷难耐的身体,仿佛也得到缓解。可还不够,好像心底某处还是很干很渴很痒。

“快点。”我不满的说,“你好不专业啊!”按摩按成这样!

那根东西似乎停了停,终于变得更快了。我感觉到战栗感一波波袭来,越来越痒,越来越强烈,忽然就控制不住了,一阵尖锐至极的愉悦感,像大水没堤般吞没了我的所有感觉。我全身剧烈颤抖,只觉得无法承受。

可那根东西还继续在那里撩拨着,我受不了了,一脚狠狠踹过去!那东西终于滑了出去,我好像还听到有人一声闷哼。

但身体的感觉渐弱了,我放下心来,开始闭着眼喘气。

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身上一沉,一具温热光滑的身躯紧贴上来。我睁眼一看,穆弦俊美如玉的脸正在眼前。眼睛深黑得像头顶的夜空,只看一眼,我就觉得自己要陷进去了。

我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开始轻轻舔他的嘴唇:“穆弦,刚才我好舒服。”

他嘴角弯起,但没说话,漆黑的眼眸似乎更灼热了。这时,我感觉到一个柔韧紧绷的东西,插~入了我双腿间。我立刻熟练的夹紧,微笑着说:“我夹好了!”

他动作一顿,突然好像激动起来,开始猛烈的进退抽动。我闭上眼搂住他的腰,莫名觉得很满足。

以前我们都是侧躺着做这个事,今天我却是仰卧着,感觉到他的小腹一下下撞击着我的,甚至能感觉到他跨部的……毛发擦过我的……那里,痒痒的,好像又很让人激动。

随着他的一下下起伏,我的身体仿佛忽然苏醒,又泛起那种湿热肿胀难耐的感觉。我想起刚刚那次极致的愉悦,只觉得心都被撩拨得痒了起来。

想到这里,我张开了大腿,松开了他的它。猛的听到他“丝”一声,我疑惑的一看,他已经在我双腿间坐下,手捂着它,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了?痛?”我关切的问。

“为什么松开?”

我下意识低头一看,他铺在地上的衬衣,似乎有几点湿润。我疑惑的问:“你刚才戳到地上啦?”是因为我突然松开了它?

他没吭声,身体重新覆上来,合拢我的双腿,把它往里塞。我连忙说:“等等!穆弦,我又不舒服了。你帮我。”

他眼神一滞,没动,我推他一把:“快啊!”

他牢牢盯着我,这么暗的光线下,我居然看到他脸颊泛起阵阵红晕。

“华遥,先让我射出来。”他哑着嗓子道。

我有点委屈:“为什么要你先?”

他的眼神昏暗得像黑色旋涡,默了片刻才答道:“因为只差一点了。”顿了顿答道:“两次都是。”

我用力想了想,好像他真是憋了两次。他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心疼,于是我点点头:“好吧。”

他几乎是立刻抓起我的双腿,挤了进来。

“等等!”我从旁边抓起他的外套和裤子,垫在自己腰下面,“你看,这样你就不会戳到地上了!”

他“嗯”了一声,动作不停。

也是因为腰垫高了,这次他的它,是斜着在摩擦运动。好几次顶端都撞到了我的那里。我被撞得酥~痒难当,下意识挪了挪双腿,谁知这一动,就感觉到它贴着大腿根顺势一冲,然后……

然后就撞进去半个头。

异物闯入的感觉如此清晰,我猛的睁眼看着他,他跨在我身上,好像也因为这个意外愣住了,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们盯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我的心跳忽然变快,越来越快。全身的感觉仿佛已经褪去,唯有跟他轻轻相连那处的肿胀感,是我唯一的知觉。那里有点烫,有点紧,还有点疼。

还有点……兴奋。

我的脑子越来越晕了。但我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清楚的知道。而他正看着我,焦灼的看着我。

我不想拒绝,一点也不想拒绝。我全身都是软的,提不起劲拒绝。

“会不会……很痛?”我哑着嗓子问,欲盖弥彰的问,阵阵晕热袭上了我的脸颊。

“我会轻一点。”光是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的心抑不住的颤抖。

“嗯。”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烫。他却已分开我的腿,拉开我的手,低头吻了下来。

我们的唇舌激烈的交缠着,我的脑子又变得晕晕沉沉。可下面忽然传来的剧烈胀痛,令我瞬间回神,伸手推他:“好痛!”他却一把将我扣进怀里:“我刚进去了一点,忍一忍。”说完另一只手往下探。

似曾相识的酥~痒酸软感传来,我恍然:“刚才是你的手指!”星空之下,他似乎露出一丝笑容,但暗白的俊脸依旧紧绷着。

当再一次的战栗到来时,我感觉到身体仿佛陷入湿滑的泥沼,完全放松下来。就在这时,他一边捏揉着,一边缓缓往里挤。

深得不能再深的时候,他喘了口气,紧紧抱着我,并没有马上运动。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身心同时感到踏实。他却在我耳边轻声道:“华遥,我又在你的身体里面了。”

我觉得很高兴。那些伤心的事,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眼里只有他,身体里只有他,世界上只有他。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眶莫名涌进一股湿意。

起初他动得很缓慢,就这样就让我舒服得好难耐;等他开始加速,我根本受不了,拼命往后缩。可他牢牢箍住我的身体,一下下结实又用力。那感觉……棒极了,也难受极了。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被高高抛上了云端,又被他拽进怀里,周而复始。

就在这时,他的速度变得更快了,身体被他撞得剧烈晃动着,一波更极致的感觉袭来。我竟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尴尬极了,勉强睁眼看着他。那乌黑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无比暗沉阴郁,清秀如画的容颜写满紧绷的痛楚。察觉我在看他,他嗓子艰难逸出声:“华遥……”

看到这一幕,我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激流,撞击着我的身体。我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身体深处仿佛传来沉重而强烈的阵阵悸动。我感觉到自己的里面正剧烈的收缩着,我听到了嗤嗤的水声。而他像是被我的反应刺激到了,猛的一个挺身,身体阵阵战栗着,抱着我不动了。我甚至清晰感觉到他在里头一下下剧烈抽搐着。然后就有湿滑的液体,缓缓从我们相连的地方,滴了出来,已经分不出是他的,还是我的了。

***

星辉缀满天空,水光似雾气弥漫。穆弦仰面躺在地上,我趴在他怀里,两人的气息都还有点急。

我的酒意已经醒了一不少,只是感觉还有点迟钝——譬如这么赤~身相对,我就一点也不紧张。

“休息好了吗?”他忽然转头看着我,黑眸幽深。

“嗯。”我答道,是要回去了吗?

“趴下。”他把我抱起来,翻了个身。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他的身体已经从后面覆上来,托住了我的腰身,哑着嗓子说:“华遥,我最喜欢这个姿势。”

***

“不做了!坚决不做了!”我缩在原地,抓起旁边的衣物挡在身上,用手拼命推他。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把擒住我的双手,扣在地上,然后轻车熟路的又挤了进来。

我的酒意已经完全醒了,身体却变得无比敏感,他稍微一点点动作,就让我全身战栗。我一边喘着一边说:“穆弦你有完没完?”

他根本不听我说什么,眼神专注,动作坚定。我抗拒了一会儿,身体却先屈服了,抱着他的腰身,只剩下喘息。

天亮了。

阴暗一点点从密林褪去,阳光渐渐耀眼起来。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觉他抱着我躺在一堆衣物上,他还在我身体里,黑眸近在咫尺的盯着我,目光温和……而满足。

看到视野大亮,再看到我俩赤~裸的身体,还有皮肤上、衣服上湿漉漉的痕迹,我只觉得大窘,挣扎想要站起来,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要回去!”我闷闷道,昨天我居然酒后乱性,跟他在野外做了!幕天席地啊!做了整个晚上!我的天!

“好。”他把我抱起来,在水里清洗一番。结果……结果在水里又来了一次。我觉得自己好像又醉了。

洗干净之后,他抱着我,抓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往深潭外头走。我看他神色沉静目不斜视,吓了一跳:“穿衣服啊。”

“脏了。”他淡道。

“你……”我呆了,“莫普他们看到……”

“不会出现。他们不笨。”

“……”

泉水清亮,密林幽深,果香扑鼻。广阔的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们俩人存在,赤~身行走在荒原之中,清风吹拂着身体每一寸皮肤,阳光暖洋洋的包裹着躯体。这感觉令我又紧张,又有点莫名的刺激。慢慢的我也习惯了,对穆弦说:“我自己走。”

他松手,我赤足踩在草地上,松软柔嫩。回头一看,他负手走在我身后,高大、光~裸、修长的身躯笼罩在阳光中,一点不让人觉得粗野;反而如他的容颜般,净美无暇。

我忍不住对他笑了。

他也笑了,俊美的容颜仿佛微风吹过的湖面湛湛生辉,低沉的声音就像一支白色羽毛,温柔的拂过我的耳朵:“回去吃了饭,我们再继续。”

我僵住。

沉默片刻,我说:“穆弦,我觉得这个事情有必要讨论一下,关于次数和频率……”

“不必讨论。”他的嗓音特别温和,“只要有时间,就做。”

39

“杀了他。”

“命运的时刻终会到来。是末日,也是新生。”

……

我冷汗淋漓的惊醒,睁眼只见一室昏暗,窗前残余稀薄星光,幽清寂静。原来还是午夜。

梦中那个陌生而冷酷的声音,仿佛还在脑海中萦绕不去。我用手捶了捶脑袋,疼痛和震动,似乎稍微减轻了思维的沉闷瘀滞。

穆弦安静的躺在我身旁,高大的身躯微蜷着包围住我。他的脸半埋在枕头里,短发蓬松、轮廓干净,像一幅色泽浅淡的画。

我把他横在腰间的手拿开,轻手轻脚的起身,披上睡衣,赤足走上阳台。夜色迷蒙得像浓重的雾,暗黑中透着薄薄的白。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约可见机器人沉默而忠诚的矗立着。

我们在索夫坦行星又呆了三天。穆弦就像一只永远无法餍足的兽,不分昼夜的拥抱我,根本不容我拒绝。而我也是食髓知味,不知不觉被他拖进欲~望的泥沼里,甜蜜、刺激、满足,彻底的放纵。

我对他的喜爱,仿佛也随着身体一起得到纵容。不做的时候,我们会像真正的情侣黏在一起。他工作的时候,我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我们就吻得身体燥~热;我看书的时候,他会默不作声坐在边上,手指缠绕我的头发,或者拿起我的一只手舔。有时候我放下书,发现他已经自己玩了一个多小时。

莫普莫林已经学会自动隐形,哪怕穆弦大白天当着他们,把我打横抱起走进房间,他们都不会吱一声。

回到荒芜之地后的半个月,穆弦的工作逐渐增加,不能再全天陪着我。我有时候一个人呆着,会觉得甜蜜来得太迅速太强烈,总给人不真实的感觉,会有点心慌害怕。就像此刻,我站在阳台上俯瞰荒芜之地,只觉得摇摇欲坠。

刚刚的梦,更让我有些不安。本来我已经好多天没听到那个声音,这几天做梦又忆起了。莫林给我做了全面检查,证明没有异样,只是潜意识作怪。我也想起那句“末日也是新生”,好像是看过的某部电影的台词。但每当我在梦中听到那个声音,还是有点烦躁。

……

“睡不着?”略显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穆弦披了件黑色睡袍,夜色中的容颜出乎意料的清冷俊美。

“嗯。”在这么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好想依赖他。我抱住了他的腰,头埋进他的胸膛轻轻的蹭,“穆弦……”

话音刚落,他已经把我抱起来往房里走:“睡不着就做。”

我又好气又好笑:“等等,我有事问你。”

他把我放在床上,手摸进睡衣里,眼神专注:“问。”

“你……为什么会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见过我?”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我,眸光淡淡的:“我在地球度假。”

我来了兴致:“为什么会在我那座山度假?”

他的手和嘴继续在我身上游走,含糊答道:“那里的粒子环境很好,对于精神力的提升有帮助。”

原来如此,还真是巧了。虽然不知道他说的“粒子环境”是什么,但我的老家的确人杰地灵,历史上好多大文豪还曾隐居在那里,可能外星人的粒子环境跟地球人说的风水有点关系?

不过,这不是我的关注点,我在意的是……

“你为什么每年偷拍我的照片?”刚问出这句话,我立刻感觉到他的身体入侵,忙伸手推他,“等等,先说清楚。”

他任由我推搡,依然一进到底,深深埋入。我低低的哼了一声,他开始动了,清秀脸庞就在上方,黑眸沉沉望着我。

“因为想看。”

我被他顶得全身发软,心却扑通扑通加速。这是什么回答,因为想看,所以偷拍?

我断续的问:“为什么……想看?”

他动得更快了,每一下就像要戳到无尽的深处,虽然依旧冷着脸,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似乎格外兴奋。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提到当年的事了?那有什么好兴奋的?

“第一次看到你,没穿衣服,在溪里游泳。”他低头咬住我的乳~尖,“很白,很软,性~感,可爱。”

我心头一荡——记忆中我好像真的在夜深人静的山中小溪,干过裸~泳的事。不过……

“性~感?”那时候我才十五岁?

“嗯。”他忽然把我翻了个身,从背后抓住我的双~峰:“这里……像小桃子。”

我:“……”

***

穆弦抱着我躺在床上,已经是两个小时后。这种时候,他会很难得的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看起来温和又俊美,跟刚刚野兽般的男人判若两人。

这几天,他还加入了一道新的固定程序——做完洗了澡,用舌头把我舔一遍,甚至包括脚趾头。等我全身微湿,沾满他的口水和气味,他就会露出略显沉迷的愉悦目光,还低头反复在我身上嗅,觉得哪里气味轻了,就补上几口。

我抗议过,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此刻,他就在我身上来回的嗅,而我无聊的在玩他头顶的发旋儿。

“你对我笑了。”他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一怔,伸手捧起他正在忙碌的脸:“你是说十五岁的时候?”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平静:“我在草丛里,看到你对我笑。”

我一愣。

也许是看到我表情迷茫,他淡淡瞥我一眼:“不记得了?那时我是兽态。”

不是不记得,而是肯定没这回事。也许我当时是笑了,但肯定不是对他笑,他还在“草丛里”是“兽态”。我会对疑似野猪的他展颜而笑吗?

不过听到这里我大概也明白了,八成是他当时自作多情。

这时,他忽然起身下床,走向桌前电脑,打开了那个叫“华遥”的文件夹。我忍不住说:“难怪有人说在那里看到黑色……野猪,是你啊?”

他动作一顿,回头瞥我一眼,目光凉飕飕:“谁说的?”

“……路人。”

他盯着我,黑眸忽然变得深沉,似乎还泛起一丝灼热。然后他转身背对着我,过了一会儿,低柔徐缓的声音传来:“以后,你会更了解兽态的我。”

这意有所指的话……我脸上一烫,有点惴惴不安。

**

他还在快速翻动照片,忽然停住转身,大踏步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也有点紧张的抬头看着他。

“那张照片被你删掉了。一共少了二百五十七张。”他蹙眉,眼神锐利逼人。

我尴尬的沉默着。他的眼神有些阴郁,就像覆上了氤氲的轻烟淡雾。我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只看我一眼,淡淡道:“不许再删改。”

我看着他平静的脸色,忽然顿悟:“你还有备份!?”

“嗯。我在帝都银行有保险箱。”

我默了片刻,有些头疼:“你把这种东西放在银行保险箱……”

**

一个月过去了。

荒芜之地草长莺飞,越来越暖和宜人;雇佣军销声匿迹,海伦尔要塞风平浪静;我操作的资金账户,短期内赚到了4%的高额收益;远在地球的外婆,身体也有好转;而我也没再做噩梦了,跟穆弦的恋情和欢~爱,也一天比一天和谐愉悦……

一切如此畅心如意,我已完全沉溺——沉溺于生活,沉溺于穆弦。

唯一让穆弦不太满意的,是在他如此彻底的浇灌下,我的肚子还没有反应。莫林表示我俩身体很正常,没怀孕只是概率问题。我倒无所谓,也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但穆弦明显有点在意,有一次,甚至拿了个拇指大小的“探测记录仪”,装在他的**前端,淡淡的说要看看里面的“实际情况”。我死活不干,结果被他用精神力绑住了身体。

结束之后我发脾气半天没理他,最后莫林看我不对劲跑来安慰,我含糊提了提穆弦的行径,结果莫林哈哈大笑,说指挥官肯定是怀疑自己的性~能力了,你就从了他吧。

当晚我们就和好了,穆弦同意不再“记录”这种东西,但是转头我就听到他吩咐莫普,把一份“个人绝密资料”存入帝都银行……

时间过得这么快,还有五天,就是我们的婚期。这几天,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莫林莫普很郁闷。

按规矩,我们要回帝都举行婚礼,他俩是当之无愧的护卫。结果近期帝都的恒星黑子活动频繁,磁场波动,有可能造成机器人的性能不稳定,所以穆弦改命阿道普带人护送我们回帝都。不能亲眼看到我们结婚,莫普很沉默,莫林很焦躁;

二是帝都的“基因繁殖管理部”派了个“机器人礼仪官”过来,为我和穆弦做“婚前辅导”。我有点意外,但想到斯坦星再开明,皇室肯定也有些弯弯绕绕的规矩,也就释然了。

机器人礼仪官名叫白印夏,是个圆头圆脑的黑色机器人,眼大嘴小、因为印夏爱穿白色长裙,所以我知道她的性别定位是女。

婚前辅导课程分为两天。昨天印夏介绍了婚礼流程和注意事项。她是个温和幽默的人,授课过程很愉快也很放松。只是不知道今天她要讲什么。

上课地点在二楼的书房。正是午后,阳光温暖明亮,我穿着长裙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印夏站在悬浮画面前,笑容可掬。

但是她第一句话,就成功震住了我。

“小姐,你是否与兽态的殿下交~合过?”

我僵住,摇摇头。难道今天的课程内容是……

果然,她微笑点头:“是遇到了技术障碍吗?还是有心理障碍?我们今天就是要讲授跨种族交~配的技术要领。你不需要担心,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她打开了一个视频,我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可那些荼糜的声音还是钻进耳朵里。

“小姐,你……害羞?”印夏问。

我默了片刻,艰难的把目光移回去。

印夏看了我一会儿,笑了:“小姐,也许你不知道,我们的研究成果显示,对于一只半兽来说,兽态的交~欢,比人态时的感觉,至少强烈三倍。也就是说,你能带给他三倍以上的愉悦。”

兽态比人态感觉强烈三倍?

我想起前些天穆弦意有所指的说“你会更了解兽态的我”,脸火辣辣的,抿着嘴不做声。

印夏继续说:“当然,你同样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愉悦,只需要学习一些小小的技巧,就能扫除技术障碍。小姐,你身为半兽的妻子,这一课无法避免。”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也知道这个事终有一天会来临。穆弦四年前就差点以兽态吃了我。可我有点……难以接受。

看着那些混乱的画面,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同时,印夏的声音清晰传来:“半兽的唾液是非常重要的……采取这样的姿势最好……你也可以让殿下使用部分精神力……”

一个小时后,课程终于结束了,印夏任务完成,即将返回帝都。我一直把她送到停机坪,她很感动,对我说:“你是我见过最平易近人的王妃,愿真神保佑你和诺尔殿下。另外,兽~交的事你其实不必太担心,今天上午,殿下已经学习相同的课程,学得非常认真,你们会很顺利的。”

我呆呆的看她上了飞机,脑子里只有她刚刚的话语在回荡:

“殿下已经学习了相同课程……”

“他学得非常认真……”

……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坐在阳台上,纠结的十指都快拧出水了。印夏给我看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还在脑海中自动回放着。

“噔。”房门一声轻响,我后背一僵,回头便见穆弦站在门口。房里灯光暗柔,他的脸看不清楚。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怎么看,他都比平时要阴郁深沉。

“我去洗澡。”他淡淡开口,转身进了浴室。

听着淅沥的水声,我越发心神不宁。过了一会儿,浴室没了动静,我屏住呼吸盯着门口。

门开了。

没有出现我熟悉的白皙长腿、健壮身躯。

一只足足有半人高的黑色的兽,踏着水渍,慢慢走了出来。

我僵在了床上。

他全身毛发柔软得像黑色的缎子,身躯健壮、四肢健壮,六趾的爪牙看起来相当锋利坚韧;脑袋很圆,耳朵很尖;脸部肌肉遒劲有力,金黄的眼睛又大又亮。

看起来就像一只挺拔又威风的……巨型犬。但模样看起来比任何犬类都要冷漠、凶猛。

他不发一言,缓缓走向我。但那双已经变了色的眼睛里,却是我熟悉的灼热暗沉。

我哑着嗓子:“穆弦……我们……啊!”

他轻盈一跃上了床,庞大的身躯趴在我身上,低头轻轻舔了舔我的脸颊。那柔软的毛发拂过我的皮肤,那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脸上,让我又痒又晕。

我飞快往下看了一眼——老天!不可能的!再强的技巧都不可能的。

“上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闷多了。

“啊?”他居然还要我在上面?我看着已经涨大许多倍的那个东西,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循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复又看向我,忽然笑了,金黄的眼眸熠熠生辉,略显狰狞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下来。然后他一低头,咬住了我睡衣,往上一甩。我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子就腾空了。

“你要干什么……”

话没说完,我已经落地了。

准确的说,不是落地,而是落在他的身上,骑在他身上。

“我们去散步。”他忽然说,一步步走向房门。

我愣住。

望着他沉静挺拔的身子,更僵硬了——所以他不仅要兽态做,还要野战?

客厅的莫普莫林看到我俩这个姿态,都吃了一惊。我涨红了脸,而穆弦目不斜视,驮着我走出了房子。

屋外草色柔和、星光漫天,微风拂面而过,我的胯~下紧贴着他温热柔韧的背部肌肉,感觉温暖而平稳,心情倒是稍微平静下来。

他背着我走到一个小山坡上,身体匍匐,让我靠在他柔软温暖的怀抱里,然后用毛发柔软的头蹭了蹭我的脑袋,不做声。

我全身几乎都被他包裹得暖洋洋的,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样散步?”

他默了片刻,淡淡答道:“印夏说你惧怕兽态的我。”

我一怔:“所以?”

他盯着我:“我会多以兽态陪着你——直到你习惯。”

我心头一暖,原来是这样。他不是想做。他今天上了课之后,最在意的是这个?

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头抵在他毛茸茸的额头上。他眸中闪现笑意,一个翻身压住我,舌头开始在我脸上重重的舔。我痒得不行,拼命的躲。

他抱着我忽然就往山坡下滚。我又叫又笑,有他这厚厚的毛茸茸的肉垫子,一点也不觉得疼。

最后我们停在平坦的草地上,他趴在我身上,静静看着我,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华遥,等你愿意的时候,我们会带给彼此,数倍的愉悦。”

……

这一晚我最后的记忆,是躺在他软软的肚皮上,在山坡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习惯性的把他的手臂从腰上拿开……然后摸到的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我这才察觉感觉不对,周身就像陷在软而有弹性的沙发里。回头一看,兽态的穆弦把头抵在我背上,睡得真香。

难怪昨天睡得特别好,没有他硬硬的骨头硌着我,而是睡在他柔韧的肌肉上。

我忍不住顺着他的毛,开始轻轻的捋。心头泛起阵阵柔软的暖意。

今天就是回帝都的日子,我们要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感谢昨天扔雷的众多同学,大家破费了。看来真是跟小穆一起憋坏了啊哈哈。

正文不会出现人~兽H,结局了到时候请大家留邮箱,老墨写个萌点的人兽,咳咳

送上小剧场一则:

机器人印夏还交给华遥一份资料,是基因部提炼的夫妻间的五十二个必备问题,帮助夫妻双方增进互相了解。

华遥一看,发觉大部分资料她真的不清楚,暗暗有些汗颜。

“姓名:穆弦(诺尔);

年龄:斯坦历22岁,地球历25岁;(华遥:22岁……)

身高:185厘米(地球标准);

体重:75公斤(地球标准);

教育背景:第三军事大学指挥系毕业;

……

个人爱好:与华遥做~爱,指挥战斗。

最喜欢的颜色:白,黑,以及粉红色的华遥。

最令你焦躁的事:华遥的生理期。

……

最喜欢的食物:华遥。(印夏官员在旁批注:殿下,请不要填抽象答案,这个问题只是为了了解你的口味偏好,你不可能真的吃下未婚妻)。

二次填写:

最喜欢吃的东西:华遥的唾液、眼泪、汗水、XXX。

……

对婚姻的看法:忠贞、拥有、保护、满足。

最想对她说的话:不用说,她知道。

……”

华遥握着资料纠结的想:他最想对我说什么呢?一定是“我们做吧”。真没意思。




40

我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发呆。

我穿着一条白色长裙,腰上系了条绿色腰带,裙边绣着绿叶花纹,整个人看起来很清新,也很干净。长发垂落肩头,唯有额头上佩戴了一块绿盈盈的宝石,衬得我的肤色也亮了不少。莫林还给我画了点淡妆,桃红唇蜜、淡色眼影,看起来倒有点楚楚动人的韵味。

莫林在我身后探头探脑,终于忍不住叹息:“啧啧啧!小心指挥官今晚……”他压低声音:“兽~性大发哦!”

“去你的!”我笑着瞪他一眼,心中却被他说得有点惴惴不安。

这时莫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了吗?飞机已经到了。”

“小姐,准备好了吗?”莫林握住门把手。

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点点头。

门开了,莫普看到我,微微一怔,笑了,转头看着前方。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穆弦正负手站在走道里,徐徐转头看向我。

依然是暗灰色军装、黑色长靴、白色手套。可也许是因为他站在阳光里,也许是因为我的心情不同,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俊美白皙、赏心悦目。

而他看到我时明显一愣,目光就有些深沉难辨,锐利,但是又灼热。我心头一甜,心跳仿佛也加快了,微垂下头。

“指挥官,可以走了。”莫普恭敬道。

我等待着他过来牵我的手。

他没动,依旧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指挥官?”莫普的音量大了一些。

穆弦这才淡淡抬眸看一眼莫普:“什么事?”

我和莫普都是一愣,同时笑了——他看我……看走神了?这么机敏的一个人,居然会走神?

我心头的甜意发酵般就要满溢,而他望着我,目光幽深得就像要把我吞没。

“我的新娘,无与伦比的美丽。”他轻轻的说。

听到“新娘”这个词,我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而他已经阔步走过来,牵起我的手送到唇边,黑眸紧盯着我,缓缓印上一吻。

屋外的天气非常好,阳光把遥远的海面点缀成金光一片,山坡上的岩石都被照得闪闪发亮。十艘崭新的战机,就停在草坪上,每艘旁边都站着两名飞行员。阿道普作为负责本次护航任务的队长,穿着专程定做的白色宇航服,看起来庄重又俊朗。

“啪啪啪啪啪——”飞行员们热烈的鼓掌,阿道普深深鞠了个躬说:“两位殿下,能够护送你们回帝都成婚,是第三飞行小队无上的荣耀。”

他们已经开始叫我殿下了……

穆弦朝他点点头:“辛苦了。”

我也笑着说:“谢谢你阿道普。萨缪最近好吗?”

穆弦原本目视前方,闻言立刻转头看着我。

我一怔,明白过来——他是听我提到陌生名字,留心着呢。我笑着解释:“萨缪是阿道普的护士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和善。”穆弦的目光淡淡移开。

阿道普微微一笑,答道:“萨缪的确是个好姑娘。”他看向穆弦:“殿下,可以登机了。”

穆弦点点头,牵着我往前走。我却忍不住又看了阿道普一眼。

他刚才的话很平常,可我听到“好姑娘”,突然就想起萨缪的好身材,还有他跟萨缪热情似火的画面——我微微有些窘,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人家指的并不是肉~体,我的思想太不纯洁了。

“指挥官,小姐!早点回来啊!”莫林站在草坪上用力挥手,莫普负手站在他身后,也抬头望着我们。我朝他们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心里又激动又不舍。

太空中繁星点点,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一开始我们的速度并不快,就像小船缓缓航行在夜色水面中。通讯频道里没人说话,只播放着低柔的结婚乐曲。

不过我并不轻松,想到几个小时后,就会抵达帝都的和平广场,在万众注目下,与穆弦完成结婚仪式,还是有点紧张。

“华遥。”穆弦忽然拨开我们俩的面罩,低声对我说,“我有东西给你。”

我以为是结婚礼物,心头一甜,随即暗叫糟糕——莫林没提醒我要准备礼物啊。略带歉疚的看着他,他却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伸手从身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条白纱?

我接过一看,就是一条很大、很软的半透明白纱,周围镶了些闪闪发光的细钻。

“谢谢。我很喜欢这条披肩。”我有点感动,虽然从不用披肩。

“不是披肩,是头纱。”低沉的嗓音。

我愣住。

“今天和平广场上,至少有十万人观礼。”他看着我,缓缓的说,“戴上这个。”

我立刻明白了。

十万人,也就是大约有五万个男人会看到我。这肯定是他非常不愿意的事,但婚礼又是皇室的规定。所以才想出戴头纱这么……老套的法子?

我心里有点甜,又有点好笑。我本来就紧张婚礼的事,也不介意戴着头纱,有个遮蔽物更加壮胆。

“好。”我抬头笑望着他,“我戴,不让其他人看。”

他眼中浮现笑意,清俊的眉目舒展开,显然我的话让他很愉悦 。

“殿下,舰队正在鸣炮致敬。”阿道普的声音传来。我们同时往窗外看,只见前方很远的星空中,五艘太空堡垒呈一字型排开,正同时发射炮弹。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形痕迹,又白又亮,就像一朵巨大的盛开的烟花。

“殿下,恭祝新婚愉快!”尤恩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敬礼!”

“新婚愉快!”无数沉稳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知道那是舰队的飞行员们。

“我和华遥,感谢诸位的祝福。”穆弦温和的说,“从帝都回来后,恳请你们参加在荒芜之地举办的婚礼。”

频道中传来欢呼声和笑声,热烈得就像要把我的耳膜冲破。这种军事风格十足的庆贺方式,让我也又激动又感动。

过了一会儿,前方的炮火庆祝才停歇。阿道普笑着说:“殿下,我们准备跳跃了。”

“好的。”穆弦沉声答道,忽然把我从座椅上抱起来,放在大腿上,低头凝视着我,目光若有所思。

“你们地球有个阿拉伯民族,他们具有令人敬佩的忠贞观。女性出门都佩戴头纱……”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妻子的脸,只给丈夫看。这条头纱,就是按照阿拉伯人的方法制作。”

我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想让我今后出门都戴头纱?他的占有欲真是每日剧增啊。

“不行。我不答应。我又不是阿拉伯人。”

他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忍耐,低头在我唇上辗转:“华遥,以后戴这个。”

我被他吻得有些喘,勉强低喃:“绝对……不行。”他堵着我的唇命令道:“听话。”

“所有战机,按照我的口令,倒计时10、9、8……2、1,跳跃!”阿道普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笑着躲开穆弦的吻,转头看向舱外,不理他的霸道。

银光骤然亮起,空间仿佛瞬间收缩压迫过来,但转瞬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一怔。

眼前是一片沙尘迷蒙的星空地带。

可我们不是应该跳跃到阳光灿烂、彩带飘扬、热闹繁华的帝都广场上空吗?

腰间一紧,穆弦的力道加大。他清冷的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阿道普?”

我也看向前排,阿道普背对着我们坐着,却没有回答。副驾驶员也一动不动。机舱内静得出奇。

忽然“咚”一声巨响,阿道普像一颗炮弹似,连人带座椅向上弹射出去!眨眼间,机舱顶部开了又关,阿道普已经没了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

阿道普为什么要启动紧急逃生装置跳出去?

穆弦松开我站起来,冷着脸拔出腰间配枪,另一只手牵着我,缓步走向前舱。看到他凝重的神色,我也绷紧了神经。

“姜峰。”他叫副驾驶员的名字。可姜峰依旧僵坐着不动。穆弦脸色微变,我们走到姜峰身旁,看到他的眉心赫然一个血洞,俨然气绝。

我心头一沉,看向穆弦。他的目光只在姜峰身上一顿,就移向舱外太空。我也看过去,更觉不妙——

原本有两艘战机在我们前方护航,其他战机在四周护卫。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正前方不远处,却多了艘中型的黑色战舰,静静悬浮着。

机身喷涂着黑色骷髅标志——那是雇佣兵的战舰。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抖了一下——突然离开的阿道普、被杀的副驾、陌生的星域、消失的战机、雇佣兵战舰……一环扣一环,我们被暗算了。

不,还不止这些。

穆弦只看了他们一眼,就低头看向驾驶面板。他飞快的伸手摁下几个键,屏幕上闪现一行行简略但是含义清晰的文字:

“燃料剩余量:0;

通讯系统:故障;

武器系统;故障;

紧急逃生装置:失效;

……”

连我都看得出来,飞机的基本性能全部被人为破坏。

我们被困住了。

“是阿道普干的?他是叛徒?”我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穆弦不答,他看着前方的雇佣军战舰,眼睛里就像覆上了一层阴冷的雪雾。

“别怕,我会处理。”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我心头一定,又感到心疼——每次遇到危险情况,他面对我时,总是轻描淡写。总是说“交给我”、“我来处理”。

我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不吭声。

他忽然又伸手,灵活十指在键盘输入一串串我看不懂的命令。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似乎在沉思。我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驾驶仪上方的机载屏幕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然后就亮了起来。

画面逐渐清晰,一个男人缓缓浮现。那人穿着白色宇航服,轮廓深邃,眉目修长,眼睛黑亮,唇红齿白,嘴角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易浦城!果然是他策划了一切。虽然只听他说过几句话,但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像狐狸一样狡猾,像狼一样凶险。

穆弦目光冰冷的看他一眼,低声对我说:“站到一边。”

我知道易浦城通过机载摄像头,也能看到这头的我们;也知道他们俩肯定要谈话了。穆弦让我站到一边,是不想让我跟这个危险分子有接触。

我依言退到一旁,贴着舱壁站着,心里却阵阵发冷——眼前的一切只有一个可能,阿道普是易浦城的人,只有他有可能安排这一切。可是那个温和内敛的阿道普,竟然背叛了穆弦?

看我站定,穆弦这才转头看着屏幕,神色平静,眼神清冷,没有半点慌张或愤怒。

画面中的易浦城笑容加深,低沉的嗓音传来:“落到我手上还这么沉得住气,诺尔殿下是第一个。”

穆弦静静看着他,白皙的侧脸上,黑密的睫毛如同森林般遮蔽着着漂亮的眼眸。

“我的人在哪里?”

我一怔,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其他九艘飞机。易浦城明显也是一怔,旋即笑了,那张线条深邃漂亮的脸,就像一张浓墨重彩的油画,腻腻的,让我觉得很厌恶。

“我对那些小角色没兴趣。”他慢悠悠的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了帝都上空,然后非常不幸的发现,新郎和新娘……不、见、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明显的玩味。

原来如此,应该是易浦城暗中调整了我们的跳跃坐标,把我们带到这里,跟其他战机失散了。

“你的条件?”穆弦问。与易浦城略显嚣张的态度相比,穆弦就像冰封的水面,清冷倨傲。

易浦城却没有马上回答,颀长的身躯往后一靠,目光微微转动,这才浮现出笑意。我紧张得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案。

“让殿下失望了。”他缓缓说,“这一次,我不打算提条件。”

我心头一惊。不打算提条件的意思是……

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要杀了穆弦。

隐隐的钝痛,仿佛潮水一样,缓缓没过我的整个胸腔。我不知道穆弦是否有办法脱身,可易浦城的话听起来太过笃定,太过冷酷,让人无法不心生惧意。

“杀我?可以试试。”低沉柔和的嗓音,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力量,划破我心头的阴霾。我抬头一看,穆弦站得笔直,侧脸清冷,神色平静。

舰队的飞行员们说的很对,无论何种险境,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穆弦的硬气也许让易浦城意外了。因为他敛了笑,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上一次战役,你让我损失了两千四百人。作为回敬,我在飞机上为二位准备了结婚礼物——一颗重磅炸弹。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一起去另一个世界。”他说的又慢,又冷。

炸弹?!原来他早就做好准备,要炸死我们两个。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掌心也沁出层层的汗。我茫然的转头看向穆弦。他原本直视前方,像是察觉到我焦灼的目光,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平静而深邃的一眼。

宛如他每天望着我的眼神,仿佛我们目前的困境、易浦城的恐吓都不存在,仿佛任何事都不能改变他对我的笃定。

我的心跳忽然平复下来。

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

我信他。

“易浦城,我知道你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穆弦忽然说。

我一愣——穆弦是什么意思?难道今天我们身处险境,并不是阿道普投靠易浦城那么简单?还有玄机?

易浦城明显一怔,笑了,是那种傲慢又讥讽的笑:“你确定?”

穆弦点点头:“我们可以打个赌。”

易浦城沉沉笑了:“你在我手上,我随时可以杀你,为什么要跟你打赌?”

穆弦就像没听到他的话,继续淡淡的说:“如果我说中了,你放华遥走;如果我猜错了,不仅我们的性命归你,我马上以皇族名义,写一封公开致歉信,向整个银河系的雇佣军道歉。”

易浦城瞬间沉默下来,目光锐利的盯着穆弦。

我心头剧震——穆弦竟然是要给我换一个活命的机会?那他呢?

可穆弦盯着易浦城,根本不看我。清俊的侧脸就像覆上了一层寒气,倨傲、冷漠。

我又茫然的看向画面中的易浦城。他会答应吗?

他会答应的。

联想到关于他的传闻,还有他之前的种种行径,我想这个人虽然唯利是图、老谋深算,但本质上,是个相当自负、相当心高气傲的人。

穆弦让他吃了大亏,他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成功抓到我们,他宁愿不要帝国可能支付的巨额赎金,也要置穆弦于死地,可见他把面子看得比利益更重。

以他的性格,肯定很得意抓住穆弦。现在穆弦提出打赌,他一定很好奇,穆弦是否能猜出来。而穆弦提出写道歉信,更是正中他的软肋。

穆弦轻而易举就改变了局面,让易浦城没有马上动手杀我们。

可就算穆弦猜到了,易浦城真的会放我走吗?

就算放我走了,穆弦怎么办?

果然,易浦城低头看了看表,抬头淡笑道:“成交。诺尔殿下,我给你两分钟。”



41

易浦城淡笑道:“成交。诺尔殿下,我给你两分钟。”

机舱外的太空依旧昏暗,对面的雇佣军战舰就像一只黑色怪兽,跟我们沉默对峙。画面上的易浦城说完这句话,修长的眼睛就微微眯起,有点挑衅的意味。

穆弦沉默矗立,表情清冷,让人捉摸不定。机舱里一时静悄悄的,我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这时,穆弦忽然弯了弯唇角,淡淡的笑了。

“易浦城,你是机器人。”他说。

机器人!?

我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滞了滞。

记得莫林说过,在斯坦帝国,制造全人形机器人是犯法的。可在其他星球,不一定受限制,机器人可以造得跟人类的外形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穆弦的意思是,易浦城外表是个人,里头全是金属?

我不由地抬头,却看到易浦城明显怔住,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恼意——这个反应顿时让我相信,穆弦真的说中了。

我的感觉顿时难以形容。本来易浦城给我的感觉阴狠、狡猾,还很可怕。可他居然是机器人?在皮肉外表下,其实是个跟莫林一样的呆头呆脑的机器人?

虽然情势还很危急,可我想到莫林,立刻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这时,易浦城已经敛了恼色,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身体忽然前倾,脸紧贴上屏幕,看起来英俊又狰狞。

“很可惜,你猜错了。”他淡淡的说。

猜错了?他不是机器人?可他刚才的表情……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穆弦淡淡的接口:“我还没说完。更准确的说,你是半人,也是半机器人。”

我更不明白了。半人半机器人,那是个什么东西?虽然穆弦也有一点机械基因,但是听莫林说只是DNA序列中存在些调节性的金属微元,穆弦跟机器人是半点不沾边的。

可穆弦显然说对了。

因为易浦城笑意顿失,沉默片刻,身子往后一靠,没出声了。

穆弦脸上浮现略显轻蔑的笑意,随即道:“一百年前,银河系曾经兴起过一项‘**机械改造技术’,理论上,经过**改造的人类,也就是半人半机器人,可以利用液态金属制成的皮肤,模拟、改变相貌、提升武力值。

后来这项技术被银河系联盟认定为不合法,销毁了所有资料;发明这项技术的邢氏机械种族,也离开了银河系不知所踪,这项技术失传。

但一直有星系在违法研究这项技术,现在看来,已经有人成功了。”

易浦城嘴角扯出个讥讽的笑容:“你知道得倒不少。”

我听着两人对话,只觉得毛骨悚然——**改造,把活生生的人改造成半机器人?想想都很恐怖。所以易浦城还是人,只是经过了改造?他可以利用液态金属皮肤随意改变相貌?

所以……

所有的线索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里串起来——决战之日突然被丢出机舱的阿道普、跟护士在医务室行为放~浪的阿道普、意味深长说萨缪是个好姑娘的阿道普、还有刚刚穿着白色宇航服从机舱弹射出去的阿道普,以及眼前……同样穿着白色宇航服的易浦城?

穆弦有些冰冷的声音已经响起:“你在战败之日,就杀了阿道普,取代了他。”

易浦城居然又眯着眼笑了:“为什么你宁愿相信我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半机器人,却不怀疑阿道普是我的人?”虽然在笑,他的语气却很冷。

穆弦默了片刻,才答道:“阿道普的父母被雇佣兵杀死,他不可能是你的人。”

原来如此。所以今天穆弦一看到‘阿道普’逃离我们的飞机,就已经知道他是假的了?

慢着,如果阿道普一开始就是假的……我想起了去索夫坦星球前,他代表飞行员送给我的模型,不由得一阵冷汗——模型肯定也有问题,若非穆弦嫌弃,只怕我们早就出了事。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易浦城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而后抄手看着穆弦,缓缓吐出四个字:“很好。全中。”

穆弦平静的看着他:“希望你遵守诺言。”

“穆弦……”我忍不住出声,他让我一个人走,他怎么办?

穆弦飞快的转头看我一眼,目光严厉,示意我闭嘴。我一怔,他眼中闪过一丝柔色,但立刻又回头看着易浦城。

“抱歉。”易浦城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刚才的赌约,只是个玩笑。斩草,当然要除根。”

我听得又恨又怒。虽然易浦城出尔反尔,隐隐也在我意料之中,但他实在是无耻。

我不由得看向穆弦,他的脸色也是一片冰冷,眸中闪过讥讽的笑意。

可看着他,我心中的愤怒又没那么强烈了。因为……

因为我不用丢下他一个人,可以继续跟他呆在在一起了。

我怔怔的望着他。

忽然,屏幕一闪,画面模糊了。易浦城声音,随着图像缓缓消逝:“还有1分钟,诺尔殿下,华遥小姐,好好把握最后的时光向彼此道别吧。再见。”

***

机舱内彻底恢复了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我看向穆弦,他也转头看着我,清秀如雪的容颜上,表情竟有片刻怔忪,但目光很快又恢复冷静锐利。

“穆弦,现在怎么办?”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我想让他知道,我完全信任他。

他不答,阔步走过来,拉着我快步走向后舱,抱着我坐下,用安全带将我们俩牢牢绑在一个椅子上。我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庞,安静的任由他摆~弄。

忽然,我感觉到他温热有力的手扣住了我的后脑,然后我的脸就被压到他怀里。力道有点大,我的脸有点痛。可闻到他身上清新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莫名就觉得安心。

这时,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刚才我已经启用紧急通讯系统,易浦城并不知道。舰队收到信号,很快会派人跳跃到这里。”

我一怔,随即大喜——原来是这样!我想起跟易浦城通话前,他就在键盘输入一串串命令,原来是启动了紧急通讯系统?

我从他怀里抬头:“你刚才跟易浦城说那么多,其实是要拖延时间?”

“嗯。”

难怪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不像平日言简意赅的他;而且我也觉得,他不可能会相信易浦城会遵守承诺。

我忍不住笑了,一把抱住他:“太好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被炸死。你实在太厉害了。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舱门被锁了,我们要怎么出去?”饶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淡定自若,我望着他清冷沉静的容颜,心中还是抑不住的阵阵悸动。

可他却没答,也没笑,黑眸幽深如水,忽然就低头吻住了我。他吻得很用力,竟像带着熟悉的强烈欲~望。我的气息仿佛都被他完全吞噬,整个人更是被他重重扣在胸口,不能动弹半点。

我很奇怪他怎么在这种时候索吻,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迎接救兵吗?刚想推开他,他的唇已经显得极为克制的、缓缓的移开。他把下巴搁在我头顶,低沉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华遥,时间不够。”

我被他吻得还有点喘不过气来,脑子一懵,呼吸仿佛都滞涩了。

时间不够?不够援兵赶来救我们?

我呆呆的抬头看着他:“来不及了?”

他不答,只看着我说:“你不会有事。”

听他这么说,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我的声音都沙了:“你要用精神力?可莫林说你会……”

你会死。

他根本不答,只定定望着我,黑色的眼睛里就像覆了层冰霜,清冷而坚硬。

“别怕,我有分寸。”

他有分寸?他能控制精神力吗?

我脑中一片空白。今天早上他还是那样沉静温秀的看着我,看得走了神;他说他的妻子很美,他说帝都有十万人会看到我,霸道的要我戴头纱。

可现在,他要冒生命危险使用精神力,保护我们两个?我知道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可我真的害怕,如果他出了事,如果失去他……

我不想失去他。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始终沉默的盯着我。然后他低下头,把脸轻轻贴近我的。鼻尖贴着鼻尖,唇挨着唇。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面颊上,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如果我死了,华遥,对不起。”

如果我死了,华遥,对不起。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穆弦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从他身体猛冲出来。转瞬之间,我整个人被包在滚烫的气流里,包在他的怀抱里。那是他的精神力场,比以往强烈数倍的精神立场。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大理石般光洁的容颜像是陷入沉睡,又像已经死去。

淡蓝色的光芒笼罩着我们,包围着我的视野。外界已经翻天覆地,而我们的世界无声无息。我看到头顶的机舱爆裂成一块块狰狞的碎片;我看到熊熊火焰像毒蛇般从脚下窜起。然后我看到淡蓝色的光泽,如同恒星的纯洁光晕,安静的,却磅礴的,朝周围快速蔓延开去。

所有的一切,都泯灭在这柔和而广阔的光芒里。飞机的残骸被吞没,火焰被抹去,甚至太空中悬浮的碎石带,都被那光芒夷平。

而我们开始旋转,疯狂的旋转。天昏地暗间,我看到耀眼的银光包围着不远处的雇佣军战舰——易浦城要跳跃逃走了。

而下一秒,蓝光已经抵达。易浦城的军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从跳跃的光芒中拖拽出来,无声的撕成几块,悄无声息。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水声,隐约的水声拍打着海岸,模模糊糊钻进我耳朵里。我只觉得头疼欲裂,睁开双眼抬头。

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浑浊的灰色天空。不是阴天的灰暗,那浓郁的黯淡,仿佛是天空的本色。我的视线缓缓垂落,就看到了大海。海水也是灰色的,看起来就像一望无际的暗色绸缎,在徐徐浮动。

然后是沙滩、岩石、土壤。统统都是灰色的。甚至在石头旁边,还有一两株弱小的植物,也是灰色的。

这是一个灰色的世界。我到底掉到了哪里?掉到了那颗……星球上?

我坐起来,发现偌大的沙滩上,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海浪声,这个世界安静得像没有任何气息。

穆弦……去了哪里?

想起他山呼海啸般扫平一切的精神力,想起他在蓝色光芒中宛如沉睡的容颜,我心头一痛,升起个可怕的猜测,他不会……随着精神力消失了吧?

不,一定不会。

我压下心头的痛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衣衫还算完好,身上也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穆弦保护了我。

眼前的沙滩碎石嶙峋,一望无边。远处隐隐有树林和山脉。宇航服显示这里空气质量良好,我打开面罩,呼吸还算顺畅。

高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脚跟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但忍着继续往前走。我一定要找到穆弦。可是万一他没有掉到这颗星球上,我该怎么办?

心里想着他,恍恍惚惚的走着。终于,来到了一道蜿蜒的小溪旁,它也是灰色的,镶嵌在同样灰色草地中。我用宇航服自带的微型探测针试了一下,水质居然可以服用。我早已口干舌燥,掬起一大捧水,咕噜噜喝了起来。

喝了水,我感到筋疲力尽,颓然倒在草地上,望着苍茫的天空发呆。如果他也在这个星球,一定离得不远。可我该往哪个方向走?

“呃……”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呻~吟,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于我耳中,简直就跟电闪雷鸣一样震撼。

我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转身,却只见一块巨大的灰色的岩石,立在山坡下。岩石背后,躺着个高大的人。

穆弦!

我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那人身上的宇航服被烧得灰黑破碎,面罩也脱落在一旁。我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胳膊,看清了他的脸。

我僵住了。

灰黑的痕迹,难掩英俊的容颜。那人的浓眉拧在一起,眼睛也紧闭着,还没清醒过来,但显得十分痛苦。

居然是易浦城?为什么不是穆弦?

我想起他的飞船当时也被穆弦的精神力波及,所以他也跌落到这个星球了?他怎么没死呢!祸害遗千年!

我一下子站起来,心里的愤怒和失望难以言喻。看他还昏迷着,我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掉头就走。

刚走了几步,我心中就闪过了个念头,停下来。

他昏迷着,毫无防备。

如果他醒了,第一件事,就会杀了我和穆弦。

我转身看着他,有些僵硬的站了片刻,下定决心,快步又走回他身边。

他没了动静,也没再发出□,只是胸膛隐隐起伏着,应该是又晕了过去。我在他身上翻了一会儿,居然没找到手枪和匕首——也许是他跌落星球时已经掉了。

我只好从旁边捡起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对准了他的脑袋。

深呼吸……我要砸死一个人,要活活砸死他。他可能会脑浆崩出血肉模糊……我把心一横,强迫自己不想了,闭上眼,手里的石块狠狠砸落——

“咚!”一声重重的闷响,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都随着那声音猛烈的颤了一下。

“啊!”一声痛呼响起,我猛的睁眼,看到易浦城的头部已然鲜血淋漓,而他一只手捂着头,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

失败了!没把他砸死,还把他砸醒了!

我无比沮丧的想,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他是半机械人啊,怎么砸得死啊!

无论如何不敢砸第二下了,我慌忙把石块一丢,转身就跑!

“啊!”我刚起身,就感觉到右脚脚踝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瞬间难以动弹。我脚下不稳,被他拽着扑倒在地。

我吓得魂飞魄散,颤巍巍的转头,看到易浦城一只手还摁着额头,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踝,正抬头看着我。鲜血淌了他一整脸,看起来森然可怖。

“易浦城你放开!”我吼道。

他的浓眉再次拧在一起,起身逼近我,眼睛又黑又亮,竟像是在认真打量我。我看着他脸上的血就害怕,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开口了。

“我们认识?”

我一呆,转头看着他。

他探头四处看了看,嘴里还在问:“怎么不说话?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我看着他答道。

他用手捶了捶脑袋,松开我的脚踝,从地上抓起一把草,压在额头的伤口上,狐疑的又看向我:“你刚才叫我易什么?”

我一愣,小心翼翼的喜悦从心头升起——他不会,难不成……

八成是失忆了。

他强我弱,以他的性格,根本不需要伪装失忆骗我。不知道是脑子被我打坏了?或者是在太空中被穆弦攻击的时候撞坏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不知道他的记忆多久会恢复?

“……易浦城。”我一时想不起对策,只好如实答道。

“易浦城?”他缓缓重复自己的名字,沉思片刻,锐利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还有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一起乘坐一艘客运、客运飞船,你坐在我前排,我只听到你的名字。后来飞船失事,发生什么我就记不清了。”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清白无辜。可被他这么盯着,实在让人心头发虚。

对视片刻,他又问:“你是什么人?”

“斯坦星的平民。”我答道。

他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我的说辞,只是上下把我打量一番,居然笑了,“长得还不错,看来老子运气不算太差。落难还有美女陪。”

他流里流气的语气让我心生厌恶,勉强冲他笑笑,心里打定主意——等他下次睡着,我就偷偷溜走。现在要是跑,一是跑不掉,二是他会起疑。毕竟正常女人落难,谁会愿意离开同伴?我要是走了,岂不是暴~露我跟他有仇?

这时,他又摸了一把额头:“为什么我在流血?”

“可能是撞的吧。”我假装疑惑的答道。

他看了看身旁那块大岩石,上面溅有血迹,点点头:“过来帮我包扎。”

我没办法,硬着头皮正要走过去,忽然看到他的目光移向我身后,而后就听到背后的小溪里传来一阵淅沥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踏了出来。

我的心猛的提了起来,飞快转身——

一个衣衫破烂的高大男人,捂着额头,从溪水中站了起来。俊脸看起来异常苍白,眉眼更显乌黑,黑得触目惊心。

穆弦!

我的喉咙瞬间仿佛被硬块堵住,巨大的喜悦蓬勃而出,几乎要将我吞没。什么危险,什么易浦城,都被我丢到九霄云外。我用尽全身力气跑向他,而他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像是一潭幽深的水,定定的望着我没说话。

我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穆弦!穆弦!”我根本没有其他言语,只是反复的叫他的名字。

他全身湿漉漉的,冰冷极了。可我管不了了,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又埋,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没事!太好了!”

再次感觉到他柔韧的胸膛、有力的臂膀,我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

可我抱了他一会儿,发觉他并没有回抱我,而且异常安静。我脑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易浦城还在背后!穆弦一定是戒备着他!

我立刻踮起脚,把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到的轻微声音说:“易浦城失忆了。”不用我说更多,他肯定知道这是个机会!

然后我抬头看着他。

意外的是,那双幽冷的黑眸并没有看向易浦城,而是牢牢的锁定我。看到我抬头,那眼眸中明显闪过怔忪,然后乌黑的眉头轻轻蹙起,他缓缓的开口:“你是……”

我是?

我脑子一懵,就听到身后易浦城的声音传来:“美女,你情人?兄弟,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僵硬的转身看着易浦城,听到身旁的穆弦淡淡答道:“不清楚。你又是谁?”

42

穆弦淡淡答道:“不清楚。你又是谁?”

他说这话的同时,身体后退了半步,我的双手一空,与他的距离被拉开。这个举动叫我整个心都沉下去,沉进难过和苦涩里。

“她说我叫易浦城,你是?”易浦城的语气略显自嘲,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然后我就看到穆弦伸手揉了揉白净的额头,也看我一眼,说:“她说我叫……穆弦。”

我茫茫然的看着,眼眶阵阵发酸。这时他俩对视一眼,穆弦从溪中走了出来,易浦城也走到他身旁,两人站在一起,同时看着我。

这目光……质疑?

“她说是飞机失事。”易浦城似笑非笑的抄手看着我,额头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脸上的污渍也被他擦去大半,“美女,如果我们俩都失忆,为什么你没事?解释一下。”

穆弦盯着我,沉默着。

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着易浦城吼了声:“你先等一下!”然后盯着穆弦,他的目光看起来是那样……审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垂眸看一眼被我紧握的手,然后摇了摇头。我的眼睛瞬间被湿意塞满,喉咙里又热又梗,没有任何缓冲,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他的容颜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更是褪成恍惚一片。我沉默的哭着,哭着将他的手握紧。

他们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的眼泪流的没那么快了,可心口开始隐隐作痛。我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是你的妻子。我没有受伤失忆,是因为空难发生的时候,你用身体护住了我。”

“有什么证明?”易浦城低沉的嗓音传来。

证明?我含着泪,下意识低头,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可身上穿的是一条结婚用的裙子,连个口袋都没有;外面就是宇航服,哪有什么证明呢?

忽然间下巴一紧,被人捏住,脸被迫抬了起来。我有些慌乱的看向穆弦。他也正看着我,纤长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乌黑的眉头轻蹙着。

我想他大概是不耐烦了,心里更难受了。谁知他轻声说:“好了,别哭。”顿了顿说:“你是我的女人,不需要任何证明。”

我脸上还挂着泪,倏然惊喜的望着他:“你想起来了?”

令我失望的是,他摇了摇头。也许是见我和易浦城都望着他,一个凄然,一个疑惑,他忽然把我的腰一搂,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但语气平静而笃定:“她身上都是我的气味,她是我的人。”

我心头一震,只觉得悲喜交加,又甜又痛。易浦城的声音传来:“气味?看来你是兽族。”

穆弦还没答,我已经用力的、紧紧的抱住他,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里。我真想永远抱着不松手,谁知道下一秒有没有凶险,谁知道他会不会有连我的气味都不认得的那一天。

忽然,我感觉到脖子上有点痒,像是有某种柔软的气息萦绕着。转头一看,穆弦低着头,挺拔的鼻尖凑在我脖子根的皮肤上,像往常那样,用力的嗅。

我了解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有点感兴趣,也觉得舒服——因为他一直紧蹙的眉头,不知何时漂亮的舒展开了。

他对我是有感觉的。看着他清俊白皙的侧脸,乌黑干净的眉眼,我的心狠狠一酸。

“卿卿我我可以先停下吗?”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还是先看看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吧。”

我这才想起易浦城还在边上,穆弦也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把我的手从他身上拿开。但他的手依旧箍着我的腰不放,一如以往,凡事都由他强势主宰。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既然毫不迟疑的认定我,我还是安心不少,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这是穆弦抬头四处看了看,对易浦城说:“往山顶走,更容易被救援人员发现。”

易浦城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呢,山顶气温低,就快天黑了,我们到山脚下休整一晚,天亮上山。”

“好。”穆弦答道,“沿途留意食物和水源。”

“对。”易浦城双手插在裤兜里,看我一眼说:“不过大家一块落难,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活得更久。我想先约法三章:一、所有食物和水充分共享,如果不足,她是女人体弱,留给她。二、遇事不能擅自行动,必须三个人一起商量;三、你俩是一对,我跟你们互不相识,信任度等于零。为了我的安全,我希望自己不要落单,有什么事及时沟通,不能隐瞒。”

他之前一直吊儿郎当,这番话却说得异常流利,听起来也很客观。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穆弦已经点头:“合理,我同意。”易浦城咧开嘴笑了,举起右手。穆弦手一挥,跟他一击掌,然后简单拥抱了一下。

我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喊道:“等一下!”

两人已经松开彼此,同时转头看着我。

“穆弦,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我低声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穆弦一怔,易浦城已经不客气的开口了:“刚说了要互相信任,转眼就要把我丢到一边?生死关头,你还谈夫妻间的事?那不好意思,我也要听,你说。”

我顿时警惕——他不会已经恢复了记忆吧?正迟疑间,穆弦淡淡道:“有什么事直接说。”

我怎么能说!我是想告诉他易浦城是敌人啊。

我看一眼易浦城,他虽然嘴角还挂着笑,但神色有点冷,似乎不太高兴,又有点嘲讽的表情。我有点明白了——他不一定恢复了记忆,只是生性狡猾多疑。估计我跟穆弦相认那会儿,他就想好了那几条规矩,怕自己吃亏。

我觉得很郁闷——明知一个定时炸弹在身旁,还只能忍着。踟蹰片刻,我只好沮丧的开口:“我是想说,这里的水虽然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很脏,但是人喝了没事,我试过了。”

他俩的宇航服都被烧坏了,只有我的完好,附带的一些基本探测工具还可以用。

易浦城眼睛一亮,穆弦已经松开我,转身掬了捧水,尝了尝,仰头一口喝干,对易浦城点头:“水质很干净。”

易浦城大步走到溪边趴下来,把脸都埋在水里,咕噜噜喝了起来。穆弦则一捧一捧喝着,不急不缓,动作斯文。我在他身旁蹲下,他一边喝水,一边目光锐利的盯着我,像是在进一步审视。我当然是坦然的、热切的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他居然别过脸去,薄玉一样的脸颊,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好像不太习惯被我这么凝视。我有点好笑,又觉得心疼,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上去。他默了片刻,把手放在了我肩膀上。

我看易浦城背对着我们,刚想小声说话,易浦城已经一把抹去脸上的水,往旁边随意一甩,站了起来。

“你这女人有意思啊,水源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他眯着眼睛看着我,贼贼的,又有点凶的样子。

“我不是瞒你,水这么多又喝不完。没必要瞒你。”我假装有些生气的争辩道,“他是我丈夫,我一直习惯有什么事先跟他说,让他来决定的。”

刚说完,穆弦就抬眸看了我一眼,目光灼灼。

易浦城盯着我几秒钟,笑了笑,没说话,看向穆弦。

穆弦自然而然把我的手一牵,拉我站了起来,说:“以后不会再发生。我替她承诺。”又看向我:“记住我的话。”我只得点头。

“好,兄弟,我信你。”易浦城干脆的说,然后瞟我一眼,就看向东侧的山林:“走吧。”

穆弦忽然转头看着我:“你……叫什么?”易浦城也挑挑眉,看着我。

我心里立马又酸涩起来:“华遥,我叫华遥。”

穆弦点点头:“走得动吗?需不需要我抱你?”他的话听起来实在生疏而客气,我酸涩的摇头:“不用,我走得动。”

刚走了几步,我忽然感觉到手一紧,是穆弦用力的握了我一下。然后他飞快侧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他是在跟我暗示什么?

难道他恢复记忆了?

狂喜刚刚在心里冒头,又迅速被我压制下去——不可能,他刚刚在水边对着我,那不自在的表情,不可能是装的,也没必要装,易浦城又看不到。

还是他察觉到,我想避开易浦城,对他说重要的事?所以给我个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

***

我们走到一座高山脚下时,天已经黑透了。一眼望去,整个大地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就像个无边的黑洞。

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可穆弦和易浦城在崎岖的山谷中行走,还是如履平地。不过也正常,一个半兽一个机器人,自然可以夜视。

我只好让穆弦背着。没想到少了我的龟速拖累,两人竟然还在山林里跑了起来。我趴在穆弦肩膀上,感觉到他奔跑带来的风呼呼刮在耳边,很温暖踏实,可想到前途未卜,旁边还有个易狐狸,又难免让我心难安。

“小穆,前面有个山洞。”易浦城沉静的声音传来,“就在那里过夜吧。”

“好。”穆弦停下脚步,我听到他鼻子深深吸了吸气,应该是在闻里面的气味。然后他说,“里面没人,安全。易,你走前。”

我听得无语——刚在路上,易浦城说:“兄弟,我怎么称呼你,穆什么?叫你小穆吧。我年纪比你大,可以叫我一声易哥。”

穆弦自然是不愿意叫他哥的,就叫他“易”。

我想,等以后他们恢复记忆了,估计自己都会觉得恶寒吧。

又听易浦城笑道:“看来咱俩视力差不多。莫非我也是兽族?搞不好我们以前还认识。”

“有可能。”穆弦淡淡答道。

我继续沉默不语。

进了山洞,却有了意外之喜——洞壁不知道是什么石质,竟然散发出柔和的淡光,比外面亮了不少。我们都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洞里都是干硬的泥土,看起来倒是干净,就是气温略有点冷。穆弦把我放在一块平整的地上,我刚坐下,就看到易浦城毫不避嫌的,在相距我们不到一米的正对面坐下,我甚至能看清他眼中懒洋洋的神色。

他精得很!被他这么盯着,我还怎么跟穆弦偷偷说话?

这时易浦城往地上一趟,说:“我头上有伤,先睡半个晚上。你先守夜,到时候叫我。”

“好。”穆弦在我身旁坐下。一路上两人商议任何决定,都是这样快速简洁,没有一句废话。

我心头一喜,想易浦城睡着了,就可以跟穆弦说话了。

我先在一旁躺下,山洞里彻底安静下来,我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上也凉飕飕的。躺了一会儿就觉得犯困,可我不能睡啊。于是我翻来覆去,时不时看一眼易浦城。那厮虽然躺着,眼睛却瞪得很大,似乎饶有兴致的望着我们。

“睡不着?”穆弦低柔的嗓音忽然响起,我抬头一看,他靠在洞壁上,侧头看着我。

我一看到他清冷的神色,就想到他已经不记得我,只觉得委屈难受,低声答道:“以前你都是抱着我睡的。”

他静静看着我不说话,那头的易浦城嗤笑了一声说:“小姐,旁边还躺着一个血气方刚的单身男人。”

我被他说得尴尬极了,可穆弦依然沉默着。我心头一凉,刚想躺下,却见穆弦忽然把原本屈起的两条长腿放平,然后低声说:“过来。”

我心里软软的一甜,爬起来坐到他大腿上,整个人依偎上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身体好像有片刻的僵硬,连脖子仿佛都梗住了,脸笔直的朝着前方,一动不动。

我哪里管的了那么多?说不定跟他的身体接触越多,他会越快想起我。想到这里,我抬起头,脸软软的贴着他的脖子和下巴不动。

静静的抱了一会儿,他的皮肤好像越来越热了。忽然,他把头低下来,正对着我的脸。他的鼻尖挨着我的鼻尖,沉黑的眼睛近在咫尺,呼吸更是喷在我脸上。

“穆弦……”我忍不住低喃他的名字,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搂在我腰间的手一紧,低头就吻了下来。

热热的唇覆上我的,似乎略有些迟疑,才探进来,在我的舌头上舔了舔。我主动与他纠缠,胸口像是有阵阵暖流激荡着。可刚亲了一小会儿,他就退了出去,然后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黑眸静静的望着我。

“以前……我也是这样亲你?”他的嗓音略有些哑。

“不。”我把唇又凑上去,“你亲得更重……”

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他重重含住,有力的吸吮起来。这个吻的感觉跟过去一模一样,我紧紧抱着他,在他嘴里含糊低喃:“想起来了吗?”

他没答,吻得更重更深入,我们的气息都喘急了。我也感觉到身下有东西慢慢硬了起来,抵紧了我的大腿。这个反应让我……很欣慰。

过了很久,他才结束这个吻,但依然灼灼盯着我,身下的硬物依旧□。我靠在他肩膀上抬头看着他,手指轻轻挠着他胸口细致的肌肉。

忽然他就握住了我不安分的手指,哑着嗓子说:“脱险以后,跟我做~爱。我不会记不起来。”

我忍不住笑了,他真是一点没变。刚想说好,就听到易浦城有些戏谑的声音:“好办法。出去之后,我也找女人多做几次,说不定就恢复记忆了。”

我早就忘了他还在边上,只觉得大窘。穆弦却只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臀:“先睡。”然后手停在那里不动了——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他习惯性的表达对某个部位占有欲的动作。

我点点头,但不打算真睡。谁知眼角余光一瞄,发觉易浦城居然又坐了起来,对穆弦说:“明天必须想办法找到食物。”

穆弦点头:“这里有植物,希望应该很大。”

两人开始低声交谈,推测这里到底位于什么方位;大概多久会有救援船;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应对……我听着听着,就撑不住了。穆弦的怀抱好像有魔力,我的眼皮沉得像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寂静无声。我发现穆弦就躺在身边——手跟铁钳似的箍着我,眼睛紧闭着,显然已经陷入沉睡。我的宇航服搭在我们身上,遮住了大半躯体。

可能是心一直悬着,我应该没睡太久,山洞外还是漆黑一片,天没亮。

我立刻抬头寻找易浦城,然后僵住——他就坐在离我俩头的方向不远的空地上,两条长腿随意舒展开,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眼睛清清亮亮,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我的感觉,就是被他居高临下的清楚俯视着。

看来是穆弦已经跟他换班了,他会值勤到天亮——我有些沮丧,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可也许是我刚才的动静,惊扰了穆弦,他在梦中把眉一皱,原本搭在我腰上的手忽然就往下一滑,探到裙子里,习惯性的沿着大腿往里摸去。

他的动作这么大,也不知道易浦城察觉出异样没有,我觉得窘死了,刚想拦住他的手,他已经轻车熟路的摸到那里,半根手指插了进去,然后不动了。

“穆弦……”我轻轻推他,可我也知道,他平时虽然很警醒,但在我身边时,总是睡得特别沉。往往是我醒了随意乱动,他都睡得不动如山。而且上次精神力受损后,他的睡眠变得更沉,这次又受了伤,怎么会容易醒。

“嗯……”他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只手忽然又抽了出去。我大大松了口气,刚想拍拍他,安抚他继续睡,谁知他的手没有回到我腰上,而是伸向自己的下面,窸窸窣窣开始解裤子。

他的军装早已破烂,轻易就被他找到拉链,然后他的腰一挺,灼热硬物就在我的裙摆下,抵住花心,蓄势待发。

虽然被层层衣物遮盖,从易浦城的角度肯定看不见。可我吓得魂飞魄散——以前也有好多次,睡着睡着,穆弦迷迷糊糊就抱着我开始做,有的时候动几下又睡着了,有时候直接把我俩都做醒了。

眼看他已经闭着眼,习惯性的在入口研磨,另一只手又开始揉捏做准备,情急之下,我低喊道:“穆弦,我今天例假、例假!不可以。”

他的眼睛还闭着,动作却是一顿,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唔。”他嗓子里模模糊糊应了声,手往上移,温热的手掌停在我的肚子上,不动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又把盖着的宇航服扯了扯,遮得更严实。然后在布料之下,小心翼翼把他的硬物塞回裤子里,给他拉好拉链。做这些事,穆弦已经睡得很沉,只是眉头依然微蹙着。

我静静看了他一会,就抬头看向易浦城。只见他正抄手靠在洞壁上,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整个人显得懒懒散散,又捉摸不定。


43

“这地方还真邪门儿。”

一道声音同时传入耳朵里,我睁开眼,就看到穆弦和易浦城都站在我身旁,但目光都看着洞外。刚刚是易浦城的声音。

外头已经大亮,我也起身望过去,顿时怔住——这是……

易浦城说得对,这个地方,还真是邪门。

我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白色的。

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白色的高山和流水,白得那样纯粹,没有一丝杂色。但那白又有深白浅白、亮白暗白之分,所以万物还可以辨认出淡淡的轮廓,

昨天,这个世界的主色调还是惨淡的灰。一夜之间,宛如魔法降临。

“应该是星球的云层折射,导致光线颜色变化。”穆弦淡淡的说。易浦城点头表示赞同。

“不会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吧。”我说,易浦城闻言也没看我,只是嘴角微勾;穆弦则转头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看我的目光,比起昨天的生疏,似乎要温和许多。但白皙的俊容上,又透着淡淡的红晕。

是因为昨晚的意乱情迷吗?或者是早起后发现欲~求不满?

以我对他的了解,更可能是后者。

想到这里,我起身走过去,一把抱着他,脸在他胸膛蹭了蹭,柔声说:“早。”旁边传来易浦城嗤笑的声音,我才不管他,索性踮起脚跟在穆弦脸颊轻轻一吻。

穆弦不发一言看着我,清秀漂亮的脸庞显得有些紧绷。而我全身紧贴着他,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另一个地方也紧绷起来。

很好,这样,他就会更快的想起我吧。就算想不起,我也要我们像以前那样密不可分;我要他像以前那样,强烈的喜爱我。

我有点心满意足的松开他,转身想要捡起地上的宇航服。谁知刚迈出半步,腰间一紧,被他用力拉回去,搂得紧紧的。

……他不想让我离开他怀里。

他盯着我,黑眸显得阴郁,似乎还有些灼热。但他什么也没说,唯有手劲还在加大,我的腰被他勒得有点疼,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柔软部位,竟然被他准确的、牢固的压在那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他还是如此强势、直接……在这种事情上。

这么沉默的僵持了几秒钟,他的手劲才变小,替我拾起宇航服,另一只手始终紧扣着我的腰,淡淡说:“走吧。”

一旁的易浦城早已见怪不怪了,递给穆弦一个戏谑的眼神。穆弦却只是微微一笑,跟他并肩朝前走。

我有点头疼——怎么感觉过了一夜,他俩似乎更有默契了呢?谁知道昨晚我睡了之后,他们又聊了多久。

这一路,穆弦始终搂着我。

他表现得冷静而沉稳,跟易浦城简短的交谈、讨论,确定我们前进的方向和其他问题。只是偶尔侧眸看到我时,目光会变得有点暗沉逼人——就像回到了他刚把我从地球接走那段时间,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极具侵略性。

我被他瞧得脸一次次发烫,想找机会跟他说话,或者在他手背写字也成啊。可易狐狸也时不时的瞧瞧我们,还是没有稳妥机会。

山上并没有路,好在山势还算平缓,我们一直在林间穿行。大概走了五六个小时,到了半山腰。

雪白的天空上,一轮又白又亮的恒星,也刚好升到最高处。放眼望去,纯白的大地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山川、河流、还有远处的海洋,都只在这一片白茫茫中,留下疏淡的痕迹。

“我感觉这里一天的时间,跟地球上差不多。”我说,听莫林说,不同星系中,两颗行星的自转周期相同,是很少的现象。没想到这颗行星的规律跟地球这么类似。

身旁的两个男人却都没应声。

我转头一看,发觉他俩都转头看着背后,穆弦微蹙眉头,易浦城像在沉思。我顿时警惕起来,可身后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看起来没有异样。

他们听到了什么声音?

忽然,易浦城做了个手势,我没看懂,但穆弦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悄无声息的向前逼近。

这时,低矮的灌木丛哗啦啦猛的一阵晃动,一团白色的东西,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它跟急刹车似的,四肢摩擦得地面沙沙作响,突兀的停在我们面前。

是一只……独角兽?

它站在树丛前的空地上,抬头看着我们。长得有点像狼,身体彪壮,全身无毛,头生独角,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物种。它的眼珠也是一片浑浊的白,看起来很吓人。

“嗷——”它突然就低鸣一声,一跃而起,四肢张开,朝我的方向猛扑过来。

尖利的爪牙在阳光下湛湛发光,苍白的肌肉纠结的脸看起来更是阴沉。我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矮往旁边躲。

一道人影比我快无数倍,也比独角兽更快,眨眼就插~入我跟独角兽中间。我腰间一紧,穆弦清冷的容颜已在眼前。

眼看独角兽的爪子就要抓到他的脸了,他搂着我不躲不闪,一个手刀平平稳稳斩落,正中那畜生的脖颈。独角兽呜咽一声,身体在半空中猝然下坠。穆弦眉都没抬一下,伸出另一只手稳稳接住。随即看着我:“别怕。”我看着他手里一动不动的独角兽,呆呆点头,他已经转过头去,提着尸体端详起来。

一系列动作流水行云,就像只是跟独角兽打了个招呼一样轻松。

果然,他除了开飞机……身手也是很好的,只是以前从没见他施展过。我想起莫林说过,穆弦是S级的武力值。

不过,据说易浦城也是S级,雇佣军中的不败战神。所以就算我提醒了穆弦,他生性狡猾,要对付他也不容易。

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那厮双手插在裤兜,挺拔的身躯在阳光下像棵大树似的,正一脸放肆的笑意,朝我们大步走来。

“赶紧吃!”他几乎是低吼道。

我顿觉饥肠辘辘口水横流,穆弦的眉头也瞬间舒展,点点头。

然而,饿了一整天之后的第一顿饭,跟我的想象,有点不用。

几分钟后,我坐在地上,两根手指捏着血淋淋的肉块,死活下不了嘴。

我们没有火源。

本来如此险境,我以为自己能忍受吃生肉。可他们决定开吃后,就跟俩人形铡刀似的,一人扯着一条腿,痛痛快快把那兽尸撕成两半。易浦城捧着血肉模糊的一半,往地上一坐,毫不犹豫的就咬上去。我看着他又尖又白的牙齿咬在白花花的肉上,满手满脸的血污,只觉得一阵反胃。

而穆弦自然不像他那样张狂粗野,斯斯文文的把手里半边肉打量一番,秀气的眉微蹙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按上去,“嗤嗤嗤”几下就把皮给剥了。

被剥了皮的半边独角兽,看起来更加血肉狰狞,白骨森森。穆弦又把白皙纤长的手指插~入肉里面,仔细翻找一番,最后微微一笑,扯出一长条漂亮的肌肉。

然后……他就把那条生肉递给我,淡淡笑道:“最嫩的。”

……

易浦城已经秋风扫落叶般,干掉了小半边尸体,他四肢往地上一摊,摸了摸肚子,叹息道:“爽。”

穆弦也吃得差不多了。虽然他的姿势比易浦城优雅,但速度同样惊人。

我发现他失忆之后,洁癖已经表露得不太明显,但似乎潜意识里还有影响。刚刚咬第一口时,他还皱着眉,略显嫌弃。但入口后立刻眉头一展,开始风卷残云。我猜想是因为肉质干净鲜嫩。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干净,走了半天我的双手还是干干净净。刚刚的独角兽身上也是一尘不染。

“为什么不吃?”穆弦放下手里的肉块,侧头看着我,微蹙眉头。

“我不是很饿。”我把肉还给他,等饿到不行,再双眼一抹黑吧。

他接过,不发一言盯着我。他身后的易浦城,慢悠悠的说:“女人啊……饿着吧。”我瞪他一眼,柔声对穆弦道:“可以继续走了。”

谁知穆弦手一勾,就把我抱起来放在大腿上,黑眸灼灼,隐有笑意:“你以前就这么挑食?”

这怎么算挑食?我摇摇头:“饿点再吃。”

他一手搂紧我的腰,另一只手把那块肉重新送到我嘴边,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听话,吃了。”

我原本艰难的盯着那块肉,听到他的话,忽然浑身一震,转头看着他。

听话,华遥。

听话,以后戴面纱。

听话,给我。

……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他又用以前的语气跟我讲话了,那种听着温和,实则强势的大男子主义口吻。他总是淡淡的对我说,听话,按我说的做,我来处理。可每次当我死活不肯听话时,他也会说“华遥,我会等你心甘情愿。”

我怔怔的看着他俊秀的容颜,忽然心头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接过他手里的肉,低头就咬。可是喉咙里有点堵,嘴里也涩涩的。只感觉到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味如嚼蜡。而我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只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始终停在我身上。我用力把眼泪忍回去。

刚咬了几口,手里的肉就被人夺走了。他的嘴重重压了上来,堵着我近乎狠厉的纠缠。锁在腰间的手,更是收紧在收紧。我被他吻得气都喘不过来,眼泪也终于掉下来。

直到我全身都软了,他才松开我,黑黢黢的眼睛里,一片暗沉。

“看到属于我的女人,只能无助的哭泣……”他慢慢说,“让我想把自己揍一顿。”

我一怔。

以前他就认为,如果让自己的女人伤心流泪,那是男人无能的表现。所以每次看到我哭,他都会变得焦躁阴郁,然后耐着性子哄我吻我。

现在还是没变吗?我心里又甜又酸,哽咽道:“我不哭了。”

他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

“我们以前一定很相爱。”他忽然说。

我心头一震:“为什么?”

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睛幽深无比。

“否则不会这么心疼。”

我刚刚忍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可是穆弦,我在心里说,你不知道,以前我们从没对彼此说过爱。

我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他也没再说话,只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过了一阵,听我彻底平复了,他才重新开口。

“不过,让你吃生肉,就这么伤心?”他在我耳边低声说话,隐隐含着笑意,“哭得像一只猫。”

话音刚落,一旁的易浦城已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已经忍了很久。

我听得羞窘难当,刚想解释,却听易浦城止了笑,懒洋洋的说:“小穆,我教你一招,免得我们在这里呆多少天,她就哭多少天。”

我和穆弦都看过去,只见他大摇大摆站起来,从旁边的树上摘了些树枝树叶,丢在地面上,窸窸窣窣捣弄一番,然后用浅麦色的手握住更细一根的树枝,在块堆满树叶的、薄而大的树干上,飞快的钻动起来。

他居然在钻木取火……

不愧是S级战斗力,那根树枝在他手心里,旋转得很快,根本看不清,只听见“嗤嗤嗤”的声响。而他气定神闲,还扭头看着穆弦:“只有我这种贫民窟出生的军人,十几岁就被丢到最荒芜的星球开垦,才懂钻木取火。”

穆弦颇有兴趣的看着他的动作,点头:“我的确不会。我所在舰队的取火装置都是自动的。”

我原本好好奇的盯着易浦城的动作,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后背倏地就开始冒冷汗,紧张的看着他俩的表情。

果不其然,易浦城握着树枝的手猛的一顿,眼神极为锐利的抬头看着我们:“我刚刚是不是说,我是军人?”

穆弦的神色也凝重了,朝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我:“我以前……也在军队?”

我全身都僵了——因为有易浦城在旁边,我一直没跟穆弦说他的身份,怕激发了易浦城的回忆。而且这一路时间也紧迫,穆弦也没问。谁想他俩不经意间都流露出以前在军队的习惯和经验?

“嗯,是的。”我含糊答道,“你是个……上尉。”穆弦看我一眼,也许是察觉了什么,没有再问,而是转头对易浦城说:“快钻。她很饿。”

**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拿着烤得熟透的肉条,坐在地上满足的吃着。

易浦城坐在火堆旁,一脸笑意,把穆弦的肩膀一搭说:“小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以前搞不好还在一支舰队。”

穆弦淡笑着点头。

我默默的咽下一口肉。

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让穆弦知道真相。

小剧场

华遥篇之每个月的那几天

两个人刚好上的那个月,按照穆府的作息规律,每晚华灯初上,普通人的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分,穆弦和华遥已经上~床“休息”了。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这天天黑时,华遥一脸轻松的嘱咐莫林,今晚上可以给她安排两部经典电影。莫林稍一迟疑,明白过来,略显忧伤的去找影碟了。

穆弦下班回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女人美滋滋的坐在沙发上,一手汽水一手爆米花,看得神采飞扬,微觉不妙。再推算一下日期,当即心一沉。

不动声色的坐到她身旁,闻她身上的气味,果然是清香中带着……血腥。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很随意的说:“你今天可以先睡的。”

这话令穆弦原本就不太顺畅的气息,再次凝滞。默坐片刻起身:“我去洗澡。”

浴室里,冰冷的蒸馏水冲刷着指挥官年轻的躯体,却如何也浇不灭心头的火。本来,她在经期就会手足发凉,喜欢依偎着他,比平日更加柔弱可爱,一举一动都撩得他心痒;更何况兽族天性嗜血,血的气味会让半兽男人蠢蠢欲动。再想到那些血是从她的XX流出来的,只会令他更加燥~热难当。

想着想着,身体的某处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穆弦绝不会有自行解决的念头——早在少年时,莫林就曾客观的建议过指挥官,可以与双手适当的发生亲密关系。但指挥官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我的一切都属于将来的妻子。”他当时冷冷的道,“更何况是我的精~子!”

所以,今晚只能辛苦她了。但想到她做那些事的娇态,穆弦稍觉安慰。

于是这天到了钟点,正把电影《机甲宠奴的逆袭》看到关键处的华遥,在抗议无效后,郁闷的被按时抱上了床……

(有的亲看文的时候误会了,最后那几话的意思不是浴血奋战,说了 辛苦她,是用别的方式……)




44

“马上就到。”穆弦柔声说。

“嗯。”我伏在他背上,看着他耳后微翘的发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没出声,脚步也没停,但我看到他的脸部线条变化了——他笑了。

心里甜甜的,又看一眼旁边的易浦城,他似乎正直视前方,没注意这边。

刚才吃了饭,走了一段我累了。穆弦二话不说背起我,可易浦城隔得挺近,还时不时跟穆弦讲话,所以一直没机会。现在快到山顶了。

我缓缓把手指移到穆弦后背上,悄无声息的划动:易……

“小穆,累不累?”易浦城忽然从斜前方露出脸来,神色自若,“我替你背她一段?”

我连忙把手指一收,冲他笑笑:“不用了。”

“不用。”穆弦的声音同时响起,顿了顿说,“易,我不喜欢别的雄性触碰她。”

易浦城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很是洒脱的笑了:“好。”

只是他这么一打岔,我又不敢乱动了。正郁闷间,忽然感觉小腿肚被穆弦捏了一下。我心中一动,又听他淡淡的说:“累就睡一会儿,别担心,我和易会安排好一切。”

易浦城闻言笑道:“这话没错,女人等着男人保护就行了。”

我笑笑没做声,头伏在他背上,心怦怦的跳。

他懂了,肯定懂了,虽然我第一个字都没写完。

他让我等他安排。

**

越往山顶走,树林越稀疏,我们要做的就是寻找一片足够大的空地,留下求救符号,这样搜救战机来到这个星球后,才可能发现我们。

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生存和等待。

终于到了峰顶。

这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是零散分布着许多圆形巨石,看起来一个个超级巨蛋。我们穿过石阵往里走。刚走了两步,前头的易浦城忽然停下不动了。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

穆弦脚步一顿,绕到他身旁。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也僵住了,只觉得身上冷汗蹭蹭的冒。

巨石围绕的中心,的确是我们期盼的空地,而且非常宽阔,差不多有足球场那么大一片。可是现在空地上不是空的,密密麻麻趴满了——

独角兽。

每只的体积起码有刚才的三倍大。显然刚才那么凶狠的一只,还只是幼兽。

独角兽们似乎还没察觉到我们,依旧趴着餍息着。穆弦和易浦城交换个眼神,悄无声息的往后退。我也屏气凝神,趴在穆弦背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刚退了四五步,两人又同时停住,对视一眼,穆弦眉头微蹙,易浦城露出苦笑。我心头一沉,就听到背后隐约传来“沙沙”的声音。

沙沙的,爪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我觉得整个后背都要僵掉了。

他们俩同时转身,我倒吸一口凉气——至少超过二十只独角兽,堵在刚刚上山的路上,苍白而恐怖的眼珠,全都盯着我们。

“你之前听到声音吗?”易浦城沉着脸,低声问。

“没有。”穆弦答道。

“真他~妈邪门儿。”易浦城骂道。

我明白了——以他们俩的耳力,山顶上还有这么多动物,他们不可能听不到,否则不会这样毫不戒备的上山。

那说明什么?这些动物之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它们一点也不害怕穆弦。可在斯坦星时,所有野兽怕穆弦怕得要死。

来不及细想了,因为独角兽们就像一群猛虎出笼,嗓中逸出愤怒的嘶鸣,朝我们扑过来。而身后,兽蹄声纷至沓来。

**

山顶很快成了尸和血的海洋。

独角兽疯狂的攻击着,无论我往哪一个方向看,都是狰狞的兽脸和它们飞扑过来的身影。但一时半刻并没有独角兽能够触及到我,因为穆弦跟易浦城,就像两台绞肉机,冷着脸绞杀各个方向逼近的野兽。

他们用之前杀死那只独角兽的兽骨,狠狠敲击它们的脑袋,一棍下去,脑浆崩裂;他们的双手比利刃还要强悍,一拳将独角兽打得横飞出去,或者干脆抓起来一把撕成两半……他俩背对而立,我被护在中间,尽量敏捷的跟随他们的步伐移动,不让他们分神。

他们披荆斩棘般杀出一条血路,以缓慢的速度往山下移动着。

也许他俩的凶悍坚韧,震慑住了野兽。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它们的攻击变缓了,甚至远处开始有野兽掉头跑了。但大多数野兽还是不甘心的包围着我们。

我心头一松——看来很有希望逃脱出去。

这时,穆弦忽然伸手一带,把我搂进怀里,单手迎敌竟然丝毫不乱。我心生疑惑——这样他的对敌压力不是更大?

可过了一阵,我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我们跟易浦城被兽群分开了,而且相距越来越远。

穆弦是故意的?他真是胆大心细。

我心里倏的升起喜意。

终于,在我们都快看不见彼此的时候,易浦城远远的焦急的吼了一句:“山洞汇合!”

***

暮色笼罩大地,树林里也变得一片黯淡。穆弦搂着我,靠在一棵大树上,低低的喘着气。

刚才他抱着我一路跑下来,这里已经是山脚,离我们栖身的山洞不远。我们终于摆脱了兽群。

穆弦全身溅满了兽血,白玉般的脸颊上都是浓淡不一的痕迹,看起来俊美又恐怖。他稍微平复了呼吸,就抬起墨黑的眼眸看着我。

我瞧着他疲惫的样子,很是心疼:“是不是很累,要喝水吗?”

他不答,忽然抓起我的脸,重重吻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吻得极为绵长激烈。恍惚之间,我被他推倒草地上,他的吻像暴雨一般,落在我的脸颊、脖子、肩膀、手背上……

过了许久,他的唇才离开,只是依旧压在我身上,双眼暗沉,似乎意犹未尽。

我喘着气问:“为什么突然吻我?”

他微微一怔,似乎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他眼中很快浮现淡淡的笑意。

“奖励自己。”他低声说。

我噗嗤一笑。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沉声问:“想跟我说什么?易有什么问题?”

我早在心里把说辞过了千百遍,此刻终于如释重负,飞快的把他和易浦城的身份、恩怨说了个清清楚楚。

穆弦本来还面沉如水,越听到后头,脸色越冷。待听到易浦城在我们婚礼当天企图炸死我们,导致落入这个境地后,他的脸色已经很阴霾了。

我说完之后,静静望着他。

他沉思片刻,再看向我时,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我清楚了。”

我明白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就问:“那……我们还回山洞跟他汇合吗?”

他点点头。

我知道他是要找机会杀易浦城,现在易还失忆着,是最好的机会。但我还是忍不住嘱咐:“他这个人狡猾阴险,你要加倍小心。那我们现在回去吗?他可能已经回去了。”

穆弦眸中闪过一丝冰冷:“晚点去。”

我点点头——虽然要继续与易浦城虚与委蛇,但穆弦肯定是不愿意多跟他呆在一个空间里。

周围一片死寂,我俩也没说话,只有头顶的树叶哗哗摇动的轻微声响。他抬着头,目光放得极远,神色沉静而冰冷,仿佛在深思。

可他好像忘了,他是压着我在思考——沉重的身躯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先让我起来。”我说。

他这才低头,乌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

他不说话,身子也没动。

“起来啊。”我推他。

他抓住我的双手,轻而易举扣在地上,黑漆漆的眼睛,居高临下盯着我。

“华遥,还有时间。”

我登时脸一热,难道他想做?那怎么行!

“我想看看,我的女人。”他哑着嗓子继续说。

我一怔——他只是想看着我?脸颊微热,低声应道:“嗯。你看。”

多看看我的样子,没准儿还能帮助他早点恢复记忆。不过他这么一直盯着,我倒有点不好意思,微垂眼眸,避开他的视线。

他灼灼的目光停在我脸上一会儿,就低头又吻住了我。

事实证明,在男女关系上,我跟穆弦的理解总会出现偏差;譬如当年我帮他对付肯亚,他就以为我喜欢他,理所当然的要我摸它;譬如我第一次主动吻他,他就把自己脱得精光,跑到我的浴室里。

而现在,即使失忆的他,也遵循着“穆弦的逻辑”——他说要看“我”,指的是——

整个的我。

大手悄无声息的探入后背,摸到了裙子拉链,“嗤”一声,他盯着我,把裙子从肩头剥落。我连忙扯着不放:“穆弦!万一易浦城过来……”

“周围没人。”他的目光凝滞在我半隐半现的胸口,“让我看。”

他稍一用力,裙子就被他剥到了腰间,整个上身暴~露在空气里。本来我跟他都快结婚了,被他看到身体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紧张了。可此时他的目光格外灼烈,死死盯着我的胸~口,薄玉般的脸颊也泛起浓郁的红,那表情就跟第一次看到似的,一脸紧绷难耐。而且现在还是在野外,我身上凉飕飕的面对他,不由得也心跳如擂。

他慢慢朝我的胸~口俯下头,目光变得更加昏暗。

……

天已经全黑了,我全身微湿,遍布吻痕。

他没有提出做,毕竟我们还身处险境。但我全身每一处,都被失忆的他,重新“认识”并“尝试”过了。

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我感觉得出,他对我的身体很着迷,也……很好奇。这种好奇,表现在他触碰我每一个部位时,都带着明显的试探性,先用鼻子闻一闻,再用手摸一摸,最后才含进嘴里,反复舔咬吸吮,滋滋作响。

他表现得很生涩,生涩的撩拨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过了很久,他才给我穿好衣服,从地上抱起来。我刚坐上他大腿,就感觉到那处硬邦邦的抵着我。我本就被他折腾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做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华遥,摸我。”

尽管他脸色依旧淡然,可那声音里,却透出一丝沙哑,透出隐隐的兴奋。

我有些好笑——是因为他现在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摸吗?要是换做从前,他哪里还会说废话,直接把裤子一脱,强硬的把我的手抓过去,然后就面色晕红的盯着我。

“其实以前……”我慢慢说,“每天你都要我摸它……”

话音刚落,手就被他用力抓住,塞进了裤子里。

……

天黑很久以后,他才把我打横抱起,站起来。我的脸颊跟火烧似的,久久未褪。他已是面沉如水,只是唇角隐有笑意,时不时低头吻我一下,缓缓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45

“你有两个机器人,莫林很可爱,莫普很忠诚。”

“嗯。”

“你送给过我一艘粉红色的飞船,一根腿骨,还有一幢房子,那是我们的家。”

“家是什么样的?”

“家?很大很温馨。我们的房间最大。一开始墙被你叫人刷成粉红色,后来我刷回了白色。可是家具是粉红色的,我只能忍了。说起来我好怀念家里的大床,昨天睡在山洞里,腰好痛。还有莫林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和我那些干净的衣服。”

穆弦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我,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吃苦了。”他缓缓说。

我本就被他抱着,头往他怀里钻了钻:“别误会,我不是诉苦,只是想让你早点想起从前。其实跟你在一起,遇到什么都不觉得苦。哦,除了要吃生肉。”

他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你很好。”顿了顿又说,“非常好。”

我只觉得整颗心,仿佛都被他简单的话语给软化了。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我的嗓子都有点哑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轻声答道:“你让我无法抗拒。”

***

听到穆弦的答案,我的心情彻底荡~漾了,连易狐狸的潜在危机,都被我暂时丢到脑后。直到他在洞口把我放下,我才看到,洞里影影绰绰坐着个人。

穆弦搂着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易?”

那人原本靠在洞壁上,这才懒洋洋直起身子,挪动了一下长腿,淡淡答道:“你们怎么才回来?”

我们走近了,只见易浦城也是一身血污,英俊的脸庞似笑非笑。

穆弦跟我在他对面坐下,答道:“路上耽误了。”

“是吗?”易浦城抄手看着我们,“咱们有过盟约,不会私自行动。知不知道我又回了山上,找了你们至少三个小时?”

我一怔,穆弦刚刚跟我呆在偏僻的后山山脚,易浦城要找到的确不容易。但他居然会返回危险的山上找我们,真让我意外。

穆弦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白玉似的俊脸看起来温和极了:“易,你担心我们?”

易浦城嗤笑一声答道:“我们利益攸关。”

“抱歉。”穆弦身子往后一靠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易浦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们被什么事耽误了?”

穆弦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淡淡答道:“跟她做~爱。”

我倒不觉得尴尬,这是最好的借口。可没想到易浦城忽然笑了,看我一眼,慢条斯理的对穆弦说:“我就知道。下次把身上的气味洗掉。老子也是个男人。”

我这下才真尴尬了,气味?肯定是说我,刚刚被穆弦弄得……还是说穆弦?毕竟他也……

我抬头一看,他俩淡淡的笑着,都没说话。一副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样子。

***

这一晚风平浪静。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看到他俩并肩站在洞口,仿佛两尊英俊的雕像,沐浴在柔和的红光中。

等等,红光?

我从地上坐起来,朝洞外望去。

红色。

这个星球,一夜之间变成红色的了。浅红的天空,深红的大地,血红的河流,暗红的树木。

我呆呆的看了几秒钟,走过去抱着穆弦的胳膊,易浦城有些漫不经心的笑道:“华遥,真被你说中了。赤橙黄绿青蓝紫,明天看看是什么颜色。”

我想起昨天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一语中的。

“真是个色彩鲜艳的不毛之地。”我有些无奈的说。

两个男人都没说话,只是嘴角同时勾起。

过了一会儿,易浦城中气十足的说:“出发。”

我疑惑道:“去哪里?”

“昨天那座山。”穆弦淡道。

易浦城从脚边捡起一根又粗又大的兽骨,在手里掂了掂说:“昨天独角兽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今天索性全灭了。”

我没做声——看来昨晚我睡着的时候,他俩又定下计策了。我忍不住看向穆弦俊秀安静的侧脸——他打算如何下手?

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昨天吃独角兽的山腰处。这里地势较为平坦,易浦城把路上捡的一只独角兽尸体扔在地上,跟穆弦一起剥了皮、两个人风卷残云般吃了绝大部分,只留下几块嫩肉给我。

“易,她还没吃。”穆弦淡淡道。

易浦城盯他一眼:“你没学会?”

穆弦看我一眼:“昨天她在哭,完全没看你怎么做。”

易浦城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很是幽深的盯我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向旁边的树:“老子去给你钻木。”

穆弦笑笑,搂着我坐到一旁。

很快易浦城就捡了些枝叶过来,刚丢到地上,穆弦蹙眉说:“过去,别让烟熏到她。”易浦城大概吃饱喝足心情不错,没说什么,把那些东西往悬崖边的地上一丢,边钻边道:“老子就是怜香惜玉的命。”

穆弦没答话,而是抱起我放在大腿上,低头亲了亲,眼神就有些灼热了。于是吻得更用力,手甚至摸到我裙子里面。我有些诧异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亲热,却见原本正对我们的易浦城,骂了句脏话,就转过去背对着我们,约摸是眼不见为净。

穆弦亲了一会儿,抬头问:“还没好?”

易浦城头也不回的,语带讽刺:“你们办完事应该刚刚好。五分钟够不够?”

穆弦笑了一声,把我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我看着他淡定的侧脸,忽然心就提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他要动手了,他要偷袭易浦城,就在悬崖边。

“我来学。”穆弦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我甚至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他在无形中凝聚的力量。

越来越近,两个高大的身躯,只差几步远了——

谁知这时,易浦城忽然毫无预兆的站了起来。

穆弦的脚步微微一顿,我的手心也开始冒汗——难道他察觉了什么?难道他恢复记忆了?

易浦城没有动,也没有转身。他背对着我们,手里还拿着截冒烟的树枝,沉默不语。

“有点不对劲。听到了吗?”他突然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凝重,“看那边!”

穆弦竟然点了点头,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看着远方。我也站起来往那边看,可是红彤彤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的目力是远不及他们的。

忽然,两人转头对视一眼,易浦城冷冷道:“去山顶!”

穆弦点点头,俊脸阴沉,眉头紧蹙。不等我出声询问,他走过来,一把将我扛上肩头,跟易浦城一起朝山顶跑去!

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远方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俩如此全副警惕对待。但情势看起来如此危急,他俩几乎是脚不点地,一阵风似的往山顶跑。

然而就快到山顶的时候,我伏在穆弦颠簸的肩头,终于看清发生什么了。

洪水。

红色的洪水,铺天盖地的洪水。

它们宛如一条条巨龙,从远方的山川背后冲出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淹没过土地、吞噬掉大河、冲刷平森林。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正缓缓连接成陆地上的汪洋大海,然后蔓延再蔓延,升高再升高。

没过多久功夫,整个地面,放眼望去,我能看到的所有地面,都被洪水淹没了。一些低矮的山峰,甚至就要被没过峰顶。可洪水仍不罢休,它们就像焦躁的龙,不断的从远方涌过来,轰隆声不断,水面波涛汹涌。

我们三个站在峰顶上,望着眼前正在被洪水吞没的一切,都没出声。

可怎么会这样?没有下雨,也没听到大海涨潮,为什么突然就有这样的洪水?就像凭空从地底冒出来,要把这个星球摧毁一次。

或者,这个星球本来就是这样?

水面已经升到了半山腰,淹没了我们刚刚吃东西的位置。

易浦城已经笑不出来了,他沉着脸看着汹涌如恶狼般的水面,不发一言。穆弦的脸色也很难看,阴沉的脸上,两道乌黑的眉毛紧拧在一起。我从未遇到过这种场合,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

要是真的会死……

我转头看着穆弦清冷如玉的侧脸。

还好,我们死在一起。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也转头看着我,眼神柔和下来。

“别怕。我会保护你。直到洪水退下去。”

我点点头,易浦城看我们一眼,居然也点头说:“没错,只能熬到洪水退下去了。”

他俩这么一说,我又有点信心了。

这时穆弦走向一旁的树林,扯了几根粗粗的树藤出来。易浦城看见了说:“没用的,整座山都会被夷平,这些树更加固定不了你。”

穆弦没答,拿着树藤走到我身边:“抱紧我。”

几分钟后,我被穆弦用树藤牢牢的缠在了怀里——原来树藤是这个用处。看着他把树藤的末端在自己腰间连打三个死结,我的喉咙里瞬间像被堵了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第一个浪头,拍打在山峰边沿的白色巨石上,撞击成漫天的水花,如雨点般落在我们身上。而后,来势汹汹的洪水,瞬间覆过了峰顶。

“闭眼。”穆弦低声说。我牢牢抱紧他的身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的感觉非常痛苦。

穆弦紧紧抱住了我,可湍急的水流撞击在他的身躯上,仅仅是残余的力量,都打得我五脏六腑剧痛无比;我们在水浪的漩涡里急速旋转,恶心得我快把苦胆都要吐出来;可刚一张嘴,水浪就灌进了喉咙里,呛得我眼泪连连,差点窒息;有时候我浮在海面上,大口大口喘息;有时候不知道沉入那里的水底,意识都变得昏昏沉沉……

可不管什么时候,当我清醒或者糊涂的睁开眼,都能看到赤色的天空下,漫天的洪水里,穆弦清冷的侧脸宛如浮雕般,在我的视线里摇晃。而双墨色的眼睛,始终牢牢的锁定着我。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喉咙非常的疼,胃里跟火烧一般。耳边是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看清了周围。

蔚蓝的天空,细白的海滩,迎风轻轻摇摆的棕榈树。一切看起来正常无比。这是哪里?

我再一转头,就看到穆弦趴在离我半米远的沙滩上,浑身湿漉漉的,半边俊脸埋在细沙里,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而原本缠着我们的树藤,颓然断成好几截,散落在身旁地上。

“穆弦!”我喊道,却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浑身好痛,我强忍着,爬过去抓着他。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轻微起伏着,俨然已经昏死过去。

“穆弦、穆弦!”我拍拍他的脸,轻轻推他,可他还是丝毫未觉。

“这样他醒不了。”熟悉的低沉嗓音从背后传来,我浑身一僵,转头就看到易浦城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踉跄的从沙滩上站了起来,看来他也是刚醒。

我怔怔望着他。

他深呼吸几口气,苍白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说:“咱们三个命还真大。”

“他为什么还没醒?”我根本没心思搭他的话,急匆匆的问。

他瞟我一眼,又看向穆弦,忽然伸手,抓起穆弦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从沙子里提起来看了看。我吓了一跳,连忙拍掉他的手,挡着穆弦问:“你干什么?”

他又看着我,也许是大难不死,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居然笑了,有些流里流气的说:“你说你也不是长得绝顶漂亮,怎么就让小穆这么死心塌地?他为什么还不醒?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我们三个掉到洪水里那一阵,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把你托到水面上呼吸;撞到树撞到山,都是他拿背挡,他负担着你,不如我灵活。要把我换成他,现在也醒不来。”

我听得难受极了,一把抓住易浦城的胳膊:“那现在怎么办?”

他斜瞟一眼被我抓住的麦色胳膊,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可是你要碰我。小穆醒了别赖账。”

“你别废话!快说怎么办?”我几乎是吼道,眼睛里都涌上了泪水。

他定定看我一眼,忽然甩开我的手,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的说:“人工呼吸,这么简单,你不会?”

我惊喜的冲他点点头,这个我是会的。

“谢谢!谢谢!”我匆忙的连说两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穆弦的身体翻转过来,刚刚低下头,忽然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疑惑的抬头一看,易浦城居然正伸手在揉我的头发!

看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却神色自若的收手,嘴里还说:“快点搞定。”然后就转身往沙滩后的小山坡走去。

我没再管他。

人工呼吸了一会儿,穆弦终于咳嗽两声,吐出了一大口水,那双乌黑的眼睛缓缓睁开。

我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那双眼睛带来的光芒,明亮起来。

他的瞳仁有片刻的迷茫,但瞬间就聚焦到我身上,眸中闪过明显的动容。我们几乎是同时伸手抱住彼此,紧紧抱着,谁也没说话。

“醒了就过来。”易浦城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看看我们到了什么好地方。”

46

我们面前,是一个海滨村庄。

草地就像丝绒,细细柔柔的蔓延到远方;一座座精致而颜色鲜艳的小屋,矗立其中;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房子周围淌过。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闪闪发亮。

而更远的地方,是一片雾气弥漫的森林,平坦而一望无际。大陆的另一端有什么,根本看不清。

这油画般的一幕,叫我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刚想赞叹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听到易浦城凉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又是个古怪的地方。”

穆弦哑着嗓子答道:“嗯。”

我愣住了。转头望去,易浦城就站在离我们几步远处,双手插在裤兜里,直挺挺站着。下巴略略抬起,硬朗的线条透出几分自然而然的傲慢。那双墨黑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似笑非笑的狐狸样子。

穆弦站在我身旁,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头发刚干,显得乱糟糟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可被海水冲刷过的皮肤,在阳光下却像美玉一样柔润白皙,衬得眉目更加乌黑动人。他的目光锐利而沉静,也望着这些房子。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

他看我一眼:“没有声音,也没有人的气味。”

我一怔:“你是说……这些房子都是空的?”

他点点头。

我再次望去,果然十多幢房子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耳边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

“老子闻到食物的香味了。”易浦城忽然改为双手叉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不管你们怎么想,天塌下来,老子都要去找个房子吃一顿,睡一觉。明天见。”说完他竟迈开长腿,朝最近的一幢咖啡色小屋走去。

看来我上次跟穆弦独处过后,他也就不防备这个了。

穆弦始终盯着易浦城的背影,直到他一脚踹开屋门,走了进去。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疑冢丛生——同一个星球上,竟然有两个相差这么大的地方。而且居民都去了哪里?

对了,他们一定是逃走躲避洪水了,过一段时间还会回来。

“我们也去休息。”穆弦垂眸看着我。

“嗯。”抓紧他的胳膊。

他的嘴角浮现笑意,声音低柔:“害怕?”

是有一点不安,不过我答道:“当然不怕。这比之前的荒原强多了。”

**

毫无疑问,穆弦挑了跟易浦城直线距离最远的一幢褐色小屋。屋前的石阶看起来很老旧,应该有了些年头。但这里跟之前的荒原一样干净,屋内屋外一尘不染,可能原主人离开没几天。

穆弦在地窖里找到些熏肉、面包、压缩饼干,还有酒,味道都还不错。我们吃了一点,就找到了主卧。

原本要在陌生人的卧室过夜,我心里还有点排斥。穆弦肯定也不喜欢,因为推开房门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

但当我们站在宽阔明亮的主卧里时,我真的非常惊喜。

很干净,也很温馨。

嫩黄色窗帘随风飘动,褐色地板光洁柔实。白色的大床净如初雪,甚至连床单都没有一丝褶皱。穆弦拿起被子闻了闻,眉头瞬间舒展:“很好,没有任何异味。”

衣柜里只有几件男人的衣服,都有七八成新,看着很干净。我还找到两套干净的男人睡袍,很宽大,看起来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这里真不错。”我对穆弦说,“获救之后,我们好好感谢一下这里的主人。希望他们别生气。”

穆弦点点头:“去洗澡。”

“你先去。你有洁癖。”

他微微一怔:“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笑了,他眼中也闪过笑意:“等我。”

我心头一动,点点头。他走进了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我站在窗前,望着翠绿的村庄发呆。易浦城那幢房子看起来安安静静,估计那家伙现在已经酣然大睡了吧。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响了,我一转身,就看到穆弦什么也没穿,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白皙的皮肤、匀称的肌肉、平坦的小腹、暗色的丛林……而当他一步步靠近,那小兽仿佛无法自控,对着我一点点翘了起来。

一如在荒芜之地时,每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在只有我们俩的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世界里,他洗净那充满力量的修长身躯,暗沉着双眼,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的心阵阵悸动,忍不住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他的眼神越发幽深,声音也低哑了几分:“华遥,我们……”

“我先去洗澡。”刚迈出半步,手臂被他抓住,黑眸沉沉望着我。我被他瞧得脸颊有点发热,他却已经松开了我,脸上浮现淡淡的、若有所思的笑意:“去吧。”

我觉得自己在男女关系上,脸皮已经变厚了不少。可此刻他一个简单的表情,居然让我心跳快得不可思议,低头红着脸,快步进了浴室。

不过疲惫了几天,泡一个热水澡实在太舒服了。虽然明知他在等,我还是软软的不想动,热气氤氲间还打了瞌睡。清醒过来的时候,水都温了。

我赶紧起身,穿上一件睡袍,有些期待而激动的走出去。

卧室里安安静静,只有清风拂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穆弦赤条条的躺在床正中,双手放在身侧,乌黑的眼睛紧闭着,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而那只小兽,也乖巧的耷拉了下来。

望着他安静而俊美的容颜,我的胸腔慢慢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

他其实……累坏了吧。

给他盖好被子,在他身旁躺下,把他的一只胳膊拿过来,轻轻枕上去,闭上眼就是天昏地暗、香甜无边。

**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感觉视野里有光,很柔和的光。

天亮了吗?

我睁开眼,却看到暗黑的窗棂。身边的床已经空了,穆弦不在。光线是从床的另一头传来的。

我迷蒙的抬头望过去,立刻僵住。

穆弦不知何时搬了张椅子,赤~身~裸~体坐在床尾。而我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被他掀到膝盖上,两条腿光光的露在外头。只是屋里很温暖,我才没觉得冷。

原本立在墙角的一盏落地灯,被他拿过来放在身旁。灯光照得床尾一片明亮。而他微垂着脸,目光专注的盯着我的双腿中间。那白皙的脸庞在灯光中显得明亮又英俊,脸颊微微泛起薄红。

不知他已经看了多久。

我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他居然半夜专门打着灯看我那里……

也许是看得太入神,他并没有察觉到我已经苏醒。我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眯着眼不动。

这时他忽然无声的伸出手,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把那里分开,而他的头也埋得更低,几乎都要钻进被子里。

然后,他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过,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很轻很轻的翻动、挑开那里的嫩肉,像是……翻来覆去在看。

我只觉得脸如火烧,拼命忍着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松开了那里。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托住了我的腰,缓缓把我转成侧卧姿势。然后他跟灯光,都移动到我的背后。

温热的手指,先是极轻的抚摸着臀瓣,还会忍不住轻捏上面的肉;过了一会儿,又沿着臀缝,一路轻轻的摸了下来。我实在痒得受不了,低声笑了。

他的手指明显一僵,我已经被他翻转过来。

他双腿还站在地上,身子趴下来,手臂撑在我身体两侧。黑眸锐利的盯着我,一声不吭。

“你怎么不睡了?”我笑着问。

“睡够了。”他盯着我,眼神暗沉,脸颊绯红,“你呢?”

问这话时,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完全笼罩在我上方,而那茁壮小兽,也在我的肚皮上方显眼的矗立着。看起来跟他的气质截然相反,显得憨头憨脑。

也许是夜色太迷离,又也许是昨天的我被他撩拨得太厉害,下一秒,我居然做了个从未做过,自己都没想过的动作。

完全是下意识的,我抬起了一只腿,伸到他的双腿间,用脚心轻轻踩住他的小兽。然后我哑着嗓子回答他:“我也睡够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脚踝,黑眸紧盯着我,声音明显哑下来:“好。”说完他身子一沉,小兽就直接顶到了门口。

久违的柔韧触感,令我呼吸一滞。可他去没有立刻探入,目光变得幽深而灼热:“以前,我们都是怎么做的?”

我一怔——以前吗?

以前每一次,他的确有喜好的步骤和环节……

我看着他白皙而绯红的脸颊,只觉得口干舌燥。而他看着我,那目光中不仅有情~欲,还有隐隐的温柔。

我被那份温柔深深打动了,如果按以前的流程做,也许他会更快想起我。而且……我其实也是很喜欢的。

我大着胆子,把双腿伸到他的肩膀上,勾住他的头。他一怔,抓住我的大腿根,目光变得更炽烈。

我觉得自己脸上都要燃起来了,干脆闭着眼,用双腿,一点点把他的脸往下压:“这是第一步……”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听到了他咽口水的轻微声音。然后那里一阵湿热,被他整个含住了。

灵活的舌头快速搅动着,温软的气息在那里进出。他还是有些生涩,但非常用力。我甚至感觉到他的鼻子,都压在柔软的表面上。

在某个瞬间,我被他狠狠抛上了云端,低声的无力的喘了起来。而他的唇舌动得更快,进得更深,仿佛要榨干我的所有。

“够了!”我剧烈的颤抖着扭动着,他根本不理我,牢牢抓住我的腿,让原本就濒临崩溃的感觉,彻底失控。

……

终于,余波褪去,我软在床上,而他整个白皙的身体,居然跟我一样,开始泛着微红。他的脸看起来有点紧绷,眼神也暗得吓人。

“下面做什么?”他哑着嗓子问,仿佛喉咙里也快着火了。

我的脸也烫了起来,松开他的胳膊,缓缓转身,趴在床上。我的声音沙哑得像呜咽:“穆弦,这是你最喜欢的姿势。我们的第一夜,就是从这个姿势开始。”

身后沉默了片刻,我就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上来卡住了我的腰。然后那灼热硬物,就一点点挤了进来。完全合二为一的时候,他还没动,我就感觉到整个甬~道都在无声的颤抖。

而他沉默着,似乎也在回味其中的感觉。我忍不住问:“你有感觉了吗?”

“嗯。”略显难耐的声音。

我心头一喜,立刻扭头看着他:“什么感觉?”他是不是能想起什么了?

可他望着我,绷紧的俊脸上,却升起淡淡的笑意,缓慢而清晰的答道:“感觉……好紧。”

我的脸腾的一热,还没来得及指责他的答非所问,他已经狠狠的撞了上来。

***

虽然他的动作显得稚嫩而粗狂,但身体的反应的确跟以前差不多。从背后进入,让我又到了一次,但他愈发□,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得到释放。这时我让他退了出去,告诉他该进入第三步了。

我躺在床上,他从正面抱住了我。这个姿势他根本无师自通,吻住我的嘴,捏住我的双~峰,然后下~身开始做激烈而持久的冲刺。

同时抵达巅峰的时候,我的脑袋阵阵强烈的晕眩,心情无比激荡,而身体更像猛烈战栗在无边的快~感里。而他紧紧抱着我,炽烈的双眼盯着我的脸,那只小兽,更是在我的身体里剧烈的抽搐着。

我们都没有说话,平复了很久,他才缓缓抽出来,只是依旧把我抱在怀里,柔声问:“下面做什么?”射出来之后,他整个人显得眉目舒展、气定神闲。

我全身都快散架,可心里却舒服极了——因为再次跟他有了亲密接触,让我比之前更有安全感了。

不过他问下一步……

我望着他乌黑漂亮的双眼,答道:“下面你就会把我……全身舔一遍,然后就结束了。”

他一怔,看着我,没有马上说话。那安静的目光,让我有点心虚。可不对啊,他没有记忆,应该不记得下面的步骤。

谁知他微蹙眉头开口了:“不对,我感觉不是这么快结束。”

我一愣,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一把抱住他:“你有印象了!想起什么了?”他迟疑片刻,点头:“感觉时间应该更长。”

我高兴的点头:“对!没错!你想起来了?时间是会更长!”

他微蹙眉头看着我不说话,我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自相矛盾——刚告诉他舔一遍就结束,现在又跟他说,时间其实会更长。

唉,没办法了。

我只好抬起火辣的脸看着他:“的确没有结束……你会把刚才所有的事,再重复两遍。”

他微微一怔,目光瞬间再度炽烈。然后他紧盯着我,缓缓的,愉悦的笑了。

“嗯,我知道了。”

47

嫩黄色的窗帘,被晨曦染成金灿灿的黄色。空气中飘来花草和河水的气味,这个早晨安静美好得就像梦境。

我侧卧在床上,有点困,可又睡不着。因为穆弦从背后捏着我的腰和臀,正细细致致、认认真真的舔咬着,完成“最后一步”。偶尔一阵战栗传来,我痒得不停的笑,又会被他扳过身子,舔我的脸。如此亲昵了很久,他才抱着我不动了。

“再睡会儿。”他含着我的耳朵说。

“他怎么办?”易浦城说今天要汇合。

可穆弦大概以为我在担心易浦城这个隐患,头也不抬的淡淡答道:“今天找机会。”

我明白他是要找机会杀了易浦城,沉默片刻,搂着他的脖子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跟你活着离开这里。你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他抬起乌黑的眉眼看着我,目光幽深,面颊微红。我知道他是被我的话感动了,心里一甜,也有些心跳加速——他是要跟我说什么表白心志的话吗?譬如那句话……

“华遥。”他果然开口了,我脸上一热,略有点紧张的看着他——

“我们再做一遍。”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

我一愣,哭笑不得——好吧,这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

“绝对不行!我累死了。”我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跟你说过的,易浦城能够模拟人的外貌。万一他哪天恢复记忆,扮成你或者我怎么办?我们定个暗号。”

“我不会被骗,我能闻出你的气味。”

我想也是,于是说:“那万一咱俩不小心走散又遇到,我就问你‘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你回答‘天气很好’。”

他微微一怔,笑了,点点头。我也笑,两人安静下来,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跟他说点以前的事,也许能帮助他恢复记忆。就柔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你在一条小溪旁窥探我偷拍我。拍了一千五百多张照片。那条小溪又宽又清澈,旁边还有一棵大树……”

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第一次做是那时候?”

“当然不是!”我觉得无语,“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呢。”

“继续说。”

“嗯,你教我开过机甲,黑黑大大的一只,足有五层楼高;你第一次陪我买衣服,是去的荒芜之地第一商厦……”

我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他安安静静听着。不知不觉,我在他怀里睡着了。只是隐约感觉到他的吻一直在我脸颊上流连。

***

“小姐、小姐,醒醒!快醒过来!”

“唔……”我依稀辨认出那个声音,嘟囔道,“莫林,让我再睡会儿……好累……”

这么一说,莫林的声音又模糊起来,只隐隐约约听到些嘈杂声。我不满的睁开眼,赫然发觉自己还躺在昨天的床上,阳光已经把半个房间都照射成金黄色,穆弦还在身旁睡得正香。

“假的……”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又在我脑海里清晰的响起来,“小姐……指挥官……”

我悚然一惊,整个人都清醒过来——那是莫林的声音!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

不是在做梦。刚刚我已经醒了,分明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声音,就在我脑子里。

“莫林!莫林!”我大声喊道,穆弦骤然睁开眼,坐起来抱着我:“怎么了?”

我仔仔细细听着周围,可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溪流声。

“你刚才听到莫林的声音了吗?”我看着穆弦。

他盯着我:“没有,一直很安静。”

我把刚刚的一切告诉了他,他微蹙眉头:“假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道洪亮而漫不经心的声音:“下来。出发。”是易浦城。

穆弦起身穿衣服,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色。我点了点头。而后他打开窗,淡淡对楼下道:“稍等。”

我刚穿好长裤,一抬头,就看到穆弦静静站在床边,阳光把他的脸涂成淡淡的金黄色,俊秀的眉目就像墨笔画上去一样精致。而他的目光是那样清冷而平静,隐隐透着冰霜般的寒气,令人无法直视。

我心里忽然就诡异的咯噔了一下。莫林断续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假的……小姐……指挥官……”

假的……指挥官?

“好了吗?”淡淡的嗓音忽然响起,穆弦转身看着我,黑眸中升起些许温存。

我瞬间回神,在想什么呢。穆弦怎么可能是假的?那么熟悉的身体感觉,那让我怦然心动的言行举止,谁也不能模仿取代。

我连忙把衣服也穿好,笑望着他:“走吧。”

他脸上也浮现淡淡的笑意,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冰冷的指尖刚刚触到我的,我没来由微微一抖。他侧眸看着我:“怎么了?”

“没事,有点冷。”

他脚步一顿,把我搂进怀里。我再没去想那匪夷所思的念头,紧紧偎在他怀里,下了楼。

**

穆弦跟易浦城在楼下讨论了几分钟,定下了计策。

他们决定暂时在这个村子住下来——既然我们对这个星球一无所知,留在哪个位置,获救几率都是一样的。而且这里的条件实在不错。

不过今天要去森林里弄点木材回来,这样一旦有救援机进入大气层,我们就可以燃放烟雾示警。

过了河,就是雾气弥漫的森林。土壤深黑而潮湿,一棵棵灰白色的大树像柱子一样笔直。正午的阳光从繁密的树冠投射下来,把那雾气都渡成淡淡的金色。

易浦城走在最前头,高大的背影像一块门板,线条却显得修长有力。穆弦牵着我步伐不急不缓,面色平静,似乎在沉思。林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我们踏在厚厚树叶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我没办法平静下来,脑子里一直想着莫林的声音。

有两个可能:一、那根本就是我的幻听,毕竟以前也出现过。那也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二、的确是他在对我说话,通过某种我不得而知的神秘方式。

如果是第二种,他到底要说什么是假的?穆弦肯定不是假的,那么易浦城是假的?

亦或是……我脑子里一个激灵——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推测——怎么可能?这里的一切感觉都很真实——森林里的湿气、洪水的澎湃、野兽的凶狠……而且要是假的世界,我们又怎么可能身处其中?

可脑子里,却又偏偏想起这几天来,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所有离奇的事和特殊迹象——

之前所在的荒原,万物的颜色都会一起变化,灰、白、红,也许还有其他颜色;可这里的颜色又如此正常;

这个星球刚好24小时一昼夜,跟地球一模一样;

我们碰到数百只独角兽栖息在山顶,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正常的野兽,怎么可能这样;

还有地底冒出来的巨大洪水,瞬间就覆灭整个大陆,它们来得那样毫无征兆;

还有干净的水源,干净的土地,甚至连独角兽的肉都很干净,整个世界一尘不染;

还有突然出现的村落,漂亮、舒适、物资充足,就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还有穆弦和易浦城那么巧同时失忆;

……

“我的朋友们,又一个惊喜诞生了。”易浦城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我心头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已是树林的尽头。透过稀疏的树叶,眼前是一片碧绿而广阔的草地,一座洁白而巍峨的巨石城堡,矗立在我们面前。

联想刚才的猜测,再看到这个神秘的城堡,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易浦城和穆弦几乎是同时转头看着我。

“有事?”

“怎么了?”

迎着两人锐利的目光,我摇摇头:“没事,就是很意外。”穆弦目光幽深的望着我:“别怕。”易浦城看我一眼,忽然嘴角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转过头去,第一个走出了树林。而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穆弦今天还要杀他,越发惴惴起来。

隔近了看,这座城堡更加恢弘美丽。墙体在阳光下散发着玉石一样清盈的光泽,整个城堡的造型也是雅致而圆润。易浦城走上前,敲了敲红木铸成的圆形大门,谁知门根本没锁,缓缓被他敲开一条缝。

这个城堡跟预想的一样,依然空无一人。

但当我们一间间房子搜寻过去时,还是震惊了。因为这里每一个房间,都装饰得美轮美奂;每一个房间,都堆满了珍宝。

整整一屋子的首饰,有钻石,有银饰,也有我没见过的材质,大多样式大方、璀璨精美,令人目眩神迷;

一柜柜的女人衣衫,有的素雅、有的亮丽,质地精良柔软,看着叫我都有些怦然心动。

甚至还有一箱箱儿童玩具,精致又可爱;还有易浦城宣称的“银河系最昂贵的能源矿石”,石质晶莹透亮的宛如水纹……它们堆满了这个城堡。

我到过斯坦星的皇宫,也不及这个城堡奢华逼人。而且大部分东西,是为女人和孩子准备的。不知道原女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被城堡主人这么奢宠着。

最后,我跟穆弦回到了楼下大厅,而易浦城没有跟我们一起下来。

“皇帝的城堡?真他妈穷奢极欲。”他这么说,“老子不打包带走,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但他不可能真的全部打包带走,此刻他正在装满能源矿石的房间里,精心挑选。

大厅里静悄悄的,周围墙上挂满了毕加索风格的抽象夸张的油画。穆弦松开我,蹙眉走上前,仔细端详,大概是想看看能否找出些端倪。

我也绕着油画瞎晃,可完全看不懂,心思也根本不在上头。到了城堡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看向几步远外的城堡大门,忽然就很想再看一眼,外头的世界的样子。我缓步走过去,轻轻把门打开。

我彻底僵住了——

这是……

怎么会这样?

“华遥?”穆弦疑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咽了咽口水,声音有点抖:“穆弦,你过来。外面……”

外面已经不是刚才的世界。

没有,什么也没有了。蓝天、阳光、森林、草地,统统不见。我的眼前是一片灰色的混沌,一条条水波形的暗色光线,密密麻麻遍布其中,茫茫彷如深深的海底。可它们又不是水,也不是雾气。它们看起来是透明而无形的,可你又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倚着城堡大门往上看,无穷无尽;往下看,万丈深渊。

混沌无边无际,哪里还有之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这幢城堡根本就孤零零的悬浮在一片虚无的世界中。

我后背冒出阵阵冷汗,手脚也有些冰凉。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穆弦已经走到身旁,我呆呆的转头看着他。只见那白皙的面颊上,乌黑的眉头猛的一挑,他的眼中也闪过震惊。

“穆弦……”我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我想我知道莫林在说什么了。他是说,这个星球,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穆弦的两道眉毛拧在一起。他沉默不答,只是紧盯着门外的虚无。

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闪过淡淡的、近乎冷漠的笑意,他的嗓音听起来低柔而阴冷:“你说得对。这是虚拟空间才有的景象。”

这个表情和语气我很熟悉,他显然有些动怒了。可虚拟空间是什么意思?

他用那双锐利的黑眸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继续说:“华遥,真实的人体无法进入虚拟空间。如果这个空间是虚拟的,那么我们,也不是真实的。”

我心头重重一震——什么?!

我呆呆看着他几秒钟,几乎是艰涩的问道:“那我们是什么?”如果我不是真实的华遥,那我是什么?

也许是我的声音抖得太厉害,他伸手把我抱进怀里,低声说:“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我紧紧抱着他,点点头,又听他说:“虚拟空间只能在计算机程序中构建。看来是有人把我们的意识,锁在这个虚拟空间里。”

我的呼吸狠狠一滞——原来如此!现在的我,只是我的意识?

可计算机程序构建?那不就是……

“可以走了。”易浦城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浑身一震,转身望去。

只见璀璨的水晶灯下,他站在数十米远的楼梯正上方,手里提着个箱子,脸上挂着放松的笑。看到我们,他明显一怔,随即眼中闪过震惊,大步走了下来。

“靠!别告诉我这是个虚拟空间!”他低吼了一声,眼睛冷冷盯着我们身后的门外。

我跟穆弦沉默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他还在伪装吗?他的反应看起来那么真实,就像完全不知情。

可如果这是虚拟空间,最有可能造这个空间的,就是半机器人易浦城。




48

璀璨的水晶灯,把穆弦和易浦城的脸都照得异常清晰。

易浦城站在离门五六米远的地方,那俊脸明显笼上了一层薄怒,双眼微眯,目光冰冷而讥诮。他站得很直,衬衣之下胸口和后背的肌肉都略显紧绷,看起来强壮、精瘦、充满力量。

这样的他,看起来有点可怕。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站到穆弦身后。可易浦城的样子看起来又很奇怪——好像之前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他还在装?

我忽然心头一震。

不对。这不对。

他这个人,既傲慢又狡猾。要是真被我们撞破了阴谋,只怕拉不下脸继续在我们面前装傻充愣。

而且这样做风险也太大——穆弦跟他一样精明,他继续伪装,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造了这个空间,但意外的遭受穆弦的精神力攻击,所以自己也倒霉的失忆掉了进来?

看来很有可能是这样。

显然,穆弦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缓缓上前一步,站到了易浦城背后,而后用略显凝重和冷酷的语气问:“你也认为是虚拟空间?”

仿佛他跟易浦城同样愤怒而疑惑。

灯光太明亮,穆弦的脸显得格外白润,可那双眼睛就像浸在寒冰中,极黑、极冷、极静。

我心里忽的咯噔一下。

“是虚拟空间。”易浦城还盯着那些虚无的水纹,冷冷答道,“看来有人把我们的意识锁在计算机……”

“砰——”一声沉而快的闷响,伴随着骨骼脆裂的“喀嚓”声。

易浦城的声音就像突然被人割断,消失在喉咙里。

因为穆弦的右拳,已经重重击在他的后背。沉而狠的一拳!从我的角度,甚至看到穆弦的半个拳头都陷进了易浦城的身体里。而他下拳的位置,正是易浦城的心脏。

易浦城被打得身子原地一晃,竟然没有马上倒下。

震怒和了悟的神色,同时浮现在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俊朗的脸庞立刻变得阴霾狠厉。

同一瞬间,他猛的一转身,穆弦的拳头从他身体里脱出来。而他立刻挥拳朝穆弦的头部击去!

穆弦的脸冷得像覆了层霜气,头一偏,避开这一记重拳,同时抓起他的胳膊反手一扭。

“喀嚓”一声脆响,易浦城肩关节处的衬衣撕裂开,里面血肉分离、白骨断裂,竟是差点被穆弦把胳膊扭断!

他闷哼一声,抬腿就朝穆弦腹部踢去。穆弦这一下没躲过,也是闷哼一声。我听得的心一揪。

但穆弦立刻以更猛烈的攻击回敬——他抓住易浦城的伤臂往下一拉。易浦城吃痛,身子一偏。穆弦一把揪起他的脑袋,提起来狠狠朝墙壁撞去!

“咚”一声巨响,只听得我的心一揪——墙面已经生生被撞凹下去一片,边沿也出现脆裂痕迹。易浦城整个人都不动了。

穆弦冷着脸,提起他的脑袋看了看,已经是血肉模糊,眉目难辨。

我从没见过这么血腥恐怖的搏击场面,更没见过这样的穆弦。

饶是他前些日子杀独角兽,也基本是简单一掌一脚就把野兽给打死,哪像现在这样,生生把人拆筋断骨、狠辣果断。

我望着他白皙清冷的脸,阴沉冷酷的眼,只觉得脑子有点懵——这才是他真正强势起来的样子。看着清秀沉静,其实是个狠得可怕的男人。

可面对我时,他又是那么温柔沉迷,甚至会呆滞脸红。

我的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个诡异的念头——要是哪一天我背叛了他,他会怎么对我?

想想都觉得阴沉可怕。

我连忙收敛心神,刚想继续看着他们,忽然感觉地面好像晃了晃。

地面在晃?

我低头看着脚下,平平静静,似乎并无异样。

我重新抬头看着他们,却见穆弦抓住易浦城胸口的衣服,已经将他整个提了起来。而易浦城双目紧闭,像是已经晕死过去。

极淡的笑意,像一道浮光从穆弦嘴角掠过。

“杀了他,空间就会消失。我们就能出去。”穆弦的声音低柔而阴冷。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忍。

但必须杀了他。

我转过头去,不看接下来的血腥。

突然脚下又是剧烈一晃。

我站立不稳,“啊”一声竟然原地摔倒。而前方,穆弦的身影也是一晃。他几乎是立刻转头看向我,脸色一变,突然扔掉手里的易浦城,朝我扑来。

我看清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惊呆了。

深褐色的楼梯,正像纸做的一样,从下往上层层翻折;四周的墙壁,整面整面的快速后退,瞬间没入灰色的虚无中。

天花板一层层在我们头顶打开,那满室满室的珠宝华衫,仿佛光影般一闪而逝;而我们脚下的大理石地面,正一块块飞速下坠,就像掉进了无底深渊。我们脚下的面积,正在不断缩小。

这座城堡,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

是因为易浦城这个主宰者受了伤吗?难道空间要崩溃了?难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啊!”我只觉得脚下一松,整个身体瞬间朝下坠去——我脚下的大理石也掉下去了!

飞速下滑的视线里,我看到穆弦纵身飞扑过来,白皙的脸紧绷得有些狰狞。我看到我俩的手臂交错而过,眼看我们的手就要握住!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朝穆弦扑来!

易浦城!

阴霾的俊容一闪而过,我看到他狠狠挥出拳头,击向穆弦的头。穆弦根本连头也没回,直勾勾的望着我。

“砰砰——”连续快如闪电的两拳,穆弦的头被打得狠狠一偏,俊秀的面容竟显得扭曲!他的眼睛骤然一闭,整个身体也被易浦城打得横飞出去!

我拼命朝他一抓,却只抓到虚空。

然后,我感觉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往下坠。而穆弦和易浦城站立的位置也终于崩塌,他俩也掉了下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孤身一人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围都是阴暗的森林。潮湿的雾气让视线越发朦胧。

我心头一酸,回忆起从城堡下坠后的情形。我清楚的记得,所有光影消失后,猛的有一阵气流,像是潮水一样,狠狠撞击在身上。我被那气流远远往外抛去。而离我较远的虚空上方,我看到易浦城和穆弦的身体也被那气流撞击,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然后就是水纹,暗色的水纹,无穷无尽的水纹,像是密不透风的墙,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我在其中急速下坠,什么也看不清,直到失去了意识。

现在穆弦在哪里?

他的头部本来就受过两次伤,刚刚又被易浦城连续重击……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心口狠狠一疼,我要找到他,要去救他。

强迫自己平稳心神,我抬头看向天空,想看看能不能辨明方向——这样就不会迷路。然而我看到了奇怪的事——两棵大树的空隙间,原本幽黑的天空上,居然多了一道细长的淡蓝色的亮光。

那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救援机来了?不,不可能,我们在虚拟空间里啊!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连忙快跑几步,到了比较稀疏的一片树林。这里的天空更开阔了,我看着头顶的景色,惊呆了。

数条淡蓝色的细光,像是花枝一样在天空蔓延交织,隐隐还有白色的光芒从蓝光中透进来,看起来就像……

裂缝。

没错,就像裂缝!我一阵激动:难不成这就是空间裂缝?

穆弦说杀了易浦城,虚拟空间就会消失,我们就能出去。刚刚他重创了易浦城,所以城堡才崩塌、这些裂缝才出现?一定是这样!

“华遥……”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浑身一震,惊喜的转头。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站在离我十几米远的一颗大树旁。他一只手扶着树干,那高大俊逸的身躯,那微微抬起的若隐若现的俊脸,不正是穆弦?

“穆弦!你、你怎么样?”我的眼眶一酸,快步朝他跑去。谁知跑得太急,一脚没踩稳,“啪”的摔在地上。好在泥土松软,不是很痛。我手撑在地上爬起来,一抬头,恰好看到穆弦目光关切的看着我。

我微微一怔,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神差鬼使的,我开口了。

“穆弦,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他的目光变得清冷而坚定,一如平时的样子。

“能,我会带你出去。”略显低哑的嗓音。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

是了,我知道哪里不对了,如果是真的穆弦,看到我跌倒,哪怕伤得走不动了,都会爬过来抱着我吧。而眼前的男人,只是关切而怜惜的看着我……

他想起自己拥有模拟相貌的功能了。

他的记忆恢复了。

我强行忍耐着心头巨大的恐惧,慢慢的,装作有点疼痛的,揉着胳膊和腿站起来。怎么办?假装没发现,走到他身边去,再找机会跑?不行,绝对不行,一落入他手里,他肯定会拿我威胁穆弦!

跑!只能跑!他受了重伤,没准儿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我把心一横,更不敢看他,转头就跑!

森林里一片寂静,只有我踏在泥土上发出“嚓嚓”的声音;我的视线颠簸得像地震,周围的树木幽暗看起来越来越恐怖。我拼命的跑,不敢回头,但耳朵里清楚听到,身后没有传来一点声音。

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他真是伤得太重,所以没有追上来。同时更加确认,他是易浦城,穆弦根本不会让我这么跑掉。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靠着棵树,大口大口喘气。应该把易浦城甩掉了吧?

我看着周围的环境:还是阴暗无边的森林,头顶的裂缝依旧盈盈发光,右前方的林子里,隐隐有些光亮透过来。

休息了一会儿,我决定继续朝有光的地方走。谁知刚一迈步,就看到前方树后走出个高大的身影。

我吓得魂飞魄散,呆呆的看着他不动。这时他往前走了一步,依稀的轮廓从黑暗间浮现——凌乱的短发、清秀的脸庞、乌黑的眉眼,还有熟悉的灼灼的目光。我只觉得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狂喜难言——是穆弦!真的是他!

“华遥。”他哑着嗓子喊道。

“穆弦!”我一把抱住他的腰,“太好了是你!”

“别怕。”他紧紧抱住我,“有我在。”

我哽咽道:“吓死我了!刚刚遇到了易浦城,他扮成……”话没说完,我自己先僵住了。

我抬头看着他,缓缓的、缓缓的松开他的腰,艰难开口:“穆弦,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我是不是应该回答:不能?”说话的同时,他捏着我的手腕,力道逐渐收紧。


49

淡淡的裂缝蓝光,从树叶间的空隙斑驳漏下,照得眼前男人的脸若隐若现。属于穆弦的清俊脸颊上,挂着玩味的笑意。墨黑的眼更是危险的眯起,哪有半点穆弦的温柔,只有阴测测的怒意。

我只觉得全身僵硬得像被灌了铅,被他握住的手腕,就跟锁在铁钳里一样,动一下就疼入骨髓。

可我怎么能坐以待毙?提起拳头奋力朝他受伤的胸口打去!

谁知拳头刚挥出去,就看到他嘴角一勾。我心头一惊,忽然腰被他抱住,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前倾,跌进他怀里,那一拳毫无悬念的落空。

心惊胆战的被他紧扣在怀里,脸被迫贴着他的胸膛,动弹不得。陌生的男性气息将我包围,血腥味、烟草味、汗味、还有他嘴里呼出来的热气……跟穆弦的怀抱完全不同,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他低头看着我,沉黑的眼睛锐亮逼人。

“再攻击我试试?”

我沉默着。

也许是觉得已经威慑住我,他把我从怀里松开,但一只手依然扣在我腰上。五指张开、虎口卡住腰眼,仿佛只要我挣扎,他随时会把我的腰掐断。

我不敢动,谁知他忽然低头,手探向自己腰间,居然开始解腰带。

我悚然一惊,难道他想通过侮辱我,打击穆弦?

“你想干什么?”我颤声问。

他刚把腰带解开,还没抽出来,拿在手里抬眸看我一眼,那目光叫我全身发冷。我立刻低吼道:“易浦城,是男人就跟男人交手。难道你要通过欺负一个女人战胜对手?那还算男人吗?”

他心高气傲,他自命不凡,我只能盼着激将法也许有用。

他一怔,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我毫不畏惧的直视他。

谁知他忽然笑了,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算不算男人,你不是看到过吗?”

我一愣,迎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假扮阿道普的时候,我跟莫林误打误撞看到了他的……

那一幕又蹦进脑子里,我只觉得脸皮有点发热发紧,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却再次捏住我的手腕,不紧不慢的说:“你来解,用我的腰带绑住双手——老子还没饥渴这种时候还想玩女人。”

我猛的抬头看着他,他已经敛了笑盯着我,还是那副叫人害怕的表情。可我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

“磨蹭什么?真等着我奸你?”他的眼微微眯起。

我连忙伸手揪住他的裤头,把腰带往外抽。

黑色皮质腰带柔韧又结实,他伸手接过,把我的两只手腕一捏,缠绕起来。片刻后,我的双手被紧紧绑住,他打结很快也很复杂,我一看就觉得单凭自己,根本不可能解开。

绑好之后,我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他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样貌,正看着林外光亮处。

森林里还是阴黑一片,他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堵黑黢黢的墙。浮雕一样俊朗深黑的脸庞上,明亮的眼神就像两道雪光:“还等什么?带老子从这个空间出去!”

我被他拉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愣住。

他让我带他从空间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他造的空间吗?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迟疑,他侧眸看我一眼:“怎么,不愿意?非逼老子先奸后杀?还是指望诺尔来救你?”他的嘴角浮现冷傲的笑意:“你的命在老子手上,他来了又怎样?围观咱们亲热?嗯?”

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那样阴狠,但又似乎带着一丝焦躁,仿佛……仿佛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空间。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头忽然升起莫名的不安。那不安令我感到焦灼,立刻开口问:“易浦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个虚拟空间,不是你制造的吗?”

他几乎是怪异而惊讶的看我一眼,但随即又阴戾的笑了:“装傻?看来你是真想惹我发火。”

我心头一震,只觉得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扩大,喉咙也阵阵发干发紧。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有些艰涩的重复问道:“空间……不是你造的吗?”

他看着我,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又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你真以为是我造的?”

我点点头:“我一直都这么以为。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机器人吗?”

“去你妈的!”他把我的手一拧,明显也有点火了,“老子是智能指挥型武装半机器人,又不是银河联盟的超大型电脑机组。老子要能造空间,还用打仗吗?直接他妈的造空间搞旅游赚钱了!”

我猛的一怔,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不是他造的?

他看我一眼,嘴角浮现冷冷的笑意:“看来你是真没想到。这下有意思了——只有我们三个一起出事。不是我,肯定也不是你。你说,空间是谁造的?”

三个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你说,空间是谁造的?

易浦城的话就像一只重锤,怦然砸在我心头。我呆呆的看着他,只觉得难以置信。同时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的念头和线索一闪而过,可又不能清晰的把握住。

沉默片刻,我抬头看着他,缓缓的说:“这不可能。他为什么要造这个空间?你那天也看到了,他的精神力那么厉害,要对付你根本不需要搞这个空间。而且他怎么会愿意把我拉进来冒险?你也看到他怎么对我了。”

易浦城被我说得一怔,浓黑的眉微微蹙起,一时也没说话。

彼此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笑了,那笑容有点捉摸不定:“既然这样,我们去找他。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老子都要破了这空间出去。”

***

在裂缝光芒的照射下,林中湿湿的雾气,呈现出很淡的暗白色。前方一片林子里隐隐有有水声。易浦城正带着我往那里走。

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找到穆弦。但我反正已经落在他手里,由他来找穆弦,肯定要比我快。所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是,易浦城一开始还有点佝偻,慢慢走在我后头。过了一阵就走到我斜前方位置,身躯挺直、步伐平稳——看来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这让我更加替穆弦担心。

周围很安静,易浦城也没说话。也许是太静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我回忆起刚才跟他的对话,心里又乱起来。

虽然我否定了他的推测,可脑子里一些潜伏的疑惑,却好像被他的话给点醒,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这些疑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度过,竟变得越发强烈起来。

我不由得再次回忆这个空间的各种异状:

世界会有多种颜色,每天变幻;

24小时一昼夜;

突然冒出的独角兽和洪水;

整个世界一尘不染,干净得就像一个无菌世界……

等等,一个无菌世界?

谁在造虚拟空间的时候,如此看重这个方面?

我的脚步猛然停住,呆呆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突突的加快,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紧张。所有线索仿佛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里重新贯通,赫然呈现出清晰的面貌。

彻底“干净”的世界,是因为他有严重洁癖;

24小时一昼夜,正好跟我的故乡地球一样;

城堡里堆积如山的珠宝、衣衫、儿童玩具,以前购买这些东西时,他也同样大手笔随我挥霍……

不,不止,还有。

前一天世界还是白色的,我对穆弦说:“不会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吧。”第二天就变成了赤色世界,易浦城还打趣说被我说中了;

甚至再往前一天,世界还是灰色的,我说过“水看起来很脏”,第二天世界就变成了看起来更干净的白色……

我们需要食物,第二天就出现了一只落单的独角兽被我们分食……

我跟他第一次避开易浦城,在山脚亲热时,说过想念家里的大床、食物,睡在山洞腰痛,第二天我们就被洪水带到了漂亮的村落里,要什么有什么,然后就做了爱……

我之前以为是易浦城被穆弦打伤,天空才出现空间裂缝;可是转过头想来,穆弦当时也遭受了易浦城的连续重击。所以,那些裂缝,其实是因为他受伤才出现的吗?

可如果是他造的空间,为什么我们会被独角兽围攻,为什么我们差点死在洪水里,为什么刚刚他会被易浦城打得那么惨?

……

我的额头已经冒出阵阵冷汗,手脚更是冰冷。

这个空间很可能真的是穆弦造的,用他强大的精神力。

但他自己应该不知道,否则不会瞒着我。

也许是他的潜意识控制着这个世界,但又不能完全控制,所以会有失控的危险出现。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

“是他造了这个空间。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也控制不了这个空间。”易浦城的声音倏然响起。

我骇然大惊——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慌忙抬头,他正盯着我,眼神阴冷而锐利:“你的脸色很差,因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我近乎艰难的问。

他盯着我,目光锐利逼人:“他的精神力之前不是受伤不能用了吗?你们结婚那天,他强行爆发出那么强的精神力,完全超过了人体极限。那样的话,承载精神力的脑部一定会受重伤吧?所以失控的精神力,造出这个混乱的空间?”

我怔怔看着他,喉咙里就像堵了块石头,难受极了。

我知道他说得对,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莫林的确说过,穆弦半年内如果强行大规模使用精神力,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甚至可能会死。

所以现在,穆弦的精神力失控了?

“我猜对了。”易浦城盯着我。毫无疑问,刚刚我的表情已经落入他眼里。所以他变得更加笃定。

然后,他冷漠的、讥讽的、一字一句的说:“穆弦已经疯了。”

我心头狠狠一疼,怒视着他:“他没有疯。他只是不知道。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正常!”

易浦城冷冷望着我:“这几天陪着你的人,是他的意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是他的意识。你说他疯没疯?”

我心头重重一震,一阵酸涩的热流冲进眼睛里。

想到穆弦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想到他一心一意要带我出去,想到他失忆了依然说,我让他无法抗拒……我的胸口就阵阵发疼。眼泪没有任何缓冲就掉了下来,掉得很厉害。

“别哭了。”易浦城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听到他的声音,忽然间心生忿恨——如果不是他,我们会落到这个境地吗?

我抬头看着他,声音哽咽得厉害,冲口而出说:“你为什么要在我们婚礼攻击?明明是你侵略荒芜之地在先,是你打不过他。我们也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来报仇,你还要杀他,现在我们都掉进来……”

话还没说完,手腕狠狠一疼,已经被他擒住。我咬着嘴唇不说话,可他那双眼睛阴霾里透着狠厉,叫我陡然心惊胆战,眼泪也不由得止住了。

谁知过了几秒种,他却一把松开我,神色平静下来。

然后,他用低沉得有些冷酷的声音,叫我的心彻底坠向无敌深渊。

“华遥,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出去。”

***

我心乱如麻的跟着易浦城往前走,脑海里全是穆弦清冷俊美的容颜、修长结实的臂膀。我要怎么跟他说事实的真相?又要怎么从易浦城手里逃脱?

想到这里,我看向易浦城。他停下了脚步,正蹲在林间一弯小溪旁,捧起水在喝。细细的溪流泛着暗暗的波光,衬得他的脸阴暗而俊朗。

“你不喝水?”他忽然抬头看着我。

出来了一整天,我早感觉喉咙干得厉害,刚才又哭了一阵。我没答话,走到溪水边蹲下,伸手取水。可两只手掌是被他合掌捆起来的,捆得很紧,指缝只能张开一点,试了几次,根本掬不到水。我又在溪边跪下,低头想埋到溪中喝,可水位太低,我伸长了脖子也够不到。再往前,就要跪到水里了。

忽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盈盈水波在他的掌心轻轻晃动,指缝间还不断有水滴落在我的裙子上。我微微一怔,易浦城不知何时蹲在我面前,浓黑的眉眼,静静的望着我。

实在太渴了,我也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低下头,就着他的掌沿,轻轻啜水。只是嘴唇挨着他温热柔软的手掌,传来细细的痒痒的触感,有点怪异。

眼看快喝完了,忽然他的手掌一收,剩下的水全洒在我裙子上。而后我下巴一紧,被迫抬起,竟然是他用湿漉漉的手指,捏住了我的脸。

他的眼沉黑又阴冷,没有半点笑意。

“很痒,知不知道?”

那低沉的嗓音、锐利的眼神,令我心头生生一抖。然后他就这么直直盯着我,脸缓缓靠过来,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喷在我脸上……

难道……总不可能……

他想要吻我?

绝对不行!

我下意识侧头一避!

“华遥。”一道清冷、柔和、熟悉的声音,骤然划破夜色的冷寂。

我浑身一僵,面前的易浦城已经松开我,面色冰冷的站了起来,双眼看着我背后。

我几乎是立刻起身,转头看过去。

暗柔的蓝色裂缝光芒下,幽黑的树林中,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缓缓朝我们走来。

“穆弦!”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我看着他逐渐靠近、逐渐清晰的英俊容颜,看着他修长的眉眼,只觉得整颗心仿佛都要跳出来。

什么虚拟空间也好,什么意识混乱也好。我都相信他,只要跟着他,肯定能出去!

我下意识就要朝他跑去,谁知刚迈了半步,腰间骤然一紧,已经被易浦城狠狠箍住。

“站住。”易浦城冷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穆弦脚步一顿,站在相距十多步远的地方,抬起脸看着我们。我浑身一震!

他竟然穿着一套崭新笔挺的军装,军帽、手套戴得整整齐齐。如水的淡蓝光泽映在他脸上,那张脸俊秀细致得叫人心神一凛。可平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时却是满满的、金黄色浑浊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瞳仁。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只有在兽态,眼睛才会变成金黄色吗?而且也只是瞳仁变色,根本不会像这样,整个眼眶里都被浊黄色填满。

我突然想起他之前脑部被易浦城连续重击两拳,心狠狠往下一沉。

难道脑部再次受伤,连这个他,也疯了……

“穆弦,这个空间是你用精神力造的,只有你死,里面的人才能出去。”易浦城忽然冷冷说道,“现在华遥也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做?”

我心头一震——易浦城肯定也察觉了穆弦的异样,他知道穆弦现在脑子有问题了,他在逼穆弦!他实在太脚踝了!

不!绝不可以!穆弦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的,万一听了易浦城的话,为了救我自杀怎么办!

“别听他的!”我吼道,“穆弦,我们再想办法。”

“闭嘴!”易浦城狠狠把我往怀里一按。

穆弦没有立刻说话。

他低头缓缓摘下雪白的手套,放进口袋里。然后抬起那双无比昏暗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们。

几秒钟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柔、温和、平静。

“这里很好。她会留下,永远陪着我。而你,可以死了。”



50


森林阴暗,夜色寂静。

穆弦高高大大站在我眼前,还是平日那清秀白皙的模样。只是眼中不再有令人心动的幽黑光泽,那里面昏黄一片,显得浑浊、懵懂,并且可怕。

看着他,我的胸~口开始发紧发疼。越来越紧,越来越疼。就像被塞进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疼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的穆弦,变成了这个样子。

酸热的泪水瞬间没过眼眶。我忍着泪,缓缓吐了口气。

“穆弦,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箍在腰间的手臂再次收紧,易浦城在警告我。我根本不理他,只看着穆弦。可他没说话,昏暗的眼睛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让我有些不安,刚想继续跟他说话,却看到那清俊如玉的脸颊上,薄唇悄无声息的勾起。

他笑了。

“嗯。”他轻轻的,甚至显得有些乖巧的答道。

我心头一阵刺痛,可又觉得甜,酸涩的甜。

“疯够了吗?”易浦城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心头一凛,侧眸望去,他一脸阴沉的望着穆弦:“真抱歉,我不打算死,也不会死。华遥在我手上……”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我原本心揪得紧紧的,更担忧穆弦的处境——毕竟他俩势均力敌。谁知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喉咙里竟然逸出嘶哑难辨的声音。与此同时,紧锁在我腰间的大手,骤然松开。

我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他,身体竟然不由自主从他怀中脱出,缓缓的平飞出去!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在推我,可我就是在飞。

而穆弦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嘴角的笑意缓缓放大,朝我张开了双臂。

他的精神力恢复了?!

我心头一喜,可又隐隐升起不安。转眼间已经到了他跟前,我把他的容颜看得更清楚了——还是平日清冷俊秀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就像有一层层暗黄色的水波在流动。而乌黑的瞳仁并非不存在了,而是被那些光芒挡在背后,看起来很模糊,空空洞洞的,已经失去了焦距。

我的心又疼起来,那双幽暗的眼睛,也让人有点害怕。可我依旧毫不迟疑的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手臂紧得像铁索,牢牢箍住我。我整个人被他抱起来紧贴着,双脚已经离地。感觉到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温热熟悉的气息,我心头阵阵悸动。

不对,易浦城呢?

我连忙扭头:“易浦城……”后脑却被他的手扣住动弹不得,他一低头,重重吻了下来。

“易……”我艰难的发出声音,到底什么状况我还没搞清楚。

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看着我,声音低沉有力:“吻我。”

我还想说话挣扎,忽然身子一僵。

动不了了。

手腕、脚踝、脖子,甚至脸,仿佛都被无形的绳索缠住了。我根本无法回头看易浦城,也不能挪动半点。只能悬浮在空中,僵硬的保持抬头的姿势,迎接他强势的吻。

他已经很久不对我使用精神力了,现在居然因为一个吻……

他的占有欲更强了。

他闭着眼继续在我唇舌间肆虐,这个吻凶狠得叫我全身发颤,甚至莫名有点害怕。

过了很久,他才意犹未尽的移开唇,盯着我轻声问:“喜欢吗?”

我一怔,他问这个吻?

我缓缓点头。

他嘴角一勾,淡淡的笑意就像微风拂过脸颊。

“我也喜欢。很喜欢。”

看到他孩子一样温和的笑颜,我的心就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疼,心酸,还有点凉飕飕的害怕。

他又柔声说:“杀了他,我们再继续。”

我一愣,也发觉自己能动了,立刻转头看着易浦城的方向。

这一看,呼吸一滞。

易浦城不知何时已经悬浮在半空中,眼神阴狠无比的盯着我们。但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糟。身子僵硬的呈大字型张开,俊脸更是涨得通红有点发紫,额头青筋暴出,仿佛正被人掐住脖子,不仅发不出一点声音,呼吸也显得急促而艰难。

他要死了。穆弦会杀了他。

我怔怔望着他,只是他死之后,这里就剩我跟穆弦。要怎么劝穆弦想办法跟我出去?而且……我们还有可能出去吗?

这时,穆弦微抬起脸,似乎盯着空中的易浦城。突然,空中蓝光一闪,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柱?那柱子顶端十分尖锐锋利,柱体有人的大腿粗细。

我脑子里忽然一个激灵,这是……

不止精神力。穆弦不止恢复了精神力。

这是穆弦按照意志造出的东西。

他已经可以控制这个空间了?

我还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尖柱“呼”一声,就朝易浦城飞去!

“唔……”易浦城闷哼一声,脸色大变。那柱子尖端瞬间没入他的腹部,竟将他直直撞到后面的一棵大树树干上。“砰”一声,那柱子将他跟树刺了个对穿,钉住不动了!

我悚然一惊,胃里顿时有点难受。易浦城双手紧紧抱住插~入腹部的柱子末端,俊脸紧绷而狰狞,额头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我甚至感觉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我看向穆弦,“给他个干脆吧。”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易浦城似乎抬头看向我这边。

可穆弦缓缓转头看着我,眸中幽光闪耀。

“你关心他?”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我连忙摇头:“当然没有!”

他看着我,沉默片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他刚才抱过你。华遥,只有我才能抱你。”

我心头一震。我熟知他的性格,这个反应,表示他很生气。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转头看着易浦城。

然后那根柱子,倏地从易浦城腹部拔了出去!瞬间带出一片鲜血、肉块和金属,易浦城痛呼一声,跌落在地面上,不动了。而那根柱子忽然原地拔高,一下子升到几十米的高空,而后对准易浦城,骤然下落……

我不忍看如此血腥暴戾的一幕,转头盯着穆弦。他笔直的站着,侧脸看起来平静又冷酷,双眼满是浑浊的金黄色光芒……

光芒一暗,暗如流水。

我一怔,就看到穆弦还是安静的站在原地不动,可那双眼就像忽然熄掉的两盏明灯,瞬间暗沉——那些黄光消失了!漆黑的眼珠赫然显露出来,但是里头依旧凝滞空洞。

我心头剧烈一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恢复正常了?

忽然,我感觉到头顶一暗,眼角余光竟瞥见蓝光一闪,那金属柱消失了!

就在这时,穆弦的身体突然原地剧烈的颤抖起来,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肩膀,拼命的摇晃着。而他面容沉静、目光空洞,就跟个傀儡一般。我只吓得魂飞魄散:“穆弦!”想要抱住他,可又怕得不行。咬牙把心一横,伸手抱住他的腰。

可他竟似全无知觉,依旧原地颤抖着,看起来恐怖极了。我吓得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闭着眼抱着他的腰,根本不敢看他。

突然,他停止不动。紧接着,整个身体的重量朝我压过来。我一下子被他带到地上,再看过去,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竟似全无知觉,只有胸膛还轻微起伏着。

他晕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的爬起来,呆呆的看着他。

难道他运用精神力过度,所以才晕倒?

我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动静。我又怕又难过,爬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森林里重新恢复了幽静,黑黢黢的一片。穆弦和易浦城仿佛两具死尸,全无动静。只有我独坐着,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一道模糊但是洪亮的声音,骤然从头顶传来。

我骇然一惊,心扑通扑通的跳,抬头看着镶满裂缝的天空,是莫林的声音吗?还是我的幻觉?

“小姐!”这次莫林的声音更清楚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听到他的声音,但我的心头已经升起狂喜,松开穆弦站起来,大声喊道:“莫林!你在哪里?”

可他好像听不到我说话,因为他略显焦急的说:“小姐,时间紧迫,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请仔细听我接下来的话。”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最后机会!我们还有机会出去!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快如鼓擂。

他的声音快速、清晰、凝重,全无平日的嬉笑活泼。

“一、你们三人的躯体,正在帝都皇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刚刚我们检测到指挥官脑死亡的速度惊人的加快。迫不得已冒险对他的身体实施了磁力震荡,使他的意识陷入短暂昏迷;

二、你们三个人都不能死,必须一起离开空间。任何一个死了,都会导致空间瞬间崩溃;

三、明天这个时间,我会对指挥官再实施一次磁力震荡,强度会更大,他至少会昏迷一个小时。你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把他和易浦城带到空间的边沿地带——那是一片海洋。但是切记,绝对绝对不能让指挥官察觉。这是你们从虚拟空间逃脱的最后的机会。

四、你们在边沿地带会遇到……”

我正紧张的听得聚精会神,莫林的声音就像被划破的唱片,倏然变得尖细沙哑走音,随即缓缓消逝在空气中,什么也没有了。

我呆呆的盯着空荡荡的天空,第四呢?还有第四啊,他还没说完!

“你在跟谁说话?”清冷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我浑身一抖,转头便看到穆弦抚着额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睁开的双眼昏黄而氤氲,脸色阴森的望着我。



51晋江原创首首


“你在跟谁说话?”

穆弦话音刚落,我的身子就是一僵,又被绑住了。我心惊肉跳,可身体已经腾空,不由自主飞到他面前。

他冷着脸,长臂一收,把我紧箍在怀里,迫使我全身跟他紧贴着,抬头仰望着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头看着我。

我想起莫普说“绝不能让指挥官察觉”,迎着他浑浊的双眼,大着胆子答道:“我没有说话。你听错了。你刚才忽然晕倒、全身发抖,你是不是做梦了?你的头疼不疼?”

他似乎愣住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低声答道:“疼。”

虽然还有点怕他,可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又心疼起来,伸手摸上他光滑的额角,轻轻的揉。他一动不动任凭我揉着,过了几秒种,嘴角忽然露出浅浅的笑,脖子一伸,居然把头垂得更低,整个脑门都凑到我面前。

我有点好笑,也更心疼了,双手轻轻按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刚才看到你晕倒,吓死我了。”

“别怕。”他把脸深深埋进我的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控制着这个空间的一切,很安全。我会永远陪着你,保护你。”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震。

之前他跟易浦城说,我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他。我就已经觉得,他似乎不想出去了。

现在再次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还闭着眼埋在我怀里,黑色短发柔软的蹭着我的脸颊,看起来是那样温柔而认真。我压下心头些许寒意,柔声说,“可是你的亲人、我的亲人,莫普莫林,还有你的舰队,都在外面。你不想见他们吗?你还要指挥战斗、保护斯坦啊。”

他缓缓从我怀里抬头,嘴角已经没了笑意,昏黄的眼直直盯着我。那叫我有点胆战心惊,下意识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谁知下巴一紧,已经被他捏住,被迫与他对视。

“我们不出去。”他轻轻说,“我的女人,放在我的空间里,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这里……”

“华遥……”他紧盯着我,锁在腰间的手臂力道缓缓加大,“听话。”

他的态度这么强势,以我对他的了解,知道不可能说服他了。他现在明显变得很偏执,对外界空间不信任,才想把我放在一个最安全的空间里。

我只好对他笑了笑说:“嗯。我只是问问你的想法。你要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的眉目这才缓缓舒展,淡淡的笑意浮上唇角:“嗯。”

“咳咳……靠……”嘶哑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立刻抬头看过去,朦胧的光线下,阴黑的树林里,那个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的血人,不是易浦城是谁?

可他刚把手臂撑在地上,身子忽然就腾空,疾疾朝我们飞过来!我猛的回头,看到穆弦冷着脸,朝易浦城抬起了左臂,修长五指在空气中轻轻一抓。

易浦城的身子一个急停,悬浮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半空,不动了。他的短发大约是被疼出来的汗水浸透,湿漉漉贴在额头。俊脸煞白得像纸,黑眸阴霾、五官扭曲;而腹部一个大大的血洞,一团稀里糊涂的血肉流了出来,看起来恐怖极了。

此刻,他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脖子,发出嘶嘶的声响。而穆弦的五指,正凌空缓缓收拢——他要掐死他!

“等等!”我大喊一声,抱住穆弦的胳膊。他手一松,那头的易浦城“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穆弦缓缓侧过脸颊,双眼昏黄的望着我。

“为什么阻止我?”他的声音有点冷。

话音刚落,我耳边猛的听到呼呼风声。转头一看,易浦城又被提了起来。

“我操……”他居然还在骂人,但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狠狠甩向背后的大树,“嘭”一声撞上去,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扑倒在地。

“华遥,记住。”穆弦低柔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不要关心其他男人,怜悯也不可以。”

我心头一震,知道只要再对易浦城表露出半点关心,他就会继续折磨他。连忙大喊道:“你误会了!我恨他,非常恨他,恨不得他马上死。”

穆弦看着我不说话,似乎在审视我的话的真假。

我被他盯得心头发虚,哪有时间思考,脱口而出道:“他是我最讨厌的人。可是、可是……就这么杀了他,你不觉得太便宜他了吗?”

穆弦沉默不答,我余光瞥见易浦城微仰起头,也看着这边。

要怎么样,才能让穆弦相信我讨厌易浦城,但又让他活下去?

我看向易浦城,他也正看着我,目光晦涩难辨。

“他破坏了我们的婚礼,还打伤你,我恨他入骨。别让他死得这么容易。”我慢慢的说,“他是机器人,可以自我修复。以后、以后你每天打他一顿,等他身体修复好了……再打一顿。让他每天都遭受一遍痛苦,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话一说完,他俩居然都沉默的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忽然说这样的话,穆弦一定觉得很怪,但……我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不同意。他是敌人,但也是军人。”穆弦缓缓开口,“今晚我会结束他的性命。”

我听得一惊,刚想再争取,忽然听到那头的易浦城沙哑的低笑起来。

“恶毒的女人……”易浦城断断续续的说,“老子白对你好了……”

我愣住,穆弦的眉头蹙起,又听易浦城说:“死就死……老子也……不亏!装什么纯,反正老子抱过你、摸过你……”

穆弦的脸已经彻底冷下来,我原本心生怒意,可看着易浦城狰狞的脸、匍匐的躯体,忽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要激怒穆弦!

为什么?他是想让穆弦一怒之下宰了他,免得再受皮肉苦吗?

不,不对,他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会求速死?只怕有一点希望,都会扛下去求生。那他为什么要激怒穆弦?

难道他是想把穆弦彻底惹火,让穆弦不甘心让他就这么轻易死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心头骤然升起希望。

他还继续说着:“……他杀我……也就算了,你……老子还挺喜欢你……差点亲了你……怎么就不念……旧情……”

我听得头皮发麻,也怕他弄巧成拙,心虚看向穆弦。果然,穆弦的脸色冷冰冰的,嘴角已经泛起森然的淡笑。

“不想死?”他轻轻的问。

我心头一惊——他根本一眼就看出易浦城的用意了!

易浦城也是话语一滞,没有马上接口。却见穆弦淡淡点头说:“如你所愿。明天我再来。”

我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易浦城的命暂时保住了。

穆弦没再看他,转身将我打横抱起,往树林外走去。只是他的脸绷得有点紧,显然是易浦城的话让他不高兴了,这让我有点惴惴不安。

走了几步,我偷偷回头看向易浦城,却见他脸趴在地上,正看着我们的方向,血痕狰狞的脸上,嘴角一弯,居然对我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

***

走到树林边沿的时候,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整个大地笼罩在薄薄的晨光里。我们在森林里耗了整个晚上。

穆弦抱着我,一直没说话。清冷如玉的脸,像是覆了层淡淡的寒气,明显还在生气。

我望着他,柔声说:“你别在意,没什么的。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垂下昏黄的眼看着我,不做声。

我又问:“现在我们去哪里?”

他的嘴角这才泛起微笑:“回家。”

家?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面前正是我们之前落脚的村庄。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挥,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山村小屋倏然消失,翠绿的草地上,一座房屋像竹笋般从地上生长出来。银灰色的悬浮房屋,清雅而素净。那是……我们的家。

他噙着笑意,抱着我往“家”里走去。而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虚假的“家”,心里想的却是,离莫林说的时间,还有一天一夜。

**

他一直走到卧室,才把我放下地。望着熟悉的摆设,正中他最喜欢的超级大床,甚至连桌上我俩的几张合影,都跟真实世界一模一样。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柔软,可是想出去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我去洗澡。”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我点点头,继续看着桌上的照片,没有回头。过了几秒钟,却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转头一看,他还站在原地,静静望着我,昏黄的双眼下,脸颊却泛起薄红。

“你帮我洗。”他轻声说。

我一怔。

以前他都是直接把我打横抱起进浴室,而且都是他给我“洗”。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温和的,带点羞涩的,要求我帮他洗澡。

这么高大一个男人,之前对着易浦城时那么暴力强势,现在对着我,却像个懵懂的孩子。

我心头一疼,走过去抱着他。

浴室里水汽蒸腾,熏得人发热发晕。穆弦端坐在浴池中,胸膛以上露在水面外,像一尊白皙光洁的雕像。我以为跟以前一样,所谓洗澡不过是鱼~水之欢的借口,谁知给他擦了半天背,他竟然一动不动,始终规规矩矩坐着。

“抬手。”我轻声说。

他听话的抬起双臂。

“站起来。”

他哗啦一声出水,全身皮肤已经泡得微微发红。我擦拭着他的长腿,而他站得笔直,甚至还把双手背在身后,低下昏黄的眼看着我,很听话很认真的模样。而我意外的看到,双腿间的小兽始终耷拉着,不带任何欲念。

所以……

他只是在脑子混沌之后,单纯的想要让我照顾他?

我的眼眶一阵湿热,低头避开他浑浊难辨的目光。

不过换他给我洗澡时,他的身体还是有了反应。毛巾一扔,无声的把我压在浴室的墙上,之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我的身体。

这天我们的交~欢,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同。

以前他虽然强势,但多多少少也会根据我的喜好和反应,做一些让步。可今天,他只是用精神力绑住了我,沉默的、彻底的主导了整个过程,不允许我求饶、不允许我退后。每当我抬头,却只看到他昏黄如暮的双眼,和汗水淋漓的脸颊。

而当我们一起释放的时候,向来只是蹙眉忍耐的他,却破天荒的发出近乎痛苦的嘶吼。那声音低哑得叫我心痛如刀绞。我紧紧把他抱进怀里,而他睁着那双浑浊的眼,在我怀里无声的颤抖着。透过那清秀而狰狞的脸庞,我仿佛看到我爱的那个清冷、倨傲、顶天立地的男人,正被禁锢在这具傀儡般的躯体里,无声而压抑的煎熬着。

等他终于觉得满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炽烈的阳光照射着原野,大地像一幅幽静的画卷。卧室里也洒满金黄的日光,被褥白得发亮。我窝在被子里昏昏欲睡,他却松开我,起身下床,开始穿衣服。

我有些奇怪,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他把军装最上面的扣子扣好,又戴上了帽子和手套,却没有离开房间,而是端坐在床边椅子上,静静的含笑望着我。

“你……不睡觉?”我问。

他轻轻摇头:“你睡吧。”

“你要去做什么?”

“我就在这里。”他温和的说,“华遥,我不能睡。保持清醒状态,才能保护你。”

我更疑惑了:“可你不是说,你控制着这个空间的一切,这里最安全吗?”

他似乎愣住了,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事有点多余。过了一会儿,他却低声答道说:“是很安全。但是,我想保护你。”

我看着他愣愣的、固执的样子,心头又酸又疼。他精神失常后,对我保护我这件事,变得更偏执了。

“你别太紧张了。”我柔声说。

他摇摇头,低声说:“我不能让上次的事再发生。”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上次?”

他静静望着我,浑浊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嘴角却紧紧抿着,显得脸色不太好。

“看着炸弹在你脚下爆炸,我却不确定,是否能保护你。”他缓缓的说,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

我心头重重一震,呆呆的看着他。

我清楚记得,那个时候,无论易浦城如何恐吓、威胁,他始终淡定自若。即使爆炸前,他也只是清清冷冷的对我说:“你不会有事。”

后来,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如果我死了,华遥,对不起。”这句话现在想起都叫我心如刀割。但我也以为,他很有把握用精神力保护我。

可今天听到他的话,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是没有信心的;甚至是……害怕的?不是怕死,而是怕我在他怀里死去?

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感到恐惧。并且直到今天,依然印象深刻。

所以,是不是正因为这份恐惧,在精神失常后,他的潜意识却造了这个强大空间,把我包围进来——只是为了保护我?

而现在,他偏执的认为外界不安全,不肯离开,也不肯不睡觉,近乎精神过敏的防备着根本不存在的危险——只是因为始终记得,要保护我?

强烈的泪意刹那就涌进眼眶,我的心脏好像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喘息都变得艰难。我连忙把头埋进枕头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抬头看向他,他始终静静的端坐着,双眼暗沉如水。看到我在看他,他的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

看到那温柔的、懵懂的笑容,我胸膛里的心脏,仿佛也在渐渐发烫。

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还有什么能让我们分离?

穆弦,这一次,我会保护你。

哪怕危机重重,哪怕身不如死,

我也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会带着这个迷惘的、温柔的、痛苦的你,回家。




52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很暗。穆弦依旧笔直的坐在窗前,背后是墨色的天空和璀璨的繁星。

我打开灯,他已经走到床边,把我抱进怀里亲吻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眉目间似乎也有一丝疲惫。我想应该是连续使用精神力,以及通宵不睡导致的。想起莫林说检测到他的脑死亡速度加快,我的心阵阵发疼。

不过想到今晚还要冒险带他逃走,他累一点疲惫一点,对我倒是有好处。所以还是由他去吧。

“饿不饿?”他的嘴唇在我脖子上流连。我看向他背后的摆钟,半夜一点。我大概估计过,昨天莫林出现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左右。

还有三个小时。

我点点头。

他还在亲我的耳朵,头也不抬,手在空中轻轻一挥,蓝光闪过,香喷喷的一桌饭菜出现在我面前,还都是我喜欢的菜色。

我早已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吃。只是想着这一切都是假的,难免心情复杂。

“你不吃?”我看向穆弦,顿时脸颊一热——他居然正在低头解我的睡衣、目光专注的端详着。

“不吃。”他的神色淡淡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这段饭吃得我浑身难耐。可穆弦显得很认真很有耐心,自顾自垂眸,安安静静抚摸着、逗弄着、舔舐着,就像是对我的身体玩上了瘾。

看着他一脸清冷的做着这种痴痴迷迷的事,我越发心疼。

快速吃完饭后,我心想不能再拖了,还有几件事要准备。刚想对他开口,他却松开我,起身穿衣服。

“我们去森林。”他淡淡的说,“易浦城应该修复得差不多了。”

我一愣——所以他要按照我昨天的话,去把易浦城再打一顿?不行!他今天要是又把他打残,等会儿我一个人,怎么把他们两个大男人带走?

必须有一个健全的易浦城,帮我一起把昏迷的穆弦弄到大海里。

我得拖延他。

这时穆弦已经穿戴整齐,转头看着我。我心念一转,说:“可是你还没吃东西。”

他微笑摇头:“我不饿。”

我拿起桌上的一块面包站起来,送到他唇边:“别不吃东西。我喂你。”

他静静看了我几秒钟,看得我有点心虚——他不会看出我的意图吧?

下一刻,他却把帽子一摘、手套脱下,重新坐回椅子,把我抱起放在大腿上,就着我的手吃了起来。那双昏黄的眼始终盯着我,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很高兴,并且似乎忘了还有易浦城的事。

我又忐忑又心疼,柔声说:“你喜欢,以后每天我喂你吃。”

“嗯。”他的眉目更舒展了。

我一边喂,一边在心里盘算。

昨天我想过了,有三件事必须准备:

一是莫林说让我们去空间边沿——一片海洋。这个村落背后就是大海,可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别的海洋?莫林约定的地点,是不是这片海,我必须从穆弦口中探出来;

二是要有工具去海洋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穆弦造的,必须得让他给我造一艘船;

三是说服易浦城联手。这个几乎不需要担心,以他的性格,势必利益为先。

可是一和二,还真有点棘手。穆弦虽然性情骤变,人还是很警觉精明。

“在想什么?”穆弦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吓得手一抖,抬头就迎上他昏黄的眼睛。

“没什么……”我的心突突的跳,连忙从旁边拿起一大块他最喜欢的生牛肉,掩饰自己的慌乱。谁知手腕一紧,被他捏住了。

“说。”他盯着我。

我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把头往他怀里一靠,避开他迫人的目光。

“我在想……”我低声、缓缓的说,“想……那场洪水,我在想那场洪水。”

他没做声。

我心头一定,语言已经清晰连贯:“昨天听你说炸弹的事,我又想起了那场洪水,也很危险,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他抱着我的手臂,用力收紧:“别怕。不会再有洪水。”

我提到洪水,就是想把话题往大陆结构上引,假装有些担心的说:“你确定?上次你晕倒在海边,吓死我了。”

“我确定。”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而后缓缓的、轻轻的说,“今后你不喜欢的,我会毁掉;你喜欢的,我们一起建造。”

听着他低柔如水的嗓音,我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柔软的感动无声的冒出来,在心头蔓延。

可正因为感动,更迫切的想要带他回到现实。

回到现实,我们一起建造。我在心里轻轻说。

我冲他一笑,装作随口问道:“没有洪水了,那我们之前呆的那片荒芜大陆,还在不在啊?”

“不存在了。”

我有些好奇的望着他:“那海洋后头是什么?我一直以为是那片大陆。”

“空的。”

我心头骤然一喜,这说明屋子后头这片海洋,就处在空间的边沿,太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其他方向有没有海洋。

“哦。”我恍然点头,“你是不是用海洋把这个世界围起来了?四面八方都是水。”

他摇摇头:“一片海洋就够了。”微微一笑说,“我不希望给你重复的景色。”

我朝他微笑点头:“谢谢你,我很喜欢。”

我当然很喜欢,位置确定了,太好了。

再把话题往第二个问题引,简直是顺理成章。

我笑道:“既然有海,我们等会儿去钓鱼好不好?以前看别人出海夜钓,好像很有意思。”

他点头:“好。”

我简直心花怒放,心想不如说服他把易浦城带上,丢到海里喂鱼。正斟酌开口,却听他说:“不过今天不行。”

我一僵,他继续说:“现在海洋是空间的边沿地带,不太稳定。过几天我在海的那边建好岛屿和大陆,再带你出海。”

我心头一沉,如果建好岛屿大陆,那么海洋就不是边沿了,而且也过了莫林约定的时间。我还没想出对策,他已经松开我站起来:“该去森林了。”

屋外星辰漫天、河川寂静。远远望去,幽深的森林仿佛笼罩在迷雾中,漆黑阴冷。穆弦牵着我的手,缓缓朝前走。我的心里跟打仗似的,翻来覆去想办法。

我不敢再提出海了,怕他察觉。可没有船怎么办?

“喜欢吗?”他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中迷蒙灿烂的星云。

“喜欢。”我喃喃开口,“我可以隔得更近去看吗?”

他点头:“我把它们拉下来。”

我连忙摇头:“不,那多没意思。我想到天空中去看。”我看着他,笑着说:“穆弦,造一艘飞机吧。当成新的天使号。”

没有船,飞机是不是更好?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你想飞?”

我点点头,抱着他的腰:“整天走路,脚也很痛。”话音刚落,双脚已经离地,他垂眸看着我:“不需要飞机。”

我一愣,就看到地面景物开始缓缓下降,而我们身体周围浮现出淡蓝色光泽——我们在升空。

“我带你飞。”他从背后把我抱紧,“去任何地方。”

***

我们只飞了几分钟不到,周围的星空仿佛超光速跳跃般,瞬间变幻了几次,我们就已经身处灿烂的星河中。

隔近了看,我才知道,原来穆弦是造出了无数个缩小的星体,放在天上。绚烂的双子星在我掌心旋转闪耀,灰褐色年华柱在我脚下静静矗立,还有蓝色的地球、橙红色的太阳,都在我眼前漂浮着。

整个银河系,都在我面前。

可这奇幻般的景色,一点也没让我欣喜。我有点沮丧,没有船,也没有飞机,那怎么办?难道要游过去?

眼睛到处看着,不时对穆弦笑笑。不经意间,我看到了天顶。

是的,天顶。墨蓝色的天空,就在我们头顶上方,看起来相距不到十米,那几条淡蓝色的裂痕的纹理,都变得异常清晰。

我不由得一怔。裂缝外,是不是就是真实世界?

“你不会再听到那个声音。”淡淡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下骇然,转头看着穆弦。

他正低头看着我,白皙的脸庞,在星光照耀下,就像美玉一般光泽柔润。可那双眼,却依旧暗沉昏黄。

他说……“那个声音”,他昨天听到了多少?

“我加固了空间。”他的声音很低柔,“不管那个声音是谁,你都不会再听到。”

我的心重重一沉,后背阵阵发寒。我勉强笑道:“你真的听错了,没有声音。”

他看着我不说话,只看得我心惊肉跳。过了一会儿,他把我轻轻一搂,只淡淡的说:“我们下去。”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根本不敢看他。太吓人了。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是不是已经察觉我的意图了?莫林说过绝对不能让他知道?那我们逃跑的计划,是不是泡汤了?

不,不对。我脑子里一个机灵,他说“不管那个声音是谁”,说明他没听到我们的对话内容,只是起了疑心。

我们还有希望。

可还是不对。

刚才我试图要船、要飞机,都被他轻描淡写挡了回去。之前我以为只是巧合,可如果他昨天就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他察觉了。

他知道我想逃走了。

刚刚对我说的话,分明就是警告。

我靠在他温热的怀抱,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冷得胆战心惊。

可现在的他意识混乱,对我的占有欲近乎癫狂,为什么察觉我想逃走,却没有任何举动?

我曾经试想过,万一被他识破,会有什么后果——也许会被囚禁,也许会被加诸更加疯狂强势的性~爱。可现在,他却放任我跟他在空间里自由行走。

为什么?

我心头悚然一惊。

他在等待,他在试探。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人想怎么把我带出去,所以在静观其变。

他是不是打算等我们开始逃亡后,再给与痛击?

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冒冷汗——一定是这样。

我不知道莫林还有什么安排,也不知道到达海洋后,还要做什么。可我现在只担心,外头的人苦心安排的最后机会,也会被穆弦伺机而动、彻底扼杀,从此断绝我们逃出这个世界的可能。

恍惚间,我们的脚下已经是一片茂密的树冠,离地只有十多米高了。我心乱如麻的看向穆弦——他的侧脸清冷俊秀,看起来还很平静。

“喜欢吗?”他露出浅浅的笑。

我心里七上八下:“什么?”

“星星。”

我点点头:“喜欢。”

“以后我教你造星。”他淡淡的说,“等我把外面的麻烦处理完。”

我只觉得心头一股寒气往上冒,他静静的看着我,昏黄的眼看起来冷酷又阴森。

我勉强开口:“好……”

我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的脸色居然大变,眼中原本满满的金黄光泽,突然一闪而逝,漆黑而呆滞的眼珠赫然显露出来。

我心头剧烈一震——是莫林!约定的时间到了!

转眼间,穆弦的身体又开始剧烈的颤抖,原本锁在我腰间的手,突然就松开。我在短暂的紧张后,吓得魂飞魄散——我们还在空中!这个时间也太不巧了!

我一把抱住穆弦的腰!可没用了!之前托着我们的柔和的精神力陡然消失。我俩从离地七八米的空中,直直向下坠去!

“啊!”我一声尖叫,双腿在风中抑不住的发抖,心里又绝望又委屈——要是摔断了腿,还怎么带他出去!

“呵……”一声低低的嗤笑从下方飘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陡然感觉到一股大力箍住了我的腰!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

没有预想中的骨裂撕痛的感觉,却落入了个温热的怀抱中。

黑夜星空背景里,易浦城微眯着眼,低头看着我,深邃墨黑的眼睛亮得像星辰。

我一愣,大喜过望:“易浦城!”

他点点头,却不答话,把我往地上一放,低头看着怀里的穆弦——原来他同时接住了我们两个。看着他阴测测的目光,我吓了一跳,连忙说:“易浦城,你听我说,时间紧迫……别!住手!”

来不及了。

他抓起穆弦的背,往空中一丢,一脚狠狠踢在穆弦身上。穆弦的身体被踢得翻滚着横飞出去老远,“砰”一声撞在树上。

还没等我呼叫怒骂,他又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穆弦提起来往肩上一抗,转头看着我,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的笑意,看起来有点阴狠,又有点解气的样子。

“走,去海边。”他的声音却是低沉有力。

我一怔,他看我一眼,言简意赅:“昨天我都听到了。”

我顿时明白——敢情昨天我跟莫林对话的时候,他就苏醒了,只不过一直装。果然够狐狸。

他现在出现得这么及时,只怕是身体恢复后,早就在暗中窥探我们,等待莫林的时间到来。

不过……

我望着他沉静的侧脸、锐利的眼神,虽然刚才踢穆弦让我很不舒服,但现在逃亡为重,而且穆弦打他打得更重。他出了气之后,能够不计前嫌的配合,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好在海岸线并不远,我们一路都没有废话,小跑着到了海边。夜色里海浪澎湃、水面暗黑。他把穆弦往沙滩上随意一丢,高大身躯矗在我面前,盯着我:“船在哪里?”

我微微一僵:“没有船。”

他一愣:“飞机?别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得点头:“什么都没有。”

“我靠!”他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显然他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你他妈把他迷得三五六道的,就不知道问他要艘船,要架飞机?他手一挥就造出来了!”

我看着他紧绷的脸颊,阴沉的黑眸,摇了摇头:“我要了,他不给。他已经察觉到我们要逃走了。我觉得他是在等我们逃了之后,打算一网打尽。”

易浦城一愣,松开了我,扫一眼地上的穆弦,沉默了几秒钟,转身走向沙滩后我们的家。

“你去干什么?”我急忙问,穆弦一个小时可就会醒过来了。

“老子能怎么办?扯块屋顶下来当筏!”他低吼一声。

筏?

我连忙问:“要我帮忙吗?”

“省省吧。”他不太客气的说,忽然,他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我,这一次语气却很凝重。

“就算你这个疯子老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我们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看着他近乎冷漠的脸庞,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明知前路叵测,我们也只能进,不能退了。

好在制作筏的过程还算顺利。易浦城说我们的家是用新型轻金属材料做的,密度小、材质好。他扯了半边屋顶下来,又拆了几块大大的金属板当桨,就把穆弦丢上去,我也坐上去。他用力一推,我们就离开了岸边。他站在水里,一直把筏推到足够深处,自己才翻身也坐了上来。到这个时候,穆弦已经昏迷了25分钟。

“我们往哪里划?”我问易浦城。

“笔直向前。”他冷声答道。

夜色下的海面一望无尽,就像一头深黑的巨兽蛰伏在我们脚下。幸运的是,越到海洋深处越平静,一点风也没有。易浦城就像一只卯足了劲的马达,把几只桨舞得翻飞。多亏了他的机器人体质,我们的桨快得像艇,海边的树林和房屋,很快就远得看不见了。

可是时间也一分一秒的过去。

我抱着穆弦坐在筏的正中。他依旧沉睡着,白皙的脸颊在星光下光洁而美好。可我很怕他忽然就睁眼,睁开那双昏黄的眼,然后我们就会被他拖进虚拟的深渊。

不要醒,不要醒。我把他抱紧,在心里默念,让我能够带你回去。

“看到了吗?”易浦城忽然粗重的喘着说。我一愣,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见黑黢黢的一片。我摇摇头。

他已经打了赤膊,结实的胸膛全是汗水,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手里的桨更快了,声音中也有了喜意:“要到了!”

要到了?

我开始还有些不解,可过了几分钟,我也看清了。

“那是……”我欣喜的说,“空间边沿!”

“哈哈!”易浦城大笑着,奋力再往前划动几下,我们的筏“嗖”的飙出去,就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墙壁,轻轻一响,停住了。

我抱着穆弦,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色。

下方深黑的海水,头顶灿烂的星空,仿佛在我们前方这个断面,骤然消失。而整个无形的断面之后,是我曾经在那座神秘城堡见到的,深灰色的、无边无际的虚空。暗色的亮纹在虚空中闪烁、浮动,混沌一片,无边无际。

我俩静静的看着,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接下来怎么办?”

“鬼知道。”易浦城也在筏上坐下,眼神阴沉难辨。

我又看一眼手表(这是今天出门时专门找出来带上的),还有十二分钟,穆弦就要醒了。

可我们只能等待。天地无声,水面死寂。整个世界仿佛随着穆弦的沉睡,也宁静下来。我再回头望去,星空、森林、大地,竟是那样安详而幽美。

“华遥!”身旁的易浦城忽然站起来,看着那片虚无。我回头一看,也惊呆了——

水面。

在那个断面背后,在无尽的虚空里,居然也缓缓浮现出水面。水面一点点扩大,虚空一点点消失,然后出现了天空、繁星……看起来就像我们的空间,朝那个方向继续蔓延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问,看着对面的景物还在一点点增加。

易浦城没答,而是伸手触向原本的断面。

断面消失了,他的手伸进了前方那片水域。

他眸中精光一闪,倏然笑了。

“哈。老子知道了。想出这个点子的,真他妈是个天才。”他说,“他们一定是用电脑,在穆弦空间的边沿,造了个一模一样的空间,以假乱真,接我们出去!”

我一怔,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是很清楚。

它们出现的速度很快,才十几秒的时间,整个虚无都被填满。一片广阔无边的水域,呈现在我们面前。

就在这时,我忽的听到怀中一声嘤咛,只吓得心惊肉跳。低头望去,穆弦眉头微蹙,睫毛微颤。

他好像要醒了!他竟然要提前醒了!

“快!”我大喊一声,易浦城拧着浓眉,奋力一划,我们的筏瞬间就朝新的空间冲去。



53

夜色如水,繁星如梦。

海面平滑得像镜子,幽幽延伸到无穷远处。

小筏无声越过空间断面的时候,我的思绪有片刻的迟滞,似乎感觉到有一层轻不可触的细纱,拂过了脸颊。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嗡――”一阵隐约而低沉的引擎声,从头顶很远的地方传来。穆弦的眼睛仍未睁开,我抱紧他,跟易浦城同时抬头望去――

墨色的苍穹顶上,镶着一道月牙形的白色亮斑。但那不是月亮,因为它非常大,几乎把我们头顶的天空一分为二。它还非常亮,像白炽灯一样晃眼。

忽然,一道更加刺眼的白光闪过,我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见那片雪白的背景里,赫然多了五艘黑色的战机。它们只在空中停了一瞬,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坠,朝我们降落下来。

我的心头瞬间涌入惊喜――亮斑必然是新空间的出口,战机就是救兵!

“撑住!”一道沉厉的声音劈空而来,“精神力空间马上会崩溃!”

是莫普!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感觉到整个水面剧烈一颤,一圈圈波纹密密麻麻蔓延开,就像原本光滑的镜面,被震裂出无数道细缝。

与此同时,山崩地裂般的震动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易浦城脸色铁青,我骇然转头。

这是无比诡异的一幕。

几步之遥,我们所在的水面风平浪静。可刚刚离开的空间,已然天翻地覆。

天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天空被扭曲成诡异而狭窄的形状,原野正被撕扯成四散零落的碎片。星星拖着长长的火尾,一颗颗陨落;黑色的海洋像煮沸的大锅,巨大的海浪翻滚着、折叠着,越涨越高。

整个空间,在我们面前压缩、旋转,像一张鬼脸在变形。

“抓紧筏!”易浦城在大喊,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浪头越过断面,朝我们劈头盖脸撞下来――这个空间也被波及了!

可我哪里有手抓紧筏?怀里是穆弦!我毫不犹豫将他抱得更紧,猛吸一口气闭上眼。

“扑通”一声,筏被打翻,我们掉入水里。

咸湿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视野里迷蒙得像雾。筏早已看不到了,易浦城也不知所踪。水面外的嘈杂声音,也变得遥远。

我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过了几秒种,才意识到我们一直在下沉。

我立刻双手抱紧穆弦,缓缓吐出肺里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始蹬水往上游。穆弦很沉,但在浮力作用下,我可以勉强把他往上拖。这让我重燃信心――只要坚持住,飞机上的救兵就会来了。

谁知刚往上游了一小段,我就感觉到水面开始旋转。一股巨大的力量,像绳索缠上脚踝、双足、腰间、全身,我根本无法挣脱,不由自主随着水波旋转起来,越旋越快。

我们掉进了水面下的漩涡。这是最恐怖,最无法逃脱的灾难。

渐渐的,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头晕目眩。撕裂般的疼痛开始侵袭脸和全身,我知道再有几秒钟,我们就会被漩涡撕成碎片。

我的胸口也越来越堵,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大股大股的海水灌进嘴里和鼻子里。

我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只能凭借双手的感觉,把穆弦抱得更紧,头埋在他怀里,我闭上了眼。

世界无声震荡,世界一片黑暗。

我恍恍惚惚的想,不知道再次醒来,我们会在哪里,现实还是虚幻,天堂还是地狱。

***

迷迷糊糊间,我忽然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从背后轻轻托住了我的腰。同时似乎有一股清新的空气,钻进了鼻腔里。我下意识大口大口喘气,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睁开眼,眼前依然是茫茫海水。却又一层淡蓝色的光泽,阻隔在我和海水间,形成薄薄一层空间。而我怀里……已经空了。

还没等我回头,就看到眼前的水面,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生生斩断。暗黑的海水在我面前骤然一分为二,两道笔直高耸的水墙瞬间形成,一直延伸到无穷远处――整个海洋都被劈开了!而我们就如同破茧的蝶,从水墙的缝隙中,倏地往上升去。

转眼间我们冲出了水面。外界分崩离析的巨响,骤然重回我的耳朵里。

我的腰间一紧,已经被那人正面搂进怀里。

深黑的天幕下,明明暗暗的亮光里,他静静的低头看着我。湿发紧贴额头,白皙的脸颊还挂着水珠。深黑的、漂亮的眼睛,像幽幽深潭,又像寂寂星辰,注视着我。

他醒了。

我眼眶一热,紧紧抱住了他。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我耳边沉寂下来,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黑色的眼睛……他现在是否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重新抬头看着他。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他用那双幽黑清冷的眼睛看着我,声音低柔、暗哑、有力。

“是我。华遥。”

是我,华遥。

我的喉咙瞬间哽咽,太好了!看来离开了那个空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用力点头。他箍在我腰间的手无声收紧,深深看我一眼,目光就移向下方的水面。我也转头,此刻就算天翻地覆,我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醒了,他回来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实在危险而恐怖。

那个空间的力量,完全攻过来了。

我们头顶的天空也在扭曲,海面在倾斜,整个海洋像是蛰伏着无数只暗黑的巨兽,汹涌澎湃。

我俩悬浮在海面上十多米处,战机在我们头顶不远处轰鸣,数道亮光照在颠簸的海面上。一条条细白的金属绳索,从机腹垂落到海里。我依稀辨认出,易浦城抓住一根绳索,拼命在往上爬。还有其他数十人,都在海浪里翻滚着――应该是飞机上跳下来的搜救人员。

穆弦那清冷如玉的侧脸上,黑眸陡然变得锐利逼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挥。

奇迹发生了。

一道无边无际的、淡蓝色的、半透明的细细密密的网凭空出现,轻轻往海面覆盖下来。海水还在翻滚挣扎,可好像怎么也越不过那张网了,瞬间就平复了许多。

那是穆弦的精神力!

“指挥官!”天空中传来莫普激动的声音。

“指挥官!”那些原本漂浮在水面的士兵们,也发出激动的呼喊,他们纷纷抓住了绳索,开始往上撤离。

穆弦没有回答,也没看他们,他盯着海面,眉头微微一蹙。

“上去等我。”他低声说。

我一惊,就感觉到他锁在我腰间的手一松,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上升。

可他悬浮在原地不动。

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暗沉的黑眸,我忍不住伸手一抓,可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人就已经飞过了他的头顶。

穆弦!我想喊他,可我知道这没用,只会令他分心。我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远,揪心的期盼着,千万不要再出事,千万要一起安全撤离!

就在这时,恐怖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被他用蓝网拦住的水面,突然涌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水浪,那水浪越升越高,突然就冲出了蓝网,变成了……

一只怪兽!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狰狞的怪兽!

它的身躯就像一座小山,肢体粗壮、面目模糊,几乎挡住大半个天空,它一声嚎叫,张开大嘴,就朝穆弦扑了过去!

我的心狠狠一揪,就看到下方的穆弦手一挥,形成一道深蓝色的冲击波,在空气中划出尖锐而迅猛的弧度,势不可挡的朝那怪兽身上撞去!

怪兽被打得身子一侧,重新摔回海里。与此同时,一道清冷有力的声音响彻天地间:“开火!”是穆弦!

飞机上下的士兵们仿佛才反应过来,数道密集的火力,从空中,从海面上那些士兵的枪里,砰然射出!疾风骤雨般朝那头怪兽攻去!

剧烈的火星燃烧在怪兽身上,它呜咽一声,一头栽入海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

我的心一松――有用!太好了!

就在这时,我腰间一紧,已经被一只金属手臂箍住。耳边传来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小姐!坐稳!”

话音刚落,我已经被抱起,落在冷硬的金属地面上――眼前是洞开的、摇晃的舱门,已经明亮平整的机舱,我已经到了直升机上!

“莫普!”我激动的回头,便见莫普双眼紧盯海面,神色相当紧张。

另一个机器人走过来,将安全带固定在我腰间。我趴在舱壁上,跟莫普一起看着下方。

可海面上的战斗,还没结束。

穆弦他们陷入了混战。

一头又一头的怪兽,嚎叫着从海底钻出来;穆弦正带着士兵们且战且退。连易浦城都跟其他士兵一样,抓住一根绳索,手里拿着一柄机枪,在朝怪兽们扫射着。其他战机,更是开足火力,朝海面疾射。

我的心完全提到了嗓子眼,紧盯着穆弦悬浮在空中的身影。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挺拔料峭、无所畏惧,一道道蓝色的细网、蓝色的冲击波,从他的掌心出现,挡住了怪兽的绝大部分攻击。

我跟他相隔着数百米远,但是同时在上升。

我们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我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没多远了,只要挺住,主要从头顶的裂缝出去,一切都会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海面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缓缓的、汹涌的,升了起来。越升越高,顶端几乎都与我的视线平齐。水面中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漩涡,仿佛整个海洋都卷了进去。

所有人的炮火,仿佛都瞬间一滞。

然后我就看到,整个海洋,幻化成了一只匍匐的巨兽。

你完全分辨不出它的身躯有多大。它的下半身,仿佛深埋在那个已经扭曲成一片混沌的精神力空间里,上半身还在我们这个空间。仅仅头颅,就超过了之前每一只怪兽的身躯。

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就朝我们抬起头――暗黑的、模糊的、狰狞的、肌肉纠结的头。

没有任何停顿,它一口就朝穆弦他们咬去!

我猛的抓紧舱壁上的扶手,喉咙里就像堵了铁块,想喊都喊不出来!

就在这时,穆弦身体周围,陡然爆发出新的、刺眼的蓝光。他的轮廓已经看不清了,就像一个浑亮的光球,悬浮在空中燃烧。一圈圈密集的、蓝色的冲击波,瞬间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起朝怪兽猛冲过去!

士兵们的射击是铺天盖地,划出道道金**的火线。交织成密密的火力网,与穆弦的精神力冲击波,共同攻向那头怪兽。

时空,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那头怪兽一头撞在蓝网上,发出粗重的、震天的怒吼。我只感觉到飞机都随之剧烈的颤抖起来。而它的头抵在精神力网上,爪子还在空中奋力的刨动着,嗓子里发出一声声低沉的闷哼,仿佛正在蓄积力量。

双方僵持,狰狞的僵持着。

穆弦所在的光球已经越来越炽烈,我仿佛看到了他周围的空气都已经被点燃,隐隐有火星闪过;士兵们更是跟疯了似的,举着枪朝那怪兽拼命扫射;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易浦城破口大骂的声音。

突然,那怪兽的身躯忽然朝前扑去,一下子就撞破那道蓝网。

它挣脱了!

我还没来的及发出惊呼,就看到它猛的一甩头,狰狞张开的大嘴,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它一口把穆弦他们数十人吞了下去。它匍匐在原地,大嘴有力的嚼动了几下,然后就抬起硕大狰狞的头颅,用阴森的兽眸望着我们,嘴一张,咬住了飞机下方数条绳索。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指挥官!”我身旁的莫普、其他战士,同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我只感觉到一股刀绞般的疼痛,冒着寒气就逼上心头。

发生了什么?穆弦……死了?被那只怪兽吞噬了?

就这么……结束了?

就在这时,那怪兽咬着绳索,用力一扯――飞机发出剧烈的轰鸣声。我的视线开始倾斜,天地开始旋转,我的头狠狠撞在舱壁上,阵阵晕眩感传来。

我的脑袋开始阵阵抽痛,太阳穴突突的跳。一瞬间我的灵魂好像抽离了身躯,失去了肢体的所有知觉。我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莫普等人东倒西歪,看到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张,表情惊痛。

“穆弦!”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然后就看到我们的飞机急速坠落,机舱瞬间四分五裂,一股无比强劲的力量撞上我的后背,视野一黑,我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一直在坠落、坠落。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在黑暗里不断下坠。

“穆弦!”我听到自己胸膛深处撕裂出的声音。

“我在这里。”低沉的、温和的、隐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可我却辨不清他的方向。

就在这时,我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

一道无比耀眼的,蓝色光芒,仿佛一把雪亮的利刃,从很深很深的幽黑里划破出来。而后,一道雪白得仿佛星辰的光芒,从上方徐徐坠落,跟那蓝光重合在一起。

黑暗被一扫而尽,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纯净的光芒填满。

我模模糊糊的想,是穆弦的精神力,跟外界的防御力量吗?

我隐隐约约听到莫林的声音,还有其他几个声音,不知从哪里模糊而焦急的传来:“出来了!都出来了!”

“成功了!谢天谢地!”

“精神力指数超出了量表值!这是神迹!”

……

恍惚间,我看到十多具身躯,跟我一样躺在这片耀眼的光芒里。而后,我看到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背影,浮现在我面前。他的衣衫褴褛、面容苍白,俊秀的脸庞上,黑黢黢的眼睛那么静,那么深。

他在我面前蹲下,把我从一片光芒中抱了起来,低头静静的看着我。

“你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不用再担心害怕。”

我瞬间哽咽,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可是那蓝白交织的光芒,却变得越来越强烈,很快就就遮住了他的轮廓。而我一阵晕眩,意识逐渐模糊,而最后的印象,是他抱着我,静静站在无边的光芒里。

***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好像都陷在一片温暖、平静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听不到。

后来,我开始听到一些声音,细碎模糊的声音;然后许多陌生的人、陌生的画面,从我眼前掠过。我想睁眼,但是睁不开。我就像陷入了一个迷幻的、莫名其妙的梦境。

再后来,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海滩。

天空很黑,暗白色的潮水,轻轻拍打着海岸。偌大的海滩,只有我一个人。我想是不是又回到了虚幻空间。

但我的心情异常平静。只要能够穆弦在一起,那就在虚幻空间,过一辈子吧。

我赤足踩在细沙上,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前方的沙滩上,出现了个陌生的背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一身白色长袍,腰间条金**腰带。乌黑的长发像绸缎披落肩头。

“你是谁?”我走到他背后,疑惑的问。

轻轻的叹息声,随风传来。他背对着我,没有转身,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眺望着海洋。低沉温和的嗓音,清晰传入我的耳际:

“我看着银河系在我面前坠落,

看着年华柱卷入时间的漩涡;

生命的光辉从此被黑暗覆盖;

痛苦像沼泽吞噬无尽的岁月。

我们没有选择。

杀了他,命运的时刻终会到来。

让被掩埋的姓名,重见天日;

被抛弃的时光,轮回复转。

那一天,是末日,也是新生。”

“你是谁?”我问他。

他沉默不答。背影在夜色中料峭如山,苍凉的声音让人想要落泪。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谁?!”

――我猛的睁开了眼。

眼前是高高的银色天花板,周围矗立着几台巨大的设备,显示着各种数据。无数条金属细线,从那些设备延伸出来,连接着我的头部、躯干和四肢。

我的嘴巴和鼻子上扣着个透明罩,呼吸声又低又微弱。

原来刚才只是做梦。穆弦呢?

我挣扎着想起身,却发觉四肢都是僵麻的。

刚才离奇的梦境让我心里堵得厉害,喉咙里也是又干又涩,我轻轻的咳嗽两声。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左边设备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听到我的咳嗽声,他的背影瞬间一僵,缓缓转身看着我。

圆圆亮亮的金属头颅,纯红的眼睛仿佛已经呆滞了。我看到他,暂时把沉重的梦境丢到脑后,鼻子一酸,哑声喊道:“莫林……”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冲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小姐!你、你醒了!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我忍不住笑了,轻轻的、有点颤抖的问:“他呢?”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把我左侧的一台仪器移开。我的呼吸一滞,心跳也有点不稳。

平整的床铺上,穆弦静静的躺着。跟我一样,他的全身也接满了仪器,脸上扣着氧气罩。他的眉目还是那么乌黑清秀,细密的睫毛轻轻覆盖着修长的眼睛,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放心,再有两三天就能醒。”莫林轻轻的在旁边说,声音也哽咽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我看着他清隽安静的容颜,长长的、缓缓的吐了口气,湿热的眼泪沿着脸颊,无声的滚落下来。



54


天空澄澈,阳光下的草地,像嫩绿的丝绒,一直铺向远方。我坐在褐色长椅上,周围是优美的白色宫廷建筑,错落矗立在草地碧水之间。

今天是我醒来的第二天,穆弦还在沉睡中,我们在帝都的皇家医院里。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按照医嘱,我得充分活动、晒晒太阳。

莫林盘腿坐在我面前的草地上。不过他的全身被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扁扁的脸。据说是因为恒星黑子活动依然频繁,对机器人干扰较大。他怕被晒伤老化,所以全副武装着。

“小姐,有件事需要你的授权。”莫林小声说,“我想把指挥官苏醒过程的电视直播权,卖给帝都**电视台。”

我很意外:“为什么?”让全世界看到他醒来,穆弦肯定不喜欢这种事。

“因为经济压力。”莫林无奈的说,“这次造空间,花费了200亿帝国币,财政部只给报销60%。而一个转播权能卖10亿。”

我吃了一惊。要知道穆弦的全部家当也就100亿,这么算下来,我们可是所剩无几。

“好,我同意。”我当然没有任何犹豫,“穆弦醒了,我会跟他说。”

莫林顿时喜笑颜开:“谢谢你小姐!”又顿了顿,有些愤愤的压低声音说:“听说易浦城连续接受采访,已经赚了10多亿了!这只臭狐狸!”

我一怔。

据说我醒来后两个小时,易浦城也在另一间病房苏醒。不过他立刻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押往帝都高级监狱。

莫林说,虽然我跟易浦城的精神力微乎其微,但还是会对空间产生难以预知的作用。安全起见,当初才要求我们三个一起活着离开。

不过,易浦城现在活得可比我预想的滋润得多。今天在电视里,我就看到他穿着黑色囚服,坐在帝都监狱的重犯室,一手咖啡,一手香烟,噙着笑容,对镜头侃侃而谈。

“我跟他们在虚拟空间里合作很愉快,一起度过了很多难关。”

“是的,我救过诺尔的命,遥遥……对不起,是王妃殿下,她也把我当成亲生兄长一样敬爱。”

“我认为现在帝国将我囚禁,是很合理的行为——毕竟我们曾经有过间隙和误会。不过,重要的是将来。”

……

他之所以这么受媒体追捧,是因为我们的事,已经在斯坦帝国,甚至整个银河联盟,都造成了轰动。无论哪个电台、频道,都在追踪报道我们的消息。

大家如此关注,只因为历史上,还从未有人用精神力造出如此强大的空间。一些舆论甚至还评论,穆弦是“伟大的新能量时代”到来的标志。

现在穆弦还处于晕迷中,我当然也不会公开接受访问,易浦城成了唯一的发言人。不过我没想到,他身在囚笼自身难保,居然还不放过任何敛财的机会……

“易浦城现在怎么样?”我问莫林。

莫林哼了一声说:“听说臭名昭著的银河系雇佣军总指挥部,已经送来了书面的和平协议。今天上午,易浦城会跟帝**方进行紧急会晤——这个人真是厚脸皮。”

我并没有太意外。

易浦城多狡猾的人,穆弦要是醒了,他能不能走,可就不好说了。

***

结果次日一早,就传来易浦城代表其麾下十万雇佣兵,与帝国签订和平协议的消息。看着电视镜头里,易浦城一身崭新军装,跟个英雄似的朝民众挥手、朝镜头飞吻,我只觉得……无语。

莫林更是忿忿,据他得来的“可靠的小道消息”,易浦城能打动帝**方,最主要的原因,并非他提出的和平条件有多好,而是因为他“无意间提及”,所掌握的“**机械改造技术”,是某位时光之族的后人传授给他的,他自认为是时光之族的奴仆。

对于这个神秘的、近乎无所不能的种族,整个银河系都抱着复杂的态度。所以在他表明这一层身份后,帝**方沉默了、妥协了。

用过早饭,莫林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坐在摆满仪器的超大病房里,望着穆弦的睡颜。

想起我在空间里对他说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的心就阵阵悸动;再想起我生平第一次主动在床上引导他,我的脸甚至微微发烫。

等他醒了,想起这些事,想起我们对彼此说过的那些话,会很愉悦吧。

然后他会不会又用那双锐利的、沉黑的眼睛盯着我?

会不会对我更加炽热和……沉迷?

我牵着他的手想来想去,居然想得心跳加速脸颊滚烫。心里甜丝丝的吻了他一阵,才下楼去散步。

穆弦的病房外,还有好几个附属房间。医学专家、精神力专家随时候命;还有一个房间里,坐着媒体记者。

我一出房间,就看到莫普站在走道里,微笑着跟高挑纤细的女机器人记者在交谈。看到我,他大步迎上来:“我送你下楼。”

正是傍晚时分,晚霞将绿草照得闪闪发亮。我跟莫普在草地坐下,他沉静的说:“别坐太久,指挥官随时会醒来。”我点点头,也被他说得有些紧张起来。

“易浦城已经被释放了。”莫普说,脸色不太好看。

我点点头:“电视看到了。”

“真可惜没能杀了他。”莫普淡淡的说,“和平的代价是放虎归山。”

听他提到易浦城,我脑子里首先想起的,却是我们逃亡那晚,他拧着浓眉光着膀子,拼命划桨的模样,又英俊又狰狞。

我笑道:“其实易浦城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就是太唯利是图,也没有道德观。”

莫普疑惑的问:“没有道德观,你还说他有意思?”

莫普生性严谨正直,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概括易浦城这个人,想了想说:“他是个枭雄……亡命之徒?”我摇摇头笑了:“总之对他还是敬而远之好了。”

莫普站在我背后,并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说:“对了,今早释放易浦城时,他说有句话带给你。”

易浦城带话给我?我转头看着他,惊呆了。

“以银河系雇佣军团的名义起誓,如果有一天你跟诺尔离婚,易浦城不介意给你一个更盛大的婚礼。”

低沉的嗓音、含笑的语气。

暗灰色军装、窄瘦的机器身躯上,缓缓抬起的墨黑双眼,淡红薄唇,还有英俊又邪气的脸庞。不是易浦城是谁?

此刻他正眯着眼盯着我,似笑非笑,不怀好意。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我有点害怕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声音,脚步声也纷沓而来:“小姐!”

“是易浦城!抓住他!”

十多个身影从各个方向围了过来,正是莫林莫普他们。

我看到这架势,也不慌了。可易浦城比我更镇定,居然摘下军帽,朝我缓缓鞠了个躬,慢条斯理、清楚洪亮的说:“有一点你说错了,对待女人我特别有道德。记住,打算二婚的话,第一个考虑我。”话音刚落,他拔腿就跑!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跟个鬼影似的,“蹭蹭蹭”不知怎么就跑出了莫普他们的包围圈,跑到前方白色建筑背后,不见了身影。

警铃大作,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包抄过去,枪声四起。过了一会儿,却看到一架黑色骷髅头战机——雇佣兵战机,倏地从建筑后头冒出来,宛如钢铁苍鹰一飞冲天,璀璨的银光一闪而逝,天空中已经空空荡荡——它跳跃逃走了。

医院在短暂的混乱后,迅速恢复了宁静和秩序。我被莫林跟十多个机器人卫兵护卫着,往身后的建筑走去。走了几步,我忍不住看向已然寂静的天空,易浦城这个人还真是……

忽然间,我感觉到身子一轻,低头一看,双脚离地了。空气中像是有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托着我往上升去。周围的士兵看到我忽然飘离他们头顶,全惊呆了,莫林一下子扑上来,抓住我的双脚:“小姐、小姐!”

“一定是易浦城的诡计!”有人喊道,“戒严、戒严!”

“不,没事!”我连忙阻止他们,“不是易浦城,是……”

这熟悉的感觉……

我抬头望向身后白色小楼上,那扇洞开的窗户,嫩黄色窗帘正随着晚风轻轻飘动。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那是穆弦的力量。

莫林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松开我,哈哈哈大笑着朝小楼冲去:“一定是指挥官醒了!”他这么一喊,不远处的莫普撒腿也往小楼跑去。其他士兵们一阵欢呼,都涌向了小楼楼下,朝上张望,医院的铃声再次大作。

这时我已经缓缓飘到了窗前,晚霞在屋顶后绚烂掩映,深黄色的阳光温柔的洒满窗棂,屋子里格外明亮宁静。

我的心跳得极快,脸颊也烫得厉害。好想见到他,好想马上抱着他,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病房更像一个宽阔的大厅,他就睡在正中间,被许多高大的仪器包围着,看不到身躯。我飘进了窗户,以为他会放我下地走过去,谁知身体还是被控制着,绕过家具继续往他飘去。

我忍不住想笑。

终于,绕过了那排金属仪器,我到了他的病床前,这一看,我愣住了。

没醒。

笔直平稳的睡姿,白皙的脸颊,安详的眉眼。他的呼吸均匀而悠长,明显还在沉睡。

这是怎么回事?

“穆弦?”我轻轻喊他。

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环绕着我的力量忽然加重,我原本是直直的站着飘,立刻被转了90度,脸朝下、身体变成了横着。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往下沉去……

正面,落在了他怀里。

他的容颜依然沉静而安详,心跳平稳有力。

我怔怔的看着他。

这是他睡梦中的精神力吗?想要……抱着我?

整个胸腔仿佛都变得软软的,甜甜的。我只觉得自己的笑容完全止不住,把头埋在他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好舒服。

“哗啦”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小、小姐……”

“指挥官醒了吗?”

好几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知道一定是闻讯而来的医生,还有莫林他们,连忙答道:“还没醒。”想到自己这个姿势趴在穆弦怀里,被这么多人看到,脸上更热了,连忙想要起身……

动不了。

完全动不了。被他又用精神力捆住了。双腿跟他重叠着,手只能放在他胸口,整个身体都紧紧的贴着。

“穆弦你放开我!”我连忙小声在他耳边说,“好多人来了。”

没反应。

我尴尬极了,可莫林莫普,还有一堆医生,已经走到了病床前。几个医生开始查看仪器数据,莫林捂着嘴,一边笑一边说:“咳咳……小姐,你先下来,这样压着指挥官,没法检查了。”

他的声音很响亮,立刻有人笑出了声。我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跟他说:“莫林,我被他的精神力锁住了,动不了。”

莫林一怔,身边的莫普已经咧开嘴笑了。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医生检查完设备数据,走到莫林面前:“精神力活跃度正在加强,这是苏醒的前兆。我相信一个小时内,殿下就能清醒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全都低声欢呼、击掌庆祝。那老医生又看一眼我,小声问莫林:“王妃……不肯下来?”

我转头看向一边,只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过了一会儿,估计是莫林跟大家解释清楚了,医生们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准备着。唯有我还重叠在穆弦身上,动弹不得。不过很快我就不尴尬了,反正都是些熟人,而且他醒来第一眼就会看到我,一定很高兴。

我索性安安心心趴着,开始期待。

“精神力数值已经恢复正常。”医生的声音沉静中带着激动,“随时都会醒了。”

“记者可以进来了。”有人说,然后门响了一声,又有人走了进来。

我原本紧张的期待着,闻言浑身一僵——记者?全球、全银河系直播?

“喀嚓!喀嚓!”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了闪光灯的声音,然后有个好听的女声响起:“王妃这是……某种仪式?”

“不、不是!”我想要转头,可是脖子也动不了,连忙对旁边的莫林说:“去跟记者解释一下,让他们过来拍穆弦的脸,不要拍到我。”

莫林点点头,刚要迈步,忽然间我感觉到腰间一沉,被人箍住了。

我的呼吸猛的一滞,之前的尴尬羞窘瞬间抛到九霄云外。莫林也呆住了,低头看过来。

白皙净透的脸颊上,那双修长的眼睛,缓缓睁开。黑黢黢的眼眸宛如清冷的深潭,浅浅的光泽就像柔和的水波,在其中无声浮动。

我的喉咙瞬间就堵住了,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望着他。身后响起密集的“喀嚓喀嚓”声音,女记者的声音也隐隐传来:“帝国的子民们、所有关心诺尔殿下的朋友们,刚刚我们见证了历史性的一刻……”

我听得模模糊糊,只怔怔的看着他,心仿佛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也静静的注视着我,漂亮的眼睛幽深的叫人心悸。片刻后,薄红的唇角浅浅的勾起。那样柔和的笑容,就像映着波光的水面,湛湛生辉。

“我很高兴……”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醒来,就看到你呆在我怀里。”

我心头一甜,可又觉得他的措辞哪里有点怪。稍微一想,明白过来——他看起来真的很愉悦,而且他的语气……好像并不知道,是他睡着时用精神力把我绑过来的。

所以……他以为是我主动趴在他怀里等他苏醒?

我忍不住笑了。

“指挥官……”莫林欣喜的说,“请让我们先为你检查身体数据。”

穆弦点点头,深深看我一眼,柔和的嗓音透着几分暗哑:“你先下床。检查完我再抱你……好吗?”尾音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的脸已经热得可以烧开水了,可现在怎么解释?只好飞快的爬下床退到一旁。周围的医生全在笑,旁边的记者对着我一顿狂拍,嘴里还在播音:“我们可以看到,来自地球的王妃、可爱的华遥小姐,她对诺尔殿下的爱,是多么炽烈而纯洁,让我们祝福他们……”

过了至少半个小时,闹哄哄的屋子才恢复宁静。医生们全走了,我把他们送到门口,莫林还体贴的反手带上了屋门。

我一转身,就看到穆弦已经坐了起来。他穿着宽大的白色病号服,衬得俊脸愈发白皙干净。那双沉黑的眼睛,正紧盯着我。

我只停滞了一瞬间,就快步朝他走去。他的眼中缓缓的浮现笑意,看着我不说话。我走到了他面前,有很多话想说,可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

就在这时,腰间一紧,已经被他抱了起来,也放在病床上,跟他并肩坐着。肩膀一沉,被他搂进了怀里。

我心头一荡,侧头看着他。可那沉黑的双眼实在太过锐利逼人,就像要把我望穿。我脸上一烫,低头握住了他的手。他立刻反手将我的手捏在掌心。

环在肩头的手逐渐收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沉默的、灼热而慑人的眼神,始终牢牢锁定了我。

“一出院就补办婚礼。”他低声在我耳边说。

我心头一阵热热的甜蜜,点点头,转身将他抱紧。

作者有话要说:够甜吧,哈哈哈哈

对了,我还要写个小小的剧场放在作者有话说,我先去吃饭,9点放上来。你们可以明天再来看小剧场哈!就在这个作者有话说里。

小剧场:

营救行动第N天,穆弦三人还困在虚拟空间中。

银河联盟最优秀的空间技术专家、电脑专家,已经制造出一个频率一样、磁场一样的空间。

可他们还很担心——新的空间,真的就能瞒过指挥官强大的精神力吗?

苦苦钻研了三天,专家们也没想出妥善的伪装和掩饰办法。直到这天晚上,莫林跑来实验室给专家们送饭。

听说了这个难题,莫林哑然失笑,满不在乎的说:“这还不好办?很简单,气味啦,你们模拟华遥小姐身上的气味,填满新空间,指挥官绝对会上当。就算没上当,绝对也舍不得摧毁新空间。”

专家们听得匪夷所思鸦雀无声,最后决定铤而走险,采取莫林的办法。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果然成功了,当新空间出现在精神力空间边沿时,没有遭到任何攻击——直至他们逃出来,空间才察觉崩溃。

用莫林的话说,“在充满华遥气味的空间面前,伟大的精神力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融合,选择了水乳交融……”



55


天空繁星点点,城市灯火林立。入夜的帝都越发喧嚣,时不时可以听到街上传来欢呼的声音——据说是民众自发组织游行,庆祝穆弦的苏醒。

我坐在阳台上,望着璀璨夜色,嘴角始终是弯的。莫林正把新出炉的食物,摆放在桌子上——穆弦刚醒,急需补充能量。所以在他苏醒后半个小时,莫林莫普又来了。

一边摆,莫林一边问:“对了,你有没有问他,咱俩昨天讨论的问题——最后关头,他为什么能爆发出超强精神力灭掉了怪兽?是不是因为看到你遇险,所以才爆发?这是整个帝国的科学界和军事界都关注的问题哦。”

我微微一笑:“没问。”

哪有时间问?刚刚半个小时都被他压在床上亲吻……

室的门一声轻响,我俩同时回头,穆弦披了件白色浴袍、头发湿漉漉的走了出来。

莫林已经摆好饭菜,朝我挤挤眼睛,就走回房里等着。莫普恭敬的说:“指挥官,已经安排好,明天一早出院。”

穆弦淡淡点头,他俩快速退出了房间。

室内重新恢复了宁静,沐浴后的他显得异常白皙俊美,站在灯光下看着我,目光又变得幽深而暗沉。我的脸一热,柔声说:“过来吃饭啊。”

他不发一言,缓缓走过来,扫一眼桌上的食物,坐下。

阳台上夜风清凉,我俩坐在小圆桌的两侧,一时都没说话。我早就吃过晚饭了,看着迷离夜色,一时有点走神。

“咚咚。”清脆的声响,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转头一看,他的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黑眸静静盯着我,刚刚显然是他敲桌面向我示意。

示意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静默片刻,幽深的眼中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声音淡淡的:“喂我。”

我一怔,忍不住笑了——他是想起在空间里,我喂他哄他吃东西的事了。可那个时候,他跟孩子一样懵懂依赖着我啊。而现在,他虽然看起来斯文又温秀,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男性迫人的气息。

“不要,你自己吃……”话音刚落,我已经被他抱过去,放在大腿上。

“喂。”他贴着我的耳朵命令道。

……

他确实饿的厉害,风卷残云般扫荡着食物。我坐在他怀里亲手喂他,心里……好甜蜜。

很快他就吃完了,我起身收拾,他去浴室洗了个脸。等我刚把阳台清理干净,就感觉腰间一紧,被他打横抱起,走向了屋内的床。

“莫林说要多运动。”他低头盯着我,嗓音有点哑。

“嗯。”我笑。

他却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目光灼热的看着我,忽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印象不够深刻?”

“嗯?什么?”

“所以……”他盯着我,“你才会记错,我们应该做几遍。”

我一愣,脸腾的热起来——他说的是空间里那次,我想骗他只做一遍,结果还是被失忆的他识破。

我用手挡住热乎乎的脸,下意识说出心里话:“我干嘛要对这种事印象深刻……”

结果这晚,我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他非常“深刻”的做了,并且还多做了。

等我浑身乏力的趴在他怀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此刻我真的很讨厌斯坦星的昼夜长短,一个晚上16个小时,好漫长……

也许是之前睡得太久,我俩都没有困意。他的脸颊还有未褪的红晕,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窗外星空,似乎在想事情。

我的手指在他的胸膛滑动,鼻子贴上去轻轻的闻。以前他总是闻我,现在我发觉,他的身体也是有味道的,尤其是结实柔韧的肌肉,透着某种清淡的、微热的、闻着很舒服的气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味”?

“华遥。”他忽然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垂眸看着我,“你想要什么?”

“嗯?”

“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我笑了:“干嘛忽然要送东西给我?”

他却没笑,沉默片刻,盯着我说:“我希望更好的满足你。”

我怔怔的望着他。

他之前望着窗口出神,就是在想这个?

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语言和方式?不说喜欢,不说心疼,只在短暂的思考后,得出结论应该“更好的满足我”?

这么大男子主义,又这么……赤诚可爱。

我心头一软,脱口而出:“穆弦,我很喜欢你,很喜欢。”

他的眼神明显一滞,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缓缓的、低低的重复:“很喜欢?”

我脸上火辣辣的,迎着他锐利的目光说:“以前我心里有疙瘩,从不去想应该主动对你做什么。可我其实很喜欢你,我想对你好,一定要非常好才行。以后我会主动的做一个好妻子,关心你、照顾你,让你每天都开心。我也要让你跟我在一起时,永远都不会伤心难过。”说到最后,我的眼眶也有点发热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暗沉灼热,盯着我,半阵不说话。我有点不好意思,他的眼中却浮起深深的笑意,一个翻身压住我,那个东西已经硬邦邦的,有点急不可待的想往里挤。

知道他是要用这种方式表达情绪,我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抵着他的胸膛:“等等,我还没说完。正因为我要对你好,所以我也会对你有要求。”

他抬头看着我。

“你以后不许对我太大男子主义。”我说,“不要总是说,什么事都交给你处理,什么也不告诉我。你要认真思考、尊重我的意见,我们就要是夫妻了。那不光意味着,我是你的女人,还表示,你是我的男人。”

他脸上闪过笑意:“你可以发表意见,我来决定。”

“不行!”我也学他,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结果他轻而易举擒住我的手,扣在了床上。

“你有没有听我刚才说的话?我是很认真的。”

“嗯。”他嘴里淡淡应了声,低垂的双眼专注而炽烈,“说完了吗?把腿抬起来。”

他明显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有点不高兴,踹他一脚转身不理他。结果他根本不在意,干脆从后面进来了。做着做着我也有点意乱情迷了,也忘了生气,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最后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还没忘了念叨两句:“以后你要答应尊重我的意见,不能什么都听你一个人的。”

他根本不回答,只用一阵更加猛烈的撞击,把我撞得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像要用这种方式向我宣告,我们俩之间,永远由他主宰。

***

折腾到快天亮才睡,不过莫林莫普也很识趣,快到中午才来叫我们准备出院。

我想着昨天的事,不太高兴。坐到车上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不理他。可一路上,莫普都拿着文件让他签啊签,他工作起来特别专注,压根就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等车队出了皇家医院,上了高速悬浮公路,我的注意力也被别的事吸引了——

五彩的鲜花缀满公路两侧;一条条写满祝福语的液晶横幅,悬浮在两旁高楼上;地面上更是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兴奋和激动,他们都在欢呼一个名字:“诺尔、诺尔、诺尔……”

整条街仿佛都要被热情点燃。要不是这一条公路专门为我们清空,我相信我们绝对无法行走一步。

“指挥官成为偶像了!”坐在我对面的莫林,狭促的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噗嗤一笑,转头看去,穆弦正一脸漠然的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我——我立刻转头看着窗外。

等到了穆弦在帝都的住所,我们才知道群众的热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烈。

这是距离市中心稍远的一座别墅,但还是属于市区,是皇室数年前分给穆弦的房子。高耸的围墙,将别墅跟外面的公路隔开。莫普也带了支五百人的卫队,三步一哨加强地面和高空防御。

但等我们走入客厅,还能听到围墙外一阵阵的欢呼、叫喊。过了一会儿,莫普小跑着来报道了:“人越聚越多,估计超过了五千人,附近的交通已经瘫痪,还有人企图冲过警卫进入这里。他们想见你一面,指挥官,是否出动部队驱逐?”

我原本和莫林正在打量客厅的布置,闻言都看向穆弦。穆弦正坐在沙发上,白皙如玉的脸上,眉头轻蹙着,明显不太高兴。

出动部队驱逐人群?我不由得也皱眉。

忽然穆弦目光一偏,看向了我:“华遥,你认为如何处理合适?”

我一怔。

不光是我,莫普也沉默抬眸看向我,莫林更是“咦”了声,眨着大眼睛,很惊讶的样子。

当然惊讶了,穆弦居然主动征求我的意见。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他听进去了。

虽然他嘴上不屑于承认,但是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

而且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有了今天这个开始,以后他都会注意去改变。

我迎着他澄澈的目光,忍不住笑了。他眼中也缓缓升起笑意。我俩隔着十多米望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

“咳咳,小姐,请示下,外头的人群如何处理?”莫普看着我,声音中似乎也有了笑意。

我脸上一热,答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太崇拜穆弦了。如果安全上没有问题,我认为穆弦可以出去见他们一面,感谢他们的支持,请他们离开,不要吵闹,不要造成困扰。这样比较好。不要出动军队对付人群,这样原本支持穆弦的人,搞不好心生怨恨。对穆弦的名声也不好。”

“让指挥官去见他们?”莫林首先表达了吃惊,莫普则看着穆弦,没出声。

谁都知道,穆弦是最不喜欢搭理公众的。

他沉默几秒钟,看着我,话却是对着莫普说的:“按她说的办。”

莫普点点头,他俩都站起来,看样子就要往屋外走,我连忙跟上去:“安全……没问题吧?”

莫普笑了:“小姐放心。”穆弦则看我一眼:“你不许出去。莫林,看好她。”

他俩一走,莫林就凑到我面前,嘿嘿笑着。我也笑,他立刻单膝跪倒在地,抱住我的鞋尖:“女主人!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忍俊不禁:“快去听听,他说了什么。”话音刚落,就听到高墙外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惊得我们俩全都站起来。

但外头很快安静下来,然后我就听到了穆弦低柔、温和的嗓音。他的声音不大,可听起来特别清楚,就像在你耳边说话。应该是动用了精神力。

“我的妻子让我对你们说:感谢支持,请马上离开,不要吵闹,不要造成困扰。”

然后……没声音了。

我和莫林一起愣住——他还真是原封不动的复述我的话啊……

短暂的宁静后,墙外响起了零星的掌声,那掌声越来越热烈,但是没有人再大呼小叫了。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穆弦和莫普一起走进屋里,而墙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人群似乎已经开始撤离了。

“小姐的方法很有效。”莫普笑着说。穆弦站在哪里,抬眸静静看着我。

看着他清秀又高大的模样,再回想他刚才说“我的妻子让我说”……我忽然就有点冲动了,直接走到他面前,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亲上去:“干得好。”

他眸色一怔,闪过笑意,立刻抱住我的腰,吻得强势而热烈。莫普和莫林跟隐形似的,没发出半点声音,我也不管他们。

***

下午的时候,穆弦跟莫普进皇宫了,看望皇帝、汇报近况,同时要敲定我们的婚礼。我既然决心做一个好妻子,当即拽着莫林进了厨房,学习做饭。

想到他吃到我亲手做的饭,必定又会暗暗激动,我的全身就充满了力量。而听到我说“下定决心要对穆弦更好特别好”,莫林比我还兴奋,把自己的功率调到最高,菜刀被他舞得跟幻影似的。

忙了两个小时,我手腕的通讯器响了,接起一听,是穆弦。

“在干什么?”低沉柔和的嗓音。

我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食材,心头畅快又兴奋,语气却故意轻描淡写:“在给你做饭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他含笑的声音:“好。我会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我盯着沸腾的汤锅,忍不住的笑。过了一会儿,我才察觉不对——莫林跑哪里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莫林才快步跑回厨房。他瞪大了眼,大口大口呼气:“小姐,不好了!刚才我跟莫普打电话,本来想问他们几点回来吃饭,结果他跟我说,等会儿他就要把易浦城讲过的话,汇报给指挥官!”

我一愣,易浦城说过的话?

“就是易浦城向你求婚的话啦!”莫林原地跺着脚,“莫普这个死脑筋,昨天易浦城扮成他接近你,他特别自责、特别难过。我觉得他还变得有点精神过敏。他说他昨天思考了一晚上,决定以后任何跟易浦城的事,他都要如实向指挥官汇报、消除隐患……小姐,指挥官会不会很生气?”

我想了想,安慰莫林:“没事,是易浦城自己要说,跟咱们没关系。穆弦顶多生生闷气,大不了他去找易浦城算账。”

听我这么说,莫林才镇定下来,长长呼了口气说:“也对。”想了想,随即语气又变得欢脱,狭促的对我笑道:“噢噢噢噢!小姐,按照爱情心理学分析,有了别的竞争对手,指挥官会更爱你重视你!”

我笑着切菜,过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哪里有问题。

莫普……任何跟易浦城有关的事,都要跟穆弦汇报?

我狐疑的看向莫林:“那件事……你没跟莫普说过吧?”莫林看我神色紧张,也压低声音,把头凑过来:“什么事?”

“就是我们俩看到了易浦城的那个……你千万别告诉莫普,穆弦要是知道这件事……”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抑不住的紧张起来。

然而莫林的表情一僵,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果然,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一头撞在墙上,闷闷的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昏迷那些天,我很彷徨很难过,什么都对莫普倾诉了。尤其那件事,也让我很困扰啊……”



56


火上的汤咕噜噜的响着,我跟莫林大眼瞪小眼,半天没说话。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些响动,有人回来了。莫普的声音清晰响起:“莫林!”莫林浑身一震,小跑去了客厅。

这说明穆弦也回来了。

我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

知道就知道吧。这事又不是我的错,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反而更担心他,他的性格会受不了,别太郁闷了。

刚走到客厅入口,就看到穆弦一身笔挺军装,坐在沙发上,白皙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莫普站在他背后,莫林低着头站在他面前。

“……每天一千个青蛙跳,夜班巡逻一个月。”他的声音低柔得叫人心尖发颤。

“知道了。”莫林一脸委屈,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穆弦已经在惩罚莫林这个共犯了?谁都知道,莫林最不喜欢做运动,又很怕黑,罚他这两样真是要命了。

穆弦对莫林一向包容,这次却罚得这么狠。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不能对莫林没义气。

“穆弦。”我喊道。

他们三个同时看着我,莫林一脸委屈,莫普很平静,穆弦眸色幽深、脸色清冷。

“别惩罚莫林。”我走到莫林身旁,毫不畏惧的说,“那天是我拉他去的,他只是为了保护我。而且谁能想到,易浦城装成阿道普,在病房里就跟护士……做。”

话音刚落,莫普一下子抬头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欲言又止的样子。而穆弦猛的挑眉看着我,锐利的黑眸就像要冒出森森的寒气来。

我一愣,这反应……

我飞快的看向莫普,他无声的朝我摇了摇头。

这表示……穆弦之前还不知道?

我……

要死了!我怎么跟莫林一块脑袋秀逗了呢!我应该想到的,莫普做事很有分寸,怎么会打这种小报告?穆弦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打自招了!

就算我之前不太心虚,现在也心虚得说不出话来。可身旁的莫林还哭丧着脸在补充:“指挥官,我们真是无心的。而且我反应特别快,马上把帘子放下来了。小姐没看到多少。”

他说完,大家都沉默着,屋内忽然变得异常宁静。

“你……”穆弦盯着我缓缓开口,“看到易浦城跟别的女人做~爱?”他的声音格外低柔,但我很清楚,这正是他阴沉发怒的表现。

“……嗯。”我低着头,觉得狼狈极了。

莫林愣住了,随即也反应过来,呆呆的、小声的、好像自言自语:“指挥官不知道?那为什么罚我?”

莫普小声插嘴:“指挥官惩罚你,是因为易浦城闯到医院那天,你没有24小时贴身保护小姐。”

穆弦忽然抬眸看莫普一眼:“你也知道。”

莫普立刻也沉默了。

四个人又安静了一会儿,穆弦再次缓缓开口:“看到多少?”

我刚要开口说都被衣服挡住什么也没看到,就听到莫林那个二百五老老实实答道:“只看到了下半~身。”

我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穆弦盯着我,眼睛里就像蒙上了一层雾,阴阴的、深深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又不能怪我。

这时莫普轻咳一声说:“我们每天做五千个青蛙跳、夜班巡逻半年。”莫林“啊”了一声,就被莫普拉着,一起走出去了。

穆弦一声不吭。

屋内重新恢复宁静,穆弦还是沉着脸,不开口。我在他身旁坐下,搂住他的腰:“你别生气了。这是意外。易浦城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我看他,跟看一截木头没区别。”

谁知这句话不知哪里惹到了他,他的眉皱得更紧了。目光阴郁的看我一眼,声音听起来都有点飘忽了:“……你先回房。”

我只好起身,走到卧室门口一回头,看到他一脸阴冷的拿起了电话。

结果等了很久,也没见他回房。等我走到客厅一看,哪里还有人,连军帽和手套都拿走了。

这天等到大半夜,穆弦也没回来。临睡前我站在阳台上,夜色幽静的花园里,只有两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围绕房子不停的跳着。

天快亮的时候我醒过来,身旁的床还是空的。迷迷糊糊起来喝水,忽然看到一个黑影,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

“醒了?”轻柔而熟悉的嗓音。

是穆弦。

我打开灯,愣住。

他光着身子,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像坐得笔直。幽黑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我,不知道已经在一室阴暗里这么看了多久。

“你做什么去了?”我柔声问。

“去办些事。”他轻声答道,起身朝我走来。我想他所谓的办些事,肯定跟易浦城有关。还是不问了,免得火上浇油。

床微微一沉,他在旁边坐下,依旧面无表情。我刚想开导他两句,就被他抱了起来,放在……他分开的大腿间,脸距离丛林中的茁壮粗物,不到10公分。

我的脸颊有点发热。

他是想让我……含住它?

虽然我们已经对彼此的身体无比熟悉,但穆弦从未提过这个要求——我认为那是因为他喜欢更直接的方式,也可能是心疼我,因为它看起来根本含不住。

可今天被易浦城刺激,所以……他才动了这个念头。

都要是夫妻了,我倒不排斥这样。不过是第一次,我的心怦怦的跳,暗暗咽了咽口水,脸颊越来越热,刚想伸出舌头,却听到低哑的声音传来:“华遥,你靠近一点,看着我。”

我一怔,看他?只是要我看他?

因为我看到过易浦城吗?所以现在要我看他?

我忍不住笑了,柔声说:“别不高兴了,我早就不记得易浦城什么样啦。”

他不出声,眼神还是阴沉一片,脸也绷得紧紧的。

我沉默片刻,柔声说:“穆弦,我只想看你,看你一个人”。

他的目光柔和了些,低低“嗯”了声,把我搂进怀里,脸色还是冷冷的。

我俩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明天别罚莫林莫普了,他们俩虽然知情不报,但是也是怕你不舒服。”

“嗯。”他默了片刻说,“抱歉。”

我心头一动,低头轻轻含住顶端,我感觉到它微微一颤。抬眸看去,他原本阴郁的眼神,被惊讶和灼热填满。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已然灼热得可怕,俊脸也染上两片红晕。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跳的厉害,也甜丝丝的。可我的嘴已经坚持不住了。

“嘴巴好酸。”我吐出来,这种事比想象中难受多了。可刚抬头,就被他轻轻摁了回去。

“继续。”他的声音哑得厉害,甚至都有点抖了,“华遥……继续。”

这一晚,虽然我安抚了穆弦的情绪。但他在过程中,还是显得比平时要焦躁和激烈些。好几次都让我几近失控。后来我完全不行了,失声尖叫起来。而当我筋疲力尽的被他箍在胸膛里,才认识到一个事实——原来平时他顾及着我,根本没出全力。

窗外已经大亮,他抱着我靠坐在床上,垂眸盯着我。我想到之前自己的大喊大叫,又羞又窘,闷闷的趴在他怀里。

过了一会儿,却听他沉声问:“你对婚礼有什么想法?”

我这才抬头。

“上次没有问你。”他柔声说。

我还郁闷着呢,有点硬硬的答道:“随便!”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捏住我的下巴,迫我看着他:“不高兴?”

我不吭声。

他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忽然语气淡淡的道:“你刚才明明喊……”

“不许说!一句都不许说!”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他盯着我,黑眸中缓缓升起笑意。我也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喊出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话,又窘又羞,绷着脸咬着唇不理他。

他把我紧扣在怀里,柔声说:“让他们把婚礼方案准备好,你看看?”

我闷闷的点头。

**

之后几天,穆弦对着我倒是恢复了正常。不过,虽然取消了对莫林莫普的惩罚,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明显还介意着那件事。

第三天下午,我的心情却因为一件事,变得有点沉重。

因为这几天,莫普按照我背诵的那首梦中诗歌,去搜集了整个银河系的资料库。今天拿到了结果——一无所获。

穆弦跟我坐在沙发里,听莫普汇报:“……我也咨询了脑神经方面的专家,这种情况不会是偶然的,只有两个可能……”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莫普沉声说:“一、小姐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首诗歌,但她自己忘了,潜意识记得。所以受到精神力震荡后,又想了起来。”

我一怔:“不可能。这首诗很特别,我如果听过不可能没印象。”

莫普答道:“也许是你记事之前,譬如两三岁时听过?”

我摇头:“我爸妈很早就死了,外婆也没对我念过这首诗。”

莫普点头:“我们会继续搜寻地球、以及其他星球的民间资料,看能否找出头绪。”

“第二个可能?”穆弦盯着他,淡淡的问。

“小姐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第一次听到完整的诗歌,都是处于指挥官你的精神力震荡环境中。我们推测,其中有一些无法预知的变化,影响了小姐。

这存在多种可能——譬如小姐听到的,甚至可能是宇宙另一端的某个声音;又或许,这首诗只是产生于小姐的幻觉。目前还无法下结论。”

莫普的声音显得很凝重,他一说完,我和穆弦都安静下来。

“可我总觉得不放心。”我抓住穆弦的胳膊,“那个人说‘杀了他’。穆弦,会不会有人要害你?”

穆弦盯着我,微微一笑。莫普也笑了:“小姐,这个你不必担心。”

“为什么?”我疑惑道。

莫普有些骄傲的答道:“小姐,你可以完全放心。经过这次在空间中的精神力爆发,指挥官的精神力比以前更强了。现在,他的精神力水平已经是银河系公认第一。一般情况下,他的精神力已经能够自发应激,对肌体产生保护。常见攻击、外界力量,不可能再对他造成损伤。我们也测试过,他的最高精神力强度,可以抵御核弹袭击。所以,我想能够伤害他的人,应该还没有出生。”

我大吃一惊,惊喜难言的望着穆弦:“原来你这么强了?太好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了。你……真厉害。”

也许是我说得太真心实意,穆弦盯着我,黑眸忽然变得幽深炽烈,一低头,就重重吻了上来。我被他吻得呼吸急促,也有些赧然——莫普还在边上呢!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担心害怕。”他在我唇舌间低哑含糊的说。

“嗯……”我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我。我气喘吁吁抬头一看,莫普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经。穆弦嘴角还有未褪的笑意,沉声对莫普说:“继续查,必须找出答案。”顿了顿,看我一眼说:“让……王妃彻底放心。”

**

我站在一片晨光中。

窗帘轻轻随风摆动,窗外是白色优美的宫殿,宛如婀娜美人,沉睡在碧波荡漾的湖畔。我望着这一幕幽静的美景,怔忪失神。

昨晚,我跟穆弦就住进了皇宫。今天会先拜见皇帝陛下,再在皇宫里举行结婚仪式,然后到帝都和平广场宣誓结婚。

我终于,要正式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了。

“小姐,准备好了吗?”莫林笑呵呵的凑上来问。

我点点头,他给我戴好了白色头纱——这是我对穆弦做出的妥协,今天戴一天,以后可别想。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走到楼下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紧张。

宫殿和湖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雪白的细绒地毯,从我脚下延伸到远方。两队机器人士兵沿着地毯,昂首挺立。看到我出来,他们同时单膝跪地,整整齐齐,如同雕像般矗立不动。

穆弦穿一身白色军装,站在地毯上,静静望着我。阳光照在他脸上,五官朦胧又生动,像一幅清秀又璀璨的画。白色军装更衬得他气度清傲、一尘不染。

我缓缓朝他走去,挽住他的胳膊,心跳竟然快得厉害。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我们都没说话,沿着长长的地毯,朝皇帝的寝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章节太紧张了,老墨也需要写几个甜章缓一缓,剧情会穿插铺开的,甜多了,希望大家不要觉得腻哈。

本章修改了一下哈~

明天该结婚了,老墨好好琢磨一下,希望给大家一个喜欢的婚礼。蜜月也要特别哦,当年老孟是去了兽族行星度蜜月,不够有趣,嗯。

奉上小剧场一则,大家笑纳。

——

小剧场:

华遥:“易浦城是不相干的人,我看他,跟看一截木头没有区别。”

穆弦:“……你先回房。”

华遥心想:哪里惹到他了?

穆弦的心中一股股寒风刮过:“一截”,表示她觉得他不短?“木头”,她觉得他很硬?

数天后,躺在被窝里第N次被人开了暗枪的易浦城也抓狂了:“我~操,老子不就去表了个白吗?不许贼偷还不许贼惦记啊?至于把老子往死里整吗……”




57


鲜花铺满正殿的台阶,白衣侍女们微笑得像天使。穆弦带着我拾阶而上,迎面便看到阳光灿烂的大厅内,已经站满了人。

众人衣冠楚楚,言笑晏晏,许多人穿着军装、佩戴徽章,应当都是帝国的军政要员。在他们的注视下,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皇帝靠坐在最里的古朴的白色石榻上。他今天也穿着白色军装,容颜依旧憔悴,目光依旧锋锐。

柔和的乐声响起,穆弦单膝跪地,我屈身行礼。皇帝露出愉悦的笑意,朝我招了招手。我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居然拿出个红包,上面还印着烫金的“囍”字。

“遵循地球习俗。”他笑着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我一半的私人财产。”

我受宠若惊,心想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包括我们捉襟见肘的家庭经济危机。而且,他很喜欢穆弦这个小儿子啊。

“祝愿你们永远幸福。”皇帝微笑着说。

我们第二个拜见的,是大皇子塔瑞殿下。他是个温和、俊朗的金发青年,拍了拍穆弦肩膀说:“优秀的男人必须无条件善待妻子。”穆弦点点头,微笑着跟他拥抱——看来他们关系很好。

塔瑞殿下又看着我,居然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个“百年好合”的红包。他的笑容略有点羞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我的一些私人藏书,”

我有些意外。但他的表情温和真诚得叫人心神舒畅,我想他果然是个质朴的人,有些感动的接过:“谢谢。”

不过几天后,莫林拿着红包里的保险箱钥匙,到帝都图书馆的珍籍馆取出了这批图书,再估算了货币价值后,我就更感动了。

其他皇亲——公爵、伯爵、公主……都“遵循地球习俗”,给了我红包,大臣们也送了礼物。沉甸甸一大堆,莫林跟在我们身后抱了个满怀。趁众人不注意,我跟莫林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早知道婚礼能收这么多,我们之前几天就不必挠心挠肺的想赚钱的法子了。

谒见了皇帝后,就是斯坦星皇族古老的结婚仪式。大皇子塔瑞带着王公大臣们,簇拥着我们两人,走到了皇宫的正中心。

那是一片白色的石山。

整个皇宫都被绿树和建筑环绕,唯独这里,躺着一片晶莹而广阔的石山。远远望去,就像一只白色巨兽,匍匐在阳光下,浑身清透发亮。

这是一种古老的能量矿石,叫做“毓”。据说很早的时候,斯坦星人就是精炼这种“毓”,获得生活所需的能源。现在更多其他的高能矿石被发掘,毓也停止了开采,被保护起来。

而这一片矿脉,传说很深很深,一直蔓延到地底,跟星球地核相连。所以斯坦星人视这个地方,为他们的“根”。

塔瑞跟其他人走到石山边缘就停步了。我和穆弦必须徒步爬上石山,不能使用精神力、也不能借助工具。

等我们到了山顶,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时,穆弦身为皇族,要用精神力激发石山的能量。据说石山会绽放非常美丽的光泽。按照斯坦人的信念,这光泽越亮、照耀的范围越大,表示得到的“真神的祝福”越多,预兆着新人夫妻将来会越幸福。

不过,石山会发出光芒的亮度,并不一定跟皇族的精神力强弱有关。以前有些皇族,精神力很弱,光芒却很亮;同样,也有一些精神力很强的皇族,激发不出什么光芒。

太阳很炽烈,石山的表面并不平整。穆弦如履平地,我却有些吃力。不多时,我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穆弦看到我的样子,蹙眉说:“我抱你上去。”

“不行。”我挥开他的手,“塔瑞殿下说了,我们必须徒步走上去,才能得到‘真神的祝福’。”

他微微一笑:“你信?”

我也笑了:“信不信不重要。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每一件事都很有意义,我要自己做好,以后等老的时候,想起来才会觉得满足。”

他的眸色变得幽深,执起我的手轻轻一吻。

终于我们上到了最高点。穆弦抱着我,静静等待着。

“穆弦,我有点紧张……”我小声说,“万一激发不出什么光芒也不要紧吧……”

“不可能。”他打断我,语气淡然而坚定。

我微微一怔,握紧了他的手。

这时,周围传来浑厚悠远的钟声,那表示,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最高点。穆弦一低头,吻住了我,乌黑的眼睛幽深如海。而他的整个身体,开始散发出淡蓝的光泽,缓缓的向整个石山表面蔓延。我俩沉浸在蓝色的光辉中,飘渺得彷如梦境。

他一直吻着我,身体的蓝光还在加强,再加强。他整个人亮得像一个光球。我望着他在万丈光芒中宛如神邸般的清冷容颜,眼眶慢慢湿润了。

忽然,我们脚下的石山开始发光了。

那是一种不同于精神力的,洁白而纯净的光泽。像是从晶莹的石山深处透出来,起初像一片朦胧的薄雾,慢慢的越来越白、越来越厚、越来越亮。

这时,穆弦才松开我,看着石山。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奇景。

慢慢的,那白色的光泽,与淡蓝光泽逐渐融合。它们就像一片幽蓝的雪色,遮住了眼前的皇宫,也遮住了远处的帝都城池,我们被包裹其中,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种美丽的光泽,只剩下我们俩个。

我的心,仿佛也沉浸在这种澄澈的光辉里,变得安宁,变得柔软,变得满足。

“穆弦,我爱你。”我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在发抖。

他猛的挑眉看着我。

忽然,我们身旁的原本柔和的光芒,骤然变得炽亮刺眼。我的眼睛一下子眯起来,却看到那光芒就像有了生命,陡然拔高,变成一道雪亮的光柱,朝我们头顶的天空射去。

我们站在光柱的底端,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那光柱越冲越高,直插入蓝天,穿破云层,一直冲到无穷远处。

突然间,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猛的一震,就像无形的水波,震荡在虚空里。而头顶的光柱勃然散开,就像一道辽阔而无声的冲击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各个方向磅礴而去。

整个天空,瞬间被一层平整的、半透明的、无边无际的薄膜笼罩。宫殿湖水、高楼远山,全都沐浴在薄薄的光芒中。

这时,我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城中各处响起。那欢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最后连接成片,整个帝都,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我惊呆了:“穆弦,这是……”

耀眼的光芒中,他的五官显得模糊,嗓音却低柔得让人心醉:“华遥,这是神的祝福。”

我们从石山下来的时候,那光芒还没褪去,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微微发亮。塔瑞看起来很激动,迎上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奇迹——整个帝都,都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中!”

***

离开皇宫、坐上轿车,前往帝都和平广场时,天空中的光芒还久久未散。我挽着穆弦的手臂,整颗心还沉浸在激动中。虽说不迷信,可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我们爱情的光辉,曾经照亮了整个帝都。

我们可能会不幸福吗?

绝无可能。

车还行驶在悬浮公路上,远远便望见下方的广场人山人海,处处是鲜花弥漫、彩带飘扬。人群的声浪仿佛要将天空掀翻。

我们的车缓缓停在广场中心的高台下,人群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神光!神光!”我看着茫茫人海,手心全是汗,手套都浸透了。

按照流程,穆弦会先对人群发表新婚致辞,然后我们在民众面前宣誓,就算礼成。他侧眸看我一眼:“等我。”我点点头,卫兵已经打开了车门。

“等等,这个。”莫林从军装口袋里翻出一个纸块,递给穆弦。穆弦扫一眼,接过放进上衣口袋,就走了出去。

他一下车,人群的音量再度拔高,几乎将耳膜震破。而随着他一步步走上铺满鲜花的主席台,人群反而渐渐安静下来。

我盯着他的背影,好奇的问莫林:“你给了他什么?”

莫林得意的笑:“新婚致辞啊!这是很重要的发言,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位皇族的表态。历史上,有几位皇族的新婚致辞写得相当精彩感人,至今还被传诵。但要是说得不好,整个银河系都会嘲笑斯坦皇族没文化。不过你也知道,指挥官实在不擅长这个……所以,我专门查了很多资料,给他写好了。你要看吗?我有复本。”

我明白了——莫林代笔了。这也正常,大概穆弦唯一提笔写过的东西,就是军令。

我接过一看: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亲爱的同胞们:

在遥远的太阳系第三行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含义是除非恒星变成红巨星,吞噬掉行星,爱情才会终结。

我对妻子华遥,正怀着这样伟大而高贵的感情。

她虽然只是战斗力接近零的纯种人类,但在我看来,她非常美丽、善良、可爱。地球还有一句诗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恰好能准确描述我对她的感官……”

我看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再往下看,更是忍俊不禁。

堆砌了一些诗句后,就是琼瑶式的心理独白,什么“爱情让我变得像个无助的傀儡,苦苦压抑、备受折磨”;“爱情也让我化身无敌勇士,为她荡平一切艰难险阻,为她再造一个天地”。

……

我无奈的看着莫林:“这个真的可以吗?”

莫林点头:“当然!昨天指挥官看了,说很好。”

“我也觉得不错,文笔很好。”一直沉默的莫普开口。

我:“……”

就在这时,钟声响过,广场上肃然一静。我们全抬头望过去。

天空高远而澄澈,足以容纳二十万人的广场,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穆弦站在高台的边沿,面前是缀满鲜花的演讲台,身后是我俩巨幅悬浮照片——当然,我是带着面纱的。

高大的白色身影在人群衬托下,就像棵乔木,笔直、清冷。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致辞稿。

我微微一笑,想象穆弦会亲口说“爱情让我像个无助的傀儡”,就觉得不可思议。

人群也变得更静了。穆弦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把稿子一折,又放进了口袋。

我一怔,身旁的莫林已经啧啧赞叹:“哇!脱稿!他背下来了!”

这时穆弦抬头看着台下,清俊白皙的容颜显得格外温和平静。短暂的沉默后,广场上空的扩音器里,响起他低沉柔和的声音。

“我很高兴,今天迎娶华遥。”

我一怔,莫林和莫普也愣住了。广场上安静得仿佛掉根针也能听见。

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开口:

“华遥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婚姻意味着她正式属于我,她承诺会陪伴我一生,她会生下我们共同的儿女。这对我意义重大。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一个爱人。妻子对于我来说,只是繁殖和**的需要。

当我对母亲表达这个观点时,她并没有反驳。

她只是说:在这个宇宙里,会有一个女人,让你放下骄傲。

我当时嗤之以鼻。

直到华遥在我面前流泪。

她说如果没有平等和尊重,她不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她说如果我不是一个王子,就无法得到她。

当然,即使我不是王子,也一定会清除任何障碍得到她。但是她哭泣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母亲的话——

在这个宇宙里,会有一个女人,让我放下骄傲。

那个女人,就是华遥。

华遥很好。温柔、美丽、善良,并且倔强——她满足了我对妻子、对女人的一切需要。

但她给我的更多。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擅长跟女人相处。但她谅解了我的错误,包容我的傲慢。她用她的方式,让我重新认识丈夫的责任和义务。

她也曾经多次在军事行动中给我帮助。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上一次空间遇险,当意识混乱的我沉迷于虚拟世界时,她的选择是陪伴我,无论虚拟还是现实——我的女人选择陪伴我,无论生或死,无论虚拟还是现实。

所以,她是这个宇宙中,最适合我的女人。也是我想要保护一生的女人。

最后,我想引用一段来自地球的古诗词,结束我的致辞: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不愿与君绝’。

这句话的意思是:华遥,我的妻子,即使恒星不再绽放光辉,即使行星被黑洞无情吞噬,我们也不会分离。”




58


夜风柔和,帝都灯火通明。人群的欢呼声远远近近传来,据说民众自发的庆祝活动,会持续通宵。

轿车停在别墅楼下,穆弦牵着我的手,黑眸比夜色更澄澈:“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明知他只会离开几个小时,心里却已经开始不舍。

他静默片刻,眼中忽然闪过笑意:“华遥,松手。”我一愣,才发觉自己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脸颊一热,连忙松开他:“你快去吧。”

他看我一眼,转身走向车子。

今天下午,他发表演讲后,整个广场安静了片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和掌声。

莫林抽泣着说,他从没听指挥官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感动得他肝肠寸断;甚至连莫普,都在深呼吸平复心情。

而我早已哽咽。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中,他走回车旁,扶我出来。我们缓缓走回高台。我泪水朦胧的看着他清冷英俊的侧脸,只觉得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云端上。

我们在万众瞩目下交换了戒指,并且宣誓永远忠诚。然后他用身体挡住所有人的视线,掀开我的面纱,低头吻住我。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我。周围的喧嚣声仿佛变得很遥远。炽烈的阳光下,他的面目模糊难辨,唯有略显低哑的嗓音响在我耳际:“你的脸哭得像花猫。”

……

现在,穆弦把我送回家里后,还要返回皇家迎宾馆,参加婚宴。本来我也该去,不过他征得我“去不去都随便”的意见后,愉快的否决了。我也无所谓——听说斯坦人的酒量都很惊人,太不适合我了,不去更好。

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忽然,他脚步一顿,又转身看着我,目光变得若有所思:“十天。”

我一愣,他已经抬手压了压军帽,坐进车里。

看着轿车如同一道流光消失在悬浮公路上,我忍不住问身旁的莫林:“十天是什么意思?”

莫林捂着嘴偷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那是指挥官给自己的新婚奖励——他推掉了十天内的所有工作,我和莫普也会放假。这幢房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食物我也会用烹饪机编程准备好!”

***

穆弦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同时楼下传来莫林爽朗的笑声——他和莫普去度假了。

他应该喝了很多酒,身上破天荒有阵阵酒气,眼神虽然还很清明,白皙的脸颊却是一片红晕。

眼睛里,笑意很深。

星光从窗户洒进来,我不着寸缕躺在床上。而他低着头,细细密密的流连。我痒得不行,笑着用力推他,他却不依不饶,一副开始品尝大餐的耐心姿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我。我以为要进入正题了,他却抱着我坐起来:“华遥,我有礼物送你。”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的星光不知何时被庞然大物遮挡住——粉红色流线外形、低低的引擎声。

天使号?

“改良后的天使号。”他侧眸看着我,缓缓说,“可以适应地球的磁场环境。”

我一怔——以前穆弦就提过,地球的磁场环境不太合适,所以他的飞船,每次最多只能连续呆1天。

那现在他的意思是?

我心中骤然升起狂喜:“你要陪我回地球?”

他的嘴角浮现笑意:“地球蜜月,希望你喜欢。”

“喜欢!我太喜欢了!”我一把抱住他的腰,“谢谢你穆弦!谢谢!”

这消息实在太让我惊喜了。可以回家探望外婆!昨天我还在通讯器里跟外婆说,我们在国外举行了婚礼。外婆很高兴,也有点怅然未能亲眼看到,还说让我们早点回国。

而且……我忍不住看一眼穆弦,有点无法想象,跟他一起走在地球街头的情景。就算他换上休闲服,往哪儿一站,都是冷峻又傲慢,是个格格不入的发光体。

但我还是,无法抑制的期待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笑着问他。

他看我一眼,不答,重新把我放在床上,低头开始肆虐。

我忽然就明白了,微微有些囧:“十天后?”

“嗯。”他含糊一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等等,穆弦,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他抬起已然幽暗的双眼看着我。

我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条项链递给他:“送给你,是我亲手做的。”

他立刻直起身子,伸手接过。

我看着他仔细端详的样子,略有点紧张。

项链是用斯坦星最常见的玉石——毓做的,也就是他在皇宫激发出光芒的那种玉石。用这种玉雕刻项链送给情人,是斯坦平民常有的做法。

这几天趁穆弦工作忙的时候,我跟莫林秘密商量,觉得这个礼物最有诚意。

不过现在穆弦拿到的项链,跟我原来设想的……差别很大。

莫林一开始说很简单,我也自认为手还挺巧。可真正上手才发觉困难重重。全能家政机器人莫林口里的“很简单”,实在是不简单。

挣扎了几天后,我放弃了雕刻穆弦人像的想法,改为雕刻穆弦的兽像。可两天之后,这个想法也宣告失败——因为莫林说我雕得像头猪。

所以改成雕现在这个。样式简单,但是含义深刻。

那是两只手。

大手握住小手,象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过莫林说有点难辨认,我之前也有点犹豫,要不要送给他。但他既然送了我新婚礼物,我还是聊胜于无吧。

这时,他抬眸深深望着我。

我知道他肯定是感动了,心头一喜,正想解释含义,就听到他柔声说:“谢谢。我很喜欢这个螺旋桨。”

我愣住。

螺旋桨?他以为是战斗机的螺旋桨?

也许是看我神色不对,他微微一怔:“不是螺旋桨?”

我窘极了:“你再看看?”

他蹙眉又看了一会儿,眉目轻轻舒展:“超光速引擎?”

我沉默片刻,伸手捂住脸,低声道:“那是两只手。握在一起。”

他一怔,又拿起仔细看了看,眸中闪过笑意,把链子挂到脖子上。

我看着那形态纠结的玉石躺在他光滑结实的胸口,越看越像歪歪扭扭的螺旋桨,于是更窘了:“你还是把这个还给我,我再雕个新的。”伸手想拿回来,却被他擒住双手。

“穿衣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们换个地方做。”

***

午夜的帝都清冷而美丽,从高空俯瞰下去,城中各处灯火辉煌,依旧有未散的人潮。

我趴在穆弦背上,看着城市如同浮光掠影,从脚下闪过。新婚之夜飞翔在夜空中,感觉还真是奇妙。

帝都戒备森严并非徒有其名,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两三波空中巡逻队。不过他们远远看到穆弦的军装,简短出声询问后,立刻回避了。同时还不忘通过扩音器说一声:“殿下、王妃新婚愉快。”我只好把脑袋深深埋在他背上。而他淡淡笑着说:“谢谢。”

好在飞得很高,我们并没有被地面的人察觉。

约摸半个小时后,他背着我徐徐降落。我看着眼前的景色,有些吃惊——难道……要在这里做?

这里正是皇宫中那片玉石山,斯坦人的“根”。从这里眺望,皇宫幽静深远,灯火依稀,似乎没有人声。但到底是幕天席地。我顿觉尴尬:“穆弦……”

他柔声说:“放心。”随即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光芒瞬间在天空散开,缓缓变成一个圆球形的薄膜,笼罩住我们。

我知道这样不管是高空巡逻队,抑或皇宫守卫,都看不到光球里的我们了;而且即使皇宫守卫经过,看到穆弦标志性的精神力光芒,估计也会退避三舍。

可之前幕天席地,也是在无人的索夫坦行星,这次却是在繁华帝都。就算有精神力包裹,我也有点紧张,也有点不理解,穆弦为什么想要在这里——这不太像他。

想到这里,我心头忽然一动,明白了。

难道是因为,这是我对他说“我爱你”的地方?

管他的,天大地大,新婚最大,反正外头人看不见。我放松下来。

转念间,他已经把我放下来,只是没放在岩石表面,而是让我悬浮在半空中。他沉默的褪去了我们的衣衫。以为他会迫不及待的进入,谁知他却单膝跪在地上,唇舌完全覆盖住我的柔处,黑黢黢的眼睛,却紧盯着我的脸。

我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透过精神力薄膜,仰望着外头朦胧的星光。夜风微凉轻轻拂过身体,他的唇舌却灼热得像火,让我整个身体都干涸起来。

战栗感越来越强,我越来越紧绷,脸颊热得滚烫。正觉得似到非到之际,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依稀的脚步声,吓得我双腿勾住他的脑袋。他偏偏不退不让,挑拨得更加厉害。我浑身一僵,已经不知身在何处。颓软之时,也听到山下人声远去。他捧着吸吮了半天,才将我翻转过来,压在他的精神力壁上。

这感觉跟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身体的一面,被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精神力壁包裹着,就像无数只小手,轻轻抚摸着;后面,却是他沉默而迅猛的攻击,他的手还在各处游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三重刺激下,变得敏锐起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感觉到血脉仿佛都在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的一下下沸腾。不知不觉,身体就淹没在深沉而磅礴的感觉里。偏偏它还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终于在某个瞬间,我忍不住一头撞在精神力壁上,连喘息都变得艰难。而他整个身躯都紧贴上来,动得更加急促有力,嘴却含着我的耳垂,低柔的声音早已暗哑:“华遥,我爱你。”

明明是意料中的话,明明身体还抖得像筛子,我的眼眶还是湿润了。

……

想必穆弦还是不喜欢在户外,一次之后,他就把我搂进怀里,穿好了衣服。光球散去,周围依然寂静无人,我松了口气。

他抱着我缓缓上升,我懒懒的一点也不想动。到了百余米的高空,他却停住。我疑惑的望着他,他眸中升起笑意,看向下方的石山。

我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惊呆了。

这是……

原本辽阔、嶙峋、形状不规则的玉石山,不知何时已经改变了样貌。无数的大小碎玉块散落在周围,明显是刚刚被人削落的。

而正中剩下的……

是巨大的、双手交握的玉雕。一只大手,一只小手。小手被大手紧紧握住。整个雕塑看起来就是一座山那么大。

当然,两只手雕刻得也很纠结扭曲,看起来更像螺旋桨——跟我雕得形状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这是穆弦用精神力办到的。他趁我不注意,切割雕刻了这座山。

我哭笑不得的望着他,又有点担忧:“你……这不是古迹吗?不是皇宫的象征吗?你毁成这样,万一皇帝和百姓生气怎么办?”

他淡淡答道:“不会。今天我向皇帝要了这座山。”

我一愣,明白过来——我在这座山上跟他表白,所以他马上要了过来?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我心头一松,可想到明天一早这座山就要暴~露于众人面前,更窘了:“以后别人看到这座山变成这样,这么丑,怎么办啊?”

他低头重重吻住我,含糊道:“不丑,很可爱。不用管。”

我还想抗议,企图让他再“变”回来,他把我打横抱起,就朝家里飞去:“我们还没做完。”

**

十天后(中间省略3万字)。

莫林莫普从某颗机械小行星度假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脸喜气。

准备了两天后,我们在二十艘军舰护航下,开始前往地球的航程。

五天后,历经六次跳跃,我们抵达太阳系外十光年处——斯坦星在这里有个空间站,修筑在隐蔽的行星带后。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斯坦人来到地球,却没被发觉。因为他们都是从这里,跳跃到地球表面的隐蔽地点,所以根本不会被发现。

护航军舰被留在空间站待命。莫普全神贯注的驾驶天使号,莫林津津有味的捧着地球旅游指南,我和穆弦坐在观景厅,看着银白色的跳跃光芒闪过,我的心跳忽然快得不可思议。

我终于回来了。

跟他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久等了,改了很久。希望大家喜欢。

今天有两个小剧场,还没写完,明天早上放上来,大家明天看到更新就可以点进来看小剧场。爱你们。


58章小剧场1-吃了我

婚礼过后,莫林喜滋滋的清点着礼物。按照规矩,觉得好的礼物,送给华遥过目,同时排查掉有危险的礼物。而穆弦并不过问这个过程。

这天莫林正忙着热火朝天,忽然看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他连忙揣进怀里,飞快的跑去找华遥。

华遥看着莫林打开礼品盒,皱眉骂道:“阴魂不散。”

大大的礼盒里,是一整块香喷喷的巧克力。

只是……黑白分明的巧克力,清楚拼成某个男人懒散的笑脸,甚至连粗黑的眉头、深邃邪魅的眼睛,都惟妙惟肖。下方还有几个粉红色小字:“吃了我。”

“怎么办?”莫林声音发抖,自从JJ事发后,对于易浦城的任何事,他都很紧张。

“扔掉!”华遥斩钉截铁。

话音刚落,穆弦推门进来:“扔掉什么?”目光如电朝莫林手中的盒子射来。

莫林和华遥只呆了一秒钟,同时伸手,抓起一块巧克力就朝嘴里塞去。

穆弦走过来,扫一眼莫林:“你不怕生锈?”莫林欲哭无泪:“……太好吃了!好吃得让我忘了自己是机器人!”说完就把盒子一扔,跑去厕所呕吐了。

穆弦眼明手快接住盒子,华遥胆战心惊的看了眼,稍微松了口气——两颗眼睛都被她抓起来吃掉了,莫林吞掉了半张脸和鼻子,怎么都看不出是张人脸了。

穆弦望着她沾满巧克力的脸蛋,咽了咽口水,声音哑下来:“这么好吃?”

华遥连忙点头:“特别好吃。你还给我,我还要吃。你去忙你的吧。”

原本期待着她亲手给自己喂巧克力的穆弦,内心稍稍失落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淡淡看她一眼,淡淡的拿起……易浦城的嘴巴,姿势优雅的一口口吃掉。片刻后,淡淡的评价:“一般。”

华遥已然石化了,刚从厕所出来的莫林风中凌乱了,齐声呆呆答道:“哦……”

————————————————

小剧场2-财政危机

穆弦很少直接看电视新闻,都是由莫普分类整理好需要过目的消息,送来审阅。

刚从空间苏醒后的几天,穆弦回到家里,还有些无聊。华遥又说跟莫林忙着整理家庭账务,经常不见人影。

某天,他心血来潮打开了电视。

这一看,身心舒畅。

电视里是他刚苏醒的一幕,他躺在病床上,华遥趴在他怀里,容颜娇羞、柔若蒲柳。他立刻摁了暂停键,默默的将三维画面翻来覆去——

她穿着条浅蓝色长裙,露出的小腿白皙光滑;她的脖子纤细修长,锁骨又白又秀气;她的胸饱满又浑圆,紧贴着他的胸口……

穆弦双手枕在沙发上,欣赏得心旷神怡。半个小时后,才摁下继续播放的画面,几秒钟后,他浑身一僵,冷着脸坐直了。

因为画面右下角,闪现一个标志“帝都电视台独家报道”。

那天在病房看到记者,穆弦根本没去听他们讲话,同时脑补,是莫林莫普安排的人,记录他苏醒的一幕。

刚刚看到直播画面,他也以为是莫林拍下来,专门供自己独家观赏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莫林有胆子,把他的华遥全球直播……而且是那么柔软那么可爱那么娇羞那么依赖的趴在他怀里的华遥。

阴沉着脸把华遥和莫林从书房拎了出来,莫林已然开始哆嗦;华遥看一眼自己挺胸抬臀的画面,脖子稍微一缩,立刻红着脸振振有词:“我们没办法!造空间用了两百亿,我们都要破产啦!再不赚钱,婚礼都办不起了。又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们才穷则生变!这个直播能卖好多钱……”

莫林也小声附和:“是啊,指挥官,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穆弦一怔,华遥梗着脖子瞪着他。片刻后,穆弦沉默着脸色阴郁的走了。华遥和莫林面面相觑:“我是不是太凶了?他不会伤心了吧?”

穆弦消失了两天没回家,莫普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只说有军务。华遥和莫林一致认为,他肯定是大男子主义被损伤了。

第三天晚上,华遥正在整理家庭财产的投资数据,穆弦忽然出现了,沉着脸丢过来一张卡。

“这是什么?”华遥疑惑的拿起来。

“100亿。”他淡道。

华遥呆住:“哪里来的?”

穆弦扫一眼她疑惑的表情,傲然蹙眉:“抽空给仙女座联盟造了个小空间。”

华遥望着他明显熬过夜的憔悴容颜,一头撞进他怀里,用力抱紧。




59

淡金色的阳光洒满窗棂,照得房间雅致又明亮。我松松懒懒的从床上坐起,顺手拧开了旁边的收音机。

收音机是从飞船带下来的,播的是斯坦语:

“今天,整个斯坦帝国,整个银河系,都把目光聚焦到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聚焦到华遥王妃的故乡——中国南部城市蓉城……”

我惊讶失笑。

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继续说:“据国防部发言人称,秘密部署在太阳系周围的巡航舰,超过三十艘;五艘太空堡垒驻扎在距离地球仅十光年的航线上——整个太阳系的太空防线,已被帝**方牢牢掌控。不管发生任何异常事件,帝国空军都能在10分钟内,跳跃到殿下夫妻身边。所以,殿下夫妻的蜜月之行是安全、温馨而浪漫的,请全国民众放心……”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推开了窗,抬头望去。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当然,完全看不到默默掌控了地球制空权的帝国空军的身影。

而天空之下,整个城市沐浴在晨光中,宁静又秀美。楼下的府南河波光荡漾,绿草如茵的河堤上,摆着一张张方桌,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哗啦啦的麻将声懒洋洋的传来。还有一名中年妇女推了辆餐车停在河边,扯着嗓子清亮的吆喝:“锅盔——”

暖暖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只觉得什么强悍的宇宙舰队、太空防御,在这安逸而富有生机的一幕面前,都变得遥远,变得不重要。

腰间一紧,被人抱住——穆弦洗完澡出来了。我转身笑望着他:“你觉得地球怎么样?”

他之前虽然来过地球,但都是在深山里,也只停过一天,对地球的了解其实近乎零。

“很好,我喜欢地球。”他也看着窗外的景色,眸色放得极远。

我心头一甜,追问:“为什么?”地球不如斯坦发达,他是爱屋及乌?

他这才侧眸望着我,语气淡然,目光幽深:“因为昨晚抵达地球后,你的身体明显比平时兴奋。”

我脸上一热,只好无语的转移话题:“现在回到我的家乡了,这几天干什么,你都要听我的,不许再专~制。”

“可以。”他的嗓音低柔而温和,“在我允许的范围内。”

“……穆弦,这就是专~制。”

***

我们是昨天半夜抵达地球,快天亮才到了蓉市。睡醒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疗养院看望外婆。

商务车在笔直干净的公路上奔驰,莫普专注开车,莫林在前排欢欢喜喜的照镜子。为了伪装,他俩都披上了一层合成橡胶皮,还带了黑色眼球罩。只是他们的轮廓太扁平僵硬,现在又覆上一层苍白皮肤,看起来很难形容……就是两个怪怪的人。

我们抵达前夕,散布在地球各处的斯坦人,都已赶到蓉市待命。莫林对他们事无巨细的提了很多接待上的要求,所以我们一路都很舒适。

但由于在地球的斯坦人不是雄就是雌,没有无性别的机器人,穆弦直接给他们加了一条命令:“我不希望你们有存在感。”

于是……虽然此刻同一条公路上也许有十辆车远远近近保护着,但不会有人到我们跟前打扰。

很快就抵达了市郊的疗养院,看着碧水青山、优雅舒适的院落,我忍不住捏了捏穆弦的手,感激的望着他。他只微微一笑。

刚走进疗养院门口,就看到一个四十余岁、面貌俊朗、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迎上来,一脸谦卑笑容、单膝跪地:“欢迎殿下、王妃。我是这里的院长水荼翎。”

我吃了一惊,而他身后十几米远处,几个白衣护士也许听不到他讲话,但明显露出惊讶表情。

穆弦淡道:“不必拘礼。”

水荼翎站起来,笑容满面:“能够面见殿下和王妃,是我毕生最大的荣幸。基本礼节是必须要的!”

这时莫普笑着说:“水荼翎,到地球这一年多还习惯吗?”两人聊了几句。

我这才明白过来——穆弦一定是专门派了个人过来当疗养院院长,这样更方便照顾外婆。

他不声不响就做了这么多。

我望着他清秀平静的侧脸,轻轻的,又捏了捏他的手掌。他的手一紧,将我反握住,唇角轻轻一勾,笑容依旧浅淡,却令我心头阵阵激荡。

***

穿过幽静庭院,在一些老人和护士的注目下,我和穆弦跟着水荼翎,走到了疗养院中最漂亮雅致的一幢白色房屋前。

我望着褐色木门,心跳骤然加快,转头看着穆弦:“穆弦,等会儿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陪她聊天。她一定也很想了解你——我坐在你们中间,不会有肢体接触。你耐心陪陪她,好不好?”

“嗯。”

门开了,迎面居然看到六七位老人,坐在宽大的嫩黄色沙发上,抬头看向我们。正中那个面目慈祥、眼神激动的老人,不是外婆是谁?

“外婆!”

“遥……遥遥!”

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

所有的辛酸,所有的甜蜜,仿佛瞬间涌上心头。我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反倒是她有些诧异,笑道:“上星期不是刚来看过外婆吗?怎么……傻孩子。”虽然这么说,她的声音也哽咽了。

可她哪里知道,对我来说,次次见她,都知道只是遥远的幻影。怕她起疑,我连忙止住泪水松开她。

其他几位老人都含笑望着我,有的眼角也有了泪水。

这时忽然听水荼翎问:“张大妈、苏阿姨,你们几位今天怎么也来了?”

外婆笑着答道:“今天遥遥要带丈夫过来,我叫她们过来看的啊!”说完轻轻推我:“遥遥,快叫小穆坐下。”

我连忙转头,这一看,又忍不住笑了。

穆弦的脸色显得有点紧绷,笔笔直直站在沙发旁,目光相当漠然。他一定是没想到,屋内会同时有这么多女人(虽然最年轻的都超过了六十岁)。

听到外婆的话,他看一眼我们,淡淡点头:“外婆,你好。”然后立刻转头,目不斜视盯着窗外。

“小伙子,过来坐!”一位年轻点的大妈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其他人立刻附和。

我哪里敢啊,连忙推脱:“他站着就好。”这时,水荼翎眼明手快递了把椅子过去,穆弦立刻坐下,她们这才不再坚持。

跟外婆聊了一会儿,其他老人也问起我的工作和婚事。我含糊其词带过,只说在国外办的婚礼。可聊着聊着,她们又把话题回到了穆弦身上——毕竟她们今天就是被外婆邀请来看新郎官的。

苏阿姨问道:“小穆,听说你是当兵的啊?”

穆弦转头看向这边,但是眼睛盯着地面:“我的确掌管了一支军队。”

我听得一乐,索性由她们询问。

“军队?你管多少兵呀?”

“非战争时期,基本编制十万。”

“哎呀,这么厉害!”苏阿姨惊叹,“长得又俊,这么年轻,又能干!小遥遥有眼光。”

“是啊,个子高、皮肤白,男孩子皮肤白点也好。你看腿多长,不胖不瘦刚刚好!”有人感叹。

“眼睛也很大,比女孩子还漂亮!”

我哪想到她们的话题,会聚焦在他的相貌上!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不会发火吧?

在众人热烈的注视下,他已经转过头去,脸色冷冰冰的。可白皙的侧脸,缓缓浮现红晕,黑眸中也闪过一丝窘迫和不耐烦……

可他并没有起身离开。

他只是纹丝不动的坐着,神色清冷,目光淡漠,面颊……越来越红。

我的心情忽然暖暖的平静下来,靠在外婆肩头望着他,心里阵阵发甜。

这一定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群女人评头论足,还不能马上冷着脸摔门走人。

是因为之前答应了要陪着我吗?

好喜欢……这样的他。

“穆弦,你出去等我吧。”我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我再陪外婆聊天。”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来,看我一眼,点点头,大步就走了出去。外婆嗔怪道:“怎么叫他出去了?”我笑着说:“外婆,他的脸都快着火了。”

***

离开疗养院,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轿车开往市内,我靠在穆弦怀里,只觉得心满意足。

莫林坐在他身后,正在给他按摩肩膀——昨天跟外婆聊到很晚,外婆很自然就说:“遥遥,晚上陪外婆一起睡好吗?”本来一直沉默站在门边的穆弦当即开口:“不行。她陪我睡。”

外婆很意外,我连忙把穆弦拉到一旁,期盼中又夹杂着生气,默默看着他。他就没再反对了。

等他和莫林莫普都走了,我跟外婆聊了很久,抵足而眠。外婆夜里睡得不安稳,我起身给她倒茶,谁知走到外间客厅,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高高大大的蜷在沙发上。而门外隐约还有人影走来走去,我开门一开,水荼翎一脸忧郁:“我怎么能让殿下睡在沙发上,天哪!我愧对帝国!”

穆弦立刻就醒了,驱逐走近乎抓狂的水荼翎,后半夜我被他拉着,也睡沙发上了。

一觉醒来,两个人都是腰酸背痛。所以他现在让莫林给揉肩膀。

不过这一趟“回门”之旅,实在比我预期的更好——穆弦真的像个普通人家的孙女婿,陪伴着我。

当然,也不用让外婆知道,她嘴里那个“漂亮、害羞,还有点愣”的年轻人,其实是银河系战斗力爆棚的冷酷指挥官了。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莫林美滋滋的问。

我早想好了,让莫普开向城中一条古老的民俗小巷。

暮色缓缓降临,灯火次第亮起,青色小巷古朴而喧哗。

尽管没有下属前呼后拥,但我们四个走在游人众多的小巷里,还是太吸引人注意了,频频有人讶异或者含笑的看着我们。

这没办法,因为四个人里,只有我看起来正常点。

最活跃的是莫林,探头探脑看得目不暇接。只是他虽然笑容可掬,但配上他此刻阴白干瘪的长相,大得吓人的眼球,我看着都觉得吓人,更何况身后还跟了个相貌一模一样的莫普。

还有长相俊美、脸色阴冷的穆弦。

从我们踏入小巷的第一步开始,穆弦看着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眉头就紧紧蹙起。我跟莫林早有预谋,听到他冷声说:“这里不行。”我们俩已经钻进了人潮中。

不过很快被他提了回来。后来他虽然妥协,但几乎是时时刻刻把我左拉右拽,避开任何可能的触碰。

不过越往里走,人流倒是稀少了些,莫林和莫普看着那些风俗小玩意儿,都很感兴趣,甚至连莫普都买了一大包,说回去送给朋友。穆弦脸上也有了些笑意,陪我驻足在一个个小摊前,挑选喜欢的东西。

夜已经深了,我有点饿,跑去买吃的。铺子门口还有四五个女孩在排队,穆弦自然不愿意过去,走到五六米远的无人处等我。

过了几分钟,等我吃好了这一回头,有点意外——莫林莫普不知去哪里了,穆弦面前几步外,站着两个年轻女孩。

两个女孩说着什么,穆弦眉头微蹙着。我一点也没觉得醋,只觉得好玩,轻轻上前两步,就听到一个女孩说:“帅哥,你是军官吧?陆军吗?跟我们合个影吧?”

我不由得看一眼穆弦。

下飞船时,莫林就为穆弦的衣着担忧——因为穆弦毫无疑问是个彻底的制服控。莫林买来的休闲装被他弃之如敝,哪怕我劝,他都淡淡的不理。后来就穿了件深绿色的军大衣,里面还穿着他自己的军装,只是摘掉了肩章和勋章。

虽然军大衣又厚又严肃,但穿到他身上,还是挺拔得叫人侧目。露出的暗灰色衬衣领口、黑色皮军靴,更衬得整个人冷峻又清贵。夜色灯光下,白皙的俊脸叫人看一眼都怦然心动。

“不行。”极为冷淡的低沉嗓音隐约传来。

女孩们可能也有点意外他的干脆拒绝,其中一个说:“那我给你拍一张好不好?”

他居然往后退了一步,冷冰冰的说:“只有我的妻子可以给我拍照。请你们马上离开。”

我有点囧,那两个女孩明显更囧了,又不好发火,讪讪的走了。

我忍不住笑了,赶紧走过去,把他拉远了。

夜色越来越深,我沿着河堤往前走。他不急不缓的跟着。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停在我身上,我踩着河堤的碎石,就像走在他给我的安宁世界里。

前方草坪上,有两个中学生,铺着野餐布、还拿着望远镜在看夜空。我想起自己中学时光,忍不住停下多看几眼。说真的,这一年多在斯坦星,还真是出生入死,回到地球,才觉得回到了真实世界。

“时间都过了,今天肯定没有流星雨了!”男孩大声哀叹道。

“再等等吧!”女孩犹豫的说。

“等个毛啊!”男孩郁闷的说,“白逃课了。”

我噗嗤一笑,穆弦已经走上来:“怎么了?”

我拉着他往前走,笑着说:“我想起高中的时候,跟同班同学也是逃课,出来看流星雨。可这个东西真是不靠谱,等了一晚上没看到,第二天还被班主任罚打扫卫生。”

穆弦眸中升起笑意:“你喜欢?”

“还好。就是当时大家都兴冲冲的,我也被感染了。寒风里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看到,有点不甘心。现在看到他们也这样,有点感叹。”

他看我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淡道:“告诉那两个孩子,十分钟后流星雨。”

我一怔,他已经抬起腕间的通讯器:“莫普,叫护航舰队往地球大气层投放一批碎石。华遥要看流星雨。”

我又惊讶又疑惑:“碎石?”

他答道:“流星就是坠入大气层的星体碎片。”

我隐约记得流星雨也是这个成因,连忙说:“不用了,这……”他却言简意赅:“飞行员就绪了,你要多少颗流星?”

我一愣:“……我不知道。”

他对着通讯器道:“那就两千。”

**

十分钟后,我跟他并肩坐在草坪上,两个孩子时不时回头看我们,那男孩子很是质疑的问:“大哥,真的有流星雨啊?”

穆弦根本不答,我笑笑:“有的,再等等。”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道银光从头顶闪过,女孩“啊”了一声,我们都抬头望去。

府南河波光盈盈,大地寂寂无声。

星光如同大雨坠落。

大地被映亮,天空划满银光。璀璨的流星,像是一朵繁花盛开在宇宙里。

“哈哈,真的有流星雨!大哥,你神了!你是天文台的吗?”前方的男孩跳了起来,女孩也拉着他的手,喜不自胜。而地面各处,都响起人们隐约的欢呼声。

我看着这令人窒息的美景,缓缓回头看着穆弦。他的神色还是淡淡的,看我一眼:“够不够?”

我抱着他的腰,脸深深埋进去,笑了。

“够,很够了。”

很晚的时候,我们四个坐上车往回开。也许是都累了,大家都没说话。莫普打开车载电台,传来女主持人兴奋的声音:“虽然晚了一个小时,今晚的流星雨还是来了,而且比天文学家预计的更加壮观,这是一场百年不见的流星暴……”

我揪着穆弦的衬衣笑着说:“都流星暴了,你可真暴力……”

约摸是觉得回家太晚了,他不太耐烦的把我的手抓住,低头就堵住我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成都人,但是我爱成都,所以就让他们去成都玩吧。北京实在没啥好玩的。另外看到有同学说,想看穆弦pk地球高帅富,这个倒可以考虑考虑,看能不能写进去。

地球估计还有一章就结束,介个,甜章谈恋爱确实不擅长,大家将就着看,我实在尽力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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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追星

由于斯坦星是银河系最发达的行星,诺尔殿下更是声名赫赫,当他携妻子抵地球度蜜月的消息传开,其他星球驻地球的代表,也都蜂拥而至,前往拜见。

这日清晨,华遥望着楼下一长溜名车,很是吃惊。等她看到一整叠拜访人员的名片,更是目瞪口呆。

“XXXX?美国银行业巨子?”

莫普耐心解释:“他是仙女座β行星的蓝血人。”

“XXX?中国最年轻的市长之一?”

“他是邢氏机械文明在地球的代表。”

“XX?流行音乐天王?”

莫普看一眼资料:“他曾经是个流亡雇佣兵,半兽人,据说跟易浦城闹翻了,就来地球发展。”

这回华遥显得很激动:“可不可以要他的签名?”

莫普微微一笑:“我想完全没有问题。他这次求见,就是希望得到斯坦帝国在地球的庇护。殿下,他是你的偶像吗?”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看过来。

华遥也感觉到了,两人同时望去——原本在看《环球时报》的穆弦,不知何时抬头看着他们。

“你崇拜他?”轻柔而危险的声音。

华遥微微一僵:“别误会,我外婆喜欢他!签名是给外婆要的。”

穆弦的眉头登时舒展,低头继续看报纸。华遥松了口气,正想问莫普什么时候可以签名,就听到穆弦淡淡的声音传来:“让XX明天直接去疗养院。”

次日,华语巨星XX来到疗养院探望老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蓉市,造成前所未有的轰动。又过了两天,华遥去疗养院探望外婆,趁穆弦不在,小声问:“外婆,XX有没有给你签名。”

外婆疑惑的点头:“有啊,我还好奇怪,那个明星怎么送了我一堆签名CD啊照片啊,又跟我合照……我都不认识他。”

华遥美滋滋的接过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的塞进了自己的包包里,然后忍不住对外婆说:“外婆,这个XX,我最喜欢的明星,其实真的是个半兽人哦……”




60


夜色幽深,山岭如魅。

坐落在山脚的学校,宁静而暗黑,只有几点灯光点缀。学生都放了寒假,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站在小操场边的一棵枝叶茂密的桃树下,对穆弦说:“这棵树我是五年级的时候栽下的,不错吧?”

穆弦清清冷冷站在我身后,低声应道:“嗯。”

旁边的莫林忽然插嘴:“王妃殿下,你小时候的求学条件还真是辛苦啊。”

我笑笑:“这里是附近最好的学校,其实并不苦。”

我们到地球已经半个月了。

玩遍蓉市后,莫林在地图上圈了些地方,我们就开始了全球旅行。当然,有超光速战机和各地斯坦人的接待,几乎都是瞬间穿梭到目的地。

我们去了壮阔嶙峋的东非大裂谷,也去了酷冷如地狱的西伯利亚冻原,还有化石林、魔塔山……玩得最尽兴的当属莫林,其次是我跟莫普。穆弦嘛,一直平平淡淡的。这让莫林始终有点愧疚,昨晚特意唆使我问穆弦,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

穆弦仔仔细细想了之后回答:“那就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于是今晚我们到了这里。

我十五岁前,都是跟外婆生活在老家,高中才到了蓉市。十年过去了,小镇上的一切,仿佛还随时光停滞着,没什么变化。

我们又在不算宽敞的校园里逛了一阵,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大略指给穆弦看:

“一到课间,我就来这个乒乓球台打球。”

“我最喜欢音乐教室,这个老钢琴当时可新了,我还学过几天。”

“这些呼啦圈,曾经很风靡过。当时市里还搞了比赛。不过我用过的,估计早被扔了……”

……

前些日子,我们到其他地方玩的时候,穆弦都是淡淡的没啥表情。听我说着这些琐事,他倒是每一样都仔细看着,听得很专注。

出校门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莫普。”

莫普答了声:“是。我明天去买。”

我暗想,难道他要莫普去买校史校徽?

感觉有点囧。

***

第二天,我们回了趟飞船上,打算清点一下行李——因为明天就要回斯坦了。谁知这一去,我才知道穆弦昨天都买了什么。

之前半个月,储物仓里堆满的都是我们三个的战利品“莫林喜欢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张飞面具、掏耳勺、野马骷髅、琼瑶的全套作品……);莫普喜欢的异国风情的手工艺品;还有我买的些书、CD、零食、衣服。

可现在,储物仓的大半空间,都被穆弦买的东西占满了:

我种下的那棵桃树,被完全移植过来;我在学校弹过几天的老钢琴,放在机舱角落里;甚至连那张灰头土脸残破笨重的水泥乒乓球台,都被搬了过来。

还有我高中时期放在蓉市家里的东西——衣服、书籍,甚至枕头、被子……我怀疑他把整个房间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你要这些干什么?”我只觉得一头黑线,跨越数千光年,带回斯坦星?

他站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之间,抬起幽深澄澈的黑眸望着我,淡淡答道:“我不能让它们流落在外。”

我失笑,这时他腕间的通讯器响了。他走到舱门口,低声讲着。我没太在意,随意在那些杂物里翻了翻。心想幸好当年搬到蓉市前,老房子的东西都被外婆变卖、送人处理了,否则一个机舱都装不下。

背后已经安静下来,我转头,他也望着我,神色似乎有点怔忪。

我忍不住笑了,走过去抱着他:“穆弦,我很幸福,谢谢你。”

他静了片刻,垂眸看着我,缓缓说:“华遥,外婆刚刚晕倒了,正在抢救。”

***

外婆的猝然病倒,就像给我的世界,投入了一颗炸弹。

我们在病床前守了两天。

第二天子夜,外婆终于脱离了危险期。水荼翎院长请来的医学专家说,外婆是动脉硬化导致的脑出血。现在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已经开始缓慢的脑萎缩。

我大哭一场后,很快恢复了镇定,每天陪着外婆,陪她说话,逗她笑。穆弦就一直坐在病房里,沉默的陪着我们。我知道外婆已经上了年纪,现在终于病倒,无法避免。可每晚躺在穆弦怀里时,想到外婆很可能在某一天,就忽然不存在于世界上,永远的离开我,我就会无法抑制的哽咽。而穆弦只是静静的抱紧我,用那双清冷的黑眸盯着我,沉默。

穆弦原本打算把回斯坦的时间往后延期一个月。可是第五天的夜里,他却收到了皇帝亲笔急召——易浦城的雇佣军撕破协议,再次进犯荒芜之地。要求他在二十四小时内动身返回。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都很意外。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让易浦城忽然翻脸。

第六天清晨,我和穆弦坐在疗养院的草坪上。不远处,两名飞行员静静矗立,等待他。

“最多一个月。”他沉声说,“我会处理完所有事。”

“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着急。我在这里没事的。”我心头有些发酸。外婆现在情况不稳定,我一步也无法离开。可是突然要跟穆弦分离,又哪里舍得。

他静默片刻,又说:“如果外婆情况稳定,你尽快回来。”

“嗯。”

我俩安静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凝重。我想大概是因为外婆刚出事,我们就要分开,才会令分离变得加倍苦涩难舍。

“好了你走吧。”我笑了,“其实我们分开不了几天的,就当……小别胜新婚了。”

他看我一眼,却没笑,只深深望着我,语气清冷而平静。

“华遥,我会每天想你。”

穆弦只带了一艘战机返回斯坦,其他十九架隶属于他的战机,三十余名嫡系官兵,还有莫林莫普,全部留下保护我。帝国部署在太阳系周围的舰队,在他的要求下,留下一半兵力保护我。

***

夜色清静,穆弦离开的当晚,我失眠了。

外婆吃了药,睡得很安静。我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起身。

走廊里灯光幽暗,对面房间的灯还亮着,莫普莫林在里头。其他官兵则驻守在周围的房间。我走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莫林响亮的声音传来:“女主人,有何指示?”

门应声而开,露出他笑眯眯的脸。

我忍不住也笑了:“没什么,睡不着。”

莫普也走到他身后,两人都温和的看着我。

“想指挥官了?”莫林狭促的说。

我一怔,低声答道:“嗯。挺想。”

他俩都笑了,莫普说:“进来说吧。”

我点点头,刚要迈步,忽然莫普转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一侧。

他的表情显得严肃,我不由得心一提,他已经一把将我拉进去,沉声喝道:“护卫队集合!”

话音刚落,其他房间的门接二连三打开,士兵们大多衣冠不整,但是站得笔直,手里拿着武器,看着莫普。

约摸半分钟后,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整齐、沉稳的脚步声。

我站在莫林莫普身后,原本心绷得有些紧,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心怀不轨的敌人,抑或是易浦城的人?

可听到这脚步声,忽然觉出诡异来。

不对。

先不说整个太阳系都在帝国的空军控制下,就连这小小疗养院,水荼翎也是布下了层层防卫。

怎么会有敌人,这么大摇大摆的走来?

所以……不是敌人?

那是谁?

在我们紧张的注视下,拐角处终于出现了一队人影。

熟悉的暗灰色军装、黑色皮靴,还有腰间象征皇室的金色腰带。每个人都显得高大、挺拔、沉肃、威严。

这是……

皇帝的亲卫队?

他们怎么来地球了?来接我吗?

可这不太对啊,穆弦才刚走。

莫普他们也都放下了枪,莫普示意我留在原地,他先迎上去:“林骆准将?”

我也看着为首的男人,那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肤色黝黑、相貌俊朗,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但表情非常严肃,嘴角紧抿着,显得不近人情。他居然是准将,军衔比莫普还高。

“莫普上校。”林骆一字一句的答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手令,请把华遥王妃移交给我们。”

“什么?”莫普失声喊道,立刻从林骆手里接过张浅蓝色的纸笺,低头看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莫林也是目瞪口呆,其余官兵也是面面相觑。

皇帝为什么突然派人来抓我?

就在这时,莫普霍然抬头:“王妃是政治犯?这不可能,准将阁下……”

我惊骇难言——政治犯?那是什么意思?他们搞错了吧?

林骆平静的看我一眼,对莫普道:“上校,你不应该质疑皇帝陛下的决定。带她走。”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数名士兵就迈着大步朝我走来。

“不行!”莫普身形一动,挡住了他们。

他这一动,我们这边原本呆立不动的士兵,全都提枪对准了林骆准将那边的人。对方也都举起了武器,一时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彼此,气氛紧张而僵持。

“上校,你是打算违抗陛下的命令、攻击皇家亲卫队吗?”林骆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莫普也冷冷的答道:“准将,我不敢违抗陛下的命令。但我必须先请示诺尔殿下!”

“不行。”林骆断然道。

“不行?”莫普毫不畏惧的说,“准将,如果在诺尔殿下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这些士兵靠近、带走王妃,您做好准备,迎接殿下的怒火了吗?”

我的心头猛地一颤。

我之前一直有点感觉,外婆刚病倒,穆弦就接到军令要回斯坦。事情都赶到了一起,这么巧。

难道……穆弦是被皇帝故意支开的?甚至也许……我抬眸看着外婆的病房——从今晚看,水荼翎显然也是站在林骆那边。难道这也是帝国方面安排的?

我的心底陡然升起寒意——为什么皇帝忽然间要分开我们,还冤枉我是政治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林骆沉默片刻,转头说:“你们都退下!”他身旁的皇家护卫们立刻收枪,小跑离开了走廊。莫普静了几秒钟,也说:“你们也退下。”

林骆看我一眼:“王妃也请回避。”

我站着不动:“不行,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普看我一眼,对林骆说:“准将,华遥殿下现在依然是帝国的王妃。面对她的质询,你没有权力回避或者隐瞒。”

林骆沉默片刻,开口了:“上校,我个人对诺尔殿下非常尊重。我也曾沐浴过殿下与王妃婚礼上的神光祝福。但是这件事,关乎帝国的安全。”

他看我一眼,顿了顿又说:“你们提供的神秘诗歌,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由我所在的帝国安全部门,牵头组成调查组,重新对王妃的背景做了深入调查。几天前,我们有了发现。”

林骆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十五岁之前,华遥王妃,没有在地球上,留下过任何生活过的痕迹。”

我脑子里轰然一震——什么叫做没有生活过的痕迹?

我还没出声,莫普已经冷笑道:“准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说,你们犯了个可笑的错误。王妃曾经就读过的小学、初中的许多物品,现在都存放在天使号上,你要痕迹,随便哪样都是。我要立刻通知诺尔殿下……”

可林骆竟然半点不慌,盯着我说:“恐怕不是这样。那些东西,早在你们搬到飞船上之前,我们已经检验过——上面没有她的指纹,没有她的DNA,没有她的光影投射,甚至连她的一点气味都没有。她根本就不曾到过那些地方,触摸过那些东西。莫普,你清楚帝国的鉴定技术,哪怕隔了一百年,也可以追踪到这些痕迹。可是我们没有找到。”

莫普猛的抬头看着我,我却听得匪夷所思——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可林骆脸色沉肃的望着我们,继续扔下重磅炸弹:“不仅如此,我们深入走访了王妃背景资料上提供的所有线索,十五岁之前,她就读过的学校、她住过的房子,没有一个人记得见过她。任何据说她生活的地方,也提取不到她的痕迹。”

我全身都僵硬了——不可能,他在说什么?不可能!我跟外婆在镇上住了十五年,街坊邻居、同学朋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莫普语调迟缓而沉重的开口了:“这怎么可能?如果王妃不曾在这些地方生活过,那怎么会有记忆?那她以前生活在哪里?”

我也看向林骆,却发觉他盯着我,目光锐利。

我心头悚然一惊,明白过来——他在观察我的神色反应。

他说这些话,一方面是要说服莫普,另一方面是要试探我的反应?

他怀疑我?怀疑我说谎?

这时他缓缓开口了:“我们的初步推断结论是——华遥王妃,是在十五岁的时候,才出现在地球上。为了诺尔殿下的安全,莫普,你必须马上把王妃交给我。”




61


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眼前是熟悉的暗灰色机舱顶,两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在我对面,飞行员背对着我们坐在前头。

战机一个猛的下坠,我整个人都朝上冲去,腰被安全带勒得生疼,胃里阵阵恶心。两个陆战队员也是东倒西歪,其中一个低声说:“这鬼天气,多少天了!”

另一个答道:“现在是恒星黑子活跃周期,过去就好了。”

我朝窗外望去,深墨色的星空下,远处的恒星像个巨大的火球,表面浮现许多模糊的暗影。也许是距离原因,它看起来比以前似乎膨胀了了不少。而斯坦星就在我们下方,蓝绿色柔和的晕染开,看起来还是那么寂静、美丽。

“二十分钟后着陆。”飞行员的声音传来,“气流不稳定,保护好王妃。”

“是。”陆战队员答道。

我看着手腕上的细金属手铐,心情就像舱外的天气一样差。

那天我还是被林骆带走了。

上飞机的时候,我只看到莫普莫林被皇家亲卫队挡在很远的地方,沉默的看着我。这一幕叫我越发难过。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通知穆弦。

可他们是不是也怀疑我?

林骆说得那些话,叫人毛骨悚然又百思不解——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地里搞什么阴谋,想要陷害我。

可隐隐的,我又觉得很不安。脑子里会忽然冒出那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林骆说的是真的……

不,绝不可能是真的。

战机在帝都西郊的一个军事基地着陆。基地边沿驾着森严的铁网,一队队面色沉肃的士兵密集的巡逻着。

几分钟后,我被带到了一间大厅里。

这是个简洁、冷硬、严肃的房间。

头顶的水晶灯异常明亮,显得房间清冷而空旷。我坐在正中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前方有木质围栏,将我跟一张透着黑色沉光的木质长桌隔开。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军人,沉默的守住房间各个角落,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这里像个审讯室。

过了几分钟,门口走近来几个人。

林骆准将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白发苍苍的男人、一个长相有点冷艳的穿着军装的中年女人,一个皮肤是浅蓝色的削瘦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是……大皇子塔瑞殿下!

他显然也注意到我的目光,但他的神色非常凝重而坚定。

我还记得他在结婚那天对穆弦说:“优秀的男人必须无条件的善待妻子。”现在连他也这样看我,所以……帝国真的把我当做重犯对待了吗?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五人在长桌后坐下,林骆向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对我开口:“华遥王妃殿下,今天由塔瑞殿下、皇家法庭常务庭审员林罕公爵、军法处苏郁华处长,司法部副部长伊瑞,以及我,国家安全部林骆准将,对您的案件进行调查。这是皇帝陛下的亲笔授权书。”

我听着这些陌生的名字,阵阵头疼——事态正朝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诺尔呢?”我问。

他一怔,其他几个人也看着我。

“我要求他在场。”我说。现在我面临的就是一团泥潭般的迷雾,直觉告诉我,情况很危险很危险,不能轻举妄动。

“抱歉,诺尔殿下现在应该还在荒芜之地。”林骆答道,“恐怕无法及时赶回来。”

我心头一沉,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支开穆弦。

那个女军人——军法处处长苏郁华说:“殿下,请您理解我们的做法。现在您有嫌疑,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不能让诺尔殿□处险境。”

司法部副部长伊瑞说:“殿下,我们都是按照司法章程处理您的案件,请您还是配合吧。”

塔瑞殿下也开口了:“华遥,帝国并没有认定你有罪。但你只有配合调查,才能洗脱嫌疑。”

他们说得还算客气,可我心里更加不好受。这时年迈的林罕公爵却敲了敲桌子,冷冷的说:“请不要再拖延时间。诺尔是帝国最优秀的指挥官,银河系的精神力领袖,你隐瞒身份接近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的心里一阵刺痛,缓缓答道:“我没有隐瞒身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但我敢肯定,你们搞错了。”

林罕公爵脸色一沉,刚想说话,林骆先开口了:“塔瑞殿下说得对,您只有配合调查,才能洗脱嫌疑。这件事涉及皇室安全、帝国安全。如果您拒绝调查,我们只能当您默认所有事。所以,还请您配合我们。”

我没有办法了。

只能垂下眸,看着手腕上那刺眼的手铐。这时林骆的声音响起:“华遥殿下,针对您提出的……”

忽然间他声音一滞,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视野里一亮。抬头望去,却见房间那扇方正的窗外,一道耀眼的银光转瞬即逝。

那是……有人跳跃到这里了?

他们几个显然也注意到了,全都抬头望去。这时林骆手腕间的通讯器发出低响,他接了起来,低语几句,神色变得更凝重。

我的心扑通通加速了。

这时他们交头接耳了几句,都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嘭”一声巨响。我登时后背一僵,缓缓望去——

穆弦。

他穿着暗灰色宇航服,手里还提着个头盔,显然是亲自驾驶战机,刚从战机下来的。那白皙的脸仿佛笼上了一层渗人的寒气,黑黢黢的眼睛更是透着冷酷和锐利。

他只在门口微微一顿,视线就牢牢锁定了我,大步走过来。我眼眶一热,立刻面朝他站起来。

身后响起军法处长苏郁华的声音:“诺尔殿下?您不是……应该在荒芜之地防御雇佣军吗?”

这时穆弦已经走到我面前,抬眸瞥她一眼,语气冷得叫人心惊。

“我想还不需要阁下来教我,如何判断军情的真假。”

苏郁华明显一滞,不说话了。

我哽咽的望着穆弦,他的额头上还有薄薄的汗,脸颊也有点发红,显然是一路急跑过来的。而他黑眸深沉的望着我,快速闪过一丝惊痛,手臂一勾,就把我扣进怀里。

他是怎么得到我的消息的?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从荒芜之地赶回来、找到我?

我满心酸涩埋头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慌乱而惊惧了好几天的心,仿佛就得到了安抚。有他在就好,太好了。

这时,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到此为止。我现在带她去找父亲,结束这场愚蠢的闹剧。”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到“喀嚓”一声,手铐断了,跌落在地。我的双手重获自由,立刻抱紧他,转头看着林骆等人。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穆弦搂着我就往外走,塔瑞殿下坚定的声音传来:“诺尔!即使你去找父亲,这场审讯最终也会进行。因为华遥的嫌疑罪名,是危害帝国安全。你知道那有多严重,这绝不是闹剧。”

我听得心一揪,穆弦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塔瑞,嘴角泛起极冷的笑意:“她?危害帝国安全?”

塔瑞迎着他森然的目光,点了点头:“她现在是一级嫌疑犯。如果你强行带她出去,无论她是否真的有罪,都将因为今天的逃脱,背负罪名。相反,审讯能让我们弄清楚事实,也能弄清楚,你的妻子,到底是不是地球人,是不是其他星球的奸细。”

穆弦明显一怔,侧眸看向了我,显然他来之前,并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被捕。看到他这个表情,再想起林骆找到的那些诡异的“证据”,我忽然紧张起来,害怕起来。

这时林骆也开口了:“诺尔殿下,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列席今天的庭审。但这个案件,的确关乎帝国的安全,您身为帝国最高军事指挥官,一直忠诚于帝国,将帝国的安全视为高于一切。希望您今天也能遵循宪法、公私分明。”

穆弦沉默片刻,黑眸深深望着我。

我看着他,可根本无法解释。

过了几秒种,他把我的腰搂得更紧,同时看向他们,沉声答道:“好。”我的心没来由一沉,却听到他轻声对我说:“别怕。”

林骆等人明显松了口气,示意警卫重新关上门。司法部副部长伊瑞起身,对穆弦恭敬道:“您坐到这边来吧。”

穆弦淡淡看他们一眼,松开了我走过去。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一会儿自己像个犯人似的坐在这里,而穆弦跟审判人员坐在一起看着我,心里愈发苦涩压抑。

谁知他走到伊瑞身旁,将那椅子单手提起,走回我身边放下。我呆呆的看着他,他搂着我一起坐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开始吧。”他淡淡道。

他的手沉甸甸的搭在我肩头,仿佛宣告着他毫无犹豫的保护,这让我的心阵阵发酸。

林骆咳嗽了一声说:“殿下,还是请您坐到一旁,审讯过程会被全程记录,您这样不合规矩。”

穆弦的声音冷淡如水:“不行。”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还是塔瑞先打破僵硬气氛:“林骆准将,就这样开始吧。”林骆点点头,这时伊瑞副部长站起来,把一份纸质资料递给了穆弦。我看到资料抬头写的是《关于华遥案的初步调查结果》。

穆弦翻看了几页,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抬眸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只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

这时林骆站起来,打开了我们头顶的悬浮视频。

“华遥殿下,按照您前天提供的,十五岁之前的几个关键联络人,和关键活动地点,我们重新进行了二次调查。但是很遗憾,结果依然是空白。”

我的心重重一沉——怎么可能!

这时视频开始播放,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面露疑惑的对着镜头答道:“华遥?不是我的学生。我带过的毕业班,都有印象。”

“我的初中同桌?不可能,我们班就没这个人。这是毕业照,你看……”

“邻居?你搞错了吧?我对门住的是个单身老太太。这么漂亮的女孩,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

寒意忽的就从我的后背窜起来,那些熟悉的脸,似乎陡然变得陌生而……恐怖。

“不可能!”我霍然站了起来,“他们在撒谎!”

林骆他们都看着我,林罕公爵冷冷的说:“这些人都是你提供给我们的,现在又说他们撒谎?”

我手心阵阵的汗,答不出来。惶然低头看一眼穆弦,他也正看着我,眉头微蹙。我心头一紧,答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们就是同时在撒谎!”

他们都是一静,苏郁华处长开口:“但我们也没找到你的生活痕迹。”

我冷冷答道:“被抹去了。也许被什么人抹去了。这是个阴谋!”

他们都没做声,我虽然说得掷地有声,内心却涌起深深的绝望,颓然坐回椅子里。穆弦将我的肩膀一抱,我转头看着他,他目光暗沉的看着我,没说话。

“但我们还有其他问题。”林骆开口了,“关于您的外婆。”

我的心一紧,就听他继续说:“那十五年里,她是有生活痕迹的,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通过指认,不少人认出,她一直单身生活在小镇上。”

我生生倒吸口凉气,就听到林骆沉声说:“但她的记忆里,却有你。所以我们怀疑,她的大脑和记忆,曾经遭受过外力的影响。”

“不,这不可能!”我抓紧椅子扶手。

“最直接的证据——”林骆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验过了DNA——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的脑子瞬间懵了,恐惧就像潮水覆盖我的心头。

如果外婆也不是我的外婆,那我是什么?

难道我真的不是地球人?

我站起来,脚步踉跄的冲到林骆面前,一把抢过那份DNA鉴定书,只看了几眼,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他们都不说话,我呆呆的站了片刻,猛的回头看着穆弦。

他也静静的看着我,眸色极深极深,深得叫我无法分辨。我只觉得喉咙里仿佛被塞进个硬块,梗塞,痛苦。

“最后,也是我们最关心的。”林骆盯着我,“您是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诺尔殿下。根据殿下飞船的时间记录,殿下是地球时间凌晨2点,去了山里,从而遇到了您。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年轻的地球女孩,会这么晚外出,还是去无人的深山?”

我听得匪夷所思,刚想反驳,突然愣住。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夜里两点,我会去山头的小溪里?为什么?

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头再次冒起阵阵寒意……不,一定是因为时间太远,我记不清当时的想法了。

我刚想开口,却听他沉声问:“我询问过莫普上校,也查询过诺尔殿下在基因繁殖部留下的登记资料。那天晚上,殿下看到了你在溪中游泳,并且是赤~身~裸~体,从此对你有了印象。你是否利用了殿下的兽族忠贞观?才让殿下后来娶了你?”

我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林骆眸色暗沉的盯着我,继续穷追不舍:“你潜伏地球、接近殿下,甚至成为殿下的妻子,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脑子阵阵发疼。不是这样的,我清楚的知道,不是这样的。可我居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反驳的证据!

难道我、难道我……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抬头看着屋里的人。林骆面色沉肃冷静,塔瑞的目光深沉而怜悯,林罕公爵目露厌恶和讥诮,苏郁华和伊瑞脸色凝重、目光锐利。

而穆弦……

他抬头看着我,俊脸就像浸了层寒光,看一眼就叫人心头发紧。而那双幽黑、深沉的眼睛,锐利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在想什么,他在怀疑我吗?

“坐下。”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双腿近乎麻木的坐了下来。可那阴森的、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还有穆弦暗沉的双眼,都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看一眼穆弦,转头就看向林骆他们,大声的说:“这不……”

“这不可能。”低沉、冰冷的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说了我想要说的话。

我声音一滞,缓缓转头看着穆弦。他没看我,清冷如玉的脸,写满漠然,漠然的看着林骆他们。

“殿下,您的意思是……”伊瑞开口。

穆弦缓缓的,低柔又冷傲的开口:“你们所有的调查,都源自那首神秘诗歌。而那首诗歌,正是她担心我的安危,才提供给你们。她从未蓄意伤害过我。”

我一怔,其他人的神色也有些震动。

而我腰间一紧,已经被穆弦重新搂住。他盯着我,黑眸暗沉、锐利,就像点了两把暗色的火焰,他冷冷的说:“或许的确有人安排了一切。但所有的事,不可能与她有关。你们要做的,是找出幕后操纵者,而不是继续质疑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不要一进剧情章就养肥啊潜水啊,都快过年了,老墨还更新得这么勤,总该多多冒泡鼓劲我一下吧~

送上小剧场调节一下~免得大家觉得剧情紧张了。

小剧场——变脸

在蓉市游玩期间,华遥特意带穆弦三人去看了川剧经典国粹——变脸。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茶馆满座,阳光清透。表演大师一身锦袍就上了台,花脸、红脸、白脸、黑脸、老旦、小生……千姿百态、容色艳丽。

片刻后……

华遥:“怎么样?奇妙吧?”

莫林(面无人色,浑身微颤):“易、易、易不要脸!”

莫普(霍然站起):“我立刻去通知帝国舰队!”

华遥(目瞪口呆):“你们误会了,他不是……”

三人同时看向穆弦,穆弦眼神清冷、俊脸微沉:“他不是易浦城。”

莫林莫普一愣,华遥松了口气,刚想夸还是老公见多识广,就听到穆弦说:“但他一定跟易浦城有关系,莫普,调集部队,我要活口。”

华遥一把抱住他的腰,欲哭无泪:“他只是在变脸,只是一种地球艺术,地球艺术博大精深……”




62

我坐在窗前,静静望着楼下秩序森然的基地。穆弦的战机就停在灰暗的坪上,从来沉亮如铁的机身,明显多了很多新的擦伤,可见他这一路赶来,并不顺利。

只是,看着他的飞机,仿佛都能让人心头安定起来。

“噔”一声轻响,房门打开。穆弦已经脱了宇航服,只穿暗灰色军装,眸色幽暗的大步走了进来。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到底是谁,布下这么大的阴谋?”比起突然被审讯时,我已经恢复了镇定,“会不会是易浦城?或者肯亚?他们抹去我在地球生活的痕迹,是想通过我,来打击你吗?”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微微一怔。

清冷如玉的脸颊上,黑眸似有所思。

看到他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静默片刻,盯着我说:“华遥,我刚才看完了所有的卷宗,也让莫普换了一批信得过的人,重新检验了所有细节。”

我的呼吸一滞,就听到他缓缓的说:“华遥,之前的调查结果,是真实的。”

我浑身一僵,抓紧他的胳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扣紧我的肩膀,垂眸看着我,嗓音清冷:“十五岁之前,你的确不曾生活在地球上。”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骤然一滞。寒意从未像此刻这样,凶猛的席卷全身――只因为再次否定我的存在、我的记忆的人,是穆弦!

我下意识就要甩开他的手跟他争辩,可刚一动,就被他扣得更紧,动弹不得。

“一定是你也搞错了……”我期盼的、害怕的望着他。

他不发一言望着我,沉黑的眼睛锐利又阴冷。看到他的表情,我更觉恐惧,可他一用力,将我重新扣进怀里。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抱着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不必害怕。”他的声音有点冷,“我会查清楚真相。”

可我的心情却更沉重。

如果我真的不是地球人,那么穆弦会查出什么“真相”?会不会比我预想的,更加恐怖?

“或许有什么线索你们没发现。我怎么可能不是地球人?”我哽咽着说,“一定是……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再仔细查查好不好?”

穆弦沉默片刻,忽然扣着我的下巴,一低头,重重吻下来。

“好。”他轻轻的说,“我再去查。”

热而有力的唇舌,瞬间将我包裹。我干涸的、绝望的心,仿佛得到了抚慰和润泽。我抓紧他的军装,近乎疯狂和发泄的吻着他。我们激烈的纠缠着,就像要把对方吃下去。

过了很久,他才抱着我,坐在窗前的椅子里。他没说话,我的心似乎已经平静了一些,只是依旧茫茫然心慌慌,那阴沉的雾霾笼罩心头,似乎再也清除不了。

“穆弦,要是我真的不是地球人。”我靠在他怀里说,“那我是什么?我会不会跟易浦城一样,是个机器人?”

他没出声。这让我的心缓缓揪起。

可过了一会儿,他却轻声答道:“不会。检测结果表明,你是百分百的人类。”

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又问:“我老是听到有人说‘杀了他’,会不会……”

我的心一揪,缓缓说:“会不会是有人安排我来杀你……”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淡淡的笑意:“你杀我?接近0的战斗力?”

我勉强也笑了笑。他说得对,以他现在的精神力和战斗力,我根本伤不了他半根汗毛吧!

不过……

我抬眸望着他。

所有人都在怀疑我调查我,他的大哥、他的父亲、帝国的重臣。可他还是一副清冷、倨傲样子,完全不为所动,只淡淡的对我说不必害怕,一切有他。

就好像那些疑云和危险,都是我们两人世界以外的东西,根本无法撼动我们半点。

我心头一阵温暖,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

“外面已经换成了我的人。”他低声说,“塔瑞向我保证,不会再单独审讯你。”

“嗯。”

他松开我站起来,黑眸幽深而温和:“我现在就去见父亲。等我来接你。”

***

夜色幽深。

郊区的原野格外的静,黑黢黢的山岭像是鬼魅般包围着基地。入夜后,已经很少有士兵在地面活动,只有几盏探照灯隐射着夜空和大地,显得森严又冷清。

我被关在一间还算舒适整洁的房间,食物也很精致,只是不能出门。不过穆弦离开时,我看到门口的几名熟悉的机器人守卫,倒是安心不少。

回想起近日来翻天覆地的一切,我怎么睡得着?已经是凌晨,我躺在床上望着夜色,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门外就响起杂乱、沉重的声音,听着就像打斗、重物落地的声音。还夹杂着人沉闷的低呼声。

有变故!

我一下子坐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门缓缓开了条缝,走道里暗柔的灯光漏了进来。

是林骆。

他穿着整齐的军装,背着手站在门口。身边站着军法处处长苏郁华。两人的脸色都很沉静,看不出任何端倪。而他们身后,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静静矗立着。

“殿下,我们奉命将您转移到皇宫。”林骆沉声说,“请跟我们走吧。”

我一怔。

转移到皇宫?是因为穆弦已经去找了皇帝吗?所以要把我带到皇宫去?

我站起来,披上外套,忧心忡忡的走向门口,一抬眸,却见走廊里都是武装士兵,而穆弦留下的机器人,不知所踪。

我心里咯噔一下,停步问道:“诺尔留下的机器人呢?”

苏郁华答道:“我让他们离开了。因为要去皇宫,您的安全由皇家亲卫队接管。”

这理由听着似乎正常,可我一点也没感觉轻松,反而觉得不对劲。

他们为什么大半夜来转移我?穆弦留下的人又不在了。而我刚刚听到门外那些奇怪的动静――难道是机器人们被**了?

我心里生生冒起一股寒气――他们想干什么?如此……掩人耳目的突然发动。

我看着他们,缓缓倒退两步。

他俩对视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怀疑。林骆低声说:“失礼了王妃殿下。带走!”两个士兵冲过来,扣住了我的肩膀。

***

我被押上了一艘中型飞船。

飞船没有前往帝都,而是直接飞出了大气层。

我坐在一间空旷的机舱里,身旁是十来名士兵持枪警戒着。窗外太空墨黑而安静。

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我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害怕。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飞船就停稳了。士兵用枪胁迫我往舱外走。我跌跌撞撞穿过狭长的走道,穿过无人的停机坪,最后,停在一间紧闭的舱门前。

看到了舱门旁的牌子――减压舱。

我呆呆的望着这三个字,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减压舱,太空与飞船的过渡机舱。

也是空军处决犯人的机舱――打开舱门,就是宇宙。十几秒的时间内,人体就会失压,最先爆裂的是眼球,然后是肺泡、全身血管。

“你们要处决我?”我一把抓住名士兵,“你们疯了!我根本没有罪!穆弦!我要见穆弦!这是阴谋!”

那士兵仍由我捶打着,沉着脸矗立不动。这时另一名士兵打开了舱门,他们将我推了进去。我踉跄跌倒在地,再爬起来时,舱门已经在面前嘭然关上。

我奋力扑到舱门上捶打,可门外再无任何动静。

周围很冷,我打了个寒颤,茫然转身望去。减压舱狭长而阴暗,一片空旷,只有阴冷的空气,浮动在暗灰色的舱壁中。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遭受的一切――他们居然趁着穆弦不在,要将我处决?

阴谋,这一定是阴谋!

我颤抖的呼吸着,忽然感觉背后光线一亮。转头望去,原来靠近内侧的地方,还有个玻璃舱。

林骆、苏郁华,站在玻璃后静静的望着我。

我的心头陡然升起忿恨。

“你们要杀我?你们真的敢?”我瞪着他们,狠狠的说,“这根本瞒不过穆弦,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他们沉默着,神色竟然没有半点松动。

“华遥,这是军事法庭对你的裁决书,以及皇帝的亲笔批示。”林骆打开张白色的纸卷,隔着玻璃舱出示给我看,“你被控危害帝国安全、具有一级嫌疑。按照帝国宪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我听得怒火万丈,愤然道:“不可能!穆弦已经去找皇帝了,怎么可能处死我?”

苏郁华看着我,缓缓答道:“这就是诺尔殿下找过陛下后,陛下给我们的指示。”

我猛的一怔,可来不及细想了,因为林骆的手缓缓落下,按在玻璃舱里的控制面板上。我听到“滴、滴、滴――”一声声急促的响声,舱壁上的红灯开始晃眼的闪动。

“不――”刚喊出一个字,我的声音就被爆炸般的轰鸣声淹没。

一股大力猛的袭向后背,强烈的气流狠狠抓住我的身体,抛了起来,拽向空中,猛的往后拉去!我看到灰暗的舱壁闪电般倒退,我看到林骆他们的脸倏地就看不清了。

“呼”一声,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飞出了扁平的机舱闸口,瞬间弹射出去十多米远。

然后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骤然消失了。

我漂浮在太空中,大脑只有瞬间的空白,就感觉到眼球阵阵发胀,眼眶开始撕裂般的疼痛。而不远处的舱门,正在缓缓关闭。

我要死了?

我竟然要死了。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远远的地方,斯坦星的表面,正升起一排黑点,快速向这边靠近。那是什么?是飞机吗?是穆弦吗?

可是来不及了,只有十几秒,穆弦,来不及了。

撕裂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我的呼吸突然就停止了。就像有大大的硬块,塞满胸腔,塞满肺,也塞满了气管和喉咙。我看着自己踩在幽深无底的虚空中,我感觉到自己嘴唇动了动,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猛的一个激灵,我忽然又睁开眼。

我看到自己依然漂浮在空中,不远处的舱门,刚关上一半。我居然又清醒了过来,我只昏迷了一瞬间。

可是……

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的身躯。不知何时,一层淡淡的、洁白的光芒笼罩着我全身,难受的感觉消失了,呼吸也顺畅了,我就像从濒死的关头,又活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是穆弦的精神力吗?

但为什么变成白色的了?

我颤巍巍的悬浮在空中,下意识就想往还未关闭的舱门靠近。

奇迹……又发生了。

仿佛被意念驱使,我竟然缓缓的、明确的朝舱门飘去,那股白色的光芒,像是温柔的手托着我,轻轻就飘进了机舱。舱门一声轻响,在我背后合拢。

我平平稳稳的落在舱内,那光芒隐隐消逝了。

惊喜涌上心头――一定是穆弦的精神力保护了我!他肯定就在附近!

可是……

我缓缓抬头,看向玻璃舱。林骆和苏郁华还站在那里,只是侧身对着我。而我站的舱口非常阴暗,他们似乎并未察觉我又回来了。

“这是谋杀。”苏郁华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难过,“我们会被真神惩罚的,所有人都看到,她曾经受过神光的祝福。”

我一怔――他们在说我?他们居然在“杀”了我之后,自我谴责?我心生怒意,站在角落不动。

这时,林骆缓缓答道:“我们没有选择。她和她的外婆,明明被人洗过脑,她也一定不是普通人类。可我们竟然检测不出任何线索。这只能说明――对方的科技水平,远超斯坦。斯坦已经是银河系最伟大的文明,可对方却胜过了我们。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苏郁华静默,我听得心惊。

又听苏郁华答道:“意味着对方要么是银河系外的高等文明,要么……他们的科技水平,不属于这个时代。”

林骆点头答道:“按照历史上极稀少的几次时光族人出现的资料,我和陛下都认为,从各种迹象表明,华遥很可能是时光族人,才会凭空出现在地球。那个神秘而可怕的种族,可以主宰时间的种族。他们秘密把华遥送到诺尔殿下身边,绝非善意。我们只能先发制人杀了她――一切为了帝国。”

“……一切为了帝国。”苏郁华缓缓重复。

我惊呆了。

时光族?他们怎么会这么以为?

我的手心阵阵冷汗。

刚刚他们宣布处决时,我几乎要肯定,这绝对是一场阴谋。可现在听到他们的话,竟然不是这样?

他们是真的把我当成危害帝国的隐患,要消除掉?

就在这时,前方灯光骤然一亮,他俩转身,似乎打算离开减压舱。我猛然抬头,正好跟他们的视线对上,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两人的脸上闪过震惊、恐惧、愤怒的表情。

林骆只僵立了一秒钟,抬手猛的砸向控制面板。警报声骤然响起,红光再次闪烁。舱门重新打开,翻滚的气流在我周围汹涌澎湃。

我的心狠狠一揪,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

同一瞬间,洁白的光芒再次笼罩住我,我的身体缓缓飘起来,就像被柔和的棉花包裹着,周遭天翻地覆都触碰不到我的半点衣角。

我缓缓抬头,看到他俩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而我的心忽然变得茫然,茫然而……恐惧。

真的是穆弦的精神力吗?

可他的精神力是浅蓝色的,而我身上的光芒,纯白、透亮,跟他的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他,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林骆和苏郁华已经拔出了枪,林骆大喊一声:“警卫!”话音刚落,舱门“砰”一声在我背后关上,前方减压舱入口却突然打开,十多名黑衣士兵端着枪就冲了进来。

“开火!”林骆厉声道。

我的脑子一懵,就看到数道火线仿佛流星般朝我面前袭来。

“不要!”我猛的蹲下,抬手就挡住了自己的脑袋!巨大的恐惧和愤怒骤然涌上心头。我大声嘶吼,“我不是!你们不能杀我,不能!”

就在这时,我看到身体周围的白光,骤然变得无比的刺眼,无比的炽亮!我看到一束束金黄的火线,迅猛而密集的撞到了白光上,然后……像浮尘一样,泯灭在光芒里。

预计的疼痛和死亡没有到来,我的全身反而被那白光包围,温热又柔和。

我豁然抬头――他们伤害不了我。这光芒会保护我!

像是被我抬头的动作驱使,我看到胸腔处一簇耀眼的白光,仿佛冲击波一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射出!

时空仿佛在这一瞬停滞了。

士兵们举着枪,看着白光穿过他们的身躯,露出茫然而惊惧的神色;林骆和苏郁华还在朝我猛烈的开枪,可子弹再次泯灭于白光里,然后白光的前端,已经轻轻划过了他们的脖子。

“嗤――”我听到了数声轻响。转眼间,宛如弯刀般的雪亮白光,已经大面积穿过他们的身体,撞击在墙壁上,瞬间泯灭于无形。

射击早已停止,他们呆立不动,而我更是惶然。

“时光……”林骆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怒目圆瞪,就在这时,他的脑袋齐整整的从脖子上掉下来,露出血腥恐怖的断口,高大的身躯陡然往后倒去。

我的身体陡然僵直,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痛呼着接连摔倒在地。

有的拦腰断成两截,汩汩往外冒着血水,半边身体还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有的从胸部被切断,汩汩的往外冒着血水;还有的只断了一条大腿,面目狰狞的的摔倒在地,惊惧的望着我……

眼前的一切仿若炼狱,十多个人瞬间伤亡殆尽。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这真的是穆弦的力量吗?

不,不可能,穆弦的力量只会保护我,我又怎么可能运用他的力量,伤害别人?

血腥味弥漫在周围,我整颗心仿佛也泡在血水里,颤抖、恐惧。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我杀了人,是我杀了他们?杀了这么多人?

可为什么,躯体、四肢、十指末端,那温热柔软的力量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感,就此充盈,久久不退。

我呆呆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当我的视线停在指尖,那里就有了淡淡的白色光芒。我抬头看向了舱顶,猛的抬手挥过去――

一道白光自我掌心汇聚生出,仿佛一把刺刀,插入舱顶。我听到头顶的机身发出喀嚓的数声巨响。我一收手,白光褪去,一道狭而深的裂缝,出现在舱壁上。

是我,真的是我。

是因为我刚才被丢出机舱、濒临死亡,这力量才爆发出来吗?

难道……我真的不是人类?

我真的是危险的时光族?

不!我不想这样!

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无形的沉重的泥沼。

怎么办?怎么办?穆弦在哪里?现在这样,他还会相信我吗?他是那样忠于帝国,可我……

引擎声,低沉的引擎声。

我陡然觉得后背一僵。

这声音,这感觉……

我只觉得全身如堕地狱。

我的目光茫然掠过眼前的尸首血泊,掠过七零八落的机舱。我缓缓的回头。

舱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幽暗的宇宙背景里,至少有十多艘战机,密密麻麻停在舱外,暗沉而冷硬的机身,映着星光,就像沉默的钢铁苍鹰。不断还有战机从天空中翻滚降落,他们的数量在不断增加――像是刚刚从远处赶来,将这艘飞船团团包围。

而最前面的一艘战机里,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静静坐在主驾驶位上。

隔着玻璃机舱,隔着氧气面罩,他白皙俊秀的面目看起来有点模糊。可那暗黑而清冷的双眼,就像透着寒气的死水,那样沉默的、锋利的盯着我,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63


穆弦,穆弦。

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更加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

我看着他清秀的容颜、冷冽的双眼,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沉沉按住。

白光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我重新落回地面。可双腿就像灌了铅,动不了。

如果走过去,他会说什么?他会怎么做?

这时,他低头对通讯频道说了句什么,战机群一个整齐的侧翻,飞离了我的视野。广阔的太空背景里,只剩他一架战机,停在我面前。

星光繁密闪烁着,橘红的恒星正在他背后缓缓升起,又是斯坦星一个新的早晨。原本暗沉的战机被镀上一层金光,他颀长的身躯仿佛也浸在那光芒里,越来越朦胧、越来越刺眼。

这一幕如此壮观而美丽,他看起来就像天使降临。

可我站在阴暗的机舱里,心中只有无助、恐惧和委屈。

忽然,一道柔和的淡蓝色光泽笼罩住我。我感觉到身体被托起,缓缓的朝前飘去,他的机舱门徐徐打开,他松开安全带,从驾驶椅上站了起来。

他要我过去。

可是,他还相信我吗?

就算他相信我,我现在杀了人,我是罪犯,他的帝国还会放过我吗?

还有那句“杀了他”……我的能力和身份如此诡异,我会不会在某一天,杀了穆弦?是不是有人控制着我?在我看不到的角落?

这些念头一涌进脑海,我就迟疑了。同时感觉身体一热,白光重新浮现,就像是与蓝光抗衡着,我的身体停住不动了。

停在离他十来米远的空中,不动了。

他已经从座椅起身,大概是看到这一幕,身形一顿,站在原地没有动。光芒太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知道他正沉默的注视着我,注视着身体发光的我。这让我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穆弦,我不想杀他们。”我大声喊道,可机舱已经跟真空的宇宙相连,我的声音仿佛也被宇宙吞噬了。

他看着我,忽然转身,朝机舱门走去。

他要出来了,他要走向我。

我的心扑通通加速,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往前走了一步。

这让我心头一酸。

我是多么想跟他抱在一起,听他说:“别怕,我来处理。”

……这念头驱使着我,也一步步朝他走去。

就在这时,脚下的机舱剧烈一晃。

我一怔,身体已经自发飘了起来。谁知四面八方的舱壁,同时倾斜颠倒!梯形的机舱口,竟然开始在我眼前旋转。

不,是整个飞船在旋转!

一切天翻地覆,舱内的尸身血块四处横飞。我一下子就撞在了舱壁上,不痛,但是悬浮的我,根本无法在如此颠簸的环境中控制方向,跌来撞去。

发生了什么?难道这艘飞船失事了?

可当我仓皇抬头,却看到穆弦的飞机也在剧烈旋转。它就像是被一股巨力撞击着,超快速的往后翻飞出去,瞬间就不见身影!

“穆弦——”我大喊一声,跌跌撞撞往外飞去。

终于脱离了机舱口,漂浮到太空中,我看清周围的一切,惊呆了。

身后的飞船像是被无形的手拖拽着,朝着无底太空快速旋转坠落,顷刻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周围还有很多战机,他们就像一块块破布被撕来拽去,翻滚着、撞击着,一艘艘不断往下,坠入斯坦的大气层,燃起火球,灰飞烟灭。我根本分不清穆弦在哪里!

而正前方,一轮通红的恒星,就在我眼前膨胀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膨胀着,越来越红,越来越大。我甚至看到她表面一个个黑色的漩涡,一块块刺眼的耀斑。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只觉得全身仿佛都被恐惧包裹住,僵硬而冰冷。

我忽然就想起从几个月前起,每天一出门,就用生化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莫林——他说恒星黑子活动达到周期性高峰,对机械性能产生了影响,但并不严重。

可今天的情况已经不是可以用“严重”来概括。

难道,这次不是普通的恒星黑子风暴,而是……更严重的灾难?

我没有时间细想了。

因为我看到,恒星表面一束椭圆形的金色物质抛射出来,同时,一股灼烫的气流迎面就撞击过来。我心头一惊,全身白光大亮。可身体还是被撞得不由自主往后飞去。

那滚烫的气流竟然广阔得无边无际,我就像一个陀螺,在里面快速旋转翻滚。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蓄积体内温热的力量,可还是停不下来。我在其中横冲直撞,朝斯坦星的大气层坠去。

颠簸的视线中,我看到星球表面的状况,再次震惊了。

朦胧的大气层表面,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浅浅的漩涡;蓝色的海洋隐隐在翻腾;整颗星球仿佛都在微微颤抖……这一切从太空中看起来很慢,很柔和,可我能想象,发生在地面,这一切多么恐怖。

转眼间,我已经跌入了大气层。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壮观而恐怖——极高极陡的云墙,像是由一层层波涛汹涌的海浪堆积而成,他们就像万丈高楼,遮蔽住天空,包裹住地面,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而我是如此渺小,渺小得像一颗沙尘,任何一块乌云,都能将我埋葬。

我的整个身体,我的所有感觉,已经被无边的恐惧吞没。

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吸,我的肌肉和血脉好像同时僵硬,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时空仿佛静止了,天地间只有我,我像一具死尸,坠入无底深渊。

浑浑噩噩间,我忽然瞥见遥远的云墙,破开一道豁口。一架笼罩着蓝光的战机陡然就冲了进来。

看着它,我整个人仿佛从噩梦中惊醒。

气流还在翻滚,热浪还在搅动。我还在翻飞下坠。

那艘战机也颠簸摇晃得厉害,时而一头撞进云墙,时而失控般的骤然下坠。可每一次,它都从困境中奋力拔起,然后蓝光大盛,一个加速,朝我直飞过来。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惧,仿佛瞬间远离。我只看到它颠簸着,纵横着,朝我越来越近。我看到玻璃舱后高大而清冷的身影,看到俊秀如画的容颜。那清秀修长的双眼里写满暗沉的焦灼,他的嘴在动,他正在无声的呼喊我的名字——华遥!

我全身的细胞仿佛重新活过来,白光变得更加炽亮。可也许是我还控制不好力量,我的身体摇晃翻滚得更加厉害,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他一个侧翻,又跟了上来。

恒星还在爆发,行星还在咆哮,而我的力量又杂乱无章。我们像两片树叶,在大浪里翻滚,时而忽远忽近,时而错身而过。可不管离的多远,被蓝光包裹的战机,总会追上来。

泪水大滴大滴坠落,在白光中幻化成泡影。我的心忽然奇异的平静下来,温暖起来。我想我还怕什么呢,在天崩地裂的时候,我的穆弦,穿云破风而来,紧紧的追逐着、保护着我,他跟我在一起,不离不弃。

什么时光族,什么威胁,根本变得不重要。天地间只有他,天地间只有我。

我从没像此刻,想要靠近他,想要依偎到他怀里。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前方云墙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穆弦的脸上浮现震惊。我回头一看,就见身后的那堵云墙仿若连绵的高山雪崩,朝我们倾倒下来。

***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鼻腔和嘴里全是涩涩的灰土,呛得我连声咳嗽。然后,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我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无法言喻的悲喜涌上心头!我飞快从地上爬起来,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残垣断壁,仅余十数幢摩天高楼,残破的屹立着。我站在一条凌乱的长街上,倒塌的房屋掩埋了所有路面,许多人灰头土脸躺在废墟里,不知死活。还有一些人跪在残垣前,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无声抽泣。

远远望去,整个帝都仿若炼狱。

而天空上,透过厚厚的乌黑云层,竟然还能看到昔日圆盆般大小的恒星,如今看起来足足有两倍大,并且红炽得就像随时都会爆炸。

我的心重重一沉,完了,恒星真的异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弦呢?他在哪里?

我的头还有点痛,迷迷糊糊的往前走。没人注意到我,人人自顾不暇。我慢慢想起跌落之前,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当时云墙倾倒,我只看到一道耀眼的蓝光,垂直劈开了我身后的云墙,然后我的白光周围,陡然就多了一圈蓝光。双重光芒包裹下,我还是被巨大的涡旋狠狠往后甩去,而穆弦坠机的方向是……

是前方!

我望着阴霾的天空,目力可及的最远处,一道澄澈的淡蓝光色光柱,从地面直射进云层深处。

那是穆弦!他在告诉我他的方位!

我拔腿就朝光柱方向跑去!

跑了几步,我反应过来,暗自蓄积力量,举起右手朝天空挥去——一道白光也直射天空,只不过比起蓝光,它看起来薄弱不少,但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发烫,似乎还有力气用不出来。

他能看到我吗?

我继续朝前跑。

谁知刚跑了几步,就有几个人冲出来拦住我。那是几个年轻人,个个衣衫灰黑、神色焦急。

“你有精神力?”其中一个喊道,“快跟我们去救人!”

我微微一愣。

另一个人指着后方:“帝都小学倒塌了,好多孩子埋在下面,快跟我们走!”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遥遥看到帝都小学高耸的校门。但是也只剩下校门还矗立着了。我又看一眼蓝光的方向,那光芒已经消逝,他一定在朝我的方向赶来。

到帝都小学再向他示警吧。

“好,带我去。”我说,“但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救人。”

***

跟着他们往小学跑去,沿路所见叫我哽咽无言。到了帝都小学门口,更是凄惨难言——昔日精致漂亮的校舍,如今变成一堆碎石灰土;即使残余的超硬度金属楼层框架,也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零零散散有许多人,或站或跪在废墟前,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正前方有两个金发年轻人,站在一幢倒塌的楼房前,一动不动。蓝光笼罩住他们全身,我探头一看,才发觉他们面前的那些残砖、断壁,正在一块块浮向天空,被丢弃到一旁——他们想要移开倾轧物,救出埋在底下的人。只是倒塌的楼房如此庞大,他们的努力看起来杯水车薪。

“快!求你快救人!”一个年轻人对我喊道,“那是主楼,埋在下面的孩子最多!”

我点点头,大步走到那废墟前站定,暗暗的蓄积力量。耀眼的白光开始在我指尖萦绕,我感觉到许多人停止哭泣,朝我看了过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准确的控制精神力,我只能用动作表达意图。

我双手握住面前的空气,缓缓的往上推去——

奏效了!

沉闷的巨响从前方传来,紧接着,破碎的石块、金属、甚至混杂在其中的桌椅,我眼前的一切,全都开始缓缓的升空。他们就像一块缀满流石的瀑布,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他们越升越高。

就在这时,第一个人从地面升了起来。那是个瘦小的女孩,额头上都是血,眼睛紧闭着,不知死活。地面的人群响起了一阵惊呼,立刻有人冲过去把她抱走,我也看得一阵激动。

越来越多的孩子都被救了出来中,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有的孩子还醒着,一升出地面,就哭着跌跌撞撞的爬出来,旁边的家长痛哭流涕抱住他。

旁边的人也越来越激动,好多人在大喊:“女士,好样的!”“精神力万岁!仁慈万岁!”还有人痛哭着在我身后说:“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我听到这些声音,眼眶就湿润了。

可是……瀑布在我面前越升越高。我的双手开始酥麻,双腿也开始颤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还有好多孩子埋在下面。

我想我应该停下来,帝国的空中救援队应该很快就会到。可是身后还有许多人,低声在祈祷在哀求,求我继续寻找他们的孩子,因为分分钟都可以断送性命。

我还在用力,还有孩子不断被挖出来。可是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额头也沁出阵阵冷汗。旁边带我来的年轻人显然注意到这一点,关切的小声问:“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差。”

我感觉到胸口阵阵气血翻涌,勉强答道:“你……让大家都散开,我可能,坚持不住了。”

年轻人明显一愣,立刻大声对身后喊道:“快闪开,她没力气了!快退开!”他刚一出声,就有人嘶喊:“不!请救救我的孩子,他就在下面!不要放弃!”

“不行了……我……”我双腿一软,无法控制的倒在地上,我听到周围人一阵惊呼,一抬头,就看到眼前巨大的“瀑布”,瞬间“哗啦”一声,就倾塌下来!

我悚然一惊,抬起双臂就护住了脑袋,扑倒在地上!

“啊——”周围人又响起了一阵呼声。

戛然而止。

倾塌的声音嘎然而止。

我浑身一震,抬头望去。只见一片磅礴的蓝光仿佛从天而降,一下子就笼罩住空中的一切。这时,我感觉到整个地面和空气陡然一颤。然后面前的废墟,所有的、十多栋楼的废墟,还有无数的孩子,“哗”一声就全都升上了天空。

整个帝都小学的天空,都被蓝光萦绕,地面所有的东西,密密麻麻都飘到了天空中——我被这奇异的、壮观的、振奋人心的一幕惊呆了,我听到周围阵阵抽气声。

片刻后,周围响起震天的欢呼,无数人哭喊着朝那些孩子奔去,苏醒过来的孩子们在空中大声的啼哭。

我的眼眶已经溢满泪水,逆着人潮缓缓回头,就见穆弦站在十多步远的身后。

他没有看我,苍白而清秀的脸显得紧绷,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天空——他还在用精神力救人。明亮的蓝光笼罩住他的身躯,他看起来像个辉煌的发光体。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朝他走去。在距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我下意识就停住了步伐,呆呆的看着他。

那些废墟还漂浮着,不断还有孩子被救下来。他还是盯着天空,没有看我,但是他缓缓的,抬起一只手臂,朝我张开了怀抱。

“过来。”他的嗓音有点哑。

泪水顿时漫过了我的眼睛,我心头一酸,扑进他怀里。他手臂一收,双手将我紧扣在胸膛。

我埋在他怀里,眼泪止都止不住,更是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震天的欢呼声,穆弦搂着我转身,快步离开了帝都小学。

***

刚走了几步,我们就飘了起来,稳稳的升上高空。靠着地面残余的那些标志性建筑,我辨认出,我们正朝家的方向飞去。

而迎面也飞来一艘艘战机,我知道那是空中救援队。低头望去,地面上许多地方,空中战机正不知道用什么仪器,把一片片废墟“吸”到半空,从而救出下面埋的人——跟我们用精神力做的一样。

而抬头望去,天际的恒星似乎更红、更亮了。

我低声问:“这场灾难到底怎么回事?”

头顶响起他低沉的嗓音:“这几个月恒星黑子活动频繁,军方已经按照常规提高了防御等级。但今天的黑子爆发非常惊人,摧毁了绝大部分防御。”顿了顿又说:“恒星的红巨变,应该在几十万年后。如果真的提前,那么今天的事,只是个前兆和开始。”

我心头一沉,想起莫林在我们婚礼说的话:“恒星寿命终结,演变成红巨星,吞噬掉行星……”

我抬头,怔怔望着他清冷的脸庞。

他也正盯着我,黑黢黢的双眼幽深难辨。

“刚才你做的很好。”他低声说。

我想起他站在身后为我支撑住废墟,想到抱着我、跟我一起拯救所有孩子,心头一暖。

他对我,没有改变。

只是……他也看清了我所有的力量,那他是怎么想的?

“我……”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他盯着我,眸色说不出的温和。

这温和让我心头一松。

“我没想杀任何人。”我再次开口,声音有点急促,“当时他们朝我开枪,我只想着保护自己,那白光就……杀了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白光。”

这是我最想跟他解释的事。

锁在腰间的手,陡然收得更紧,紧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他低声说。

我心头重重一震,苦涩、委屈、甘甜、痛苦,仿佛都因他一句话,再次袭上心头。

他明白。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我懂他的意思。

他明白我的身不由己,明白我没有恶意,明白我的恐惧和委屈。

他信我,没有迟疑。

我抱紧他的腰,心头梗塞难言,只有他温热的身体,是唯有的慰藉。

“对不起,是我错信了父亲。”他缓缓的说,声音有点阴冷,“他说会释放你。”

我的心再次隐隐生疼——原来皇帝连他都骗了,只为对我赶尽杀绝。

可是……

“可……现在怎么办?”我哑着嗓子说,“皇帝不相信我,我又有这么奇怪的力量,你要怎么办?你……”

他伸手轻轻扣住了我的下巴,眸色温和幽深,声音缓沉有力:“你担心太多了——我们一起走。”

我心头一震:“走?”

“我们去地球,索夫坦也可以。或者其他地方,银河系很大。”

我万万没料到,他已经有了这个决定,心头升起惶然的惊喜——这样,当然最好!不用再面对帝国的质疑和加害,也不怕暗中操纵的人,利用我危害帝国。我们走得远远的,只有我们俩。

这时,他看向荒芜的地面,沉声说:“只是现在,需要你等我一段时间——但我绝不会让今天的事再重演。”

我心头一震——他的意思,是早已有了决定要带我走?只是现在灾难发生,他不能袖手旁观,才要我等他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柔软的感动,原本焦灼的心情,仿佛也随之平静下来。

是啊,怕什么呢,担心什么呢?跟他一起走,只有我们俩,哪怕在宇宙里流浪到天长地久,又有什么可怕?

可是他一直是军队统帅,就这么远走天涯,他……甘心吗?

“……你就这么离开斯坦?舰队怎么办?”

“战争不会一直发生。帝国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回来。”

我心头一松——这倒是两全的方法,想必帝国也需要依仗他的实力。

只是……

我看着他,心揪得很紧,缓缓的开口:“穆弦,如果我们一起走,你不怕我有危险,不怕我……失控杀了你吗?”

他低头看着我,神色很平静。

“不怕。”

63章小剧场——蓝白H

很久很久以后,华遥跟穆弦的精神力水平,已经旗鼓相当了。只是在穆弦的保护下,华遥很少会用到精神力,所以也没有使用的意识。

尤其是在床上,穆弦多年的主导,华遥已经习惯温顺配合,也没想过要用精神力,反正他主导跟舒服不是……

直到某一天。

穆弦:“再来一遍。”

华遥:“不行!都这么多遍了,我要睡觉,明天我还要陪小珠珠去太空游乐园。”

穆弦(蹙眉):“让莫林陪她。”

华遥(咬牙):“穆弦!你怎么能因为这种事的需要,就不陪孩子!你是父亲!父亲!”

穆弦(沉默片刻,眉头舒展):“那我陪她去。躺下,抬起来。”

华遥(愤然):“不躺!不抬!”

说完一骨碌就翻下床,跑进浴室,“啪”就关上门。穆弦淡笑着走过去,一拧门,反锁了。也没多想,就用精神力拆了锁,推门进去。再看到光溜溜洗澡的华遥,更是暗暗激动,直接用精神力绑了,扔回了床上。

华遥也火了,一抬手,白光就斩断了蓝光,反过去绑住了穆弦。

穆弦微笑,用力一挣,神色僵住——没挣脱……

华遥也呆住了——没挣脱?没挣脱?

(作者画外音:话说一滴精十滴血,穆弦同志刚刚操劳了那么久,精神力当然要比华遥同志弱一点点了……)

当然,已为人母的华遥同志也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忽然心生沧然大笑的冲动——

多少年了啊,被他压了多少年啦!老天终于开眼了,让她也压他一次啊!

一不做二不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华遥当即运用精神力,来回反复把穆弦绑了三圈又三圈,再学他刚才的潇洒,提起来扔到床上。

身为绝对大男子主义,穆弦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床上被动的。他冷着脸看着华遥怯怯的靠近,黑眸阴沉,俊脸薄红:“你要干什么?”

华遥把心一横,伸手拍了拍从没拍过的结实紧致的修臀,想了想答道:“听话……抬起来……”

一股血色陡然涌上穆弦白玉般的脸颊,兽族男人的精神力在这一瞬间爆发到极致,他一个翻身就挣脱了华遥的层层束缚,抱起她重重按在床上。

片刻后。

“你刚才说什么?”

“什、什么……都……都、没说……哎呦……”

“还用精神力吗?”

“不……不……用了……但、但……是你、也、不……不许用……”

“我没必要用。”

“呜……不、不、公平啊……”

那天之后,两人真的不在床上用精神力了。

于是床上的态势依旧没有改变,压人依旧压人,被压的依旧被压,但是……依旧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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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莫普篇(腹黑的真相)

华遥在索夫坦行星“二次失身”给穆弦之后的某一天,莫普正在桌前专心处理军务,一抬头,就看到华遥站在自己面前,目光……很深沉。

“小姐,有事吗?”莫普恭敬严谨的问。

华遥眨眨眼:“莫普,我发现你才是家里最大的腹黑!”说完一扭头,走了。

莫普捧着一堆资料,百思不得其解,但华遥小姐刚走出几步,就被房间里走出来的指挥官又拖了进去。

莫普只好看向一旁沙发上捂着嘴笑的莫林:“她说我腹黑?什么叫腹黑?为什么?”

莫林早就听华遥吐槽过,难得在大哥面前有显摆的机会,笑眯眯跳过去,呱啦呱啦说了一堆。

莫普听得眉头舒展又皱起,皱起又舒展。

莫林:“懂了吗?”

莫普摇头。

莫林本来耐性也不好,一撇嘴,走了。

莫普默默的坐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打开“军事文件夹”里的“作战计划”子文件夹,再打开“指挥官&华遥婚姻保障计划”文件夹,从里面找出一份最新的文件,默默的又看了一遍:

“终极目标:指挥官和华遥幸福一生;

短期目标:让他们尽快再次发生性关系(批注:科学研究表明,性关系是促进男女感情发展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敌情分析:华遥小姐心理有障碍;

作战策略:营造浪漫氛围会让感情突飞猛进;临门一脚可以考虑霸王硬上弓(批注:以上摘自莫林的藏书《恋爱心情》)

具体计划:先提出去风景优美的索夫坦行星;再带华遥小姐去祈祷泉,资料显示她的酒量跟战斗力水平接近,可以采用“酒后乱性”的方法,实现“霸王硬上弓”的目的。

实施效果:非常成功。

经验总结: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计划。等指挥官夫妻生下小指挥官后,如果遇到求偶方面的困难,可以考虑复制执行该计划。”

莫普默默的想:难道,这……就是小姐说的“腹黑”吗?



64

我们徐徐降落在家里的草坪上。

别墅里很静,我看到原来在住宅旁的两栋白色小房子,全部都倒塌堆积在地。机器人警卫正在清理,看到我们,沉默行礼。

主宅看起来还算□,但原本洁白的墙体,也添了许多灰黑痕迹。穆弦牵着我,推门走了进去。我刚一抬头,就看到莫林和莫普站在办公桌前,一个捧着通讯器,一个在翻看地面卫星云图。两人同时转头看到我们,同时失声喊道:“指挥官!王妃!”

他俩一前一后跑过来,莫林跑到我面前,眼睛瞪得很大,嘴用力的扁着,低声的抽泣,可是一句话好像也说不出来。

莫普站在他身后,声音也有点激动:“您没事,太好了。”

我眼眶一热:“莫林……莫普……”

我离开穆弦的怀抱,伸手抱住莫林。

“呜呜呜……我以为你要死了……”莫林哽咽,我同样哭着答道:“我也以为我要死了……”

我俩抱着哭了一会儿,忽然莫林身子一僵,马上松开我、立正站得笔直,还斜眼偷偷看了看穆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莫普在莫林身后也笑了。腰间一紧,我已经被穆弦拉回去,他那乌黑的眼睛里,有浅浅的笑,也有隐隐的痛。

“她回来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穆弦冷声说。

“是。”莫林莫普的声音也变得沉肃。

我沉默不语。

***

正是中午时分,窗外的太阳炽烈得就像要把大地烤融化,我甚至看到原本就零落的草地,越发焦黄干枯。而窗外远远近近,传来隐隐的哭泣声,轰鸣声。不断有救援机从我们头顶飞过。

“留在房子里别出去。”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头看着他。

他仓促的冲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已经换上了军装,戴好军帽。

“你要出去?”我问。

他点头。

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去参与救援,可望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舍不得他。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微微一怔,伸手把我拉进怀里。

“晚上。”他盯着我,缓缓低头吻下来。

这个吻柔和而有力。

他的双手捧着我的脸,略显干燥的唇舌,轻舔着我,仿佛不带任何欲~望,更像是个安抚。丝丝点点的酥~麻感从舌尖传来,他轻声说:“华遥……我们不会分开。”

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

他走出房间时,我听到他在门口沉声问莫普:“到了吗?”

莫普答道:“第三舰队已经抵达近地轨道,第五舰队抵达帝都上空。第七舰队留守荒芜之地。”

“立刻参与救援。”穆弦顿了顿说,“命令第五舰队立刻接管帝都防务。”

“……是。”

我心头一震,他回头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大步走了。

整个屋子变得静悄悄的,外界的喧嚣也变得遥远。我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心绪根本无法平抑。

还有……诡异的精神力。

我看着指尖萦绕的洁白光泽,心情更加焦躁。

不管是谁送我到穆弦身边,我此刻都对他们充满了怨恨。穆弦这么好,毫无疑问他们是居心叵测。而我如果是他们的一份子,就是跟穆弦对立的身份,这令我厌恶不已。

不管他们是谁,我都会站在穆弦这边。给我精神力是吗?将来要是他们加害穆弦,我就用精神力对付他们。

只是……

林骆说过,他们的手段,斯坦星的水平检测不出来。万一他们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我怎么办?穆弦说不怕,他或许是自信,或许是要我安心。但这始终是个可怕的隐患。

一想到哪天醒来,我可能会看到穆弦全身是血躺在身旁,而我满手的血,我的心就揪得很紧。

“可以进来吗?”莫林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半边圆脑袋偷偷探进来又缩回去。

我忍不住笑了。

再阴霾的时候,莫林都是我的一道阳光。

他端着热腾腾的食物坐下,可我没什么胃口。

“莫林。”我小声说,“有没有办法,给人装上控制程序?”

他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沉默片刻说:“我怕自己将来被人控制,伤害穆弦。你能不能给我装个监测程序,万一我有异常,就能及时阻止我。”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改造是违法的!而且斯坦也没有这项技术!”

我默然不语。

他用手轻轻戳戳我的胳膊:“别担心了。”

我还是不说话。

他悄声道:“我就是你的监测程序,如果你不有对劲,我就报告指挥官,好不好?”

我还是被逗乐了,摸了摸他的光脑袋:“你不怕我?”

他摇摇头,还鄙夷的撇撇嘴,然后又想起什么,兴奋的说:“女主人!等灾难结束了,你带我去穿梭时空啊!”

我失笑:“我根本不会。”

有了莫林陪伴,白天变得不再难熬。星星升上天空的时候,我听到残破的高墙外,传来低低的吟唱声。

“那是什么?”我问。

“是失去亲人的市民。”莫普解释,“他们在祈求神光的护佑,祈求灾难早日结束。”

我走到别墅的露台上,远远看到墙外的路面已经基本清理干净,几十个人跪在地上,面前点着火光,每个人都在叩首。

“诺尔殿下,请拯救斯坦。”有人高声说。

“光辉之王,天赐神光!”有人喊道。

我一怔:“光辉之王?”

莫林低声说:“上次婚礼之后,就有人这么称呼指挥官。他现在是许多斯坦人的信仰。”

我静默片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啊?”

我看着门外汇集越来越多跪坐的市民,轻声说:“让他们都能够看到信仰。”

这天,穆弦直到天快亮才回来。他似乎耗费了很多精神力,抱着我沉沉就睡着了。等天彻底亮了我醒过来,他却已经走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天天如此。他每天都会匆匆赶回来一趟,陪我吃饭,或者抱着我躺上一会儿。他虽然什么也不说,但他明显苍白而疲惫,一沾床就睡着。只是那么短暂而珍贵的睡眠时间里,他居然还会迷迷糊糊翻身压着我想做,这让我又辛酸又好笑——好像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他始终是我的那个穆弦,从不曾改变。

终于,经过大半个月的救援,帝都的秩序基本恢复正常,其他行星和银河系其他友邻星球的救援物资,也运抵了斯坦。

而这期间,一直没有人再来找我。也许他们以为我已经死在灾难里;也许是穆弦已经跟他们翻脸——穆弦不说,我也没问。

而我也渐渐感觉到,身体里的精神力变得越来越流畅。偶尔的尝试,也变得十分纯熟自如,浑厚稳定。莫林看了连连咂舌说,比指挥官都没差多少了哦。

我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茫然,而心头的担忧,也丝毫未减。

这天灯火初上时,穆弦破例早早回来了。我连忙问:“今天还出去吗?”

他一身灰土,白皙的脸也很脏,却浮现淡淡的笑意:“不了。”

夜冷星稀,我靠在穆弦怀里,望着窗外的天空。自从恒星开始巨变后,连夜色都泛着淡淡的红光,看起来妖异而不详。

穆弦正从背后,耐心而细致的亲吻着我的皮肤。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裹紧被子。

“嗯。”他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一个月后会改善。”

“一个月?”

他的唇舌顿住,低沉的嗓音传来:“星球新生计划已经定下来,一个月后实施。”

我一愣。

这些天,新闻里已经证实——恒星进入了红巨变的周期,那天的灾难,就像穆弦说过的,只是个开始。不过新闻也反复强调,红巨变的周期很长,足够将所有人民转移到别的行星,让民众不用恐慌。

只是现在明明是初秋,天气却已很寒冷。官方的解释红巨变会导致太阳温度缓慢降低,这是正常现象。

那么穆弦说的“星球新生计划”,是什么用处?

穆弦淡淡解释:“情况没有新闻中说的那么好。红巨变会导致地面温度继续降低,再过两个月,人呆在室外,就会被冻死。斯坦星也会在几个月内,停止自转。”

“啊!”我大吃一惊,“那怎么办?”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搂紧我说:“这次灾难发生得太突然,很多资源、能量和设备都被摧毁,大半个帝国瘫痪。如果是星际运输,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把几十亿人口全部送出去。即使可以,短时间内也无法找到一颗足够合适的行星,人民只能散布到别的国家和一些小行星,斯坦帝国将不复存在。”

我点点。这种疏散和灭国,所有斯坦人都不希望吧。

“我听莫普说过,科学院一直有对付红巨星的应急预案,你说的新生计划,就是这个?”我问。

穆弦看着星空,静静答道:“是,科学院很早就耗费巨资,制造了一套能够对地核施加外力的装置。这套装置非常庞大牢固,没有在灾难中受损。

他们的理论是通过作用于地核,给斯坦星一个力,使它平移到离恒星更近的轨道。虽然这样会导致大气层更不稳定,但至少能给我们换来十多年的时间。”

我听得呆住了——用外力转动地核,让行星改变公转轨道?从而离恒星更近,获得温度?这实在太悬了。

“把握大吗?”我有点紧张的问。

他点点头:“已经精确模拟计算了很多次,有七成把握。而且就算没有驱动成功,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糟。”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时穆弦低头看着我说:“我也会加入这个计划。”

“……精神力?”

他点点头:“星球表面上,只有‘毓’跟地核直接相连。而所有的能量中,只有精神力,能够直接作用于‘毓’。”

我很快反应过来:“所以精神力是那套装置驱动地核的媒介?”

“是的。帝国所有的精神力者都受到了召唤,会在那一天汇集帝都,利用精神力,将那套装置产生的巨大推力,传导到地核上,从而重新转动斯坦星。”

利用科技和精神力重新转动斯坦星!

这个计划听起来实在太天马行空,偏偏又让人心神振奋。我抱着他的胳膊,在脑海中想象他的精神力贯穿斯坦星的画面,就出了神。

“那天我的舰队会停靠在帝都上空,你可以到飞船上看整个过程。”他柔声说。

我抬眸望着他,那澄澈的黑眸里,似乎有淡淡的倨傲。

他是希望……我去看他吧?看他拯救整个星球?

我沉默片刻,笑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我迟疑的问:“等等,你要把力量作用于‘毓’……不会是王宫里那片玉山吧?”

那个丑丑的,大手握小手的雕塑?

他那白皙的脸颊浮现浅浅的笑意:“我的位置就在那里。”

我笑着把脸埋在他怀里。

“这个计划成功了,我们就离开斯坦。”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我的眼眶有点湿润,“那去地球还是索夫坦呢?”

“随便。”他缓缓将我放在床上,黑眸幽深的看着我,“华遥,我们很久没做了。”

我失笑:“你累了这么多天,休息一晚,明天再做。”

“不行。”他盯着我,嗓音低柔微哑,“那又少了一天。”

***

一个月后。

天气越来越糟糕了。通红的太阳悬挂在头顶,可一打开窗,外头的空气冷得叫人发抖。

我缓缓转身,看到穆弦已经穿好了军装。我替他戴好军帽和手套,他一直静静垂眸盯着我。

“明天我们就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中文轻声说:“嗯……老公去哪里,我都跟着。”

他离开后不久,我就在机器人卫队的森严保护下,登上了飞船。抬眸望去,高空密密麻麻都是穆弦舰队的战机,而我所在飞船,缓缓飞到皇宫正上方的高空中。

从高空俯瞰,帝都依然破败。只是在茫茫废墟中,浅绿色的简易房屋连接片,就像干涸地面长出的新草,看得人心头微微发软。

占地广阔的皇宫,境况则比外面好得多。白色优美的建筑无一倒塌,依然是往日的圣洁典雅的风采。无数人聚集在皇宫外,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一直蔓延到城中很远的地方。

即使不用高倍望眼镜,我也能看到我们“定情雕塑”的大致轮廓。而在玉山的旁边,矗立着一台高耸入云,至少有足球场那么大的黑色机器。据说这就是科学院研制的驱动地核的装置,叫做“永恒斯坦”。一共七台,分别安放在南北极、赤道四个方向,以及这里。我不清楚“永恒斯坦”是怎么运作的,我只关心穆弦。

等了好一会儿,就看到茫茫人群同时单膝跪下,与此同时,飞船上的悬浮屏幕中,浮现皇帝的身影。他开始做全国讲话,大意是要战胜灾难、重新恢复斯坦的辉煌。

看到他,我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曾经虚弱而睿智的容颜,现在越看越陌生,越看越阴沉。索性扭头看着一边,一点也不想听他的声音。

终于,我透过望远镜,看到玉石边的人群朝两边分开,穆弦走了出来,神色清冷,目光平静。

隔得这么远,我看着他,呼吸还是一滞。

在人群沉默的仰望中,在皇宫外数十万人的跪拜中,他缓缓的步上了玉山。看到他站到两只手掌重叠的中心位置,我又忍不住笑了。

“殿下,你的老公就要拯救星球了!”莫林站在我身旁,用中文喊道。我脸颊一热——他早上听到我跟穆弦肉麻的“老公老婆”后,就一直拿这个打趣。

这时,机载电视传来播音员沉厚的声音:“全国三千四百名精神力者,已经全部就位。他们都站在全球主要毓脉之上,将在诺尔殿下的带领下,用精神力组成能量网,承载‘永恒斯坦’的力量,重新驱动地核!”

我和莫林同时望去,只见电视中出现一副副画面,都是身穿白衣的精神力者,站在白色的石山上,个个神色肃穆而激动。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沉厚、震耳的轰鸣声。

低头一看,‘永恒斯坦’庞大得仿若小山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毫无疑问它已经开始运转。我连忙看向穆弦,只见他微蹙眉头,摘下了军帽,放在地上。他的脸在阳光下白皙如玉,透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然而他抬起了双手。

耀眼的蓝光骤然在他手心闪现,他手臂一挥,澄澈的蓝色光柱陡然拔高,直入云霄!

“太帅了!”莫林在我耳边喊道。

我看着那磅礴的、柔和的、像是要支撑住天地的蓝色光柱,突然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然后我的头猛的针扎般疼痛,疼得全身都麻木,眼前一黑,我嘭然摔倒在地。

那疼痛转瞬即逝,我的眼前却忽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也安静下来,我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一回神,眼前是莫林焦急的容颜,他正跪在地上抱着我,用力的拍着我的脸:“王妃,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猛的推开他起身,看着地面的穆弦。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蓝光中,看起来朦胧又圣洁。

我瞬间泪流满面。

因为刚刚在他发出光柱的瞬间,我的脑子里就像突然被那光芒触发,打开了一个口子。

身为时光族的所有记忆,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65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宇宙陷入了黑暗?

是从号称“宇宙猎食者”的斯坦族,发动对麦哲伦星系的第一次远征开始?还是从守护时间的时光族,都不得不在宇宙洪荒中流浪开始?

“不,华遥。是从三千万年前开始。”姐姐这么说,“历史上的‘光辉之王’——一个叫诺尔的斯坦王子,以精神力改变星球的运行轨道那天开始。”

“为什么?”我看着飞船外泥潭般昏黑的宇宙,怔怔的问,“我读过他的传记,那个时候,宇宙是光明的。而且,他不是死在那一天吗?”

斯坦帝国历史上,那个最伟大也最短命的王子。

一身戎装的姐姐转头看着我,稀薄的星光映出她疲惫而美丽的面容。无论发生什么,她看起来也是那样圣洁、坚强,永远不变的守护着我,守护着族人。

“他是死了,因为躯体承载太多能量而爆炸。但他濒死时意外激发出斯坦星三千四百名精神力者的潜能。超能时代就此到来。而银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衡。”

我没出声,裤子口袋里那本小小的《光辉王传记》,冷冷硬硬的棱角,就像块石片,磨着我的手心。我想起传记唯一一幅模糊的照片上,白皙清秀的年轻人穿着刻板的军装,看起来倨傲又冷漠。

那段历史我读过。

虽然光辉之王以死换来了种族的新生,但是一百年后,他们的恒星第二次大规模爆发,斯坦星还是被甩出星系,从此星球表面没有光,也没有温度,成为一颗死亡行星,陷入了长达数千年的黑暗流浪。

没人知道斯坦人是如何渡过那酷寒而冰冷的几千年。也许他们生活在地下,也许他们生活在报废的飞船中。直到斯坦星终于流浪到另一颗恒星身旁,重新获得光和热,这个种族,这颗星球,再次崛起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曾经智慧而和平的种族,他们是“宇宙猎食者”,是残忍、好战的新斯坦族。

几乎赤贫的种族,却拥有傲视宇宙的精神力。长期的黑暗生活,让他们习惯杀戮、早已丧失人性。他们以征战和掠夺为生,以鲜血和生命为战利品。数百年的时间,一颗颗行星沦陷,一个个种族臣服,他们的舰队,占领了银河系的每个角落。

可他们带来的,不止是战乱。

“华遥,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姐姐曾经叹息说,“斯坦族的精神力不是无源之水,它们来自宇宙的质量。”

我默然不语。

多么简单的定律,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可当时,谁也没注意到,新斯坦族崛起后,自然灾难就开始加剧。越来越多的星体发生质量塌陷,大规模的黑洞加速出现。他们的精神力能量越强,宇宙的总质量越少。

后来,科学家才意识到这个相互关系。但是为时已晚,资源越来越少,战争越演越烈。

银河系已经毁灭于五百年前的黑洞风暴。一个月前,年华柱也倒塌了,化成了一片惨淡的尘埃。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有一战。

也许斯坦族,也没有路了。

姐姐又整理了一下军装,还有腰间的激光佩枪,看样子是打算动身了。我忍不住走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姐姐,带我去吧。我可以战斗。”

姐姐露出了个温和的微笑:“你还是个孩子。”

“我已经十四岁了。”我说,“而且我的精神力比哥哥们都强,我不比斯坦人差。”

姐姐又蹙眉了,她讨厌我提及精神力。

“难道斯坦族的精神力,带给宇宙的灾难还不够多吗?”她的语气有点冷淡,“华遥,永远不要以此为傲。”

我只能站在飞船上,站在星云阴暗而隐蔽的角落,目送舰队离开。那是新历542年的第一天,也就是银河系毁灭后的第542个年头。

那一天,我的姐姐,华翎少将,跟四位哥哥一起,离开了家。

那一天,斯坦族大军的前锋,已经抵达我们时光族栖息的麦哲伦星系外十光年;

那一天,银河系幸存的二十多个种族联军,对斯坦侵略军宣战。

而到那一年底,联军一共战死两百多万人,麦哲伦星系沦陷。

***

春天到的时候,王召见了我。

时光族之王,伟大的顾悯陛下。

“我们有一个计划。”他说,“也许可以改变一切。”

他说话的时候,我透过他高大而落寞的身影,看着窗外浑浊的太空,没有星星,也没有生命。

他说“我们”。

可现在,“我们”指的是时光族最后的数十名幸存者、孤零零的一艘飞船吗?

战败之后,我们被斯坦军逼得四处逃亡,最后只能藏在充满致命硫气的小行星,躲过追杀。

“真的要这么做吗?”我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他深深望着我。

我压下心头那深深的,深深的难过。

“族训不是说,我们并不是时间的掌控者,而只是守护者,旁观者。所以决不能做改变历史的事,否则,会引起难以预知的后果。”我慢慢的说,“姐姐也说过,这也是为什么,种族中只有极稀少的人,具有穿梭时空的能力。而这个能力,也是有限的。”

我说完之后,顾悯陛下沉默了很久,泪光隐约在他眼眶中浮现,可又消失了。

“你说得对。”他苦笑着说,“但是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没有办法再看同胞的战死;

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宇宙走向毁灭。

只能勉力一试。

***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过得很忙碌。按照族人的计划,设定穿越时间点、输入伪装身份、设置能量触发机制……

只是每当我拿出那本传记,看着那张英俊而模糊的戎装照,总会觉得茫然。我诚然对斯坦族恨之入骨,恨不得杀光所有斯坦人,恨不得自己的牺牲可以灭掉他们全族!

可是要回到三千万年前啊。

那个时候,银河系应该还很灿烂,生命还很繁荣,没有战争,更没有颠沛流离。那个男人,是生活在阳光下的王子,也是那个时代的英雄。他短暂的二十六年生命,全部献给了自己的种族,没有任何污点。

“他本来就会死在那一天。”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顾悯陛下这么说,“你要做的,只是让他的死亡提前一小段时间。在他激发出其他精神力者的潜能前,就杀了他。”

“必须在那一天吗?”我问。

“必须在那一天。”王这么回答,“按照史料记载,他们的精神力会连接成网。你在那个时候杀了他,其他精神力者也全部会死。这样才能保证超能时代不会到来,宇宙也不会失衡。”

“那……”我问,“斯坦星还是会死亡?”

“是的。你不忍心吗?”

“不。”我答道,“以一个种族的灭绝,换取全宇宙的生存——必须这么做。”

***

出发的前夜,天气很阴沉。我和王站在海边,听着暗色的潮水,一下下拍打海岸。他穿着白色长袍,系着时光王族最后一条金色腰带,乌黑的长发像绸缎披落肩头。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落寞而苍老,完全不像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知道吗华遥?”他轻轻的说,“我很想念,很想念华翎。”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华翎少将,我亲爱的姐姐,时光族最年轻的少将,也是王的未婚妻。她是我最崇拜的人。

她和父亲、哥哥们,还有时光族二十万族人,全部战死在冬季。

“如果可以,带她回到我身边,好吗?”王恍恍惚惚的说。

我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我会把他们都带回来。”

就在这时,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那是令我终身难忘的噩梦般的一幕。

我们面前银光一闪,忽然就出现了一架战机。

一架灰黑的、残破的、冒着滚滚浓烟的战机,把天空撕开了一条缝,猛的冒出了头。而当我们看清座驾上的人,都惊呆了。

是姐姐,竟然是姐姐啊!

是三个月前,就已经战死的姐姐啊!

“顾悯!华遥!”她朝我们大喊,她的宇航服上全是鲜血,昔日英美的脸庞灰黑憔悴,身躯更是像受伤的小兽,虚弱却僵硬的支撑在驾驶位上。

我和顾悯,瞬间就像疯了一样。疯狂的喊着她的名字,疯狂的驱使着精神力飞向她!

然而我们只看到了她一瞬,短短的一瞬。

下一瞬间,我们就看到雄浑的、可怕的蓝光闪过,笼罩住整个海岸。姐姐的眼睛瞪得极大,她发出一声愤怒、歇斯底里的吼叫,眼中升起绝望。

磅礴的蓝光,瞬间收拢成团,就像嶙峋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姐姐的精神力白光在蓝光中显得如此弱小,她的战机倏地就又被蓝光拉回空中那道裂缝中。

“不!”我和顾悯同时发出嘶叫,同时使出精神力劈向那蓝光!然而那蓝光是如此强劲可怕,当光芒撞击的那一刻,我恍惚看到许多的脸,许多陌生男人阴沉、冷漠的脸——是斯坦猎食者们!这是他们的精神力光芒!

蓝光骤然大作,我和顾悯被冲击波狠狠向后抛去!我绝望的看着蓝光一闪而逝,看着鲜血染红了蓝光,姐姐的肢体一点点被蓝光吞噬,她美丽的脸变得异常狰狞而痛苦……然后天空中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海浪轻轻冲刷着我的身体,我躺在冰冷的沙滩上,泪水早已流尽,脑中却如醍醐灌顶般了悟——那是三个月前啊!

是在最后的决战里,战至最后一人的姐姐,终于回天无力,打开了时空裂缝。她想要逃出来,想要穿梭到几个月后,想要回到我和顾悯身边,继续保护我们的族人。

可是,在她穿越的时候,猎食者们还是用精神力阻住了她,用足以汽化所有物质的冲击波,将她拉回当时的战场,最终泯灭。

她死在三个月前,可她也死在刚才,死在我的面前。

即使是掌握时光秘密的种族,也敌不过斯坦的铁蹄,敌不过超能精神力吗?我跌跌撞撞站起来,我看到王呆呆的站在海岸边,料峭的背,凌乱的发,像每一个失去爱人的男人,那么绝望,那么落魄。

他的声音,宛如丧钟般痛彻心扉的声音,随着海浪轻轻传来:

“我看着银河系在我面前坠落,看着年华柱卷入时间的漩涡;

生命的光辉从此被黑暗覆盖;痛苦像沼泽吞噬无尽的岁月。

华遥,以时光之名向我起誓,你会杀了他,杀了光辉之王。

让被掩埋的姓名重见天日;让被抛弃的时光,轮回复转。

那一天,是末日,也是新生。”

我含泪跪倒在海岸边,深深跪倒在王的背后,跪在姐姐消逝的方向。

“以时光之名起誓,我会杀了诺尔,杀了光辉之王。他一定会死在那一天、那个时间,死在精神力爆发之前。超能时代不会到来,宇宙不会失衡,银河系不会毁灭。他们……都不会死。”

……

“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啦?别哭啊!”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怔怔回神。

天空还是那样阴沉,密集的战舰依旧围绕着我们。万众瞩目中,穆弦还站在那座丑陋又可笑的玉石山上,他已经变成了一团光球,里面什么也看不清了。

泪水还在我脸上无声流淌,我的心就像被尖利的石块碾过,血肉模糊,痛不可当。

姐姐,王,我真的成功接近了他,真的走到了这一天。

但他已经是我的丈夫,是我挚爱的人,他是我的生命。

而现在我才知道,历史已经注定,他会死在今天。

我要做的事,我必须做的事,竟然是加速他的死亡。

“送我下去。”我转头看着莫林,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近破裂。

“为、为什么?”莫林呆呆的看着我,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下去!立刻下去!”我吼道,滚烫的泪水再次刺痛了眼睛,“再晚他就会死!他会死!死在精神力爆炸里!”


66


战机急速下坠,窗外的一切如同浮光掠影。我站在舱门前,做好了跳机的准备。

频道里传来空军通讯官严厉的声音:“莫林上尉,请立刻停下!前方是禁飞区!”我心头一紧,一回头就看到莫林睁着红色大眼睛望着我,显得茫然而焦虑。

“我跳下去后,你就停飞。”我的声音还带着酸涩的梗滞,眼泪好像随时会溢出来,“信我,莫林,我……要救他。”

莫林缓缓的点了点头,扁平的金属脸颊没有半点表情,显得有点呆滞,窄瘦的身躯似乎也绷紧了僵直了。

他这模样让我心口一疼,转头不再看他:“开门。”

舱门在我面前升起,呼呼的风灌进来,地面的一切在颠簸的视线里飘忽。我正要跃出,抽泣声却从身后传来。回头只见莫林低下了头,双手捂着脸,竟然失声痛哭。

敏感如他,不知察知了多少。

我心头一痛,身子向前一倾,坠入半空。

高速下降了只一瞬间,白光已经将我包裹、停稳,然后我就像一枚炮弹,直直朝前方地面的穆弦射去!

远远望去,连绵起伏的白色宫廷建筑,像积木搭建而成的平面玩具;地上的人细小的像蚂蚁。而高空中,蓝色的精神力网已经成形了。

正前方,一条澄澈的光柱贯穿云霄,底端最耀眼的光球正是穆弦。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光柱钉在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掌上,让我越发觉得不祥。

不,我要帮他,我要救他。我怎么能让他死?

王,对不起,我不能完全按照你希望的去做。你说只有杀了他,杀了所有精神力者,才能完全断绝超能时代到来的可能。可杀了他?杀那个骄傲、正直、温柔的穆弦?这念头只是想一想,都叫我抽筋断骨般疼痛。

姐姐,你说过事在人为,所以你以区区残军,面对斯坦人的浩荡大军,也不曾畏惧,慷慨赴死。只因为你相信,宇宙的光明终会到来,哪怕代价是你粉身碎骨。

那么这一次,姐姐,让我相信自己好不好?

我相信只要穆弦活着,今后斯坦族在他的带领下,一定不会堕入黑暗,一定不会进化成超能猎食者。

他会是这个宇宙的脊梁,他会改变历史!

我的浑身仿佛都充满哀痛的力量。我要飞过去,跟他一起承受“斯坦新生”产生的强大能量,帮助他度过难关!

越来越近了,我看到地面无数人抬头,看到光球中他模糊而英俊的轮廓……

突然间,我听到一声低低的尖啸,然后感觉后背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了一下,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错位。

我的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就看到天空中残留的一条长长的炮火痕迹,而自己像一片树叶,被气流高高抛起,而后重重朝地面跌落下去。

我被炮弹击中了!是空军!

不!我要去他身边!我要去保护他啊!

我感觉不到痛,但炮弹和精神力膜的剧烈撞击,让我的头阵阵发晕,胸腹中排山倒海的难受。我迷迷糊糊的望着天空中绚丽恢弘的蓝色光网,只觉得心如刀割。

“嘭”一声,我摔在地面上,连声剧烈咳嗽,立刻挣扎着站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翠绿的草地,白色优美的建筑、澄澈平静的湖水无声环绕——正是与玉山相隔不远的一处宫殿!

可我刚站稳,无数手持枪炮的武装士兵,已经从建筑后、树林中涌出来,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将我包围。天空中,数架战斗机,伴随着低沉的引擎声,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机腹黑黢黢的炮口,全都对准了我。

我只觉得心肝俱裂——即使有精神力,我要如何摆脱这样密集的火力?解释必然是徒劳,精神力无声聚集,我的全身白光闪耀——只能闯过去!

忽然,一个削瘦而熟悉的身影迅速从士兵中走出来。红眼睛像是两汪沉静的水,身体也绷得笔直,看着我没出声。

“莫普!”我连忙上前两步,却被士兵的枪口拦住,“立刻让我走!他有生命危险,来不及了!”

莫普的眼睛顿时瞪得极大,低喝道:“你说什么?”

我咬牙道:“‘斯坦新生’的能量太强,他的身体会过载爆炸,马上会死!你让我去帮他!快!信我!”

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莫普深深凝视了我一瞬,只看得我心急如焚。忽然,他一把推开挡着我的士兵,沉声下令:“护送王妃去过去,快!命令舰队停止攻击!”

他信我!他竟然信我!

我如释重负。

天空的飞机一起转向,士兵们变成跑步队列,我的身体骤然腾空,跟那些战机一起,飞向玉山。

谁知刚飞出一小段,就看到前方宫殿后,又有一群士兵冲了出来。暗灰色军装、腰间的金色腰带——是皇帝的亲卫队!

“你先走!”莫普沉声喝道,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带着大部分人马迎了上去。

我也没有再看他,更不会去管他是否与皇室亲卫队起冲突。

我只能向前,拼命的向前,抓紧最后的时间,飞向穆弦!

我飞过洁白的屋顶,景色在我脚下一闪而过。站立在石山周围的人群看到我,开始不安的耸动。而不远处,黑色的“斯坦新生”宛如巨兽屹立,正发出轰鸣巨响,整个大地仿佛都随之震颤。

我的眼眶蓄满泪水,终于,我飞过无数人的头顶,落在石山上,落在他身后几米远的位置。

他仰着头站立,高大挺拔的身躯宛如一根玉柱,沉浸在蓝色光芒里。白皙清秀的侧脸,看起来像是静止的雕像,幽黑的双眼沉沉静静,就像是……像是死去了一般。

我只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就想要抱住他!然而他身体周围的蓝色光芒竟烫得我全身发抖,我猛的一缩,随即蓄积精神力,伸出被光芒包裹的双手,朝他的腰身抱去。

“穆弦!我来帮你,让我帮你!”我大声喊道。

两种光芒刚一接触,我就感觉到全身一震,像是有电流从蓝光中传来,全身又痛又麻,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狠狠的咬着。

我强忍不动,将白光缓慢的、艰难的切进了蓝色光柱中。

终于,我抱住了他,整个人也进入了蓝色光柱中,跟他紧紧贴在一起。

可他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是凝滞的,仿佛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他失去知觉了!

我心头一寒,拼命抱紧他。头顶传来滚烫的热量,我知道那是“斯坦新生”产生的巨大能量。我拼命将体内精神力发挥到极致,想要替他分担和承载。

可过了一会儿,我的心冰冷的越沉越低。

感觉不到。

我感觉不到能量传递到我体内,我承载不了,分担不了!

而他始终不动。可身体已经越来越烫!

这样行不通!

我只觉得整颗心仿佛都要坠入地狱,惶惶然转头望去,却只见很多人急切的望着我们。

是了,我怎么忘了。穆弦说过的,“斯坦新生”的能量频率,是针对斯坦人的精神力场设计的,才能承载对接。可我的精神力的磁场和频率,跟他们,完全是不同的啊!又怎么能为他分担呢?

所以我帮不了他?我只能看着他死?只能看着超能时代来临?

我的眼眶瞬间模糊,模糊的视线里,他的面容安静的好像只是在抬头仰望,可我的怀中、他的身躯,已经烫得叫我撕裂般的灼疼。

现在,只能杀了他吗?杀了我的穆弦吗?

他整个人已经在我怀中,他的精神力也全都发挥出来。现在的他,轻易就能杀死。

这样,至少他的精神力不会爆发;这样,至少我的种族,银河系的其他种族,还能生存的希望。

要杀了他?

不!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哑得几乎破裂的吼叫,双手已经抱紧了他的身躯,用尽全部力气,把他往光柱外拖!

带他出去!破坏新生计划!纵然斯坦星就此坠入黑暗,纵然斯坦帝国覆灭,但他和一小部分人还是能活下来,超能也不会被激发!

我要带他出去!

蓝光如水流动,头顶的热量源源不断。我的白光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滚烫,将我俩缓缓包裹住,形成一个白色的圆球。

巨大的能量撞击下来,只撞得我胸口阵阵翻涌,我强忍着,我听到自己发出破碎的呻~吟,我的嘴角逸出了鲜血,但是瞬间在白光中汽化成淡淡的红色的雾。

出去!带他出去!

我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雄浑力量,像是从身体每一个毛孔脱离、释放出来,胸腔深处也发出无法抑制的大吼。精神力圆球陡然一震,我的眼前一花,感觉就像是从吸力巨大的巢穴中猛脱出来,被惯性狠狠往后摔去!

眼前骤然一暗,我忽然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我俩的身体急速倒退。我听到山下的人群发出惊讶、愤怒的呼吼,我听到莫普沉厉而焦急的声音传来:“王妃!你在干什么!”

突然,我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坚硬而光滑的东西,像是一堵墙。我听到身后传来破碎脆裂的声音,而我俩的身体,终于停稳了。

被强光刺激的双眼,才逐渐清晰。我这才看清,原来我们往后飞出很远,正好撞在了手掌雕塑的食指根部,才停了下来。

前方的蓝色光柱,倏地消失在空气里。玉石山顶重新变得空荡而平静,而高空中的蓝色光网,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撞击,开始摇晃、闪动起来!

蓝网被破坏了!

就在这时,穆弦的身躯忽然动了动,然后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抬起了头,看到了天空的景色。

我感觉到他的身躯骤然僵直,猛的转头看着我。

他的脸色煞白得像纸,那惊痛的、了然的、甚至有些恍然失神的眼神,只叫我的心猛的一抽。

不,不是这样的穆弦,我不是!

“穆弦你听我说……”

“殿下!快返回位置!”石山下,有人高声大喊,“其他人支持不住!刚刚已经有十个人爆炸而死!”

“王妃!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开火了!”莫普震惊而愤怒的声音从后背响起,我惶然回头,就见数架战斗机从山后升起,莫普站在其中一艘上,手里的枪对准了我!

他也以为我刚才是骗他?以为我接近穆弦,只是为了破坏蓝网?

就在这时,穆弦沙哑的、低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快走!”我霍然抬头,就见他幽暗如深夜般的双眼里,仿佛有沉痛的水光一闪而过。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清冷而漠然,决绝的转头,身子骤然腾空,朝原本光柱所在的位置飞去!

他以为我是为灭亡斯坦而来,他让我快走?他让我快走?

我瞬间哽咽:“别去!穆弦别去!你会死的!”

可他没有回头,颀长的身躯绷得笔直,瞬间就飞向了原先位置,他的脸色无比阴霾,清俊的五官全是戾气——他该有多难过?他该有多痛苦?

可他根本不看我,一抬手,蓝色光柱从他身体里射出,就像是他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而出。

我根本无法再看下去,身体急速升空,朝他飞去!

忽然间,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金黄色的急促光芒,从侧后方袭来!又一枚炮弹!我的身体骤然一个急停,可那炮弹还是斜斜撞上了精神力光球。

我怎么能再让自己横飞出去,被他们阻隔,不能再靠近穆弦?我只感觉到精神力光球陡然一震,就看到炮弹爆发出耀眼的光焰,然后……泯灭在白色光芒里。

我后背剧烈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可是前方,穆弦的光柱已经再次成形,正迅速往上延伸,与蓝色光网对接。而他一脸阴霾的望着我,清秀的容颜近乎扭曲,他的嘴无声的在喊一个字:“走!”

我有点恍惚的侧头,就看到莫普等人的飞机,密集的火线,朝我扫射过来。

可我站在精神力光球里,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火力猛烈的撞击在光球上,感觉到我的身体翻江倒海般难受。

没时间解释了。

等以后,等我救出了他,再跟他解释,他会明白的吧?

明白我毁灭他的种族、他的帝国的苦衷。

又或者,他不会再相信了。怎么相信呢?一个跨越千万年,为了杀他而到来的妻子?

我们完了,我们真的完了。

可是,只要他活着就好。

只要更多人能活着,就好。

我凭着记忆中的战斗技能,左手光芒大作,朝空中甩出一个极热的冲击波。那冲击波宛如一道白色弯刀,朝穆弦头顶的蓝色光柱劈去!

他也许根本没有防备,蓝色光柱生生被切断,头顶的蓝网再次摇摇欲坠,而他抬起苍白的脸看着我,漆黑的眼睛冰冷得再无半点温度,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他盯着我,单手在空中无情的挥过,一片锐利的、磅礴的蓝色冲击波,朝我扑面而来!我心头剧恸,双手光芒升起,一面海浪般广阔的白色光波,朝他的冲击波撞去!

两面巨大的光刃狠狠撞击在一起,破碎的光束仿佛流星四溅,瞬间缀满整个天空。空气仿佛水波般陡然一震,大地仿佛被刺眼的光芒照亮。

而我只觉得全身仿佛被车轮剧烈碾过,腥甜涌上心头,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站立几乎不稳。而不远处,他的身躯和容颜也浸在幻动的光芒里,嘴角有暗红的血再次流了出来。

我们对峙着,沉默的凝视着彼此。

蓝白光芒交相辉映在空中,看起来竟然绚烂而美丽。可我只能感觉到他浑厚而强大的力量,毫不退让的压迫着我的精神力场,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



67

穆弦,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很爱很爱,爱了很久很久。

从三千万年后,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你的传记。

也许就爱上了你。

蓝白色的光刃,像两片残缺的明月,交错在我们头顶。我身后的炮火,还在一下下击打着,让我全身紧绷似铁,稍一松弛,可能就是粉身碎骨。若不是穆弦站得离我不远,只怕更密集的炮火,早就让我灰飞烟灭。

而穆弦,他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或许比我更糟。

因为他单手托着光刃,漆黑的眼冷得暗沉,可另一只手,却重新击出了光柱,重新开始承受能量传输。

这怎么可以!这样他只会更快的死去!

可是腹背受敌的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看着他孤傲的身影,我的眼眶阵阵刺痛。

要救他啊!哪怕代价是我死在这里。

我再无迟疑,右手再次于空中挥动,一个光波乍现,我奋力一击,重新朝他的蓝色光柱斩去!只是此消彼长,我身体周围的光球变得更加薄弱,炮火的震波更加剧烈的传导到身上,我的眼睛阵阵发黑,几欲晕倒。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有几艘战机急急坠落,撞向了我发出的冲击波。这是自杀式撞击!我心头一震,就见冲得最急的第一艘战机,瞬间被光波湮灭,破碎的残骸和肢体跌落得满地都是。

“小姐……我信了你,可是你为什么……”

恍惚间,我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虚弱的声音,像是在耳际响起,又像是从地上的残骸传来。我骇然大惊,惶然低头望去,却只见一片残破的金属碎块中,半张扁平的脸颊上,纯红的大眼睛呆滞的瞪着,再无半点活气。

莫林……

莫林!

我胸口剧恸,气息瞬间阻塞难当,眼前一黑,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猛一回神,眼前蓝光磅礴如大海,早已将我的白光吞噬殆尽。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而蓝光之后,是穆弦惊痛的容颜,我看到他单手猛的一收,蓝光也瞬间一滞。

但是已经来不及。我只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狠狠将我往后掀起,我的身体仿佛陀螺般快速在空中旋转,我看着穆弦的光柱离我越来越远。我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眼泪像是水珠连串坠落,跟鲜血一起在薄薄的白色光芒中,汽化成蒙蒙血雾包裹着我。

“穆弦……穆弦……”我听到自己发出低不可闻的嘶哑声音,那声音悲痛欲绝,他听不听得到?听不听得到?

其实我清楚,我真的清楚。

即使我对他言明一切,他也会选择死。

用他的死,换取种族不灭绝;用他的死,换取一百年的苟延残喘,换取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

我愿意相信他能改变历史,他又怎么会不相信,活下来的斯坦人可以改变历史?

所以他一定会死吗?死在今天,死在我的眼前,死在早已被注定的宿命里?

我跨越了三千万年来到他身边,居然也改变不了一切?

还有我的种族,我的姐姐,我的王,对不起。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是我想要尝试两全,我真的……舍不得啊!

恍惚间,我想要起身,可是阴沉的天空中,数道金**的流火,正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坠落。

朝我坠落下来。

那是空军射出的导弹。精准的锁定了我的导弹。

不!我不能死!

穆弦,穆弦在哪里?

我的身躯从冰冷的草地上弹起来,可全身血脉仿佛已经被刚刚穆弦的冲击波震裂,我拼命聚集气力,却只有稀薄的白光笼罩着我。而眨眼间,数枚炮弹已经坠落下来。

蓝光。

薄雾般朦胧、广阔的蓝光,像一张柔和的网,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过树林,穿越过宫殿,电光火石间,就落在我头顶上方。我的身躯瞬间僵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我看到炮弹仿佛逝去的烟花,一颗颗泯灭在蓝光里,看着闻声赶来的士兵们惊讶的停住脚步,看着蓝光柔和的、缓慢的收拢,将我包裹在中间。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变得无比的亮,地面忽然剧烈一震,我整个人嘭然摔倒在地,明显感觉到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发烫。而前方高空中,那道属于穆弦的光柱,陡然变得无比的璀璨、刺眼!

“不――”我听见自己的呼吼,撕心裂肺。跌跌撞撞站起来,往他的方向跑。蓝光就在这时骤然将我托起,缓缓的、缓缓的升空了。

朝他的方向飘去。

是他,是他要我回去。

我站在模糊的光球里,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去。

黑压压的战机沉默的停在头顶,蓝色光网纵横交错;地面的人都静静望着我,因为我被穆弦的蓝光包裹。

我恍恍惚惚间,仿佛又想起了以前每一次,他都是这样,无论沉睡还是苏醒,无论梦境还是现实,都会用他的精神力,温柔的、坚定的包裹住我,将我带到他的身边,带到他的怀里。

那现在呢?

他不是以为我是奸细,所以让我走,让我马上走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我了?

是不是因为,现在托着我的,已经是他的潜意识了?是他死去后,或者昏迷里的潜意识?还记得,永远记得要保护我,要我去他的怀里?

穆弦,你死了吗?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我颓然坐倒在光球里,全身力气仿佛已经被抽尽,浑浑然泣不成声。

终于,我再次徐徐降落在他的身后。

周围再没有人说话,再没有人攻击四野寂寂一片,只有他的身影,依旧清清冷冷的屹立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身体周围的光柱,比之前还大了好几倍,他站在里面,就像站在另一个幻影般的世界。暗灰色军装,乌黑的短发,白皙如玉的容颜上,一双眼幽黑又漂亮。而他静静的站着,静静的望着远方,仿佛已经没有气息,没有知觉。

我一步步朝他走去。

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我笼罩着蓝光的躯体,就进入了光柱。我的双手抑不住的颤抖,颤抖的环住了他的腰身。我用力的深呼吸,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

泪水再次蔓延过眼眶,我的胸膛中,仿佛有一只无情的手,拼命的撕扯剥皮断骨。可我的脑子,却一片懵懂的空白。

他没有心跳了。

他的心跳停止了。

他死了。

我轻轻把头靠在他背上,恍惚抬头,看到磅礴而明亮的光柱,笼罩着我们。蓝色的能量波,悄无声息的流动着,看起来那么美好而璀璨。

泪水自我的脸庞无声滑落,我的身体开始发烫,而浑身的血脉,仿佛也开始尖锐的刺痛,仿佛随时会爆炸。我知道不可以,我知道我可能会死。

但是穆弦已经死了,我死不死,还有什么关系呢?

在我死之前,就让我用最后的力气,阻断蓝色光网,让整个斯坦星球,就此堕入黑暗。但愿没有那光明的一百年,他们不再能够,成为宇宙的流毒,成为战无不胜的猎食者!

我看到光芒从身体里射出来,看到白色的光刃,坚韧的、缓慢的插~入蓝色光柱。看到石山周围无数炮火疾射过来,却都被光柱隔绝泯灭。

穆弦,穆弦,等我,我就在这里。

对不起,我要杀死你的族人,毁灭你的帝国,然后我们死在一起。

头顶的白色光刃,缓缓的扩大,就像一个洁白的断面,正遮挡住源源不断的蓝光。我的心早已被泪水冲刷数遍,我的心已经像死水般沉寂。

可就在这时,只令我肝肠寸断的一幕,却在我眼前发生。

我怀中的穆弦,一点点在消失。头发、眼睛、脸颊……双腿、腰身、胸膛……死去的他,正在我面前汽化!

我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双手拼命抱紧他的残躯,却只抱了个空。我惶惶然战兢兢抬头一看,眼前一抹暗灰色衣袂湮没进光芒里。

而我的眼前,一滴晶莹的水珠,仿佛幻影般,汽化成了淡淡一抹烟雾。

那是……穆弦的泪水吗?他到死,都以为我背叛了他,对不对?

“啊――”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身的白光瞬间爆射开,头顶的蓝色光柱倏然就消失在天空中。而我抬着头,满脸泪水看着天空的蓝网再次剧烈的摇晃,听到不远处的“斯坦新生”,发出轰隆杂乱的声音。而我头顶很高很高的地方,一道雪亮的狭长的细缝,像是从天空深处撕裂开。

我的眼睛被那裂缝耀眼的光芒,刺得眯紧。恍惚间,我似乎看到裂缝里昏暗的泥潭般的宇宙,那正是我来处,三千万年后;迷离间,我似乎听到王的声音,轻响在耳畔:回来吧,华遥。回来吧,孩子。

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从躯体从脱离出来,然后我看到自己缓缓的上升,升向那道时空裂缝。地面的一切变得模糊难辨,我看到疾射过来的炮火,泯灭在裂缝的光芒里,看到天空的蓝网寸寸断裂,看到庞大的“斯坦新生”轰然倒塌在地,看到无数人跪倒在地,悲伤的哭泣像是要把天空震破。

然后我就飘进了裂缝里。

我像是跌进了一个无底深渊。

无数的光芒从我眼前飞逝而过,许多扭曲的光影和声音,仿佛鬼怪般尖啸着朝我撞过来。我的脑袋很痛,痛得我将头用力抱紧。

浑浑噩噩间,我听到了支离破碎的声音,看到仿佛水中倒影般飘忽的画面。泪水源源不断从我眼眶往外冒,我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

“我来自斯坦星球,四年后的今天,华遥,我来接你。”

“现在,你是我的公主。”

“十五岁,我在草丛里,看到你对我笑。”

“华遥,你让我无法抗拒。”

……

最后,我看到他穿着白色的军装,安安静静的站在万众瞩目中,抬起清冷白皙的脸庞,嗓音柔和得像静静的夜风。

“华遥,我的妻子。即使恒星不再绽放光辉,即使行星被黑洞无情吞噬,我们也不会分离。”


68


“单面还是双面?想吃哪一种?”

我往盘子里倒好油,手拿鸡蛋,回头望去。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整张大床明亮雪白,暖色的房间看起来清新又舒适。他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轻轻搭在腰间,细白如玉的脸颊上,幽深的眼眸静静望着我。

“想吃你。”淡淡的声音。

我失笑,继续低头专心煎蛋。身后脚步声轻响,腰间已是一紧,他温热的体温将我包裹。我身体一颤,丢掉手里的东西,回身抱住他,热烈的吻了起来。

“为什么哭?”锐利的黑眸近在咫尺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视线有些模糊:“高兴就哭了。”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乌黑的眉毛轻蹙着,将我紧扣在胸膛:“我不喜欢看到你哭。”

“嗯……那你哄我。”

“不会。”

“那叫我……老婆。”

“老婆。”

“老公……”我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把脸低下来,轻轻吻上那黑黢黢的双眼,“我爱你。”

他抬起头,脸庞被阳光涂成淡金色,浅笑如微风,那双眼睛里也有隐隐笑意:“有人来了,晚点来找你。”

“好。”我抱着他的腰身,头轻轻埋进他怀里,闭上眼睛。

他的怀抱变得越来越冷,慢慢的,那温热坚实的触感消失了,我的双臂缓缓合拢,抱住了自己。

“华遥。”低沉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睁开眼,已是一室阴暗。

没有星光,机舱外的宇宙宛如漆黑深潭,只有乌烟瘴气的红色硫气,一团团散布其中。而我独坐在老旧的藤椅上,满身清冷。

我起身,回头,看着门口的男人。

“王。”

顾悯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打开了灯。柔和的光线下,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但身上的王袍依旧整洁干净。

他用那双深邃、悲悯的眼睛看着我,走到了窗前,跟我并肩而立。

“斯坦星人穷追不舍,他们已经将这颗星球包围了。”他轻声说,“我不打算抵抗。”

我跟他一起看着窗外泥泞般的太空,静默片刻,答道:“对不起。”

他转头看着我,俊朗的脸上居然露出浅浅的笑意:“别说对不起,你已经完成了任务,只是……”

“只是历史,是不可改变的。”我缓缓的,替他说出没说完的话。

六个月前,我回来了。

听说刚醒来的时候,我整个人的意识都是混沌的,疯狂的用精神力攻击一切接近我的人。要不是王早有预备,将我苏醒的地点锁在封闭舱里,只怕我已误杀了很多人。

据说我当时只反反复复念着几个简短的词句:

“我要回去。”“我要救他。”和“穆弦。”

而十天后,当我的精神逐渐恢复正常,哭着抓着顾悯,对他说的一番话就是:“我要回去!再送我回去一次!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精神力网已经被破坏了。送我回去救穆弦啊!我已经跟他结婚了!”

顾悯当时的眼睛里,也泛出隐隐的泪光,只缓缓抱紧我。

“华遥,你知道的,你不可能再回去。”

我心头剧恸。

是的,我明知道,回不去了。

那个时空里已经有了一个我。如果再回去一次,两个来自未来的我,会造成时空的错乱崩溃——这是每个时光族人都明白的道理。

我哭晕在顾悯怀里。

再次醒来时,我才看清,我们依然身处残破的飞船,充满硫气的小行星。而宇宙,依然是我离开时的破碎模样,死去的依然死去,杀戮的依然杀戮,满目生灵涂炭。

那一天,穆弦分出一部分精神力保护了我,所以他的精神力爆发,并没有激发出其他精神力者的潜能。而我临走时对蓝网的破坏,也导致了“斯坦新生”的能量紊乱。当时斯坦星就被甩出了星系,偏离了轨道,离开了恒星,陷入了冰冷和黑暗——超能时代并没有来临。

可是数千年后,新斯坦族——宇宙猎食者还是诞生了。史书记载,他们在黑暗中获得了某种能量、被激发出超能。但具体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历史的轨迹,因为我的干预,只有了旁枝末节的变化,可大车轮依旧笔直向前,碾碎了我们时光族的所有努力。

也碾碎了我的所有。

……

“也许,这才是族训让我们不可干涉历史的原因。”顾悯的神色有些怔忪,“宇宙的运行,有他的定律,有他的因果关系。人力不可改变。”

听到他悲凉的话语,我早已麻木的心,还是涌起阵阵钝痛。

就像我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穆弦的死亡吗?

“抱歉。”顾悯柔声说,“身为王,却不能保护你们。”

我缓缓说:“王,我们是最后一个被斯坦人征服的种族,你已经很好了。”顿了顿,我问:“他们会如何处置我们?”

顾悯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浑浊:“这些年来,斯坦人将时光族视为仇敌,认为当年斯坦星堕入黑暗是我们造成的。我和你应该都会被处死。我只希望,其他平民能够有活命的机会。”

我没出声。

“好好休息。”顾悯看我一眼,我点点头。他转身离开。到了门口,忽然又顿住。他没有回头,只轻声说:“华遥,不要再用精神力制造幻象了。那样你会疯。”

我没出声,静静听着他的脚步声远离。然后我在窗前站了片刻,又回到椅子里躺下。扶手边有一本小小的书,略显冷硬的棱角,轻轻磨着我的手心。翻开扉页,是一张照片。

一身戎装的青年男子,身旁站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女人的脸模糊而秀美,而男人那白皙清秀的脸颊上,双眼似乎再无曾经的倨傲,而是透着隐隐的温柔。

照片下有一行小字:“光辉之王诺尔殿下结婚纪念照。据传他的妻子来自地球,具体资料不可考。”

这就是他的传记里,对我的唯一介绍。大概是斯坦人将我视为他生命中的污点,一笔带过。

我看了一会儿,合上了书,闭上眼,思维沉睡。在我的世界里,金色阳光再次从窗口照进来,冷硬的房间重新变得温暖而精致。

穆弦清俊挺拔的身影,缓缓从虚空中浮现,低沉清润的嗓音,隐隐约约响起:“过来。”

我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他,只是脸颊隐隐有咸湿的泪水无声滑落。

幻象有什么不好,至少还可以让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

受降那天,斯坦族的一艘太空堡垒,停靠在我们栖身的小行星的近地轨道。我们的飞船航行靠近,他们登陆缴械,然后我们就被带上了太空堡垒。

没落的宇宙里,一个种族被征服,也变得如此仓促简单。不过斯坦人的情形,似乎也不是很好。这几个月星系坍塌的速度在加快,离宇宙毁灭的日子也许不远了。

等宇宙坍塌成一个超级大黑洞,或许又会有一次新的宇宙大爆炸,生命重新诞生,又是新的光年轮回。

这样,也好。

负责押送我们的士兵都是机器人,扁平的头颅、窄瘦的身躯、红色的眼睛,看着居然有点眼熟。只是他们看起来更轻盈、材质更坚韧,轮廓也不同,神色更是森然,声音也冷酷无比,没有半点感情,仿佛真的只是一部机器。与千万年前的那两个人,差别很大了。

我以为马上会被处死,谁知我和王被分开,而我被关进了单独的房间。房间连扇窗户都没有,阴暗又冰冷。我手脚都被能量锁锁住,脖子上还有一根能量链条。

这一关就是十天,暗无天日。

十天后,太空堡垒降落停稳了。我在机器人们的重机枪环绕下,从甲板走出来,踏上地面,看清眼前的一幕。

我有片刻的怔忪。

银灰色的建筑密集严整,悬浮公路像一条条绸缎在空中伸展蔓延。即使天空阴霾昏沉,整个城市看起来依旧稳重而有序。

帝都,昔日的斯坦帝都,竟然就在我眼前。

斯坦星球早在千万年前成为废墟——他们重建了帝都。

而当我被带到皇宫,看到白色优美的宫殿,看到皇宫正中矗立的那个丑陋的玉石雕塑,久违的眼泪,涌上了干涸微痛的眼眶。

遥遥望去,它看起来灰黑、残缺,再无昔日的光滑莹润,甚至辨认不出“大手握小手”的形状,只是一团形状嶙峋诡异的巨石。

它竟然没有被毁掉。

我抬头,望着玉石空荡荡的顶端,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他清冷静好的容颜。

***

我被带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厅。

正前方坐着五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两侧各放着五张长桌,桌后都坐着人,加起来至少有三十多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人有兽,看起来来自不同种族,灯光很亮,照得他们的神色都很紧张。每章桌子后,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警戒——看起来,这这些人也像是斯坦人的俘虏,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他们全部抬头看过来。我谁也没看,静静往前走。顾悯换上了套普通的西装,坐在正中的一章长桌旁,正对着那五个男人。他的双手戴着跟我一样的能量锁。一排机器人士兵,站在他背后警戒着。

这是审判?

现在的斯坦人,处决犯人从不审判。

那是为什么?

我在顾悯身旁坐下,平静的直视前方。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时光族领袖顾悯、华氏后人华遥,我是斯坦帝国总指挥官——卓午。”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

中年男人,相貌俊朗而阴鸷。穿一身黑色军装,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皇族后裔?也许吧!就是这个男人,带领猎食者,横扫了整个宇宙。

我冷冷的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阴冷的声音略带讥诮:“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王妃殿下?”

我心头微微一震,没说话。

他盯着我,目光很锐利也很直白,写满阴沉、厌恶和恨意。我平静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却移开目光,继续开口:“整个宇宙还活着的科学精英,还有时光族后人,已经全在这里。我要你们执行一项计划——也是让你们能够活命的计划。但安。”

他看向那五个人中,最右侧的那个人。那个人的腰背倏地就挺直了,似乎有点紧张,这让他跟其他沉肃威严的四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我这才注意到,那是个机器人,跟之前看到的样貌相同,只是脸似乎更圆一些。而且他的军装看起来皱巴巴的很显眼。

“咳……”但安的表情变得严肃,声音却有点颤,“我是斯坦帝国科学院首席专家但安。”

我听着他陌生但是柔和的嗓音,所有注意力凝聚到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我觉得舒服。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造成了周围科学家们的骚动。

“三个月前,麦哲伦星系、维恩星系、第三螺旋星系、第7-10棒状星系,以及其他3710个大规模星系,都发生了坍塌,一个足以吞噬整个宇宙的新的大黑洞,已经形成在宇宙的中心,并且正在不断扩大。”

原来情况比我们得知的,更加严重。

他继续说道:“按照我们的多次演算,宇宙在五百年内整体坍塌的几率为99%;一百年内坍塌的几率是70%,一年内坍塌的几率是30%。”

现场响起一片抽气声,所有人面面相觑。也许只有我和顾悯,沉静不语。

既然末日已经进入倒计时,他们把我们聚集到这里,还想干什么?

但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众所周知,宇宙的质量崩塌是因为精神力的过度开发。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对宇宙进行修补。因此,我在此代表科学院,提出‘宇宙新生’计划。这项计划的核心目标是,通过改变历史,来拯救现在的宇宙。这项计划,需要时光族后人来执行,也需要在座诸位的参与。”

这时他抬头看着我和顾悯。不止他,整个大厅的人都看过来,灼灼的、热切的、质疑的、不安的目光全都看过来。

我心头一震,涌起的却是麻木的绝望。

是想让时光族穿越回去改变历史?

他们大概不知道,时光族还活着的人里,只有我一个人有能力穿越那么长的时空。但是我已经去不了。

我看一眼顾悯,他的神色虽然平静,嘴角却隐隐有一丝苦笑。

顾悯站了起来,平静的看着卓午:“指挥官阁下,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只有华遥具备穿梭到千万年前的能力,但是她……”

“她已经去过了。”卓午忽然接着顾悯的话说下去,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只听他冷冷的继续说道:“她成功的阻止了‘斯坦新生’计划,让斯坦星坠入黑暗,让我的祖先数千年来活在阴冷和黑暗中!”

我猛的抬头看着他,他的神色阴冷而愤怒,整个大厅顿时安安静静。

顾悯平静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那是我的安排。我们曾经试图改变历史,但是失败了。如果你认为有罪,我来承担,与她无关。”

我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紧盯着卓午,后背渗出了层层冷汗。

“你既然知道我不能再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略显空洞干涩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那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们真的有办法……如果真的有……

我看着自己的十指,在桌上轻轻颤抖起来。

卓午将那沉若千钧般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了一眼但安。

但安看着我,沉声说道:“因为那个时空已经有了一个你,所以我们不能再让你穿越过去。我们的计划,是实现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

我心头猛地一震,只觉得刚刚燃起的渺茫希望,又被他的话生生掐灭,一颗心陡然又沉了下去,沉进一片死水里。

“不。这根本不可能。”身旁的顾悯已经开口,“时光倒流是不可能实现的。”

“有可能。”但安答道,“无论时光穿梭,还是时光倒流,都需要两个条件——能量、具备时光属性的精神体,也就是你们时光族。只是穿梭需要的能量小,倒流需要的能量很大。所以才从没实现过。”

“你知道那需要多大的能量吗?”顾悯反驳,“你想让整个宇宙、整个空间时光倒流,那就需要几乎相当于一个宇宙的能量来源……”顾悯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眼睛也亮起来,转头看着我。

我的整个脑子猛的一震,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

他们是说……他们是说……

“以前没有。所以我也没打算留你们的命。”卓午忽然开口了,“但是现在有了——那个已经吞噬了大半个宇宙的新黑洞。”


69


夜风清凉,我仰面躺在毓山顶上,头顶是浑浊的天,而我的意识已经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

“你在用精神力制造幻象?”好奇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到圆而扁的金属脑袋,从旁边伸过来,狭长的红眼睛一眨一眨,熠熠生辉。

我微微一笑,坐起来:“但安教授,有事?”

但安似乎习惯性的揉了揉已经很皱的西装,在我旁边坐下:“咳,华遥女士,我有个私人的事,想请教你。”

“请说。”

“光辉王阁下,也就是你的丈夫,他是个怎样的人?”他看起来有点羞涩,还有点激动。

我怔然失语。

那天的会议后,我跟顾悯就留在皇宫。但安带领着科学家们,开始如火如荼的工作。我经常被叫到会议室,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配合进行演算和试验,

大批军队,驻扎到斯坦星各处,听从但安指挥,开展各项挖掘、运输和仪器制造工作——这是一项非常宏伟的计划,其宏伟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但安一直忙得像个陀螺,也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再过几天,就是“宇宙新生”计划预定实施的时间了,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来找我说话。

也许是看我沉默,他显得有点窘,摸了摸头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从小就很崇拜光辉王,所以想更了解他。”

我沉默片刻,眼眶有些湿润了:“但安,你认识一个叫做‘莫林’的机器人吗?”

他摇摇头:“不认识。你的朋友?”

“嗯。很好的朋友。”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晕成淡淡的一小片水渍。

他不知怎的,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纤长的金属手指,仿佛无意识的拔着地面干枯的青草,咧嘴笑着,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为了让我更了解斯坦星球的那场灾难,我的脑子里,还加装了一块远古的能量芯片,据说是从帝国时期战死的机器人的脑部取出来的。”

他偏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说不定你跟芯片的原主人以前认识?”

我的脑海中闪过莫林死那天,半个脑袋埋在飞机残骸中的样子,喉咙一堵,眼睛已经模糊。

我一把抱住但安,紧紧抱住。

是你吗?我亲爱的莫林?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他的身躯陡然一僵,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华遥女士……这个……你很难过?”

可我哽咽难言,用力把他抱得更紧,头埋在他冰冷的、皱巴的军装上,泪水很快打湿了一大片。

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他的手轻拍着我的背,动作生涩而僵硬。我心头一暖,松开他,忍不住含着泪笑了。他飞快看我一眼,立刻转头看着一旁:“这个……那个……”

“他是个很霸道的人。”我柔声说,“……莫林,很怕他。”

但安马上转头看向我,眼睛又亮又大:“是吗?”

这是我回到这个时代后,最好的一个晚上。夜风微凉的山顶,我跟但安说起穆弦的每一件事,而他真的就像追星一样,兴奋的问这问那。

只是他不知道,提起穆弦哪怕只是一个小细节,都能叫我痛彻心扉。但看着他笑,我就一直说,一直说。

直到午夜,但安把我送回了暂住的宫殿外。

我微笑朝他告别,一个人走向幽暗的宫门,他却忽然叫住我。

“华遥。我们会成功的。你一定会再见到他。”

我转头,他的嘴咧得很开,非常赤诚的笑容。

“嗯。”我微笑看着他,“我会跟他说起你。”

他愣了愣,笑容更加放大:“太好了。”

我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入阴暗里。

刚走进花园,就看到顾悯坐在一张古旧的藤椅上,抬头望着天空。我缓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不说话。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悲凉如水。

“计算了这么久,成功率依然不到百分之30%。华遥,你更可能变成黑洞中的一抹尘埃。”

“你知道的,哪怕只有1%,我也会去。”我低声说,“现在的我,生不如死。”

他反手将我的手握紧:“不要这么说。”

我俩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苍茫的夜空,声音就像古井般冷寂:“华遥,斯坦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如果历史依旧不可改变,宇宙注定走向终结……时光倒流后,你就尽力让自己,让你爱的人,让那个时代的人,在活着的时候,过得更好吧。”

***

宇宙新生之日。

斯坦星球已经在外力作用下,脱离了原本的星系,重新变成一颗死亡行星,在宇宙中滑行——这也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它的表面没有半点阳光,也没有温度,像人间地狱。只有炽亮的军用探照灯,将帝都照得宛如白昼。地面上,黑压压的部队将皇宫团团包围;天空中,密集的舰队几乎要把大气层塞满,低沉的引擎声仿若雷声阵阵。

整个皇宫的建筑,几乎都被推平了。只余“毓”山匍匐在光秃秃的地面上。

毓山旁,有一个直径十米的大洞。地下的洞壁却有两百米厚,全部浇筑超硬度耐高温金属。

这个洞直通地心,与毓脉的末端相连。

那也是我要去的位置。

人体,是无法从黑洞中直接吸取能量,需要能量矿石作为介质。

这一次,我们的介质,是整颗斯坦星球丰富的毓脉。

我会站在地心,站在毓脉中,跟随整颗星球,被推入黑洞,从而吸收能量,逆转时空。

数日前,当我第一次看到但安的计划图时,沉默了很久。

我想这一定是宿命——这多像穆弦曾经做过的事?只是上一次,他站在毓山的顶端,而这一次,我站在被毓包裹的地心。

就像我们始终彼此牵挂着,没有分离。

由于这个巨大的能量场,是由我的精神力主导。换句话说,我的精神力会贯穿整个时光倒流的过程。所以时光倒流后,我也能保持现在的意识、精神力和记忆——否则我们的时光倒流,也没有任何意义。

***

我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在科学家们的簇拥下,走向地心洞旁的升降机。卓午、顾悯、但安跟许多人,也穿着防护服,站在洞旁等着我。探照灯照在头顶,白晃晃的刺眼,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成功倒流之后,务必第一时间劝说光辉王殿下,将整个帝国迁徙。”卓午依旧冷漠而威严,似乎并不考虑70%的失败可能。

“好的。”我答道。

“华遥,再见。”顾悯柔声说,“祝你幸福。”

“再见。”我的眼眶有点湿润。只有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历史不可改变,那么他们活不了太久,这一次离开,我跟他就是永别。

但安走上前,带我继续往升降机走,嘴里重复各种注意事项,我频频点头。

“为了让你有充足时间,我们会尽力将时光倒流回你18岁跟光辉王相遇那一天。”

“在吸取黑洞能量的过程中,你的肌体会非常不适应,非常痛苦。会超过你曾经承受过的任何疼痛,做好心理准备。”

“只有吸收能量足够大,时光才能倒流。这个时间无法预估,你也许会在里面呆上一年,或者十年,或者……更长时间。”

……

我坐进了升降机,开始缓缓下沉。洞口外,但安等人的脸越来越远,慢慢的,被黑暗吞没。几分钟后,星球上的所有人都会乘飞机撤离,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地心、沉入黑洞。

我在黑暗中静坐了一会儿,打开头罩上的灯,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传记,翻到那一页,我跟他站在一起,他的面目模糊而温柔。

***

“小姐、小姐!”

模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的意识仿佛也随着这声音,缓缓清晰起来。

慢慢的,我忆起了噩梦般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忆起无穷无尽的身体的痛。记得肌肉寸寸剥落般的痛,记得脑浆在大脑中灼烈如沸腾的恐怖,我还记得斯坦星和毓在我身旁燃烧殆尽,而我的眼球开始爆裂,然后是四肢……我想自己终于还是挺不住了,计划要失败了。然后我就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了穆弦,他抱着我,不发一言的低头看着我……

我猛的睁开眼,看到了暗灰色金属舱顶。柔和的灯光下,一个圆圆的金属脑袋,杵在我的面前,纯红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呆呆的看着我。

我的太阳穴一阵抽痛,呼吸也梗滞住:“你是……莫林?”

他的表情很震惊:“小姐,难道你连我也不认得了?”

我只觉得整个胸口重重一震,浓重的泪意猛的就袭上了眼眶。

“莫林!”我紧紧将他抱住,他的金属骨骼硌得我隐隐生疼,“莫林……莫林……”我的喉咙堵得刺痛,泣不成声。

太好了,我回来了。我的莫林,我的莫普,我的……

穆弦!

我哭着将他推开:“穆弦呢?他人呢?”

莫林呆呆的看着我,忽然扭头,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们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飞机残骸。”

我茫然望着他:“残骸?什么残骸?”话一出口,我心头一震,抬头看了看四周,窗外太空幽深,星光明亮——我们在飞船上。

不,不对!但安不是说,要将我送回18岁吗?那为什么醒来就看到莫林?

竟然不是18岁。

“这是哪里?”我又问。

莫林哽咽答道:“这是荒芜之地上空的太空堡垒,你已经安全了。阿道普上尉执行跳跃时,你忽然吐血晕倒。”

荒芜之地?阿道普?易浦城雇佣军侵略荒芜之地的那场战争?我们堕入空间黑洞前的半年?

我竟然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可是既然时光倒流已经成功,经过精确计算的时间点,怎么又出了差错?

我记得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是撞机之后,被困在雇佣军的一个空间站里。而这次撞击,是他的精神力第一次爆发,然后半年不可以使用精神力。

他的精神力已经爆发过一次了。这个认知让我隐隐有点不安。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要完全阻止他的精神力爆发,这样超能时代来临的可能性就更小。

没时间多想了。现在我只想见到穆弦。

“带我去找舰队副长。”我一把抓住莫林的胳膊,“我能找到穆弦。”

***

两天后。

太空如同一条黑色大河,密密星光就是河中的水波,盈盈闪耀。而我们的战机置身其中,周围安静又清冷。

我望着不远处虚空中,铁桶般缓缓旋转的雇佣兵空间站,思绪有刹那的迟滞。

似乎前一秒,我还活在那个即将毁灭的宇宙里;可此刻,宇宙在我面前璀璨而繁荣。

我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

“我去引开空间站外的敌机,请代我向指挥官问好。”通讯频道里,传来阿道普低沉的声音。

听到“指挥官”三个字,眼泪彻底模糊了我的眼眶。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抽泣声还是清晰的传了出来。

通讯频道里没人说话,大概都以为我太激动了。过了一会儿,莫普柔声对我说:“小姐,请放心,指挥官一定平安无事。”

我哽咽点头,可是身体还是微微发抖。

近了,更近了。

舱门打开,我踏入空间站。里面阴暗一片,仿佛一个人也没有。莫普莫林带着两个士兵,正要逐层检查,我已经忍耐不住。

“第三层。”我小声说,“我能精确感觉到。”

他们没有怀疑,因为之前就知道我身上有穆弦残余的精神力,可以感觉到他的方位。

当我们站在第三层武器库的入口,往事一幕一幕更加清晰的涌入脑海。

“关闭底层、底层……”那时我的脸,是不是因为窘迫涨得通红?

“关闭底层涡轮器。”是他坐在一堆雇佣兵伤兵中,抬起清秀的脸庞看着我,低沉沙哑的嗓音,透着只有我能懂的宠溺。

没关系,穆弦,虽然现在你没了后来的记忆,但是我们会一起再找回来。

而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死在我怀里。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前的机舱阴暗幽黑,极暗的灯光如同雾气弥漫。一个高大的铁架屹立在墙角,墙后就是穆弦,和十几个雇佣伤兵。

莫普他们三个走上前,脚步顿住。我已经完全忍耐不住,快步冲了过去,哪怕脚步声会震动其他的雇佣兵。我甚至一把推开了莫普,冲到了铁架后,吓得莫林低声惊呼。

我愣住,呼吸也随之一滞。

幽暗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们,静静站立着。地上躺满了十多个雇佣兵,眼睛都闭着,不知死了还是晕了。

他似乎迟滞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看着我们。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我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就是胸膛中的心跳,激烈得仿佛随时都会爆炸。我双手捂着脸,泪流满面,我生怕这一幕只是梦,一个终究会醒来的梦。

是他,是他。跟上一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但真的是他!

他穿着残破的黑色雇佣军装,高大料峭的身躯,仿佛一尊冷峻的雕塑。白皙如玉的脸颊染上了血污,黑色短发也凌乱得厉害。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可那双幽黑的眼睛,却紧盯着我。

我颤抖着,甚至踉跄着,一步步走向他。近了,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只叫我心头狠狠一震。

那眼神像夜色一样浓重,似乎蕴藏着许多我看不透的情绪,只让我感觉到痛,感觉到揪心。

然后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升起了泪光,清晰的泪光。

我的脑子早已混沌,整个人浑浑然眼里只有他。看到他的泪水,我只觉得整颗心都要碎掉,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穆弦!穆弦!”我泪流满面。

温热的身躯,结实的胸膛,熟悉的气息……是我的穆弦啊!我用力把他抱得更紧,紧得我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小姐、指挥官。我建议先离开这里。”莫普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这才回神,刚要松开他,忽然察觉他在我怀中,一直僵立没动。

他的双手始终垂在身侧,没有回抱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定是我的反应太激烈了,他感到意外?对,现在的我,应该还没爱上他呢!我心酸的想。

刚想抬头看他,忽然腰间狠狠一紧,力道勒得我一阵锐痛。“嘭”一声,我整个人被他牢牢扣在墙上。

我刚想说话,下巴已经被用力捏住动弹不得。他低下头,暗沉的双眼晦涩难辨,而干裂的、冰冷的嘴唇,狠狠的吻了下来。



70


背后是墙,我整个人被穆弦固定在怀里。他低头疯狂的吻着我,气息冷冽而急促。我的泪水如同滂沱雨下,身体紧贴上去,同样激烈的、痛苦的、欣喜的回吻着他。我只想就此沉沦在他的怀抱,不用苏醒。

忽然间,毫无预兆的,他猛的将我松开,湿热的唇骤然远离。

我迷惘的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我感觉他正盯着我,沉默片刻,他已经转身走向了莫普等人。

我顿时失落难言,他不应该……一直抱着我吗?

莫普和莫林都在笑。穆弦在他们面前站定,一伸手,把他们同时抱进怀里不动。莫林“啊”了一声:“指、指挥官……”莫普眼睛猛的睁大,似乎也受宠若惊。

一转眼,穆弦已经松开了他们,朝旁边两名士兵点了点头,迈开长腿往门口走去:“走吧。”

莫林莫普连忙簇拥着我追上去,可他走得很快,也没有回头,转眼就先出了机舱。

莫林却拉住我的衣袖,哽咽着小声说:“这还是指挥官第一次抱我……感觉真的好难形容……”

我一怔,这才从失落的情绪里反应过来,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却听莫林继续嘟囔:“指挥官今天好感性啊,一定是精神力震荡,影响了他的情绪反应……”

是吗?

应该是的。

虽然刚才他的泪水,让我震惊意外,甚至好像……看到的是曾经那个死在我怀里的穆弦。可无论从哪个理论角度来说,时光倒流后,他跟其他人一样,绝不可能有后面的记忆。

走到空间站出口,就见幽深的太空中,五艘战机整齐排列着——阿道普他们已经安全归来,而穆弦已经走到阿道普的战机前,一弯腰,走了进去,舱门缓缓关闭,掩去他挺拔颀长的身躯。飞机随即一个侧翻,已经飞到前头去了。

我微微一怔,莫林已经开口:“咦?指挥官不跟我们坐一艘飞机吗?”

“战况紧急,可能是要向阿道普询问敌情。”莫普答道,扶着我上了飞机。

我坐在机舱里,看着穆弦所在飞机,远远航行在最前头,他的身影根本看不见。这让我越来越焦躁不安。

我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我根本一分钟都不想跟他分开。可他如此冷静而自制,甚至不跟我呆在一架飞机上。我的胸口就像堵了好多东西,可是释放不出来。

是了,我记得上一次雇佣军战争期间,他获救之后,也是先不眠不休的处理军务。

现在,我跟他的感情,还没有后来那么好,还没有那么如胶似漆——这个认知,让我心头一酸。

只能再等等,我记得这个时候,战事确实已经迫在眉梢。等他夺回海伦尔要塞,打败易浦城,再跟他细说。

对了,易浦城。

会在几天后,伪装成阿道普的、狐狸一样的易浦城啊。

我的心情忽然愉悦了一些——正好可以通过戳穿他的阴谋,来向穆弦证明,我是来自未来的时光族。

返回荒芜之地的太空堡垒后,莫林把我送回房间。

“穆弦呢?”我问他,刚刚在甲板下飞机时,就没看到他。

“直接去指挥中心了。”莫林一脸敬仰,“听说今天就要展开大反攻了。”

我有点失落。

我还记得上一次,他受了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还抱着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明白对他的心意。对了,上次我还闹了笑话,磁力圈。还有他跟个孩子似的,把脸埋在我的胸~口……

可这一次,他似乎没有受伤。所以那些微甜微酸的共同经历,都不会有了吗?

“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我问。

“很好。”莫林答道,“完全没有受伤。不过他不让我检测精神力水平,也许是时间太紧急了吧。我真怕他的精神力重创还没好,硬扛着落下病根怎么办啊。”

我皱眉:“战斗结束,你马上替他检查。”

阻止他的第二次精神力爆发,阻止他用精神力制造虚拟空间,是阻止超能时代到来的关键。我已经错过了第一次,第二次一定不能出事。

我也有些累了,倒头就睡。到了晚上,机舱里还是空荡荡的,穆弦没回来。

我叫来莫林:“战斗还没结束吗?”

“快了!”莫林喜滋滋的说,“已经夺回了海伦尔要塞,正在收拾其他残余部队。不知道能不能活捉易浦城。”

我微微一笑,问:“穆弦人呢?”

莫林的表情叹了口气,答道:“他在指挥中心的休息舱睡下了。”

我一愣:“为什么不回来睡?”

“我猜他一定是怕控制不住自己。”莫林狭促的望着我。

我顺口就答道:“仗都打完了,他为什么还要控制自己?”

莫林却似乎被我这句话惊住了,指着我说:“小、小姐,不是你跟指挥官约定,结婚之前不能发生关系么?难道你……你改变主意了?!可以了吗?那我马上去通知指挥官!”

我这才想起来,曾经这个时候,我还硬扛着不肯跟他上~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所以他不得不禁欲?

“你别去。”我笑着拉住他,“我自己去找他。”

莫林摇头:“你去不了啊。还不知道吧,指挥官专门下了命令,让你暂时不要离开休息舱。为了确保你的安全,还调了一队武装机器人守在外头。”

我一怔,起身走过去,开门一看,狭长的甬道两边,黑压压站着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机器人。看到我开门,他们齐声恭敬喊道:“小姐!”然后同时垂下目光,不跟我直视。

莫林走了,我躺回床上,有点抑郁。

情况改变了。

穆弦对我做的每一件事,跟上一次都不同,但是听起来,似乎又都合情合理。

可为什么,我老觉得不对劲。

而且我想见他想疯了,简直挠心挠肺。可门口的机器人异常坚定,不让我出门。我又不能贸然使用精神力硬闯,只能干等。

焦躁不安的辗转半宿,我才迷糊睡着。只是睡得不好,又梦到了那一天,他用惊痛的、愤恨的、失神的眼神看着我,只令我心如刀割,泪水雨下。

朦胧中,就感觉到身上很沉,有人重重压上来。我正陷在深渊般的梦境里,想醒,可是醒不过来。梦中那人呼吸很急,动作却很轻,沿着我的脸,一寸寸吻着。我感觉得到他的唇在颤抖,他滚烫的大手,摩挲着我同样滚烫的皮肤……

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我睁开眼,舱内的灯光大亮着,而我的脸颊淌满泪水,打湿了枕头。

穆弦背着光,正坐在床旁,挺拔的身躯、英俊的侧脸,是一副令人痴迷的流光剪影。强光之下,他的面目显得模糊。但是衬衣明显有点皱,短发也有些凌乱。

刚刚亲我抱我的,是他吗?如果是他,为什么忽然停下了?

忽然间,我就很想看清他的样子,看清眼前的他,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可光线实在太刺眼。我伸手想摁下床头的灯光开关,刚摸过去,他的手挡住了开关。

是想看清我吗?

“你忙完了?”我柔声问,“我……”我呼吸一滞,万千话语,却不知从哪里入口。

“还有军务。”他的声音有点哑,忽然就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去,灯光下的清隽侧脸没有半点表情。

我一下子坐起来:“穆弦,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他回来后,我们都还没好好说过话,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站住,没有回头。不知为何,那挺拔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些落寞萧索。

“现在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现在负伤回来的那个阿道普,不是真正的阿道普,是易浦城模拟的。”我缓缓的、坚定的说,“你让技术人员探测一下,应该就能发现他体内有机械元素。”

我等着他惊讶回头望着我。

他果然转身了。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清秀、白皙、温润的脸庞。可是他的目光……不是震惊,而又是那种幽深的、复杂的目光。

我完全愣住了,这个反应……

就在这时,门铃一响,莫普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指挥官。”

穆弦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开了门。莫普走进来,并不避讳我,低声说:“已经让人把阿道普……不,易浦城,看紧了。真的阿道普也营救回来了。指挥官,现在要动手吗?”

我脑子里“嗡”的狠狠一震。

他知道?早就知道了?然后对易浦城请君入瓮?

难道他真的有记忆?

不可能!完全说不通!他绝不可能有记忆。

可我的心跳已经越来越快。

这时,只听他缓缓答道:“他战斗力太强,我亲自去。”迈着大步就往门外走。

“等一下!”我快步冲上去,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沉声对莫普说:“看紧她。”人影一闪,大步走远。

可我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刚要追上去,莫普为难的挡住我:“小姐,指挥官现在去做的事很危险,你先不要出去。”

我看着穆弦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而两排机器人持枪沉默矗立。我静默片刻,退回房间:“莫普,你进来、关门,我有话对你说。”

十五分钟后。

我站在走道末端,前方空无一人,只在尽头的机库门口,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警惕戒备着。穆弦和易浦城应该就在里头。

真真正正的瓮中捉鳖。

莫林跟在我身后,哭丧着脸:“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我原以为以我的精神力,搞定莫普和那些士兵易如反掌。谁知他们竟然异常警惕、战斗力也异常的强。我尝试了好几回,才用中度冲击波,偷偷从背后震晕他们。但也惊动了周围其他人,莫林立刻闻风而至。后来我索性不管了,让莫林跟随着,一路坦荡的走过来,人人侧目。

只是回头再查今天我闯出来的事,士兵好瞒,莫普心细,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了。不过无所谓,我反正马上要跟穆弦摊牌。而且他现在的状态,实在叫我惴惴不安,一刻也等不了。

我看一眼莫林,又看向他身后走道,几个认得我的军官,正快步跑来,大概也是得到了消息,前来阻止我。我没有再迟疑,甩开莫林的手,快步跑向前方机库。机库门口的士兵们看到我都呆住了,一时竟没人说话。一名士兵伸手想拦,我说:“是指挥官叫我来的。你们别跟进来。”他一愣,我已经推门闪身进去。

刚一进去,就看到空旷、平整的机库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从远远的斜前方被抛了过来,狠狠摔在不远处的地上,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那英俊的、唇红齿白的面容,噙着冰冷笑意的深邃黑眸,不正是易浦城?他还穿着阿道普的军装,但显然是身份暴露,恢复了容貌。只不过此刻他的脸有点肿,嘴角还逸出一丝鲜血,样子很狼狈。

说实在的,再次看到易浦城,我竟然有点遇到故人的感慨。

而易浦城一回头看到我,目光微动。

正前方十几米远处,穆弦正缓缓走来,高大的暗灰色身影,清冷沉寂。衬衣袖子挽到一半,结实手臂上,似乎还沾到了血迹——毫无疑问是易浦城的。

看到我,脚步停住,薄玉般的脸庞上,原本阴冷的眼神,微微一变。

看到他竟然关着门在打易浦城,我心中的怀疑更加强烈,哪里会管易浦城,径直看向他。

“穆弦,你……”

忽然间迎面一阵劲风袭来,浑浊的热气已经喷在我耳朵上。我的脖子一紧,已经被人勒住。易浦城的目光戏谑又阴狠,五指紧扣在我的颈动脉。

我皱眉看着他。

我的精神力虽好,但战斗技能很差。不留神竟然被他擒住了。

易浦城微喘的声音响起:“诺尔殿下,你这个未婚妻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不能脱身,就送上了门。一架燃料和食物充足的飞机,马上准备好。不许安装追踪装置。”

穆弦的目光已经彻底冷下来。

易浦城又说:“我知道你有精神力。不过是你的精神力快,还是我的手快?如果不想我拧断她的脖子……”

“别让他碰你。”穆弦骤然打断了他,黑眸紧盯着我。

我心头陡然一震。

我听明白了他的话。诚如易浦城所说,穆弦出手怕有差池,所以,他要我自己动手。

纯白光芒如同薄薄的雾,瞬间从体内迸发。我听到易浦城倒吸一口凉气,高大身躯瞬间已经被我的精神力弹开,嘭然撞在墙上,再跌倒在地。

“我靠,你、你是时光……”易浦城软在地上没动,神色震惊,眼神又惧又……亮。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穆弦右手一个蓝色光波正在凝聚——他要杀易浦城?

我想起易浦城跟我的种族还有些渊源,立刻先甩了个冲击波过去,他脸色一变,躲闪不及,双眼一翻,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穆弦手中蓝色光芒缓缓消逝,高大身躯静立在灯光下,看着我没动。

“你有记忆。为什么?”我颤抖的说。可刚一出口,喉咙就梗塞酸楚,心口也痛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的看着我,黑黢黢的眼睛,深不见底。

71

眼前这个穆弦,跟记忆中有些不同。

以前的他,如果生气,如果动怒,会露出冰冷渗人的淡笑,会扣着我狠狠亲吻肆虐,强势又倨傲,隐忍,却又难掩锋芒。

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安静,安静得像一汪死水。

“现在是什么?”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低沉的声音也透着干涩。

“什么是什么?”我茫然而悲切的望着他。

他垂下眼眸,漆黑的睫毛遮住澄澈的眼睛:“现在的一切是什么?是我的又一个梦境?还是时光族的另一个计划?”

我原本满心的委屈话要说,听到他的话,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不是梦!也不是时光族的计划!”我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他的身体明显一僵,没有动。

我哽咽着把脸埋进他怀里:“穆弦,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是从三千万年后来的时光族,可之前我并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会告诉你。直到斯坦新生计划那天,你的精神力触发了我的记忆。历史上、历史上你会因为能量超载死去。你死的时候,精神力会爆发,触发其他精神力者的潜能,宇宙进入超能时代,斯坦星在一百年后,还是会坠入黑暗。可是宇宙的质量也会减少,星系坍塌黑洞增加,三千万年后,宇宙走向了灭亡。

我来到你身边,原本是想提前杀了你。可是我根本舍不得,我只是想救你,哪怕我阻止不了超能时代来临,我也要你活着!可是我失败了。现在的一切,是我们利用黑洞能量,推动了整个宇宙的时光倒流。穆弦,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为了让你复活,我、我……”

这番说辞,我早在心里想了千万遍,可说到最后,还是泣不成声。我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些事,我想说得够清楚了,擦干眼泪,期翼的抬头。

他低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覆上了层蒙蒙的薄雾,看不清晰。

腰间一紧,他终于再次抱住了我,无声抱住,缓缓收紧。

我心头如同放下一块巨石,所有委屈也烟消云散,脸深深埋进他怀里,长长的吐了口气。而他沉默的抱着我,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机库门外响起士兵响亮的声音:“指挥官,里面情况如何了?”

穆弦松开我:“你先回去。”我有点舍不得,而且他还没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有记忆。可他已经扬声道:“进来。”

士兵们持枪冲了进来,朝地上昏迷的易浦城包抄。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穆弦负手站在一堆士兵中,侧脸微垂,白皙又俊美,神色却冷峻而沉肃。

我的心忽然就沉了一下。

不,不对。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

误会虽然已经澄清,他也抱住我安抚。可他……还是太平静了。

那他到底……相不相信我的话?

这个认知陡然让我整颗心都开始冒寒气。

可是穆弦怎么会不信我呢?曾经哪怕他的帝国他的父亲怀疑我,他都选择站在我这边。那天的事,我解释得够清楚啊!

不,这不像他。

他变了。

不对,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一定跟他为什么拥有记忆有关。

狭长的走道里,官兵迎面而来,看到我纷纷低头避开。我目光茫然的掠过窗外的太空,银白色的星云漂亮晕染,星光璀璨如梦。我望着望着,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他刚刚问我的一句话。

“现在的一切是什么?是我的又一个梦境?”

他说“又一个梦境?”我的脑中仿佛有一道白光闪过――难道他做过类似的梦?

在……死之后?

***

我回到了房间,莫普很沉默,莫林很纠结。我只好说:“穆弦会跟你们解释一切。”结果到了晚上的时候,穆弦没回来,反而派人来叫我去审讯室。

偌大的审讯室里,顶灯、侧灯全部打开,亮晃晃的刺眼。易浦城就大摇大摆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居然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上的伤也褪得一干二净。灯光照得他的脸格外英朗,看起来倒像个明星似的。看着我走进,那墨黑的长眼睛还弯了弯,颇有点玩味。

穆弦孤身一人坐在长桌后,看到我,眼神似乎有片刻迟滞,随即恢复清冷。

“过来。”他沉声说。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心头没来由一酸。

过来。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曾经我还挺不满,老觉得他大男子主义。

可是没有他的时候,我肖想有人对我说这两个字,想了多少回?

“你真是时光族?”易浦城的声音骤然响起,我抬头望去,他微眯着眼。

我点点头。

“再给我看看你的精神力光芒。”他姿态慵懒的往椅子上一靠,“诺尔殿下,卖身这种事,自然要慎之又慎,没问题吧?”

穆弦神色淡淡的,似乎默认。

我有些吃惊――“卖身”?怎么上午穆弦还把易浦城打得死去活来,下午两个人坐在这里,不像是审讯,更像是……谈判?

也许是我沉默太久,易浦城有点不耐烦了:“就先来个小的冲击波。”

他的语气还是这么大爷,还是这么欠揍。

我一抬手,一个小小的白色水纹直射他的咽喉。他脸色大变,身子猛的向后一翻,“哐当”一声,连人带椅摔在地上。这点控制能力我当然是有的,白光本来就不会伤到他。手一收,白光消失了。

“还要看吗?”我问。

他一愣,从地上爬起来,把椅子一拉,气定神闲的坐下,斜睥我一眼:“老子吃饱了撑着啊。”

我忍不住笑了,下意识转头,却见穆弦看着易浦城,嘴角也浅浅弯起,灯光打在他脸上,流动着玉一样的光泽。

他也笑了啊。

这是我们重逢之后,他的第一个笑容。

为什么我觉得隐隐的难受?

“行。冲她的面子,那些小行星,还有船队,我可以说服雇佣军总部,都租借给你。”易浦城慢吞吞的说,“但我要知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心头一震――小行星、船队?难道穆弦已经在打那个主意了?所以对他最讨厌的易浦城,都能不计前嫌的合作?

果然,他看着易浦城,淡淡答道:“我打算再建一个帝国。”

灯光炽亮,我和易浦城都安静下来,没有说话。穆弦转头看着我:“你先回去。”

我没动:“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垂下眼眸:“我尽量。”

我心头一堵,但他已经开始与易浦城说起了细节,同时也有军官们走了进来。我一个人走出门口,走在狭长的通道里。

说不出的怅然难过。

结果直到半夜,全舰官兵都已经休息,他还是没回来。

我裹着他的军装外套,走出舱门。警卫很为难,我说:“我去找指挥官,你们想跟可以跟着。”

很明显,他们是穆弦留下监视我的。

结果他们真的跟着,一直到了穆弦的工作舱门外。门从里面锁着,我手上暗用精神力,直接断了锁,推门走进去,“砰”一声关上。

一抬头,我怔住。

他的工作舱跟他的人一样,暗色、简单、冷硬。舱中无人,但顶灯、夜灯、台灯,全都打开,亮如白昼。浴室的门关着,里面也是灯光通透,淅沥的水声传来,沙发扶手上搭着衬衣和军装――看来他正在洗澡。

我忽然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了。

灯光。

以前穆弦并不喜欢太亮,更偏爱暗柔的光线,半兽体质让他在黑暗里也能视物清晰,可重生之后,他不管到哪里,我的休息舱、审讯室,还有这里,所有的灯都被他打开。

为什么?

我在沙发坐下,尽管灯光炽亮,他的房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清冷。

“噔”一声轻响,浴室的门开了。他单手拿着块毛巾在擦头发,高大光~裸的身躯像一尊大理石雕像。看到我,那白玉般湿润的脸庞上,闪过怔然。

“你不相信我?”我轻声问,开门见山。

他站着不动,也不出声,眸色很深。

我的心顿时就像堵了块巨石,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不信我,那就杀了我,我不会反抗。我现在这条命,本来就是为你而存在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他骤然出声打断我,声音很冷,漆黑的眼睛里暗潮涌动。

“可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不出声。

我心头一凉,站起来走向他。他看起来是那么清秀、英俊,可又透着种说不出的疏离。

我不由得哽咽道:“我知道临死那一幕让你以为我背叛了你,可我没有!如果你再不信、再不信……我可以走,我现在就走!离开斯坦也离开你!那样我就肯定不能害你了!就算要跟你分开,我也要你相信我!”

这话一出口,我就感到心口好像被人狠狠扯了一下,湿热的泪水涌了出来――我干嘛要这么说?我根本无法想象跟他分开……

我整个人有点绷不住了,下意识转身欲走,谁知腰间骤然一紧,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几乎是撞进他怀里。他的手臂紧得像铁箍,低沉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说:“华遥,我们怎么会分开?”

他也被“分开”两个字刺痛了吗?

我哽咽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又沉默了,可手却将我抱得更紧。

我满心酸涩的说:“你知不知道,你死之后,我每天只能制造幻觉,每天过得昏天暗地?你知不知道,为了时光倒流,为了让你复活,我一个人在黑洞里呆了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一个月,一年?也许有十年!我呆了很久!现在我一闭眼,还回想起黑洞里的感觉,每一寸肌肉都脱落,我看到自己的眼球爆裂,我……”

这些话我没对他说过,我怕他心疼。可今天我只想让他心疼。

话没说完,下巴就被捏住,他清冷的脸颊近在咫尺,眼睛里竟像是闪过深深的震惊和痛楚。还没等我分辨清楚,他的唇已经狠狠的落了下来。

他的手劲大得厉害,我的双脚已经离地,被他整个扣在怀里,腰上生生的被勒痛。他的吻更是灼烈凶狠,吸得我咬得我隐隐作痛。

可这痛而迷离的吻,仿佛掩埋了我所有的理智。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他的腰,激烈的回吻着他。他的眼神变得汹涌而昏暗,白皙的脸也绷得有点紧。

干涸太久的身躯重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他的手指他的唇舌,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是燎原的火,让我敏感到战栗。

没有任何前~戏,甚至连拥抱和亲吻都让我们迫不及待。他紧绷的灼硬,带着干涩,带着疼痛,带着某种阴戾的凶残,一挺而入,就开始了暴风骤雨般的伐挞。

他的手宛如铁钳,将我牢牢禁锢在身下。痛楚和愉悦同时煎熬着,让我有一种濒临崩溃的错乱感。可我望着他清秀如画的容颜,望着他紧绷如同猎豹般的身躯,却只觉得神魂颠倒。

因为只有这样极致到近乎失控的感觉,才能舒缓深埋在我心中的痛。那一天,失去他的剜心之痛。

这一晚他要得很凶,并且始终用背后或者正面紧抱我的姿势在做。结束的时候,修长的手臂和双腿与我抵死交缠,毫无间隙的将我紧裹在怀里,我们就像紧紧依偎的两个孩子。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觉灯还是大亮着,床边已经空了。我起身望去,就见他背对着我,赤~身~裸~体坐在沙发上,头微垂着。

灯光打在他背上,勾勒出令人心神震颤的线条。宽阔的肩、结实的背,窄瘦的腰,修长的腿,看起来宛如神邸静坐,却透着孤寂和落寞。

我的心头阵阵发软,虽然他有些改变,但是他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他似乎察觉到动静,没有回头,缓缓的说:“华遥,我在毓里。”

我一怔,看着他半边清秀沉静的侧脸。他继续说:“我的精神力,一直困在毓里。意识非常模糊,周围只有黑暗。”

我这才听明白,心头巨震。

毓?他在毓里?

是了,那天他的躯体汽化,但是当时斯坦新生强劲的能量柱,始终源源不断。所以他的能量,也被压进入了玉山里?

我恍然大悟――所以他会有记忆的原因,所以我们的倒流出现偏差。因为当时在黑洞里,根本就有我和他,两个能量体。

这是上天注定,不让我们分开吗?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他立刻将我抱起来,放在大腿上,头深深埋进我的肩窝,我们紧贴在一起。

缓了一阵,可那强烈的心疼的感觉还是在心口泛滥着。

我涩涩的说:“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你竟然一直困在毓里……”我的声音猛然刹住。

我们分开了这么久。是……多久?

对我而言,一瞬间就穿越回未来,然后踟蹰了整整一年,我失去了他一年。

可是……可是对他而言,分开了多久?

我呆呆的抬头看着他,灯光下清秀如玉的容颜,他看着我,清冷的眸中已经有了我熟悉的温和、痴迷。他的吻开始细细密密落在我脸上,仿佛曾经的那个穆弦,正一点点回来。

可我只觉得大脑阵阵抽痛,心脏的地方更是疼得喘不过气来。

因为对他而言,我们分开了三千万年。我的爱人,在黑暗中孤独度过了三千万年。

我瞬间哽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斯坦星的坠落,黑暗中的沉沦,宇宙已经沧海桑田。他却一直不为人知的困在毓里,以为我已经背叛。

所以他才问:这是不是他的又一个梦境。所以他到哪里都开灯,白亮的灯,是不是因为在黑暗中游离了太久,已经开始惧怕黑暗?

所以,他才会那么疏离的、戒备的看着我?是不是经过千万年,在他心中,我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可在我流泪后,在我不舍后,他立刻卸下心防,将我抱紧。他在床上他是那么凶狠,那么沉默,像一匹野狼要将我拆骨入腹,可又像个孩子一样与我紧紧交缠而眠……

我的泪如滂沱雨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穆弦,穆弦……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72穆弦番外-皓月之光


十九岁时,他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体。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可能只有十几岁。大半夜泡在夏夜的小溪里,头发黑得像夜色,皮肤却白得像玉。

星光璀璨,月色清凉,女孩胆子很大,衣服也不穿,站在一汪清水里,对着天空摆出“V”的手势,眼睛亮得像星辰。

而斯坦帝国的最年轻的指挥官,就低伏在草丛里,清亮的兽眸,将她的全部胴~体一览无遗。纤巧的雪肩,饱满精致的乳,细得让他为之蹙眉的腰,还有修长白皙的双腿间,很模糊,但感觉一定很嫩很软的幽谷……

这晚返回飞船时,莫普看着他的脸色,诧异的问:“是不是不适应地球的空气?你的脸很红。”

他看着镜中青年白皙双颊上的晕红,心想自己大概是发情了。今天的事是个意外,除了未来妻子,他不应该看到任何女人的身体。将来他必须为今天的事,诚挚的向妻子道歉。

但是第二年来到地球,神差鬼使的,他又去了那个小溪。他想不可能再遇到她,可当他低伏在石块后时,却看到少女就躺在石头的表面,痴痴的望着星空。

她看起来比去年更高了一些,头发也更长,垂落在石块边缘,轻轻拂过他尖尖的兽耳,只让他从脸一直痒到心里;她的胸~部看起来也更饱满了,浑圆混圆,圆得让他无声的暗暗磨牙。

只可惜,她穿着衣服。

湿漉漉的长裙贴在身上,她也不以为意,嘴里哼着轻轻的歌,像母亲曾经唱过的摇篮曲,但是比母亲浑厚的中音更软、更动听。

然后是第三年。

二十一岁的指挥官,负手站在密林中,看着十七岁的华遥优哉游哉坐在溪边钓鱼,纤长手指托着鹅蛋脸,长长的睫毛下弯弯的眼睛,仿佛两汪秋水。指挥官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明年她就成年了,不过地球人倡导晚婚晚育,对十八岁的她求婚,是不是有点早?

彼时,指挥官觉得自己的这份心情,跟喜欢、跟爱没有半点关系。他认为自己选择她的原因是:她看起来不讨厌,她很白很软,她的气味很好……而且,她无论第一性征还是第二性征,都发育得很好——想到这里,指挥官的脸颊又泛起了薄红。

可他还没想好求婚的措辞,母亲就与世长辞。

也许是她已经等待太久,也许是她为帝国殚精竭虑太久,才会突然病倒,病入膏肓。死的时候她只对儿子说:“我这一生很好。但是你应该比我更好。”

他点了点头。

可后来,他并不好。

从来没有斯坦王族与兽族成功生下孩子,他的基因不稳定性是历史以来最高。但是他一直表现得太好,好到大家都忽略了,他还没度过基因融合的难关。

结果,最后的受害者,竟然是她。只因为他实在不想跟别的女人交~合,只因为他说“如果可以,我要华遥。”

我会娶她——穆弦这么想。这么一想,那一夜提前占有自己的所有物,自己的妻子,好像也不为过。

他忘了考虑她的意志——因为多次听斯坦贵族和高级军官提过,地球女孩,是很乐意嫁给斯坦男人的。而他年轻、健康、战斗力斯坦第一,所以他想,她应该会很乐意。

可她不乐意。

她的身体紧绷得像弓,即使在他身下颤抖时,她的眼睛里都泛着晶莹的泪花。那泪光让他焦躁,也让他平生第一次心生挫败。于是更加失控,在她面前变成了兽,混乱的大脑里,竟然有就此毁灭她的冲动。

可她却把那双柔软的小手,贴上了他的胸膛,轻轻安抚。一如这四年来,每当他想起她,她是那么恬静、温柔的独坐于水边。而此刻,她臣服在他怀里,娇喘吟吟。

忽然就感到了满足。郑重的向她道歉,郑重的向她许下承诺:“四年后,我来接你。”

这是他的求婚,但她好像没有听懂,只是呆呆的点头。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等,但她的背景资料里,写着这样一段话:“能够进入K大金融系,是我最大的愿望。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

他尊重任何人的理想,当然也包括妻子。所以这一等,就是四年,耐着性子等她大学毕业。况且这样的学历,也能让她得到更多斯坦人的敬仰。并且符合地球的婚姻法——他身为丈夫,理应顾全大局,并且克制。

只是**这种东西,一旦食髓知味,寂静长夜,从此变得难熬。更何况是对于一个成年的半兽?

只能反复翻看她的照片,她的卫星视频,忍耐,再忍耐。

四年光阴,她出落得更加丰满剔透。而他也立下赫赫战功,他想她会为他感到骄傲

当这个念头涌进脑海时,他有片刻的讶异。

因为在此之前,他只偶尔想过,或许母亲会为他感到骄傲。

为什么现在却想起了她?

当她终于翩翩而至,婚前的相处却并不融洽。她的身体明明很喜欢他的触碰,她却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畜生”、“禽兽”。

他真的非常生气,因为这样的用词,让他感觉母亲也受到了侮辱。

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的母亲。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把她绑起来,狠狠的进入,让她牢记触怒他的后果,让她从此不敢再犯。

身为女人,身为军人的妻子,她理应温顺,理应在他怀里辗转承欢。他是她的天,他是她的主宰。而不是现在这样,她像一只刺猬缩在床上,暴怒的目光扎得他皮肤微痛。

可看着她眼眶的泪水,他居然毫无预兆的软了下来,炽烈的**,仿佛被一盆冷水无声浇灭。

离开她的飞船后,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指挥中心,想了很久。他想她应该只是口不择言,她说的话其实有些道理。

而且她今天生气的样子也很美。那红扑扑的脸蛋,那紧抿的艳红唇角,那攥紧的粉嫩的拳头……

他忍不住笑了。

她像一位公主,高傲的、愤怒的、委屈的公主。

他的公主。

事实证明,一旦他上心的事,从小到大,能都做得很好——包括追逐她的心。而这个过程中,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讨厌他。当他不经意的拥抱时,她会脸红无措;当他负伤卧床时,她会目露怜惜,并且情绪不高。

这表示她是一个容易心软的女人,还是她已经动了心?

华遥第一次主动吻他,是在索夫坦小行星。彼时夕阳静好,绿草如茵。她和莫林、莫普跟一群鬓绒幼犬嬉笑玩闹,笑靥在阳光下宛如最璀璨的恒星。

而他独坐在远处,并不觉得孤单。因为他盯着她优美、饱满的身躯,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她脱掉衣服的娇体,于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妙趣横生。

她却忽然走近,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指尖也在颤抖。

然后一低头,一啄就走。

唇上只有一丁点残留的温存,他却清晰的感觉到心跳加快。

是时候了!他心头油然生出艰难苦战终于告捷的欣慰感。淡淡的喜悦萦绕心头,不知不觉,越来越浓。

只是日后回想两人的□之路,不仅华遥频频失笑,连他也会莞尔。两人是有多青涩、多期待?才会无师自通,发明出那么多,半做不做,半入不入的法子。以为浅尝即止,其实是饮鸩止渴,**越积越深,终于同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磨难,总是伴随甜蜜而至。

当穆弦看着炸弹在她脚下爆炸,看着她在他的精神力包裹中,依旧被冲击得失去意识——濒临昏迷的穆弦,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他并没有带给她安稳的生活。

原来跟着他,跟着风口浪尖的他,她注定一直在吃苦。肯亚的叛乱,雇佣军的侵犯,还有现在,他甚至不确定,能否护住她周全。

他并不是守护她的王子,而是公主一直默默的、毫无怨言的跟随着他。哪怕在他几欲疯癫沉沦于幻觉的时候,也能听到她温柔的说:穆弦,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愧疚从此深深扎根于心窝。只是她的这份心意,身为男人,要怎么呵护,才足够?

结婚典礼上,他的誓词,听说感动了整个斯坦的女性。也感动了她——她总喜欢把那天的录音,一遍遍的放,听着听着,笑意就止不住。

可他没有告诉她,从虚拟空间醒过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默默的想结婚誓词——她即将成为他的合法所有,这对他实在意义深重。甚至连那句“山无棱”,其实都是他从中国古诗词中摘录,被莫林抄走的。只是地球人的比喻太夸张太肉麻,虽然用了,也不想在她面前承认。

他以为自己能信守诺言,他以为苦难就此结束,他们会幸福一生。

可等待他们的,居然是国仇家恨,生离死别。

之后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只有很模糊的意识。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他被包裹在无尽的黑暗里,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他能感觉到,总有些愤怒的、痛恨的、悲痛的情绪,包围着自己。那些情绪里,夹杂着熟悉的精神力,斯坦人的精神力。

于是他就感觉到了痛。深深的,足以将他压垮的,斯坦人的痛。这痛经年累月,深沉如海。他们恨,恨一个叫做华遥的女人,恨她毁掉了斯坦星的未来。

是她,真的是她?

哪怕那一天,她把他从精神力网拖出来,她当着他的面杀死莫林,他都不愿意相信——她一定是身不由己。

可也许,真的是她吧。

一切的一切,只是时光族的计划,只是骗局,让他沉溺,让斯坦灭族。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思念她呢?

意识开始在清晰和混沌间反复,思念比黑暗更让他沉溺。慢慢的,想起了很多事。那些跟她有关的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磨灭,反而因为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变得愈发清晰,历历在目。

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哭。想起她的温柔体贴,想起她用精神力光波,与自己殊死搏斗……

其实任何事发生前,都有一个预兆吧。

譬如她的背叛,譬如他们的分离。

他还清楚记得,跟她结婚那一天,两人站在玉山的顶端,她期盼而紧张的望着他,迟疑的说:“万一激发不出光芒也不要紧吧……”

他当时信心满满,以他的精神力,怎么会没有光?他们的婚礼,怎么会得不到真神的祝福?

可是,真的没有。

淡蓝的精神力灌注于玉山,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暗暗的把精神力加重,他猜想玉山内部,可能都被震碎。

可还是没有。没有光,也没有祝福。

刚想放弃,一抬眸,就望见她紧张的脸。虽然他不相信传说,可是怎么能让她失望?

于是就制造了光。

庞大精神力的幻象,笼罩整个帝都。只为博她一笑,帝都为之倾倒。

却只有他能看到,璀璨的幻象后,帝都上空平静而苍凉。

再后来的后来,等待就成了习惯,斯坦人的悲哀和愤怒,也只能换来他的漠然。

只是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黑暗开始让他惊恐,孤独开始让他想要流泪。

可还是没有尽头。不能死,也不能活。只能混沌的游离于一团黑暗中,像孤魂,也像丧狗。

慢慢的,也就不再思念她了。她是否骗自己,是否爱过自己,也变得不重要了。

只是每当黑暗开始吞噬意志的时候,每当精神力涣散的时候,总是有点不甘心,总是忍不住。

忍不住浑浑噩噩的想,反反复复的想。

华遥,我亲爱的妻子,华遥。

如果曾经有过光,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离?

如果曾经有过光,我是不是就不会在黑暗中禁锢千万年?

而现在,我的妻子,你在哪里?

我视若珍宝的妻子,当我在黑暗中哭泣时,当我艰难的细数无尽的光阴时,你在哪一年,哪一天,哪颗星球,哪一片大陆?

你是否跟我一样被痛苦折磨,是否还记得我为你制造的幸福的光?

华遥,我心爱的华遥,如果曾经有过真正的光,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离?



73


天空阴霾,云层厚重。

身旁的穆弦还睡得很沉,短发蓬松,脸色白净,睫毛又长又黑,像个孩子。

我拿开他放在腰上的手,起身下床。泡了杯热茶,打开电脑想查看投资账户收益。开机画面蹦出一个洁白朦胧的数字:“164”。

距离斯坦星毁灭,还有164天。

“回床上。”低沉的嗓音,带着早起的沙哑。穆弦已经醒了,双手枕在脑后,沉黑目光紧锁住我。

我关掉电脑画面,起身走过去。他长臂一拉,把我拽进怀里。

“想要什么姿势?”他轻咬着我的耳朵。

“莫林莫普过半小时就来叫我们了。”我觉得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时间不够,做不完啊。”

“我可以快一点。”他的嗓音似乎更哑了点。

二十分钟后。

我趴在床上,全身酥~软不想动。

事实证明,他不止快了一点。时间缩短为半小时,于是单位时间里的强度……

此刻,他还趴在我背后,沿着腰往下舔。

“快去洗澡!”我闷闷的说。

“嗯。”他这才松开我,低沉的嗓音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等他洗完出来,我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还是今天这样做更好。虽然当时累一点,但是时间大大缩短,不用在床上耗几个小时。

于是给他穿衬衣的时候,我说:“以后我们都像今天这样好不好?嗯……快一点,效率更高?”

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异样:“你喜欢这样?”

我当然不能说,不想在床上浪费时间,答道:“嗯,我喜欢。”

“好。”他低眸望着我。

我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不由得心头一喜,刚给他扣好长裤的扣子,就听到他略哑的嗓音传来:“我可以一整晚都这么快。”

我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要的是时间短,不是频率快啊!

他眸中闪过淡淡笑意,拿起军装外套披上,走向门口:“一会儿我来接你。”

看着他的笑容,我有点怀疑:他故意的吧?

对,一定是这样。他早就看穿我的企图了,故意曲解,吓唬我呢!

我心头一甜,甜得想笑。谁知嘴刚咧开,门口的他忽然转身,面色温和,嗓音低沉:“华遥,今晚我们就开始。”

我顿时一僵,难道他是认真的……

可他已经关门走了。

房间恢复空寂,少了他,似乎就少了某种缱绻的温度。

我想起刚刚的对话,居然走了神。过了一阵,才察觉自己嘴角带笑呆坐着。

我重新打开电脑,那个白蒙蒙的数字“164”又跳了出来。我的心微微一沉,再也笑不出来。

距离斯坦星毁灭,还有164天。

距离穆弦上一次死亡,还有164天。

耳边仿佛又响起顾悯的话:“如果历史不可改变,你就尽量让自己爱的人,在活着的时候,过得更好。”

如果历史不可改变……

我感觉到心脏处缓缓的,重重的抽了一下。

历史上,两次,超能时代在那一天开启,而穆弦,两次都死在那一天。

我深呼吸,长长的吐出口气,压下心头的钝痛。

两世的事,我已经详详细细告诉穆弦。他没说什么,但以他的聪明敏锐,是否也察觉到了,历史也许根本无法改变?兜兜转转,总是会绕回原点?

这几天,他为了斯坦星迁徙的事,殚精竭虑,但是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寸步不离陪着我,极尽痴缠——是不是因为我们也许,只剩下了164天?

不,我不会就这么放弃。

而且有一件事,一定会改变。

那就是这一次,我会一直跟他站在一起,一起努力,直到死去。

不管我们死在哪一天。

***

一个小时后,穆弦麾下三支舰队,庞大的舰队群,全部抵达斯坦星近地轨道、帝都正上方。我跟他乘坐一艘战机,直接降落在皇宫中。

皇宫依旧优美而安静,典雅圣洁。正中的毓山,这个时候还没有被穆弦雕刻,通透一大块,连绵匍匐在草地上。

我俩看到毓山,都有片刻怔忪。

然后不约而同,将手握得更紧。

穆弦早就向皇帝提出了紧急觐见的请求,所以我们一抵达,就来见皇帝。

虽然穆弦手握重兵,但整个星球的迁徙牵涉太广,对斯坦国来说伤筋动骨,靠他一人之力不可能实现。莫普大致计算过工作量,即使举国上下同心协力,也只能勉强赶在死亡期限前完成。

所以必须过皇帝这一关。

之前我跟穆弦商量的计策,是向皇帝表露我时光族的身份,并且预告将来会有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只是想起皇帝曾今的赶尽杀绝,我有些迟疑:“他会相信吗?”

穆弦神色疏淡:“会。”

他说会,我就信。

灯火明亮,宫殿幽深。

长长的大理石铺就的通道,宫廷侍卫沉默矗立着。皇帝就坐在最深处,望着我们微笑。

“有什么变故?”他开门见山。

穆弦静静望着他:“父亲,斯坦星即将毁灭。”

听完穆弦的简要叙述,皇帝眼中闪过惊讶、怀疑、沉思的复杂神色。最后,归于幽深的沉寂。

他看向我,目光锐利难辨:“你是时光族?”

我点头,手中白光乍现,制造出幻象。

其实也不能算幻象,那属于我的记忆——恒星黑子的异常爆发、斯坦星生灵涂炭、黑暗中流浪的星球,还有千万年后,那个死气沉沉的宇宙。

看完这一切,皇帝的神色变得更凝重,看着我问:“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

“我受伤了。”我答道,“我在时空旅行中受伤,最近才恢复记忆。”

皇帝沉默不语。

“父亲。”穆弦开口,“时间紧迫,请立刻下达最高警戒令。”

最高警戒令,意味着国家进入紧急状态,皇帝可以一言□国事,无需经过议会。

皇帝沉声答道:“诺尔,华遥,这件事实在太严重,我需要立刻召集科学院和首相讨论,你们列席参加。”

他神色坚毅、语气果断,我不由得点点头。转头一看穆弦,他神色淡淡的,眼中就像笼了层薄雾,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但我熟知这个表情,表示他并不满意皇帝的话。

一个小时后,我明白穆弦为什么会不满意了。

十余名科学家来到了宫廷中,与我们同桌而坐;首相、国防部长和财政部长也紧急赶来。听到我们的叙述,大家都很震惊。

首先发言的是白发苍苍的科学院院长,声如洪钟、神色威严:“陛下,最近恒星黑子爆发的确频繁,但按照我们的精确计算,恒星会在一百年内发生红巨变的几率,是二十万分之一。这个概率不会错。”

财务部长是一位中年女性,立刻接口:“院长,您的意思是,红巨变不太可能发生?斯坦不可能毁灭?”

院长摇头:“不,有可能,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时其他科学家也纷纷说话。大部分认为不可能,也有一两个提出来,尽管可能性很小,但如果发生,后果将如我说的那样严重。

“难道要因为二十万分之一的几率,放弃我们的星球?”中年首相说话了,目光锐利、言辞暗藏锋芒,“另外,华遥小姐是如何受伤失忆的?我能知道吗?”

我越听越乱,刚要开口,国防部长却先说话,声音沉毅:“我相信诺尔殿下的判断,我们应该立刻开始迁徙工作,国防部会全力支持。”他是位五十余岁的上将,也是穆弦的挂名上司。这让我心头一松——这意味着整个斯坦军方的表态。

可他一表示支持,其他人立刻议论纷纷,场面重新乱了起来。只有皇帝、穆弦跟我没说话。我抬头望去,皇帝目光极为认真的看着桌旁众人,显然正在仔细咀嚼每个人的意见。穆弦谁也没看,清冷着一张脸,神色淡淡的。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动怒了。

沉思片刻,我站了起来:“我想说几句话。”大家顿时一静,争论声间歇,都抬头看着我,目光各不相同,但都同样锐利。

而我不用低头,都能感觉到穆弦灼灼的目光停在脸上。

“我跨越三千万年而来,只为阻止斯坦的灭亡,阻止灾难发生。”我缓缓的、真挚的说,“我真的没有恶意。而且我和诺尔已经是夫妻,我们会生活一辈子,他的祖国,就是我的祖国。”

大家都没出声,穆弦也一直盯着我。

“其实我们时光族从不曾插手改变历史——因为族训言明,我们只是时空的守护者,不是主宰者。可是我看到无数种族在灾难中灭绝,看到巨大黑洞,吞噬掉半个宇宙。太空几乎没有星光,生存变成了痛苦。所以我才违背祖训来到这里,我是为和平和生存而来。如果我真的有恶意、真的想骗你们,就不会用这样让你们难以置信的方式。所以请大家相信我!”说完之后,我深深鞠躬。

大厅里安安静静,我深深弯腰,没有抬头。他们的目光,如同针芒在背。

猛的腰间一紧,被人拉着坐下。穆弦正看着我,俊脸清冷,黑眸锐利逼人。众目睽睽之下,我略有点窘,但还是坚定的望着他。

“说得好。”他平静而清晰的说,锁在我腰间的手,无声收紧。

其他人都没出声。

这时皇帝目光深沉的看我一眼,开口了:“你们的意见我都听到了。现在我希望各位就这件事,给予明确表态。”

我心头一紧,听到科学院长第一个开口:“华遥小姐的话令我很感动,请允许我表示敬意。”他摘下帽子,朝我鞠了个躬。看着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人这样举动,我又惊喜又感动,想站起来感谢他,却被穆弦冷着脸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院长直起身子,又说:“但是科学相信数据和事实,所以我代表科学院,不同意迁徙计划。”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转折,心一沉。

皇帝点点头,穆弦面无表情。

然后,毫无悬念的,首相、财政部长表示反对,国防部长表示赞同。我的一番话,并没有起实质性作用。

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皇帝身上。我觉得非常糟糕,直觉告诉我,皇帝会否决。毕竟上一次,他就不相信我。

紧张的等待中,皇帝沉思片刻,开口:“诸位,这件事关于帝国存亡,我不能就此否定诺尔的提议。”

我吃了一惊,心生喜悦。

只听他继续说:“我决定这么安排:国防部将安全警戒升级,所有舰队召回待命;国家安全部负责对所有有关人员,做详细深入调查;科学院在三天内,提出更详细的研究报告;诺尔……”他看向我们:“我希望你们能够提供更加详细的证据,供我决断。”

“是。”众人齐声答道。唯有我和穆弦沉默不语。

迁徙涉及整个国家的命脉,他的决定听起来很客观,也很周全谨慎。可我听得有点急——一时间太紧迫,这样调查还是会浪费时日。

但他这么说,已经是对穆弦的意见足够重视了,这也许是我们能从他这里得到的最好结果。我不由得想,从哪里找证据呢?预言几件事?我开始仔细回想上一世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我有证据。”

我惊讶转头,穆弦看着皇帝,修长的睫毛仿佛黑色森林,遮住那幽深的眼眸:“父亲,我还有证据。但是涉及帝国机密,不便直接展示给诸位,请让他们退下。我恳切的请求你,看完证据后,再做决断。”

我跟其他人同样意外——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证据?

难道是他在毓里,还知道了其他事情?

皇帝没有迟疑,点头让其他人都到侧厅等候。大门关闭后,穆弦扫一眼两旁的十来名宫廷侍卫,皇帝淡道:“他们没事。拿出来吧。”

我的心跳也加快,疑惑的望着穆弦。

穆弦静默了几秒钟,原本平静的目光,透出森然冷意。

“对不起,父亲,一天都不能浪费。”

皇帝神色骤变,我心头一震,就看到穆弦垂在身侧的双手,蓝光一闪而逝。周围的空气仿佛水波般陡然一震,那十多名侍卫哼都没哼一声,同时歪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我心下骇然。

皇帝的脸色非常难看:“你的精神力已经这么强了。”我明白过来——皇帝留那些侍卫,只怕也是防着穆弦。可他万万料不到,穆弦的精神力早比过去强了无数倍。

“我会送你到荒芜之地住一段时间,直到灾难结束。”穆弦缓缓的说,“如果帝国成功迁徙,你依然是帝国的皇帝。”

皇帝竟然半点不慌,冷冷的说:“诺尔,为什么你会做这么异想天开的事,难道你将我送走,外面的大臣就会听你的?塔瑞、肯亚会听你的?整个国家的人民,都会听你的命令迁徙?”

这也正是我担忧和疑惑的——就算制服皇帝,他也不可能凭借武力,威逼所有官员,威逼数十亿人口听话迁徙。所以我们今天才来劝说皇帝啊!

穆弦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穆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手中蓝光一闪,变成淡淡的薄雾,漂浮向皇帝。皇帝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愤怒的神色,随即被蓝光笼罩住,双眼一闭,歪倒在椅子上,看样子晕了过去。

穆弦静静看着整个过程,脸色似乎有点紧绷,黑眸仿佛有什么涌动着,但最终归于沉寂。

我看着一屋子倒下的人,心头极乱:“穆弦,你……”

他目光幽深的看着我,举起了腕间通讯器:“莫普,送易浦城进来。”

我浑身一震——易浦城?

他打算让易浦城扮成皇帝?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难怪与易浦城的协议达成后,还把他带回了帝都。

当然,易浦城这么合作,并不完全是因为被穆弦的精神力所制——我们给了他一大笔钱和将来的分红承诺,他就变得十分合作了。

而我们手上的钱,一方面是穆弦以军费周转名义,从帝都银行获得的贷款;另一方面是投资所得——历史重来一次,我怎么会错过找个机会,早就让莫林把钱全部委托给投资机构,狠狠赚了一笔。帝都甚至有传言,说神秘的投资人,席卷了帝都金融市场一半的财富。

不过即将发生灾难的事,穆弦并没有对易浦城说。

可是……

囚禁皇帝、使用易浦城做傀儡……雷厉风行而又兵行险招,还是让我始料未及。

“别担心。”像是察觉了我的忐忑,穆弦目光暗沉的望着我,“一切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发展。”

我心头一震,感动、心疼、激荡交织着,统统涌上心头。

有他在,我还担心什么呢?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十几分钟后,易浦城迈着长腿,一脸悠闲的走了进来。看到一地昏迷的侍卫,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走到我们面前,瞥一眼皇帝,似笑非笑的说:“有点意思。”

穆弦淡道:“进来没被发现?”

“当然。”

穆弦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之前与你商议的雇佣协议生效。十分钟后,我叫大臣进来。你颁布这些命令。”

易浦城接过,扫了一眼,目光微变:“斯坦星即将毁灭?真的假的?”

我心情沉重的沉默不语。

他话是问穆弦,目光却飘到我脸上,显然是将我的表情尽收眼底,立刻露出震惊神色:“竟然是真的。”这让我一僵——这狐狸!

“加钱。”易浦城干脆的说。

穆弦点头。

这天后来的事很顺利。易浦城虽然看起来流~氓又阴狠,伪装成另一个人竟然像模像样。也难怪除了穆弦,从没有人抓住过他。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个人,但想到人为财死,他应该还是可靠的。

把皇帝秘密运上了战机,由莫普押运,开往荒芜之地。穆弦弄醒了侍卫,叫来大臣们。易浦城一副病恹恹却又睿智的模样,说穆弦已经给他看了关于帝国命脉的证据,他决定以科学院的名义,向全国民众公开这个消息,举国迁徙。

其他的就全按穆弦的意思来:

一、任命穆弦为紧急状况下,全国舰队总指挥官,无需皇帝命令,可以动用全部军队;

二、大皇子塔瑞率领众臣,立刻着实迁徙的具体工作。我觉得这个决定很好——迁徙会涉及庞大、繁重的事务性工作,塔瑞很合适。不过穆弦早在几天前就提过,他已经暗中安排人,监视塔瑞。他说到这一点时,表情很平静。我想也许是经过上次我被秘密处决的事,他再也不相信塔瑞这个大哥了。

……

当然,大臣也有提出质疑的。首相就说,如果灾难不发生,整个斯坦的根基又因为这次的迁徙而动摇,将来如何向国民交代?

这个问题我们没有提前商量过,我有点紧张的望着易浦城。谁知他面不改色极为诚挚的答道:“这件事由我全权负责。如果我判断错误,一死以谢国民,请大家见证。”

穆弦听得猛然挑眉,我顿觉无语。其他臣子尽皆动容。

结果易浦城再接再厉:“如果成功,诸位就是拯救斯坦国的功臣。你们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斯坦人民,我和我的子孙,会永远铭记和感谢你们!”

臣子们明显已经被鼓舞和感动了,全部单膝跪下,朝易浦城恭敬行礼:“多谢陛下!”

……

当天,政府各个部门的精英,都被召集到皇宫的议事厅。易浦城神色虚弱的鼓励了大家一番后,一句“身体不适,诺尔暂代我行使职责。”就回了寝宫。

我也被送回下榻的宫殿中。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而我身旁的床,还是冰冷而平整的。

虽然早就知道,开始迁徙,意味着他会昼夜辛劳。但他一夜未归,还是叫我心疼不已。

披上外衣,缓步走入宫殿外的草坪上,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躺椅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捏着根烟。而一旁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四五个烟头。

我微微一怔。

穆弦从不吸烟的。

我走近了,清楚看到他那纤长的手指夹着烟,平平静静的吸了几口。白皙的脸颊在烟雾萦绕中,竟然透出几分沉寂的落寞。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堵。

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吸烟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不是生理需要,而是心理需要。因为压力、挫败或者伤害……

那他今天第一次抽烟,是因为压力太大,还是因为亲手囚禁了父亲?

他转头看到我,目光幽深,已经将烟头戳熄,伸手将我抱进怀里。我满心心疼,可他脸上已经浮现淡淡的笑意。

“对不起,昨晚失约了……”他的脸俯下来,灼热有力的吻了起来。

“唔……那以后补?”我笑了。

他的声音也有了笑意:“以后一定补。”

我无声的抱紧他,任由他冰冷的唇舌肆意流连。

以后,以后。

我们一定会有以后。


74


镁光灯很亮,坐在我对面的女记者,妆容精致得一朵清艳的花。


“华遥小姐,为什么选在灾难发生前半年,向帝国透露消息?”她的声音甜美而知性,“有特殊含义?”


我看着她和她背后的摄像机,沉默了一小会儿。

“华小姐?”她试探的问。

“没有特殊含义。”我淡淡答道,“本来时光族不该干涉其他种族的命运,我只是刚好想起了这件事,不想诺尔难过。所以才说出来。”

我冷漠的态度,成功令她愣住了。

但她反应很快,随即笑道:“华小姐与诺尔殿下果然感情坚定深厚。华小姐也是女人,离你预言的灾难日,只有138天了,而你留在帝都,与诺尔殿下同生共死,会害怕紧张吗?”

我猜她这么问,只是为了满足民众的八卦心。

我还是停顿了一小会儿,答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打开时空裂缝离开,不存在你们所面临的危险。现在留在这里,只是等诺尔忙完。”

她再次失语。

我问她:“还有问题吗?我下午约了人。”

……

莫林送记者们出去后,我站在窗前,看着女记者神色不满的朝助理说着什么,一定是觉得我太冷漠太倨傲吧。

不过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对于我的态度,莫林表示过抗议,不明白我为何颠覆平易近人的风格。但到了第二天,他拿来各大媒体对于这次采访的报道,却不得不承认,效果不错。

效果真是不错。本来对我的这次访问,一些臣子都担心民众会怀疑我是不是骗子,会不会引发民众游行和抗议。

但现在,大部分舆论都是就采访内容,讨论如何更高效的应对危机。当然,也有一些报纸抨击我身为高等种族,言语间对斯坦族颇为轻慢。但只有几家质疑我话语的真实性。

再加上科学院发布的正式灾难通告,皇帝面对全国情真意切的动员讲话,几天时间,公众舆论的大势已定——必须迁徙,才能生存。

不过,这一招“以退为进”,以高等种族冷漠的态度,获得斯坦族盲目的仰视和自然而然的信任,还是易浦城教我的。

昨天早上,穆弦刚走,莫林却“噔噔噔”跑来,神色尴尬而愤怒。

“小姐!易浦城简直无法无天了!”

“怎么回事?”我扶额,这位皇帝真是难伺候。

现在,穆弦的重兵把守住皇宫。一是怕易浦城的事万一露陷,二是保护我们的安全。而皇宫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莫林都会先来汇报给我——因为穆弦实在没时间。

莫林怒道:“易浦城昨天跟两个侍女上床了!”

我僵住。

我当即就冲了出去,跟莫林风风火火往“皇帝的寝宫”走。莫林一路断断续续给我汇报,原来昨晚易浦城说身体不舒服,留了两个侍女在内殿伺候。谁知他半夜就玩起了双飞,动静大得殿外的侍卫都面红耳赤。我和穆弦又睡下了,所以莫林今天一早才来汇报。

刚踏进寝宫,远远就见“皇帝”陛下靠坐在床上,单手扶着床,神色慵懒,目光含笑。而他对面打着灯光,漂亮的女记者面颊微红,声如黄莺:“陛下说得真好!这个电视讲话播出后,全国人民都会感动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面皮都有点发紧了。

易浦城当然看到了我,目光流转,眸中笑意更深:“遥遥,有什么事找父亲?”他一说话,记者、摄像师全都转头看过来。

父亲?

我勉力笑着说:“陛下,有些重要的事,需要马上征求你的意见。”

易浦城笑:“孩子,不要太拘谨,你可以直接叫我父亲。”

我:“……父亲。”

他满意的点头,记者和摄像都露出感动神色,他这才对他们说:“先去侧厅用茶,晚点再聊。”

终于清净了。

“易浦城!”我怒道,“你怎么能跟女人上~床?皇帝已经卧病三年了,你、你还……”

他从桌案上拿起水果,丢到嘴里,漫不经心的答道:“没事,我已经跟记者说了,你用精神力为我治病,我好了很多。皇帝饥~渴了三年,怎么也得释放一下。”

我彻底无语了。

“但你怎么能害那些侍女?”我冷冷的说。

他看我一眼:“那你就错了,她们心甘情愿。”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明白自己跟他的这次交锋,正式宣告失败。

我决定回头嘱咐莫林,让侍卫们看紧点,同时把寝宫的侍女,都换成丑的年纪大的。这么想着,我又平和下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刚想起身往外走,记者们又走了回来。我朝他们笑笑,美女记者也笑着说:“华小姐,既然您也在这里,原定下午对您的访问,不如一起开始?”

我一怔,当然不愿意。易浦城就在边上,多碍眼。谁知他竟然像知道我想什么,不等我开口拒绝,就说:“好,遥遥坐过来。”

我当然没有坐过去,而是跟记者坐在离他五米外的沙发上。

“能不能先跟全国人民讲一讲,时光族是个什么样的种族?”记者发问。

对着镜头和灯光,我略有点紧张,笑了笑,说:“我们的民族很和平,其实跟斯坦人没什么差别,不过都是纯种人类……”

记者又问:“您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提出灾难预言?”

我答道:“因为我之前受了伤。”然后我又把前两天在科学家和臣子面前说的那一番话,又讲了一遍,最后说:“请大家相信我!”

记者含笑,朝我露出赞许的目光。我心头一阵踏实,刚想跟她寒暄,就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盯着我。

易浦城。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遥遥说。”他忽然说。

等记者们一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这个采访要是播出来,斯坦全国有一半人口上街游行。”

我又生气又不解:“乌鸦嘴!”

他瞥我一眼:“不懂人性本贱吗?”

我怔住:“什么意思?”

“看在诺尔支付的金额的份上,勉为其难指点你。”他往我对面沙发上一坐,斜了斜眼,“把葡萄端过来。”

我……

默默走过去端了,放在他面前桌子上。

他满意的吃了几颗,葡萄皮吐得一桌子都是,这才懒洋洋的说:“你站得越高,越不在乎他们,他们才越信你。人性本贱,就是这个意思。就你刚才那样子,讲句话还要看记者的表情反应,等着被骄傲的斯坦族的口水淹死吧。”

我听得一阵皱眉。

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叫我做个诚实、亲和的人。易浦城的话咄咄逼人,但好像又有点道理,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真诚交流,才是打动对方的关键。”我坚定的说。

“心理战术,才是迷惑敌人的根本。”他接得更快。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根本无法与这个人沟通。可隐隐的,又觉得他说的是另一层的道理。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前几天开会的时候,我讲得那么情真意切,自己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该投反对票的,还是投反对票。

我竟然越想越觉得他说得对,而且想要冒险一试。

“谢谢你。”我沉思片刻,站起来说,“你说得有道理,我会按你说的尝试。”

这回换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笑意从那夹杂着皱纹的眼窝里升起:“你这个女人,还不算太笨。”

我本不想笑,但他现在顶着皇帝的面容,苍老又苍白,偏偏还笑得这么邪魅,实在很诡异,就像个老怪物。

“你笑什么?”他敏锐的察觉了,眼睛一眯。

我没答,走了。

于是我让莫林,重新安排了访问,并且按照易浦城说的原则,端足了架子。但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易浦城这个人,还真有点深不可测。

……

影响了舆论,这也算帮助了穆弦吧。

这么想着,我顿觉欣慰,让莫林把各大媒体的报道做了个摘录,整理到芯片里,穆弦肯定还没时间看。

等星星都升上了天空,穆弦毫无悬念的没有回来。我拿着芯片,又让厨子做了些热汤,提着就去穆弦的办公室探望他。

夜色幽深,毓山在星光下暗白而安静。经过皇帝寝宫时,我们安插的侍卫,朝我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是易浦城又在欢度*。

我只能随他去了。

征为办公室的白色宫殿里,一片灯光通明。我走到穆弦的门前,轻敲房门。

“进来。”清冷的声音。

光是听声音,都让我心头一软。推门进去,我怔住。

穆弦和许久不见的塔瑞,并肩站在窗前。看到我,穆弦大步迎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塔瑞露出亲和的笑。

现在的塔瑞,还没有在皇帝的命令下,加入对我的审问。其实回想当时,也许他对于皇帝处死我是不知情的,也许他当时也是真的想替我洗脱嫌疑。

只是看到他此刻略显腼腆的笑容,我心里还是有点堵。

不过穆弦也不客气,端起我送来的宵夜,对塔瑞说:“稍等。”塔瑞点点头,穆弦坐下来就吃。他是不可能与任何人分享我带来的食物。

“没冷吧?”我问。

他眸中露出淡淡笑意:“刚好。”

我心头一甜。塔瑞含笑看我们一眼,转头看着窗外。

穆弦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等我一会儿,跟塔瑞说完事情,就回去。”

我心头一喜,今天他能回去睡了。我点头:“不急,你们忙。”

他俩又坐下,打开一些数据报表,商量起来。过了一会儿,塔瑞关掉悬浮电脑,问:“要不要把肯亚召回来?”

听到这个尘封许久的名字,我抬起头。

肯亚,二皇子,与穆弦在帝都发生兵变失败后,被皇帝囚禁在距离斯坦三千光年的一颗小行星上。

这么想来,三千万年后的卓午,给我的感觉,居然跟肯亚有点相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也断续听说过他的传闻。他母亲的家族本就尊贵,财力雄厚,在政府中影响也很大。听说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呆在那颗小行星上,反倒是在那一片买了好几颗小行星和卫星,跟那边的雇佣军势力关系也不错。俨然有了藩王割据的势头。只是他不回帝都,皇帝似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召他回来?

我想起他对穆弦那深沉的嫉妒,顿觉不妥。

穆弦答得更简练:“不必。”

估计塔瑞本就犹豫不决,听了穆弦的话,点点头,告辞了。

与穆弦相拥走在夜色中,是几天来难得的安宁时光。

我把新闻媒体的报道告诉了他,但没敢说是易浦城的主意,只说是莫林看了心理学的书教我的。穆弦摸摸我的头发:“干得好。”

我俩寻了块幽静的草坪坐下,远远跟随的莫林,驱走了附近的侍卫,穆弦已经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地上。

当然不会做,只是身体的亲密接触,好像怎么都不够。我躺在微凉的草地上,看着高高悬挂的繁星,夜风轻轻拂过,穆弦的手已经摸进衣服里,头埋在我的脖子、胸口游走着。我的感觉就像祭品躺在旷野里,而他清秀的容颜宛如神邸,沉默的品尝着我。

“2400名精神力者都送走了吗?”我低声问。

“嗯。今天早上已经送上太空堡垒。”

这是我最关心的事,松了口气。

我跟穆弦商量过,秘密把这些人送走,再分批送至不同星球,越分散越好,这样要激发他们的潜能,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当年斯坦人在黑暗中,也被激发出潜能,最后全民大多数人,都具备了超强精神力。即使我们送走已有精神力者,也不能保证,其他斯坦平民,将来不会显露出精神力。

只能先把可能的危险都扼杀掉。

“穆弦,等这件事忙完,我们生个孩子。”

“嗯。”

我顿了顿说:“以前,是我的生理机能被人为抑制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猛的抬头看着我,目光幽□人。

我心生愧疚:“对不起。”

他盯着我,眸中缓缓升起笑意。

我明白他为什么笑,一定是想起了从前。我也笑了。

刚想说话,却看到他一怔,抬头往远处望去,神色凝重。

我不由得心一紧:“怎么了?”

他拢好我凌乱的衣服,搂着我站起来,目光依旧盯着前方。我循着望过去,心头微凛:那是毓山的方向。

“我感觉到了毓的能量震动。”他沉声说。

我一怔:是因为在毓里呆了很久,所以他能清晰感觉到毓那微弱的能量场变化吗?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必多言,我俩一前一后,飞速掠过皇宫的绿地树林,朝毓山飞去。

夜色幽暗,地面的一切快速倒退。越过一间高高的宫殿屋顶,就看到毓山仿佛一座白色巨兽,蛰伏在地面。一片阴暗里,一道黑色身影飞速从毓山顶上跃了下去,隐入夜色中。

我俩追了过去,可很快就到了一片水色星光相映的宫殿间,数名侍卫值守门前,几名宫女看到我们快速避让,还有穆弦手下的一队士兵,远远停下朝我们行礼。

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跟丢了,怎么办?”我问。

穆弦眸色微沉:“没有丢,他从毓山取走了能量很高的物质,我能感觉到。”

我听得奇怪——毓山里,有什么能量很高的物质?

穆弦蹙眉:“以前我没感觉到这个物质的存在,但它的能量场跟毓一模一样,并且,是刚刚迸发出能量。”

我听得更加惊讶——刚刚从毓中迸发的能量物质?

难道毓里面,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尽管疑云重重,穆弦的目光,还是准确的停在了一个地方。

皇帝的寝宫。

难道是易浦城?

我俩走入寝宫,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皇帝休憩的卧室门口。门竟然是虚掩着,隐约传来男女欢~好的声音。

我微微一僵,易浦城的花天酒地,我还没告诉穆弦,怕他伤神。就在这时,穆弦猛的将我扣入怀里,双手一挥,我就感觉到温热的精神力包裹住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

穆弦脸色有些阴沉——他自然是不喜欢我听到别人的这种声音。

穆弦开口说了句什么。过了几分钟,就见一名侍女衣衫凌乱的跑了出来,面色通红的朝我们行礼,匆匆跑走了。我们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封住我耳朵的力量骤然消失,穆弦牵着我走进去。

易浦城已经穿好了衣服,身躯随意舒展着,靠在沙发上,衬衣的前两颗扣子还解开,露出一小片皮肤。

“有事?”他懒懒的看着我们,“打断别人,不道德啊!”

穆弦看他一眼,手一挥,蓝光闪过,一片晶亮发光的东西,突然从易浦城的裤兜里飞了出来,划出一道淡淡的光芒,落在穆弦的掌心。

我疑惑万分,易浦城脸色大变,从沙发上弹起来:“还来!”

穆弦盯着掌心的晶片,手又一挥,一道蓝光闪过,易浦城被撞回沙发上。他阴沉着脸,已经没有半点笑意。

“你答应跟我合作,就是为了这个?”穆弦淡淡的问。

我心头一震——易浦城的帮忙,果然是有预谋的?如果不是穆弦恰好能感觉到毓的能量,这个晶片已经被他拿走了吧?那他夜夜*,也只是掩饰自己的目的?

在上一世中,他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抑或是上一世,他还没有机会去做?

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易浦城忽然又笑了,只是冷冷的笑:“你在说什么?这是老子的东西。”

“这是什么?”穆弦白皙的脸在那晶片淡淡光芒映照下,清冷又森然,“不说我捏碎它。”

易浦城盯着穆弦看了几秒钟,颓然往后一靠,骂了句“靠”。


75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对易浦城的印象是:狡猾、阴狠但是直爽的雇佣军指挥官,从人类改造成半机械人。我也曾问过族中长辈,但没人记得,历史上有族人跟一个叫易浦城的家伙有过瓜葛。也许是年代太远了。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叫我极为诧异和不安。

因为他说:“好吧,老子没有恶意。都是因为族训。”看我和穆弦都沉默着,他补充了一句:“半机械族。”

半机械……族?

一个从未听闻过的种族。

“在哪里?”穆弦声音清冷,白皙的脸色仿佛透着寒气,“居住在哪里?”

易浦城摇摇头:“不知道。老子从没见过其他族人——那两条族训,从老子有意识,就写在身体的芯片里。”

我俩都没出声,易浦城已然神色如常,懒懒的往沙发上一靠,身姿舒展,完全不像正被审问的嫌犯。

“第一,半机械人,永远是时光族的忠实守护者。”他看我一眼,目光幽深。我有点吃惊,穆弦脸色微变。

“第二,保护毓心,直至宇宙毁灭。”他看向穆弦手中的晶片,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就是你手里那个小玩意儿。”

我心头一震,从穆弦手里拿过晶片,凑到眼前仔细看。这一看更叫我吃了一惊。

鸽子蛋大小的薄片,并非纯白透明的,而是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纹路,看起来构造极为精细繁复,但又隐有章法。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晶片举起来,对着灯看。易浦城嗤笑的声音传来:“照什么照?你要是能把毓心的秘密照出来,老子就真服你。”

我瞪他一眼,他已看向穆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为什么有这两条族训,不清楚;毓心有什么用处,也不清楚。你愿意还给我也好,自己留着也好,随你。但算是老子拜托你,不要毁掉。族训什么的虽然莫名其妙故弄玄虚,但总有它的道理,对不对?”

他这番话说得语气很软了,言辞也恳切,对他而言实在难得。

我看向穆弦,他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去毓山。”

易浦城耸了耸肩说:“你还真是不留余地。”

我一怔,想起穆弦之前的话,明白过来——他说在毓里呆了三千年,都没发现这个毓心的存在。易浦城是怎么“取”出来的?要辨识他的话的真假,带他到毓山,让他演示一遍,就知道了。

我们很快来到毓山顶上。星光繁密照耀,周围空寂无人。穆弦胆子也大,把那个可疑的晶片抛给了易浦城。

易浦城单手一抓,接得稳稳的,单膝跪下,将晶片放在地面,神色居然挺肃穆。

“这位时光族的小姐,麻烦给我个命令。”他忽然看向我,似笑非笑,“这样就不算老子私自暴~露毓心的秘密。”

我怔然,穆弦朝我点头。我轻声说:“易浦城,向我们展示毓心的秘密。”

“是,时间之主。”易浦城敛了笑,墨黑的双眼,紧盯晶片。

是,时间之主。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的感觉?

直觉骤然浮上心头——这个易浦城,真的与我们时光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这句话,不会让我的精神力场,都为之轻轻激荡。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时间之主,于空间之心中再生。”易浦城嘴里念念有词,我却听得心下骇然。

“等等!”我喊道,“你刚刚念什么?”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时间之主,于空间之心中再生。”易浦城睁开眼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的望着我——两次,他用的都是时光族的语言,而不是斯坦语。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不知道。”他淡淡答道,“也是族训的内容。”

穆弦望着我:“想起什么?”

我心乱如麻。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难道说的是宇宙毁灭前夕,中心那个足以吞噬整个宇宙的大黑洞?

空间之心,指的是什么?总不会是这一小片“毓心”吧?可为什么叫空间之心?

再生又是什么?

我和穆弦从未对旁人提过宇宙毁灭的事,现在做的迁徙,也只说是拯救斯坦星。易浦城肯定无从知晓将来的事,所以这两句话,应该不是他编造的。

如果这真的是半机械人的祖辈,与时光族的祖辈,共同留下的话,难道宇宙的终结,他们早已预知?

半机械族,到底跟时光族有什么渊源?

“继续。”穆弦眸色清冷。

易浦城看我一眼,忽然低头,将双手插入了毓山表面,直没到虎口位置,整个手掌都埋了进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不知何时变成灰色金属。

只停顿了一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手开始迅速变形。

灰色金属薄膜从他的手掌延伸出来,急速向四面八方扩展,源源不断。眨眼间,整个毓山顶,都被灰色薄金属覆盖住。而他腕部以下荡然无存,直接跟这张金属薄膜相连。

就在这时,正中的毓心光芒一闪,忽然膨胀成一片广阔的、淡淡的薄光,笼罩在易浦城的金属薄膜上方。我再定睛一看,光芒消失,地面上的毓心也不见了。

与此同时,毓山顶上的金属薄膜反向快速收缩,易浦城一收手,金属膜完全收进他手心,他站了起来,手也恢复如常。

毓山顶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们:“就是这样取、放毓心。别再问老子了,老子跟你们一样疑惑。要不是你们说斯坦星会有大灾难,老子真没想起,还有毓心这个麻烦玩意儿。”

……

蓝色精神力笼罩住易浦城全身,今后他身处哪里,都会被穆弦感知他。不过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转身进了寝宫。穆弦这才牵着我的手离开。

夜色清冷,绿径幽深。我和穆弦穿过树林,沿着池水,缓步而行。

只是我的心情变得更沉重。

时光倒流以来,我一直希望,所有的事,按照上一世那样发生。这样,我们就能按计划应对,最终避免灾难和死亡。

可易浦城,显然是计划外的、不容忽视的变数。

穆弦要控制帝国政权,才改变历史,临时跟他合作。可上一世易浦城隐瞒的身份,这次却暴露了,同时暴露的还有毓心。

冥冥中,我忽然觉得,以前自己所知的,也许只是历史的一隅。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历史的手,在与我们对抗着,共同影响着未来的走向。

我们真的能改变结局吗?

身旁的穆弦忽然停下脚步,在我面前蹲下:“上来。”

我一怔,笑了,爬到他背上去。他嘴角浮现笑容,背着我站了起来。

“你信易浦城吗?”我把脸贴在他后颈上。

他沉默片刻,答道:“信。”


“嗯。”我也这么想。穆弦能感知到毓的能量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易浦城今晚本来能神不知鬼不觉盗走毓心。而且他取放毓心的独一无二的方式,让我相信,半机械族真的是在守护毓心。

“我让科学院抓紧研究毓心。”穆弦沉声说。

我心念一动,说:“我这几天去科学院看着吧,毓心跟时光族有关,也许我能帮上忙。”

穆弦沉默片刻,点头。

气氛有点凝重,我故意轻松的说:“要是研究不出什么,等咱们迁徙完毕,重新建立斯坦帝国,这块毓心你怎么处置?还给易浦城吗?”

穆弦目光幽深,嘴角泛起笑意:“让他掏钱买。”

我失笑:“你也挺阴的!”

我俩都没再说话,他背着我,一步步往寝宫方向走。

夜色里,他的侧脸线条柔润又干净。宽阔的肩膀,是最让人心安的所在。

“华遥,我一直在毓里思念你。”低柔的嗓音,轻轻响起。

我的心口无声的抽了一下,又痛,又酸,又甜。

前些日子,当我向莫林坦承前一世时,他痛哭流涕之余,更担心的是穆弦。他说没人能在黑暗里呆一百年,哪怕指挥官精神力超群。他说他真的很怕穆弦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心理创伤。

但是穆弦太坚毅了。

他从重生第一天,就背负起整个帝国的命运,改变历史的重担,没有一刻松懈,没有一丝脆弱。

但我和莫林,还是不敢提及他在毓里的三千光年,怕触到他内心的痛楚。他也从不告诉我们,呆在毓里,都经历了什么。

但他今天,却主动提及了。

他说他在毓里,一直在思念我。

我的眼眶有些湿热:“穆弦,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分开。生死都在一起。如果时光可以再次倒流,我宁愿跟你一起,被困在毓里三千万年。你死之后,我生不如死,可又舍不得死。因为如果死了,就连思念都不能拥有了。”

他的脚步顿时停住,将我放了下来。我双脚还没落地,已经被他转身抱住,扣进怀里。黑黢黢的眼睛紧盯着我,微凉的唇,猛的压了下来。

在他的沉默肆虐里,我的脑子早迷乱得像浆糊一样。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房间,被他放到床上;不知何时,泪水淌满脸颊。

“怎么哭了?”他低哑的嗓音中居然有了无奈的笑意,低头轻吻我的泪水。

“我担心……”我哽咽着说。

我担心历史重来,你会在我面前死去。

他默了片刻,忽然将我抱起来,抵在墙上。将我的双腿扛上肩膀,手托住我的臀和腰。于是我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他一挺而入,开始猛烈的的攻击。灯光照在他摇晃的脸庞上,清冷如玉。那极为秀气斯文的五官,此时却像野兽般紧绷着。极黑的双眼紧盯着我,在我的喘息声中,他柔声说:“别担心,一切交给我。”

***

两天后,科学院得不出任何准确结论。

“从结构上看,它像一块芯片。”院长说,“但从物理性质分析,它就是普通的毓构成,我们找不到任何人工加工过的痕迹。”

我听完他的话,沉默片刻,叫来了莫林。

自从我来科学院坐镇后,莫林也跟随着,替我跑前跑后。因为他嘴巴甜,还每天给科学家们做好吃的,跟大家关系都混得很好。

不过我带他到这里,还有个原因——但安。三千万年后那个科学院首席专家。

“莫林,我有件事交给你办。”我轻声说,“这件事,不要告诉穆弦。”

莫林一怔。

***

交代完莫林后,我把他留在科学院继续坐镇,自己带着毓心,返回了王宫。

负责王宫守卫的军官向我汇报,这两天,易浦城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也没有再勾引宫女——我估计他之前的行为,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偷盗毓心。

我直接去了穆弦的办公室。

正是下午时分,他的办公室里没人,里屋会议室的门紧闭着。我隔着门望过去,他正冷着脸,与一帮官员召开视频会议。看到我,只点了点头。

我径自走到桌前,拿起一堆刚送来的文件,开始整理。刚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是阿道普。

他的神色非常难看,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小姐,指挥官在不在?”

“正在里面开会。”我的心一沉,“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声说:“我刚收到前方舰队的消息——负责运送那一批精神力者的飞船,在第三β右旋臂星系附近,遭遇了一颗超新星爆发。爆发的能量摧毁了一光年内的所有星体和船只。目前,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生还者。”

我猛的一惊,失声问道:“超新星爆发?难道你们制定航线前,没有勘测过沿途危险?”

阿道普声音干涩,面色凝重:“我们勘测过。那颗超新星,应该在至少一百万年后才爆发。这是非常异常的偶然事件。很抱歉。”

我的心狠狠一沉。

我们特意将这一船人送出去,就是为了破坏超能时代到来的一个必要条件。却偏偏这么巧,他们遭遇了提前的超新星爆发。

“噔”一声轻响,穆弦冷着脸走了出来。阿道普快速汇报了情况,穆弦与我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动。

“那他们……是已经死了,还是没找到?”我涩涩的问。

阿道普答道:“理论上来说,只能认定他们为失踪。但生还的可能,应该很小。”

只能认定为失踪……

非常异常的偶然事件……

我的后背冒出阵阵冷汗。而穆弦沉默的、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很可能没死?

那他们去了哪里?难道他们还会重蹈历史覆辙,再次回到斯坦星?

不,不可能!他们只知道星球会毁灭,就算活着,怎么还会回来?

这是……又一个脱离我们控制的变数吗?

76

我的眼前,是一颗正在燃烧的巨星。

隔着飞船厚厚的玻璃罩,这颗正在爆发的超新星,依然炽烈得让人无法直视。耀眼的光辉,几乎淹没了周围所有星系。

我转身望着穆弦:“你感觉到了吗?”

他点点头:“他们是在这里出事。”

昨晚收到精神力者飞船出事的消息后,我们连夜就赶到这里。然而超新星震荡的能量场,几乎摧毁了周围所有的船只和空间站,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除了附近太空中,残存的精神力场——应该是他们留下的。

像是要印证我俩的感觉,莫普推门阔步走了进来:“指挥官,小姐,残余的精神力测评报告已经出来了,有新情况。”

莫普凝重的声音已经响起:“我们检测到多个强弱不一的精神力场,想必是灾难发生时,精神力者们留下的。但是其中某一个精神力,应该达到了这个数值范围。”

我接过报告,看到上面的预测数字,心头一震——很高,几乎接近穆弦当年第一次精神力爆发——就是雇佣军战争那次,他撞机所爆发出的精神力。

“根据帝**方的记录,那些精神力者,没人能达到这个数值。”莫普放下报告,沉肃的望着我们,“只能推断,灾难发生时,他们中间,有人的精神力爆发了。”

我心头狠狠一震,怔怔望向穆弦,他也侧眸看着我,眸色阴冷又沉寂。

***

第二天,我俩回到了帝都。当晚穆弦就做了一个决定:通过易浦城,勒令各个部门,务必将第一批人员和核心物资的迁徙时间提前。

这些人员不是高官或者皇室,而是帝国最优秀的科学家、学者和基因素质最好的一批青少年;核心物资,则是最重要的能源储备和科技成果——他们是帝国未来的希望,将被送往索夫坦小行星,一个最安全、环境最好的所在。

他们的迁徙日期,最终被定在两天后。连塔瑞王子都艰难的表示,不可以再提前了。人员的集中、物资的准备、安全防卫,都需要时间。

***

第一批船只迁徙的前夜。

天色刚黑的时候,穆弦就打了电话,说一会儿就回来吃饭。这让我和莫林欣喜不已,想必是明天的一切已经就绪。

莫林说:“我们今晚应该大吃一顿,为明天打气!”

我深表同意。大家几乎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活在紧张氛围中,我自己也觉得需要放松放松。距离灾难还有差不多五个月呢,这是一场持久战。

“吃火锅。”我提议,“火锅比较有气氛。而且天气冷,吃火锅好。”

莫林为难:“这个我还没有研究过,等我去网上下载一本食谱……”

我失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来。”

热腾腾的火锅端上来时,穆弦和莫普恰好走进来。莫林立刻报告:“指挥官,今晚小姐是大厨,专门为你精心准备的!”

莫普笑着拿文件先去了书房。穆弦脱下大衣、摘下军帽,扫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菜色,白皙的脸颊泛起愉悦的笑意。

“谢谢,我很喜欢。”

斯坦人的食谱里,并没有火锅这个选项。不过穆弦表现得很淡定。他在我身旁坐下,轻轻印上一吻。

“可以开始了。”我笑着说。

他点点头,拿起叉子,叉起一片生羊肉片,优雅的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后,眉目舒展,“很鲜美。”

我和莫林都笑了。

结果进餐的程序,还是变成穆弦扫荡种类繁多的、他最喜爱的生肉,火锅成了我一个人专属。吃了一会儿,我有点无聊,火锅这种东西,人多才有气氛,穆弦吃东西又不说话,。

像是察觉到我的情绪,莫普忽然说:“宫中有许多美酒,小姐和指挥官,是否想品尝一下?”

我不由得扫一眼他——上一世,就是他提议带我去祈祷泉,结果我喝醉了,终于把持不住,跟穆弦第二次发生关系,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想不到换一个地点,换一种境况,他还是提出了类似的建议。

我刚想拒绝,穆弦低沉的嗓音响起:“去拿一点。”我意外的回头看向他,灯光映着他白皙如玉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时光倒流……”他低头在我耳边说,“有些经历,我还是想找回来。”

我的脸立刻热了。

可莫普岂止取了“一点”?他拉着莫林,扛了十来瓶各式各样的酒回来。好在他们还算照顾我,拿了几瓶汽水酒。虽然我的酒量差的惊人,这种酒精度还不至于一杯倒,而且酸酸甜甜还挺好喝。

穆弦开了瓶高度酒,慢慢的一个人喝着。火锅的热气蒸腾里,他的脸慢慢的也就泛起了红晕。我望着他清秀的、微醉的面容,心就扑腾腾跳得厉害。

“我们猜拳吧!”莫林忽然兴奋的提议,“这是地球人传统而简单的益智游戏。你们输了就喝酒,我们输了就做引体向上!”

我还没出声,穆弦破天荒的表示出对这种“简单益智游戏”的兴趣,淡淡的说:“好。”

要知道,以前他就算偶有消遣,也是玩一局大型军事模拟对战游戏。

不过要让穆弦去吆喝“两只小蜜蜂”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负责猜拳,我负责吆喝。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强一个人,玩猜拳居然是个菜鸟。连输三回,我和他不得不一起罚酒,很快就有点晕了。莫林得意得不行,莫普都变得兴奋。

我当然不让穆弦继续上了。虽然我也没怎么玩过,但莫林莫普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菜鸟相逢勇者胜,我们胜负各半。

后来我就有点迷糊了。等我回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莫林端起了酒杯,咕噜咕噜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普开了另一瓶高度酒,跟穆弦对饮。我有点糊涂的拉拉穆弦的袖子:“要是机器人喝醉了,那是什么概念?”

穆弦眼神清明,柔声答道:“短路。”

我模模糊糊觉得这样不太好,又听他低声在耳边哄道:“别担心。可以修好。”

我顿觉放心。

后来,他们果然是……短路了。

沉默寡言的莫普,开始一直说话,神色严肃,面带笑意,一会儿对穆弦说,一会儿对我说。但他说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穆弦听得含笑点头,我疑惑的问:“他在说什么语言?”穆弦眉都不皱的答道:“计算机十六进制代码。”

我恍然大悟,又觉得挫败,箍住穆弦的胳膊:“我也要学。”

穆弦淡笑答道:“好。以后。”

莫林没有背十六进制代码——他在唱歌。可他不是安安分分的唱,而是一手拿个空盘子,一手拿根筷子,跳到了桌子上,跟个小学生唱校歌似的,站得笔直,边敲边唱。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嗓子当真如同破锣一般。更要命的是,在我仔细辨听后,发现他唱的是:“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我捂着耳朵就往穆弦怀里钻,莫普转头,继续用“计算机十六进制代码”对莫林喊了一句什么,语气还有点凶。

然后……

然后莫林就用“计算机十六进制代码”唱了起来。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可脸也有点疼。因为穆弦的手扣着我的后脑,往他的胸口压得很紧……很紧……

我嘤咛一声抬头,看清他幽深而暗沉的双眼……他一低头,吻住我的唇。冰凉的液体就灌了进来,我被呛的喉咙火辣,是酒!

我的头更晕了,恍恍惚惚,却看到穆弦在微笑。

“啧啧,我还以为星球危机完全解除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远就听到歌舞升平呐。”

我迷迷糊糊转头,看到一道颀长的身躯,倚靠在门边。虽然还穿着皇帝的长袍,却已经恢复了易浦城的容貌。墨黑的眼睛很亮很亮,似笑非笑望着我们。

他怎么来了?

莫林从桌上跳下来,第一个开口,而且还恢复成人类语言:“易不要脸!易狐狸!我们不欢迎你,走!”

“哎约,短路了?”易浦城斜瞥他一眼,迈着长腿走进来,扫一眼还剩一半的菜色和咕噜咕噜沸腾的火锅,居然眼睛都笑弯了:“我最喜欢火锅了。”径自坐下,拿起筷子,端起一整盘肉片倒进火锅,这才抬头看着我和穆弦:“不介意吧?”

我觉得头更疼了,他怎么会知道火锅?

穆弦神色平静:“介意。”

我很奇怪的看一眼穆弦:“你说错了。”又对莫林说:“你也说得不对。”

于是他们四个,全都盯着我。

我冲易浦城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叫莫林站到我面前,柔声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易不要脸,我也很讨厌。但是我们现在正在跟他合作。就算要骂他,也不能当面骂,懂不懂?”

话一说完,我感觉周围都静下来。

“你真的讨厌我?”懒洋洋声音从对面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其实还好,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很男人。”腰间忽然一紧,我抬头,看到穆弦盯着我,脸色好像很难看。

我顿时也感觉到,自己的话好像说的有点不妥,但是哪里不妥,脑子又转不过来。但我决定继续把话说完,对易浦城说:“不过你嘴太贱了,对女人不负责,还狡猾,还说话不算话,唯利是图,市侩,自以为是……”

“说得好!”莫林兴奋的喊了声,我的脑子顿时打了结,嘟囔道:“我还没说完……”对面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易浦城根本不理我,埋头大吃起来。

“真让他在这里吃啊?”我疑惑的回头看着穆弦,他又笑了,柔声说:“你说的,我们跟他正在合作。”

后来有一段,我没什么意识,迷迷糊糊感觉穆弦抱着我,这让我睡得很香。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拍肩膀。

一抬头,看到莫林瞪着红色大眼睛,脸凑到我面前。而我人坐在穆弦大腿上,他的脸很红,纤长的手拿这个酒瓶,正在跟……易浦城?!对饮?

两人神色都淡淡的,没有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碰瓶子。

也许是精神力的作用,睡了一觉,我感觉脑子已经清醒了很多,但还是无法消化他俩对饮这个事实。这时莫林小声而扭捏的对我说:“小姐,我求你一件事。”

我笑着说:“什么事?”我忍不住摸了摸他圆圆的头颅。

“你有没有办法,把我改造成半人啊?”他眨了眨眼,“听说半机械改造技术是时光族发明的。我最近,有点想当人了。”

我愣住了,酒意更是清醒了几分。

且不说改造技术我从来没涉猎过,就算是族里的技术专家,也只能把人改造成半机械人,没有把机械人改造成人的道理,因为机械人就算换上人类的皮肤和器官,也是造出来的机器。

可看着他的大眼睛,我居然不忍拒绝。

“我不确定,回头我研究一下。可能行,可能不行,你不要抱太大期望。”我柔声说。

“嗯!”就算这么说,莫林还是高兴的点了点头,他提着瓶酒,咕噜噜灌了几口,嘭然就倒在地上,正好压住比他更早醉倒的莫普,再也没动静了。

“为什么骗他?”懒而冷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向易浦城,他的眼神深深的,“怕他伤心?”

我瞪他一眼,转头看着穆弦,小声说:“我以后找机会跟莫林解释。”

穆弦轻声答道:“不必。”

我一怔,点点头。

后来我又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发觉易浦城也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鼾声响得像雷。

穆弦正打横抱起我,从桌前站了起来。红晕像胭脂一样,染透他净白的脸颊。可那双眼,却明亮得像星星。

我望着一桌空酒瓶,有点意外:“你把易浦城喝倒啦?!”我以为易那种流~氓,喝酒应该好过穆弦这种乖孩子。

“嗯。”穆弦声音淡淡的,“他会短路,我不会。”

我顿时明白过来——易是半机械人啊。

“他很男人?”依旧淡淡的声音,幽幽眸色似乎透着寒气。我大半酒意都清醒了,已然明白又触了龙鳞,赶紧搂住他的脖子,笑着说:“我那是反话,是为了衬托后面贬低他那些话,这叫欲扬先抑。”

穆弦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先放我下来。”

脚一落地,我走到易浦城面前,使劲朝他踹了一脚。他那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继续打呼噜。我转头看向穆弦:“这下行了吧?”

灯光下,笑意就像璀璨的星光,在穆弦脸上浮动着。

“嗯,很好。”他再次将我打横抱起,快步就走回了卧室。

夜色幽暗,星光照耀。大大的浴缸里,热气蒸腾得仿佛梦境。我和穆弦无声的纠缠着亲吻着彼此,一身酒气还没洗净,身体和意识已经沉沦。

这晚很长的时间,他都将我压在身下,一直温柔而强势的冲撞着。极度的刺激叫我再次变得浑浑噩噩。仿佛已经不记得过去,不关心将来,只要今天,只要此刻,我们紧紧相拥。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回想起这些年,突然惊觉——任何事发生前,其实都会有个预兆。

譬如我们新婚之夜,穆弦心血来潮,把毓山雕刻成定情信物,后来,他被囚禁在毓里三千万年;

譬如穆弦的新婚誓词,是“即使宇宙毁灭,我们也不会分离。”后来,我亲眼看到大黑洞吞噬宇宙的寿命,而他死在我面前;

譬如在迁徙前夜,莫林突发奇想要吃一顿大餐“打气”,我们四个人,我们一家人,多年来第一次,不醉无归;

又譬如莫林突然提出想要改造成半人,而穆弦说不必解释清楚,让他一直心怀希望的等待下去。

这一晚,甚至连易浦城都不计前嫌,跟我们宾主尽欢。我们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不约而同的选择肆意的放纵,仿佛这是我们最后的狂欢,仿佛已经没有明天。



77


穆弦,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一分一秒都不分开。

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

金黄的朝阳照耀帝都,广阔的空间港热闹非凡。我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穆弦静静立在我身旁。

今天是迁徙计划实施的第一天。之后五个月,飞船会连续不断往返于斯坦星和外太空,直至完成全球人口的迁徙。

放眼望去,空间港外的几条公路上,黑压压聚集了许多民众,几乎将空间港围得水泄不通。隐隐传来他们高喊的声音,有的在喊“斯坦万岁”、“帝国新生万岁”,也夹杂着“抵制放弃星球”“我们绝不离开”的抗议声。

空间港内则有秩序许多。数百艘中型客运飞船,整齐排列在停机坪上;外围密密麻麻停满小型战机,他们将负责船队的安全护航。无数地勤人员,在飞船和战机间穿梭着,做最后的飞行前检查。

更远的一侧空地上,一辆辆高速列车,正沿军用悬浮铁路驶来。一批批人员走下列车,有白发苍苍的科学家,也有活跃的青少年。在士兵们的护卫下,聚集在空地上,等待上船。

而我们身后的指挥台上,数十名官员坐于工作台后,调配、指挥着现场工作。塔瑞皇子殿下是现场总指挥,他站在众官员面前,不断发布简短命令,神色凝重而沉静。

指挥台的另一侧,是一面巨大的悬浮屏幕,正播放着这次迁徙的宣传片。穿着金黄色王袍的易浦城就坐在屏幕下方,言笑晏晏接受着媒体们的访问,镁光灯闪烁如舞台。

一切井然有序,只等2小时后,易浦城向全国正式宣布迁徙令,第一批飞船就会驶入太空。

“你们忙了这么久,今天他成了主角。”我望着易浦城,他被记者、各界代表簇拥着,真是众星捧月。

这些日子来,穆弦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易浦城这个家伙可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无所事事,兴致来了还总能勾引到美貌侍女,欢度春~宵。如今一切安排就绪顺风顺水,他倒成了帝国的英雄,接受全民敬仰。

穆弦今天也是军装笔挺,左胸挂满曾获得的帝国徽章,明晃晃一大片。深灰色军帽、白色手套,衬得他的脸清秀如雪。

大概是听出我话里的酸意,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成为主角的是父亲。”也许是因为提到父亲,他的神色有片刻的沉寂。我有点心疼,握住他的手:“他会理解。”

“他性格刚毅,会理解。”穆弦望向远方,双眼幽黑如深渊,“也会追究我的罪。”

我心头一震:“那怎么办?”我心中甚至飞快闪过个念头——不如就此将皇帝囚禁到老?不过我没说出口,因为直觉告诉我,穆弦不会这么做。

果然,他静默片刻,侧眸看着我:“华遥,帝国安全后,我们去……”

“去地球?”我抢在他前面说。

他眸中闪现笑意,深深望着我,点头。

我只觉得心头一股沉沉的热流涌过。

曾经的约定,再次被提及。他说过银河系很大,去哪里都可以。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天涯海角、宇宙洪荒,我都跟你去。”他的眸色变得深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缓缓俯下脸。

忽然,他身后白光闪烁不停,我微微一僵,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远处的记者们注意到了我们的亲昵拥抱。

我有些窘,穆弦立刻侧转身体,替我挡住了灯光。我的背后靠上指挥台边沿的防护栏,空荡荡的微风轻拂着我的皮肤,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而他背着光,高大如天神,将我们两人和身后的一切喧嚣隔开。

我心头一荡,在记者们看不清的这一方小天地里,抬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他的下巴。他的俊脸浮现一丝红晕,清黑的眼眸里闪过笑意,锁在我腰间的手逐渐收紧……

“指挥官,银石搜救任务有线索了。”莫普沉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心头微震,穆弦已经松开我,脸色恢复清冷。

银石搜救任务,指代的就是对2400名失踪精神力者的搜救。

穆弦点点头,牵着我的手,跟莫普一起走进了指挥台后方,专属于他的临时办公室。机器人侍卫守好外围,莫普立刻关上门,沉声说:“刚查到的消息,灾难发生的时候,肯亚殿下名下的一支小型舰队,也出现在那一片星域。这支舰队当时受到一定的辐射破坏,但幸运的存活下来,两天前已经安全返回肯亚的辖地。”

我的心一沉,穆弦的脸色也愈发冰冷。

莫普递给我们一份纸面报告,然后继续说:“按照之前的调查结论,那些精神力者存活的可能性依旧很小。但如果他们还活着,只可能是被肯亚的舰队带走了。”

我的心重重一震,下意识看向穆弦。他站得笔直,低头看着报告,乌黑的眉目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气。我也看向报告,但心头已经纷乱,怎么都看不进去。

肯亚会带精神力者回到斯坦星。

这个认知,自动闯进我的脑海,生生让我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我明知它的可能性很小,可预感却如此强烈而笃定。

因为……历史不可改变吗?

“这几天是否有肯亚名下的飞船入港?”穆弦沉声问,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莫普摇头:“没有。对于肯亚,我们一直加倍留意。”

我的心稍微一松,穆弦却冷着脸继续问:“肯亚母亲家族企业的商船呢?”

莫普一怔,我再次升起不祥预感——任何一个斯坦人都知道,肯亚的母亲出身斯坦望族,他外公的家族企业,更是在多个行业占据垄断地位。即使肯亚被皇帝勒令囚禁在远方的小行星,他的家族在政界和经济界,依然有无法忽视的影响,而他也从一个被流放的王子,很快变相发展成“藩王”。

莫普低头看了看资料,缓缓答道:“这几天,他们有三艘大型商船入港。”

灾难即将发生,他的商船不出反入。

穆弦不出声,眼眸静静望着窗外明朗的天空。我的心绪也乱得厉害。

肯亚,肯亚。这个遥远而印象深刻的名字,让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个棕发蓝眼的男人。他优雅、机敏、自命不凡、心狠手辣。曾经,穆弦夺了他的兵权,我捅了他一刀。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们俩的人。

这次,我和穆弦集中送走精神力者,是非常秘密的,连易浦城和塔瑞都不知道。因为怕引起民众的猜疑和恐慌。可他们要是真的落入肯亚手里,他那么聪明,就算是因为灾难,无意间撞破了我们的秘密,又怎么会白白放过?

可他并不知道,这些精神力者的重要性。那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猛的一凛——上一世这个时候,肯亚并没有插手帝都的事。不过我不认为他没有野心,应该是还没有等到翻盘的机会,斯坦星就坠入了黑暗。

而现在,我和穆弦改变了历史,于是肯亚对历史的影响也改变了?跟易浦城一样?

我正思绪纷乱,就听穆弦冷声说:“让易浦城进来。”

我一愣,莫普已经领命去了。

“你打算怎么做?”我疑惑的问。

穆弦淡淡答道:“肯亚唯一尊敬的人是父亲。”

我点点头——看来穆弦打算主动跟肯亚联络。应该这么做,那些精神力者就像可怕的定时炸弹,在外多散落一秒,都是无法预知的危险。

更何况他们当中,已经有一个人,精神力爆发了。

***

易浦城很快就来了。一踏入房门,原本慈祥睿智的神色,立刻变得懒散,并且似笑非笑。像是察知了我们遭遇难题,需要他出马。

穆弦只花了简短的时间,就把这些精神力者的隐患,对他坦然言明。易浦城的脸色简直可以用阴霾形容,他答的第一个字,就是“操”。

“所以即将毁灭的不是一颗斯坦星,而是整个宇宙?”他冷笑着,阴阳怪气的问。

“有可能。”穆弦抬起清黑的眼眸,淡淡扫一眼易浦城,“我需要你说服肯亚交人。”

易浦城阴沉着脸,静坐不动,唯有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穆弦不做声,负手淡淡的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易浦城抬头,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好。”

我心头一喜,就听见穆弦沉声说:“多谢。”

易浦城看一眼穆弦,淡淡“嗯”了一声。穆弦打开通讯器,吩咐莫普立刻准备。我对易浦城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大事上,他比我想象的更加干脆果断。

“谢谢你。”我也说。他斜瞥我一眼,手指敲了敲桌面:“还有呢?”

我愣住,他嗤笑一声:“脚劲挺大啊。”我这才反应过来,是说我昨天踢他的一脚呢,原来他知道。

“对不起。”我失笑,他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不过眼中似乎也有未褪的笑意。

莫普走了进来,开始用皇帝陛下的授权代码,调试、呼叫皇室的秘密通讯频道,希望肯亚能够给予回复。我们三人坐在旁边等待。

“肯亚现在按兵不动,是因为查不出精神力者对我们的作用。”穆弦忽然开口,声音疏淡,“让他相信,精神力者对他没用,但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略一沉思,穆弦说得对,肯亚虽然抓了人,但应该也是对我们秘密运送精神力者的行为疑惑不解,所以现在才蛰伏没有发动。但我们不能让他知道宇宙毁灭的真相——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此闹出什么事。

对于穆弦的要求,易浦城沉默不答。我抬头望去,却是一怔——他大刺刺的靠坐着,眼睛回望着窗外,竟然有些走神。

他这样的人,想到了什么?居然会恍惚走神?

穆弦跟我对视一眼,冷声道:“易浦城。”

易浦城身体微震,目光这才缓缓回转,看向穆弦,明显没听到穆弦的话。穆弦又淡淡重复了一遍,易浦城有些漫不经心的点头:“行,见机行事。”

又过了几分钟,坐在桌前的莫普忽然站起,朝我们点了点头:“有回应了。”

我心神一震,穆弦牵着我的手,在一旁坐下。全息视频通讯频道打开,一块两米多高的淡蓝色悬浮屏幕,在易浦城面前的空气中闪现——那边是一间普通的机舱,暗灰色金属墙壁冷硬而沉寂,画面中只有一张普通沙发。

易浦城已然恢复清明而沉肃的神色,静静望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就见一个男人走到沙发前坐下,白色军装崭新笔挺。

他在镜头前坐下,身躯挺拔而舒展,长腿交叠着。他抬起麦色俊朗的脸,嘴角带着笑,那双眼却透着冷意。

“父亲。”他的声音平静无比。

我心头一动。

他变了。

当日的肯亚骄傲而嚣张,甚至有些狂妄。而此刻,那双碧蓝的眼睛,幽深而冷漠,掩去了昔日的一切锋芒。

我不由得转头望向穆弦,他眸色平和,没有半点仇恨和轻蔑,甚至没有波动。只是专注的望着肯亚。

我莫名就有点感动——从他们兄弟二人对抗开始,穆弦的心里,装的就是更大的世界。所以肯亚才屡屡败给他吧。

这次,我想也一样。

易浦城露出温和的笑意:“肯亚,你最近怎么样?”

肯亚的嘴角忽然浮现略显讥诮的笑意:“父亲,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星球迁徙的第一天,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空间港颁布迁徙令吗?为什么忽然来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儿子?是什么事,让您想到了我?”




78


临近正午,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将地板涂成淡淡的金黄色。隔着玻璃往外望,前方指挥台已经站满了前来观礼的帝国官员,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郑重,但眼中都有明亮的希望。

一墙之隔,屋内的气氛却是这样紧张而沉默。

我看着肯亚略显阴沉的容颜——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不过面对肯亚略带戾气的质疑,易浦城的反应之快,心思之深,还是超出我的预料。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脸上闪现悲悯的神色,缓缓的说:“你并非无足轻重。”顿了顿,声沉如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他的语气如此深沉,这一刹那,我差点都以为,眼前的人就是正牌皇帝,不是易浦城。同时余光瞥见,穆弦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似乎也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

就算易浦城事后又提出加钱,我都觉得是他应得的了。

肯亚的神色有片刻的怔然。

也许他的情绪还是会被“皇帝”影响。我听说过,他从小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见他沉默,易浦城柔声说:“我今天亲自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事,他们向我报告,一支客运舰队,在第三β右旋臂星系遭遇超新星爆发。上面的2000多人,应该是被你的船队救走了。有这回事吗?”

我心生疑惑:他为什么说两件事?

肯亚微微一笑,湛蓝的眼眸看起来温和而坦诚:“我听说过这次爆发,不过我名下的商船很多,他们有没有救人,我也不太清楚。既然父亲关心,我立刻派人去查一下。”

说完他就转头吩咐:“去查。”有人应了声:“是。”然后脚步声渐远。

肯亚居然给了模拟两可的答案,着实在我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是情理之中——如果精神力者真在他手里,他没搞清楚他们的作用,自然不会贸然承认或者否认。

果然,他话锋一转,问:“父亲,船上是些什么人?连您都亲自过问?”

他话音刚落,穆弦的眉头已经微蹙,目露讥诮。看到他的反应,我顿时反应过来——肯亚好阴!他这么一问,要是易浦城说真话,他必然可以追问,为什么把精神力者秘密运出去?要是说假话,之后还怎么让他找人?

可易浦城几乎不假思索,答得坦率:“是帝国的2400名精神力者。”

我的心一紧.

肯亚显得有些惊讶:“精神力者?父亲,没听说您下达了这条迁徙命令。”

易浦城神色镇静的说:“是我给诺尔的秘密命令,这件事关乎帝国安全,我们稍后再谈。”

他话锋一转:“第二件事——帝国迁徙之后,兵力需要重新布置。我与塔瑞商量过,打算设置两位元帅,分管南区和北区舰队。你是否愿意,担任南区元帅?”

我吃了一惊,便见肯亚眸中也闪过震惊。

帝国迁徙后的兵力规划,的确听穆弦提过,可能会分两个战区。但从未讨论过元帅人选。易浦城居然张口就来!

我大概猜到易浦城的想法了——他这是要先丢块肥肉给肯亚吗?可是肯亚多精明的人,会上当吗?

再看穆弦,他的表情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变得所有所思。

“南区元帅……”肯亚一字一句慢慢重复,俊朗的脸上露出复杂难辨的笑意,“北区元帅是诺尔吧?”

易浦城点头:“是的。”

肯亚往沙发上一靠,目光似乎垂落在地面,几秒钟后,又抬起:“当年您为了诺尔,将我驱逐。现在,为什么又启用呢?”

是啊,为什么呢?

易浦城静静一笑:“当年你为了争权夺利,兄弟残杀、不把帝国士兵的命放在眼里。现在,你悔悟了吗?”

我心头一震。

一瞬间,易浦城仿佛真的摇身一变成那位帝国的统治者,儒雅,但是气势逼人。

画面中的肯亚亦是神色震动,脸色似乎有点发白,又有些发红。我想坏了,谈崩了,肯亚那么心高气傲,想必是恼羞成怒了。

屋内静了有几秒钟,肯亚忽然身子前倾,紧盯屏幕,缓缓点头:“是的,父亲。我愿意再次为帝国效力。”

他的语气非常郑重。

看来他被说动了。

父亲的责难,没让他发怒,反而让他默认了自己曾经的错。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怀疑皇帝的话。

莫名的,我竟然有点感动。穆弦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易浦城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又鼓励了肯亚几句,还强调了新的战区元帅的新责任。肯亚一一点头,嘴角的笑意也始终未褪。

我以为火候差不多了,易浦城会再提精神力者的事。谁知就在这时,肯亚神色自若的问:“父亲,能否给我一份纸面任命手令?”

易浦城一怔,肯亚的脸色有些讥诮和自嘲:“父亲,现在您的政府里,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诺尔的人吧?”

易浦城点头,目光深邃难辨。

我想肯亚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是不信任父亲,而是要防着穆弦,所以提出要立刻拿到纸面手令。

可怎么办?难道还真准备一份手令?将来岂不是要兑现?

谁知易浦城没有半点为难:“当然。我可以给你纸面承诺。”转头对我们说:“去准备一下。”

穆弦也没有迟疑,递给莫普一个眼神。莫普立刻出门,找了名皇帝的亲卫过来。过了一会儿,就准备好一份烫金的手令。

亲卫递上前,易浦城垂眸看了看,笑了,大笔一挥,签上了皇帝的大名,交给亲卫,传真给肯亚——一个月来,他的机械手模仿皇帝的字迹早已出神入化。

这时,肯亚那边有人低声说:“殿下,已经收到了任命书。”

肯亚起身接过,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坐下。他的声音显得郑重,眼神也变得坚毅:“谢谢父亲。”

易浦城微笑点头,终于把话题绕了回来。他说:“精神力者的事,你已经有权限知道。之前我不想公开,是怕引起民众恐慌。”

肯亚点点头。

易浦城语气凝重:“我让诺尔集中他们,是因为华遥预言,精神力者中,会爆发……”

我听到心一紧,穆弦也眸色微变。

却听易浦城缓缓说:“一场足以毁灭半个帝国的瘟疫。”

***

易浦城、穆弦跟我三个人沉默对坐着。

刚才肯亚表示会抓紧查探,“两父子”就愉快的结束了通话。此刻,易浦城慢条斯理喝着热茶,嘴角噙着笑意。穆弦居然也不说话,清秀的脸微垂着,目光深邃而平静。

他们在等待,肯亚的回复吗?

刚刚的对话真是峰回路转,听得我心情起伏不断。现在仔细回想,易浦城当真是步步为营。

他把对话的重点,放在要提拔和启用肯亚上。等肯亚跟他站到统一战线后,再提出精神力者的事,就好像这是父子俩需要一起解决的难题。

能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他真是够狐狸,也够胆大妄为。

我忍不住问:“你把手令给他了,将来怎么办?”

易浦城连眉都没皱一下,看一眼穆弦,又望着我,略带讥诮的笑了:“你还真把这个当成问题了?简单,都不需要劳烦你丈夫出手。你的精神力这么强,下次见面,随便找个机会,杀了肯亚就是。死人还怎么当元帅?”

我心头一震——他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可他说得没错,肯亚根本不知道我和穆弦的精神力水平。真要杀他,易如反掌。

可是……太狠了。

易浦城不光狡猾,骨子里也够凶残。

所以穆弦刚刚默许易浦城的做法,也是怀着相同的心思吗?我看向穆弦,他却没有半点轻蔑或者狠厉表情,而是淡淡的说:“他也许是南区元帅的合适人选。”

我一愣,易浦城也挑眉看着穆弦。

“他的家族势力庞大,启用他,政府可以获得更多的财力支持。”他乌黑的眉目显得清冷而沉静,“比起塔瑞的温和,肯亚的强悍,或许能更好的建设新斯坦——用用看再说。”

听他的语气,竟像是早有过类似的念头。我记得上次塔瑞说迁徙工作是否要把肯亚找来,穆弦一口否决,危机面前,他显然不信任肯亚。但谈及和平的将来,他却能站在帝国立场,不计前嫌。

我点头:“你说得对。”易浦城懒懒的笑笑,不置可否。

话音刚落,通讯器响了,是肯亚的声音:

“父亲,我找到了那批精神力者。”

***

肯亚果然表示,那批精神力者,被自己的部下当成遇难的帝国平民,带回了帝都,并且报告了目前安置的方位——距离帝国两千公里的一个中型城市里。

我们总算舒了口气,穆弦立刻下令,由莫普带一支队伍前去。并命令一旦成功接到人,后续人手秘密盯紧、搜寻那个位置,因为肯亚很可能也回到了斯坦。虽然双方初步已达成盟约,但还是要防备他。

刚布置完这些,莫林就来敲门了:“陛下,殿下,迁徙仪式即将开始。”

已近正午,广阔的空间港,被阳光笼罩得亮闪闪的。指挥台铺满了红毯,数名军政要员,已经列席等待着。我和穆弦回到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易浦城则在最前方的王位就坐。

此刻,那些客运飞船已经装载完毕。透过飞船的小玻璃窗,影影绰绰看到许多张人脸。每艘飞船旁,站着五名机组人员,和数名警卫人员。

而外围负责防御的战机里,也都坐上了驾驶员。他们打开了机舱,全都抬头望着指挥台的方向。

蓄势待发。

短暂的音乐后,穆弦身旁的塔瑞起身,走向了前方的扩音器。他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神色郑重,面颊微红。

“尊敬的皇帝陛下,各位帝国的官员,以及我的同胞们。”他沉声说,“我是塔瑞王子。很荣幸代表我的父亲,以及为本次迁徙工作,夜以继日努力的同僚们宣布,迁徙仪式正式开始。”

空间港内外,掌声雷同。我鼓着掌,穆弦与我对视一眼,清黑的眼中闪过笑意。

我久悬多日的心,仿佛也安定了许多。

迁徙就要开始,精神力者也找了回来,易浦城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一定可以继续顺利下去。

塔瑞在简短的发言后,就邀请皇帝陛下对全国讲话。易浦城开始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不得不说他的发言稿一如既往的精彩,连我都听得入神,开始怀着凝重、但是充满希望的心情,幻想新斯坦的生活。

转念一想,心头又是一甜——新斯坦好不好,对我影响又不大,因为早跟穆弦约好了,宇宙为家。

最后,是穆弦作为全国总指挥官,向负责这一批迁徙工作的飞行员们发布指令。好的开始很重要,所以他也选择了全军最优秀的飞行员,担任这次运输任务。阿道普他们就在其中。

灯光闪耀,阳光刺目。穆弦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就站了起来。白色军装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眉目清冷似雪。面对万人瞩目,他神色淡淡的走到扩音器前,声沉如水:“全体飞行员注意,我是指挥官诺尔——报告机组状况。”

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一个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第一小队人员全体就位!”

“第二小队人员全体就位!”

“第三小队人员全体就位!”

……

空间港里一片寂静,只有这些毫无感情的、枯燥的回答声,在上空回荡着。我却听得有些心情激荡,抬眸望去,许多官员脸上也浮现激动神色。

是啊,筹谋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正式开始改变斯坦人的命运。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改变的,其实是整个宇宙的将来。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穆弦的人影也变得朦胧,只有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各小队,报告引擎状况。”

“各小队,起飞前最后检测。”

“遵循我的口令,按照飞行编号,成巡航队列起飞:10、9、8……4、3、2、1!”

穆弦发布完最后一个命令,就抬起了头,高大的身躯仿佛一棵骄傲的乔木,静静站在阳光里。而我仿佛看到远方空间港外的数条公路上,人潮同时涌动了一下——是数万人都抬头,看向寄托着新希望的天空。

也许此刻,整个斯坦,甚至银河系的其他文明,都看着代表斯坦新生的战机升空。

数百架飞船和战机引擎启动的低鸣,同时笼罩住整个空间港上空,空气仿佛也随之震动。很快,队列最前方的一排飞船,宛如沉重的暗灰色巨兽,同时垂直升空。暗色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当它们升到与指挥台平齐的高度,会有短暂的停顿,就像是某种致敬。然后猛的加速,升入云层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地面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指挥台上亦不再宁静,塔瑞扶易浦城站起来,朝大家挥手致意。官员们相互握手、拥抱。

穆弦也从台前转身,同大家一一握手。我站起来,他立刻察觉转头,隔着人潮看着我,清俊的面容,浮现明亮的笑意。阳光照在他脸上,金黄而耀眼,金黄得发红。

我望着他就失了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遥遥对望。

在某个瞬间,我微微一怔。

像是同时感觉到异样,穆弦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我们同时转头,朝天空望去。

碧蓝的天空,蓝得发亮。

刚刚还是金橙色的恒星,不知何时透出了薄薄的红晕。

光线太刺眼,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红色从恒星深处渗出来,慢慢的晕染开。

红色。

红巨星的前兆。

我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呆呆的转头看着穆弦。他盯着恒星,白皙的面容上笑意完全褪尽。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我听到自己胸膛深处,有个声音在无声的、愤怒的嘶喊着。眼前、耳边的人潮喧嚣,仿佛瞬间变得遥远。

其他人都恍然未觉,我拔腿就往穆弦的方向冲去。而他的脸色冰冷无比,霍然举起手腕间的通讯器:“全体注意……”

话音未落,我已经撞进他怀里。他单手紧紧搂住我。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剧烈的一震。我眼前的整个帝都,仿佛都抖了抖。

欢呼声嘎然而止,塔瑞和另一名官员跌倒在我身旁的地上。而空间港内外,远远近近传来惊呼声一片。

穆弦腕间的通讯器,已经响起一个焦急沉厉的声音:“指挥官、指挥官,我是阿道普少校,我们遭遇了强烈的恒星黑子辐射,无法离开斯坦星大气层,请求取消飞行,请求迫降……”忽然间一阵尖锐的刺响,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穆弦神色骤变:“阿道普!”可通讯器的背景光全部熄灭——失效了!

官员们全部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尽皆色变。

“陛下,指挥系统没有反应!”

“恒星黑子风暴数值超出了常规值10倍,还在增加!15倍、17倍、20倍!”

“陛下!这是……红巨变!恒星已经开始发生红巨变!”

……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大气层,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着,形成一个个灰色的巨大的气流漩涡。一道道炽亮的、巨大的火球,撕开天空,急速坠落,地面的人们响起了惨厉的呼叫。那是恒星黑子风暴,开始肆虐地面的生灵。

塔瑞脸色铁青,神色焦急:“诺尔,难道是红巨变提前了?”

易浦城一把抓住穆弦的手腕,眸色阴沉:“你们在搞什么?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穆弦的脸绷得很紧,就像笼上了一层寒冰,任谁推搡都僵硬不动。我的心中涌起没顶的绝望。

提前了,真的提前了。

一艘船都没逃出去。我们逃不掉。



79

我把最后一名幸存的儿童,从废墟中抱出来。

怀里的孩子小脸煞白,呼吸微弱。立刻就有人冲过来,一把抱过去,泣不成声。我抬头望去,身后许多人的脸,是那样茫然、痛苦。没人因为救出幸存者而欢呼,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

越过他们的身影,我看到整个世界的狼藉。

一道道流火坠落在地上,就像天空在流血;城市灰黑一片,处处残垣断壁。哭泣声在每一个角落回荡。

而红巨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的膨胀。空气的温度,每一分钟都在降低。

我的双腿有些发软,身子一晃,被莫林眼明手快的扶住:“小姐,不能再继续了!你已经连续使用精神力超过20小时!”

我起先还没注意,被他一说,才察觉喉咙干得刺痛,耳朵里隐隐生疼,浑身肌肉更是酸痛无力。

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废墟和散落其中的尸体,我长长的吐了口气,低声说:“回去吧。”

回去穆弦身边,他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也许需要我。

一想起灾难发生时,他苍白而紧绷的脸色,我的心仿佛也随之下坠。

天色灰暗,我和莫林快步在凌乱的街道穿行。建筑分崩离析,地面四分五裂。好长的路,灰土漫天,看不到一个人,不知是死光了,还是都躲了起来。

昨天灾难发生后,整个帝都,几乎被瞬间摧毁。斯坦星其他地方,肯定比这里更糟。

可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这一次的灾难,并非上一世的简单重复。

上一次,恒星黑子短暂爆发十几分钟后,就进入缓慢而漫长的红巨变过程。斯坦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苟延残喘。人员的主要伤亡,也是在黑子爆发那段时间,因为海啸、地震、火灾和飓风等造成的。

而这一次,恒星黑子已经持续爆发了一个昼夜。

斯坦星,还有斯坦人,已经在地狱中煎熬了超过30个小时。

远远望去,灯火通明的空间港,就像是这个城市里最后的一点希望。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跟莫林沿着军用通道,进入空间港内。可是不远处正门外,嘈杂的人声,黑压压的人群,是那样喧嚣而醒目。

“诺尔!我们要见诺尔王子!”

“骗子!这是时光族的阴谋!”

“无用的政府!无用的皇族!”

……

我沉默片刻,转身走进空间港内。莫林快步跟上来,小声说:“你别难过。灾难太突然了。以后再跟他们解释。”

我停下脚步,轻声说:“没有解释的必要。”

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已经没有以后。

斯坦星注定坠入黑暗,而你们的种族,将在长达数千年的酷寒黑暗中,生不如死,直至新生。

而千百年后,你们种族还是会记得,是一个叫华遥的时光族人,欺骗了诺尔王子、给你们带来了灾难?

果然,重来一次,依然殊途同归。

想到这里,我的心底好像有一块地方凹陷下去。

不敢想,不敢碰。

可那个可怕的疑问,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穆弦……会死吗?

白天里,空间港还是热闹非凡,充满希望。可现在,没比外头好多少。满地战机残骸,尸体血肢。阿道普所在的第一批飞行队,在大气层突然爆发的强对流风暴中,全军覆没。但是运输科学家和青少年的飞船,却有一小半安全返回了地面——据说当时阿道普下令,用战机群挡住了强电流的袭击,他们才得以迫降。

而此刻,大气层的风暴还在持续。虽然地面还有一部分战机没有受损,但超光速引擎一旦启动,就会因为能量太高,被大气层中的粒子流击穿。我们出不去,穆弦停靠在大气层外的两支舰队,也进不来。同时,所有依靠网络的系统全部失灵——电话、互联网、指挥系统……现在只有依靠最原始的无线电进行联络。

……

停机坪正中,搭着几个简易金属房屋,那是临时指挥中心。灯光从窗户透出来,里面影影绰绰坐着很多人:穆弦、易浦城、塔瑞、科学院院长、首相……他们的表情或是凝重,或是激动,激烈的争论声也随之传来。而穆弦坐在最中间,白皙如玉的一张脸,冷得像冰,沉默不语。

我站在窗外阴暗的角落里,遥遥的望着他,就有点失神。

穆弦,你这么多天来,不眠不休,只为拯救族人的性命,改变宇宙的命运。

可今天,我们的希望,终于还是破灭了。

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很难过?

恍恍惚惚间,我听到一道狠厉的声音传来。

“两天?还有两天就一起玩完?”是易浦城。他顶着皇帝的脸,可是此刻表情却很阴鸷,“老家伙,我知道你们的计算机坏了,手算的结果难道靠谱?是不是你他妈老眼昏花算错了?”

周围人全是惊讶的看着他,但他明显已经豁出去了,只冷冷盯着科学院院长。而穆弦眼神暗沉,并没有阻止,似乎兀自出神。

白发苍苍的科学院长,脸涨得通红,声音颤抖答道:“陛……陛下,我不确定。”

众人都是神色一动,易浦城也眼神微变,穆弦也抬头望过去,科学院长颤巍巍的说道:“两天是保守估计。也许比两天更短,斯坦星就会在恒星能量波的冲击下,被甩出公转轨道,成为一颗流浪行星。在那之前,我们估计,死亡人数会超过全国总人口的1/2到2/3。”

两天,只有两天了。而这两天里,斯坦人会死掉一大半。我的心已经沉重到麻木了。

“那表示什么?”有人颤声问。

“没有光,也没有温度,没有能量来源。”这次回答的是塔瑞,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干涩。

众人一阵沉默。

然后易浦城开口了,皮笑肉不笑的,像是自嘲,又像是质问在座所有人:“那我们现在做什么?等死?”

塔瑞先开口:“我建议将剩余能源、全部兵力,用于地下设施挖掘。”

我一愣,就听到科学院长附和道:“我与塔瑞殿下意见一致。我们可以将尽可能多的人,尽快送入地下。地核温度很高,冷却的过程很长,可以提供给我们一段时间的温度。”

生活在地底?

难道这就是曾经的斯坦人,在黑暗中存活、进化数千年的原因?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首相问,“我记得科学院曾经做过一份‘斯坦新生’计划,作为恒星红巨变的应急预案。”

听到“斯坦新生”四个字,我的心猛的一揪。

我宁愿跟穆弦在黑暗地底生活一辈子,也绝不能让他再尝试这个计划!我听到自己的呼吸瞬间急促,而屋内的穆弦仿佛察觉到,缓缓抬头,看向我这边。他的脸在灯光下清透得像薄薄的玉,黑黢黢的眼睛,幽深难辨。

白发苍苍的科学院长摇了摇头:“‘斯坦新生计划’可以改变斯坦星的运转轨道,延迟被抛射进宇宙的时间。但这个计划尚处于试验阶段,如果失败,会对星球带来更加恶劣的影响。而且计划需要全国2400名精神力者作为媒介。可是现在的状况……”

他话语未尽,塔瑞殿下已经接口说道:“现在只有军方拥有无线通讯设备,精神力者散布全国各地。我尝试过,根本无法联络到他们。”


80章

听到他们提到“斯坦新生计划”和2400名精神力者,我的心就慌乱起来。大气也不敢出,只盯着穆弦。

他静静坐着,微微抬起的脸,清冷如玉。

直到大家结束讨论,一致决定到地底避难,他也只是点头同意,没说话。

我松了口气。

我生怕他说出精神力者们就在帝都,生怕他要以身犯险。

屋门打开,塔瑞王子和官员们走了出来,个个神色凝重而阴霾。易浦城是倒数第二个出来的,深深看我一眼,走了。

他刚刚没有戳破精神力者在帝都的事实,也让我有些意外。好像他是帮着我和穆弦的。

不过无暇多想了,穆弦最后一个走出来,看到我,原本平静的目光仿佛才有了涌动,我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很累?”他把头埋在我肩窝轻轻的嗅,我知道一天的救援,让自己身上全是血腥味和灰土味。

“嗯。”我低声答道。

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打横抱起。他垂眸看着我,俊秀的脸在夜色里越发朦胧:“回去收拾行李。”

“是要准备进入地下吗?”

“是。”

我迟疑:“这边你走得开吗?”

“剩下的事,塔瑞他们可以做。”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我却听得又心酸又心疼。他花费了多少精力,才促成了星球的迁徙。可现在还是功亏一篑。

夜色幽暗,天气更冷了,早晨还是秋凉的感觉,现在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

他抱着我,一步步踩过停机坪的废墟。周围不断有士兵、官员跑来跑去,命令声、呼喝声此起彼伏。而高墙之外,民众的抗议声、咒骂声,依旧响彻云霄。

只有他沉默的走着,仿佛走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走向世界的尽头。

“精神力者,找到了吗?”我轻声问。

他看着我,目光幽深:“没有。那一片的地震非常强烈,整个城镇被夷为平地,没有人活下来。”

我的心头顿时复杂难言。

从灾难发生的第一秒,我就知道,宇宙势必走向灭亡了。

可现在,精神力者全死了?那么让斯坦星从黑暗中脱身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难怪刚才在会议中,他没有提精神力者的事。

顾悯,对不起;但安,对不起;还有三千万年后的许多人,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但是历史真的不可改变。

可是……我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穆弦也不会死了。

“别哭。”他柔声说。

我这才察觉脸上有泪珠,哽咽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哭。”

“我知道。”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夜风,“华遥,我们的余生,都将在黑暗的地底度过。”

“有什么关系呢?”

他严肃紧抿了很久的唇角,浅浅弯起,泛起笑意:“嗯。没有关系。”可尽管在笑,他的眼神却依旧透着某种沉寂的冰冷。

我静静望着他,柔声说:“以后在地底,如果你怕黑,有我在。”

他的笑意仿佛这才到达眼底,一低头,深深吻住我。他的唇很冷,舌头却很热。我也忘情的攀附着他,回吻着他,哪管周遭天昏地暗。

***

皇宫的原始建筑,并没有在灾难中受损,只是白色优美的宫殿,也染上了灰土的暗黑。

我们一回到寝宫,莫林莫普就开始收拾。但我没想到,莫林居然在储藏室,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能源矿石。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我奇怪的问。

莫林腼腆的笑笑:“我一向很谨慎嘛。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我和穆弦也笑了。

真是多亏了他的“安全感”。身为皇族,我们将来的衣食住行一定会优先得到保障。但莫林囤积的这些,毕竟是我们的私人财产。

莫普开始指挥机器人卫队,把我们东西装车,穆弦刚陪了我一小会儿,无线电通讯频道已是响个不停,他微蹙眉头,坐在桌前,开始回复。我自己进房去收拾衣物。

夏季的衣物统统用不上了,主要带上防寒保暖的衣物,还有几套恒温的宇航服。只是望着那些穆弦喜欢的漂亮衣衫,我的思绪有片刻的怔然。

按照科学院长的推测,成为流浪行星后,剧毒的电离大气层,会笼罩在斯坦星周围。我们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

那么地底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没有阳光,也没有新鲜的空气。只有泥土的腥味,和寒冷的洞穴。

我和穆弦,会在黑暗中,天荒地老。

只要天荒地老,就够了。

我的心头泛起阵阵柔软,拿起他的一件大衣,整齐叠好,刚想放进箱子里,又忍不住抱在怀里,贴在脸上。

正心神恍惚间,忽然听到身后的房门“哐当”一声响,被人推开。


我转身一看,穆弦手拿无线电通讯器,静静站在门口。白皙的俊脸显得紧绷,锐利的黑眸紧盯着我。

“知道了,我就在这里。”他缓缓的说。

我的心一沉,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华遥。我的人找到了肯亚。”他的嗓子有点哑,顿了顿才说,“……以及2400名精神力者。”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把手中衣物一丢,冲过去一把抓住穆弦的胳膊,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手臂一勾,将我扣进怀里。我听到他清冷得叫人心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肯亚带领人群游行,要求实施斯坦新生计划。”

“你打算怎么做?”我颤声问。

他是不是想启动斯坦新生计划?是不是想用性命搏最后的希望?

他静默不语,目光中似乎有暗潮涌动,但终究只是温和的答道:“先看看。他们马上就到这里。”

他的避而不答,只令我心若刀悬。

而且肯亚和精神力者,是要来王宫,逼穆弦实施斯坦新生计划吗?

***

我曾经想象过,肯亚会带着2400名精神力者从天而降的可悲情形。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我站在窗前,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包围着毓山,看着皇宫内外的人越聚越多,只感觉到彻骨的悲凉。

而当穆弦整理好军装,朝我伸出手时。我望着他清冷沉静的容颜,心情却不由自主平复下来。

没有关系。是生是死,都随他去。这一次,我们绝不分开。

我们来到毓山附近时,肯亚正在对人群发表演讲。很久不见,他看起来比过去削瘦了几分,然而棕发蓝眸,白色军装,站在人群中,依旧显得英俊而高贵。

走近了,我才发现,易浦城、塔瑞,还有其他许多官员,也闻讯赶到了这里。有的人表情凝重,有的人惊喜不已。

看到这架势,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穆弦的人发现了肯亚他们后,却不能立刻将他们控制住——因为有无数情绪激昂的市民,簇拥着他。还有那些精神力者,个个神色激动。

我脑海中只涌出四个字:大势所趋。侧头看向穆弦,他神色淡淡的望着肯亚,沉默不语。

尽管肯亚站在毓山山坡上,宛如鹤立鸡群。但他似乎极为敏锐的看到我们,目光如电扫视过来,露出一丝微笑,而后继续演讲。

“我的父亲,尊敬的皇帝陛下,早就让我秘密保护精神力者。就是为了预防今天的灾难发生。英明的陛下,从未放弃过斯坦星。”

这时也有人察觉到“皇帝陛下”的来临,纷纷跪下行礼,高呼“陛下英明、斯坦新生”。易浦城淡笑着挥挥手,看一眼我和穆弦,没说话。

肯亚继续说道:“地下?你们愿意生活在地下吗?”

“不!不愿意!”许多人齐声高呼。

“如果有机会,重新恢复光明,让斯坦星运行到新的轨道,你们愿意吗?”

“愿意!愿意!”

越来越高的声浪,几乎要将天空掀翻。甚至连首相等官员,都振臂高呼“斯坦新生”。塔瑞的脸色也有些发红,转头对易浦城和穆弦说:“既然精神力者已经找到,我们要不要试试?”

科学院长却摇头:“如果能成功,自然比生活在地下更好。但是精神力网的构建,需要一位强大的精神力者主导。我们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我的心一揪,他们并不知道,穆弦的精神力水平今非昔比。

我下意识抓紧穆弦的手,他也侧眸看着我,雪白的脸庞上,幽深的双眼仿佛沉寂的深潭。我们就这样静静对视着,旁人的喧嚣激昂仿佛都与我们无关。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要挺身而出?

我只觉得满心焦灼,梗塞难言。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动弹。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父亲,请下令吧,实施斯坦新生计划。”

我和穆弦同时转头,就看到肯亚已经单膝跪倒在易浦城面前,英俊的容颜写满傲慢。他响亮的说:“父亲,我愿意主导精神力网的构建。”

我和穆弦同时一愣,看着肯亚。

他来主导?

周围激动的臣子、平民已经涌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鼓着掌,欢呼着,看肯亚的目光就像看一个神。

易浦城沉吟不语,科学院院长开口:“肯亚殿下,您的精神力水平不够……”

“是吗?你再测试一次。”肯亚打断了他,眉宇中一片傲色。

我猛的反应过来——难道是他!

我看向穆弦,他不动声色的朝我点点头。

是他,一定是肯亚。

当初精神力者遭遇灾难失踪时,我们检测到一个精神力者爆发,那个人原来是肯亚。

他本来就是皇族,跟穆弦的精神力素质接近。如果是他爆发,也更说得通。

所以他才会有自信,主导精神力网的构建。

转念之间,科学院长已经从旁边拿过探测器,搭上肯亚的手腕测试。片刻后,他怔怔的报出一个数字,然后发出惊叹:“肯亚殿下的精神力水平的确非常高。陛下,也许我们真的可以试试。”

他这么一说,旁人的欢呼声更响亮了。塔瑞也激动的说:“肯亚,太棒了,你的精神力什么时候突飞猛进?”

肯亚眸中含笑,看了穆弦一眼,答道:“最近。好了,时间不多了,父亲,我愿意为拯救斯坦,贡献自己的力量。”

我怔住了。


肯亚今天跳出来,也许是真心不愿意斯坦星坠入黑暗,也许是把今天当成一个夺取继承权的机会。但不管他怎么想,如果由他代替穆弦……

我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肯亚的精神力水平虽然已经很高,但离穆弦还有较大差距。穆弦当年成功但是身死,换成肯亚,能成功吗?

就在这时,易浦城看向穆弦:“诺尔,你怎么看?”

穆弦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了我一眼。

温柔的、坚定的一眼。

这一眼只看得我痛彻心扉。

不,穆弦跟我一样清楚——肯亚无法成功。

穆弦握紧我的手,淡淡扫一眼肯亚,答道:“我没有异议。不过,由我和肯亚共同主导。”

我的心瞬间就沉下去,一直沉到冰冷的地方去。

我茫茫然的注视着他的侧脸,一旁的肯亚已经变了脸:“你?不需要?”

穆弦瞥他一眼:“院长,测试我的精神力水平。”

科学院长迟疑的走过来,刚把测试量表搭上穆弦的手腕,就听到“当”一声,指针已然破表,发出急促的警报。科学院长脸涨红了:“诺尔殿下……”

肯亚也脸色大变,其余诸人更是神色各异。

易浦城深深望着穆弦:“你确定?”

我完全忍不住了,一把将穆弦拉过来,后退几步,退出人群的范围。他定定的望着我,目光清寒彻骨。

我哽咽道:“没用的,你知道没用的。历史根本不能改变,不管斯坦新生计划是否成功,超能时代还是会到来,斯坦星终将坠入黑暗啊!”

他捏住我的下巴,低头吻去泪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华遥,我记得你说过。第一世,新生计划成功了,斯坦星多了一百年的光明。”

我的心狠狠一震——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你要用自己的命,换一百年的光明?”我已泣不成声。

早知道他会这么想,早知道他会这么决定。现在,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是从灾难爆发时,还是从听到精神力者们还活着时,他就有了这个决定?他只是不忍心,不忍心对我说?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华遥,别担心,这次有肯亚帮忙,也许不会有事。”

我喉咙里就像堵了硬块,梗塞难当。

是吗?真的不会有事吗?可是历史上,两次,他都死了啊!他的死亡,就像斯坦星的陨落一样,无法改变啊!

他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是条死亡之路啊!

他的手轻轻摸着我的脸,沉黑的眼温柔如水:“华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

用我一个人的命,换全体族人100年的光明,换大部分族人的不死……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趴在他怀里,痛哭流涕。

良久,听到他低声在头顶说:“华遥,对不起。”




☆、 81

  “华遥,对不起。”
  
  我抬头望着他,望着他英俊得无以伦比的脸,望着他黑如夜空的眼神。
  
  我说不出话。
  
  穆弦,我说不出话。
  
  这是你第几次对我说对不起了?
  
  “别说对不起。”我轻轻的说,“你没有错。”
  
  你从来,就没有错。
  
  你是这样纯洁而伟大,我的挚爱,你很好,很好。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呢?
  
  有你的世界光芒万丈,没你的世界在暗黑中崩塌。
  
  像是看懂了我的眼神,看懂了我的心意,他那澄澈的黑眸中,浮现温柔的神色。薄红的唇角,绽放浅浅的笑意。
  
  我也笑了,伸手擦干了泪。
  
  “你答应我的事,不许反悔。”我伸手搂住他的腰,可只能轻轻的抱住。因为也许,已经抱不了多久,这令我眷恋的腰身胸怀。
  
  他微微一怔。
  
  我慢慢的说:“你答应过,我们一分一秒都不分开。”
  
  穆弦,你说过,你明白。
  
  分分秒秒,时时刻刻,生死相随。
  
  午夜梦回,张开双臂却只能拥抱幻影,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我再也不想尝试。
  
  腰间骤然一紧,他那白皙冰冷的脸庞,仿佛笼上了寒气。修长的眉眼里,一片沉黑的惊痛。
  
  我还笑着,泪眼朦胧。他的脸已经俯下来,唇重重的吻住我。有力的大手紧抓住我的腰,冰冷的舌头凶狠的,不知足的在我唇舌间纠缠肆虐。
  
  疼,穆弦,你吻的我很疼。
  
  是因为你也难过吗?
  
  “没事的……穆弦……”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够了,其实够了……”
  
  他的手收得更紧,十指就像要扣进我的皮肤血肉里。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我想不能哭啊,可越是想忍,越是泪水滚滚。转眼间,他的唇移开,单手将我的脸重重扣在胸膛,仿佛在告诉我,让我尽情的哭泣。
  
  我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紧抱他的腰身,不管周围谁在看,谁在等,贴紧他温热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恍如隔世。
  
  恍惚间,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莫普,通知地面舰队,将精神力者送到全球指定位置。”
  
  “院长,斯坦新生机器,可以准备启动。”
  
  “肯亚,如果我今日身故,希望你统帅我的舰队,辅佐父亲和大哥。”
  
  ……
  
  周围的人声和脚步声,变得密集,又变得稀疏。我始终趴在他的怀抱里,清新的,温热的,有力的怀抱里,谁也不看,谁也不管。
  
  “回去休息一会儿,好吗?”低柔得仿佛夜风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干涩肿痛的眼,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意。我的心,也像一汪深潭,缓缓沉寂。
  
  “好。”我握紧他的手,笑了。可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有深深的,纯粹的乌黑。
  
  这目光让我的心微痛,避开他的眼神,我转头望去,莫林和莫普笔直的站在我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同样枯树般窄瘦的身材,同样扁平的金属头颅,同样沉默的红眼睛,一时竟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也是知道未来的。
  
  知道我和穆弦,已经没有未来。
  
  穆弦牵着我,走到他俩面前。他的脸淡如寒冰,只伸手,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莫普垂下头,沉默不语;莫林抬手捂住脸,点了点头。
  
  我的眼眶再次湿润,别过头去,望着昏暗的天。
  
  “准备点吃的。”穆弦沉声说。
  
  “是。”他俩小跑着往寝宫去了,穆弦揽着我,徐徐走在他们身后。
  
  “以后他们俩怎么办?”我压低声音问。
  
  穆弦沉默了片刻,轻声答道:“我可以清洗他们的记忆。”
  
  我感觉到剧痛袭上心头,用力咬住牙齿,才能用含糊的声音答道:“嗯。”
  
  ***
  
  窗外的阳光,格外的明亮。然而阵阵寒气,却像冰刀般往屋里灌,刮得人又痛又清醒。
  
  莫林莫普都躲进了厨房,我仰面躺在卧室的床上,穆弦摘下军帽,黑发下的容颜,俊美如雪。漂亮的黑眸,专注、安静的望着我。
  
  没有任何言语,我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上去。他反过来扣住我的双手,冰冷的唇舌,开始在我的脸颊、我的嘴唇,我的脖子,缱绻游走。
  
  “华遥……华遥……”他的嗓音是那样沙哑、隐忍。他的每一个亲吻和抚摸,是那样虔诚而炽热。感觉到他沉重的身躯,与我紧紧的交缠,我的每一寸皮肤,仿佛都渴求着他的触碰。巨恸袭上心头,这样怎么会够?穆弦,我爱你,现在怎么会够?
  
  “我爱你,华遥。”他轻轻的说。
  
  我望着他宛如星辰璀璨的双眼,心如刀绞,却泪眼模糊的笑了。
  
  “我也爱你,穆弦。非常非常爱你。”
  
  心里只有你,从来只有你。三千万年以前,三千万年以后。
  
  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仿佛刚与他悄声厮磨了一小会儿,莫林已经来敲门:“指挥官,小姐,新生计划会在40分钟后启动,可以用餐了。”
  
  最后的,一顿饭吗?
  
  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替我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弯腰将我从床上抱起来。我仍由他抱着走出房间,走到餐厅。
  
  莫林莫普矗立在桌旁,穆弦将我放在椅子上,紧挨着我坐下。
  
  “吃饭。”他柔声说,“才有力气。”
  
  我点点头,茫茫然举目望去,满桌都是我喜爱的菜色。可是身体里仿佛已经灌满酸涩的泪水,哪里有半点胃口。
  
  可是他说得对,一会儿我们就要释放全部精神力,拯救这颗星球。必须吃啊。
  
  我端起碗,慢慢的吃着。嘴里是苦的,胃里是痛的。吃了一半碗饭,几口菜,再难下咽。穆弦却是平静了吃了平时的饭量,亲手盛了碗汤给我。我勉强喝了几口,摇了摇头。他也放下了碗筷。
  
  这时,门铃响了。
  
  塔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亲自来了。
  
  “诺尔,好了吗?”他温和的问。
  
  “可以了。”穆弦的脸色已经恢复平日的清冷,站起来,接过莫普手中的军帽和手套,整齐戴好。
  
  我也站起来。
  
  悲伤彻底压抑,我平静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修长而干净,垂落在身侧,我刚想伸手握住,就看到他转头,修长而乌黑的眉头下,那幽寒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我。
  
  “莫林。”他沉声开口,那声音竟然冷酷而平静,“带她回房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想要握住他的手一抖,竟然抓了个空。
  
  他说什么?不是说好了,我跟他一起吗?我可以帮他的啊!
  
  “穆弦你……”刚说了几个字,就感觉到浓重的困意袭上头颅,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饭菜里有药物?!他想、他想……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沉默的容颜,凝滞的眼神,明明近在咫尺,却变得遥不可及。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已经开始沦陷。
  
  不要啊!不要啊!
  
  穆弦,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还是不懂呢?
  
  不要离开我!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起。他的容颜远远近近,模糊不清。像是被光晕笼罩着,又像是抱着我走在黑暗里。
  
  可是穆弦,你怎么能这样?
  
  难道直到死,你都这么固执,你都不懂,我要什么吗?
  
  “我懂。”
  
  依稀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沙哑,也很温和。
  
  抱歉,华遥。我舍不得。
  
  无论如何,舍不得你死。
  
  如果历史上我注定要死,如果我一己之力曾经成功,你不要来,不必来。
  
  身为男人,身为军人,我也不允许自己,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死去。
  
  听话,睡一觉。醒来之后,莫林会送你回地球。他会彻底洗去你的记忆,回到你的外婆身边,回到你的生活中,回到和平的、遥远的地球。
  
  而我无论是死去,还是继续在毓里沉沦三千万年,都不会忘了你。
  
  我的妻子,我的华遥。
  
  ……
  
  我终于陷入了深深深深的黑暗。
  
  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我站在一片茫茫的黑暗里,失声痛哭。
  
  穆弦,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掩面痛哭。
  
  是我蠢了,是我傻了。我忘了你有多温柔,就有多冷酷。冷酷到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死,冷酷到可以抹去我记忆中的一切。可你知不知道,那等同于抹去我的生命?
  
  不要让我忘了你,不要让我活得懵懂而快乐,就像从没爱过你。我答应你不死,答应你活着。至少让我可以思念你啊!
  
  ……
  
  浑浑噩噩,痛入血骨。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小姐、小姐……”
  
  我猛的睁开眼,一室明亮,熟悉的房间。莫林趴在床边,红眼呆滞。
  
  脑袋还很沉,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把抓住莫林的胳膊,丝丝喘着说:“穆弦呢?他人呢?不要清除我的记忆!不要!”
  
  话音刚落,白色的精神力光芒从我全身爆出,瞬间膨胀成一个浑圆的光球。我一下子从床上飘起来,喘着粗气,惊惶的看着莫林。
  
  “不、不!”莫林连声说,“我不会!小姐,我当然不会!小姐,快去毓山,莫普刚刚走了我才敢唤醒你。指挥官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我、我……小姐,我违抗了指挥官的命令,我不知道叫醒你是对是错,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泪流满面的摇头:“谢谢你……谢谢你莫林,你做得对……”话没说完,我的身体已经往前疾速冲去!
  
  “小姐!”莫林在身后失声惊呼,我听见破碎的巨响,是我破窗而出,尖利的玻璃棱角划过我的精神力光球,泯灭成灰烬。
  
  天灰,地阔。
  
  我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遥遥的前方,一条蓝色的光柱,就像光辉的璧玉,顶天立地,直入云霄。在它的光芒下,大地变得昏暗,天空变得苍茫,我周遭的绿树、宫殿、湖水灰白如废墟。
  
  他在那里。穆弦就在那里。
  
  我抬手捂住了嘴,喉咙已经干涸,泪水却像流不尽。身体周围的白光从未如此刺亮,亮得发烫,刺痛我的皮肤血肉。
  
  周遭的一切浮光掠影般向后飞逝,树木在我面前弯曲折断,湖水在我脚下沸腾分开,宫殿在我面前轰然坍塌。
  
  我流着泪向前,一路向前。
  
  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看到了毓山,看到了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惊恐或痛惜的容颜。最后我看到了他。
  
  毓山顶上,光柱之中。他与肯亚并肩而立。蓝色的光网在他们头顶交织照耀,洁白的毓山在他们脚下暗流涌动。而他就像一尊光辉夺目的雕像,静静的、巍峨的矗立。他的表情是那样沉静而庄严,幽深的黑眸,注视着遥远的天空,不知是沉睡,还是死去。
  
  历史重演的一幕,令我魂飞魄散的一幕。
  
  “穆弦……穆弦……”我的声音颤抖而沙哑。
  
  一片惊呼声中,我已经落在毓山顶上,落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眼前的光柱,头顶的光网,仿佛都随之一颤。是穆弦身旁的肯亚。
  
  他佝偻着背,咬紧牙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不行了。
  
  可他狰狞着面目,立刻重新站直,眼神又狠又倔。但他看起来又如此痛苦,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而他身旁的穆弦,面目依旧沐浴在光辉中,恍然未觉。未觉肯亚的即将崩溃,未觉我的靠近。
  
  这是……汽化死亡的前兆!
  
  我只觉得痛不欲生,张开双臂,扑向穆弦。
  
  白色光芒,生生切入蓝色光柱,我清晰的感觉到光柱里流动的强大能量,它们就像一道道锋利的刀刃,从四面八方插入我的全身……
  
  好痛,穆弦,好痛。
  
  可你,是不是更痛?
  
  这个念头冲进脑海,我身遭的白光陡然大亮,瞬间将蓝光切断……
  
  “啊……”我的喉咙里,还是发出近乎撕裂的痛呼。
  
  可我抱住了他,终于抱住了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
  
  站在我们左侧的肯亚,面容忽然扭曲得像个鬼怪。他的身体里就像充进了膨胀的气体,“嘭”一声轻响,我看到他的躯干、四肢、头颅爆裂成血肉碎末,洒满天空,洒满毓山顶,泯灭于我和穆弦身旁的光柱里。
  
  许多人爬上了毓山顶,许多人捂着脸痛哭,他们跪在肯亚爆裂死去的地方,痛不欲生。
  
  而我惶然四顾,却仿佛醍醐灌顶般了悟——是的,会死,都会死,谁站在这里,都会死。
  
  因为这一次的灾难,比上一次更强烈,更急速。需要转动地核的能量也更大。一个穆弦不够。加上肯亚,也许也不够。
  
  那么加上我呢?
  
  加上我的命,够不够?
  
  我是这样爱你。所以你的种族,你的祖国。你爱的,你守护的,我同样愿意为之粉身碎骨。
  
  白色光芒,缓缓的与蓝光重叠融合。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什么时候看到过?
  
  是前生。
  
  扭曲的空间,疯狂的怪兽。蓝色光芒劈开无穷的虚无,白色光芒与它紧紧相拥。
  
  原来上一世,我们就一起战斗过。
  
  那这一次呢?
  
  源源不断的能量柱,像万吨重锤,击打着我的头顶。只一秒钟,我就差点狼狈倒地。可是穆弦,我怎么能倒地?原来你站在这里,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我像你一样屹立着,任由流动的能量,像无数把尖刀,剐过我的全身血肉……
  
  朦胧的光柱之外,所有人的表情仿佛都凝滞了,他们静静的望着我们。莫林,莫普。还有易浦城,塔瑞……不,不必悲伤,这就是我和他要的。
  
  就在这时,眼前宽阔的肩背忽然一动。
  
  他缓缓转头。
  
  我的身躯已经痛得麻木,可满满的喜悦,悲痛的喜悦,却像潮水瞬间没过心头。
  
  他活着。
  
  缓缓侧转的英俊脸庞,在蓝光中显得朦胧,可黑眸中仿佛缀满寒冰,覆盖住深深的惊痛。
  
  我却忍不住对他笑了。
  
  不,穆弦,不要惊讶难过。
  
  曾经我站在这里抱紧你,却束手无策。如果历史真的无法改变,我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我早就以时光族的名义,让易浦城给了我一道秘密手令。莫林去科学院,就是执行了这道命令——斯坦新生机器的频率和磁场已经修改,终于可以同时容纳我和你。
  
  像是看穿了我所有的心思,他眼中的寒冰,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暗沉而灼烈的……爱意。
  
  他转过头,背对着我。一双冰冷的大手,却覆在我环着他的手背上。
  
  “抱紧我。”他轻声说。
  
  “嗯。”我把脸重重埋在他的背上。
  
  我们,怎么会分开呢?
  
  ……
  
  时间过得好慢。
  
  刀割的痛苦,凌迟着全身。可有他的怀抱,一切又变得无关紧要。
  
  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只是头顶遥远的蓝网,似乎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亮。而那泛着萤白的蓝光,开始像火苗一样,灼烫我的十指。
  
  然后是胳膊、肩膀、身体、脸庞……
  
  我想跟他说话,可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甚至移动不了半点。
  
  全身的肌肉,像是已经僵硬。我仿佛看到蓝光中自己的侧影,安静的容颜,黑色沉寂的双眼,仿佛沉睡,又仿佛已经死去。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正在死去。
  
  而他恍然未觉。因为他沙哑的嗓音响起:“华遥,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吗?
  
  恍惚间,我仿佛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似乎在震动,而光柱之外,许多模糊的脸庞,欣喜若狂。
  
  我们,已经转动了地核吗?
  
  “华遥,到我面前来。”他轻轻的说。
  
  我怔怔的望着他。对不起,穆弦,我动不动,我动不了。
  
  “我动不了。”他的声音有点干涩,“过来,让我抱着你,华遥。”
  
  可我没办法回答他,甚至没办法流泪。我只能安静的望着他。
  
  像是察觉了什么,他的背仿佛瞬间僵直。
  
  “……华遥?”他缓缓的,颤抖的轻唤。
  
  我在他身后,心肝俱裂,静默如柱。
  
  回答他的,只有无声的能量流动,贯穿我们的躯体,覆灭所有声息。
  
  闪耀的蓝色光芒覆盖天空,大地如车轮平稳向前,无数人在欢呼,也有无数人在哭泣。我看着莫林莫普悲痛欲绝的朝光柱扑过来,瞬间被蓝光撞击到毓山之下;我看到易浦城冷着脸抽出侍卫的配枪,朝光柱连开数枪,然后丢在地上,墨黑的眼眸似有泪光;最后,我看到毓山下的人群,一片片的跪倒,黑压压的蔓延得很远很远……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像在做梦,像是身处幻境,又像已经死去……
  
  “啊——”
  
  一声嘶嚎。
  
  一声无比凄厉、粗哑的嚎叫,仿佛野兽最哀痛的嘶鸣,生生响彻云霄。我混沌的意识,仿佛也被这声音从暗黑的泥潭拉了出来,瞬间心神一颤,竟又有了片刻的清明。
  
  是穆弦,竟然是穆弦。他竟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惶惶然望去,就见他缓缓的抬头,一行清晰的泪光,顺着那苍白清俊的脸颊淌了下来。空洞的黑眸,写满生生的痛楚。
  
  “华遥——华遥——”俊容瞬间紧绷扭曲,黑眸中戾气笼罩。他高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声声撕心裂肺,哀恸入骨。
  
  “华遥——华遥!”那声音似哭非哭,似人似兽,连绵不绝,愤怒癫狂。
  
  能量柱似乎都为之一滞,头顶的蓝网,竟像微微颤动着。
  
  我只觉得生不如死。
  
  穆弦,我的傻穆弦。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呼喊我的名字?是舍不得我死吗?
  
  我的温柔的、痴狂的穆弦啊!
  
  你怎么可以,那样痛呢?
  
  不要痛啊!
  
  “啊!”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跟他同样嘶哑如兽的哀嚎,像是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响彻云霄!
  
  周身的白光陡然大作,毓山顶上亮如白昼。而他已经微阖的双眼猛然睁开,缓缓转头,饱含泪水的黑眸死死的盯着我。
  
  “华遥!”
  
  蓝色光柱,伴随他的呼喊,突然璀璨如超新星的爆发,整个天空被映成幽蓝颜色。
  
  他缓缓的转身,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我知道,他也一定知道,这是我们俩最后的精神力,最后的光芒。
  
  最后的爆发,只为一起死去。
  
  “我会永远守护你。”
  
  “嗯,我也是。”
  
  ……
  
  意识再次迷失,周遭的一切遥不可及。唯有他的胸膛,唯有蓝白光芒,在我们身旁,以从未有过的炽亮,从未有过的亲密姿态,交融、汇合着……
  
  越来越亮,越来越热。
  
  我从未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像此刻这样炽烈,强盛。
  
  原来我可以这么强,这么强烈的光芒。
  
  光芒。
  
  白色皎洁的光芒,骤然照亮我已然灰暗的视野。就像是从离我很近的地方射出来。
  
  那光芒实在太亮,亮得发烫。完全不同与我的精神力,亮得我重新睁开了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我瞬间回神。
  
  那是……
  
  毓心。
  
  雪亮发光的晶片,正缓缓从穆弦的军装口袋中升起,悬浮到我俩中间,就像一颗星辰,坠落人间。
  
  穆弦也睁开了眼,我们俩依旧动不了,只能沉默的看着这奇异的景象。
  
  接下来的一切,完全发生在一瞬间。
  
  围绕在我们身体周围的蓝白交织的光芒,瞬间变幻收拢,就像被毓心吸了进去。而后一道纯白的光芒,从毓心中射了出来,直入天空。那光芒从窄变宽,纯洁而浑厚,直破天际。在那光芒里,我竟然看到了大气层外的宇宙,看到了茫茫星空,看到了恢弘的年华柱。
  
  然后我看到了一道裂缝,雪白、狭长,里面盈盈如水,正是我熟悉的时光裂缝。
  
  怎么会这样?
  
  这一幕如此奇异,穆弦紧蹙眉头,我摈住呼吸。可光柱外的人们,依旧一副哀痛神色,仿佛完全没有察觉。
  
  突然间,那时光裂缝像是撕裂般爆开,白色光芒瞬间覆盖整个天空。
  
  然后,我看到大地上,天空中,许多远远近近的白色亮点,密密麻麻仿佛灯光点缀,却又显得浑然一体。
  
  “是毓的能量。”穆弦眸色微变,“整个宇宙的毓的能量在波动。”
  
  我的心陡然一震,看向悬浮在我俩额间的晶片。
  
  所以……它叫毓心?
  
  就在这时,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到了空间的延展。
  
  白色的时光裂缝中,蓝色光芒陡然生出。一颗颗星球,自蓝光中生出;一片片星河,逐渐浮现;我甚至看到了每一颗星球上的绿树、云层、流水,一寸一寸的从无到有。
  
  这一幕实在太神奇,那时光裂缝中,竟像有另一个世界,正在出现。
  
  或者说,正在诞生。
  
  突然间,我脑海中冒出了一句话。
  
  那是易浦城曾经低沉的嗓音:“黑色漩涡吞噬光年,时光之主,于空间之心中再生。”
  
  时光,于空间之心中再生?
  
  来不及细想了。
  
  因为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我看到自己放在穆弦胸口的手,正在一寸寸消失,可我竟然完全没有知觉。然后,看到他的肩膀,同时泯灭在光柱里。我骇然抬头望着他,而他也没有再看毓心的奇景,只低着头,平静的,温和的望着我。
  
  我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他低头,吻住了我。冰冷的舌头,冷酷而缱绻,就像要一寸寸将我永远吞噬。
  
  是的,死得其所。
  
  ……
  
  我们吻了好久。
  
  我想我们应该已经消失了,汽化了。因为我已经感觉不到能量柱的压迫,感觉不到躯体的疼痛。也听不到周围人的痛苦,感觉不到大地的震动。
  
  周围这样安静,沉寂,仿佛一潭死水。
  
  可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他禁锢着我的双手,感觉到他冰冷的怀抱,感觉到他的唇舌,近乎疯狂的在我嘴唇肆虐着?
  
  我缓缓的睁开眼。
  
  眼前是一双乌黑俊秀的眼睛,澄澈如星光辉映。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我的脸颊上。
  
  我们没死?!
  
  穆弦松开我,抬起头,但依然搂紧我的腰。俊容也闪过震惊和喜悦,我俩同时举目四顾。
  
  这是……
  
  虚空?
  
  我们俩悬浮在一片黑暗中。那黑暗无边无际,除了我们俩,什么也没有。
  
  “我们到底是死了?还是在毓里?”我小声问。可巨大的惊喜,已经抑制不住的涌上心头——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我竟然能感觉到他,能看到他,就算做鬼魂,我也心甘情愿!
  
  他目光清寒的环顾一周,回到我身上,竟然缓缓浮现笑意。
  
  “不知道。”
  
  我一愣,也不由自主笑了。再次用力的抱紧他,他也沉默的抱住我,轻轻的吻着我的脸颊和耳朵。我的眼睛已经哭得肿痛,全身也没有半点力气。
  
  大难不死实在让人悲喜交加,难以言喻。我热烈的回吻着他,就这么站在这里,互相凝视一辈子,也是上天的恩赐和奇迹。
  
  忽然间,视野中仿佛有光影一闪而过,黑暗的虚无突然就亮了起来。他拥着我,抬头望去。
  
  我看呆了。
  
  我看到了宇宙岁月的流逝。
  
  茫然望去,只看到无数道白色的光影,仿佛流动的河水,从我们身遭淌过。你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可我明明站在这里,站在穆弦的怀抱里,却又像站到了那些光影中。
  
  那不是光影。我身在其中,看得缓慢而清晰。
  
  那是宇宙无尽的光阴。
  
  我看到了宛如核弹的爆炸膨胀,宇宙的诞生。也看到恒星的形成,行星的凝聚。然后是行星表面上,气体逐渐变幻,绿草滋生,水中繁衍出孤独的远祖生物。
  
  然后是直立的人类。
  
  然后是星球的发展,文明的数代建立和毁灭,机器人出现,兽人的鸣叫,周而复转。太空堡垒、时光穿梭,宇宙明明灭灭。
  
  后来就有了黑洞,巨大的黑洞,吞噬掉大半个宇宙。万生沦丧,宇宙走向灰暗。
  
  然后,我看到两个陌生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跪倒在某颗星球表面的一座……毓山前。蓝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射出,女人沉浸在白色的光芒中——那女人是时光族!男人有精神力!
  
  然后毓山中升出了白色的亮片,光芒四射的毓心。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刚刚发生在我和穆弦面前的事,重新发生了——时光裂缝被打开,浮现另一个宇宙和世界的影子。然后那对男女站在黑暗里,看着……光年的流失。忽然间,黑暗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他俩直直下坠。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坠入了……
  
  一个星球的表面。
  
  繁星如昼,星云飘渺。
  
  他们头顶,是一片新生的宇宙。
  
  他俩站立了很久,就走入了茂密的树林里,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而后,这个宇宙又在我们面前,从新生,走向繁荣。跨越亿万年之后,黑洞诞生,再次走向灭亡……又有一对陌生的男女,打开了时光裂缝,延展出新的宇宙和空间……
  
  如此周而复始,生生死死。
  
  我和穆弦执手站在黑暗里,站在光年的岁月里,不知道看了多少世,看了多久。
  
  我的心情,变得郑重而平静。
  
  我想我明白了,明白了宇宙的年轮,明白了生死的意义。
  
  黑色漩涡吞噬光年,时光之主,于空间之心中再生。
  
  一个宇宙的覆灭,是不是代表着新宇宙的繁衍诞生?
  
  “时光是你,空间是我。毓心,催动整个宇宙的毓,提供能量。”穆弦低沉的嗓音,响在耳际。
  
  我悚然一惊,空间……是他?
  
  是了,他的精神力,可以再造一个空间。
  
  时间,加上空间和能量……新的宇宙?
  
  个中道理,只令我懵懂,难以深究。
  
  可一切在冥冥中,是否早已注定?
  
  最后一世,我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我失声道:“原来是他。”
  
  穆弦盯着那人在光影中悲痛欲绝的容颜,缓缓答道:“是他。除了精神力,只有机器人可以制造空间。”
  
  “可他为什么……”
  
  “也许时间太久,他忘了。”穆弦轻声说,“机器人是不死的。”
  
  我默然不语。
  
  周围的光影,缓缓消逝,我的意识再次模糊,抱紧穆弦,只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开始缓缓下坠。
  
  “穆弦,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吗?”我轻声问。
  
  “嗯。”他柔声答道,“我们去新的宇宙。”
  
  ……
  
  我似乎睡了很久,又沉又甜。
  
  然后我就感觉到阳光照在自己脸上,很暖,很热,还有青草干燥的气息。
  
  我睁开眼,就看到碧蓝的天空上,恒星缀在半空,温和照耀。我身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地,远方是群山和湖泊,优美如画。
  
  穆弦就躺在我身旁。白色军装上还有灰黑的痕迹,帽子歪向一旁。俊脸在阳光下白皙如玉。
  
  像是感觉到我的动静,乌黑的眉头轻轻蹙起,他睁开了眼。
  
  那双眼,幽黑明亮如繁星。
  
  我俩互相凝视着,同时笑了。他牵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这才发觉,我们身后就是一片洁白的毓山,竟然跟斯坦皇宫的毓山形状一模一样。
  
  所以,我们站在这个宇宙的斯坦星上吗?
  
  “穆弦,我们所在的,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世界?”我忽然就冒出了这个疑问。
  
  他拉起我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神色平静:“上一个宇宙,是真实,还是虚拟的世界?”
  
  我一怔,释然的笑了。
  
  他也微笑着,拉着我的手往前走。翠绿的山坡像丝绒地毯,群山还很远很远。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去哪里?”我连忙问。
  
  “不知道。”俊脸始终噙着笑。
  
  “你说,这个宇宙还有其他人吗?”
  
  “也许。”
  
  “在那个宇宙,我们是不是死了。”
  
  “应该是。”
  
  我脚步一滞:“那我们,永远也见不到莫林莫普,还有其他人了?”
  
  他也停步,侧眸看着我。静默片刻,黑宝石般的双眼,泛动着温柔的光芒:“华遥,我们在两个不同的宇宙,也许永远不能再见面。但我们会跟他们同步活着。”
  
  淡淡的悲伤涌上心头,我缓缓点头。
  
  “别难过,这个宇宙上,也许也有一个莫林,一个莫普。”
  
  我一下子怔住了:“真的?”
  
  他的眼中泛起深深的笑意:“你可以去找找看。”
  
  我含着泪笑了。
  
  他低头,深深吻下来。我抱着他的肩膀,越过他的脸颊,望着澄澈的天空。
  
  姐姐,王,卓午,但安,我做到了。原来拯救宇宙的方法,是另一个新生。
  
  莫林,莫普,外婆,还有易浦城,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平安的生活下去。
  
  而我们……
  
  我看着他清冷如玉的容颜。
  
  这个世界也许还有其他人,也许只有我们俩孤独的生存。可我已经满足。
  
  从开始到结束,我们终于没有分开。
  
  “走吧。”他松开我,继续往前走。
  
  我抱着他的胳膊,望着面前遥遥的大地。
  
  这个宇宙,还会有什么,等着我们呢?
  
  <全剧终>
  



《独家占有人兽番外——懵懂》

自从穆弦上次提到“兽性”后,华遥就变得有些心虚。因为穆弦从来就没否定过那个可能。 他只说过会等,等她心甘情愿。

可纠结的是,她要不要心甘情愿?

穆弦这边,认为已经向她暗示了兽交的想法,基于承诺,他一如既往的禁欲难耐,等待她的首肯。

可等了几天,华遥明显还在纠结,提到兽字就脸红,甚至看到他腹部下方的浓密毛发,小脑袋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蛋居然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这个扭捏而敏感的女人,成功让穆弦前所未有的欲火中烧。终于,腹黑属性压过忠犬天性,他开始各种明示暗示、步步为营。

譬如某天做爱后,他摸着她窄细白滑的臀缝,状似无意的问:“还记得我兽态的模样吗?”

华遥明显一僵,当即翻身低头,假得不能再假的闭上眼,嘟囔道:“好困……睡了,不说话了。”

又譬如在她某次洗澡时,变成兽闯进去。在她惊讶的目光里,神色淡然的走到花洒下,健硕的兽臀,正对她脸的方向,好叫她看清腿间雄壮粗长的硬物。

谁知一转身,她光着身子就跑了出去,声音还有点抖:“你先洗,慢慢洗。”

穆弦望着华遥一次次落荒而逃,默然不语。

终于,在某个月朗风清的晚上,在华遥被弄得神魂颠倒时,他忽然抽了出来,迎着她失望渴望的目光,左手捏住她的下巴,右手捏住她下面湿漉漉的小口,轻声问:“华遥,我们试试兽态?”

华遥的脸当即通红,转头就想躲就想爬走。可他的力气多大啊,脸也转不开,下面还被他顺势插入一根手指,不急不缓的抽插着,就像是邀约和前奏。

穆弦也不逼她,就用那幽黑漂亮的眼睛,灼灼的盯着她:“华遥,我想跟你一起品尝,最极致的性爱。”

华遥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听了这句话,感动得就有点冲动,最后的理智开始瓦解:“可是我有点怕……”

这话无异于首肯。穆弦露出清俊至极的璀璨微笑:“别怕,交给我。”

“嗯。”华遥的脸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其实她倒不是怕穆弦弄痛她弄伤她,他多心疼她呀,肯定不会让她难受。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并且抗拒。

正忐忑紧张间,旁边的男人已经完成了变身。他的肌肉比人类更结实,身形比任何野兽都精壮。那金黄的兽眸、粗狞的兽脸、挺拔的四肢,都让人心生惧意。

华遥纵然再爱穆弦,想到自己即将像一头母兽般,被他压在身下肆意抽插,脸色也变得有些僵硬。而这表情落在穆弦眼里,就微微有点受伤了。

她还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短暂的沉默思考后,他当然不会放弃,而是决定慢慢让她适应。

于是穆弦仰面躺了下来,庞大的兽躯占据了半张床,一只兽爪,按住了她的小手:“摸我。”

他的判断果然没错,这种程度的亲昵,华遥的心理障碍还不算大,甚至好奇是大于惧怕的。她只原地纠结了几秒钟,就红着脸,双手握住了他紧绷的分身。柔软的包裹,叫他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她却惊讶的瞪大眼:“好大……”

这个评价成功取悦了他,一直克制的欲望,更是差点将理智吞没。立刻反复告诫自己,现在的忍耐,是为了今后夜夜可以兽交,这才勉强控制住,温和的看着她:“华遥,它属于你。”

然而穆弦不知道,这句话,也让华遥的身体默默的骚动起来。

白皙的小手,紧握住比人类更粗壮的雄根。仅仅是刻板的、甚至不算快速的上下套弄,都叫双方气息急促、身体炽热。那硬物的形状,跟人态时也不同——顶端更大更圆,表面许多纠结的仿佛脉络般的凸起。看着它,华遥心里越发战战兢兢,可身体湿滑的感觉,也更强了。

她的身体反应,怎么瞒得过穆弦?她私处散发的荼糜气味,都浓郁得让他口干舌燥。下意识就想摸,却想起现在没有手指,只有尖利的爪牙,必然会伤到她。

怎么办?

黝黑的兽脸,泛起华遥看不到的一丝绯红。

华遥忽然就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抵住了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正缓缓的往里钻,又痒,又涨。她浑身一僵,抬头便看到金黄兽眸中暗沉得像要把她吞没的情欲。再低头一看——

尾巴!他居然用尾巴碰她的那里!

蜜液打湿了尾巴的顶端,尾巴上的绒毛,就像千万只小手,抚摸过花穴。这感觉是如此新鲜、刺激、违背伦常,华遥的喘息更急,哑着嗓子哀求:“不要……”

穆弦的本意,只想用尾巴代替手指,摸摸她的嫩穴,看看有多湿,是否已经可以容纳太过粗硬的兽根。可看着眼她雪白的身躯趴在自己面前,娇嫩小手握住兽根,臀部被迫抬起,湿漉漉的小穴插进了小半根尾巴,而她随之难耐的扭动着……穆弦的双眼越发暗沉,不动声色的加重力道,尾巴开始有规律的抽插起来……

“喜欢我的……尾巴吗?”低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情欲。

华遥羞窘难当,明知这样不对,可是……感觉……舒服得想死……只好默不作声,听着他嗓中逸出低低的愉悦的笑意。

明亮的房间里,黑色巨兽仰面靠坐在床上,粗壮的后肢将女人圈在怀里。女人脸颊红透,双手握住野兽腹部下方的粗根;野兽的尾巴继续缓缓往里插,很深、很深……女人随着抽插的频率,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一人一兽都沉默着,沉默的享受着这极端刺激的视觉和感官的盛宴……

就在华遥快要丢掉自己的时候,那仿佛有灵性的尾巴,却缓缓的抽了出来。她迷蒙的望着他,他却很清楚、很坚定——终于等来了兽态的第一次,怎么可以由尾巴来完成……虽然仅仅是一小截尾巴,都让她哀喘连连。

“趴下。”他直起身子,四肢着地,兽眸紧盯她雪白的腹部下,一片泥泞的所在。华遥捂着脸,趴在他面前。然后就感觉到沉重的兽爪,搭上了腰。温热的、毛茸茸的兽腹紧贴着她的臀和后背。他整个身体都趴了上来。

这感觉实在太诡异,华遥惶惶然就怕了起来。等他腿间灼热的兽根抵住了蜜穴入口,华遥脑子里闪过刚刚看到的粗大,比他人形时,至少粗了1/2……

“不、不来了!”华遥挣扎着就往前面爬,巨大的兽爪,立刻就环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虽然穆弦对她一向怜香惜玉,可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容她拒绝?

“不许跑。”暗哑有力的声音,精神力索同时绑住了她的手脚。下腹用力,强行挤进去半个头。

剧痛传来,华遥全身一僵,绷得死紧:“你骗我,进不去的!”

穆弦立刻退了出来, 身躯也从她身上滑下来。华遥心头一松,以为他放弃了。可……又有点纠结——就这么放弃了?

还没来得及转身,他的前肢又搭上了她的腰。极为灼重湿热的气息,忽然就靠近蜜穴。比人类粗大数倍、甚至还有柔软倒勾的舌头,分开肉瓣,朝深处舔舐进去。

华遥全身都抖起来——他舔她,居然用大狗舌头舔她……脑海中浮现黑色猛兽蹲在自己身后,兽头几乎都要埋进自己双腿间的模样,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与此同时,穆弦暗哑含糊的声音传来:“我们慢慢来……但我今天,必须进去。”

像是要挑战她的极限,舌头模仿性器,开始抽插撞击,只让华遥从下体战栗到脑子里。这回她完全控制不住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就泄在他的舌头上。她的释放让他兴奋,也让他惋惜——第一次,居然给了舌头。

虽然可惜,大舌头却格外灵敏,将蜜穴喷射出的阵阵水渍,尽数卷进嘴里。听着他意犹未尽在后面咂巴嘴,华遥整个身体都倒在床上,再无半点反抗之力。晃眼的灯光下,就见一只黑黢黢的兽,趴在自己双腿间,厚厚的兽唇完全含住自己的私处,呼哧呼哧的吸吮着,尾巴还兴奋的一摇一摇……

还没进入正题,她得到的何止数倍的愉悦?这之后,她的身心完全沉沦,完全被穆弦主宰了。

“分开……再分开。用婚前辅导上的姿势……对,再分开……”

超级大床上,她的身体在蓝色精神力的包裹下,悬浮在半空,仍由穆弦摆弄。然而这姿势实在叫人羞愧——头朝下,看不到他在干什么。屁股却朝上,双腿劈成“一”字,蜜穴最大限度的被分开,正对着他的脸。这是婚前辅导说的最好的姿势,可这姿势,让她看起来完全像是他的性奴……

他重新趴了上来,黝黑的身躯几乎将她包裹住,蓄势待发许久的兽根,终于缓缓的推入。在具有催情作用的兽的唾液的润滑下,她终于艰难的容纳了他。极端窒涨的、合二为一的快感,让 两个人同时呻吟出声(灭哈哈哈,你们懂的,H书经典句子哦~)

太长,太粗,太硬。

刚抽插了几下,华遥就感觉到一阵无法控制的战栗感,席卷了全身。她猛的一个哆嗦,已是丢盔弃甲。穆弦感觉到阵阵热流喷在自己兽根上,哪里还耐得住,“嗷”一声低叫,开始疯狂的撞击起来。这可让华遥痛并快乐着——刚刚高潮之后的蜜穴,根本无法承受任何撩拨,更何况这样不要命的掠夺。于是未褪的刺激电流重新被激起,一浪高过一浪,将她的意识吞没……

她想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数倍的愉悦。

因为她一直在高潮中。

没过多久,她就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状态。可今天,穆弦没有因为她昏迷而停下。他毫不停歇,甚至越来越快。他反复在她耳边嘶鸣:“华遥……太棒了……太棒了……”兽欲之门一旦打开,怎么会轻易满足?

迷迷糊糊间,华遥看到玻璃窗上的倒影——女人跪在床上,头埋得很低,屁股翘得很高。黑色野兽全身都压上来,兽腰疯狂的摆动着……

第二天华遥醒来时,就看到自己老公神清气爽的站在窗前,朝自己淡淡的笑。望着他英俊白皙的容颜,她实在难以跟昨晚那只暗黑的,甚至……凶淫的野兽,联系在一起。

“以后最多一个月一次!”全身酸痛的她,企图定下最有利的条约。

“一个星期。”他眸色清冷,“这是我的底线。”

“……好吧。”

然而到了这天夜里……

华遥惊讶的看着黑色的兽,从浴室走了出来,还飒爽的一抖,将水渍溅了她一身。

“不是一个星期一次吗?”她往后缩。

“对。”他淡淡的爬到她双腿间,按住她的腰,低下头,“舔舔而已。”

华遥这才放松,躺在床上,享受又烫又厚的舌头的服务。可舔着舔着……

“你的尾巴在干什么?”

“摸摸而已。”

“可、可……尾巴和舌头怎么可以一起进去!”

“不喜欢吗?”

“……不是……”

半晌后,浑身发软的华遥,将通红的脸转向一旁:“要不……我们还是做吧……但是!下不为例。”

“好。”愉悦的声音。

……

第三天晚上,华遥躺在床上,忐忑了半天,再次看到黑色的兽从浴室走了出来。

“不是说一个星期一次吗!”她忍无可忍,大声吼道。

穆弦这回连勾引和哄骗的前戏都省了,兽脸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的爬上床,张嘴轻轻 将她从角落衔出来,兽躯缓缓将她完全覆盖住……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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