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灵魂》 - xp1024.com
《《流浪的灵魂》》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1 (引子)

我飘浮在静夜之深海星球裹着它黑暗的厚衾翻涌着的时光哦了无生息的一片荒地从前的事是否仍像万花筒的蛇在扭动我努力忆着并努力使一切重新变得生动那份记忆却稍触即散仍似乎有种声音象轻轻的呜咽寒风卷动粟色的芦苇然后宁静象最后一幕的白雪把一切覆盖我试图触摸旧日那一个个影象象心田里的一朵朵芙蓉不以听觉也不以视觉二零零五年万圣节。加州圣地亚哥的一个临海小。

西边海水缓缓沉入暮色,街道上扮成小鬼儿或公的男孩女孩们一波波地冒出来,提篮携袋,欢叫着,走家窜户地讨糖果。

乔一人在家。他五十多岁,身材挺拔。他没结婚,同居多年的女朋友珍妮出差。他是个古怪的人,特别受不了那些白面獠牙而又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小鬼儿。这个常人眼里的娱乐节目带给他莫名其妙的不安和伤感。他今晚虽然也无奈备了些糖果,却性大门紧闭,熄了灯,一屁股陷在皮沙发里不动,摸黑看电视。

电视里照例是有关鬼的故事。哪家老屋,灯自行忽开忽灭;或者鬼魂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注视着,吓得行人神丢魂散。讲述人的声音也幽幽冷冷的,不遗余力地制造着恐怖的氛围。乔看着看着,眼睛却不由地湿润了。

电视上那些骇人的鬼魂忽地隐去,他眼前漂浮而出的是一张年轻女人细眉大眼的脸它妩媚而又清淡,散发着如月似霜的皎辉。那光辉仿佛打在茫茫雪地,霎那间将他心里隐秘的角落映得通亮。

他本能地躲避,竭力不去看清那个角落。他的心变得很痛,象被什么给使劲地绞着,或被潜藏着的魔鬼狠狠地一把捏住了最柔软的部分。他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得紧闭起两眼。俄而,他重新睁开眼睛,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没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乔想摆脱这份难受劲儿,摸起角桌上的电话,给珍妮打过去。

“嘿,甜心,你还好吗?”“嗯,按你的意思,我买好糖了,不过我真没心思应付那些小破孩儿。没错,我躲起来了。我把糖给你留着吧你就是我的小孩。”“对了,我想去那间屋子看看。也许我真地有些发神经。”乔东扯西拉地跟珍妮聊着一会儿,打完电话,就关了电视,走进车库,启动他的绿色吉普车,在夜色里突突响地上路了。

他先来到小附近的旺斯食品店,买了一束金黄菊花,然后到车上,又大约走了七八里路,辗转来到一个多少有些偏僻的山坡。眼前黑黝黝的,只有一两盏细高的路灯渺渺地亮着。灯光里往院子看,朦朦胧胧的是一间黑着灯的小平房的轮廓,还有前后婆娑树影。

乔直接把车开到车库门前,手里举着菊花,下了车。房子门前的安全灯随即亮了。乔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进去。

乔打开灯,屋里空无一人,深红硬木地上摆着两件沙发椅,玻璃茶几,干净简洁。右手往里去是厨房,里面是暗红樱桃木橱柜和白瓷砖的柜台。房子原是十年前盖的,他当时从母亲那儿继承一笔钱,打算盖好这个房子,先出租赚钱,然后自己退休来休闲养老。

他径直走进厨房,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简单玻璃花瓶,小心将花整束插进,放足了水,然后到起居室,把花瓶搁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他想想,起身,熄了灯,到沙发上。

深褐色的麻木厚窗帘捋在窗子两边,窗子便只掩着层白色薄纱。渐渐,乔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屋里摆设的轮廓和筛透窗帘的忽浓忽淡的月色。十多天前刚好满月,此刻,乔所在的房子的上空,树梢边上,月牙在薄云间浮进游出。

月色里似乎隐藏着他看不见的魔力。他面前菊花的金色开始分解成带着金属光泽的一粒粒,悄然散落,然后浮荡在夜色之中。花的幽香也随之飘舞,缭绕,跟月色重叠汇。

屋子里一片静谧,偶尔传来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和蛐蛐一阵阵扯着嗓子的欢唱。那声音响亮刺耳。乔大气不出,死盯着薄窗纱。

窗纱忽然没来由地飘动着,象有人走过带起了风。他屏住呼吸。

终于,一声女人的叹息从卧室的方向传来,象被波浪卷着,推着,愈来愈清晰真切,朝他涌来,又从他的耳际漾过,然后走远,消失。

乔的心跟着颤抖,脑子有些晕。不由得紧闭两眼。他好像跟着她进入另外一个梦幻世界在那儿,她不再虚渺,不再飘游,依旧青春美貌,宁静地朝他浅笑着,手腕间揽着一个小男孩。她的目光里照旧是信赖和温馨。

但那只是他自己一闪即逝的幻觉。他重新睁开眼,清冷的月色细沙般悬浮在厚厚夜色里,没有半点被搅动的痕迹,似乎她并不曾存在。

他左右看看,习惯性地下意识地找她的身影。他知道她还在,就在他的跟前,在他视力所及之外,在阴阳两界之间徘徊。

他知道过去的九年里,她都没有走开。

“万圣节好,莉安。”黑暗里他柔声说。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2 (怀孕女人)

一九九六年。圣地亚哥一个破旧老。

街道两边是些简陋粗糙的小平房。房前大多疏于打理,有的已经荒草萋萋,有的干脆随意薄薄铺着一层干巴巴的碎石子,连草地都省略了。当然偶尔,视野里也会蹦出几株奇树异花,比如郁葱葱的皇后棕榈树,或是火焰型的青翠柏树,提醒外人这儿无论如何破败也到底是风光旖丽的南加州。马路面上有两三个坑洼,重型卡车经过时会咣当一声震天地响。马路拐角的那间小房子前靠着路边,马马虎虎竖着一块方形白色木牌,上面简单写着默瑞诊所。

一辆墨绿色丰田车慢慢减速,停在诊所前面。车门开了,先搭出车门的是一条有些浮肿的白腿,然后慢慢挪出的是圆鼓鼓的女人肚子,白皙丰满的膀子,很快整个人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车那是怀胎七八个月的女人的臃肿身体,上面顶着的是一张疲倦,憔悴,而仍旧年轻美艳,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女人细眉大眼,嘴唇丰满,嘴角有些上挑,便有些不屑一顾的神气,好像她既不把为她心旌荡漾的男人放在眼里,也全然无视她眼前弱者的处境。她穿件肥大的蓝底碎花棉布裙和纯白色的小背心,核桃色的长发柔顺光亮,让她笨拙之下依然透着着几分青春的单纯。

女人挪步到诊所门前,吱哑一声打开黑色金属安全门,然后又开一道木门,消失在里面。

诊所里沿墙坐着些人,各自无聊地等待着,心不在焉地瞟着对面墙上架起的电视。电视上是奥普拉的脱口秀。女人径直走向窗口。

“我约好今天下午见默瑞医生。”她朝里面白白胖胖的女人说。胖女人穿件领口开得很低的薄花衫,胸前的两座雪丘半掩半露地拱着,象窝在她衣服底下的两团白猫。她没精打采地瞥了怀孕女人一眼。“什么名字?”她照例问。

“莉安洛宾。”她照例答。她之前每月来一次,如今两周一次,几乎每次都这样开场。他们好像永远也记不住她,总在提醒她她如今是它乡异客。

胖女人手指在面前的一本册子上划过,停下。她查到了莉安,确认了时间,跟莉安要了保险卡和十五元的费用。

莉安这才扫了四周一眼。屋里几乎成双成对儿地坐满了。她的身边不远也坐着一位孕妇她苍白的脸,正低头跟着一个穿着牛仔裤的男人窃窃私语。男人象是刚刚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孕妇开怀一笑。孕妇的一只手被男人温存地攥着。

莉安让开窗口的位置,站到一个角落,一只手搭着肚子上,尽力往后挺着腰维持平衡。她的心头飘过淡淡的凄凉。屋子里她几乎是肚子最高高隆起的一个,却仅仅她形单影只。这种凄凉里似乎还含着人所不知的尴尬和无奈,而那一切都明晃晃地昭彰在她无法掩盖的肚子上,让她耻而无处藏身。此时此刻,她又是多么庆幸身处异地,没有人认识她,羞辱她,谴责她。她和她即将出生的孩子有希望过他们自己的幸福生活,远离过去的烦扰。这是怎样的奢望。

是的,她的孩子。一想到她的孩子,一切的惶恐和愁苦就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无法言语的温柔甜蜜。她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桩生命的奇迹,而这个奇迹将诞生,成长,跟她血脉相连,心心相印。

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已经注意到她,起身,执意把座位让给了莉安。她微笑着谢了,坐下,抬头看电视。电视上奥普拉正在讨论女人感情和经济自立的事情。她邀请的专门研究女性地位的专家此刻侃侃而谈,时时被观众的欢笑声和热烈的掌声打断。莉安翘首看着听着,好像一时忘记了诊所和自己,忍俊不禁地笑了。她的笑有些孩子气,随心自然,跟她身怀六甲而孤零零的形象不相称。

护士终于叫了她的名字。莉安手护着肚子,挺直着腰,站起,跟了进去,左拐右转,走进一个小房间。护士照例查了她的体重,体温,血压,简单问了她的情况,然后呼啦啦地在垫着硬上的表格纸上圈了几笔,把它丢挂在门上,出去了。莉安留在屋子里等。

大约十分钟后,高大温厚的默瑞医生进来。“莉安!你还好吗?”默瑞医生热情地招呼着,摘下门上的表格,低头扫了一眼。

“还好。”莉安微笑着说。她见到他就觉得心安。她本来对当母亲的事情几近无知,而今,幸好有他在引导她,帮助她。

“嗯。还都不错。就你的体重最近上得有些快,不过还好。不要贪吃鸡翅膀,炸薯条,好不好啊?”莉安笑了。

默瑞医生上前,听听她,又听听她隆起的肚子里的宝宝。他放心地摘下听诊器。“你和宝宝都挺好。”他轻松地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边问,边低头在那张表格上填着笔记。

莉安犹豫一下,思忖他是不是就这样匆忙了事了。她有些不放心,可也一时还想不出该问什么。毕竟两周前她刚做过超声波,一切正常。

“你自己开车来的吗?”默瑞医生忽然问,仍旧埋头填表格。“是。”默瑞医生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她。“莉安,安全起见,以后还是找个人带你来吧。”说完,他匆忙告辞了。

莉安离开诊所。她挺着大肚子开车。她明白默瑞医生的忠告,可是,她真地不觉得自己开车有什么不妥。她还年轻,还有份艺术博物馆里的工作,她完全可以照料好自己还有将来的这个小生命。她已经见过他蜷缩在她胎盘里沉睡的可爱模样。她把他超声波的黑白照片夹在钱包里,随身带着。照片里他的小身体影影绰绰,象是黑白炭笔勾画出来的她不再孤单,他们已经在彼此朝夕相伴了。

阳光白花花地照耀着,头顶的蓝天照旧一碧如洗。她开出那片旧,经过路边的一个绿草如茵的草坪公园。十来个男孩子在追跑着扔美式足球玩。莉安忽然受了感染,心情大好。她性在路边停下,在草地上慢悠悠地来走走,然后捡了一个长木凳坐下。她坐着阳光里,望着草地,孩子们,还有对面几棵花树。树居然没有多少绿叶,硕大殷红的花朵一团团散落在光秃秃的褐色枝头上,象被骨节突兀粗大的手指悬空抓着。阳光热力十足,她的身体在变暖,变轻。她享受着,闭起眼睛。她好像重新变成了不久前那个生机勃勃的女孩子,自信任性,追求她的爱情。她的眼前陡地出现一个男人的脸。她的心像被水母蜇得疼痛而抽搐。而她没有让它停留它一闪既逝。她睁开眼,把目光锁定在树上那些花朵上。它们如此绚烂靓丽,喷薄而放。她感叹不已。

她把手搁在腹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心肝宝贝就在那儿,离她的心如此近,此刻也沐浴着夏日的阳光。他或许已经知道她爱他。她忽然又有些疑虑,不确定她到底会怎样爱尚未谋面的宝宝她对他的爱,会超过她当初对那个男人的爱嘛她?她有些茫然,又忍不住自责。她已经是如此地爱他。她会一直爱护他,珍惜他,而有一天他象眼前的这些男孩子,在阳光照耀着的草地上快乐地奔跑。而她会微笑地坐在这把椅子上,远远地追随他的身影,耐心地等待着他走向她。

她的肚皮突然从里面被拱了一下。她微笑了。他想必听见了她心底的喃喃自语,在应她,叫她安心等待着见他。

她坐在那儿,独自一人而心满意足。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3 (他的宝贝)

傍晚,莉安一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墙上的电话铃就揪着耳朵叮铃铃叫起来。她想也没想,走过去,接了。

这是间带家具的小公寓。莉安的一张单人床几乎占据了中央左右的空间,床头边儿挤着一个矮床头柜,床尾一尺外就是贴着墙站的廉价衣柜。两个方头方脑的旅游箱叠落着,塞在床边和窗户之间。一束金黄的菊花收在玻璃杯里,没处摆了,就搁在旅游箱子上。

即使大白天,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也昏昏黄黄地亮着,窗户的页帘始终关着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水泥地过道,再往外两步远,就是公寓公用的游泳池了。莉安不想有人一走一过时就把她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此刻,她站在靠着小厨房的门边,她的身影被台灯放大,黑黝黝地投在床脚后的墙壁上。“哈喽。”她冲着话筒喊。公寓楼紧挨着一条吵闹的街道。窗外仍旧是车来车往的古隆隆响声,医疗救护车的鸣笛由远而近。莉安只好用手掩住空出来的左耳,仔细听电话。

“莉安,我是汤姆莉安,别挂,我有话跟你说。”电话里是男人低沉焦灼的声音。

她曾经是多么迷恋那个久违的声音,即使现在,他的声音也几乎让她所有的抵触土崩瓦解。她心里纠结着压迫着的也几乎麻木了的那个块垒忽然有些松动,有了知觉。她忽然想放声大哭。但莉安拼命含住眼里试图滚落的泪珠。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还好吗?我才听说宝宝也好吗?”男人问到宝宝时,语气格外生疏别扭。她听到宝宝两字,心又猛地一抽。

“我好,宝宝也好。不过你没必要操任何心宝宝的事情跟你完全无关。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莉安声音挑高了,一字一顿地说。

汤姆一时无语。她想象得出,他西装革履,风流倜傥,此刻说不定躲在那间插着星条旗的市政厅办公室里,关着门,偷偷给她打电话。他所在的德州跟她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此刻应该已是傍晚了,他早该下班家了。

“汤姆,你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你知道的。”她又低声补一句。

“我总归有责任。那晚真的是我不好。我很内疚。我很对不起你。”他的声音象坠着铅往下沉,往日风度全无。

那一晚他忽然明白眼前他喜欢着的这个风情野性的女孩子原来一直暗恋自己。他跟她在募捐晚会上谈笑风生,然后把她领到他的办公室,说给她看样艺术收藏。

他开门带她进来。她先是吃惊,好奇地四下张望,然后踩着轻盈的舞步飘到办公桌前。她那天穿着水粉色长裙,蜂腰丰胸,娇艳欲滴。她稍稍欠身,瞟一眼他桌子上的照片,然后挺起胸,仰头面对他,散漫无心地说:“好吧,大人,让我来看看你的宝贝吧。”他一言不发,低头,两眼死死盯着她,一步步走近。他的目光先落在她的脸上,然后锁在她的胸脯上。他的瞳孔象两座正开始爆发着的火山穴,燃烧着的岩浆喷涌而出。他边走,边开始剥除身上的衣服。他觉得他自由了,沉沦了,他的身体终于破壳而出了。

“你就是我的宝贝,你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而陌生。

莉安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她一下子不知所措。她本能地扭开脸,躲开他目光里窜出的火焰,身体往桌边靠去。

“不。”她慌乱地嗫嚅道。

他已经一把捉住了她,扭头,找着,试图吻她。

这个夜晚,他再也由不得她了。

就那一晚,他们之间的一切全然改观。原本高高在上的他可望不可即她只是个任性贪玩甚至浑浑噩噩的女孩子,他们似乎属于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永远也没有交集的可能,而他虽然爱她,可他没有爱她的权利,而而他却就此欠下她一辈子的债。她要是想的话,她可以就此让他身败名裂。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冷汗。可是他很幸运,她似乎真的爱他。她只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再没有了她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跟人问起她,才知道她来到了加州,找了份工作,而且,就要生孩子了。他听到这儿,一下子就想到那一晚,身体里的血液陡地往下沉,仿佛面临千尺深渊,摇摇欲坠。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为什么留下它?”他无比纠结地问,用它来指她的宝宝。它好像是枚他自己大意丢下的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炸得他血肉横飞,片只不留。想到这儿,他的脊背又猛一阵寒风掠过,冷得刺骨穿心。他的整个身心似乎都顺着电线,遥遥地一缕缕地被她吸走,攥在手心,只留下他不堪一击的空荡荡的虚壳。

他也想说她是多么愚蠢,她还是个未婚的女孩子啊,为什么要背个孩子的包袱,还要不要嫁人,要不要青春和未来。只是,他此刻来惦记她的未来,是多么具有讽刺性。他咽下这些苍白无用的话。

“不是它,汤姆。是他。是个男孩儿。”莉安冷冷地说。

“一个男孩。”他机械地重复着,心底又温馨又冰冷。他想到他的家,他的妻子没错,他已经成家,已经有个五岁的满头卷发满地跑的男孩儿。他的心几乎痉挛着,好像天使和魔鬼一起控制了他。

“我说了,宝宝跟你无关。他永远不会知道你的。我不是你的问题,宝宝也不是你的问题。我们的缘分早就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很好,汤姆。”莉安镇静地说。

她变了,她不再是那个迷人的没头没脑的疯丫头了,她听起来那么成熟,甚至坚强,根本就没有意图来纠缠和要挟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堪自咎而更加痛苦不堪。

“那么,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呢?”他问道。“我完全可以帮助你,不管什么,假如你需要的话。”“我想租个大一点儿的房子,给宝宝自己留个房间。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噢,对了,别误会,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自己会安排好一切。”她仍旧平静地说。

“你肯定吗?”话一说口,他就觉得自己愚蠢。

“当然肯定。”莉安说。她稍停,又说:“汤姆以后,照顾你自己的家吧。请不要再跟我联系了。”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4(朱丽安的信封)

莉安在艺术博物馆的工作不紧不慢。她跟艺术家联系,帮助安排他们的作品展览。她只是个助手,面面俱到地管着所有的琐事和实施。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喜欢在空荡荡的展厅里走来走去,亲手安置每一样艺术品,调整每一处的灯光。她的心总会变得安宁。

这一天,她正在二楼展厅低头瞧着安迪瓦胡的梦露画像。那是很简单的彩印,一模一样的画像以各种不同的颜色出现。她正等人帮着把它挂在墙上。

“人们总说安迪瓦胡因出名而出名。”她身后响起一个清晰响亮的声音。她立即知道是她的上司,朱丽安女士。她扭头看着走过来的朱丽安。朱丽安穿着得体而有些保守的黑色套裙,脖子上系个浅黄色小丝巾,瘦削的脸上目光犀利。“可是,他真的知道怎么用他自己的语言说话。”“莉安,你不必总在厅里这么站着。我跟你说过,我会安排好的。”朱丽安温和地微笑着,目光落在莉安有些倦怠的脸上。

“没事。我挺好。我喜欢在这儿呆着。”莉安淡淡一笑。

“莉安,你还在找地方租吗?”朱丽安眉毛一挑,忽地话题一转,问道。

“是。还没找到。”莉安答道。

“太好了。”朱丽安低声叫道,顿顿,瞧着一头雾水的莉安,说:“刚好我认识一个人,他急着要出租个小房子,托我物色房客。”她递给莉安一个信封,继续微笑着说,“他叫乔,很好的一个人。有关房子的信息和乔的电话号码都在这儿。我希望他可以帮助你。莉安,千万别错过这个好机会。”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5(伊安出生)

莉安给乔打了电话,约好在出租房前见面。

莉安按图骥,来到卡尔斯伯东侧的一个半山腰。这儿离开五号公路不过六七里远,但峰路转,竟有些郊的偏僻感觉。车路盘山而上,道路两侧是一簇簇高大茂密的树林,而离开车路,山坡树木掩映之下,藏着的就是一栋栋孤零零的小平房。每栋房子都前后左右占着诺大的地方,逐渐地一个个从视野里闪过。房子风格各异,新旧不一,似乎是各自为政的王国,彼此互不相关。

终于,莉安离开道,把车开上一条窄窄的私家车道。道的两边是一排笔直的直耸入天的地中海柏树。她穿过敞开着的矮铸铁花门,停在一栋半新不旧的房子前。这门竟有些巴洛克的味道,她想。

房子的车库门开着,里面停着台绿色吉普车,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正站在车前,朝着她的方向望着。他穿着蓝色牛仔裤,花格衬衫,两个袖子半卷在晒黑了的胳膊上,见到她的车,一手摘下头上的黑色牛仔帽,大步上前走近。莉安这才看见他的脸:厚重的眉毛齐刷刷的遮着,深陷的眼睛微微眯缝着,挺直的鼻梁,嘴角不经意地抿着,沉思而坚毅。

莉安打开门,从车子里小心挪了出来。他低头看见她笨重地挺着大肚子,显得有些意外和不安。

“嗨,你是乔吧。我是莉安,见到你很高兴。”莉安笑吟吟地说。

“乔。见到你也很高兴。谢谢你的光临。”乔也微笑了。那是发自心底的微笑。

莉安的目光落在房子上,她上前几步,打量着它。它看上去不到十年旧,简单整齐。她在电话里已经问过租金,每月六而已。她本来想象着一间破糟糟的烂房子。她扭头看他,笑道:“外面看着挺好啊。可以进去瞧瞧吗?”“当然。”乔爽声应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她前面,替她打开前门。

“这房子装修好后还是头出租。”约瑟夫边说。

莉安走进,眼前一亮。房间很宽敞,地面铺着深红色地,墙上涂上小麦色,窗框和门涂成白色,柔和的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她在里面四处转转,看看。他跟着她身后,一边简单介绍着。房子两间卧室,紧挨着,正好给她自己和宝宝。她好像已经看得见宝宝的小小身影在窜来窜去。走到厨房时,他替她打开冰箱门,试试炉台的煤气,又翻开几扇柜子的门让她看里面。设施一切很好。房子不久前才收拾过,所以一切崭新。她的心欢喜地跳起来,脸上也跟着飞起红晕。这一切太出乎所料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终于停下脚步,面对着乔,迟疑地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弄错掉你可不可以再告诉我,租金是多少?”“六元。可以吗?”乔彬彬有礼地说,似乎还带着商量的口吻。

莉安点点头,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房子本来也闲置的。我也不图钱,有人住着,还帮我照料一下房子。”乔又补充说。

莉安忽然记起朱丽安的那句话:“他叫乔,很好的一个人。”或许就是那么一事了。

“你不介意以后这儿多个小孩儿,是不是?”她又问。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有些笨他当然早就看明白这个情形了。

乔看她一眼,温怜有加。“当然不介意。小孩子很有趣。我喜欢小孩儿。”莉安的宝宝伊安呱呱落地了。

护士把他递到莉安的跟前。他被裹在襁褓里,禁闭着眼睛,握着粉嫩的小拳头,已经带着英雄气概。莉安低头望着他,眼里不胜幸福和爱意。

“怎么样,莉安,准备好喂宝宝了吗?”护士微笑着问,把宝宝贴向莉安。

莉安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捧过这个肉乎乎的小生命,试着让他凑近自己的胸脯。她就这样当妈妈了,尽管她全无经验,笨拙无措。

宝宝仍紧闭着眼睛。但他似乎立即喜欢她的怀抱,也明白她的用意他一口叼住了她的奶头,开始吸喗。

“啊。”莉安又惊又喜他一出生就已经跟她有了默契,已经母子连心。她安心专致地怀抱着这个从此依赖于她的小东西,几乎忘记了身边其他的一切。

小伊安长得天庭饱满,面如满月,一双琥玻色的大眼睛。有时莉安瞧着他咿咿呀呀,自足自安的泰然神态,心里忍不住诧异,觉得自己心里孤苦伶仃的那份惶恐是多么荒唐。她低头瞧着婴儿床里的他,悄声低语:“伊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他也凝神瞅着她,双眸明亮如珠,好像听明白了,正在找语言来安慰她。他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她完全不去想,正是婴儿的无知无觉,才让他有着平静无犯的力量啊。

莉安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意。小伊安立即感觉到她的快乐。他咯咯笑起来,支楞着小手。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小的婴儿居然会如此响亮地笑出声。

她更加殷勤地逗他,嘴里念叨着一些好笑的字眼,他也更加热烈地应,母子就这样彼此对望着,在那个偏僻山坡里的小房子里欢笑不停。

此刻正是傍晚。倦日西下,树影稀疏,整个山坡缓缓沉入夜晚的层层黑暗之中。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6(雨中横祸)

一转眼,莉安和伊安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五六年了。好心的乔竟然始终没有加房租。

乔偶尔会过来,查看房子,照应大事小情,安排园丁修建前后的草地和花草。屋顶有片瓦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一截,露出两寸的隙缝,日长月久,太阳的热力都把低下垫着的防水纸晒出个洞。碰上雨天,雨水便跟着渗入,泡透了屋顶的木头,最后穿过石灰,从浴室的顶棚滴落下来。这些天冬雨不断,莉安发现屋顶的漏水,赶紧给乔打电话。乔立即找了屋顶工,趁着雨停的一小功夫修补好屋顶,又准备安排人换浴室的石灰,重新粉刷天花。

转眼的功夫,外面的雨丝又细细沥沥,密密麻麻地织满了。乔站在浴室,抬头看着天花。那块石灰被最近的雨水泡得发肿,中央已经塌凹下来。他从莉安手里接过一大张厚纸巾,伸手把依旧潮湿的屋顶仔细擦干,然后站着等,查看是不是仍有水滴渗出。

莉安早就恢复了她本来标致的身材,穿着牛仔裤和闲适的绒衣,站在他身边。她依旧美艳,却带着一份成熟温婉的气质。这么多年,乔好像已经是她的家人。他其实胜过她的家人。他随叫随到,礼貌随和,殷勤周至。而她自己的亲人,却鲜有机会见面。她跟哥哥凯文算有联系,凯文在休士顿一家大化工公司供职,早就成家立业,也有了两个小孩儿,总是忙得不亦乐乎。汤姆仍旧试图跟她联系,她每每置之不理。他仍在德州。凯文说汤姆去年竞选失败,丢了市长的官职,现在一家上市电脑公司做高层。这些事情莉安跟乔只简单提过,她轻描淡写,并隐去了汤姆的名字。她只说伊安的父亲原是有妇之夫,一切的发生原是意外。“可是,我有了伊安,真是福气。他是上帝给我最好的礼物。”莉安说到这儿时,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

此刻乔将目光从天棚移开。他瞥了一眼莉安。他似乎想起什么,有股冲动把它说出来,却终于欲言又止。这些年,他始终护守着一个跟她有关的秘密,而她浑然不知。她毫无察觉地看他一眼。

“好像不漏了,是不是?”她随口问。

“看样子还好。”乔朗声应着,目光到天棚。他又用一块新纸巾轻轻擦试天棚,这纸上没有半点洇湿的痕迹。

“嗯,马修的活干得还不错。至少你不必再担心漏水了。至于天棚,我会安排人来修。下个周末怎么样?”他转头看她。

“下周末”莉安思着,“周六伊安要上游泳课,下午两点。其他就没什么事了。”“那好,等我安排好,我会再跟你确认。嘿,伊安,你是不是还喜欢游泳课?”小伊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莉安的身边,好奇地仰望着高大的乔。他刚才一直趴在茶几上画画,没理会进门的约瑟夫。

“喜欢。”伊安童稚地点点头。“你知不知道,我上次得了个超大的星星。就我和艾米。”“真的?你真是太棒了。我为你骄傲,伊安。”乔凝神瞅着伊安。他看见伊安的手里正攥着一幅纸。“那是你新画的画?”他问。他知道伊安没事儿就喜欢画画。

伊安低头瞅了一眼手里的画,说:“是。还没画好。”说着,他把纸呈给乔,目光也跟着落在乔的脸上,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

乔接了,仔仔细细地端详,眼睛里流露着由衷的赞叹,似乎在欣赏着一件稀罕的世界名画。那是幅铅笔画,画面上是微笑着的女人的脸。她长发飘动,眉眼的线条粗糙简单却传神生动。她的背后太阳冉冉升起。

“画的是妈妈?她象女神一样美好。你画的真棒。”“谢谢。”伊安礼貌地答。乔把画递还给伊安。“我可以得到一幅你的画吗?”他郑重地问。

“可以。我再给你另外画一个吧。”伊安认真答。

“我也给你带来样东西。”乔想起来什么似的,蹲下来,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样东西,递给伊安。

伊安眼睛忽地亮了,“绿色甲壳虫!”他惊呼道。那是辆印着热辣火轮的苹果绿小赛车。他早就多么想要它啊,可是妈妈总没空给他买。而如今,它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在乔宽大的手掌里。他几乎难以置信。

可是他没有接。他犹豫着。

“喜欢吗?这是给你的。”乔说。

伊安望一眼莉安,想征求她的许可。

“伊安,谢谢乔。”莉安温和地说。

伊安这才接了。“谢谢。”他说,转身接着玩去了。

屋顶的漏雨显然止住了。乔起身告辞。莉安看看窗外的绵绵细雨,问他要不要雨伞,而他说声没事,满不在乎地一把将牛仔帽扣在脑袋上,就准备出门了。

他的前脚几乎迈出了门,却忽然停住了。“莉安。”他低声唤道。

“怎么?”“那是多么小的一件东西,连两美元都不值,没有你的允许,伊安都不要。”他几乎心疼地说。

“他向来如此。我要他这样。”莉安轻声道。

乔转头,撩一眼莉安的细眉大眼,点点头。“我知道。”他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他一步跨出门槛。

乔找到了石灰工,跟莉安说好下个周六来。而等到了那天,天空灰黑一片,雨如洪水溃泻,倾盘而下。楼房树木都消失于一片茫茫烟雨之中。市里一些地势低洼的街道已经被雨水淹没,车辆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趟着水慢走。工人本来说好上午十点半来,可到了十一点半,人还没出现。乔来过电话,说工人没弄完前面一件活儿,还得再忙一阵,得迟到了。

“会不会太晚?要不要换个时间?”约瑟夫在电话里担心地问。

“应该还来得及。早弄完早省心,就再等等吧。”莉安想想,答道。

工人干完前面的活儿,又因下雨的缘故,在路上堵了车。而等乔终于把他带到莉安的家,就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乔陪着工人把浴室天棚先前被雨水泡软的那块石灰换了,打磨好表面,再粉刷上颜色,一步步做好,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将近下午一点半了。工人大致收拾了地上的垃圾,抹把额上的细汗,嘀咕一声该家坐在沙发上看录好的赛车节目了,就转身出门,穿过略微稀疏的雨丝疾步上了卡车,然后坐在里面写帐单。

乔得跟出去给工人付钱。他叮嘱了莉安,“一会儿出门开车小心”,也匆忙告辞了。

莉安望一眼墙上的闹钟,还差不到半小时就到游泳课的时间了。她急忙喊了伊安,抓了把雨伞,匆匆开车上路了。

雨仍时急时缓地下着,天象患了躁郁症,一会儿猛烈地发作,一会儿又压抑着,试图心平气和。地上拐弯抹角的地方是积起来的一洼洼雨水,车子经过时溅起一排排的水花。雨刷急速来摇摆着,徒劳地追赶着雨水的疯狂步调。莉安的目光穿过帘帐般的雨,努力辨清车道。

小伊安坐在她身后,漫无目的地张望着外面的雨。他开始着迷地观察玻璃窗上不断跌落又不断滑走的雨珠,它们像一堆透明柔软的小精灵,在窗子上不断重复上演着它们的游戏。

“妈妈,下雨天还有游泳课吗?”他随口问着,眼睛仍然盯着车窗。

“当然,室内游泳池总是开放的。”莉安心不在焉地答道,边开车上了五号高速。

她又扫一眼车盘上的时间。眼看他们就要迟到了。她开始有些急。一眼望去,五号路上车子都淹没于烟雨中。她叹口气。

忽然,一台巨型卡车在莉安的身边碾着雨水呼啸而过,扬起一大团烟尘般的水花,模糊了莉安窗外的视野。莉安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就听见猛地急刹车的刺耳摩擦声,跟着咕咚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黑乎乎的一团,一下子被抡到了她跟前。她大吃一惊,死命急踩刹车吱嘎一声尖叫。她的车的轮胎试图抓住又湿又滑的路面,却徒劳无用,车身照旧往前冲。她已经无法控制住它。几秒钟后,她的车终于撞到了那团巨大沉重的东西上,猛地忽悠,震荡,一下子扭斜了身子,最后完全瘫下来。

雨继续哗哗下着。车窗上那些雨珠精灵继续舞蹈着。车里一片死静。小伊安先是不知所措,然后喊起来。他叫着妈妈。

但莉安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头歪斜在一边,额头上渗出血迹。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7(我想你我爱你)

二零零二年。圣地亚哥一家医院。

莉安睁开眼。她先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薄的白布毯子,床的边缘是金属栏杆。再往远,靠墙角,是个带洗手池的简单台柜,台面摆着装旧针头的暗红塑料盒,一盒手套,和医疗胶带,酒精擦纸等用品。一个穿着蓝色褂子的女护士站着,正埋头记录着什么。她的胸前挂着一张印着RN的牌签。

莉安发现她的左手背儿上扎着个针头。她顺着连着针头的细塑料管往上撩一眼,看见了床边的一个吊瓶。她再次检查自己,看见胳膊上,胸前,还贴着的几个探头它们一并连着吊瓶后面的监测器,上面的几行红色数字闪烁不停。

她的脑子茫然一片空白,象是被一把割下来,丢在荒郊野外的草。我正在医院。这个唯一的念头空荡荡地飘过她的意识。她茫然不解。

“莉安!你终于醒了!你还好吗?”女护士发现了她,欢喜地嚷道,走到她床边。她肤色有些深,浓眉大眼,象是热情的菲律宾女人。

莉安。醒了。女护士清楚一切。莉安眼巴巴地望着她。

“你不记得啦?你出了车祸,已经睡了五天啦。”女护士笑道。

“车祸?”莉安微蹙着眉。她尽力在脑子里这份记忆,却一无所得。她的脑子空空如也。

“是的,车祸。不过别担心,现在都好了。你稍等等,我去喊鲍尔医生,马上就来。”等护士再来,她的身边多一位矮个儿,面容慈祥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大约五十多岁,目光明亮智慧,神态自信而亲切。他来到莉安床前问候着她。

“莉安,你现在恢复得很好。你真该为你自己骄傲。”他迅速查看一眼她的纪录,微笑着说。

“我有场车祸?”莉安犹豫着问。“没错,莉安。你还记得怎么一事吗?”莉安摇摇头。

“莉安,你可不可以帮我答两个简单的问题?”鲍尔医生放下手里的纪录本,一只手插到口袋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当然。”“莉安,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在哪儿吗?”鲍勃医生问。

莉安费力思,却无言以对。她的脑子里似乎有无数个碎片,呼之欲出,却被捆着,绑着,无法响应她。一片绿草地。叮咚小溪。树的斑驳影子。什么声音在找她。这些片断冷漠地从记忆的远处若隐若现她无助而窘迫地瞅着医生。

“没关系,莉安。那么,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吗?”“一九九”莉安说了一半,忽然打住。她似乎已经读出了鲍勃医生眼里的不安,尽管它十分隐蔽地潜藏在他的微笑背后。

“我弄错了,是不是?”她低声嘟囔着。

“是。不过别担心。很多人都会经历暂时性失忆。这再常见不过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答应我,好不好?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医生温和地说。

鲍勃医生转身就走了。随后,他象是在走廊里跟什么人说着话。护士给莉安倒了越橘果汁,热情地聊了几句,也走了。房间里静得象与世隔绝。这份寂静有些滞闷,怪异,让人忐忑不安,似乎充满疑问,变数,危机四伏。

莉安左右望望,再次探究地审视身边的一切,妄图找蛛丝马迹的答案。她看见床头左侧一个白色床头柜,和玻璃花瓶的一束金黄菊花。她的心头陡然生出暖意。她本能地朝它挪挪身子,凑近。

忽然,她看见花束前的一张卡片。莉安盯着那张卡片,头有些晕眩。她本来漫无目的的意识忽然有了着落有人给她的卡片。什么人给她卡片。

她几乎有些紧张,小心地探出右手,将卡片挑过来。她急忙展开看。里面是几行大大的扭扭歪歪的字妈妈,我希望你快点醒过来,跟我说话。我想你。我爱你。伊安。

妈妈。伊安。这两个词在她的脑子里互相碰撞,交织着,酝酿着,象是猛然的风暴蓄势而来。它愈来愈近,愈发势不可挡。

她有个叫伊安的儿子。

可她仍旧什么细节也不记得,好像写满她和伊安的那本书,被一场车祸一抹而去,留给她的是一页页的空白。

莉安紧攥着卡片,手抵着胸口,试图抵御里面正变得铺天盖地的风暴。但她终于抵御不住。她胸中的块垒正在坍塌。她的眼角忽地滑出泪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颤抖起来。她掬身向前,仿佛在哀求一个无形的上帝,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哪儿?!”她绝望的阴暗末日般的声音象是狼的哀嚎,把她的身体和灵魂震成零碎的一片片而这些碎片自此将永远流浪在这个世界上,无家可归。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8 (初次见她)

几年前,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刚刚去世。他跟父亲其实并不相熟那个被他喊为父亲的人,其实始终有他自己另外的家人。当他坐在父亲的病床前,他看见的只是一个病重枯朽的老男人。那个男人满眼爱意和愧疚,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企图得到他的谅解。

而他,既茫然又悲哀。

他的脑海里充满母亲的面容她温柔含笑地望着他。她如此美好亲切,却似乎跟他眼前这个垂死的男人毫无关联。

那个男人终于拉着他的手咽了最后一口气。他走了,却在伊安的心里留下他渺茫的背影。

伊安参加完葬礼,从干热的德州飞圣地亚哥。

那是一个晚夏的后下午。他下了飞机,重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天平洋习习海风。阳光无遮栏地笼罩着他,他却满怀悲凉,心无半点暖意。

他开着他的破烂福特车,离开机场,直接奔向他曾打过工的酒吧。酒吧在市的一条不很热闹的街道上,是一件极不起眼的小平房。他进去,直接坐在柜台前,要了一杯酸橙玛格瑞它。

灯光昏暗,窗子是深蓝色调的玻璃镶嵌画,几乎隔断了外面的阳光。酒吧里也只有寥寥几人。他面前成排的酒瓶子样式各异,被后面的红光照映着,流光溢彩,晶莹璀璨,仿佛梦幻。柜台后的女孩子招呼完他,就一边忙自己的事了。

他静静地啜着玛格瑞它,渐渐感觉着酒精的温热化解着身体里的冰块。眼前的昏暗也逐渐变得温馨惬意。没有人审视他,看见他青春洋溢的脸庞上的凄苦。

他不想到他的公寓,那儿除了画涂料,就几乎空空如也。他一直勤奋地努力,废寝忘食地画,可是,儿时妈妈眼里的那个艺术殿堂却似乎遥不可及。那是她给他的唯一的梦。他不能放弃,他需要借助艺术,留住她的记忆和爱。

艺术也许是一颗荒唐无用的种子,可是它已经在他的身心里生根发芽,跟他的生命长成同一棵参天大树,他已经再无法拔除它。

为了这个依然渺茫的艺术梦,干过各种各样的杂活餐馆的跑堂,酒吧的调酒师,店铺的销售员。他仍然执拗地继续着他的努力。女孩子也一个个来到他身边,又一个个离开。她们几乎毫无例外地先是被他叛世离俗的艺术所吸引,然后被他的穷苦所困扰。而他已经习惯着这样漂泊的状态,而且乐在其中。

直到这一天,那个陌生的生父带着跟他的血缘关联,也走了。

他突然心里格外空荡寂寞,突然有些迷茫。原来对他至关重要的人,他的母亲和生父,都已经跟他阴阳两隔,被死亡从他身边纷扰喧闹的世界里一笔抹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晕乎乎地走出酒吧。他的意识仍旧清醒。他明白他不该马上开车。他瞥了一眼他的旧车子,没理它,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此时已接近傍晚。夏日的太阳依旧明亮,阳光里却已经掺进些金属般的金黄光泽,笼罩着路边稀稀零零的几棵树。他走着走着,忽然瞧见一张木椅子,就坐下来。

他坐着坐着,头忽然剧痛,就性横倒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大约半小时后,他忽然感觉跟前有人。他睁开眼那是一张亚裔女孩柔美的脸。她正低头出神地俯视着他。她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她身上穿件浅黄色碎花的连衣裙,外面搭件真丝白衫,袖子随意地挽着。她光滑的长发勾勒出鹅蛋的脸颊,在此刻更加浓烈的晚霞里熠熠生辉。他不禁微笑了,赶紧坐起来。

他此刻身上就是简单的T恤衫和大短裤,被他压得皱巴巴的。他头发凌乱,眼睛里却弥漫着柔情蜜意。

“对不起你有些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女孩子有些窘迫地低声说。

“真的?那我很幸运。”他由衷地说,凝视着她。

“你需要帮助吗?”女孩子犹豫着,关切地问他。他这才哑然一笑,心想她一定把他当成一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了。

“不。我很好。谢谢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禁不住好奇,问她。四面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并没几个人影。

女孩子也微笑了。“我新来乍到,没事开车闲逛,就看见了你。那是我的车。”她指指街道对面的一辆灰蓝色的两门小车说。“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她定睛望着他。她似乎看穿了他的苦痛,打定意不舍弃他,救他。

他心一震。他凝望着她。她象天使降临,象早就明白他,留恋他。他的心头漾起一股奇异的感动。看见她,他似乎绝处逢生。

她被他盯着,慌张地避开他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身体里就忽地升腾起强烈的愿望,要一把将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孩拉进自己的怀抱。

之后,他们才有缘在圣托里尼岛再次相遇。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克洛伊。

“克洛伊。”他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微笑着,低头端详着她。

她的眼神不象他记忆中的那么羞涩。她美丽的杏核眼里充满探究而忧郁的神气,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冷瑟的冰河。他忍住上前拥抱她的冲动。

她穿着件蓝色夏威夷长裙,印着绽放的花朵,束着腰,裙摆被海风吹起。

“你怎么来这儿找到我的”他欢喜而好奇地问。

“我是名科学家,做记忆药物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记忆药物?我能帮你做什么?”他顺嘴这样问了,心底忽然漾过不祥之感。

“我在收集二十五年前一起临床试验的材料。莉安是你母亲,对不?”克洛伊轻声问,凝神望着他。

他的身体象是骤然一冷,几乎一抖,意识也似乎被瞬间冰冻,脑子一片空白。

“真对不起,我提起这件伤心往事。”克洛伊无比歉意地说,眼神变得不安而温柔,仿佛他初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失魂落魄,而她试图唤醒他的生存意志。

他打断她:“哦,没关系,就是这么多年好像还从来没人问起过她。”提到母亲,他的胸膛忽地有些阻塞,两眼湿润。他仍试图微笑,安抚她。

海风一阵阵地吹袭。

一只海鸥落在他们身边的一块黑黝黝的礁石上,昂首挺胸地立着,肚子上的细绒毛被风吹得卷皱起来。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9 (伊雅画廊)

她似乎早就熟悉他。

她转头眺望岛屿和大海。海面纯净碧透,缥缈如梦,山坡上的白房子重重叠叠,连成一片,仿佛来自天堂的植物彼此盘根错节,蔓延而生,在阳光下的孤岛上耀眼夺目。教堂的蓝色圆顶和钟塔散落其中。

她头一次见到如此超然的美景,似乎瞬间忘却了刚才的话题。

不远处有人停下,在一台阶拐角处支起三角架,翻出相机和镜头,对着这些奇异建筑拍照。这显然是个很吸引人的景点:前后左右已经聚齐起越来越多的游人,挤满了台阶下那块空地。两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跳上空地边上的矮墙,晃晃悠悠掂脚走过墙外一段半圆形白屋顶,转身,嘻嘻哈哈地互相拍照。两个男青年骑在一个孤零零的门框上,荡悠着两条腿,安然地居高临下地观望。

他们拾阶蜿蜒而下,拐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克洛伊从矮墙俯身瞭望。岛上的房子门窗都不大,朝海的一面往往延伸出庭院,院子是些随意休闲的桌椅,供人们沐浴阳光,临海休闲。眼前的一切几乎完美得象童话。

“伊安,你怎么想起来跑到这儿来住?”克洛伊轻声问。一阵带着凉意的风骤然而起,吹散了她的长发。

伊安低头瞧瞧她被风吹乱的乌黑光滑的头发,它刮在她的嘴角。她似乎毫无察觉,一心一意沉浸于美景之中。他有些失神,似乎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一定很蠢,不是吗?”克洛伊没听见他答,又说。

“当然不是。我想我跟所有人一样,被它的美迷惑了吧。”他被它的美迷惑,他为它背井离乡。克洛伊心想。

“不过,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它的美其实很有限它其实更荒凉。它荒陋贫瘠,缺雨少水,风吹日晒。你知道这些房子为什么又矮又密,错落相连吗不是为了美的缘故,而是为了躲风避日。”“可你还是呆下来了。”克洛伊静静地说。

“没错,我想也喜欢它的自然荒凉吧。它让你觉得你跟原始的自然很接近,让你想起古代的环境。”“我好喜欢这些白房子。它们实在美妙得不可思议。”克洛伊脸上浮出孩子般的欢欣。

伊安笑着撩一眼克洛伊。“你喜欢的漂亮白房子其实是洞穴屋你看”他朝着不远处的一个房子指去,“它伸在外面的大部分涂得白白亮亮的,可是那白色走走就断了,剩下的墙壁就是赤裸裸的黑红黑红的火山石,跟山的颜色差不多,很不显眼。它的一部分埋在山坡里,就是个洞穴。早先岛上的居民只有毛驴和瘰子,没法大量运东西过来,只好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克洛伊仔细看去,果不其然。

伊安带克洛伊来到他和另外几个艺术家一道租用的画廊。

它就在早先伊安身后那半圆形拱门的里面。克洛伊这才注意到拱门上方是一条粗糙的涂成淡黄色的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刷着几个蓝色的字:伊雅画廊。挨着三角梅的浓密花丛,墙壁的上上下下还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水彩画。那些画里也是满满的蓝天,大海,和错落起伏的白房子。拱门内的青灰地砖上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绛红色陶瓷罐,再往里是画廊的蓝色门框。画廊的门大敞四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画廊并不大,山洞似的圆屋顶,墙壁上挂着更多的跟外面那些相似的画,它们个个拙中藏巧,简约美妙,赏心悦目,却总有些似曾相识,显然特意为游客而备。但在往里去,却是迥然相异的景象:浓云卷动,天色昏黄诡秘,星月沉沦,苍白的楼房扭曲着肩膀,拥抱成团,一株异常鲜艳的三角梅爬过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框,铁门危立于险崖边际,一步之遥,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苍茫大海。

克洛伊不由地站住了。这不再是风和日丽的圣托里尼岛。它狂暴,凶险,孤独,令人不寒而栗,头晕目眩。它不再是旅游胜地,它成了一只充满野性力量的野兽。它随时会奔跑,会仰天而鸣,会抓破人间平安的假象。

“你喜欢吗?”伊安在她耳边低沉而语。

“非常非常喜欢。”克洛伊轻声道。她的鼻歙里顿时涌进他身体散发着的雄性气味。她几乎不可抑制地想侧过头来,找他,面对他,迎逢他,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唇。但她没有。她低头,沉默片刻,缓缓说:“这些当然是你的画。”“不言自明,不是吗?”克洛伊听了,佯做若无其事地说:“我要是正确的话,你是不是也没有多少买呢?”伊安笑了,“你说得一点不错。不过,买不必多,识货就好。”克洛伊心潮澎湃。

画廊里很快又出现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他中等个头,身材魁梧结实,一头黑色卷发,鼻梁又高又直,很象西方古典雕塑里希腊人的面孔。他旋风似地进了画廊,看见伊安,嗨了一声,同时注意到了伊安身边的克洛伊。

伊安跟他招呼了,说:“嘿,活计,我正找你呢。我有个朋友远道而来,这会儿先麻烦你多照料一下画廊吧。”,接着把克洛伊介绍这个叫东尼的人。

东尼爽快地应了,就一屁股蹭到画廊里面的一张木桌前,噼里啪啦地打开电脑,开始忙他的去了。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10 (触动她无防的手)

“我还是先带你走走吧。”伊安说,似乎在拖延着时间,避着她的询问。

她也暂时不去想她的问题。她习惯于理性思考的脑子似乎极其稀罕地消停下来,暂时被眼前随意温情的情境所麻痹。

她象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泡沫整个儿罩住了。她的身心被伊安的气味充满,诱惑,分解。她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泡沫,在这个又美妙又荒凉的岛的上空飘荡,跟着他一起飘荡。她的脑子里浮现出小时读的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她爱恋她陆地上的王子,不肯如期到海水里,最后变成海水里的一个泡沫。

伊雅村的确像是童话。在那些拙朴迷人的小房子间,窄窄的巷子左弯右拐,台阶忽上忽下,密匝匝的血脉一般布满全村。

他带着她在那血脉般的巷子里穿梭游荡。巷子好像无穷无尽,一步一景,柳暗花明,最后又总是在大海前豁然开朗。

克洛伊的脑子里本来就有一个梦幻般的画面:白房子在岛的侧面重重叠叠,教堂的蓝色穹窿散落其中。而他们果真来到这样的一个地点看落日。

这一切似乎又过于眼熟。意识深处,眼前的一切皆不出所料,她便又有些无动于衷。这两种彼此矛盾的境况都没影响她的心绪他几乎贴在她的身边,时而低声耳语,时而昂首远眺。她目光落在西面的天空,脸上是专注而迷离的喜悦。那喜悦丝丝缕缕,游荡于内心。

“呆在岛上的人真地很幸运,每天在这天堂般的美景里出出进进,不象我们横越大洋来享受如此片刻。”克洛伊感叹道。

“我刚来的时候,也常来看日落。看久了,就不以为然了。你知道吗?当地人卖房子,都懒得提海景二字。”伊安笑道。

“那这儿到底是什么还在吸引你呢?”伊安略加沉思,慢悠悠地说:“也许就是除了天空,大海和岛屿,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吧。”克洛伊眼前又出现伊安自然荒凉的画作。“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有?”“正是。”“你觉得它跟你自己的内心很接近?”伊安沉默了。他低头看她,象是在找答案。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染着余晖的柔美脸庞上。他觉得身体里什么隐秘的隧道正不经意地打开,借着她的光亮,揭示着里面蜿蜒幽深的暗藏。他即使早就被她吸引,却仍有些措不及防,不晓得她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走进连他自己也不察觉的内心角落。

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有。他似乎一直在这两个彼此对立的极端里,一面是疯狂的自我陶醉般的艺术追求和快乐,而另一面,则孤单落寞,承受着现实全部的苦难,挣扎在生活的底层,整日为果腹而劳碌。他其实就是脚下这个极致美妙又极致荒凉的岛屿。他跟它二体一。

而眼前的克洛伊,科学家克洛伊,让他好奇而吸引着他的克洛伊她美好沉静,有种他说不出的智慧,力量和骄傲,本该让一名不文的他仰视,自惭形秽,却似乎原来跟他血脉相通。

他的心忽然涌动着一丝透彻骨髓的温馨,灵魂归般的温馨;过去多少年里,他都不曾感受过的温馨。他忽地有了一种奢望般的幻想渴望触摸她,揭开她的身体和灵魂的秘密,消化她,得到她。

他蠕动下嘴角,想说什么,却压抑着,什么也没说。他重新抬头夕阳正沉到教堂屋顶的背后。云朵燃烧得更加绚丽浓烈。

他的手指悄悄移动,轻轻,触动她无防的手。她的手细腻光滑。有那么几秒钟,他们谁也一动没动,然后,他牵起她的手,握紧。

第二天克洛伊在画廊里见了伊安。伊安正忙着裱装一幅已经卖出的画。画框已选好了,是当地人手工做的,深褐色的调子里斑斑驳驳的红色,黑色,深浅不一,仿佛岛上那些风吹日晒年代久远的门框。

“真太美了画和画框都是。”克洛伊低声赞叹。

“你每次都花这样的功夫装画吗?”她好奇地问。

伊安一面小心翼翼地将画放在框子里,一面说:“是的。就像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建筑师)设计房子,也设计里面的装饰,家具一样。我希望这幅画的每个细节都称心如意。”第三天,伊安带着克洛伊离开伊雅,去看了岛上另外两个小城。它们跟伊雅差不多的风格,矮屋窄巷,峰路转,重重叠叠,只是像没料理过似的,更加粗糙,更加陈旧荒芜。前庭后院之间,他们时时会看见断壁残垣,裸露着里面那些黑乎乎的火山石,四周杂草丛生。

“伊雅是望日落的最佳地点,人气旺,自然被修整得象样些。”伊安说。他站在一个小教堂边上的台阶上,望着底下一段破败不堪的墙壁。“可你知道吗?这儿一样有故事,而且还是没修饰过的故事。只是大多人对真实苦难的故事不感兴趣,他们的兴趣是视觉的童话。”“所以你的画才跟大众格格不入。”克洛伊说。

伊安转头看她。

晚上她到旅馆。旅馆整个建筑白墙蓝窗,和旁边蓝圆顶白房子的教堂连成一片,依坡堆垒而成。院内迷宫般地不规则,青石的小径辗转通幽,白色的矮墙象是不经意的信手涂鸦,粗朴无修,蜿蜒将空间随意地割分成一块块儿,巷子,楼梯,露天就餐处等等。

半坡上开旷处是一湛蓝的游泳池,和不远处灰蒙蒙的海水遥相呼映。环绕着游泳池的是两层居室。居室似乎总共没有几间,互不相扰,东一处西一处地卷在白熊似的建筑物体内,或藏在幽静的巷子里,或独占屋顶,裸向苍空。每个居室门外是矮墙隔出的小巧惬意的院子,摆着白木桌蓝木椅,矮墙上下是些许盛满植物的坛罐,像极了自家庭院。

外面灰云低压天空,夕阳西落,整个岛屿缓缓没入黑夜。

房间高高穹隆屋顶下,克洛伊坐在铺着蓝白条格床单的床上,抱着平电脑发呆。

大后天她就得飞加州了,而伊安对他母亲的过去至今只字未提。她不知道他是在等待时机,还是将永远避这个话题。

而她也其实不知她期望听到些什么。莉安去世时,伊安只是个孩子。

她如此不顾一切地来到这个岛,似乎就想见到一张脸,一张活生生的脸,告诉她那冷冰冰的代号背后曾是活生生的血肉,一位母亲。

代号LR25。

莉安洛宾25。

二十七年里,它一直被尘封于那早已泛黄的档案夹里,连张照片都没有。

第四天,伊安带着克洛伊来到巴士站附近的小希腊面饼店吃烤鸡肉卷饼。店小伙用刀子麻利地从旋转着的烤肉陀上片下几片肉,丢在烤热的圆饼上,又信手抓了些生菜洋葱等撒在上面,卷了,递给了柜台后的两个女孩子。饼店巴掌大的地方,冰柜之外,就只有一张简单的塑料桌和两三把椅子。他们接了,又要了饮料,一步出了店门,坐在门外的小桌子前吃。

克洛伊的脸朝巴士站,边吃,边望着一辆巴士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停下,人们稀稀疏疏地下车。

“你还算有福气,来了之后就没再下雨了。”伊安说道。

“好像天气预报说还会有雨的。不过,大概我离开之后吧。”克洛伊坐在对面,面向通向街市的窄巷。视野尽处的天空亮得耀眼。“我就要走了,时间过得真快。”克洛伊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多呆些天呢?”伊安似乎随意地问。

“多呆些天?怎么可能呢?机票都订好了的。”克洛伊微微蹙着眉说。

“为什么不可能呢?改机票就是了。”克洛伊忽然不言语了。她知道他们心照不宣地想着同一件心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本来就有这个愿望。它象是弹簧,被所有现实的考虑紧紧挤压着,如今被伊安明明白白地挑明了,突然有了实现的可能,就一下子爆炸般地弹跳开来。她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为什么不呢?生命短暂,不是吗?”伊安又说,并没在看她。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11 (纠缠悱恻的两个音符)

之后的几天他总来旅店找她。他们会泡在他的画廊,或是捡条不那么光鲜热闹的小巷子闲逛。他到底带她去了葡萄园,品了当地的酒。他会给她讲他知道的人和事。她很好奇他怎么跟当地人交流,他说英语差不多就够了,假如需要希腊语的话,东尼会帮忙。他给她说了几句希腊语,怪里怪气的语调,逗得她发笑。

这一天伊安带克洛伊走进密匝叠落的住宅。路仍旧狭窄,两边是新旧不一的小平房。他带着她顺着山坡辗转走下一段台阶。两边的房子逐渐减少,更多地被赤裸的山石取代,他们最后在一栋灰白色小房子前站住。它几乎一多半都窝在山坡里,像是人用手和泥巴扑打起来的,门面不大,拙朴而别有风情。

伊安走在前面,打开了门,身等着克洛伊。

克洛伊向前一步。她忽然迷惑了,幻觉中她一步跨进了另一世界。

窗外,水墨色的浓云低悬在天空,底下是浩渺苍凉的大海。海涛一浪浪地呼啸奔涌而来,愈积愈高,然后猛摔在黑色礁石上,灰飞湮灭。

克洛伊径直走到那扇大玻璃窗前,往外凝神眺望。窗外近处的沙滩上窄窄一条,人迹全无,海风海浪,不绝于耳。

“这儿跟别处完全不一样。离海这么近。”克洛伊惊叹着。

“所以我喜欢这儿,尽管很冷清。”伊安答道。

“知道吗?这些天岛上的天气就象一个永远也拿不定意的画家的画。刚才明明是蓝天白云,一转眼就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之势。”伊安就站在克洛伊身后,一只手抚在窗子上,低头,几乎耳语着说。

他热烘烘的呼吸包围了她。克洛伊意识到他贴近的身体。她仿佛听得见里面响彻骚动不安的蝉声。

她不敢转身,也不敢头,她只要一动弹,就要面对他。

她身体微微起伏着,一言不发。

而伊安没有再等待。他从身后抱住克洛伊,亲吻她的脖颈。克洛伊感觉到身后他逐渐压来的激情勃发的身体。

她的手和身体,都被按在了窗子上。她再也看不见眼前的天空和大海。她的身体,连同她的灵魂,都正被伊安欲望的熔岩席卷而去。她似乎也融化成了一滩热流,顺着他为她宽衣解带的手指流淌。克洛伊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了。欲望之风穿过她的身体,呼呼作响,她变得又轻又薄。她响应着他,迎接着他,象空中飞着的一对蜻蜓,象纠缠悱恻的两个音符,而他进攻不已,决意把她消耗殆尽。

克洛伊浑身是汗,裸着大半个身子,坐在窗下的地毯上。他起来,进里屋拿了件薄毯,来,轻轻地把她裹了。

他也裸着。他全身都是干净的肌肉,小腹也平坦结实。克洛伊有点吃惊。她不晓得他的身体如此诱人。她看着他,竟有些头晕目眩,爱欲似乎又要席卷而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一个男人的健壮身体吸引。她原以为,吸引她的,只能是男人的才华智慧。

两人都穿好衣服,伊安把克洛伊拥进怀里,静静坐着,耳边隐约仍是海潮声。克洛伊这才环顾四周。

房间不大,在本是起居室的地方,堆着些完成或半成的画。

克洛伊站起,上前,翻看那些画。

它们布满深浅不一的灰暗光色,似乎是依稀可见的云朵,海水,或者根本就不可名状。那些光色翻腾着,滚涌着,呻吟着,嚎叫着,充满排解不去的能量。靠着画面哪个边角,总是有着刺眼的血红色,刀子般把妄图平衡的画面割开。

她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

“你怎么看到的总是这些呢?为什么从来没有湛蓝的海,没有白房子,那些美丽的东西?”她似乎本来是明白他的,此刻却有点困惑不解。

他站在她身边,低头瞧着,犹豫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忧伤的激情?”她又说。

“也许,因为我们想要的,想爱的,总是注定坎坷吧。”他说。

克洛伊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象突然被雷电击中,然后没有了声音。

他低下身,看到她眼角的泪。他温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抬起脸庞,直视着他伊安把她重新揽入怀里,绝望般,紧紧抱住她。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 12 (她的死因)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昏暗,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大海和天空都变得迷蒙。

刚才的那种幻觉又来了。克洛伊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子,觉得她象正站在岛屿的边缘,摇摇欲坠,身体里风雨交加。

伊安把温度调高,屋子里开始变得暖烘烘的。

这时正是中午。也才刚刚过去一个上午而已。但他们好像跨过了一个世纪。她身体和潜意识里潜藏着的那个怪物,那个她不知晓的生命,扯破了她赖以生存的镇静外壳,逃脱了出来。她再也无法把它圈去了。

克洛伊柔情蜜意地望了望身边的伊安。他为什么不爱说话。他们好像不需要语言。

他的肚子咕隆隆地猛响了一下。她瞧着他,孩子般地笑了厨房很小,躲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伊安打开冰箱,里面乱七八糟地塞满了东西。他犹豫片刻,伸手抓出一袋面包,一包奶酪,和一包火腿肠。

“你介意三明治吗?”他问。

“不介意。”伊安叠好三明治,又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热好,摆在克洛伊面前的小圆桌上。他已经知道她喜欢喝热奶。

他也坐下,心满意足地瞅着她,伸手理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说:“等天晴了,我带你到底下的海滩上散步。附近堆了不少乱石头,刚好把这儿跟其他的沙滩隔开,所以很清静。”克洛伊瞟一眼窗外,外面此刻雨水连天,雨声潮声风声连绵不绝。

克洛伊再次环顾着狭窄的房间里那些画。

“你会没黑没夜地画?”她有些好奇。

“有时候会的,更多的时候,我就在那儿发呆,思忖到底该画什么。”说到这儿,伊安的脸色忽然有些抑郁。他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好像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诧异地望着他。他的眼睛象两眼古井,被忽然飘来的乌云遮蔽着的。

她摇摇头,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楚。“我在你的画里看到的是那些透过景色爆发着的情感,跟世界上任何其他的画都不一样。你的画可以直接进入人的内心,跟人的灵魂对话。这是一种罕见的力量,伊安,它真的让我感动。”伊安直视着她,出了神。“真奇怪,一年四季游客如鲫,都在我的画前一走而过,而你就这么出现了,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跟你一切都不言而喻,你似乎就是女性的我。你知道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吗?”克洛伊心头一颤。

“你,怎么会突然跑这儿来,跑到我的身边?你早就知道我们心心相通,我们初次相遇时就知道,是不是?”伊安继续出神地望着她。

她的脑海里浮出那份发黄的档案。里面是两张表格,记录着有关LR25的简单背景信息,莉安的名字上盖着醒目的“已过世”的红印章。她记得自己当时悲恸的心情好像一场噩梦,在她担心它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她没言语,怔怔瞅着他。她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然违背她的本意。

“我知道。是母亲,是命运它早就看明白我的祈愿,怜悯之下,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得到你。”伊安似乎没读出她的迟疑,眼睛里升腾着热焰。他凑近,揽过她,轻轻吻了她。

吃过饭,伊安领着克洛伊进卧室。卧室的屋顶是圆形的,低矮得象个洞穴。耳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它没有窗子,黑乎乎的,伊安按了按门口墙壁上的开关,柔和昏黄的光线一下子泻满全屋。

墙涂成麦粒色,光秃秃的,只挂了串镂空银珠项链,上面坠着一颗暗红宝石。一张床占了大半房间,一个简单床头柜,再就是靠床脚墙壁的一个衣柜。床上铺着雪白的鸭绒被,一边有些凌乱,似乎被随意掀开。

床头柜上只有一个闹钟,一只手电。没有任何照片。

“你这儿好空,也好清爽,怎么好像也就住几天似的。”克洛伊四下瞧瞧,笑道。

“习惯了。东西再多就是负累。”他扭头看她,随意应道。

他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倒在床上。

“真的连张照片都没有?”克洛伊实在忍不住问。

伊安听了,稍稍沉思,抽拥着她的手臂,起身,轻轻摘下墙上的项链。克洛伊好奇地望着。

伊安半倚着床头重新倒在克洛伊身边,端详着手里项链上那颗红宝石它有些陈旧,却依然浓厚亮丽。他把它翻过来,小心翼翼地启开背后的壳子,凝神看了一眼,然后递给克洛伊,“这就是我的母亲。”那是一张椭圆形的彩色旧照片,里面一个长发女人微微侧着脸,细眉大眼,丰满的嘴唇微启,不加修饰而又风情迷人,充满野性,骄傲和倔强的神气。

克洛伊被吸引住了。“她真美。”“是。我七岁那年她就去世了。”“那真让人难过你一定很想念她。”“她在的时候并没有嫁给我爸爸,算是婚外恋吧。我父亲有他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她一个人带我。我们当时也住在圣地亚哥,不过妈妈去世后我就被舅舅领走了。”克洛伊温柔地贴近了伊安,将项链递。伊安一手接了,把它撂在床头柜上,转身抱紧她。

“我知道你一直想说起她。为什么?”伊安终于问道,微蹙着眉。

“我们公司专门开发失忆的药物。我在调查多年前的一次临床试验,叫蛤蟆项目。当时只说是没有达到预期的疗效,就匆匆撤销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母亲就是当时参加蛤蟆项目的病人之一。”“还有呢?”“她的死因也许跟那场试验有关。”伊安忽地沉默了,脸上浮出迷茫的神情。“宝贝,假如我请求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你可以考虑吗?”克洛伊挣脱他的怀抱,转身面对他。“伊安,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母亲究竟被什么害死的吗?”伊安忽地脸色变得冷峻,避着她的目光。“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一切已经无可改变。我只能放手,不再被痛苦纠缠。”“伊安。”克洛伊唤他一声,便沉默了。

“请原谅我,宝贝。我爱你。”伊安低声道,重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三下两下扯掉自己的衣服,又开始把克洛伊身上的一件件剥除。他专心致志,好像她的身体,对他仍然是桩秘密,而他,要一丝不苟地弄懂它。

她终于一丝不挂,呈现在他眼前,眼神迷离。他俯身下去,亲吻,抚摸。

他有力的手,从她的肩膀,后背,慢慢往下移。他将她拉近,重新热烈地,与她的灵和肉都为一体。

克洛伊听任着他。他好像在她的身体里找着无法言喻的慰籍和温暖,企图重生。她的眼前浮现着莉安美艳的脸庞野性不羁却爱意深沉。她仿佛看见莉安正从半空低头看她。这些混乱的思绪带给她诡异的快乐和恐惧。

外面的飘摇风雨仿佛漫过窗棂和墙壁,漫过他们的身体。她在他肉欲的海洋上漂浮,他湿热的唇,从天空俯下。

白天消失了。它和黑夜连成一片,变成无边无际的半昏半明的时光。

浪漫悬疑小说 流浪的灵魂13浪 (你和我,都疯了)

那天克洛伊在伊安家过了夜。不知什么时候她醒了过来。

她意识到身边的伊安,他的手臂正搭在她的腰上。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移开他的手臂,而他抱得更紧。

她怕弄醒他,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试图端详他的脸。

他温热的鼻息一下下喷在她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你想趁我不注意跑掉吗?”他温情地嘟囔着,仍旧着眼,却一边重新搂紧了她。

等他们起来时,就已经接近中午了。

外面早已日出云散,海水蔚蓝闪烁。但窗子朝西,阳光一时进不来,屋子就还飘荡着几分寒气。

伊安又将暖气打开。简单地吃了东西,他们就坐在窗子边上,边往外望着风景,边闲聊着。

俄而,伊安的目光落在克洛伊身上,出神地望着。

“克洛伊,”他犹豫着,“我很想画你,把你永远留在记忆里。你跟这个背景,非常美妙。”她扭过头,表情忽然有些冷漠。“你感兴趣的,难道只是我的身体?”伊安吃了一惊。“当然不是,你当然知道。可是,我是个艺术家,无法对你身体的美视而不见。对我来说,你的灵魂跟你的身体就是一体。”“可我不想知道身体的美。我自己就从来没关心过。”她忽然十分沮丧,说:“你是不是眼里只有身体的美?是不是很多女孩子都这样做过你的模特?”伊安的脸变得惨白,冰冷。

“假如你在怀疑我轻易跟人上床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你既冤枉了我,也作践了你自己。”他站起,走向她。“你其实是害怕你自己的欲望,是吗?害怕承认我们竟然真的一见钟情?你在故意歪曲我们的爱,想借机贬低它,否决它,是不是?”她仰头看他。

他走到她跟前,从上面撸下她套着的那件白棉衫。那是昨晚他借给她当睡衣用的,套在她娇小的身体上显得肥肥大大。

克洛伊挑战般地盯着他看,却似乎毫无抵抗。

他俯身下去,亲吻着她,她的眼睛,嘴巴,脖颈,胸脯。

她忽然挣扎着,坐起来,阻止了他。

“伊安,我得走了。”“为什么?”“我确实害怕。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说完,眼里飘过一丝绝望。

伊安脸上困惑,失望而又痛苦。“我爱你,想要你,虽然我落魄卑微,不足挂齿。这是很大的奢望,我知道。”克洛伊嘴唇蠕动一下,想说她从来没想到过他的贫寒,他的漂泊,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俄而,她才说:“伊安,这几天,我的脑子好像死掉了。我好像死了,又好像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想我正变成一个陌生的我。”她顿顿,又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在从悬崖边起飞,自由快乐,又无着无落,随时都将一头扎进深渊,万复不劫,而一切都由不得我你和我,都疯了。”“让我走吧。”她说着,心里充满不可名状的痛苦。

“那过会儿我去旅店看你。”克洛伊摇摇头,“不了,伊安。我想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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