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 - xp1024.com
《强取》


1-3

1、冯迟

《强取》

1

初夏r市,风在夜里流淌,灯火万家之势,城市已是华灯初上。

今夜最热闹的地儿便在宋家,幽静的山腰宅子耀出了一层光,梁跃江第五次看表,嫌热脱了外套,立领衬衫服帖在身上,他眉头锁的紧,看了看大门而后转身去找宋汉南。

“跟你姐取得联系了吗?”梁跃江找着正在外园缓气的男人,问话的语气急切且不耐。

宋汉南示意不远处,大厅中央的女人相貌极温婉,白色礼服配着海蓝的小钻颇为养眼,

唯独神色略显焦急,她拉了拉身旁的人,“允清的电话还不通”

男人握了下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一连串的动作告诉她,放心,没事的。

梁跃江移回目光更加不耐烦,他撑着栏杆,双手张开了一道弧,神色不太好看,扯了扯领口,扣子没解开,一直握在手里的电话被梁跃江重重砸在了地上。

电板和后盖七零八落,梁跃江动气,眉眼冷的很。

宋汉南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今天宋家的家宴,未及浓重却也精致得体。近日传言宋氏即将换班,宋家独子宋汉南,厚积薄发,多的是人拭目以待。

即使一场家宴,也不是无理由,总想从中窥探到半点消息。

宋汉南看了看时间,已过半小时,宋允清还没出现。

梁跃江的脸绷的很紧,宋汉南知道,这个姐姐经常把他气的不轻,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梁跃江劝过宋允清很多次,不要去什么山区采风,好风景多的是,画下来也没什么不同。何况这场家宴,于情于礼,宋家长女都要出席。

宋允清不理会,收好颜料画笔把画板安置好,路虎不太适合女孩子,镇不住这车的气场。偏偏宋允清独爱这款。

“宴会前我一定回来”她把车门关了。

梁跃江掉头就走,凉着声音说:“希望你这次不要失约”

不要失约。

他不记得,她失过多少次了,而今晚,只是再多一次罢了。

宋汉南又从大厅折了回来,“我姐说她等会就到”晃了晃手机,“她手机没电,借了个陌生号码”

梁跃江没好脾气,“随便她”

浮光从他脸上掠过,唇紧抿,但不可否认的是,听闻她没事,心终于松了。

2

宋允清四岁就被送去学画画,一只画笔拈在手里算来也有二十一年,宋子休对儿子要求几近苛刻,偏偏对这个长女,纵容无底线。

她毕业后去了学校当老师,小学三年级十个班的美术课都由她教。宋家从商至今,宋允清是第一个例外。

这么一个与艺术沾光的专业,宋允清接触了二十多年,用她的话说,一握笔就静了心。

梁跃江熟悉她画画时的每一个习惯,知晓她每一个表情。

她画了多少年,他就认识她多少年,似乎也,爱了很多年。

宋允清今日跑到远山去写真,五月天的凤凰花,开的正是时候,远山当地的居民挺富有,围出的院子养了**鸭,日子过的舒服。

落脚在早就联系好的大伯家,宋允清放了东西就去山上采景,坐在地上一画就忘了时间。单一的颜色勾出的景,要想栩栩如生,就真得下功夫了。

下山时夕阳漫上了天,宋允清看了时间倒真有点急,应了某人宴会前一定回去,现在都过了二十分钟。

收好画夹,手侧都是黑灰的笔印,宋允清来不及洗手就开了车离去。

郊区的公路畅通的很,她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心里也有了一丝懊恼,等会又得跟梁跃江纠结上了。

宋允清的开车技术不错,沉稳这个特点遗传她老爸,天色渐渐暗了,山间空气的清新,混着风浮上她的脸。

车子开的快,拐弯时还来不及反应,从路边冲出来一个人,离了十米左右,他张开双手做了个拦截的姿势。

一个急刹车,宋允清冷汗直冒,抢劫?这个念头涌上脑海。她警惕至极,路边黑色的车也是路虎,看仔细了,拦在车前的男人鲜衣怒马,倒也没有什么必要图谋不轨。

扣了扣车窗,他眉头微皱,“冒昧了,搭我一程行吗?”

低头看时间,男人的脸色更不好看。

宋允清犹豫之际,他干脆的说:“我真的赶时间”递过手机,又指了指路边那辆车,“车牌号你现在可以打电话查,名城国际七楼的接待处,你也可以问”

宋允清打断他的话,指了指后面,“上来吧,但你得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还有后面你要收拾一下”

他点头,明显松了气。

宋允清拨给宋汉南,说自己等会就到。他告诉她:“梁跃江,很生气啊”

3

两人在车上都没说话,宋允清看了看时间,没耐心的把车靠边。

“这边能打到车”她意思,你可以下车了。

男人点头言谢。

宋允清没回应,现在真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男人朝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宋,允清?”

她愣住。

他比划了一个画画的姿势,“你画板上写了名字的”

她“嗯”了声,扶好方向盘就要倒车。

“冯迟”他说:“我叫冯迟”

宋允清没来由的问了句:“相逢太迟?”后来才觉得一阵泛酸。

他笑,车灯打在他身上,宋允清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

冯迟快步走了过来,隔着车窗说:“……我认识你”

宋允清终于仔细瞧清楚了他的样子,两人互相看着,她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

冯迟笑了笑就走,他没有打车,而是走向了不远处停着的一排车里,宋允清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为他拉开车门,态度极恭谦。

4

回到家的时候宴会都快散了,宋允清偷偷从宅子后门溜了进去,对开门的管家吐了吐舌头,“李伯伯,谢谢你啊”

“小姐快去,太太生气的很啊”管家透露着小秘密,“宋先生还在宴客,你晚点跟他一起上去,先生会护你的”

宋允清点头,抱着画板问:“梁跃江呢?”

“喏!”指了指大厅,“和小少爷一起”

就算宋子休护着她,宋允清也免不了苏又清一顿臭骂,没规矩,不知轻重。她一一应允,最后腻着妈妈,“好啦好啦,我错了,小苏不要生气嘛,可难看了”

眼巴巴的望着父亲,“是吧?”

宋子休疼女人,疼女儿出了名。两边都舍不得,最后还是宠溺女儿,攀着妻子的肩膀进了卧房。

宋允清耸了耸肩,小苏啊,还是只有自家老爸才能哄的住,下午画了太久,手臂酸的很,她伸了个懒腰,想着宴会刚结束大厅肯定乱的很,待会再下去找宋汉南。

回自己的房间,门锁还没转开,手却突然一紧被用力扯了进去。

门迅速关上,宋允清咬牙,“梁跃江!”

男人把她的手摁在门板上,沉着眼色只说了三个字,“你不乖”

“你能不这么神神叨叨的么?”宋允清用力推了推他,“放开我”

梁跃江把她摁的更紧,“允清,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对我失约了?”

他突然凑近,咬着她的唇,声音生涩:

“不要忘记,我是你的未婚夫……”

《强取》

5

梁跃江眼里聚了怒意,身上酒味很浓,“你这是什么眼神?宋允清你还有理了!”

她眉很细,那双眸子清的很,梁跃江有些失控,拽的她很疼。梁跃江的眼,梁跃江的唇,梁跃江生气时,唇紧抿嘴角有个浅浅的窝。

宋云清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松了,“梁跃江”

她轻声说:“我没理”

宋云清环上他的腰,葱葱十指慢慢扣紧,她贴在他胸口,“小江,我错了”

长久的沉默换来一声叹息,他无奈的抚上她的背,“可你总是知错不改”

很重的砸门声打断了这气氛,宋汉南大声叫:“宋小姐你出来,答应我的事都没做”

宋允清眼底有了不悦,梁跃江倒是笑了,“你还真是,欠了不少债啊”

宋汉南在门外急的很,见她出来迎了过去,“大小姐你快来快来,咱俩商量个事”

被他推搡到角落里,梁跃江听到她不满哼唧,“她不接你电话我能怎么办”

梁跃江倚着门,目光追她而去,深深浅浅的情绪还是隐藏了,脑袋昏沉的厉害,也许是酒劲上来了吧。

宋允清想,他是真的醉了。

梁跃江赖在她房间不肯走,醉醺醺的,偏偏神智又七分清醒。

宋允清凶他闹他哄他,梁跃江照着她的招数双倍奉还。

西服早不知道脱哪儿去了,衬衫的料子光滑的很,灯光一照,折出隐隐的亮,梁跃江的眼睛分外精神,他走的东倒西歪,宋允清怕他摔着急急忙忙去扶。

他狡黠,挽着她的手顺势将她圈在怀里,好紧。

“呵呵”梁跃江得逞,抓着她的手放嘴边吸吮,然后往下挪用力在自己胸口揉,“伺候我脱衣”

宋允清挣不脱,一句一声的哄着,“小江你醉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他咬字清晰,一点点含住她的小耳朵,“我要你,我老婆”

不知不觉,梁跃江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她身上,宋允清被压的吃不消,“不许闹,爸妈都在隔壁呢”

“爸妈……”梁跃江笑着起了身,放开她的手就往外走,主卧隔得不远,梁跃江边走边喊,“爸,妈,今晚我就和允清一起睡了”

宋允清急躁的把他往房里拖,华丽的宅子里只有宋汉南在楼下讲电话,风骚的很。

他扭头看了看两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然后继续风骚。

6

关了门,梁跃江脚下不稳,踉跄了下摔在了地上,屋里厚厚的地毯倒也无大碍,他坐在那,手撑着地面对她笑。

宋允清一身冷汗都吓了出来,“摔哪了?”

“哪都没摔着”梁跃江一把抱住她,“就是有点伤心,我没有安全感,一点也没有”

他双眼红通通的,摁住宋允清一阵乱吻,眉毛,眼睛,还有脸颊,“你在我身上,到底放了多少心?”

宋允清任他吻,手一下一下的轻拍他的背,“小江小江,你醉了”

梁跃江突然停住了动作,一切动作。

他看着宋允清,醉了?是啊,醉了,这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你吗?

梁跃江扑腾站起,又扑腾倒向床,鞋子都没脱,就这么睡着了。

宋允清坐在地上好久,然后起身帮他脱了鞋,脱了衣,梁跃江在梦里都倔强的很,褪了衬衫赤着身子就是不愿意配合了,把自己环的紧紧的,侧身而睡。

宋允清举着睡衣一脸无奈,她房里有他所有的东西,以及内裤。

她和梁跃江,是真正的青梅竹马,4岁到25岁,梁跃江比她大一个月,两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闹架,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

什么都是第一次,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订婚,或者再过一两年的结婚。

所有人都是这样期待,并且认为理所当然。

宋汉南曾问过她:“是不是真的爱梁跃江?”

她纳闷,如果不是因为爱,怎么会花21年去与他消磨时光?宋汉南摇头,“没别的意思啊,呐,我这个旁人都看出来了,梁公子爱你,比你对她,多了至少一倍”

宋允清心里不是滋味,这爱的反差,怎么都用上倍数了。

“会不会是,你俩待一起太久?小屁孩到成年,二十多年这么变态的时间,习惯是很可怕的吧,宋老师,你是不是只是因为……习惯?”

宋允清斩钉截铁的说:“不是”

宋汉南大笑,“我知道了,你和梁跃江肯定是,一个习惯了付爱,一个习惯了收爱”

他还忘了说,梁跃江渐渐的,不喜欢这种爱的给予方式了,男人也有缺乏安全感的权利。时间之下感情公平的很,既是你惯出来的,一切自己担着。

所以梁跃江从来不问宋允清,她对他有没有心。

梁跃江只问,她对他究竟有多少心。

爱情里,分秒必争,爱多爱少要想平衡。

你说,有没有可能?

7

宋允清在r市名校教三年级的美术课,奶娃娃嫩嫩的,端坐在教室里。他们的宋老师也很嫩,长的很贤妻。

这堂课教水粉画,她握着孩子的手指导,马尾扎着长长的一把垂在肩上。

梁跃江说她画了二十多年,只教小学生太屈才了。宋允清倒是无所谓,小时候什么都学过,钢琴芭蕾,最后还是爱了画笔。

要知道,能把兴趣一直保持,并且成为一生的职业,是无比幸运的。

下课时,全班起立,声音又大又脆,“小清老师再见”

简简单单的小名,唤的亲切也自然,她自己也喜欢。

回到办公室,趴在桌子上乖乖写作业的人回头,“宋小清!我爸爸还要两天才能回来噢,所以你得再忍我两天!”

小孩戴着棒球帽酷的很,“宋小清,今天是小梁哥来接我们吗?”

宋允清笑了,“今天我们自己回家,他今天有事”

“泡妞?”小男孩撅着嘴,“我帮你揍他”

“乱说”她拍了拍他的脸,摘下他的小帽子,“暖阳,我们回家”

小男孩叫向暖阳,爸爸开了个矿厂,钱多事忙。这两日去山西谈生意,家里的嬷嬷请了半个月假,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拜托宋允清帮他照看几天儿子。

还给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男人摸着头说,“宋老师真得麻烦你了”

宋允清还没反应,倒是向暖阳逮着老爸递钱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向阿虎你这个笨蛋,小清老师才不会要咧”

眼睛圆溜溜的,“是吧?宋小清”

她笑了,人小鬼大的先发制人,她还能说“不是”吗。向暖阳你不错啊,会替老爸省钱。

当然,这所学校里,大家只知道宋允清是层层筛选招进来的,专业功底过硬,却没人知道她是宋氏总裁的长女,宋家的大小姐。

宋允清从小耳濡目染太多东西,生在宋家,很多事情是无可避免的,人情冷暖她通透的很,但宋子休尽心尽力,将一双儿女培养的很好。

不为衣食而忧,不为人情世故而受屈。

尤其这个女儿,护在手心,疼爱在心。

宋允清理解“父爱如山”这个词。她牵着向暖阳去乘车,小男孩很朋克,尤其腰间那条金属皮带闪闪发光,晃的她眼疼。

“小清,吃个棒棒糖呗”暖阳吧唧吧唧的,把嘴里的糖递到她面前。

宋允清一辆出租车都拦不到,摇了摇头说:“你怎么跟我小叔叔一样爱吃棒棒糖”

她东张西望的看车,“暖阳,你是不是也爱凤梨味的?”

小孩点点头,“可好吃了咧”

今天这出租车真像集体失踪了一样影子都没有,宋允清边看手表边说:“打不到车噢,咱们去坐公车好不好?”

向暖阳用力扯了扯她的衣服,“快看哇,那个帅哥在冲你招手”

宋允清抬头,那人跑近了,宋允清迟疑,“冯迟?”

“上车,送你”

冯迟对她笑。灯光之下,宋允清终于发现,冯迟的眼角上扬,很漂亮的桃花眼。

但他的鼻子和嘴轮廓分明,配在一起极润眼。

宋允清说不用,冯迟摇了摇头,“我没问你,我在问他”

冯迟俯下身对向暖阳说:“好不好啊?送你回家”

“噢,耶!”向暖阳欢呼,“可以回家看奥特曼咯!”然后一股脑的钻上了车。

宋允清一脸尴尬,小孩果然是世上最难伺候的生物。

“上来吧”

冯迟叫了站在原地不动的她,“我知道你要去哪,我知道你家在哪”

“小清老师”他咬字清晰,悦目和颜。

七点钟的夜色还不够浓,冯迟笑的时候,就像所有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

一夜春风来,原来世上真有此般意境。

2、跃江

《强取》

8

向暖阳在车里冲她招手,“小清老师快来,奥特曼拯救全宇宙”

冯迟眉一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转过头,“小清老师,要不要上车?”

红色的panamera,夜色里过于耀眼。宋允清和向暖阳坐在后排,车内的空调暖风送香。

冯迟的外套搁在副驾。他只挽了一只衣袖,手表也松垮在手腕,宋允清问:“冯迟,我们见过么?”

“见过”

他说的利索,向暖阳贼溜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窗外的景熟悉的很,而后渐渐清静,梧桐错落,桂花树整齐的规格,通往宋氏私宅这条路,设了两道关卡。

奇怪的是见着冯迟的车,放行无阻拦。

向暖阳趴在宋允清腿上竟然睡着了,小家伙的书包都掉到了地上,贴着她腿的小脸挤出了软嘟嘟的肉。

宋允清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没有再发问。

车停在外院,漂亮的宅子透出亮光,冯迟没有急着下车,“不好奇么?我是谁?”

向暖阳沉的很,宋允清抱他,动作轻柔但也费力。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推开车门下去,小男孩在怀里头歪歪的,宋允清把他往上抱了点,沉的身体直往后弯。

冯迟也下了车,在她面前站定,然后稳稳当当的把小孩抱到了自己手里。“小清老师,帮我拿外套可以吗?”

没等她回答,冯迟便往前走。

宋允清在外接了个电话才进屋,梁跃江似乎又喝了酒,声音意兴阑珊。他应酬很多,谈不完的生意,宋允清不懂这些事,只知道梁跃江很辛苦。

有时候会去家里等他,r市经济新区,最高的那栋楼盘,最高的那层楼,梁跃江的私人住所很精致。

怕他醉了没人照顾,宋允清便帮他煮了茶水,放在小炉里温着,然后坐在沙发上画画,时间太晚也会睡着,一头长发垂到了地板上,画笔和纸在怀里搂的紧。

这些小温馨她一直为他做着,似乎也习惯了,后来梁跃江喝酒喝醉时,索性直接到宋家,赖在她房间不肯走,孩子气的缠着她厮磨一夜。

梁跃江三个字,实在是她生命里无法忽略的存在。

过去二十年是如此,而未来的大好时光,这个男人似乎也强硬认定。

好不容易把梁跃江哄着挂了电话,宋允清拿了冯迟的外套就进屋。

9

宋子休坐在沙发上,并排的还有妈妈,冯迟坐在旁边,三个人聊的似乎很开心。

“爸妈”宋允清过去打了招呼,然后对冯迟点头一笑。

“允清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你们应该是,认识的?”

苏又清笑眯眯的,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方才冯迟抱着向暖阳进屋,这小孩几日都在宋家待着,招人喜欢。

冯迟礼貌的起身,态度得体,看着她的眼神笑意不减。

宋允清看了看手中的外套,再抬头看他,最后还是先把衣服拿上了自己房间。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年轻人就应该有拼劲……”

上楼时,她听到爸爸说话,似乎,他是父亲的得意门生。

宋允清在客房看了眼向暖阳,嬷嬷悉心照顾着,小家伙睡姿霸气的很,还打着小呼噜。

洗了澡换了睡衣,宋允清在床上改作业,她看了看时间,给梁跃江打电话,数字还没摁完,就听到脚步声传来。

敲门的力道已经知道来人是谁,梁跃江撑着门,高大的身体堵在门口,宋允清把门打开,他就一把抱住了她,炽热的手心一路摩挲而上,钻进宽松的睡衣在肌肤上煽风点火。

脚也没闲着,往后重重一踢,门“砰”的声关上。

声音很大,厅里的冯迟,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二楼。

苏又清笑着说:“跃江你见过的,是允清的未婚夫”

10

宋允清家教好,宋子休宠她有加,却也正确引导,没有大小姐的脾气,相反懂事的很。

对梁跃江,小时候风风火火的折腾他,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乖顺。

比如此刻,被梁跃江压在床上,对她放肆至极。宋允清纵然不喜欢,却也没有反抗。

“先去洗澡好不好?小江”

梁跃江停了动作,手从她衣服里滑了出来,笑着说:“好”

浴室的水流哗啦响,宋允清帮他找好内裤和睡衣,然后又把改完的作业收在文件夹里。

轻微的敲门声,一下下礼貌的很。

宋允清没多想就去开门,以为是嬷嬷送了茶水过来。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冯迟。

宋允清有些尴尬,两人面对面站着,刚才和梁跃江的折腾,她的睡衣有点乱。

“不好意思,失礼了”冯迟说:“我是来拿外套的”

宋允清恍然大悟,用力点点头:“等下,我帮你拿”

她折回屋里,冯迟不是故意,却也有意看了一眼,宋允清的房间装横简单,倒是常见的女孩子的喜好,被单的颜色很暖。

还有,浴室里的流水声。

“喏,给你”她把衣服拿给他,摸着头笑了笑,“下次再来玩”

冯迟点头,很和善,“我见过你的画,在一个展览上,宋叔叔经常提起你”

宋允清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梁跃江在浴室里喊:“允清,帮我把短裤拿进来”

冯迟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我先走了,小清老师”

外套挂在手臂,倜傥的背影消失楼角。

她有些脸红,把门关了后就去给小江递衣服。门只开了一条缝,宋允清把内裤塞给他,哪知手上一紧,直直的被拽了进去。

梁跃江浑身裸着,把她压在墙上不怀好意,“酒醒了,我想要你”

宋允清推了推他,“那你还不如醉着呢”

梁跃江停下脱她衣服的动作,托着挺翘的臀,用力将她捧了起来,宋允清惯性使然,两条腿紧紧缠住他光裸的腰。

“不如醉着?”梁跃江舔着她的唇,“你知不知道,我都醉了二十多年了”

重重的撞了进去,梁跃江沉着声音,“……允清,我不想酒醒”

11

凌晨三点,宋允清睁着眼睛还是睡不着,梁跃江把她箍在怀里好紧,睡梦里都不肯放开。

她看着他,“小傻瓜,还皱眉”

宋允清吻了他的脸,又调皮的挡着他的鼻,瞧他呼吸不畅快了又很快松开。

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梁跃江”轻念他的名,宋允清笑了。

手机突然震动,在枕头下把它给摸了出来。这么晚了,谁还发短信。

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打开来,只有六个字:

“帮我个忙”

落名:冯迟。

3、遗珠

白色手机精巧,屏幕光再淡,在夜里还是显得突兀。

宋允清按了回复键,她的指尖常年画画的原因,茧子挺厚,“什么事?”

打出三个字,然后发送。

很快,冯迟回了信息:“明天有空么,下课后我来接你”

宋允清实在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可以帮他的,索性把手机搁在床头的矮桌上,不小心磕到了桌上的贝壳,差一点就要摔到地上,宋允清急忙扶住,内心小惊吓。

贝壳是桃心状,三年前和梁跃江在海南旅游,黄昏夕阳海风送暖,水天一色下的沙滩,情侣三两对。梁跃江穿着草编的大凉拖,花哨的衬衫不显优柔,反而别有一番气质。

父亲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风华已过,暮年享老,各自后辈青出于蓝。

而梁跃江,是他们这些同龄人中,长的最矜贵的男人。

宋允清彼时大学刚毕业,两人牵手漫步沙滩,海南很美,还有撩动人心的天涯海角。

她光着脚踩在软绵的沙子里,织着松垮的辫子,长长的垂在腰间,耳垂上是梁跃江为她挑的耳钉,精致的小碎钻,含苞玫瑰极好看。

他走在后边,宋允清追着浪花,水浪涌上来了,她就跳着往梁跃江身边跑,一脸的生动笑颜,红艳长裙及脚踝,轻柔的质地随风紧贴身上,勾出形状修长的腿在夕阳里若隐若现。

让梁跃江,移不开眼。

后来走累了,她蹲在沙滩上捡贝壳,裙子没有刻意捞起,沾湿小半截,手掌灰糊糊的,捧着沙泥对梁跃江笑。

梁跃江走了过来,“我看看,捡着什么漂亮东西了没”

宋允清指了指旁边的一小堆说:“选一个,我把它做成挂坠吊手机上”

他竟然也认真起来,盯着半天,用手指翻翻,最后指着其中一个大点的说:“它像不像一颗心”

瞧仔细了,还真有点那个模样,宋允清把它捡在手里,比划在胸口,双手圈出一个心的形状,然后笑着递给梁跃江。

海浪声声,渔舟晚唱,宋允清眼里的爱恋,是梁跃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再后来,梁公子拉起自己的女朋友,毫不掩藏的狂烈亲吻。

他比允清高一个头,握着她的腰轻轻一提,让她的脚掌踩上了自己的脚背,这样的高度,才适合唇齿相依。

这个贝壳就一直留在宋允清的卧室,沧海遗珠,捡到时才发现,这颗珠,原来是一颗心。

12

本来两人打算第二年订婚,哪知梁跃江的母亲查出宫颈癌,本是个不怎么难治的病,却是老天不厚爱,并发症和炎症重的很,母亲不到一年便去世。

跃江从头到尾没有情绪失控,倒是他父亲梁叙一夜之间头发全白,宋允清好几次都看到他坐在床边呆呆看照片的样子,一会笑,一会大哭。

宋允清不敢安慰,背着墙也红了眼眶。

梁母卧病榻,握着宋允清的手说过一次交心话,“小清啊,我这身体我清楚的很,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我就放不下一个人,跃江从小被我宠坏了,脾气不好,这几十年阿姨都看在眼里,他就对你死心眼,换了别的女人,真的震不住他”

梁母瘦了许多,但气质还是出挑,纪家也算名门望族,宋允清每次看到梁母,都会想到大家闺秀这个词。

“允清”她哽着声音,拽着衣袖几近哀求,“小江很懂事,我和他爸爸把他教的很好,我儿子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会照顾你”

“阿姨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一定好好跟小江过日子啊”

梁母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腮边,不停重复“好好过日,好好过日子”

宋允清除了点头,已经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梁母过世是12月,那日这座南方之城难得的飘了雪,祖宗规矩,家族一年内不得见红,梁跃江和宋允清的订婚直到第三年的春天才举办。

宋家和梁家本就是r市的大佬,公主王子的故事现实演绎,惊羡和祝福,这场订婚盛宴是r市长久不去的谈资。

大家都在猜,这对璧人要是结婚,得多华丽的场面啊。

青梅竹马,而后喜结良缘。

宋允清想着这些过往,身旁的梁跃江熟睡安详,她趴在他的胸前,迷迷糊糊的终于睡着。

而手机里冯迟的短信,她没有再回。

13

调了七点的闹铃,宋允清醒来时梁跃江已在刷牙,满嘴白白的泡沫,一夜好眠后的神清气爽,探出半个头对床上懵懂的女人说:“懒猪”

宋允清赤着脚跑过去,攀着他的手臂在肩窝蹭,“好困噢,今天一整天的课”

一旁的漱口杯里装了温水,粉蓝色的牙刷搁上面,软毛上一条彩色的牙膏。

梁跃江只要和她一起睡,第二天必会帮她打理好这一切。

宋允清趴他身上又要睡着,梁跃江奇怪了,“昨晚我做的也没有太激烈,你怎么这么困,上次那样做都没……”

宋允清瞬间清醒,红着脸看他,然后闷声拿起杯子刷牙。

梁跃江暗笑,他知道怎样的话最能让她精神。

衣柜里有他常用的五条领带,还有三套西服,都是宋允清备好的,帮他选了银灰色的外套,里面休闲款的衬衫领子很挺立,梁跃江的脸型本来就硬朗,这会看上去更加气势。

半开的房门外,向暖阳虎头虎脑的依着门,一直盯着梁跃江看。

“暖阳来”对他招招手,宋允清笑着往前走。

小孩一溜烟跑了过来,却没有黏着小清老师,而是径直朝梁跃江奔去。

“哎哟,你这颗小炸弹,你家向阿虎是不是不要你了”

梁跃江一把抱起他举得好高,原地转了小半圈,然后结结实实的把孩子搂在怀里。

向暖阳是个机灵鬼,回头看了看宋允清,表情可严肃了,然后哼了一声转过头,肥肥的屁股对着她,两只脚还晃了几下。看的她哭笑不得。

“梁老板你靠近点,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暖阳郑重其事,眼睛黑白分明,脸上的皮肤很好,剔透的很。

“呵呵,好”梁跃江凑拢,还配合着抱他走远了些。

“我跟你说哇,小清老师昨天是被个男人送回来的”向暖阳打小报告:“那个男人蛮帅咧,我觉得他的眉毛长得比你好看”

小家伙还仔细观察了会,然后点点头以表肯定,“我觉得他对小清老师有意思,就像奥特曼对小怪兽……”

“噢?”梁跃江笑着:“暖阳小朋友,请你说重点”

向暖阳往他身上靠,讨好的说:“那你下次再带我去射击,帅呆了”

瞧见梁跃江点头,他趴在他耳边说:“眉毛长的比你好看的男人,名字叫冯迟”

向暖阳明显感觉他身体僵了一下,梁跃江而后放下他,拍了拍他的小脸蛋笑咪咪的,“周日带你去靶场,还要那个长腿姐姐当你教练是么?”

“哦也!”向暖阳拍着手跳了起来,想到什么又特别认真的问:“你会怎么对付你情敌呀?”

“会不会把他的眉毛剃光?”

梁跃江笑着说:“好主意”

向暖阳眼睛直眨,玩着手指很小声,“还是不要了,冯迟长的也好帅”

嬷嬷把小孩带出去吃早餐,宋允清稍微化了点淡妆,描眉的姿态好看至极。梁跃江从后面一点一点搂住她的腰,咬着她的耳朵说:“允清,我喜欢孩子,你为我生一个好不好?”

宋允清转身面对他,手放在他肩上轻声问:“未婚先孕么?”

梁跃江小愣,宋允清已经笑着从他怀里滑了出去。指了指门外示意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未婚先孕委屈了你,那如果结婚,允清你会不会同意呢?

梁跃江的心情一下子很好。

14

事实上,宋允清也全然忘记凌晨的短讯,冯迟的一句“帮我个忙”她也没在意。下课休息时翻看手机,迟疑了下,还是把记录都删了。

向暖阳的爸爸提前回来,开着一溜豪车把宝贝儿子接走了。宋允清落的轻松,下班时看到冯迟在校门口等着。

他坐在车里,滑下半边车窗,点烟的动作忽隐忽现,星火明暗,而后熄灭。

“小清老师”冯迟对她招手,推门而下前掐熄了烟。

宋允清笑着说:“我爸爸是不是又找你去家里下棋?”

“没有,我是来找你的”冯迟晃了晃手机,“昨晚说请你帮我个忙”

“我参加了一个画赛,给了一个主题叫‘无双’”

宋允清大概听明白了,指了指自己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画吗?”

冯迟摇了摇头,“这个太麻烦你,宋叔叔知道我这样折磨她宝贝女儿,一定给我好看”

他和颜,笑着说:“我有自己的参赛队伍,但一人伤了手,画不得了,所以我想你帮个忙,暂时替段时间”

冯迟又补充:“不会耽误你上课的时间,每周去画室一次就好”

宋允清这下为难了,她人和善,是个不怎么会拒绝人的人。冯迟耸耸肩,“不行也没事,我重新再去美院找人吧”

说完拉开车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还真被你猜对了,宋叔今天叫我过去,正好顺路”

宋允清点点头,“我知道的,我爸爸早上就在说你晚上会去家里”

冯迟刚准备上车,宋允清突然叫住了他,“诶,每周什么时间去画室帮忙?”

他一愣,而后忽然笑了,“小清老师,谢谢你”

宋允清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晚上在电话里和梁跃江聊电话,无意间说起这事,宋允清本就认为是举手之劳,何况冯迟是爸爸喜欢的后生。

哪知梁跃江在电话那端一下子怒了,“你怎么就不跟我商量一下?”

宋允清被他突然坏转的态度吓了跳,心情也不好起来,“这还要商量什么?帮忙而已”

梁跃江语气不善,“不行,不准,不能去”

宋允清不跟他吵,苗头不对了就各自独处,“我不跟你说了,我先挂电话”

话还没说完,梁跃江竟然先她一步,把电话掐断,只留“嘟嘟”声。

宋允清心闷气出去倒水喝,冯迟还坐在厅里和爸爸下棋,妈妈在一旁看的喜笑颜开。

看到她出现,冯迟略略颔首,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宋允清到厨房又决定煮壶咖啡,温火小烧,兑了砂糖和牛奶,瓷勺碰着清脆直响。

咖啡还没煮好,外面似乎有敲门声,宋允清听到“宋叔,苏姨”

是梁跃江的声音。

不多久,脚步声便近了,梁跃江推开厨房门,一脸yīn沉的出现在她面前。

宋允清没打算理他,扯了开关就往外走,手腕一紧,梁跃江用力握住,“跟我上楼”

不说话,只是用力挣扎,宋允清慢火煮青蛙的姿态让梁跃江暴躁。

“你是乖乖的跟我上楼,还是要我抱你上去!”

压低的声音里却是说到做到的坚定。宋允清没办法,还是顺着他,乖乖跟他上了楼。两人手牵手经过大厅,极和洽。

“宋允清”卧室门一关,他就变的强势。

“听我话,不许去帮他的忙”

梁跃江把她困在怀里,语气也柔软了下来,“好不好?”

她一把推开,绕向床的另一边。梁跃江抿着唇,怒气终是压不住。

“宋允清”两人隔着几步远,柔和的灯在她脸上印出绒绒的一圈光亮。

梁跃江冷声:“冯迟,清远堂的冯迟,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宋允清突然转过头,不躲闪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时,什么自由都没有”

梁跃江脸色一下子铁青,看向她的眼神似乎要噬人。

半晌,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做梦”

4-5

4、意浓

《强取》

意浓

15

梁跃江这句“你做梦”让宋允清真动了气,她突然从床上站起,黑白分明的眼里都是不服。

梁跃江算准了她不会跟他吵架。

宋允清的性格太好,从小家庭的教育注定她成不了凌厉的女人。小时候的欢喜冤家,现在倒是角色转换,梁跃江长成了出色的男人,对事业有野心,对女人有担当。

宋允清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四岁到二十五岁,每一天都在一起,没有一天不用情至深。

她平日什么都顺着他,就算生气最多也是闷声走开。

梁跃江脾气不好,宋允清想,两人之间过日子,不说谁先低头,至少不争锋相对就好。

但这次,梁跃江的语气实在是专制。

宋允清张了张嘴,梁跃江却是一步步走近,她突然泄气,又坐了下去。

“你别碰我”宋允清别过头,躲过他抚上脸颊的手,梁跃江手指一颤,滑腻的皮肤就从手心擦过。

“好了,不闹了”他坐在她身边,床略微凹下,梁跃江试图揽过她的肩,“我们不为外人吵架好不好?”

宋允清缓了脸色,也没再抗拒他的碰触,梁跃江说:“周末要是嫌无聊,我带你去参加些酒会,多认识些新朋友”

宋允清一僵,转过头像看陌生人一般,“你都帮我决定好了?”

他点头,“听话,平日上课就累,周末不要再去做事了,又不是养不起你”

宋允清说:“什么都听你的才叫听话对么?梁跃江,我不想什么事都得征求你的同意,我答应帮冯迟是我的事,我告诉你只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和尊重”

她声音清浅的很,这会说的慢条斯理,一字一句挠在梁跃江的心间,还有那双眼睛,都是不屈。

梁跃江停了半晌,他没耐心时会眉目微挑,紧抿的唇角冷肃至极。

“我不准”

他再说一遍,三个字贴着唇轻声蹦出:“我,不,准”

“你不准?”宋允清咬着字,她不会发脾气,只是憋到脸都红了。

她猛的推开他,力气大的让梁跃江知道是真闹了。

“你想干嘛,宋允清你想干嘛?!”梁跃江把她死死困在怀里,轻而易举制止她的反抗。

宋允清越想越窝囊,用力一撞,竟然真把梁跃江推开了。

她拽起床上的枕头劈头扔去,哪知梁跃江没躲,脸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枕头落在地上,他的头发微乱,梁跃江抖着声音:“好,好,你做的出,宋允清你做的出”

脸色真的难看,语气冷的像是结了霜,梁跃江抓着宋允清的手臂越来越紧,恨不得把它掐断。

“我不想跟你吵,家里还有客人”

宋允清掰开他的手,绕他而去。

梁跃江看着她的背影,倒也没什么特别表情,走过去一掌按上门板,由于惯性,宋允清用力拉门的手腕被扯的很疼。

她转身时眼眶都红了,梁跃江一句:“你没心”生生逼出了她的泪。

“梁跃江”她哽咽着声音,卧室里的灯不是很亮,悉数败给了她眼里的泪光。

“你问问自己,这么多年我有没有一分对你不起的地方”这句话一说完,她的泪就滑了下来,停在脸颊处,清透的一滴。

“梁跃江,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我不是因为某个人而对你有意见,你妈妈要我顺着你,她说你脾气不好,我哪次没有依着你?你说要去喝茶,好,我推了同事的聚会陪你;你说不喜欢我跟谁接触,我也没有反驳”

宋允清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你总说我不在乎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自己的原因,你要的那么多,我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百分百顺应你?”

她哭着推他,“我现在连一扇门走出去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梁跃江没有懵,没有受刺激,没有自悔反省,他更用力的把门按住,“我一直就是这样,二十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

16

他几近赖皮,彻底把她困在胸膛,一手抵着门,一手压住她亲吻。

脚巧劲一缠,宋允清的膝盖就被他扣住了。

她不配合,他就咬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倒也不顾轻重,一丝咸混着甜腥沾上了她舌尖,宋允清这样的性子被逼急,可见是真受不了。

梁跃江直吸气,舌头微微伸出,他眼里是不可置信,竟然咬他,她竟然咬他。

宋允清乘他迟钝之际,用力拉开门要奔出去。

梁跃江抓她的手,一个不稳就被挣脱,宋允清往门外跑,哭声渐渐放大,他拽着她往房里拖,也是没好脸色。

不分轻重的手把允清的衣服扯斜了,露出大半边肩膀,圆润的肩头还有几日前两人欢爱时被他吮出的印子,忘情难自控。

推他捶他掰他的手,一个死都不放,一个死都不从,宋允清的哭声大了起来,“梁跃江你欺负人!”

响动惊动了大厅里的人,宋家别墅装潢的风格偏华丽,琉璃柱亮堂的很,顶上花式复杂的链式吊灯橙黄的光富贵闪烁。

宋子休穿着咖啡色针织衫,这样远远看着,气势越来越凌厉。

苏又清最先反应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急忙起身,披肩上的流苏轻晃,宋允清踉跄着下楼,梁跃江存了心不放,她的衣服都要被撕破。宋允清哭着,“梁跃江你太过分了”

宋子休先是皱眉,看到梁跃江这臭小子折腾自己的女儿,心里的怒气一下子起了,大步向前,挽了袖子竟是揍人的架势。

冯迟也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对人,表情复杂,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江,你们这是闹什么,先把允清放开”苏又清焦急,看着火气腾腾的男人再看看哭的委屈的女儿,宋子休把妻子护在身后,“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到底是长辈,这话听着不重,气势还是慑人,宋子休一辈子就疼两个女人,女儿乖巧的很,几乎就没见她哭过,这下湿乎乎的脸,活生生被梁跃江这臭小子欺负着,他自然火气直冒。

梁跃江炽烈的眼神只盯住宋允清,没有继续的动作,但手依然不肯松,半点都不妥协。

“好了好了,客人在呢别闹笑话,两个人有话好好说”苏又清推着梁跃江小声说:“小江你让着点”

梁跃江冷静了些,力道渐渐松了,宋允清把他当猛兽一样躲着,她嫌烦的模样看的梁跃江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又拽紧了她。

宋允清痛的呼出了声,宋子休眯眼,一拳就揍了上去,梁跃江的下巴挨了重重的一下,他往后退了几步没站稳,捂着直抽气。

苏又清惊叫,挡着又要揍人的丈夫往后推,“你别掺和了,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你看你这出手也不知道轻重”她回头喊:“小清你给我回房间待着”

“梁跃江你要再敢欺负我女儿,非得揍死你”

宋子休指着他睥睨而视,就算是他宋家的女婿,也容不得这样放肆。

梁跃江的下巴都肿了,宋允清怎么可能不心疼,“小江,小江,疼不疼啊,我给你去拿药啊”

她胡乱的掰他一直捂着脸的手,整个人贴上他的身,亲密自然,默契非常。

把他推进卧室,门一关,梁跃江就躺在床上装大爷,脸臭的不行。宋允清把手捂暖了,才把药膏挤在指尖,轻轻帮他揉。

梁跃江不配合,脸一转,别扭极了。宋允清指尖落空,她叹气,收了东西擦了手也没打算继续。

起身的时候,梁跃江却突然伸手勾住她的腰,稳妥的落入他的怀抱,“不准走”他闷气,“我不准你走”

还是这句话,却没了强势,委屈的像个讨不到糖的小孩,梁跃江把头埋在她胸前,蹭了蹭然后叫了她的名字:“允清”

“恩?”

“……爸爸打人好痛”

宋允清一下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晚上的纠结慢慢化解,她看着梁跃江,再牵着梁跃江的手,最后轻轻亲了梁跃江肿肿的下巴。

“梁跃江,其实老爸没有下狠劲揍你,我妈妈说他俩谈恋爱的时候,脾气大的逮着人打,不把人打的半死不活不收手”

“他舍不得打我的,我要是半死不活了,还得他女儿来照顾”梁跃江分析的挺客观,“咱爸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不过打的还是很疼,专挑尖尖地儿,神经痛到一起了”

他自顾自的说,不时比划着脸上的伤,“幸好没打这儿,我明天还有一场签约要出席……宋允清,你干嘛这样看我?”

涟水般的眸子,暖洋洋的,看的他好不习惯,差点就脸红心跳。

“你晚上咬了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唇,一小块皮破了,红艳艳的。

“恩”

“所以……”她尾音一转,声音渐渐小了去,酥麻的挠他心痒。

“恩?”

宋允清突然凑拢,半依在他怀中,贴着他的唇细细摩挲,“……所以我也要咬你”

“你”字消音在她吻上他唇的瞬间。

宋允清占了主动,她勾住他的舌头,仗着舌尖灵活引诱着他,若即若离滑滑腻腻,用她的温柔融化他的倔强。

宋允清抵着他的额头脸色绯红,扣子被她一颗颗解开,光裸的肌肤在他眼前绽放。

“梁跃江……”

宋允清附上他的身子,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衣服、皮带、最后褪下裤子,梁跃江失魂的最后一刻,听到的话是:

“……我爱你”

第二日醒来,身边空荡荡余温不在,小清老师早起去上课,床头上有一张纸条,大大的笑脸后一行字:“小江公子,如果你允许我每周去做一次自己喜欢的事,我会更爱你”

后面落了日期,第一遍写错了,划掉后又在后面写了正确的10月17日。

宋允清的字很好看,常年画画的原因,她的字带了那么点诗情画意。

梁跃江一夜餍足,看到字条后,清晨阳光里露出温柔的微笑。

17

“你说咱们这次的画能过吗?哎!意浓,都说那几家公司的也很厉害呢,顾人北好像都参赛了”

“啊?他代表谁参赛的呀?能请得动顾人北,不简单噢”

小叶的色盘都快扣在阿乐的头上了,两人凑的近乎,扯八卦神秘兮兮。

唐意浓把手中的书磕在桌上“噔噔”响,生俏的眉眼灵气的很,“喂喂喂,你两个够了啊,有时间在这瞎操心,颜色调好了没啊?”

“意浓姐”小叶吐了吐舌头,“分析一下对手嘛,助你一臂之力”

“有什么好分析的,八竿子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也津津乐道的,真是没见识”唐意浓伸手估摸图形的尺寸,无所谓的说:“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啦,指不定别人也是这样猜度我们的呢”

“就是就是,意浓姐出战,冯先生肯定拿第一,争气咧!”

“阿乐你还真是,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唐意浓语气严肃,嘴角还是藏不住的微笑。

这画室是冯迟特地建造的,就为这一次清远堂参加的画赛,大厦顶楼,巨大的透明玻璃围成,只要是白天,便不用灯光,直接笑纳阳光。

最好的画具都在其中,以及,画界最灵气出彩的画者,也在这里。

唐意浓长的很美,一身冷清气质,倒是和她的画风像的很。

门开的响声惊动了离的最近的小叶。“呀!冯先生你来啦?”

听到说话,唐意浓越过画架看向门边,穿着棕色短款皮衣的冯迟正和小叶点头打招呼,察觉目光,他回了头,对唐意浓微笑。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刚给纸上的蝴蝶上了色,视线一下子转移到冯迟身上,不知怎么的,就想到玉树临风这个词。

用烂了的,却是最合适的,再也找不到更精准的来形容他。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陈远伤了手,我一下子找不到人接替工作,来,现在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冯迟折回门口,再进来时身旁多了个女生。

“这是小叶,阿乐,恩,还有意浓,唐意浓”

冯迟指着身边人说:“我朋友宋允清,以后她每周末都会过来帮忙”

“呀!好漂亮的姐姐”小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月牙,她跑到两人面前:“冯先生的朋友都是顶尖的美人儿,你好,我叫伊叶,你可以叫我小叶子”

宋允清笑着握上她的手:“你好,我是宋允清”

一旁的阿乐凑了过来,“谁说冯先生的朋友都是顶尖美人了?你就不是,干扁扁的”

小叶怒的追着他打,阿乐笑嘻嘻的躲,在唐意浓身边绕来绕去的。

“够了啊!你俩别闹了”唐意浓放下画笔,捡了棉布擦手,俯身时露出腰间一小截皮肤,衬着黑色的开衫更加洁白。

“你好,欢迎你加入”唐意浓走近,礼貌的伸出手,手背上还有一小抹色迹。

宋允清学画,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个人的,七年前的五省联合画手大赛,高手如云层层筛选,第一名却出人意料,一副工笔画脱颖而出,以简胜繁,精妙笔触勾出生动景致,当即折服所有评审,九成满分创下纪录,并且至今无人打破。

这个天赋异禀的人便是唐意浓,当年只有十九岁的唐意浓。

她也算性情中人,画风犀利,将自己的主观意识融入到画纸上淋漓尽致。

不合群、不跟风,所以唐意浓最值得惊叹的地方,就是你永远猜不到,她的下一幅会是怎样的风格,看到了,便是满眼的惊艳。

冯迟能把她请动,可见也不是一般人物。

宋允清在杂志上见过她的照片,如今见到真人,美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迟看了时间,“我这边还有点事,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你先跟阿乐熟悉一下,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他又看向唐意浓,“感冒好了吗?”

这清浅的一句话听在她心里却是暖暖一下,“恩”了声算是回答,唐意浓没有看冯迟,转身又去忙活了。

小叶悄声对阿乐说:“冯先生特地送来的感冒药,不好才怪咧”

“你小毛孩懂什么,意浓姐这是表面冷淡内心火热热的”

小叶冲他做了个鬼脸,她跑过去和宋允清说话,“我能叫你小清姐吗?小清姐你是冯先生的朋友啊?”

宋允清觉得,其实朋友还真没到那个份上,只是父亲与他识得,七转八拐的也算认识吧。

“小清姐姐你住哪里啊?”

“恩?”

“要是近的话,我以后可以找你吃火锅呀,阿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小叶又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别告诉那家伙啊,他会得意的”

小叶是个来话的女孩,跟人自来熟,一上午叽里呱啦的和宋允清说了好多事,摸了摸她的衣服说:“joy系列最新款噢,上次我在杂志上看到了可贵呢”

宋允清笑着说:“恩,朋友送的”

“男朋友?”

她没回答,只是嘴角的笑容极好看。

小叶兴奋的冲阿乐说:“小子你别妄想了,小清姐姐有男朋友了”

正在洗色盘的男人气呼呼的,“乱说什么呢!你可别对我有妄想”

小叶不说话,宋允清看到她的脸有些红。

工作也算轻松,帮忙调调色,画几张样稿什么的,唐意浓对各方面要求都高,有时候一个颜色调了几十遍还是不肯采用,小叶会郁闷的撅嘴,“三十六个色我都混过了,那要怎么办嘛”

这时阿乐就会敲她的脑袋,“小笨蛋,我来弄啦”

也是,只有这般费心尽心,才能画出最赏心的作品。

唐意浓也不过是,三分天分,七分努力。



宋允清在纸上勾出画景的比例,唐意浓观察了很久,走过来问:“你学过多久了?”

“二十多年”宋允清接过她递来的笔,“小时候也就学着玩玩”

“玩玩的话就不会坚持这么久了”唐意浓见她手法和技巧熟练的很,也有自己的画法习惯。

“我看出来了,难怪他会找你帮忙”

唐意浓给她递工具,仔细在旁瞧她画画,宋允清一笔一色描的极认真。

其实也算摸宋允清的底,唐意浓对她还是刮目相看的,“你是哪个画室的?”

“恩?”宋允清反应过来说:“我是小学老师”



晚上冯迟开车接他们吃饭,唐意浓自然是坐副驾,换了身藕粉色运动装,长发夹成一把侧脸漂亮。她对冯迟笑,从他的车远远驶来时就一直表情愉悦。

本以为会去紫鑫酒店,平时他们常去的地方,因为唐意浓说过一句“那儿的脆皮鸭掌很好吃”

今天冯迟却把车调了方向。

离城中心颇远的东阁,粤菜最有名。

“陈远伤了手,所以麻烦你过来帮忙”冯迟给宋允清倒了酒,“谢谢你”

三番五次言谢还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手伤的严重吗?”

本想聊些别的,这话一问出,大家反而都有些不自然,宋允清低头喝粥,一大口下去烫的她直吸气。

“慢着点”冯迟连忙把自己面前的水递给她。唐意浓有点小惊,那杯水,他自己刚才也抿过一口。

宋允清急急喝下,一杯水去了大半。

冯迟见她没事才移开目光,夹了个蒸饺在碟子里,凉了片刻才吃。

梁跃江打电话过来时,小叶正和阿乐划拳,这个小机灵鬼逼的阿乐连喝三大杯啤酒,唐意浓笑意盈盈,宋允清也颇有兴致,冯迟斜斜靠着座椅,身体向宋允清倾,这样的姿势,两人挨的极近。

梁跃江问她怎么还没回家。

“冯先生请吃饭呢,等会就回去”

“我来接你,你在哪?”

“离家挺远的,在东阁,小江你别过来了,我待会就回。”

梁跃江洗完澡,擦着头发讲着电话,下身只穿了条内裤,肌肉倒是锻炼的挺结实。

“今晚别回家了,来我这吧”

宋允清笑出了声,“小江你是在躲爸爸啊?”

那头不说话,梁跃江头发半湿,赤着身子对镜子刮胡子,半晌才郁闷的“恩”了声,“下巴还没消肿呢”

宋允清想到他委屈的样子,心情就好到不行。

“好了我不管,我在紫鑫门口等你,让他把你送这儿就行了”

两人腻歪了会,宋允清喝了点酒,脸上染着绯红,夜风一吹更加醉人。冯迟也是出来透气,他靠着玻璃门,指尖夹着烟,看着不远处的女人一脸甜蜜模样。

宋允清讲完电话回头时,就看到冯迟把头微微低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烟在嘴边一吸,火光“噌”的一下变亮。

他抬起头,呼出的烟恰好弥漫出来,绕着他的脸好生朦胧。

然后,两个人同时一笑。

“嗨,怎么出来了?”宋允清走过去,指了指里面,“小叶他们还在玩吗?”

冯迟点头,笑的意兴阑珊。“今晚吃好了么?”

“小包子很好吃”宋允清说:“我很少来这边”

“紫鑫是宋家产业,认识你的人多,怕不方便所以带你走远了点”冯迟掐灭了烟,对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五指轻轻的窝了窝,“进去吗?喝点东西就回家吧”

这样的动作,真像一次盛情邀请。

我的手,要不要牵?



小叶喝醉了,晕乎乎的对阿乐半扯半推,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阿乐不停嘀咕着:“笨蛋,你这个笨蛋!”

唐意浓跟着冯迟走在后边,宋允清帮忙搀着小叶,阿乐心一横,竟然把她背了起来,“真是没酒品”

一路顺着过去,最先下车的是小叶,唐意浓交代了阿乐务必要将她安顿好,师命不可为,阿乐苦着脸却也不得不从。

“冯先生,前面一点停车吧”宋允清看着半小时前梁跃江发来的短信,两个字:“到了”

“不是还没到家吗?”冯迟说:“我送你回去吧”

“没关系的,有人在那等我”

冯迟看到前边的人就明白了,梁跃江依着他白色的跑车,时不时的看表,见到他的车时微微眯眼,用手挡了下眼睛,宋允清出来,他才渐渐舒容。

“今晚谢谢你”宋允清跟冯迟道谢,又跟他身旁的唐意浓道别,“路上注意安全”

冯迟看到宋允清快步朝前走去,然后是小跑,梁跃江眉目舒展对她张开手,宋允清扑到他怀里,腰一轻,就被梁跃江抱起转了个小圈。

动作间都是默契和自然。

“梁跃江?”见到他,唐意浓轻轻叫出了声。

“恩”冯迟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宋允清是他的未婚妻?”唐意浓有些惊讶,偏着头看冯迟,“是宋氏的小姐?”

冯迟说:“是”

梁跃江上车前看了他这边,对冯迟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两辆车交错而过,各自的夜生活。



晚上梁跃江格外兴奋,把宋允清摁在床上折腾了个遍,小清老师吃痛的抗拒,他一下又一下撞的好重。

“你现在周末不能陪我了,唔,小清我要补偿”

她被撞的头晕目眩,声音也是一顿一顿的,“换个方法行么?”

梁跃江一下子吻上她的唇,嘴角似有似无的笑,“你说呢?”

宋允清刚要开口,身子就被他往下拖,自己同时用力送了进去,两个力碰撞,宋允清被他弄的“恩”了声。

梁跃江得逞,“原来你就要跟我说这个啊”

宋允清又麻又酥,最后断断续续的说:“你还没爸爸打怕啊”

梁跃江脸一沉,果然放慢了动作,惹恼了岳父还真是个麻烦事。

一场旖旎之后的下半夜,两人抱在一起,睡的又沉又香,宋允清在睡梦中还呢喃:

“小江,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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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绘

《强取》

一场旖旎之后的下半夜,两人抱在一起,睡的又沉又香,宋允清在睡梦中还呢喃:

“小江,轻一点……”

梁跃江一向早起,原本抱在怀里的宋允清不知什么时候滚到另一边去了,背对着他,肩头的弧线很圆润。

梁跃江光着身子去冲了个澡,顺便帮她挤好药膏,宋允清迷迷糊糊的从后面抱住他,“下周三爸爸生日,他钦点你出席”

梁跃江说:“我一定尽快把咱爸哄舒坦了”

“傻瓜,他哪会真跟你计较”宋允清赖在他背上咯咯笑,“就你较真”

似乎早有远见,宋子休早年看梁跃江就觉得有戏,小江的爸爸纳闷过:“怎么你比我还上心?到底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

宋子休看着草坪上玩泥巴的两小孩说:“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

他对梁跃江心存偏爱,却不会明着帮他,比如事业比如生活,几年前梁跃江家族里最大的一场内战,他也没有插手分毫。

妻子不解,说不定,小江就是女儿未来的良人,怎么就能置之不理呢。

“清清,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不会帮”宋子休接过妻子泡好的茶,自然的裹着她的手摩挲,“他必须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不然我怎么放心把允清交给他”

宋允清越长越乖巧,只是这梁跃江,成天捣鼓着自己的公司花样百出,说通俗点就是手段特别非主流,但他到底还是缔造出了自己的王国。

做事方式,宋子休并不认同梁跃江,相比之下,冯迟的为人处世更得他心。



在去学校的路上,梁跃江问:“他的忙还好帮吗?”

“冯迟?”

见她把冯迟的名字答的又快又准,梁跃江心里不太舒坦,“就是一幺蛾子,还玩什么艺术界,闹心”

宋允清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冯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说:“原来帮他参赛的人是唐意浓,画室里有个小姑娘挺可爱的”

他“嗯”了声,漫不经心的样子,“别和他走的太近,其他人也一样”

宋允清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冯迟。

“他很坏?”宋允清看着梁跃江俊朗的侧脸,下巴上还有昨晚欢爱时她咬出的牙印,浅浅的,见证一场肌肤相亲。

她一下子笑了,“他有你坏吗?”

正好到了校门口,梁跃江侧着头看她,笑容漫了开来直到眉眼,梁跃江把宋允清拉近,未达怀抱,暧昧的距离刚好。

梁跃江贴着她的唇,慢慢说:“允清,我坏吗?”

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热气扫过,摆明了诱惑,宋允清没回答,觉得这样的梁跃江太迷人。

他的舌尖抵上了宋允清的唇,没有滑动没有更进一步,就是这么浅浅的刺,在她唇上轻刺,“轰”的一声,酥麻汹涌而出。

“我坏吗?嗯?”梁跃江笑着,松开她后若无其事的整理自己的衣服,宋允清摸了摸唇,也是笑容满面。

“宋小清!”一只小手掌“啪”的声打在车窗上,向暖阳冒出小脑袋,“昨晚我猜对了噢,奥特曼打赢了小怪兽,宋小清你要请我吃火锅”

看到梁跃江,小家伙给了一个飞吻,“梁老板早上好!”

下了车,梁跃江拍了拍他的小脸蛋,“暖阳,昨天我看到小清老师改你的作业噢,你确定画的是大公**?”

向暖阳神气呼呼的,“我画的是母**,全班同学都画公**,怎么能没有母**嘛”

此话甚讨梁跃江的欢心,他伸出大拇指,“好样的”

这个点学生正赶着上课,好多小朋友跑过来打招呼,嫩汪汪的声音叫着“小清老师好!”

宋允清笑着招手,眼睛像弯月,梁跃江喜欢这样的小清,当个快乐的小老师,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每天跟一群奶娃娃一起,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委屈。

如果可以,他要她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今天有六节课,因为临近期中考试,宋允清把时间留给小家伙们温习,向暖阳趴在桌上写东西,据她观察,应该是在和后排的小女孩通字条。

阿乐像是算准时间,打来电话正好是下课。

“小清姐你晚上有事吗?过来救急啦好不好?”

小叶正在画室角落默默擦泪,阿乐举着电话手足无措,下周就是画赛第二选的交稿日,末位淘汰制输了便再无翻盘机会。

小叶调了两天的颜色,没有一个满足唐意浓的要求,小叶今天实在是委屈了,说了些冲话,唐意浓竟丢了手中的笔,生气的走了。

小叶和阿乐,也算是唐意浓的小徒弟,两人年轻却有天分,唐意浓在美院的一次校展上看中两人的画,其实功底不是特别深厚,很多着色处有瑕疵,但征服唐意浓的是两个字:生机。

阿乐看着沉默的两人,心里急也无计可施,最后打给了宋允清。

她赶来的时候,阿乐陪小叶在门口待着,“唉,你别这样啦,意浓姐就是这样的性格嘛,你不就喜欢她这种敬业的态度吗?”

小叶委屈,“我都调了不下一百种颜色了,干脆把颜料吃下去算了”

她撅嘴,“小清姐”

宋允清走的热,脱了外套只穿了暗蓝色的格子衬衫,阿乐殷勤的拿过她手中的外套,“小清姐救命哇”

“意浓在里面吗?”宋允清牵着小叶子的手,“乖啦,跟我来,把她的画稿给我看看”

阿乐递给她,纸上牡丹欲放蝴蝶绕香,线条极讲究,轻重恰当。

“是花蕊的颜色难调吗?”宋允清细细看了一遍,小叶惊讶:“小清姐你怎么知道?”

她笑,“进去跟你师傅认个错,其他的事情我来”

画室的阳台被轻纱隔开,外面又罩了一层水晶珠帘,这会珠帘被撩起,唐意浓就站在那,太阳落山,余晖倾上她的身,朦胧一层亮光绒绒的。

这样的唐意浓,倾城之美。

小叶还在犹豫,宋允清推了推她,“快去”

唐意浓察觉动静,她恍然的样子像是被人惊扰了,她走到画架旁,没有看小叶一眼。

宋允清看到被扔到地上的笔,碰了碰小叶:“喏,捡起来”

唐意浓淡淡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笔,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小叶很小声,“意浓姐,对不起”

良久,她接过笔,“下次你再说冲话,我就罚阿乐”

小叶一愣,明白过来后就红了脸,气氛总算缓和。

事情还是得做完,唐意浓参赛的画除了牡丹花蕊部分都已着色,她说:“我自己来吧,今晚上赶工,画布还得晾几天,赛前勉强完成”

她随意绑了头发开始调色,小瓷碗浅浅一道弧,里面一小抹红,宋允清制止了她,“不要加普兰,颜色会暗”

食指轻轻划过色盒里的一排排颜料,最后一停,勾出一支递给她:“用它,群青会融色,偏一点绿,画布上的色还没干,窜色后会更深一分”

唐意浓皱着眉有些迟疑,宋允清对她笑,撩在肩后的长发一缕滑了下来,眼睛清亮如水,她说:“你试试,相信我”



冯迟开车时接到唐意浓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极雀跃,“画完成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你找的这个小帮手真的很好”

“宋允清?”

唐意浓“嗯”了声,她很少这么孩子性,“冯迟你过来好不好”

其实他对画作没什么专业研究,能赏心悦目的便是好作品,唐意浓与他相识多年,两人比朋友更深一点。

今天挺累,与德国厂商的谈判太费脑,冯迟本打算早些回去休息,这会当即把车掉头,往画室的方向开去。

最后一片花瓣描线勾成,小叶子眼里大放光彩,一副蝶恋花巧密精细,尤其蝴蝶像是要破纸而出,生动的让人移不开眼。

唐意浓很开心,对它也是极满意,“你果然没错,真的晕染了旁边的色彩,还好加的是群青,不然这花蕊色重,夺去整副画的重心”

宋允清正在收拾颜料,笑容一直没散,冯迟进来的时候,小叶惊喜:“冯先生你来啦!”

冯迟点头,走近了看画,“很好看”

“晾三天,最后我再描一次线,就可以送去参赛了”唐意浓安了心,看了眼冯迟,总算没有辜负你。

宋允清稍微收拾了下就要走,和梁跃江约好去给爸爸挑生日礼物。

“呀,小清姐姐你还没吃晚饭的”小叶一拍脑袋,“一忙就忘记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噢小清姐”

宋允清笑着说“没事”

冯迟看了看她:“我送你,顺便帮他们带晚饭”



“我不回家,你把我送到南街就好”宋允清边下楼边穿外套,冯迟走在她身后。

冯迟走近,温热的手指穿过她的发,轻轻往后一撩,夹在外套里的长发都弄了出来,他说:“好,把你送到那”

双手还没离开,细心的把她外套上的帽子整理好,最后还拍了拍宋允清的肩,“可以了,衣服不乱了”

她愣了好久,冯迟已经走到了她前面,没觉得身后人跟来,他回头,“走不动了么?”

然后对她伸出手,“呵呵,今天算你加班可好?我付工资”

这是冯迟第二次对她伸手,每次都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却叫人不能忽视。

宋允清的手机这时响了,是梁跃江的短信:

“小清老师你迟到了!我等了你三十六秒!三十六分钟后再不出现,我晚上就吃了你,嗯哼 ̄”

这傻小子,还加了个“嗯哼 ̄”,想到他西装笔挺一脸神气的模样,宋允清就笑了。

冯迟的手还伸在半空,她两步跳下楼梯,眼里因为梁跃江而暖意浮动,从包里掏出笔,宋允清在他摊开的掌心写着:“10月30日,冯迟欠小清老师一晚的加班工资,嗯哼 ̄”

心情大好,宋允清说:“好啦,可以把手收回了,不许赖账”

这下轮到冯迟愣了,他从没见过这样拒绝的方式,其实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逗逗她。

哪知反而被她震住了。

宋允清已经走到门口,连背影都仿佛雀跃起来。

冯迟觉得心里一空,同时也有些什么东西填补了进来。

车子四平八稳的开,宋允清看着窗外的景致,心里好踏实,当你知道有个人在等你,那种安心感是多么美好。

她转头问:“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比赛?”

冯迟应该是纯粹的商人,梁跃江提倡“干一行,爱一行”,他只会做生意,相比之下,冯迟就风花雪月许多了。

“因为兴趣”

冯迟笑着说:“我羡慕会画画的人,我出身不好根本没这个机会去学,也算圆自己的一个梦吧”

牵扯到私人问题,宋允清适可而止了。

宋允清提前了些下车,走的时候她对冯迟摊开手心,“记得这个,别洗个手就忘记喽”

她手腕间的链子很亮,冯迟觉得,宋叔叔的女儿笑起来,真好看。

而梁跃江用事实证明了,就算她没有迟到三十六分钟,晚上也被他吃的干净吃的彻底。

晚上他把她弄疼了,宋允清喊了好多遍他都不听,最后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屁股,那块肉都被揪了一圈,梁跃江痛的大叫,从她身上爬了下去,宋允清郁闷的翻身,被单裹在身上严严实实的。

梁跃江一直哄着,“小清老师,宝贝,好老婆,你让我进去做完好不好”

一听这话,她抱着被子更紧,腿也立刻闭上,“你弄疼我了”

后半夜,宋允清迷迷糊糊的去洗手间。

推门一看吓了个半死,“小江,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地上摆着一个盆子,泡沫都溢了出来,梁跃江蹲着好无辜,他举起手中湿漉漉的东西说:“在洗内裤”

头发没了型,软趴趴的耷拉在额前,他的眼神可怜巴巴:“打手枪,内裤湿了,我好惨”

梁跃江憋屈,在宋允清忍笑的表情里,又默默低头搓内裤。

最后自然是舍不得他孤寡一人的,宋允清把他哄上床,“我明天帮你洗,睡觉好不好?”

梁跃江眼睛一下子亮了,“我能睡你么”

宋允清笑着趴在他背上,“背我过去就考虑一下咯”



周末的早晨,宋允清是在电话声里醒过来的,电话一接通,小叶子的哭声嚎啕传来,她的睡意全无,“小叶?小叶你怎么了?”

小叶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毁了,小清姐姐,画毁了”

宋允清也吓住,“等等啊,小叶你别急啊,我来找你”

小叶在一家咖啡店待着,抱着画哭的稀里哗啦,“我被人撞了一下,一大杯咖啡全泼在了画上,今天就要交到赛委会了”

画纸上大半边都是黑乎乎的印子,别说是参赛,就连平日也定是拿不出手了。

“告诉冯先生了吗?”宋允清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小叶一把抢过哭着说:“我不敢,小清姐姐你想想办法好不好,我不敢告诉冯先生”

想办法,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唐意浓的用心如今是全毁了。此刻责备任何人也是没用,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交不上作品便视为弃权”

小叶哭花了脸,很多人往这边看,宋允清转念一想,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你跟我来”

公园附近有许多石桌,是平日供老人下棋玩耍用的,宋允清找了块够大的,“小叶,什么时候截止交稿?”

“中午十二点”小叶含着泪水看着宋允清,“小清姐姐,你这是要干嘛?”

小叶包里带着画具,宋允清把纸铺开,抽出一支狼毫握在指间,“两个小时不到,小叶你帮我调色,灰黑调三个浓度,我尽力把它重新描出来”

小叶大惊,“小清姐,你,你要重新画?!”

“对,我要重画,做不到染色了,我只能描着看了”

宋允清不再多说,埋头只理手中笔。

谁都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一辆车,黑色极霸气,横在路边好招摇。车窗滑下一半,男人的脸轮廓初现,线条极硬朗。

只是眼睛太凌厉,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

他瞧了好一会,冰冷的说出两个字:“开车”

6-9

6、危安

《强取》

小叶抹干了泪,看到宋允清沉着的样子,执笔作画心如止水,她选了糙黄的宣纸,一笔一线勾的极认真,时间分秒过,宋允清没有什么不耐的神色,只是额头上冒了细细的汗。

公园区有许多老人锻炼身体,回家时路过于此,围着看的人竟然有了一小圈。

小叶看了看手表,她有点急:“小清姐姐……”

宋允清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时说:“来,帮我擦擦汗”

围着看的人倒是一个没走,老人家喜欢欣赏这笔墨之事,对于年轻人难免多了几分挑剔,但到最后,交流中的称赞声越来越多,“画的真好啊”“要是渲染上颜色就更好了”

最后一下收笔,宋允清蘸了清水把画上的墨给渲开,轻描淡写但厚重感明显,有个老人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大气的手笔!”

尤其是那条横在群山间的瀑布,仿佛都能看到磅礴之势。这幅山水写意,够不上精致,但胜在气势,宋允清明白时间有限,使用的技巧也不同了。

小叶看的目瞪口呆,一时愣在那。宋允清脸色不太好,太过费心一下子松懈下来,身体软的很。

“小叶你快收拾一下,就在这打车去”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够了么?”

小叶用力点头,把宋允清的画放在原来的轴子里,“小清姐姐这样行不行?”她皱着小脸,大受惊吓而涌上不正常的潮红。

宋允清把她推上车,说了一个字,“行!”

小清老师一向温柔,如此坚定的样子是小叶没有见过的,司机开始不耐烦的摁喇叭,“小姐还走不走啊?”

宋允清付了一百块车费,“师傅你不用找了,麻烦你尽快把她送到名城”

司机脸色缓和了,看的出很高兴,“绝不绕路,一定送到!”

小叶气喘吁吁的跑到赛委会,离截止时间还差三分钟,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开始收拾整理了。

“冯迟,我是替冯先生送画来的!”

皱着眉的人一听冯迟这个名字,立刻眉目舒展,看向小叶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画交付到手中,小叶子终于松了气,回去的时候蹲在电梯里哭,还不知道以后有什么事呢,意浓姐必定是会知晓的,也怕冯先生生气,最怕的,是耽误这次画赛。

享有盛名的易和社,一向是圈内极有声望的社团,五年一度的画赛,联合画界翘楚,引得无数高手前往参赛,夺冠不仅是荣耀,更代表着前途无量。

野心与梦想,以及日后耀眼光芒,这些是足够的吸引。

本届尤以商界两个龙头企业的参加更为夺人眼球。冯迟,清远堂的冯迟,一个月前锋芒而归,从最初的二十人团队发展成如今规模的清远堂,他是传奇。

关于冯迟这个名字,实在是有太多故事,加之为人诚恳,深得前辈的欣赏,当年他还没有创建自己的事业,跟的那家公司有幸与宋氏洽谈,宋子休一眼看中这个年轻人,平日也有心推荐,时间之下,证明他没有看走眼。

冯迟是有故事的人,他的私生活保密度极好,只是朦胧知道他身边有过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据说来头不小,自他参加这次比赛,媒体更是猜测他与唐意浓的关系。

一向清高冷漠的唐意浓,竟然愿意替冯迟出赛,两个本无关系的人竟然一下子如此交心,其中缘由就像万花筒一般,纵然精彩,却也是雾里看花。

唐意浓请吃饭,看得出心情很好,阿乐在一旁捣鼓着红酒,“诶,看那个女生,漂亮吧?”

小叶已经闷声了很久,实在是被他推的厉害,无精打采的回应:“哪个啊”

“就是大厅中央弹钢琴的,穿白裙子的,那个比你漂亮的”

小叶眼都没抬,“哦”了一声,继续搅拌面前的果汁,阿乐狐疑,这丫头稀奇,换做平时肯定跟自己杠上了,今天怎么萎缩了,果汁都搅了半小时。

唐意浓端着盘子回来,踩着蓝色高跟鞋,在灯光下熠熠发亮,头发盘起,两缕头发在腮边弯了一个小波,精致的五官更添妩媚。

真正的美人儿,是她才对吧。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呐,好在顺利完成任务,休息两天继续努力,三天后出结果,半个月后是预决赛”

唐意浓眉眼笑开,语气里是志在必得,阿乐很开心,小叶低头咬着唇都快哭了。

“哟,小叶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唐意浓逗着他,“是不是今天交画时看上哪个小帅哥,别人却不喜欢你?”

阿乐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的说:“伊叶你不是应该习以为常了吗?”

本是得意的脸,看到她的反应后一下子尴尬了,“哎?你怎么哭了啊,又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小叶竟然哭的更厉害,眼泪从一滴滴变成一串串,最后趴在桌子上放声哭。阿乐握着刀叉

犯傻,唐意浓也不自然的抿了口红酒,最后清了清嗓子说:“小叶子,不要哭了”

“回画室我帮你教训阿乐,小叶子”唐意浓哄着劝着,阿乐在一旁黑脸了,手足无措恨不得给自己一叉子。

一听到“画”字,小叶哭的更厉害,抡起拳头就朝旁边的阿乐打,“喜欢漂亮女生就去追啊!你干嘛老是跟我说啊!是不是看到我受打击你特别高兴啊!”

指着他的鼻尖,“唐乐,你就是一肚子坏水,找不到老婆!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周围有人隐隐发笑,唐意浓也憋不住了,同情的看着阿乐,看着两人欢喜冤家的势头,生活还蛮多姿多彩。

小叶闷闷不乐的回家,只对意浓老实的说了句:“师傅,晚安”

经过阿乐身边时,狠狠踩了他的脚尖,疼的他脸色变青。

月亮一湾清冽在天边,踢着石头漫不经心的走路,小叶顿觉气场不对,抬头一看,熟悉的背影在大门口踱步,沉稳至极,一身黑衣勾勒出了男人坚实的腰身。

她吓死了,做贼心虚,好久才把话说圆实了,“冯,冯……冯先生”

冯迟转身,表情实在是不怎么和善,“伊叶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小叶还是很怕他的,冯迟不是什么和煦阳光的男人,经历锤炼气质,光看外表,这个人必定不是温室里长大的矜贵少爷。

他眉一皱,就知心情不顺。

“画是不是没送过去?”

小叶往后缩了缩,胆怯的说:“送,送过去了,意浓姐的送给赛委会了”

“画脏了,送不出手的”冯迟早已了然,干脆的问:“今日送过去的,是谁的画?”

小叶捂着嘴哽咽,“冯先生对不起,我真的把画保护的很好,不知道怎么盒子的锁就松开了,我提起来的时候画掉到了地上,正好有个小孩跑过来,他手里的咖啡都洒在了画上”

小叶子哭的很厉害,“真的对不起,我不敢告诉意浓姐,更不敢告诉你”

冯迟下巴微扬,嘴角紧抿,“你送过去的,是谁的画”

伊叶小声的说:“是……小清姐姐”

他眉一挑,而后眼色更深,沉默良久,“好了,我知道,意浓那边我去跟她说”

小叶子憋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松气了些,除了不停的说对不起,也不知道怎么弥补歉意。

“回去早休息”冯迟放缓了语调,他走过身边,小叶闻到别致的味道,不是香,更像一种标志,属于他冯迟独有的气息。

他转身对小叶说:“我不怪你”



五天后便是宋子休的生日,出于交际,对外必定大宴宾客,梁跃江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小到请帖样式,大到宴会所有流程的安排,都是他亲自操刀。

一些极有分量的业内前辈和政治官员,请帖的花式是不同的,上面的内容都是女儿亲笔所写,紫毫细握,一手小纂流畅至极。

下课回家后,宋允清抱着妈妈的手臂直喊困,在肩窝蹭了蹭,一副小赖皮的模样,宋子休对妻子笑道:“咱们女儿把你当梁跃江了”

宋允清把头埋在妈妈肩上,躲着笑红了脸。

实在困了,宋允清就去房里睡觉,梁跃江来的时候她还没醒。

早就把岳父讨好了,都是一家子人,打一拳不伤感情。凑到苏又清身边,梁跃江好话连篇,哄的她极开心,“妈,允清呢,还没下班?”

“她啊,今天累了,在睡觉呢”苏又清看了看时间,“快吃晚饭了,小江去叫叫她”

梁跃江轻轻推开门,床上的女人睡的很沉,把被子卷成一团抱着,驼色的毛毯盖着小腹。

“允清,起不起床?”

轻声叫着,她没醒,只是转了个身把被子踢开。睡衣撩到腰间,露出细致的皮肤。梁跃江贴着她的脸,一冷一热的刺激让宋允清终于睁开了眼。

“呵呵,小迷糊”梁跃江悦目,爬上床撑在她身子上方,“今天怎么了,这么累”

两人抵着鼻尖亲昵无比,闻着她身上的香,还有被单上隐约存在的自己的味道,梁跃江有些动情,在她颈子上细细的吻着,一路滑到她的锁骨,往下再往下,隔着衣服一口含上她胸前的小点。

宋允清不适的动了动,手抓进他的头发里,“小江,小江你起来”

梁跃江恩了声,“我知道,我不会乱来,爸妈在等咱吃饭”

恋恋不舍的爬起,梁跃江憋着欲,盘算着晚上怎么把小清老师吃下腹。他坐在床边,拍了拍肩膀说:“上来”

宋允清赖在他肩上,笑意赶走睡意,“小江你知道吗,我爸说小苏特别喜欢让他背,两人谈恋爱时,江北沿岸我爸背着我妈走了不下一百遍”

“得了,你别折腾我,江北沿岸如今都扩建,来回总得有个两千米”

宋允清把他搂的更紧,“小江我跟你说哦,今天我画了一张画”

“恩?”梁跃江微微侧头,“有不同吗?”

“冯迟参赛的画被咖啡泼脏了,小叶都快哭死了,然后我帮她重画了一幅……”

话还没说完,梁跃江脸色顿时变的冷冽,“画送过去了?”

“恩,不知道会不会选上,但总算没有放弃参赛资格”

梁跃江突然站起,宋允清没反应过来,“砰”的一下倒向了床,撑起身子,郁闷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神色复杂,看不出什么想法,但肯定是不高兴的,半晌,他说:“我讨厌冯迟,很,讨,厌”

一个字一个字的,他说的清晰,眉间有隐隐的怒意。

宋允清也是一阵烦,“以后不说了可以吗?”

“不是可以吗”梁跃江径直向门外走,“是,必,须,不,可,以”



吃饭时,宋允清脸色不好,没什么兴致的扒着碗里的饭。

“允清,不舒服?”

她对妈妈笑了笑,“没有,睡迷糊了”

宋子休淡淡的瞥了眼梁跃江,目光停在女儿身上时变温和,“在帮冯迟是么?易和社的画赛,他也参加了”

一听到冯迟的名字,梁跃江动作一紧,尤其看到宋允清点头的样子,手里的筷子都快被他捏断。

“帮帮忙还是可以的,你有分寸就好”宋子休扫了一眼梁跃江,小子,你是有多不爽啊。

他继续说:“冯迟的品性为人都不错,挑不出什么明显的缺点,这几年的历练,倒也是个奇才”

宋允清好奇,“爸,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一次生意里,我第一次见到二十岁的人有这般气魄和计谋”宋子休笑着说:“那时候你在你小醉舅妈家”

宋允清是在另座城市念的初中,三年都在小叔家住着,梁跃江只要有三天假期都会跑去找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宋天朗觉得这小子不简单,年纪小小的就会千里追妻,每次来的扮相极风骚。

有次陈醉把他拉到一边,“小子,帮我做一件事,我告诉你个惊天大秘密!”

那个“大”字被她拖的很长,末了补充:“是你家宋允清的”

梁跃江本来极淡定,听到后半句简直热血沸腾,“好!我帮你做!你说!”

陈醉从身后亮出一把剪刀,“呐,宋天朗的所有内裤在左边第三层抽屉里,你把它们全部剪个洞”

“噢,可别忘了,是裤裆那”

梁跃江年龄小,红着脸知廉耻,但为了那个惊天大秘密,他硬着头皮去行凶,结果中途被宋天朗发现,气的操起棒棒糖追着他打,“臭小子,毛都没长全,倒学会残害同胞了!”

当夜,宋天朗就把陈醉丢到房间狠狠干了一遍。

梁跃江扒拉着她的裤脚不放手,哭丧着脸说:“我要秘密,我要秘密”

陈醉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秘密就是啊,多吃牛奶煮玉米可以丰胸,你要替允清加油啊!”

后来毛孩长成成熟男女了,梁跃江用事实证明,牛奶玉米没有爱人的手有效。

从很小开始,从她凶巴巴的抢他的玩具开始,从她穿着花裙子对他浅浅微笑开始,梁跃江的世界,梁跃江的眼睛,从来只有一个宋允清。

这顿饭他吃的很不爽,嬷嬷刚收拾了碗筷,他就说先回去了。

宋允清急急跟了上去,“小江,小江”

坐在沙发上喝茶的宋子休笑的意味深长,臭小子,这么经不起刺激,就多说了几遍冯迟的名字,就让你如此炸毛,不好,不好。



易和社的顶层,俯瞰这座城。

评审会拟定最终入围名单,一切梳理完毕后坐在一起闲谈,他们都是极专业的人,不乏大师级的,画龄过半百有余,一生唯画是命。

“顾人北当之无愧,繁花图当真似锦,染色的技巧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七十有余的李须臾评论起这次的作品,对顾人北极为满意。

“这第二名其实更难得,再朴实不过的白描,竟能勾出山水的大气,这画者的灵气和悟性也不是一般人”

有人附和,“是啊,不足处就在细节上处理的不够细致,按理说,要是渲上色会惊艳许多”

门开,挺拔的身影出现,正装贴身,相貌极俊,就是气质太过凌厉。

“各位前辈今日辛苦”声音顿挫,却还是如他气质,带了三分清冷。

“危社长”稍年小的起身毕恭毕敬,年长的也是微微点头。

“我看了所有参赛的画,第一名当之无愧,这第二名少了零点五分”他坐到沙发上,看到所有人点头以示认同的模样,列举了一二名之间的差距,还有细数第二名画的缺点。

笑意一点点勾起,“易和社一向惜才,五年一届的画赛也是为了挖掘潜力之人,顾人北作画三十几年,在圈内也有声望,入围第一实至名归,据我所知,他的这幅作品精琢了一个多月,但你们可知……”

“你们可知这第二名用了多久”

细小的声音讨论,“必不少十天”“半个月吧?”“不会比顾人北少”

他笑,比划着手指,“不到两小时”

众人皆惊,就连年岁较大的画师也动容,怎么可能,只是差距0.5分,想不到时间上的差距如此不成正比。

“危社长,冯迟手下的画者敢问是哪位?”

有人帮忙回答:

“唐意浓”



今日最轰动和最受关注的事,便是宋氏家主的生日盛宴,名流政客,商界群雄,甚至是退隐多年但曾扬名不朽的李歧山也应邀参宴。

觥筹交错,奢侈至极。

无论哪方面,都显露出宋子休无人可代的地位。梁跃江以主家身份面对所有,宋家女婿,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公认,就待他们何时喜结良缘。

宋允清被派去接老爸年轻时的兄弟,礼服贴身,肩膀□,只有左边一条极亮的小钻肩带,梁跃江抽空去了更衣间,把她压在墙上狠狠吻,“把衣服换了再去,穿的这么少”

宋允清笑了,妩媚至极,“小醋坛子”

他哼了声,找了件外套把她裹得严实才放心,“早去早回,等你来了再开席”

宋允清偷偷亲了他一下,愉悦的走了。

冯迟肯定是出席这次盛宴,梁跃江当然不是小家子气的男人,待客之礼周到得体,见到让他不爽的人,这种场合还是有分寸的。

席间冯迟接了个电话,对方开口说:“冯迟,我是危安……”

梁跃江有留意,冯迟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差,即使在热闹的氛围里,依然明显感觉他的变化。

男人挂了电话,扫视全场,最后停在梁跃江身上,冯迟一步步走近,到最后几乎小跑。

“梁跃江!去找宋允清!”



“暖阳,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向阿虎呢?”

拍了拍小孩的脸,宋允清笑颜如花,刚才在车上看到向暖阳一个人坐在超市门口吃超大杯冰激凌,棒球帽拽拽的。

于是让司机停车,担心这小家伙是不是离家出走,向暖阳小朋友很前卫,闹出走已不是一两次。

“我爸鬼混去了,他最近认识一个以前村里的老相好”

小孩鄙视的眼神,鄙视的语气让宋允清一下子笑了,“人小鬼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好吃的?”

向暖阳圆鼓鼓的眼睛直转,“小清老师,你再去对面帮我买个超大杯冰激凌,我就跟你去”

宋允清无奈的摇头,小孩还要草莓味。

红灯已亮,如水车流停在人行道外,过马路,看时间,宋允清估摸着还来得及。

前方却有一个人逆着人流朝这边走来,宋允清本没怎么在意,她不经意一瞥,突然涌出不好的预感,那男人的目光太凶狠,小寸头极短,还有,还有藏在衣袖里却还是露出的刀尖,锋利寒光。

凶狠的目光就是追在她身上,这么有目标性和攻击性。

宋允清下意识的转身往回走,向暖阳还坐在那不高兴的撅嘴,“小清老师你回来干嘛呀”

“走,快走,暖阳快走!”宋允清大呼出声,刚想跑,拥挤的人群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腕死死抓住,往上举,再往前伸。

宋允清的手悬在了半空,抓着她的男人力道大,根本丝毫挣开不了。

身后的人已经走近,目露歹光,狠狠举起刀,对着她的手就要砍下去……

7、追求

宴会极盛大,丈夫的身份注定躲不过交际应酬,从嫁他开始,苏又清就在学习及适应。

“夫人,夫人”侍者急匆匆的走过来,得空休息的苏又清正在喝东西,耳环随着转头的动作,熠熠生辉。

“夫人”侍者很年轻,握着手机一直颤抖。苏又清问:“怎么了?”

“电,电话”他把手机递过去,嘴唇都有点白,“是,是关于小姐的”

苏又清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时间一秒一秒,“砰”的声,柔细的手一松,手机落在腿间,又滑到地上。

苏又清脸色苍白,半天不知道反应。侍者吓到了,也不敢去扶她,正准备去叫人,苏又清突然站起,推开他就往大厅跑。

“宋总可享儿女福了,贵公子完全继承您往日风采”齐辉的老总向宋子休敬酒,转而对他身边的梁跃江说:“梁经理上个月的并购案实在是赢的漂亮,以后还望多关照”

梁跃江客气的回敬,酒水一饮而尽,仰头时的动作潇洒利落。

“听说宋总的大小姐才华横溢,和梁经理真是一对璧人,我们都等着祝福这段姻缘,到时必是大礼奉上”

宋子休难得露出笑容,轻轻与他碰杯,“那自然是会通知齐总,儿孙自有儿孙福”

陪着宋子休转了圈,梁跃江就去西厅了,冯迟就是这时候朝他走来的,“梁跃江!快去找宋允清!”

他对冯迟一向不待见,或者说一山容不下二虎,两个出色相当的男人,在事业上,在生活里,牵扯到一丝利益和在意的人,都难以维持友好与和平。

冯迟凌厉的表情,还有宋允清这三个字,让梁跃江的心莫名一沉。

苏又清也在这时慌乱的向丈夫走去,宋子休一把抱住踉跄的妻子,“清清”

“女儿,女儿的手……”苏又清紧紧拽着他,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宋子休脸色瞬间变冷,一场盛事喜宴,粉碎。

梁跃江早已冲了出去,车速飚的飞快,宋允清,宋允清,东江医院,被人送进去的时候满手的血,把衣袖染的透彻。

一路红灯直闯,车后不停咒骂,“小心死人,开跑车了不起啊!”

医院的病人多,梁跃江飞跑,上阶梯的时候甚至要摔倒,没人在意他狼狈的姿势,只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惶恐表情。

二楼左转,第五间科室,梁跃江在门口放慢了脚步,头脑一片空白,想不到原因,也不敢想后果。

推门,梁跃江看到医生在检查宋允清的手,而手上是一片红,他觉得呼吸困难,直到宋允清回头,“……小江”

她的脸色没有血气,看到来人就受不住的想哭。

“她的手,你他妈不给我治好,我杀你全家!”梁跃江揪住医生的领子狠言,眼睛通红气息不稳。

四十来岁的医生吓到了,完全被这男人的气势震慑住,“你,你先松开”他抖着声音,使劲掰梁跃江,“她的手,她的手没事,是假的,假的”

梁跃江的手劲更加重,猩红着双眼:“安假肢就叫没事?我现在就把你卸了!”

医生都要哭了,指着宋允清说:“叫保安,给我叫保安”

最后还是宋允清搂着梁跃江的腰把他拖开,“小江,我没事的,你冷静一点,不是血,不是血”

在马路上,男人没有砍下去,做足了样式吓到宋允清后,手一收,便把刀收了起来,拽着她手的那人,拧开一小桶红色油漆就这么浇了下去。

梁跃江愣了好久,死死盯着她的手,想到刚才腰间有力的劲道,再回头看了看被吓傻的医生,最后,沉默的牵起她走了出去。

梁跃江打电话报了平安,听到那端苏又清细碎的哭声,宋子休让他们先回来,而后去安抚妻子。

她和梁跃江都不说话,出电梯的时候,他突然转身用力的抱紧她,“允清……”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没事,就好。”



这一夜她睡的极不踏实,折腾到三点才勉强入睡,梁跃江把她按在怀里,这么强烈的存在感也没办法让她安心。

“允清你乖,别怕,我在”梁跃江说了最温柔的情话,怀中人渐渐入睡之后,克制了一天的情绪释放,他的眼神都yīn郁了。

本来是要帮她请两天假,宋允清不同意,另个美术老师休产假,她的班也由宋允清带,要是不去,耽误的课就很多了。

向暖阳请病假,小孩昨天被吓到了,回去就发了高烧,他爸爸向阿虎急死了,还以为儿子中了什么妖术,差点就要请道士到家里做法事。

宋允清一天精神也不好,冯迟打电话过来,说有事要找,见面时他的第一句话:“小清老师,以后画室就不麻烦你去帮忙了”

冯迟的语气很正经,宋允清甚至在想,会不会是自己重绘的那幅画的比赛结果不好。

她点头,“好”

冯迟缓了脸色,“抱歉”

他转身就要走,宋允清把他叫住,“冯迟”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她抱着六个班的作业本有点吃力,冯迟手一伸,稳妥的捞到了自己手上,风把画本吹开一页,本子上红彤彤的太阳露了出来。

“上次送去参赛的画……”

冯迟抬起头,听到她说:“是我画的”

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谢谢你”

宋允清微微低头,头发撩起一缕扫过鼻尖,再看冯迟时,她眼里有了淡淡的笑意。

“恩,泼油漆那件事,是和这次参赛有关吧”

冯迟了然,却意外宋允清竟然知道,而且没有什么责怪,平淡的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呵呵”他突然笑了,“小清老师,你比你未婚夫要淡定很多”

中午的商业聚餐,梁跃江隔着人群对他举杯致意,轻轻一点,仰头喝下。冯迟晃了晃杯里的酒,梁跃江就从人群里逆流而来,嘴角的弧度不带半点温度。

梁跃江撞了他的肩,看似不经意,力道却大的很,“冯迟”

他咬字清晰,“冯,迟”

梁跃江笑意不减,声音的冰冷绕在他耳间,“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隔着距离看来,两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就像是在说笑交谈,两人穿的都是同色系的西装,却各有各的悦目赏心。

冯迟沉稳矜贵,梁跃江的气质,一看就出自名门望族。

众人都以赞赏的目光打量这两人,却不知和善的背后,是怎样的暗涌。梁跃江把声音压的更低,但却更狠厉:

“她要是因为你出事,我会杀了你”

冯迟面不改色,眼神淡然,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对梁跃江轻轻一点,嘴唇沾了酒水,微抿的动作很从容。

听到此事后,陈扬很来兴趣,“原来,梁跃江有个这么大的弱点”

冯迟摇头,“你真以为,她是他的弱点?不要忘了,宋允清是谁的女儿”

陈扬沉默,宋允清自小就被宋氏保护的很好,宋子休明白,最好的保护,就是尽量让她少受身份的困扰,所以,无论是商界还是媒体,只知宋总有颗掌上明珠,却不知宝珠是何人。

即使是去年的订婚仪式,盛宴上也杜绝拍摄,只言祝福。报刊杂志上的照片,都是梁跃江帅气的身影,宋允清的只是引人遐想的背影。

“梁跃江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不靠任何人,也一样出色”冯迟给陈扬倒了酒,自己也浅抿小酌,他说:“梁跃江太年轻,心浮气躁沉不了气”

冯迟放下酒杯,“陈远怎么样了”

“还要做三期治疗,估计……”陈扬想到哥哥,表情失落,“估计以后画画是难了”

冯迟叹气,“可惜了”

陈扬想到什么,拧眉说:“你不打算让宋允清帮你了吗?两小时,帮你拿到第二名,这颗明珠你真要放过?她比唐意浓还让人惊艳”

冯迟摇头,“我对她没目的,所以我不想牵扯她”

陈扬不赞同,“那唐意浓呢?”

“意浓?”冯迟嘴角淡淡的笑,“她和她不一样”

陈扬没弄清这两个“她”各指谁,冯迟在窗边,背对着看不到表情,他说:“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小学美术老师……”



唐意浓并不同意冯迟的决定,“公私分开,我正在为预决赛做准备,色彩是允清在调的,她走了,没人能接手”

冯迟说:“你不用担心,我帮你重新找人”

“不可能”唐意浓拒绝,“我的画不可能中途换人,没人找得到她的感觉”

冯迟沉默,不是什么好心情。唐意浓也是倔强的人,只是这次,明显的和冯迟较劲。

“如果你要换人,我就不画了”这是唐意浓最后撂下的话,她倒水,喝水,没看冯迟一眼。

“意浓,你在闹什么”他语气不重,脸上一层薄薄的怒意。

“反正少了我对你毫无影响”唐意浓有点负气,推开走近的冯迟就要出门。

冯迟也没拦她,“公私分开,也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宋允清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不会让她介入”

唐意浓停住微微一怔,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诉她,她和他才是一个世界的吗。

这暧昧不明却又叫人遐想挠心的话,不轻不重,恰好捉住唐意浓最细微的软处。



宋允清还是留在了画室,是唐意浓亲自过来的,她说的于情于理,宋允清这种性子是肯定不会拒绝,何况只差五个颜色,调完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宋允清告诉了梁跃江,抢在他发怒的前一秒抱住他,食指游离到他的小腹,在肚脐眼上轻轻的扫着,不出所料,梁跃江一下子温和了,渐渐的,还有点气息不稳。

“我保证,就明天一天了好不好,要不你陪我一起”宋允清最后还晃了晃他的手指,撒娇的说:“小江”

梁跃江没好气,冷冷的,“又是冯迟?”

她摇头,“是唐意浓,我帮她调的色,中途换人确实不妥”

“好了别说了,乱七八糟惹了一身事,明晚六点我去接你,你再乱跑,就把你绑了”梁跃江点着她的小脑瓜,“过完年一定要把媳妇取回家”

他懒洋洋的坐上沙发,对面前含笑的宋允清勾了勾手指,“爱妃快来伺候朕更衣”

她笑了出来,骂他没个正经。



宋允清来到画室的时候,唐意浓她们都不在,竟意外的,冯迟在这。

落地窗边,晨光清澈,透过轻纱折了进来,在他身上恣意温柔,冯迟转身对她笑,负手而立,这道身影,将画室里所有的纸上风景都比了下去。

他说:“小清老师,早上好”

宋允清低头一瞬,她觉得,冯迟真是个好看的男人,若是用笔描出,也是极生动的吧。

这一天,画室里就她和冯迟两个人。

冯迟虽参加了这次画赛,但还从未好好看过作画的过程,他很忙,挥金钱投成本,没有闲心去看一朵花的盛开,对商人来说,利益与结果最为重要。

“这是柠檬黄,这是微青”冯迟随着她食指的轻滑移动目光,宋允清挑起一支颜料在他面前晃,“加上西洋红,可以调出夕阳的颜色”

一说到画,她眼里都是清亮的光,宋允清生得一副好相貌,笑容融在日光里,很耀眼。冯迟慢慢的低头,倒是像在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画室很安静,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宋允清调色,洗笔,动作娴熟也认真,冯迟竟真的在一旁静静看了她一天。

而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宋叔会如此保护这个女儿,也领悟到梁跃江那日在自己耳边说“她要是因为你出事,我会杀了你”这句话的狠劲了。

宋允清画画时候的样子,太令人安心。不像专业画手的锋芒,就是浅浅淡淡的一抹存在,安宁之日,不忍打扰。

她执笔,她调色,她洗色盘,她弯腰拿画具时露出腰间细白的一截。偶尔会转头对冯迟笑一笑,然后继续工作。

整个画室,静默却宁静人心,冯迟突然觉得心有点乱,以及迫不及待的想要争取某些东西。

“小清老师”递给她棉布擦手,宋允清吁了口气,撇撇嘴角说:“手真酸”

“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吗?”

冯迟突然问,她摇摇头,“我爸爸很喜欢你”

“嗯,宋叔是我恩师”

冯迟握住泡在水里的毛笔轻轻搅着,手指也很漂亮,“应该是七年前,宋叔把我叫到家里,在花园的草坪上……”

“你在逗一只哈士奇,你想吓它,把手握成拳头,结果那只狗一动,反而把你吓住了,往后退了两步绊到在地上”

冯迟眼带笑意,“我记得那天,你穿的是白色t恤,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

宋允清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她愣了好久,还是记不起,最后只是小声的说:“那还真是……很丢脸”

冯迟笑容更深,“然后就是前年的一次画展,有你们学校的优秀毕业作品,我看到你的了,那幅画是叫《临江》”

宋允清动了动嘴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了冯迟好几眼,心里涌上的不知是什么情绪。

“宋允清”

“嗯?”印象里,冯迟很少叫她的名字,大多时候都是称呼“小清老师”。

“在学校里追你的男生很多?”

她摇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有人追过我”

冯迟倒也没有惊讶,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笑意温雅。

宋允清说:“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梁跃江”

漂亮且有才,性格也温柔,但宋允清真的,没有被男生追过,脸红心跳以及同学间的说笑,她一个都没有体会过。

因为青梅竹马的梁跃江,傲气如他,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就算是梁跃江,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追求过宋允清,两人一路相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

甜蜜,也微酸,青春悸动的缺失,本来就是一种遗憾。

宋允清聊到这些表情有点不自然,正准备转移话题,却被冯迟的一句话惊骇,那种从头到脚都颤栗的感觉,让她险些站不稳。

冯迟的笑容像是突然定格,眼底的一湾温柔,吸住了她的视线,他说:

“那你要不要试试,被人追求是什么感觉”

继而,他缓慢的,对她伸出了手。

8、后续

《强取》8.“宋允清。”

“嗯?”

“在学校里追你的男生很多?”

她摇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有人追过我”冯迟倒也没有惊讶,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笑意温雅。

宋允清说:“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梁跃江”漂亮且有才,性格也温柔,但宋允清真的,没有被男生追过,脸红心跳以及同学间的说笑,她一个都没有体会过。

因为青梅竹马的梁跃江,傲气如他,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就算是梁跃江,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追求过宋允清,两人一路相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

甜蜜,也微酸,青春悸动的缺失,本来就是一种遗憾。

宋允清聊到这些表情有点不自然,正准备转移话题,却被冯迟的一句话惊骇,那种从头到脚都颤栗的感觉,让她险些站不稳。

冯迟的笑容像是突然定格,眼底的一湾温柔,吸住了她的视线,他说:“那你要不要试试,被人追求是什么感觉”继而,他缓慢的,对她伸出了手。

*站立身前的男人,一脸措愣的小清老师,加上这一室的墨香,混淆成复杂的感觉。

宋允清摇头,重重的摇头,她说:“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梁跃江”然后又小声补充:“对不起”“你脸红了”“恩?”她抬头,冯迟一脸的坏笑撞进眼里,他的手朝自己伸近了些,宋允清以为他要摸她的脸,掩藏不住的惊慌失措让冯迟笑容更开。他说:“别紧张,我只是拿画架上的笔”越过肩膀,带动的风擦过她的脸,衣袖上的香浅浅的,冯迟的手收回,晃了晃画笔,“这个颜色就是夕阳红对不对?”

宋允清摇头,“不是,它是用来画朝阳的,比夕阳要红一点”“小清老师,你跟它一样”冯迟把笔放到水瓶里洗色,“……我是说你的脸”之后两人没再说话,宋允清收拾画具,擦桌子扫地,与冯迟保持三米的距离,他站在窗边没有走动,静静的翻看画册,是唐意浓平日的练笔之作。

宋允清踟蹰了很久,“冯迟”“恩”他应声,简洁平淡,画本翻到第十页的时候听到她说:“……我还是不要试了”“被人追的感觉,我不要试了”声音一分一分变小,她完全没有体会到心跳加速的新奇感,相反,不自在和惶恐,浑身冒冷汗的感觉实在不太妙。

冯迟依然翻着画本,“恩”了一声表示听到。

离六点还有十五分钟,宋允清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冯迟突然叫她,“小清老师”宋允清抬头就看到他拿着一本杂志,“你的画在上面”铜版纸上一整版,印着宋允清的毕业作品《临江》,江南春水意境最美,扁舟之上小男孩握浆,堤岸绿意萌生,光着脚的女孩摇手远望。

画的下方写着,“清水泛一舟,临江念一人”。

宋允清也不惊讶,这幅画收录到学校的优秀毕业作品里,宋允清的本科院校在画界很有分量,刊登在各杂志也是惯例了。

宋允清站在冯迟身边,微微贴近看他手中的杂志,冯迟问:“《临江》,是为他画的吧”“是”她几乎没什么迟疑和思考,画者画魂,如果不是极大的信赖和了解,当年的《临江》也不会拿到全院第一的毕业成绩。

“为什么去做小学老师,你一定可以有更好发展的”“因为我什么都不缺……”

冯迟在听到答案后一愣,他手中的杂志被她翻页,纸张刮过大拇指痒痒的。冯迟明白了,宋允清这么安宁的性子,是因为物质精神她都不缺,繁华或是平静,身后有两个男人护她爱她,一个给她足够强大的亲情,一个,给她生猛无比的爱情。

“我和你恰好相反……我什么都缺,所以不得不去争取”宋允清的目光从杂志上收回,偏着头看他,冯迟笑了笑,“我母亲生我时去世了,因为难产”“那你爸爸不容易,把你带大很辛苦”“他也死了”看到她不自在的表情,冯迟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他没有娶我母亲,我在舅舅家长大”什么都缺,所以要去争取,所以冯迟争了一口气,缔造了他的清远堂,押上自己的命赌一场冒险,把清远堂所有的暗黑幕下交易悉数漂白,在商场上走的堂堂正正。

有人对宋子休说,“和清远堂合作,不用看财务报表和销售份额,只要合同上签的是‘冯迟’就足以定心”“小清老师,如果以后我有了女儿,也会像宋叔栽培你一样对她”冯迟眼里淡淡的笑,眼神都温柔起来,宋允清的心如针扎,梁跃江也说过类似的话,“生个女儿呗,生女儿最好,看咱爸把你喂的多好,白白嫩嫩能啃能咬,还可以带出去溜溜”彼时的梁跃江还煞有其事掰着手指算日子,“四月播种,五月长苗,六七八禁欲,九十月可以轻一点做,一眨眼咱宝贝女儿就出来了”女孩富养带福气,男人似乎都想有个女儿,当宝贝宠心尖。

“宋允清,你什么都不缺,就缺一样”冯迟的话让她回神,他侧脸微低,漫不经心的样子,“缺随性……你被保护的很好,也被束缚了很多”宋允清一愣,手指从杂志上移开,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门应声而开,梁跃江玩着车钥匙走了进来,“事情弄好了吗,我接你回家”宋允清和冯迟都转过头,一个惊喜,一个深沉,而梁跃江的眼神停在某人身上,微微眯起了眼。

梁跃江一副不友善的态度,冯迟也没打算跟他打招呼,宋允清转身对冯迟说了“再见”,他轻轻点头,梁跃江抬了抬下巴,明显不悦。

“小清老师”冯迟突然把宋允清叫住,目光落在她腰间有力的手上,不动声色。他清了清嗓子,对宋允清笑着说:“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我只是逗逗自己”她了然,也是会心一笑,腰间的手倏地用力。

*梁跃江开车很猛,把跑车当飞机,宋允清每次坐都很忐忑,默默把安全带抓的更紧。

“刚才的事是什么?”梁跃江憋了好久还是问出了口,半天都没听到她回答,抠着方向盘指节都白了,红灯停车,他转过身咬牙,“我在问你话”宋允清一脸笑意,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梁跃江的火气灭了七分。

“以后的周末你都空闲了,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多出去走走,还有一些宴会,陪我一起吧,没有女伴很寒碜,以后结婚了,这些事你总得习惯”宋允清含糊的“恩”了声,没放什么心思。她不喜欢这些东西,豪门氏族的大小姐,哪个不是花枝招展活跃在各大酒会宏宴上,梁跃江打趣宋允清是养在深闺里的幽兰,“怕不怕我被人勾引了去?”

她老实的说:“我没想过”梁跃江无法避免的和各色人打交道,名媛淑女人才精英,加之他性格爽朗,朋友也是五花八门。但凡宴会,梁跃江从来都是一个人,身边未曾见过任何女伴。

梁跃江笑着握紧她的手,宋允清想了想,没有把冯迟说的话告诉他。

*冯迟仍在画室里坐着,唐意浓回来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不开灯啊,怪恐怖的”“恩,忘了开”他似乎很疲惫,“东西都买好了?”

唐意浓点头,看到桌上一个装巧克力的空盒里满满的烟蒂,“你,在这待了很久?”

“一天”冯迟靠在沙发上,“意浓,帮我倒杯水好吗”唐意浓在杯子里放了一片柠檬,冯迟依然没动,坐在那闭目养神,唐意浓伸手搭在他肩上,迟疑了两秒,见他没拒绝,于是轻柔的按摩。慢慢的,手指移到太阳穴,顺着时针打圈,唐意浓的声音很温柔,“最近很累么?”

“每天都累”冯迟一把抓住她的手,“好了,别揉了,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冯迟细细摩挲着她的小手指,“德国带回的药还有吗?我让小朝再给你调一些,关节不常疼了吧?记得每周二去李医师那儿泡手”唐意浓“恩”了声,生硬,细听才发现带着压抑的哭腔。

她快步绕到冯迟身边,攀着他的手顺势贴了过去,“冯迟”这两个字被她念的苦涩,“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能让你有半点喜欢吗……”

冯迟叹气,“意浓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明年找个好男人嫁了,女孩子经不起等”

9、怒意

《强取》.第9章冯迟叹气,“意浓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明年找个好男人嫁了,女孩子经不起等”“经不起等,可这么多年我就等了你一个”她突然落泪,冯迟却把她紧握的手一个一个掰开。

“你到底喜欢谁呢,以前是危欢,可她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冯迟你到底喜欢谁呢”“我谁都不喜欢”他端起杯子喝水,柠檬的酸味浸了出来,他拧眉。

唐意浓明白,冯迟可以喜欢任何人,就是不会喜欢她,一场车祸让父母重伤,唐承死前的回光返照,拉着女儿的手指着面前的男人说:“乖女儿,以后要听他的话,好好高考,晚上少吃糖啊,呵呵”彼时的唐意浓豆蔻年华,望着面前俊朗的男人很冷漠,他伸出手,“意浓,我是冯迟”这六个字,受人之托,意浓情重。

下楼买午饭的时间,再到病房时父母已经去世,医生正在拔管子,车祸让唐承的身体受了很重的外伤,血肉外翻很怖人,白布慢慢盖上他的脸时,冯迟挡在唐意浓面前,手掌盖住了她的眼,他说:“我会照顾你,不要怕”唐意浓这女孩,生来一股艺术家的气质,长的高挑五官精致,在五省联合画赛上一鸣惊人,曾有狗仔锲而不舍的追着她拍,说她有背景,被富商包养,嫁入豪门指日可待。

最后唐意浓忍无可忍,一把抢过记者的相机摔在地上,“再拍,我告到你破产”名气正盛之时,唐意浓远赴日本,一待就是好几年,她的作品不多,但每次展现惊艳人眼。直至此次易和社的画赛,第一个意外,清远堂参赛,第二个意外,唐意浓高调而归。

初赛之作《盛唐》不负重望,预选赛的《水墨》叫人心醉,0.5的分差位居第二,而据社长危安所言,这醉人的水墨,是不到两小时的创作。

画者唐意浓,冯迟的唐意浓。

冯迟最大的失算,是唐意浓对他的喜欢,而且这女孩儿一身蛮劲,18岁的告白,冯迟拒绝的很干脆,或者说还有些残忍,“你不要爱我,你爱我不起”唐意浓买醉的时候对好友苦涩的说:“再等两年,如果两年之后他还是这样,我就嫁人”两年之后,爱他正好十年。

穿最好的衣服,上最好的大学,请知名的画师,这些都是冯迟给她的,冯迟的私生活就是一个谜,没人知道谜底。

“比赛准备的怎样?”冯迟转移话题,把杯子放在桌上,“柠檬有些酸,下次加点蜂蜜”“恩”她说:“还有一个月,没有问题的”冯迟笑:“这次我亲自去送画,不会被咖啡泼脏”说到此事,唐意浓到底是介怀,气恼之余还有点酸涩,真正的一鸣惊人是宋允清。

“小清老师不会再来了吗?”

冯迟没有肯定,指了指一旁说:“颜色她都调好了,你去看看”唐意浓试色,再用不同分量的水去晕染,色彩渐变分层明显,是她满意的效果。不经意看到一边摊开的杂志,正是《临江》那一页,唐意浓心猛的一跳,空白的地方用黑笔写满了一个名字,那笔锋,字迹的力度,她怎么可能认错——冯迟,写了满满一页的“宋允清”。

*从画室出来已经很晚,冯迟把外套甩在肩上,手插着裤袋一派随意的模样。他的车前横了一辆拦住去路,车窗滑下,危安嘴角勾笑,“好久不见”冯迟一点也不意外危安的出现。

找了不起眼的酒吧,叫了廉价的啤酒。冯迟一口灌下,危安也是豪爽饮尽。

“你还真有胆啊,我的画赛你也敢来”冰爽下喉,声音蛊惑,危安长的太邪气,这意味深长的话换做别人,早就被吓寒了心。

“你要是公私不分,就不会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了”冯迟对waiter打了响指,重新叫了大杯啤酒,“危安惜才,众所周知”“冯迟我真该对你刮目相看,藏了一个唐意浓,还有宋氏的小姐,这是个无价之宝”危安玩味,“你挑女人的眼光,很上品”“宋允清不是我的人,你不要再伤害她”冯迟晃了晃杯中酒,声音很涩,“她是个好女孩”危安突然笑了,“好女孩和坏女孩,哪个出事你比较心疼?比如,危欢”听到危欢这个名字,冯迟脸色都变了,“下周是她的忌日,我没有忘记”“其实我很想要你的命,但危欢太喜欢你,我不想让我妹妹死后也不安宁”危安眉间无奈,自嘲的笑,“意浓,还好么?”

“决赛现场你会看到她”冯迟把钱放在桌上,“今晚我请”喝完剩余的,他准备走。

“冯迟”危安把他叫住,这男人一旦染酒,邪气更添三分,“你是个好合作伙伴,也是很爽的竞争对手,可惜啊,我妹妹的死不是你造成,但毕竟和你有关,我答应危欢不会动你,但不代表不会动你身边的人”“我喜欢意浓,不会为难她,别的人,就不保证了”危安举着酒杯微微一点,“别惹梁跃江,他的底线你比我更清楚,留着命,总有一天我要和你堂堂正正较量一场”酒吧艳红的灯着实刺眼,此刻的冯迟笑容清俊,屈起手指有节奏的扣了扣吧台:“惹不惹,我说了算”*温馨的卧房里,软扑扑的大床上,梁跃江枕在宋允清的腿上,小清老师在帮他剪指甲,“直接用啃的吧,多方便”宋允清作势把他的手放在嘴边,梁跃江猛的收回,“别!”

她咯咯笑,揉乱他的头发,“跟向暖阳一样”梁跃江捉着她的手吻,头也不老实的在她腿上蹭,“后天有个酒会,你陪我去吧”宋允清不喜欢这些交际应酬,以为她又会拒绝,不料竟应了下来,“好啊,这次我陪你去”梁跃江表达兴奋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她按到床上,“梁经理终于有女伴了!”

*月白礼服贴身,浅淡的妆倒是凸显了她的气质,挽着梁跃江的手,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得体的笑,优雅的动作,听梁跃江介绍好多人她认识,一圈下来一个都没记住。

得空躲到外面园子,小清老师揉着脸捶着腰,事实证明她果然不适合这种场面。

礼仪悉数尽到,感受不到半点开心,和那群名媛淑女在一起,她们说的名牌明星,她一个都不感兴趣,有人说了一个笑话,个个捂嘴笑的开心,宋允清实在不明白笑点在哪。

全场唯一吸引她的,就是人群里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梁跃江。鲜衣怒马,光鲜华丽,他连笑容都爽朗耀眼。

“酒会还要多久结束?”宋允清问端酒而过的侍者,侍者恭敬回答:“两个小时”一听就头大,平时早就钻被窝了,叹了气,还是陪着梁跃江,对于这位宋氏小姐,见过的人极少,这会也不太敢套近乎。

一群人在角落小声交谈,“跃江的未婚妻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的耳钉上次我想买呢,说是被人定制了,原来是她啊”“我觉得你比她漂亮,她的胸型挺好看的”“谁知道有没有垫啊……”

*回家的车里,宋允清靠着梁跃江的肩,小江握着她的手,“累了啊?”

“恩”“今晚开心么?”

“恩”“回我那?”

“恩”“做一次?”

“恩”小清老师累趴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梁跃江笑的好坏,得逞的说:“答应了不许反悔”她扑到他怀里,闷声,“奸尸”“很多人都喜欢你,穿黄色裙子的女孩”宋允清往他胸口蹭了蹭,惹的梁跃江精神振奋,“你介意么?”

“我只在意你”梁跃江喜上眉梢,把她抱的更紧,吻了吻她的头发,“今晚我的女伴最闪耀,以后每一次你都陪着我好不好”宋允清迷糊糊的“恩”了声,眼皮耷拉着,听到梁跃江说:“睡吧,别担心,等下我抱你上床”怀里的人儿一动,他轻拍她的背笑道:“只上床,不做,乖了”*把宋允清安置妥当,替她褪去礼服换上睡衣,梁跃江冲了澡出来发现她把被子踢到地上,自己也滚到了床边,“小猪,哪里都好就是睡姿丑毙了”梁跃江抱着她往床中央挪了点,多年的默契让宋允清太熟悉他的怀抱,蹭了蹭竟也没醒。梁跃江看了看明日的行程安排,“滴答”一声,新邮件提醒。

宋允清身边的被子摊开来,却是一夜未暖,旁边的位置空荡整晚。宋允清醒来时梁跃江就不在卧房里。以为他早起去忙公事,宋允清料理了一下也去学校上课了。

却不知,梁跃江不是早起,而是在屋里坐了一夜没有睡觉。自他看了那封邮件,心里的怒意就没有平息过。

邮件的内容,只是一段视频:午后阳光温暖的画室,宋允清和冯迟的对话,画板上各种明艳的试色,以及冯迟微扬的嘴角和从容的告白,他说:“那你要不要试试,被人追求的感觉”“咔”的声,画面一黑,视频完结。yīn沉的下去的,还有梁跃江的心。

这封邮件,没有标题,发件人不明。

*大清早被敲门声惊醒真不是件好事,不,应该说是砸门声,冯迟的居所简洁至极,家具也是少之又少,从装潢的风格就可以看出屋主的喜好。

显然,冯迟是个喜欢清静的男人。

揉着太阳穴,睡眠不足头疼的很,白色t恤勾勒出他紧实的腰身,六点不到!冯迟再好的教养也面露不悦,然而更不悦的事情还在后头。

对上指纹,“滴”的一声,门刚解锁,重力撞击门板“腾”的下反弹而来,冯迟伸手一挡,动作再凌厉迅猛,还是被震的手发麻。

梁跃江走了进来,握起拳头不由分说的砸向了他的脸,冯迟一躲,脸颊还是被梁跃江的大拇指擦中,火燎一痛,然后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蔓延开来。

梁跃江狠厉,“冯,迟!老,子,看,不,起,你!”

10-15

10、酒醉

对上指纹,“滴”的声,门刚解锁,重力撞击门板“腾”的反弹而来,冯迟伸手一挡,动作再凌厉迅猛,还是被震的手发麻。

梁跃江走了进来,拳头不由分说的砸向了他的脸,冯迟一躲,脸颊还是被梁跃江的大拇指擦中,火燎一痛,然后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蔓延开来。

梁跃江狠厉,“冯迟!老子看不起你”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来不及感知,冯迟偏头又躲过挥面而来的拳头,梁跃江红着眼,“我说过不许你碰她!你算什么东西!”

冯迟紧抿嘴唇,屈起手肘凌厉反击,梁跃江像只惊骇的野兽,憋了一晚上的怒意爆发,这力道,这手劲,完全是致命的招数。

冯迟一开始就被他逼到墙角,动作舒展不得落于下风,好家伙,眼角又挨了一拳。他心思一转,语调别有意味,“宋,允清?”

这名字一说,还带着他独有的低沉嗓音,一下子把梁跃江激怒到顶点,进攻和防御没了章法,冯迟冷眼瞄准他的弱处,膝盖一屈,重重的顶向梁跃江相对脆弱的腹部。

“嘶……”疼的他捂住痛处弯下了腰。

冯迟反攻,拽着他的衣领往后推,伸手去掐他的颈子,梁跃江一闪勉强避过,但鼻子撞上了拳头,一眨眼也是鲜血直流。

“梁跃江,我这里不是给你放肆的!”局势扭转,他反而被冯迟压在了墙上,冯迟发怒的时候,依然自我克制,厉气慑人三分,“大清早的,梁经理发什么疯!”

“你缺女人找别人,不要招惹她!”

冯迟不屑,“我缺不缺女人干你何事”他慢慢松了手劲,冯迟这个男人,好像无论何时都是一派从容,此刻急喘的胸膛泄露了他的慌乱。

“梁跃江你这么冲动,别以为全世界都在你的掌控中”冯迟狠狠把他推开,“我也,看你不惯……”

梁跃江是烈火,那么冯迟周身都是寒冰,处事方式不一样,引起的碰撞更巨大。

“你抢女人,也得看看对象是谁,暗地里耍手段真无耻”梁跃江冷哼,随手一擦鼻血,嫣红一片染上了鼻翼周围的皮肤。

冯迟不怒反笑,唇角的弧度明显的轻视,“宋叔没告诉过你,易怒、冲动是商场大忌?”

“接受或拒绝也只是我跟她的事,一个好女孩,被人喜欢合理不过,男未婚女未嫁,不逼不抢,如果我真想要一个女人,梁跃江,你什么都不是”

静默,长久的静默,冯迟的这番话不轻不重,字字清晰,句句砸在他心里,激起的千层浪被生生压了下去,呵,冯迟,真是个厉害的对手。

他的厉害,根本不把你当对手。

梁跃江捡了地上的外套离开冯迟的家,yīn郁的脸色怖人的很,他说,“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回家之后别跟小清老师发脾气,她是个好女孩,遇上的这么早……你很幸运”

冯迟拿出药箱,料理脸上伤口的动作很娴熟,“梁经理,慢走不送”



“宋小清老师,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不?”

办公室门口,向暖阳小朋友把作业按在胸口,气鼓鼓的模样。凑在年级组长旁边看教学计划的宋允清对他招了招手,“进来说”

“为什么要我重新画,我画的可好了咧”暖阳把画本推到她面前,脸憋的通红,肉呼呼的小手在上面比划,“这是衣服,这是裤子,我还给她带了朵小花”

宋允清无奈,“向暖阳同学,你有没有看清作业要求呢?”

“呵呵,暖阳,你画的是什么?”年级组长钟老师走了过来,摸摸他的头笑的很和善,“你们应该是画第十课的内容——最喜爱的服装?”

向暖阳把画本递到钟老师面前,“是哇,我画了一套我最喜欢的”

钟老师扯了扯嘴角,心里冒起了冷汗,向暖阳画的是:穿着比基尼的青春美少女,内衣和内裤上还点了好多小圆点,小孩一本正经的解释:“我画的是豹纹的哟,钟老师”

宋允清严肃起来,“向暖阳,明天把作业重新交给我,不及格拿不到奖状”

他瘪了瘪嘴角,“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离开办公室。

“暖阳很聪明,就是有点调皮”钟老师把打印好的教案放到宋允清桌上,“宋老师辛苦你了,王老师产假还有三个月,她回来后,把工作安排一下你也好好休息”

“没关系,应该的”宋允清笑着说:“还没恭喜你当爸爸了”

听到这个,钟老师喜上眉梢,“谢谢啊,我订了包厢,晚上大家一起过来玩啊”

办公室的同事笑呵呵的,“小清老师,咱们一致要求你把家属带来”

宋允清打电话给梁跃江,就想晚上带他一块去玩玩,私人电话一天处在关机状态,助理也说梁经理今天没来过公司。

钟老师请吃饭,这群老师都是艺术院校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小钟是唯一做了爸爸的,和和气气的饭局,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和梁跃江的世界完全不同。

宋允清参加过一次他和他兄弟的饭宴,**飞狗跳花样百出,让她极不习惯,或者说还有点惧怕。

去洗手间的时候她又拨了梁跃江的电话,这次通了,却没有人接。

“小清,我们叫了车,一起去唱k噢”同事问:“要不要等等你男朋友?”

“不用了,我等会告诉他地址,他自己过来就可以了”宋允清晃了晃手机,笑着说:“他可能还在忙”

包厢里大家唱的很尽兴,宋允清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心不在焉,梁跃江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急忙接通,快步走了出去。

“小江,小江你……”

她的话被一个陌生男音打断,宋允清眉头拧的越来越紧。边听边拦计程车,“师傅,麻烦你去橙色”



“橙色”是一家普通酒吧,梁跃江就醉倒在这个地方。

喝醉也就算了,偏偏梁大少爷醉酒前发起酒疯把人家的场子给砸了,桌椅七零八落,酒杯酒水满地都是,整个酒吧就像进行过一次扫荡,更要命的是,台上的主唱捂着鲜血淋漓的头,哀怨的看着宋允清。

而罪魁祸首梁跃江,倒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

宋允清接手这么个烂摊子,再好的脾气也有点受不住,这间酒吧不是高档场所,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一道疤很狰狞,小寸头更添凶气。

“我草,你男人吊的很啊,把我的地盘弄成这副德行!”

宋允清掏出钱包,“损坏多少我们赔,您说多少钱”

“臭钱,谁要你们的臭钱,人模人样的别到这种穷地方发疯啊!靠!”

被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宋允清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地上的梁跃江动了动身子,醉呼呼的喊了句“……老婆”

“得!除了赔老子钱,还有他,他的损失也要赔偿”

老板指向受伤的主唱,恶狠狠的说:“有钱人了不起啊,随便进行人身攻击啊,我酒吧的歌手被他砸出了血,唱不了歌,你!”

他指着宋允清,“就你,你给我代他去唱,唱《好日子》!”

宋允清被吓住了,满头鲜血的主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小声嘀咕:“我就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他就冲上台爆了我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下意识的问。

主唱郁闷的说:“……枫池”



“别罗嗦,你给我上去顶唱!”气愤交加,老板对宋允清用吼的,她看了看地上的梁跃江,衬衫领口都染湿了酒,红色的印子很邋遢。

酒吧里围观的客人还挺多,宋允清憋红了脸,小声的说:“……我不会这些,我只学过京剧”

“……”老板显然怔住了,表情更加yīn沉,客人拍手起哄,宋允清蹲下来用力摇小江,他醉的不省人事,一把挥开未婚妻的手。

老板不让走,还抢过宋允清的手机,事情的最后,小清老师硬着头皮唱了首江南小调,如诗如画的曲儿在这样的环境下简直是被糟蹋了去。

口哨声吆喝声,不怀好意的笑声,台上清清透透的女人几乎是红着眼眶下去的。老板把手机还给她,哼了一声,两个手下架着梁跃江把他丢出了酒吧。

宋允清扛不动他,梁跃江这会清醒了些在马路边狂吐,宋允清又气又心疼,电话打给爸爸宋子休,温和的声音一传来,她委屈的哽咽,“……爸”



宋子休亲自开车过来,看着台阶上的准女婿,再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本就不是好脾气的男人,这下火气直冒,吃了梁跃江的心都有!

把车开到梁跃江的家,架着他丢到屋里,宋子休挡住女儿,声音冰冷冷:“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允清你跟我回家!”

爸爸是真的动怒了,小清拉了拉他的衣袖,“我帮小江洗把脸”

宋子休一语不发,拿过女儿手中的热毛巾狠狠甩在梁跃江脸上。

“回家!”



“这个臭小子!欠教训的家伙!”宋boss接过妻子递来的热茶,眉间的怒火藏不住,“要惹事走远点,别连累我女儿!”

“你少说几句,允清在这呢”

“小时候一副老实相,越大越不靠谱,就是吃死咱女儿了!”

宋boss最看不得女儿受委屈,刚才电话里宋允清那声“爸爸”叫的他心都揪疼,宠爱二十多年的女儿,一个手指头都没打过,竟然为了梁跃江登台唱什么乱七八糟的歌。

苏又清对沙发上一直沉默的女儿说:“允清,你先上楼”

宋允清“恩”了声,走到宋子休面前小声的道歉,“爸爸,我替小江跟你说对不起”

他的气焰一下子浇灭,但脸色更加yīn沉,“明天让他来见我”



小清在卧室里待着,摊开的画本一笔没动,她撑着下巴,盯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走,估摸父母都睡了,宋允清偷偷溜出了家。

他住处的钥匙早就配了把给她,宋允清终究是放心不下,房间里没有开灯,梁跃江也不在地板上,宋允清听到卫生间传来干呕声。

梁跃江撑在墙上表情很痛苦,人似乎清醒了些,宋允清心疼死了,“小江你靠着我,别抓着自己啊”

看清了来人,嗅到熟悉的香味,他突然用力抓住宋允清的胳膊,眼睛通红,声音也像醉了般:

“真后悔,当时没拦住你……去画室帮忙”

11、歉意

《强取》 第11章。

他“扑通”一下直直栽去地上,宋允清没受住也被拖倒,梁跃江压着了她的右手,小手指受了全部的重量,疼的她差点叫出来。

怕梁跃江洗澡滑倒,宋允清帮他把身体擦了一遍,换上睡衣,喂了醒酒的药片,一番折腾已是大汗淋漓。

梁跃江这会倒是安静了,卷着被子睡的很沉,凑近了还是有淡淡的酒味,宋允清看着小江的背影,突然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爸说你酒量不好,原来是真的,梁跃江你这个笨蛋”

小清一脸委屈,一秒,两秒,她慢慢睡到他身边与他脸贴脸。梁跃江的睫毛长的很好看,描着眼的形状微微一条弧,宋允清起身给宋子休发了条短信——我放心不下小江一个人,对不起噢帅老爸,没听你的话。

环着梁跃江的腰,两个人以拥抱的姿势沉沉入眠。



易和社预决赛,胜出者便正式入围决赛,清远堂的唐意浓,李氏集团的顾人北,众人早将他们列在名单中,名气实力无人有异,慕名参加的万计选手一路比拼,到此只余两百,一半晋级几率,决赛一百人,易和社的传统,从不设二三名,冠军是真正的百里挑一。

《独绽》,唐意浓此次的华丽之作,冯迟亲自将画送至赛组委。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到易和社的顶楼。

危安早料到冯迟会来,他把玩着手中的飞镖,“嗖”的一声凌厉出手,飞镖贴着冯迟的脸直刺墙上的靶,沉闷一响可见力道之大。

飞镖正中靶心,冯迟淡淡瞥了一眼,目光落在眼前狂妄男人的身上:“危安,你手法倒是没有生疏”

他笑,一语切中主题,“冯迟,今天你是为谁而来”

“唐意浓”

危安眼色微变,语气也不自觉的温柔起来,“意浓?”

“上轮比赛的作品在途中被毁坏,你我都知道那不是意外”冯迟踱到窗边,把话挑明了说: “李氏这些手段,我出面不方便,危安,不论公私,决赛之前你帮我保护好意浓”

“凭什么?”

冯迟不紧不慢的回答:“凭你喜欢她”

危安眉眼舒展,冷漠的气质像是被一道光破开,竟也有了暖意,“冯迟啊,你说话总是能够抓人弱点”

“李氏也想借这次画赛打入日本市场,可惜不够你冯迟的心思缜密,从另一方面来说,顾人北和唐意浓论画工技巧不分伯仲,顾人北胜在经验,意浓胜在构思……”

危安慵懒的靠在皮椅上,“前者走的更稳,后者,走的更远”

冯迟说:“你是明白人,做事也有分寸,意浓有你护着我放心的很”

“呵呵,我可不敢”

“不敢?”冯迟玩味,“泼油漆吓女孩子、为知晓意浓的生活而在画室装监控器,还把我的告白录成视频发给梁跃江……”

“这么劣等的事情你都敢做,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危安没有丝毫不悦,笑容更加放肆,“只要能不让你好过,什么我都敢玩……”

冯迟背对他而立,伸手触碰桌上的文竹,细小枝叶绕在指尖,那一抹绿色养人眼,冯迟答了一句话:

“危安,你不敢追求唐意浓”



自那场酒醉之后,梁跃江的气场一直很低压,当时宿醉醒来,宋允清窝在他怀里睡的不安生,眉目浅浅皱着,房间里乱的很,污秽的衣服、一地的纸巾,还有碰倒在地的水杯。

记起昨晚荒唐之事,头疼更加欲裂,梁跃江看着怀里的人,她醒后显然被吓了一跳,“小江”

他的眼神不似往常,沉如墨海。

“昨晚你……”宋允清想去拉他的手,梁跃江不动声色的翻身,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先去刷牙”

手心一空,只握住他动作时带起的风,宋允清蜷了蜷手,昨晚被他压住的小拇指还隐隐泛疼。

“小江,还难受么?”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温热的小脸蹭着男人坚实的背,梁跃江一怔,不动声色的拂开她的手,“昨晚把你牙刷弄断了,先用我的吧”

“是不是工作不顺,昨晚你喝了……”

“不是”梁跃江打断她的话,声音很冷,“未婚妻会对我隐瞒了,怎么,从小到大没被人追过,你是想现在弥补遗憾吗?”

这日清晨,这扇门,宋允清是哭着跑出去的。

“砰”声从卫生间传来,梁跃江望着地上被自己砸碎的杯子,神情骇人至极。



“小姐怎么了?”

“不知道耶,眼睛好像挺红的”

“怎么穿着睡衣从外面回来?”

“好像昨晚去了梁先生那吧,我看到她晚上溜去了车库”

花匠在角落里小声议论,宋允清甚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看到正在用早餐的父母,她敷衍的打了招呼,匆匆上了楼。

苏又清推门进来的时候,女儿趴在床上哭。做母亲的除了心疼,也更心细,惹女儿伤心的,从来只有一个。

“允清乖,不开心的事跟妈妈说好不好?”

她哭了一会才起身,睫毛粘成一小块眼眶红的厉害,苏又清听明白了整件事,梁跃江这皇太子脾气,出口伤人只是一句话的事。

“砰”的声巨响,房门几乎是被踹开,宋子休怒火腾腾堵在门口,“我非得打断他的腿!”

“你怎么在门口偷听啊!”苏又清急急迎了上去,“女儿又没伤哪,你这么大脾气干嘛!”

“***要是不想过,一拍两散!”

“你还说!出去出去”苏又清推搡着丈夫,眉头拧的紧,“梁跃江不就是跟你学的?一样的臭脾气”

宋子休动了动嘴角,牵起妻子的手一脸郁闷的下了楼。



宋允清和梁跃江陷入了冷战,小清老师少女时代的桃花,被梁跃江这个霸王太子折断在花骨朵时期。两人不在一个高中,梁跃江的眼线却遍布她的四周。

十六七岁的正太几近变态的占有欲和毁灭欲,谁还敢去招惹宋允清。

梁妈妈死前含泪对她说的话,“阿姨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一定好好跟小江过日子啊,他就对你死心眼,换了别的女人,真的震不住他”

母亲纪芙是城北纪家的千金小姐,父亲梁叙在商政两界颇有声望,纪家和梁家只有梁跃江这一个独子,只要他要,没有不得。

以柔克刚,从一而终,梁跃江的心眼很小,小到只容的下一抹温柔。

冷战第六天,梁跃江每晚做三百个单手俯卧撑,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才能入睡,梁跃江在感情上近乎白纸,25年,身心只臣服过一个女人,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劲敌出现,从来都是别人捧着珍宝一一摆在梁跃江面前任他挑选。

而冯迟,只要他想,便是绝对的进攻型,冷静锐利步步为营。

冷战第七天,宋子休一拳把他打醒。

脸颊生疼,睡眼惺忪的梁跃江敢怒不敢言,缓了气叫了声:“……爸”

“叫宋叔”

宋子休不悦,表情紧绷的很,“你这是在演哪一出?耍脾气,还是等着我女儿来哄你”

梁跃江别扭的转过头,宋子休暗骂,臭小子,耍什么少爷脾气,老子当少爷的时候你连受精卵都不是!

“我知道冯迟喜欢允清”宋子休很不屑,“除了允清爱你,我实在是不知道你有哪里好”

梁跃江一愣,也忘了脸上的疼。

“除了允清爱你”

“除了允清爱你”

这六个字像是咒语,砸散他心里的迷雾。

“臭小子别惹我不爽,你要再敢欺负我女儿,第一个砍了你青梅,踢翻你竹马的人就是我”

梁跃江气势幻灭,毕恭毕敬的送未来岳父下楼,对一个做父亲的来说,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值得捍卫的。

宋允清是他生命至此一段无法弥补的遗憾,四年父爱的空缺,他永远记得21年前的夜,空旷坪地,月朗星稀,粉嫩的身影一点点靠近身边,扒拉着他的腿,一句“爸爸”叫的奶声奶气。

“你叫什么名字?”

“允清,宋允清”

沧海遗珠重现光芒,失而复得,骨血相亲,他有多硬朗,便有多柔嫩的情感。

父爱一场,温柔以待。

“我女婿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女儿的感受”

这是宋子休对梁跃江说的最后一句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宋家女婿不是非你梁跃江不可,只要宋允清愿意,冯迟、冯早他都无所谓。

消磨她的爱而去证明自己的爱,迟早完蛋。

梁跃江似乎懂得了一些东西,他掏出药箱给自己抹药,脸肿了一小块,白色药膏细滑冰凉,指尖一揉就融开,梁跃江心情好了起来,“恩哼 ̄我上药的动作也娴熟的很嘛”



据说,哄女人需要耍一些手段。

当宋允清看到他而捂嘴尖叫的时候,梁跃江知道冷战结束,他倚着车门,慢悠悠的说:“老师,我被人揍了”

“你别担心,医生说我的右脸半个月之后就会消肿,很快的”

宋允清拧眉,听他继续说:“开了一堆药,用法用量写了一页,内服外用都有,你放心,我每晚都花一个小时按顺序吃”

“小江,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他愈发淡然,“昨晚碰到几个小混混,拿着棍棒下手很重”

宋允清“哦”了一声,干净的眼神看的梁跃江一阵发虚,小清老师说:“小江,其实我爸爸都告诉我了,他昨天找过你,还打了你一拳,爸爸控制了手劲,你脸上的伤五小时就会消肿……”

梁跃江动了动嘴角,现在,很适合喷血吧。

“其实你大可不必往自己脸上造假”宋允清靠近他,“还有,别把我爸爸说成小混混,我很介意”

她转身要走,梁跃江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双手扣紧宋允清的腰,用力一提,把整个人抱离了地面,“对不起,小清,对不起”

只这一句话让宋允清停止了挣扎,梁跃江贴着她的脸,柔软熟悉的感觉重回,他心疼的像针扎一般,“……我知道错了”

12、萸萝

《强取》 第十二章

她转身要走,梁跃江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双手扣紧宋允清的腰,用力一提把整个人抱离了地面,“对不起,小清,对不起。”

只这一句话让宋允清停止了挣扎,梁跃江贴着她的脸,柔软熟悉的感觉重回,他心疼的像针扎一般,“……我知道错了。”

“小江你放手,我喘不过气了”

宋允清去掰他的手,梁跃江箍紧了她,“我错了还不成吗,爸爸打的好痛,你也知道他是靠什么起家的,这么久我难受”

“不是,小江你放手”小清急了愈发挣扎,“你手别往上去,我的内衣被你蹭掉了”

梁跃江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我帮你穿上”

“咳咳!”重咳声让两人迅速分开,端坐在车里的宋子休神色严峻,目光越过车窗直落梁跃江身上,宋允清微红着脸,“……爸爸”

梁跃江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的把小清护在身后,一声“宋叔”叫的毕恭毕敬。

“今天这么早回家呀?”宋允清跑到车前,弯着腰对父亲笑颜如花,“帅老爸,晚上你想吃红烧肉还是脆柳**丝?”

小女儿承欢膝下,乖巧懂事的模样醉了身后的夕阳。

梁跃江走近,左手虚扶着她的腰讨好的说:“宋叔,陈酿37,这酒我特意帮您留意了,今晚陪您可好?”

宋子休虽没有正眼看他,但眉间再无凌厉,下车后任女儿挽着手,悦色浮面笑容至深,梁跃江静静的跟在后面,小清回头对他笑,淡淡一抹藏不住的情深。

“腌点酱油,呀,别放这么多,两勺半就可以了”宋允清抓稳了梁跃江的手,急急的说:“小江你别帮忙了,去陪爸爸聊天。”

梁跃江“哦”了声,站在原地不动。

宋允清笑,“真别扭”

择菜拌料,小清知道爸爸的口味,梁跃江老实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身影竟然出了神。见她用刀切生姜,梁跃江反应过来,“我来弄,别伤了你的手。”

蹭亮的刀转到他手中,梁跃江使的不熟练,姜片切的很厚,“让嬷嬷准备作料就好,你就当当大厨,别握刀了。”

梁跃江对这些很敏感,因为宋允清曾经受过刀伤,左手食指的指甲盖都被削了一半去,愣是半个月才长齐了肉,梁跃江心疼了好久,托朋友从国外捣鼓些五花八门的药膏,帮她擦药的时候都不敢用力。

“小江,你重一点没事的,这样根本没贴上伤口”

梁跃江好温柔,看着她的眼神都软了,“我怕你疼,试试这个药,一定不会留疤的”

“留疤也没关系啊”小清笑意盈盈,“有个标记,以后不会认错”

“不许乱说话,什么认不认错的”梁跃江严肃着脸,“你又不会走丢,要标记有什么用”

十九岁的梁跃江面庞稍显稚嫩,握着她的手悉心上药的姿态却是稳重至极。

“在想什么?”梁跃江把切好的葱段蒜末放到碟子里,小清把手巾递给他,“倒是有模有样的,比上次切的好看多了”

梁跃江放下东西偏头看她,不说话不动作,目光落在小清脸上,笑意隐隐,像是要把人的魂勾了去。

晚上拥她而眠,小清在他胸口划圈圈,柔软的食指蹭着皮肤,梁跃江的心都酥了。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只是把她抱的更紧。

小清快要睡着的时候,梁跃江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允清,我想妈妈了。”

他眼神里无法隐藏的落寞,宋允清握紧了他的手,“我们去看她好不好?”

梁母离世的第三个年头,梁跃江心里塌陷的那块血肉仍会泛着尖锐的疼,那年二月下大雪,惊艳了这座江南美城,于梁家,不过是更添几分冷落清愁。

出殡的前一晚,宋允清陪着梁跃江在灵堂跪了一整夜,此生不多,她看到小江的眼泪,扎心般的难受。

今年二月,天气却好的很,暖阳亲吻这座华丽之城,后天便是梁母的忌日,宋允清描着梁跃江的眉,两人的目光融在一起,她听到小江说:“对不起”

“我不该凶你的,允清,他说的对,你是个好女孩,有人喜欢再正常不过”

“我脾气不好,我就是受不了你旁边有别的男人,也许下次还会控制不住,做些让你生气的事,但是允清……”他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愈发小,“你不要生气太久好不好”

这一晚,梁跃江说了好多话,说小时候被她欺负的可惨,被小允清怂恿着去烧了自家厨房,梁老子操起**毛掸子追杀,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想每天见到她,十六岁的少女一袭白裙对他盈盈微笑,五月的阳光倾泻满地,梁跃江的世界从此有了中心。

还有两人第一次的交欢,去年订婚之夜,梁跃江把她困在身下,亲吻她羞红的脸庞,虽然过程很曲折,两人折腾了半天才成功,但快乐战栗了整个夜晚。

梁跃江说的杂乱无章,渐渐的睡了过去,宋允清反而愈发清醒,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没有安全感”



高尔夫球场,冯迟在旁看宋子休打了一轮,杆杆精准,球稳妥的落入洞中。最后一杆,他把球杆递给冯迟,“来,收个尾”

球影在半空一闪。利索的坠了下去,冯迟穿着白色羊毛衫,挥杆的动作极标准,长空蓝天之下,衬着碧绿草坪,这个男人眉眼生动至极。

宋子休的眼里都是赞许,“小子,技术没生疏啊”

冯迟把杆递给球童,摘了白手套笑着说:“宋叔,下次跟您比一场”

“呵呵,冯迟啊,这次要是赢我,想要什么东西?”宋子休说的别有含义。冯迟和他对视,依然云淡风轻,“要,我有想要的,只是怕宋叔舍不得给”

“给对了人,也无所谓舍得了”宋子休敛了笑意,眉目间的霸气依然不减,“要不要的起,你自己可得先弄明白”

冯迟低头,遮去了眼里的情绪,在画室和她独处之前,冯迟就没隐瞒过宋子休,一句“宋叔,我对允清有好感”说的坦坦荡荡。

宋子休太了解冯迟,这个男人没有临界点,为人处世都是这般客气,你看不到他的怒,也摸不到他的底线,除了宋允清,别的女人镇不住梁跃江。

而冯迟,似乎没有任何人镇得住他。

让他开口承认一份感情,虽摸不透他的想法,但至少是敞开了心。宋子休明白,对冯迟来说,这已是万分难得。

“寄养在你那的萸萝也该开花了吧?”宋子休转移了话题,冯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宋叔把它放我那儿养了四个月,过几天可以移到花园里了”

萸萝这种植物,幼苗时期矜贵的很,每天都得固定时间浇水,长成株了,移到花园里连成很大一片,尤其花开之时,当真应了姹紫嫣红这个词。

当时女儿说到萸萝很感兴趣,闲谈中,宋子休本是无意提及,哪知冯迟真上了心,帮他养了几盆放家里。

“今晚我送过来?”

“不用了,我让允清去你那拿”宋子休看了看时间,“她已经过去了”



老爸难得要她办事,宋允清下了课就去找冯迟,到他家楼下时还很早,冯迟住的地方很清净,干净的小区依山伴水,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所以楼盘价格也高,大都是身家富裕的人居住。

冯迟开了快车赶回来,眉间有了歉意,“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没事,这地方挺漂亮,我随便看看”宋允清跟着他走,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惊艳:“真想不到,r市还有这么山水如画的地方”

“喜欢就常来玩”下台阶的时候,冯迟伸手虚挡了一下,见她稳妥落地才把手收回。

冯迟的房间整洁不染一丝灰尘,三盆萸萝放在客厅里,含苞待放之时,颜色也逐渐艳丽,倒是给这房间增了不少光彩。

她捧了一盆,冯迟提着另外的两盆走在前面,宋允清注意到,他极小心的避免碰到枝叶,从头至尾,细心从容。

“怪不得萸萝长的这么好”宋允清偏头打量他,“冯迟,你是不是种了很多花草?”

他正弯腰摆放植物,一叶绿色擦过他的下巴,听到小清的话冯迟淡淡一笑,“我只是喜欢这个过程,植物长开了,就把它们送人”

“这两天很湿,萸萝不要浇水,放屋里再搁一晚,嫁接的时候记得固定好它的根枝,萸萝的根系很矜贵,要好好养着”

宋允清听的很认真,冯迟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她奇怪的看着他,却见他的手从绿枝上抬起慢慢向她伸来,发间一软,耳根上被夹了什么东西,宋允清下意识的去抓,冯迟制止:“别用力”他笑容凝在眉眼,温和之色悦了宋允清的眼。

冯迟说:“是花”

他递来手机,黑色的材质低调奢侈,完全可以当镜子用,宋允清从中看到自己的耳际,确实别了一朵。

萸萝的花期分三拨,第一次只是盛开一两朵探风头,后面两次才是真正的怒放,冯迟把凋落的萸萝夹在她耳际,动作自然而然,也没有半点避讳。

宋允清脸皮薄,冯迟一句“很好看”让她红了脸颊,等看清他的表情,竟有了些恍然,冯迟的目光落在花朵上,宋允清一时怀疑,刚才那句话是说她,还是说花。

“我是说花”

耳间一动,冯迟的手已经收回,那朵落花在他手间安静待着,宋允清别过头假装看别处,脸上的红晕深了三分。

冯迟低头一瞬笑容掠过,一弹指,落花掉在了盆里。



电话震动打破了这各怀心事的气氛,似乎是不太好的消息,冯迟一句“知道了”说的不耐。

“小清老师你回家吧,载我一程,我不去拿车了。”

她点头,估计是遇到了急事,冯迟连绕个圈去拿车的时间都不想费,一路她开的很快,正是下班的点,人多车挤,到了他说的地方,宋允清已经知道是谁出事了。

唐意浓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拽着,似乎纠缠不清。

见到来人,唐意浓像是找到靠山一般,只冯迟一眼,意浓的委屈便一分分外露。她渐红的眼眶让拽着她的危安一怔。

冯迟觉得闹心,声音冷的很:“怪不得……她不喜欢你”

无再多言转身就走,危安松开意浓,她躲避的速度就如看到了洪水猛兽,危安眯眼,没有半点爽意。

拦了冯迟的去路,危安瞥见还没离去的宋允清,他冷笑,“我不缠意浓,今晚我就缠着她”

冯迟不动声色,语调没有起伏,“随便”

危安勾起笑,一步步走近宋允清,冯迟依然没有回头,背影清冷的很。

一把将她拉下车,小清痛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揽住她的肩,迎面而来的拳头挥中右脸,冯迟面色铁青,他终于被危安逼怒:

“谁让你碰她的!”

13、烙印

危安踉跄着向宋允清倒去,冯迟真是下了狠手,危安自认定力不错,这下竟然稳不住了脚步。宋允清手一紧,冯迟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任谁都看出来,这个男人在保护她。

唐意浓,离他五步之远的唐意浓,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灭。

危安抹了嘴角,只觉一股腥甜,他冷如冰,定在冯迟身上像是要把他开膛破肚一般。良久,危安笑,他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冯迟,你有弱点了”

危安的邪气悉数释放,如发现新游戏,精彩和刺激的未来让他迫不及待。他指着宋允清,看向冯迟的眼睛,危安用口型告诉他:

“冯迟,你完了。”



“意浓,走”

冯迟声音清冷头也不回,唐意浓木偶一样跟在他身后,忽视不了这个男人,也忽略不了他自始至终,牵着宋允清不肯松开的手。

冯迟把宋允清推上车,“你回家,路上小心。”

他依旧从容,只是车门关上时重重的力道泄露了他的情绪,冯迟微微弯腰,隔着车窗说:“萸萝在室内放一晚,记得保护好它的根须,第一天不用浇水。”

宋允清点头,“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冯迟只留一个背影,带着唐意浓离开。

回到家,管家对花草的热爱显然超过她老爸,宋允清喜欢这些青翠的植物,和管家搬弄的不亦乐乎,把冯迟的嘱咐重复好多遍给他听。

“李伯伯,明天我们把花园的地清理干净,你帮我忙好不好?”

宋允清托着萸萝的绿叶,越到叶尖的绿越耀眼,这植物的长势和姿态是富养之物。

管家乐呵呵,“难得小姐有这份闲心,明天梁少爷不回来吗?”

“他的事还没处理完,赶不上明天的飞机”

到底有些失落,情人节这三个字,对女孩子来说是一种放不开的情结。

宋子休进屋的时候,宋允清正盘腿坐在地上,白纸素笔,作画的姿态认真温婉,她已画了大半,萸萝之美,竟也可以跃于纸上,如此传神。

“我看看,我女儿画的什么”宋子休蹲下身,和女儿并肩坐在地板。萸萝摆放在偏厅的木台上,后面是巨大落地窗,玻璃上印出父女俩的身影,正是暮色交替之时,屋里的灯光更显几分温柔。

“这花啊,被冯迟宠坏了。”

宋子休话里有话,“对花都如此,倒是一个有心的男人。”

宋允清一笑就没再说话,把画纸抽出来给宋子休看,“萸萝花期最美,我画下来做个纪念。”

宋子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画的很漂亮。”

她莞尔,凑到宋子休耳边小声说:“我知道你和妈妈的爱情故事,老爸你真厉害!”

“哦?”男人的眉一挑,连故作严肃的模样也带了几分慈爱。

宋允清晃了晃手里的笔,调皮的很,“脾气最厉害,所以你以后不要看不惯小江哦,他除了脾气差了些,对我真的很好。”

小清低下头,那一瞬的眉眼里都是温柔,“就像你对妈妈那样的好,跟他在一起我好开心。”

宋子休明白,这是女儿的表态,她听出了他的意思,有心之人冯迟,宋允清你有没有半点动摇。

小清的心,清清白白,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梁跃江。



睡前接到梁跃江的电话,时差颠倒,那头应是最繁忙的时候,梁跃江飞到美国处理一个并购案,比原定的返程日期要晚两天。

他说没有忘记今天是情人节,准备了巨大惊喜,兴奋的语气惹得宋允清的心也一阵乱跳。

第二天清早收到超大纸箱,粉嫩的样子可爱的很。

从门口经过的苏又清听到房里传来惊叫,她推门而入,“允清你怎么了?!”

看到地上的东西,苏又清也吓了一大跳,“梁,梁跃江!”

宋允清无奈地望着妈妈,两人同时笑了,巨大的人偶逼真至极,白t恤黑短裤,正是梁跃江的模样。

宋允清一打开箱子就被煞到,哆嗦着把玩偶扔到地上,类似于充气娃娃的逼真程度,让她以为梁跃江真把自己收拾在这小纸箱里漂洋过海而来。

苏又清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容颜更加舒展,“小江这孩子还真是有意思。”

“爸爸又会说他傻了。”

小清把一米多高的玩偶捡了起来,眼睛笑如弯月。苏又清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收拾会,下楼吃早饭。”

妈妈离开后,宋允清“扑腾”一下倒向床,抱着梁跃江的充气娃娃笑的脸都红了。



临近期末,宋允清代着另个老师的课,一天下来没有休息过,下班时碰到向暖阳,小家伙虎头虎脑,“宋小清,昨天你是和冯迟过的情人节吗?”

“小八卦,别乱说”小清弯腰拍了拍他的脸,“人小鬼大。”

“我有证据!”暖阳哼哼,“我看到你和冯迟走在一起,手里还拿着几盆玫瑰。”

宋允清记起来了,想必是前天在冯迟家拿萸萝被这小家伙撞见。她无奈,“你什么时候搬去那的?”

“上个月呀,向阿虎挖了个金矿,赚钱了!”他蹦蹦跳跳的冲小清老师招手,“我跟你说哇,我把这件事告诉梁老板了,他用十个冰激凌贿赂我!”

“早上我看到他啦,他说提早回来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说我替小清老师还你一个惊喜!”

向暖阳兴高采烈,“我就说嘛,冯迟的眉毛长的比他好看,不知道梁老板这次会不会剃光他的眉毛咧?就像奥特曼打小怪兽!”

宋允清一听头都大了,“暖阳,你会害惨我的。”

他不懂,眼里写着为什么,“梁老板用冰激凌诱惑我,小孩子的话他不会信的。”

两人对望,暖阳的眼睛乌溜溜的转,小清老师,好像有点郁闷啊。

小孩的话往往很直接,“两人走在一起,还捧着好多玫瑰”。

这是暖阳的亲眼所见,童言无忌大可一笑置之,梁跃江不信的,只是冯迟这个人。

宋允清其实很怕梁跃江生气,动荡以及冷战,不是她所期望的生活,感情世界,小清是被动的,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挡在她前面,以男人的身份在她的感情和身体里驻扎,这是一种烙印。

她的生命绕满了一种名叫“梁跃江”的香水,倾洒她的世界。

所以,当梁跃江让她来滨江路时,宋允清是忐忑不安的。而最意外的,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冯迟,竟然也在。

“小清老师,你最好把你未婚夫劝走。”冯迟被惹到了极致。

两个气势相当的男人面对而站,梁跃江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听到这话,看着冯迟不屑的表情,他火气直窜。

冯迟冷眼观之,“你又想打我吗?”

“打的就是你!”梁跃江一拳揍过去,两人间的距离和站位,冯迟完全可以轻松躲过,他不闪不避,生生挨了梁跃江的拳头。

而这一幕,恰好被宋允清看到。

冯迟眉头紧皱,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控,梁公子自小跟宋叔打打杀杀,浑身都带了杀气,这一拳下去不痛才怪。

“小江,你干嘛打人。”宋允清拽着他往后拖,憋红了脸跟冯迟说“对不起”。

“你还道歉!”梁跃江这一吼,让宋允清汗毛都立起来,她一愣,变红的,还有眼。

梁跃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想起了那晚答应过她什么,他脸色yīn沉,心一下子变虚,“我走了。”

不再多言,背影匆忙消失,房间里只有冯迟和宋允清,半掩的门像是被鞭子抽开的伤口。

“对不起。”

她低下头表情狼狈,冯迟“恩”了一声,“我接受。”

他语意不善,一天的好心情被梁跃江搅的一团糟,良久,冯迟说:“真是可惜了。”

声音很小,近乎叹息,宋允清一时没听清,她看着冯迟的脸,“你刚才可以避开的。”

“恩?”

“他打你的时候,你完全可以避开的。”

“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宋允清不说话,冯迟了然,“我知道了,你走吧,去哄你的未婚夫。”

她说:“这不用你费心。”

静默,长久的静默,两人距离不过几步远,中间横着显而易见的较劲。冯迟的脸色不好看,紧抿的嘴角藏着压抑。宋允清一想不对劲,他再生气,脸色也不会差到这种地步。

宋允清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额,眉心拧的更紧,“冯迟,你在发烧。”

他别过头,小清的指尖蹭到他的脸颊,冯迟声音平淡:“所以,我不是故意不躲的。”



宋允清帮他买了药,“一天三次,我觉得退烧了就可以不吃了,是药三分毒,平时多注意。”

冯迟点头,喉咙润了水舒服许多,他听到宋允清说:“对不起,误会了你。”

冯迟笑了笑,“我也给你造成了困扰。”

她莞尔,“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宋允清。”冯迟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她静待下文,握着门把的手停在那,几秒之后,冯迟轻声说:

“没事了,路上小心。”



r市的冬天是一种yīn冷,宋允清没有直接回家,绕去城北小巷买了粟米糕,沾了芝麻和花生,咬下去香的很,她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唯独不忘这家小店的糕点,高中时梁跃江还会陪着她,穿过半座城买米糕,牵着手笑她是小馋猫。

如今他忙,不似小清的规律作息,在她馋嘴时,梁跃江会搂着她,伸手一捞手机直接让助理去办。

从“梁少爷”到“梁总经理”,唯独不变的,是她的这句“小江”。

南方女孩的吴侬软语,温柔直坠梁跃江的心。

宋允清很怀念那时候的时光,青葱年华,稚嫩时的梁跃江很王子,牵着她的手神气至极。

回家时快九点,宋子休每天都要看到女儿回家才放心去做别的事。小清递过袋子,“吃吗?芝麻很香。”

宋子休拿过女儿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米糕,笑着说:“让吴妈给你熬了粥润喉咙,去喝一点。”

宋允清神色很疲惫,她看了看楼上,“爸爸,他在吗?”

“梁跃江?”宋子休摇头,“这小子就像浑身长满虱子一样,回来就没个安生,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晃的我眼睛疼。”

宋允清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眉眼里终于有了悦色。进去卧室,看到小江躺在床上,手里抱着那个充气娃娃,一真一假的梁跃江,真的这个,表情郁闷落拓。

看到来人,他“腾”的坐起,可怜巴巴的望着小清,“……我又做错事了。”

宋允清再也严肃不起来,“扑哧”一声,暖色浮面,笑容如花开。

14、同类

《强取》

当一样东西在你生活里存在,七天养成一个习惯,二十年的相依相伴,于宋允清,她对爱情的态度,是认命。

所谓契合,一凹一凸,要想完整,必需妥协,宋允清深知这些,梁母去世前对她说的话,她一直记得。

妥协二字,如果非要理由,宋允清想了很久,最后只是抱着身边的男人轻轻蹭着———她是爱他的。

夜晚她口渴,动作间发出的声响惊醒梁跃江,他双眼朦胧,只消一个对视的眼神就可明白她所想。

“我帮你拿。”

梁跃江把矮桌上的水杯递过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他突然翻身抱住小清,“弄疼你了吗?”

宋允清有些脸红,“不疼。”

才发现,梁跃江已经睡熟,刚才那句像是他的呓语。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他睡时的眉目舒展,无论过去的,还是未来的生活都无需他担忧,一帆风顺的人,睡眠都安宁几分。

几小时前,原以为无法避免的一次争吵竟在两人一个交汇的眼神里平息,甚至不要半句言语。她推门而入,梁跃江一脸无以言说的愧疚表情,加上手中那个充气玩偶,更添喜感。

默契比言语生动。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即使一个软弱,一个冲动。

去美国个把星期,重欲的梁跃江发狠的折腾小清,小清就是那种柔的掐的出水来的人,晚上被梁跃江掐出的,是身体底层的情*欲。

后来他控制不住了,直接把她的腿屈起,白嫩的脚丫架在他手臂间,随着他进出的动作晃荡不止,梁跃江不是肤白的男人,和小清交缠在一起,视觉上两人的力量更加悬殊。

直到小清红着眼喊疼,他才不舍的撤出来,拔下重重的套子抱她去浴室洗漱。

身心臣服一人,你知你心,这是一种很富裕的满足感。

满足塞的太满,人心难免滋生几分异样,碰到一点变异的端倪,安全感便在缺失在叫嚣。

对梁跃江来说,这个端倪,是冯迟。

r市他风光无限,直到冯迟默然出现,世上优越的男人不止一个。

而宋允清,只有一个。



“早上好。”

梁跃江醒来就看到小清枕着手臂,俏生生的跟他道早安。

“啪嗒”一声,他的手臂横过去,不轻不重正好盖在她的胸上,懒洋洋的说:“我觉得昨晚比较爽。”

眼尖,瞅到小清旁边巨大的玩偶,“梁跃江”牌充气娃娃,正贴着她的背挨的可紧了,

梁跃江一皱眉,腿也横向她的身,脚丫一用力,“去你的!”———充气娃娃被正牌男友踹到了地上。毫不留情。

“你傻哟!”小清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轻轻刮了他的鼻子,“虐自己。”

“你疼我就好呗。”梁跃江一口含住她欲离开的手指,舌头吸吮着,“啵”的一声,暧昧的响。

他突然正色,漫不经心的说:“我觉得,当初允许你去画室帮忙,才是真正的自虐。”

与冯迟有关的话题,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气氛下提及,宋允清转了话题,“今天能早点回来么?陪我去唐叔叔那儿做检查吧。”

梁跃江一下子变的紧张,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好,我今天不去公司,季节交替的时候,你要多注意,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

宋允清点头,笑着往他怀里钻。



对于女儿,宋子休一直觉得亏欠。恋爱时,他拥着苏又清,“生女儿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允清,宋允清,我允诺你一生。”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是这世上最动听的誓言。

意气风发时强取强夺,唯我独尊的性子给爱人造成了太多束缚,以至最后,她跪下求他,流的是泪,还有下身涌出的血。

他才知道,世上有了一个小允清,来不及喜悦,就面临着失去。

小小的肉胚强附在母亲身体里,一别四年才昭然若揭的真相,21年前洒满月光的大院,雪团似的人儿哼唧着:“爸爸抱,爸爸抱。”

那晚的月光,美的一塌糊涂。

宋允清身体底子不好,哮喘病生来就跟着她,妻子只告诉宋子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被河水淹过,十一月的凉水有些刺骨,受了惊吓的,还有肚里的小允清。

俩夫妻到这个份上了,过了无话不说的阶段,更多的,是相互的尊重,分离的四年,是妻子不想说的过去,那么,他就不问。

小清三个月大的时候差点丢命,气管里发出难听的声音,那是呼吸不畅快的反应,小脸憋的紫红,一拳挥在妈妈脸上,好在,因为一个男人的及时出现,她化险为夷。

丁小瑞,救过小允清命的男人,她四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男人,也许,他在妈妈生命中的位置,是微妙的。

好在悉心照顾,易过敏的季节就靠中药调养,定期的检查,合理的治疗,除了发病时的那几周,宋允清也没什么大碍。

每次半夜咳的睡不着觉,梁跃江心疼的厉害,拿药倒水,最后抱着她好紧,恨恨道:“去***病!”

这男人,连表达心疼的方式都这么直接。

梁跃江今天还是没有陪她去唐医生那做检查,欧洲分司的供应商出了纰漏,梁跃江独挑大梁,不得不去开会商议。

梁跃江走的急,也放不下小清,拨了电话让助理陪她去看医生。

助理一早在医院门口等,是个大四的学生,覆住耳朵的短发很软,面容清秀,她有些拘束,“宋小姐,我是行政部的乐颜,梁总让我陪你。”

她手上夹了张纸,“我已经挂好号了。”

宋允清不解,唐叔叔是世交直接去就行,她一看纸上的内容,好尴尬。

“我不用挂妇产科……”宋允清声音很小,乐颜傻了,刚才总秘的电话接的急,“去富克找唐教授”听成了“妇科”。

“对,对不起。”乐颜局促,从学校初入职场,浑身的稚气未脱,她知道宋允清这个人,宋氏的大小姐,梁经理的未婚妻。

见到她时,和想象相差甚远,气质没有半分攻击力,但那些身份光环让乐颜心存敬畏。

“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宋允清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安慰道:“我会跟梁经理说的,别担心。”

乐颜走的时候还弄错了方向,宋允清拉住她的胳膊,“诶,那边有电梯。”

看着女孩慌乱的背影,宋允清一恍然想到高中时候的自己。



再见冯迟是从唐叔叔的科室出来,医院门口,他的车平稳驶过,然后缓缓倒车停在她面前,“小清老师?”

冯迟问:“你不舒服?”

“啊,没,我是来找人的。”她微微弯腰,“冯迟,你身体好了吧?”

见他不解的模样,宋允清指了指额头,“上次你发烧。”

他点头,“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有开车。”

冯迟笑了,“小清老师,我是坏人么?”

是他的职业习惯,对一些上心的事物总是分外敏感。一路而来,没有看到一辆车牌号以“s”打头的车。

最重要的,宋允清实在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她的眼里有明显的迟疑和故作轻松,外露的一塌糊涂,更何况,精明如冯迟。

宋允清不攻自破,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冯迟开了车门,“上来吧,我不会把你吃了。”顿了顿,他轻松道:“我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

冯迟难得开起了玩笑,虽然并不好笑,宋允清上了车,“我爸爸前几天还说起你。”

她颇感好奇,“诶,你真的养过狼?”

冯迟应声,“养过,后来送去国外了。”

“你舍得啊?”

“嗯。”冯迟淡淡的,“我只是喜欢这个过程。”

宋允清偏头打量他,“我感觉你……”她用了“不食人间烟火”六个字去形容冯迟。

冯迟笑着摇头,“宋叔没跟你说吗,我祖师奶奶是小龙女。”

她笑出了声,“原来你也会幽默。”

“我很严肃?”他自问自答,“幽默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等你变成我这样就明白了。”

宋允清低下头,嘴角浅浅一弯,“经历太多,人情世故都看个透,情绪就内敛了,久而久之也忘了快乐是什么,更多的是一种交际和应付,活的太累,很孤单。”

冯迟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分一分变紧,指节都泛了白。

轮胎急速转向,地上磨出了灰白的痕印,急刹车让她的身子前倾,手很疼,他抓的她很疼。冯迟把她摁在车门上,眼如墨海,还有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狼狈。

宋允清不躲不惊,平静万分,两人挨的很近,冯迟身上也有淡香,不似一般的男士香氛,是一种寡淡,与他的气质合拍至极。

他眼睛微眯,敛眉间闪过一丝狠劲,“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了?”

冯迟怒,手上的力道更重,逼近她,直到动弹不得,他低头,缓慢而又磨心,身影遮住了小清面前所有的光。

再近一分,就吻上了她的唇。

呼吸很沉,拂过宋允清的鼻尖,冯迟将她笼罩,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强势姿态,一秒,两秒,噬人的占有欲渐渐颓去———

冯迟突然笑了。

“你不会爱上我。”他说:“小清老师,你不会爱上我的。”

她问:“为什么?”

“因为眼睛不会撒谎,而你实在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冯迟抬手,手指抚过她的眼,“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这里没有一点波澜。”

冯迟的生存之道,其一是猜心,其次,噬心。

猜透了她的心,不可改变的结果,也就没必要去逆转去吞噬了。

宋允清莞尔,“冯迟,你在试探我。”

“呵呵,你不也在试探自己吗?”

“你想知道在另一份追求面前,自己的心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刚才不躲不挣扎,你只是想在我身上找一个答案。”

冯迟笑容很浅,“允清,你很聪明。”

她没有否认,一个“是”字答的干脆有力。冯迟看着她的眉眼,感叹道:“你还是像宋叔的。”

到家的时候,宋允清问他:“要不要进来看萸萝?”

冯迟摇头,“我怕又被梁经理打。”

宋允清突然叫他的名字,“冯迟。”

“恩?”

“其实我们都一样。”

冯迟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依然很淡,“你不是真正爱我,冯迟,你只是对我有好感,因为你没有爱过人,也没有追过人,你也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你才是真正的试探自己。”

“你的底线在哪,你自己都摸不到了。”

当宋允清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时,冯迟有种被电直击心脏的感觉。

她笑的时候更无攻击性,柔软的像三月初生的花骨朵,温言软语字字清晰:

“冯迟,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类。”

15、危欢

宋允清突然叫他的名字,“冯迟。”

“恩?”

“其实我们都一样。”

冯迟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依然很淡,“你不是真正爱我,冯迟,你只是对我有好感,因为你没有爱过人,也没有追过人,你也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你才是真正的试探自己。”

“你的底线在哪,你自己都摸不到了。”

当宋允清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时,冯迟有种被电直击心脏的感觉。

她笑的时候更无攻击性,柔软的像三月初生的花骨朵,温言软语字字清晰:

“冯迟,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类。”

*

冯迟回家时已是十点。

唐意浓等了他很久,客厅就留一盏小灯,她身上一圈光晕如镜头的特写,一回头,眼眶似有泪。

“来了多久?”

冯迟走到她面前蹲下,见她含泪,眼神一软,“意浓,怎么了?”

“就是在,等你啊。”

“等”字被她念的很心酸,唐意浓抬头看他,这个男人养了她近十年,给她最好的一切,没有了父母,却依然是他的千金大小姐。

付出和回报有比例,却一定不是正比,爱如意浓,心扑在冯迟身上八年,却成不了他的爱人。

“我以为你不爱任何人的。”唐意浓说:“我第一次看到你为一个女人打人。”

“那是危安过分了。”

“我也看到你在画室,你和她待了一天,还有你写满了一页她的名字。”唐意浓突然掩面而泣,“你们才认识两个月。”

一说更加苦涩,两个月就破了你的临界点,以前以为是他不想停留,现在才领悟,是没有找到一个能让他停留驻扎的人。

“意浓,不值得的。”冯迟轻声说:“你乖,为我不值得。”

“我活的累,我会拖垮你,你年轻,有才华,我是一个无良商人,我没有过去,我还欠了一条命。”

唐意浓悲怆,“危欢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的,她自己做了傻事,自己轻易舍命,冯迟,这不是你的债。”

谈及危欢,她是一道坎,易和社的娇蛮小姐,如向日葵,唯有耀眼的光芒才能将她吸引,生命的意外,是她遇见冯迟———

樱花树下,男人轻吐烟圈,头微仰,也许天意厚爱,一树的樱花摇曳而舞,落花粉白,簌簌扑面。

危欢看到冯迟的嘴唇上落了一片花瓣,他没有挥开,舌尖一抵,竟把它含进了嘴里。

他是一个妖孽。

这是危欢对冯迟的定义,因为这惊鸿一瞥,她开始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她告白,沉溺,爱的死去活来,当危欢拍着桌子扬声而叫:“冯迟!我就喜欢你这个妖孽男!”时,他很淡,根本没有半分情绪的起伏。

冯迟说:“妖孽?那抱歉,人妖殊途,劝你别做血本无归的买卖。”

危欢哭过闹过,还割过腕。危欢如飞蛾,二十二年,只为玩一场扑火游戏。

她威胁他,如果不爱就去死,冯迟眼里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他说:“危欢,为我不值得的。”

她最后从茂世大厦跳下,22层的高度,终结她22年的生命。

没有遗言没有遗书,也没有任何责备抱怨,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因谁而死。

葬礼上,冯迟让人送了一个东西,透明的许愿瓶,里面静静待着的,是一朵樱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



“意浓,听我的话,找个好男人嫁了,我一定给你办场风光婚礼。”冯迟顿了顿,叹气道:“危欢的死,让我折福。意浓,我命硬,给不了你幸福。”

他抹她的眼泪,“你看你一点也没变,只在我面前哭。”

唐意浓觉得这样的冯迟,真是要命,她扑在他怀里哽咽,“那现在呢,你找到你想给她幸福的人了,对吗?”

良久,他说:“不对。”

“小清是个好女人,意浓,你们都一样。”

冯迟笑,“她不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却是我见过最有分寸和把握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冯迟指着心脏的位置,“尤其这里。”

不久前,宋汉南正式接任宋氏副总的职务,宋子休外设宾宴,豪华至极,晚上在宋宅也办了内宴,受邀的都是私交不错的各界精英。

宋子休和宋汉南并肩而站,众所周知,宋总对儿子苛刻严厉,22岁的宋汉南,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霸气。

两人在二楼,大厅所有人举杯致意,仰望着另一个人中龙凤。

宋允清待在角落里,侍者最先经过她面前,瞅准想要的便拦了下来,“麻烦给我这杯酒,谢谢。”

ro醇酿,红酒的色泽浓厚匀称的像匹绸,允清浅抿了三口,喜笑颜开,果然是好酒。

小孩偷欢的调皮模样尽收眼底,事实上,冯迟一直追随她的身影。

隔着人群,他对她举杯,宋允清不好意思的笑,她穿一身白裙,在灯火通明里,显的肤色更晶莹。

“小清老师,你躲在角落里喝?”

点头,“躲妈妈”

她无奈摊手,还不忘抿一口杯中酒,“这个系列我找了很长时间,在爸爸的酒窖里找到,但是妈妈不给喝,说女孩子不要沾酒。”

允清吐了吐舌头,小女儿姿态尽显无疑,“宋太太很凶。”

“我以为,你滴酒不沾的。”冯迟笑着,“ro系,我藏了全套,35到70的,你可以去我那找。”

宋允清满脸愉悦,冯迟以为她会开心,哪知允清摇了摇头,竟礼貌的拒绝了。

有董事上来敬酒招呼,冯迟笑意不减,侍者把酒端给他,他没有接,而是自然而然的拿起桌上的另一杯———

宋允清刚才抿过的酒。

冯迟是个很耐看的男人,气质冷淡摸不到底线,这么有意而为的举动,宋允清怎会不懂。

“冯迟,你等一下。”

她走到他身边,长裙拖地款款温柔,如葱的十指轻轻提着裙摆,高跟鞋隐隐露出,闪耀至极。

“换杯酒,你手里那杯我喝过的。”

冯迟温和,“我不介意。”

他作势就要抿酒,一抬手,腕间的袖扣露了出来折出悦眼的亮。

“不要。”宋允清声音很软却干脆有力。她依然保持得体的笑容,她对冯迟说:

“可是我很介意。”

她介意,这种相亲相吻的事,她不愿意与他做,哪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杯子。

冯迟从这一刻起,隐隐觉得有些挫败和颓然。也渐渐明白,小清老师是个底线不比自己浅的人。

或许是早有准备,所以当她说出那句“冯迟,我们是同类”的话时,他有的只是被人看透的震撼,难过与伤心的成分却寥寥无几。

这一晚,他说了很多关于宋允清的事,唐意浓有些不明白了,冯迟对小清,到底是不是爱。为什么她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同类的心心相惜。

一个求爱,一个拒爱。

这个过程到头来,无关爱情和痴男怨女,也许,他们只是在彼此试爱,试着去弥补各自人生里有关感情的遗憾和空白。



期末大考已过,连着三天没休息,改试卷登分数写评语,整理教学总结及来年开学计划,宋允清忙到九点半才回家,好在,明日她也休寒假了。

进门吓一跳,“汉南,怎么不开灯呀!”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无精打采,“姐,我好像做错事了。”

“工作不顺利么?”宋允清坐到弟弟身边,小声问:“惹爸爸生气了啊?”

宋汉南看着姐姐,几秒沉默之后,他突然往后靠,烦躁不安,“我上了一个女孩。”

小清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宋汉南又重复了一遍,“那晚喝醉了,折磨了一个女孩子,怕是伤到她了。”

商场之事,宋允清向来不过问,应酬或者手段,这些是男人的世界。弟弟和她很交心,不是万不得以,必定不会跟她说这些。

“小南,女孩来找你麻烦了?”

“她没有来找我。”宋汉南眉往上挑,眼里竟有几分落寞,“是我主动去找她,但是她不愿意见我。”

宋允清了然,“喜欢了?”

“也许吧,不知道。”他心情不佳,“只是放不下。”

她摸了摸弟弟的头,“不错嘛,学老爸年轻时候的招数啊?”宋允清玩味:“要不要去跟老爸取取经?唔,不过你得躲着妈妈,不然她肯定会揍你。”

宋汉南同意,“选个时间去问老爸。”

“傻瓜。”宋允清拍了拍他的肩,“先想清楚自己的感觉,你不是任何人,谁也帮不了你。”

“姐。”

宋汉南叫住正准备上楼的宋允清,她回头,“怎么了?”

“没事,就觉得很羡慕你。”

她点头,笑起来时面若桃花。

梁跃江在房间等她,察觉脚步声,故意躲在门后,她一推门进来,梁跃江就从门后冒出一把抱起她,吓的她尖叫,“放我下来,小江,你吓死我了!”

梁跃江抱着她转圈圈,小清头晕目眩,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下一秒两人滚落向床。

“哈哈,我老婆明天放假了。”

允清的晕劲还没缓过来,她捶他的胸,“梁跃江你真的好闹!”

“我老婆闹一闹怎么了?”他嬉皮笑脸,眼神邪恶的很,“不止闹一闹,我还想做点别的。”

宋允清挥开他不老实的手,“你每次都弄的我很疼。”

“谁让你那么小”梁跃江不怀好意的在她耳边调情,“所以,我得帮你撑大点。”

宋允清推开他,红着脸往卫生间走,梁跃江懒洋洋的靠在床上,笑的好不得意。

估摸好时间,里面的人应该脱了外衣了吧,梁跃江眼神狡黠,边走边吼:

“允清!我来帮你脱裤子!”

16-20

16、入戏

估摸好时间,里面的人应该脱了外衣了吧,梁跃江眼神狡黠,边走边吼:“老婆!我来帮你脱裤子!”

允清把门给反锁了,听到他又哄又劝,“开门,宋小姐,本少爷送你好多好多糖。”

她笑:“我伯伯会喜欢,小江你去哄他。”

梁跃江脸一沉:“得!小醉婶子不好惹。”

门外没了动静,宋允清贴着门,真的一丁点响动也没有。

“小江?”

没有回音。

“你还在吗?”

宋允清纳闷,怎么一下子就没了人影,她把门拉开,外面空空如也,刚踏出一步,梁跃江从墙后蹦出将她打横抱起,她的睡裙撩到大腿根,挠心般的痒。

“梁跃江!”咬牙切齿,小清被他得逞的笑容打败。

“放我下来,我不舒服。”

“没听到。”

他压上她的身,软床承了两个人的重量,陷进去的地方都染了欲,梁跃江越靠越近,身体的变化也愈加明显。

“我不想做。”允清不太配合,轻声细语,“小江,我不想做。”

“呵呵,好,我知道了。”梁跃江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眉眼带笑,俊朗无以复加,宋允清觉得自己一如既往的,心动非常。

“啊!”她突然惊叫,“小江你骗人。”

扒下的睡裙被他扔到地上,半空抛出一道亮弧,在梁跃江眼里,没有什么比身下的小清更加撩人。

他挤了进去,很重,浑身的热血都聚到了下身,梁跃江吻她紧皱的眉头,“你才是小骗子。”

宋允清来不及回话,就被他快速的抽*动堵的一口气横在喉咙,怕一开口,就是情不自控。

不多久,交欢的暧昧拍打声在耳边回响,梁跃江咬着她的耳垂,“小骗子,湿嗒嗒的,还说不想要。”



早上牵着她的手下楼,梁跃江神清气爽,“宋叔,苏妈妈早上好。”

宋子休“恩”了一声,然后放软了语调问女儿:“昨晚没睡好吗?今天学校放假了吧?”

她点头,想到第一个问题,又很快的摇头,昨晚真是衰毙了,梁跃江说的话越来越下流,放荡的让她心尖都在颤抖,身体臣服于他的语言,不靠任何动作,也能欢愉至极。

“想什么?”苏又清把牛奶递给女儿,“黑眼圈有点重,中午再补个觉。”

梁跃江应声,“好啊,她会的。”

允清拍了他一下,眼里还有责怪。宋子休咳了两声,“清清你过来陪我坐,他们知道轻重的。”

过来人,总是看的透彻,梁跃江这小子,某些地方倒是和自己很像。宋子休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晚上早点休息,学校事情多,允清这段时间累着了。”

他说:“易和社的画赛,宋氏收到邀请函,我让汉南出席,允清,你要是想去就跟弟弟一起。”

宋允清一恍然,这一周报纸杂志刊登最多的就是关于此次比赛的各种新闻八卦,就连学校同事也津津乐道,唐意浓这个名字,提及的次数极多。

灵气逼人,这是一种天赋,二十余载的年岁辗转中,唐意浓的笔触更加成熟,当年的一鸣惊人,而后悄声隐退日本,数月前的高调复出,代表清远堂的冯迟参赛。

这样的气势和阵仗,犹如破光过来。

惊艳人眼的,是画,也是人。

身边的梁跃江似乎有点僵,虽然动作无常,但小清知道,他是不高兴的。

“爸,我不去了,晚上在家看看直播。”

宋子休点头,“也好,易和社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事实上,一个月前媒体就争相报道此次决赛,选手资料,背景经历,更甚者,几位势头正旺选手的八卦也被写的有声有色。

唯有一人,一身清白,最想挖她的料,却奈何无从下手,作画虽是高雅之事,但凡掺了名利钱财,总会有几分变味。

清高如她,唐意浓的身后,站着冯迟。

不能承诺让她在他的心里安家落户,却有足够的能力和用心,为唐意浓圈出一个世界———

没有风花雪夜,却是稳妥至极。

“会紧张吗?”冯迟站在身后,唐意浓背对着,窗外风大,她的头发扬起一道浅浅的弧。

意浓回头看他,画笔颜料纸张,三大箱子准备齐全,昨晚小叶和阿乐清点了很久,确保万无一失。

刚想说不紧张,冯迟已慢悠开口,“紧张也没关系,意浓,别怕,你的紧张,我帮你担。”

“我要是输了呢?”她无情绪,“易和社的画赛,只设一奖,只有一冠。我要是输了,赔不起你。”

冯迟笑言:“不行,如果输了,你得赔。”

唐意浓拧眉的样子很冷艳,却听他说:“如果输了,我要你赔一场姻缘给自己。”

冯迟声音忽的变软,“意浓,女孩子经不起等,你这样,我对不起你的父母。”

“不用你在意。”唐意浓打断他的话,“不爱就算了,你也不要左右我的爱,我愿意等谁是我自己的事,如你所说,我二十六岁不小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父母不需你对不起,有天有眼,泉下有知,他们的女儿所做一切,凭心罢了。”

冯迟不说话,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唐意浓却突然莞尔,“讨厌我这样跟你说话吗?冯迟,我就乐意这样喜欢你,你想要的,我一定帮你争取到。”

一室安静,只听得到铅笔蹭响纸张的声音,唐意浓几笔勾勒,她把画递给冯迟,“送给你。”

纸上所画的,是一朵玫瑰。

“你先走吧,四点召开媒体大会,我再练练笔,等会直接去赛场。”

唐意浓笑眼微翘,拍了拍胸口说:“其实啊,我还真有点紧张,现场作画,还不知道题目,还弄什么电视直播,那个危安真的挺无聊。”

冯迟“恩”了声,“他是个yīn晴不定的人,我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也算了解他的性子,看起来很浮躁,其实内心沉稳心计很深。”

冯迟打量着意浓,“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动了感情。”

唐意浓面色倏地变差,冷冷道:“他是一个变态。”

冯迟咳了两声,左手握成拳抵在唇上,尽量把咳声压小。

唐意浓语气一软,“你最近好多事,天气变的快,自己注意身体。”

女孩子的心,敏感细腻,尤其面对喜欢的男人,见不得他一丁点的不好。

“好,我知道,你休息会,五点我让司机来接。”冯迟把门轻轻带上,他一走,唐意浓觉得房间一下子空了。



易和社画赛二十年如一,不论身份,不论来路,只要才华横溢,能者居上,一支笔造出一个锦绣前程。

社长危安,万分惜才,早有传言他喜欢唐意浓,而冯迟和他妹妹的情感纠葛,也是公开的秘密。

今日决赛,看的是群雄角逐,有心人,也会留意三人的微妙关系。大赛一局定输赢,两小时的现场作画,最后评委打分,高者胜出。

危家百年名誉,危安自幼学画,倒也是个奇才,更可贵的是,他将易和社的传统和商界利益结合到极致。

他今天一身黑西装,本就是冷酷的男人,今日更是不苟言笑。观众席分两大块,右边百来个位置,落座此次参赛的企业公司,而冯迟,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离比赛还有一小时的时候,观众便已满席,众商业精英一出来,镁光灯闪亮全场,从站位上也看出端倪,冯迟无形中被拥在中心,谈笑风生的模样,却始终一副淡然姿态。

直播也已提前开始,镜头有意无意的给冯迟特写,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上镜。

梁跃江进房间的时候,宋允清下意识的抓紧遥控器,手却被他按住。

“不好看么?别调台了。”梁跃江贴着她坐在沙发上,食指绕起她腮边的头发把玩,“我的画家老婆喜欢这些,我陪你。”

“你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吧?不用陪我的,我自己随便看看。”她捏了捏小江的下巴,“我帮你买了须后水,你晚上用用看。”

“随便看看?”梁跃江笑着说:“小骗子,你盯着电视时,眼睛好亮。”

眼睛骗不了人,而她实在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宋允清想到了,冯迟也这样说过她。

“小江,你为什么不喜欢冯迟?”

他陡然警惕,随即漫不经心,“他有什么地方能让我喜欢的?奸诈?耍心机?还是抢我的女人?”

梁跃江瞥了眼镜头里的冯迟,不屑道:“早年还让一个女人为他跳楼自杀,你以为这样的男人会好到哪去?”

宋允清没有特别的反应,她一直盯着电视,那些盛况空前的场面,诱人无数。

梁跃江也不做声了,两人沉默着,他心思一转,伸手把小清捞在了怀里,“他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良久,小清轻声,“恩,他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

冯迟第五次看表时,眉头终于有了浅浅的拧迹。只有二十分钟了,意浓怎么还没来。助理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冯迟淡淡点头,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台上的危安似乎也有预感,华丽场地,人口密集,他目光寻觅,找不到一个人。

百名晋级赛手极看重此次比赛,有年轻人,也有岁数稍长积累一定阅历的人,张扬跋扈,志在必得,或是沉稳老练,胸有成竹,为了心中信念也好,为了锦绣前程也罢,今晚必是毫无保留的争取。

早有所闻,为了利益而暗地里耍诈,一些崭露头角的选手因为各种理由退赛,画被毁,手被伤,更甚者,有一个20出头的女孩,因为风头太盛,一天夜里被活生生砍了双手去。

易和社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宋子休的话不无道理。

助理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冯总,唐小姐她……我们找不到人。”

冯迟点头,“找,继续找。”

“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开赛后半小时内没有到,就算弃权了。”

“我只要保证她是安全的。”冯迟紧抿唇角,眉色有了担忧。他最担心的,是唐意浓此刻身在何处,清远堂竟然找不到她,这种惊恐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冯迟走出卫生间时,危安恰好走来,他有意拦住冯迟,声音紧绷的很,

“我找到她在哪了。”



“喏,这个扎马尾的是陈之偌,那个穿中山装的是顾人北,还有靠右边的,以前在我们学校教过美术课。”

梁跃江听的很认真,其实一个人都没记住,倒是在贵宾席区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影,都是平日应酬合作的老板。

“汉南今天穿的很骚包。”梁跃江摇了摇头,“昨天他还神神叨叨的问我,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你怎么回答?”

小清饶有兴趣,撑着下巴看着小江,他眉一挑,“就是想跟对方上床结婚生孩子。”

不怀好意的凑近她的唇,热气一扫,“就像我对你这样。”

宋允清笑的脸红,“你别把我弟弟教坏了。”

“你弟弟很闷骚的。”梁跃江告诉她,“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纯情的男人,什么年代了竟然还写情书。”

“小江。”宋允清正色,食指轻轻点上他的鼻尖,“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过他的情书。”

“是啊。”梁跃江笑道:“写的像商业报告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竞标。”

手机骤响打断两人谈话,笑意还在她眼角没有散去。是个陌生号码,宋允清接通,她没有什么反应,就像在听一通普通不过的电话。

梁跃江把她圈在怀里,两人贴的极近,而电话里的声音并不算小,他没有听明白具体的字句,却隐隐弄懂了对方的意思。

“你别急,好好处理,照顾好自己。”

宋允清挂了手机,而对方似乎并没有说完,电视台在插播广告,五分钟之后,大赛正式开始。

“谁打来的?”

“唐意浓。”

“有事?”

“恩。”

两人都陷入沉默,气氛一下子不对劲,依然是日夜依赖的怀抱,宋允清靠在他身上,眼睛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她微微一动,腰间的双手似是受了巨大惊吓,倏地用力把她搂的更紧,小清吃痛,皱眉呼了一声。

梁跃江不为所动,半晌才松了手中力道,他的表情七分静默,三分隐忍。

节目切回画赛现场,简短隆重的开场白,重点在于比赛,镜头一一给足评委,而后移到百位参赛选手身上,最后是观众席,冯迟静静坐在那里,看不出异样,寡淡如常。

台前幕后,无数人都在议论,“咿?一号唐意浓呢?怎么没有就位?”

“可是冯迟在呢,刚刚电视里看到的。”

“啊?比赛都开始了,她这样算不算弃权啊?”

“不要啊,我就是想看她的。之前都买她赢呢,晦气,亏大了!”

李须臾宣布此次决赛题目,两个字———

无双。

赛时两小时,自由发挥,画风不限,听到这个题目,有人欢喜有人忧,兴奋之意浮于脸上的,危安知道,必不成大器。

他端坐在评委席上,目光扫过空荡的一号座位时,脸上有那么一丝落寞。

身旁有人问及冯迟,“清远堂怎么没见着人影?唐小姐这是?”

纵然是关切,却各有目的,这个利益世界,总有那么几分人心冷淡,隔岸观火的意味。

冯迟以笑回答,表情虽温和,但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电视里正在放画展,入围赛手之前的晋级作品,那幅《水墨》出现时,宋允清眼里亮腾了一下。梁跃江问:“这是你画的吗?”

她点头,“小叶把画弄脏了没办法送去参赛,我重新帮她画的。”

梁跃江想到那天两个人还起了争执,脸色更加难看,他不说话,努力压制着情绪。刚才的电话,是唐意浓,她哭声很大,梁跃江听的一清二楚,还有最后她的央求:

“小清,我求求你了,你去帮帮他好不好。”

宋允清虽没有答应,但梁跃江知道,她的内心有了动摇,她在他怀里但心不在,两人各自想法,交集不到一块去。

允清看了看时间,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梁跃江心神紧绷。电视画面又切回现场,个个埋头认真,画的不只是景,更是赌注,赌一个功成名就。

宋允清的眼神越来越动摇,梁跃江抓起遥控器“啪”的一声把电视给关了,“走,睡觉!”

她没有动,梁跃江去拉她的手,宋允清顺势站了起来,“小江,我出去一下。”

“去哪?”梁跃江冷哼,眼里是极力压抑的怒意,“唐意浓是吧?她出了意外对吧?不能去帮冯迟所以就求你去。”

“你现在是要去帮冯迟参赛?”梁跃江的怒一点一点爆发,在看到宋允清点头的刹那,他眼神凉彻骨。

“我不帮他,我帮意浓”宋允清往门口走,她下了决定的事,很难回头。

两小时前,唐意浓在画室待了一会就去赛场,司机在楼下等她,冯迟身边的人她大都有印象,今天这个却是生面孔,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和和气气的:“唐小姐,我是冯先生派来接你的。”

他亮出钥匙,这车是冯迟的私驾,唐意浓一下子打消了顾虑。

坐到车上却越来越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才明白,是车里的香味不对,不是他平日惯用的淡香,今天的更浓郁。

醒来时车子还在开,窗外的景色她陌生的很,不是市中心,空旷无人,田地都枯萎。唐意浓惊恐,“这是哪里!”

司机没有回答,油门踩的更快。唐意浓看了表,还有十分钟就要比赛了,她随即明白过来,心也一阵阵发凉。

没人伤害她,司机只是一直开车,越开越快,地方越来越陌生。唐意浓狠狠掐自己,赶不回去了!赶不回去了!若她退出比赛,那么冯迟为打入日本市场而悉心规划近半年的计划,第一步就彻底失败。

车子行驶在一段泥巴路上而车速减慢,唐意浓眼神一冷,竟然跳了车。头撞到石头上,疼的她眼冒金星,浑身都像扭着一般,筋骨错位般的难受。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哭了出来,这是什么鬼地方,半小时内,清远堂若无人参赛则视为弃权。一路走来多辛苦,她费了多少心为这次比赛,只有自己知道。

唐意浓求宋允清,她知道最有可能帮冯迟的,只有小清老师了,那幅《水墨》,两小时不到却夺得第二名的工笔画,这份实力不比她差。

唐意浓到底害怕,怕在这陌生地方再也回不去,更怕的是连累冯迟,她哭着对小清说:“我爱了他八年,他给我最好的一切,什么困难都帮我挡在前面,我只有这双手能帮他,小清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不要让冯迟输的这么狼狈。”

清高如她,这次却崩溃到底,不可否认,宋允清真的动容了,尤其当意浓哭着:“允清,就算你不喜欢他,你说你们是同类,我求求你就当帮一个普通朋友”

爱了他八年,不想让冯迟输的这么狼狈。

心心相惜也好,于心不忍也罢,宋允清权衡再三,终于下了决定。记得那日在画室,日光温暖,一室宁静,冯迟漫不经心的说:“小清老师,你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样东西———随性。”

她太温柔,通情达理明白事理,与其说是好脾气,不如说是习惯迁就。这样性格的人,反而是被拘束了。

身份家庭的原因,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是敬畏的,愿意跟她说实话的人,不多。

宋允清随便收拾了一下打算出门,梁跃江竟没有去拦,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手握上门把,梁跃江“啪”的一下死死按住,门板震出巨大声响。

他眼神骇人,怒气伤心交杂一起,梁跃江字字咬牙

“宋允清,如果你敢踏出这扇门,我们就分手。”

她眼里情绪复杂,两人对视着,梁跃江不让分毫,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许久之后他才懂得,有些话说了可以不计较,但做错事,就覆水难收了。

17、剧终

许久之后他才懂得,有些话说了可以不计较,但做错事,就覆水难收了。

*

赛事工作人员把东西递给冯迟,“冯先生,按照比赛规定,半小时内无人参赛就按弃权处理,麻烦您签字。”

冯迟接过笔,喜怒不形于色,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他迟疑了两秒,还是签了名字。笔锋干脆柔韧有度,只是最后重重一笔,纸都被划破。

冯迟在压抑,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外漏了情绪。

他坐在贵宾席最中间的位置,此刻更是焦点,百名赛手,唯少一人,最有可能夺冠的唐意浓,冯迟的唐意浓。没人知道原因,只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

最后还差危安的签字,他坐在台上,与冯迟目光交汇,是试探,也是惋惜。可赛制如此不能坏,危安凛神,还是拿起了笔。

有人窃喜,有人得意,就等着危安的签字,退赛声明书就正式生效。

“等一下!”

声音骤响,众人惊愕,大门被宋允清费力推开,她喘着气脸色很白,捂着胸口的手很用力。

“五分钟,还差五分钟,我代表清远堂参赛。”

全场喧哗,这一句话就像颗炸弹,“唐意浓来啦?不是弃权了么?”

“哪有啊,还差几分钟呢,不过好像不是啊。”

“绝对绝对不是啦,我在一次画展上看到过本人,她不是唐意浓。”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冯迟身上,他再也无法若无其事,表情紧绷,一动不动的看向宋允清,这种眼神仿佛要把她吞噬一样。

只一眼,她便知道冯迟内心是怎样的翻涌。宋允清无暇顾及他人的言论,直直跑到危安面前,“我没有超过时间,请让我参赛!”看到他手上的退赛声明书,宋允清一把抢过,“我没有违反规定,只要在时间内交上作品就可以了!”

危安示意冯迟,画或不画,完全看他的态度。

良久,冯迟重重的点了头。

“慢着!”观众席间有人提出了异议,“她不是唐意浓!没有资格参赛!”

“易和画赛不认人,只认画,凭什么我没有资格?”宋允清反问,腔调毫不退缩。

“这是决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顶替的,随便都可以参加,易和社难道要大失水准吗?!”

没有违反画赛规定,可难平人心,无数精英能者为这一天费心费力,落选者有嫉妒,有不服,如今在赛场的大都是知根知底,有一些出彩画作的人。

突然冒出的陌生脸孔,就这么轻松的参加决赛,不知其名也没有作品,实在难以说服!

全场静默,全都看着宋允清,坐在下面的宋汉南怒气即发,正准备冲上去护住姐姐,宋允清却淡淡开口,“我师承倪常,他一生只收了我这一个徒弟。”

全场惊愕反而说不出话了,凡是懂点画的人都知道倪常,六十高龄却生性顽劣,对名利毫无半点兴趣,做事出其不意,画作不多十幅有余,均是无价之宝。

去年从世人眼里彻底消失,是生是死无人知道,甚至有人说,倪老是变神仙了吧。

没有人想到,倪常竟然还有一个徒弟。

场内的交谈声越来越大,就连危安也皱起了眉头。

“还有,清远堂第二次参赛的作品《水墨》也是我画的。”

反驳之人被彻底堵死,一言不发闷闷坐下。几位大师评委对她的贸然闯进也颇有微词,刚才那些话,他们将信将疑,迟迟不肯同意她参赛。

宋允清走到主评李须臾面前,恭敬有礼,不卑不亢,“我以宋氏长女的身份发誓,以上所说绝无虚假。”

台下议论声更大,冯迟扣紧自己的手,痛不自知。危安适时开口圆场:“画题‘无双’,分高者胜出,清远堂在第一座,你去吧,时间不多了。”

宋允清脸色很差,捂着胸口的手好半天才松了,把画纸敞开,跪在地上全身投入。

她曾用不到两小时的时间,画过一幅《水墨》。

如今多么类似,水墨之后,《破蝶》无双。

宋允清是最后一个把画交上去的,素简纸封把作品严盖,李须臾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宋允清恭敬颔首,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抓着衣角越来越用力。

一小时的现场评画,巨大屏幕上展现此次决赛的所有作品。按交画的顺序而来,五十分钟已过,最高分也只80出头,百分满分,无一人能拿到。

最后的结果,顾人北以一幅大气山河墨彩夺冠。92分位居最高。

而众人每每忆起今晚,都是啧啧惊叹,终生难忘。

最后一幅画,是宋允清的《破蝶》,笔触精妙底子极深,繁花生动,浓淡结合恰到好处,花丛中一只蝴蝶正欲破茧,姿态绘的栩栩如生。

平心而论,是一幅上佳之作,但选材太过普通,评委刚准备亮分,危安眼神一凛,抬手制止,“慢着。”他沉声,“反面还有。”

画纸一翻,巨大的屏幕上揭开了背后的秘密,全场惊叹哗然,“啊!原来如此!破蝶成双!”

破蝶成双———

画的反面,是同样的景致,只不过繁花已怒放,一双蝴蝶也已完全破茧,舒展翅膀欲飞天。

她用一只笔,在一面纸上作画,得到的却是两面的惊艳。

蝴蝶重生,动静之间的生命力,展露的淋漓尽致。

满分《破蝶》,轰动全场,载入大赛历史,直到十年后,才有平记录者出现。

然而她迟到太久,按照赛会规定,扣去十分,最后,宋允清只排第三。

冠者只有一个,但她输的体面。众人对宋允清的兴趣,显然高于第一名的顾人北。

宋允清几乎是跑出赛场的,她手死死捂着胸口,喘气极不平稳,二月冷天,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

无数镁光灯和记者守在门口,她推门而出,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宋允清力气越来越小,倒退的步伐也越来越轻,她晕倒的前一刻,宋汉南的吼声在耳边回响:

“你们别他妈围着她!我姐有哮喘!”

18汉南

拨开人群,宋把姐姐抱起死死护在怀里,助理招架不住媒体,被逼的毫无退路。最后出动保全,几人才得以脱身。

车子狂驶医院,宋汉南的脸色很不好看。

“允清怎么样了?”匆匆赶来的苏又清吓的毫无血色,抓着儿子的手直泛抖。

“妈您别急,姐姐没事的,唐叔叔在给她做检查。”宋汉南揽着她的肩安慰,看到走近的父亲,他心里暗想不妙。

气管的毛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宋允清这会端坐在椅子上,唐医生满脸严肃,她喉咙里喷了药剂,苦涩的滋味让她眉头禁皱。

苏又清又气又急,“你这个臭丫头,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疯折腾个什么劲!”

小清耷拉着脑袋,把妈妈的手拽的很紧,她笑的调皮,“宋太太,生气都这么好看。”

苏又清依旧板着脸,但眼里的怒意渐渐松去。妈妈很好哄,就算她再生气,也只是因为爱女儿,她很善良,善良的人都心软。

宋允清想到以前和父亲的谈心,她问过:“爸,在你心里,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过去,那些动荡情事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依稀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结婚,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爱情发生也许只需一眼一瞬,而长相厮守是一种勇气及冒险。

父亲的爱是偏执的,因为一生只此一次,用yīn谋去算计爱情,会幸福,真相大白后也会吃苦。记得他说过:“做一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前因后果,以及怀揣巨大的承受力,因为你无法估量,错误之后,是将错就错错出一段美丽,还是天翻地覆,报应来袭。”

那日月光很清,宋子休的目光温和,年岁至此,他经历很多,风华无限,却独独深刻自己的爱情,不过也是一场相逢太迟的遇见,导致日后的辗转,四年的孤独守望。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噬心。

彼时的宋允清恰是二十周岁生辰,她收到最受用的礼物,便是那晚与父亲的月下谈心,这个叱咤r市的男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执一人之手,盼与之共老。

在你心里,苏又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女人,我爱的女人。

总归遗传到宋子休的基因,对于妈妈,小清也是摸准吃透了她的性格,知道说什么话最让她心疼高兴,知道怎样的举动,最让她心软。

然而,父亲就不是这么好哄的了———

宋允清看到门口怒意滔天的男人时,心里“咯噔”一下,阵阵发虚。宋子休走到她面前,态度冰冷:“你很少这么不知分寸。”

她的头更低,小声说:“爸爸,对不起。”

“你要是出了意外,我和你妈妈该怎么办?你是我女儿,我纵容你,宠爱你,但允清你也要记住,我是你父亲,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

宋子休缓了语气,到底是舍不得女儿难受,他走到一边,唐医生说了小清的情况,听到没事,他的眉头才舒展。

“汉南,你跟我出来。”把儿子叫走,经过妻子身边时,他轻声:“收拾一下,带女儿回家休息。”

宋允清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妈,小江呢?”

“他?”苏又清皱眉,“他在房间就没出来过,我们走的急,以为他自己会开车过来的。”

“噢。”宋允清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江不同意你去吧?你们吵架了?”

她笑,“是不太高兴,没关系,回去我好好跟他说,妈,你别担心啊。”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在爸爸面前提这些,不然他又会对小江不满了。”

苏又清拢着她额前的头发,“小清,你自己心里也没底了。”

她一怔,这才猛然觉悟,心里某个地方塌陷着,越来越不踏实的感觉,全然不同往日。



医院外廊,这段时间天气不错,虽是冬天,但日光暖阳送暖意,夜间也添了几分宁静。宋汉南跟在父亲身后,大概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你姐姐和冯迟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子休在窗边站定,他习惯性的点烟,想到这是医院,还是把烟收了起来。

以小清的性格,如此豁出去,亿万观众面前,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竭尽全力的帮一个人。这种奋不顾身,就为了一个冯迟。

“姐姐的想法,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宋汉南笑着对父亲说:“爸,你找我出来,是有话要问我吧。”

宋子休看着儿子,两秒后,父子俩相视一笑,“我听说,你把城南的黎耀给打了?”

“是。”

宋子休笑意更深,“还是为一个女人?”

“是。”宋汉南承认的坦荡,“黎耀那群人把一个女孩子关在包厢里,没干什么好事,我打了他,我看不过去。”

“黎耀的老子向我说起这事,你到底是莽撞了,他老爷子颇有不满啊。”宋子休倒是无所谓这些小家子气的人,但就事论事,宋黎两家关系匪浅,早年黎老头甚至还想与宋家结亲,虽然黎耀不是什么好人,仗着家里,对外嚣张跋扈,净玩些掉品味的东西。

但两家的关系,总得顾几分薄面。

“宋汉南,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冲动了?”

“不是冲动。”他心平气和,“爸,我不是冲动,而是那个女人她……不一样。”

宋子休不解,宋汉南微微垂眸,覆盖了表情,他说:“我酒醉时,把那个女孩欺负了去,我不愿意,她再被别人欺负第二次。”

宋子休轻哼,“毛都没长全,就知道争风吃醋了。”

宋汉南笑着点头,“我会去和黎叔叔道歉。”

道歉,有时候不是因为做错,而是一种修养和气度,宋汉南心下了然,把他儿子打成了猪头,怎么着,也得恭敬的说两声对不起以平老人家的怨气。

小清和妈妈走了过来,远远看着,她的脸色依然没有血色。唐医生在叮嘱该注意的事情,允清连连点头,末了,他说:“从后门走,小清,你今晚很风光。”

这话中有话,她自然是听的明白,一夜风光,那么以后呢,所承载的变化是否是你所希望的。

车子从小路绕去大街,经过医院正门时,果然有很多记者在苦苦等候。宋子休一语不发,苏又清也是把女儿的手握的紧紧。

“姐。”宋汉南凑到她面前很小声,“家里还有一个等着你哄”

允清轻拍他的手背,“他才不像你呢”

“像我才好!”宋汉南不满,“他就是一被你宠坏的男人”

宋子休重咳了两声,满脸不悦,宋允清埋怨弟弟,“少说几句,爸爸又不高兴了。”



梁跃江不在。

房间门紧闭,里面却没人,沙发上还有他的椅垫,地上还有被他摔烂的遥控器,宋允清站在门口很久,她目光所及之处,明明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物,却独少一个最亲密的人。

对方的手机接通了,简单的铃音响起时显的突兀,宋允清被声音惊了一下,晃过神才明白,梁跃江没有带他的私人电话。

在床上翻出手机,宋允清握着它,不可闻的叹气和隐隐翻腾的不安。她拿起钥匙就往门外走,下楼时被宋子休拦了下来,“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瞥见她手中的车钥匙,宋子休脸色yīn沉,“去找他?”

宋允清点头,“爸,我去跟他说说。”

“不要去,很晚了。”他念头一转,放缓语调,“那小子脾气比我还倔,一点也不像他爸爸,好在脾气发完就好了,允清乖了,你必须要休息。”

宋子休就势推搡着女儿往房间去,“有事明天再说,药泡好了,待会李姨送上来。”

宋允清还想说话,“咔嚓”一声,门轻轻落锁。她怔怔的看着梁跃江的手机,也许吧,明天会好的。

睡眠不踏实,中途醒来三次,看着天花板直发呆,竟再无半点睡意。枕头旁还搁着他的手机,呼吸灯的蓝光闪的很规律。

小清第十次打他住宅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别扭,现在连我哄你的机会都不给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梁跃江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从未不接我电话。”

宋允清觉得,疼的不止是肺部和气管,心房,格外空旷。

19、竹马

宋允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色还暗,睡前忘了关灯,亮光刺的眼睛很涩。床头摆着没有喝完的药,杯沿印出一圈黑色。

宋允清盯着杯子怔怔发呆,思想还没有从梦境里缓过劲,她一张嘴,喉咙疼的厉害。

从小到大她所有的失眠,都发生在梁跃江不在的时候。

下楼倒水,坐在沙发上却再也不愿去睡觉,电视静了音只有画面在演,她下巴抵在膝盖上,长发遮住了脸,宋子休在二楼看到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儿,深夜暗光,背影与寂寞有染。

“别冻着”

一软,绒毯盖在了身上,她惊动,看清是爸爸才松了气。

“睡不着?”

“恩。”允清的眉眼有倦色,“对不起,吵醒你了?”

“是啊。”宋子休笑着指了指心,“这里感受到了,我女儿不开心。”

她也不再隐瞒,表情一下子垮了,撅着嘴满脸疲惫,“他不接我电话,我睡不着。”

“我帮你揍他。”

小清笑了出来,“爸爸,您很喜欢打架吗?小时候还抓着小江教他练拳,他每次都跑来找我,说你打的他好疼。”

梁跃江小时候,宋子休也把他当儿子在栽培,小家伙会察言观色,不会在宋叔面前表现不满,每次练完拳挨完打后,他都会偷偷跑去找小清,揉着屁股很委屈,抱着很大一瓶的跌打酒红着脸说:“你帮我擦擦呗。”

允清脸皮薄,接过药酒低着头,“我帮你揉手,那里,你自己去弄好不好?”

“可是我自己擦不到,小清你帮帮我。”

“可是你是男的……”她脸绯红,“我总不能脱你裤子。”

梁跃江一愣,摸着头极不自然,“我不是说屁股,我是说后背。”

那时的小江正在长身体,眉眼清俊,夕阳余晖镀亮全身,宋允清整个人包裹在他的身影里,脸红不自知。

夕阳无限好,却不及她低眸一瞬的半分温柔。

刚才的睡梦,都是这些零碎的画面,梦醒后的落差,总有那么点患得患失。见女儿心情不佳,宋子休回了趟屋,再出来时手里抱着瓶红酒,“小清来,爸爸陪你喝几杯。”

宋允清看着爸爸一身睡衣站在门口,他时不时的往里瞅担心妻子醒来。比划着食指,“嘘,轻一点啊,别吵醒你妈妈。”

小清笑了出来,像父亲这样的男人,本就不易动情,他珍之又贵的爱情,给了小苏。而放在女儿身上的,是一种犹如毛头小子般冲动的坚守和保护。

女儿与父亲,本来就订有永久的盟约,是天意,是命中注定,是这一生最值得捍卫的感情。

淳红的酒汁在暗光下更显浓郁,小清和爸爸碰杯,“砰”声在房间里突兀,她拍着胸口满眼调皮,父女俩同时往楼上看,“吵醒妈妈就惨了。”

宋子休点头,见女儿总算高兴,眉梢也不自觉放松。

“爸爸,我今晚是不是做错了?”

“你认错吗?”宋子休反问,笑意染了酒,更添清朗。小清想了想,然后摇头,“我帮他而已,没想那么多。”

“小清你学画有21年了?”

她点头,“21年4个月。”

“你和梁跃江也认识这么久了吧。”

她一愣,四岁到现在,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宋子休笑着问女儿,“什么是对错?因为他不喜欢,而你做了,所以你错了?”

“允清你要知道,对错不是这么来衡量的,爸爸看得出来,今晚的画赛,你很用心,也很开心,你的神态骗不了人。至于梁跃江……”

他问:“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他?”

宋允清点头,“宋汉南都看出来了。”

“呵呵,臭小子。”宋子休笑容至深,“我一生最珍贵的宝贝被梁跃江夺了去,允清,爸爸很怕,你跟着他吃苦。”

“所有人都惯他,我偏要戳他的脊梁骨,因为我希望梁跃江更成熟,更有担当,他是要陪我女儿过一生的人。没有谁比我更迫切,想要他变的更好。”

这个世界,没有谁比我更迫切的,想要一个男人变得更好。

因为生命有限,做父亲的不能陪你一生,总有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时候,不能驻守在你身边之日,只能寄希望于另个男人肩上,守护就是一种传承,世界之大,可相靠相依。

凌晨三点,忘了昨夜的动荡和此刻的酒醉,宋允清在爸爸身边,眼泪湿眶。



日子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从最初同事的友好祝贺,到如今周围人越来越躲闪的眼神,宋允清心里不是滋味。赛后那时她还挺担心,一场直播,昭告所有人她是谁,曲折的过程印象更深刻,允清也怕自己的生活颠覆。

幸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去学校拿下学期课程表时碰到同事,一个个喜笑颜开,主任很高兴,“宋老师,你给我们学校增光了啊!”

小源是新来的女孩,平日跟她很亲近,不懂得地方允清也乐意教,看了比赛后,对她的印象更好,小八卦叽叽喳喳的,“小清姐,顾人北是不是真的只有一米六啊!他好矮噢,还有冯迟,你跟他很熟吗?上次看到一个访谈,很帅咧!”

这些小是非,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而变得更好奇。允清心里的负担总算放下,热闹总是一时,总会被新鲜事物替代。

她也知道,一些媒体的采访都被爸爸拒绝了,躲过一次狗仔,她把车当飞机开,专挑小路绕,最后狗仔的车闯红灯被交警追杀,允清趴在方向盘上笑的好不得意。

梁跃江闹失踪的第七天。

她用无事的语气告诉妈妈:“小江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你们没事了?”妈妈见女儿点头微笑的模样,也终于松了气,“让小江到家里来吃饭,我亲自下厨。”

她应声,扒着碗里的饭粒,“劳驾宋太太,小江真有福气。”

明明是讨好的话,听着却有几分意兴阑珊。宋子休重咳了两声,眉间有不悦。什么狗屁出差,小子会玩人间失踪了。

允清找了个借口去掩饰这一切,她不想妈妈担心,不希望爸爸生小江的气。

她以为,梁跃江会回来的,她好言道个歉,两人又和好如初。

去他住所,去他公司,去他常去的地方找过,连续了三天,助理不忍心再说不知道了,偷偷告诉,“梁经理去巴黎了。”

后面半句话,实实在在的咽了下去。

宋允清紧绷的弦总算松解,“他多久回来呢?”

助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低着头说:“下周二吧,周三梁经理有合约要签。”



周一,小清去他的住所,把房间整理了一遍,精致的宅子很漂亮,每一个细节她都熟悉,梁跃江的房产很多,只因她说过一次,“我喜欢楼层高一点的家,因为安静。”

于是他便把这里当做长久的住处,三十二层,离夜空最近的地方。

那天,她就站在窗户边,洗完澡后就穿着梁跃江的衬衫,刚刚遮住臀部。梁跃江走过来一把抱起她,分开两条腿盘在自己腰间,软硬紧贴,情*欲星火燎原。

“你喜欢这个房子?”

她点头,攀着男人的脖子不敢松手,梁跃江把她抵在墙上,“那我们就住在这里,枕头买两个,牙刷买两个,杯子买两个,只有你是女主人,白天一起看电影,晚上就在这里彻夜做*爱。”

梁跃江飞扬跋扈的让人移不开眼。

想到这些,心里被厚厚的甜意塞满,他不接电话,不回短信,飞巴黎也不告知,在想念和感情面前,这些东西不值一提。她知道,他总会回家。



“爸妈,早上好!”

“呀?起的这么早?”苏又清惊讶,“怎么不多睡一会?”

宋允清晃了晃手里的牛奶,“起来给你们做早餐,来尝尝,我拜李姨为师了。”

宋允清说完就拎着包出门,神采飞扬的对妈妈说再见,“晚上回家吃饭哦,宋太太记得亲自下厨。”

“小江回来了?”苏又清随即明白,自然也理解女儿此刻的兴奋了。小清舒展容颜,“嗯,我去找他。”

她走的头也不回,愉悦和期待笼罩全身,苏又清望着一桌早餐,摇头失笑。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女孩心思。

宋子休说今天的面包烤的很软,苏又清把牛奶递给他,“那当然,女儿做的,大清早就出门去接小江了,能不甜么。”

他“嗯”了声,“臭小子就喜欢瞎折腾。”

话虽如此,但喜上眉梢掩藏不住,宋子休对妻子憨笑,“别这样看着我,对对对,我也折腾过。”

“老不正经。”苏又清笑的脸色绯红,晨光清新,敌不过夫妻俩默契动作间的温情。

电视里在播早间新闻,一些最新消息宋氏大都知晓,年头拟定了几个大案子,宋子休明显放手让儿子宋汉南去磨练。

新闻主播的声音干练清脆,刀叉在瓷盘上磨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苏又清惶恐至极,盯着屏幕不可置信,她转而看向丈夫———

宋子休握着餐刀,面色铁青,新闻播完后,“啪!”的一声巨响,上好的骨瓷小盘被他甩到了地上,眉间动怒,眼神骇人,“梁跃江***在找死!”

椅子“哐当”被推倒在地,苏又清心惊肉跳,一把抱住怒火上身的丈夫,“你去哪!不许乱来!”

她转头对正下楼的儿子喊道:“汉南,快,快拦住你爸!”

宋汉南一惊,急忙把妈妈护在身后,“出什么事了?”

宋子休这会倒冷静下来,刚才的新闻让人失了理智,他语气薄凉,“我要梁跃江死。”



小清没有去机场,没有去公司,她就等在他楼下,梁跃江每次从外地回来,不管事情多忙多重要,他都会回家洗澡换衣服。

她带了早餐,揣在手心,满满的期待。一星期不见,见面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宋允清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才失笑,自己是怎么了,这么紧张。

先认错吧,再哄哄他。小清拽着纸袋,粥和面包,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去做的。偶尔路过晨练的老人,一些熟悉小清的,频频点头微笑。

从满怀期待到不安踟躇,再到此时此刻的心有不甘,不论哪一种理由,都足以支撑她等在原地一整天。

粥凉透了,他还没有回家。

事隔许久之后,宋允清才明白,她为梁跃江当过一天傻子,他知道她的所做所等,却忍心不理不问。

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冷眼看你当傻子更让人寒心。

宋允清在和自己较劲,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抓着纸袋的手越来越紧。临界点破了,就是无可控制的爆发。

她跳上车,紧抿的唇苍白的很,油门大有一踩到底的架势,奔驰而出的前一秒,冯迟不知打哪儿冒出,突然而又坚定的拦在她的路虎前。

车灯打在他身上,刺目的光让他眯眼,宋允清冷冷看着,没有熄火,也没有开动。这样的场景,恍若初见。

“允清,你下来。”

她无心拉扯,“你,让开。”

冯迟不动,允清就下车,拦了出租直奔目的地。冯迟的车一直跟在后面,司机打趣,“吵架啦?”

允清不说话,脸色白的过分,细微的血管在皮肤薄的地方隐约可见。

山脚下,外车是不准开入的,宋允清下了车,这里的别墅全在半山腰,环形山路一圈又一圈,上坡时要费很大劲。

她在前面走,冯迟一语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宋允清穿着高跟鞋,磨的实在受不了,她索性把鞋子脱掉,赤着脚一步步走,冯迟终于动容,追上去抓着她的肩,“你脚会出血的!”

宋允清抬起头看他,冯迟愣住,眼前的女人满脸泪痕。

她哑着声音,“你让开,我要去找小江。”

这样的语气,揪心丧气。冯迟松开了手,任她继续前行。

蓝舟别墅,半山腰上的堂皇之家,俯瞰r市的夜色无边。新闻里说的,都是假的吧,梁跃江携带佳人巴黎有约,回来后直奔这里,一天都没有出门。

宋允清实在走不动了,脚掌被石子磕的疼,她“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再也止不住的哭了出来。

冯迟离她五步远,不劝不扶,修长身影在月色下无限拉长,不可闻的叹气,他脱了外套披到她身上,几乎是哄着,“小清,回家,好不好?”

她一把推开,摇着头咬牙站起,踉跄着又要继续走,冯迟眼一冷,拦腰抱起她,“好,我带你去找梁跃江!”

允清最后挣扎累了,咬着自己的拳头哭都发不出声音。

别墅灯火辉煌,宋允清站在大门口,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盯着二楼的卧室,窗户里透出光,很亮。

十点,隐隐人影闪过,而后又消失不见。

十一点,有保全过来赶人,冯迟把他们打发走,看着站了两个小时的允清,无奈也心疼。

零点,别墅的灯全部熄灭。

大门紧闭,梁跃江始终没有出来。

宋允清握着拳头,指节发白。

“梁跃江!”她失控的对着二楼大喊他的名字,“梁跃江,你出来!”

除了自己的声音,没有谁回应。宋允清扑倒在地,捂着脸哭的肩膀直抖,小江,这就是你给的惩罚吗?原来在你心里,我犯的错误,你要用更大的错误来回报,这才叫公平。

你连我哄你的机会,都不给。

小清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眼泪干了,眼睛肿胀,天际泛白,这里的昼景真美。

冯迟终于开口相劝,他没有走近,在原地说:“允清,回家吧。”

一夜过后的嗓音,像被露珠湿润了般,温和如水。

宋允清一语不发的离去,走时回头望了眼这华丽别墅,眼里的情绪冯迟看的明白,难过,愤意,还有那么一丝———

心如死灰。



宋允清回家后直接去了卧室,苏又清一脸担心,正欲上前,被宋子休拦住,“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

话还没说完,楼上巨大声响惊动众人。

宋子休疾步跑上楼,卧室的门敞开大半边,宋允清翻出了她所有的画具和画,颜料笔墨摔了一地,她平日珍藏爱惜的作品全被撕破。

小清红着眼,声音卑微难过,“爸……这辈子,我再也不画画了。”

20、快乐

《强取》

昨晚,宋允清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她说:“21年4个月。”

一年一月,她的记忆精准,从懵懂的女孩到如今可为人*妻的年纪,一张纸,一支笔,她执手二十年,不是清高的艺术份子,也不是追逐名利的狂热之人。

她不说,不表达,不代表不重视。

她的世界,视画如命。

大部分人知晓她的喜好,却鲜有人了解喜好背后坚持数十年的执迷。而宋子休却懂得,女儿心里那份,珍之又贵的热血。

如今她哭着说,“爸……我这辈子,再也不画画了。”

宋子休一生少有的说不出话,后知后觉,心真疼。

妻子抱住女儿,哄着劝着,温言软语就如哄允清小时候睡觉一样,冯迟接到宋子休的眼神暗示,沉默的跟着走了出来。

关门一刹,目光落在小清身上,冯迟从未看过女人如此失控,她性格清婉如水,如此一幕,真的让他揪心了。



宋宅外的花园四季如春,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萸萝花期已过,嫁接时所用的木棍还未撤去。

“昨晚为什么不送她回来。”

冯迟蹲下身,就像没听到宋子休的话,萸萝翠色不再,墨绿绕在他指间,一折,落叶坠地。

良久,他答:“等不到结果,她不会回来的。”

说话间,冯迟已把萸萝依附生长的木棍移掉,动作颇熟练,手不沾土,不损植物根系,他从容起身,“谁都会有难处,与其护在身后,不如陪她面对。”

看着宋子休复杂的眼神,冯迟意识到什么,笑着解释:“宋叔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昨晚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山顶风大。”

“你的话,半真半假。”宋子休深究他的目光,不可闻的叹气,“好一个梁跃江,毁了我的女儿。”

“允清自小被我当宝,她的嫁妆我早已准备,未来一年的良辰吉日我也找人看过,冯迟,宋叔老了,他们姐弟,我心里到底是偏爱允清的,把她亲手托付,亲眼看到她幸福快乐,我这一生才算走完整。”

冯迟有点发愣,他说:“宋叔,您感性了。”

宋子休摇头,笑意虽浅无奈浮现,“冯迟,你不懂,因为你没有为人父母,允清四岁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无法理解什么是失而复得。”

“或者,是你还没有碰到,想珍重一生的人。”

卸了硬朗,敛去脾气,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会精打计算,会时刻不离的守护在旁,会在收到女儿挑选的礼物时,笑容暖面。

在她为情所伤时,也会干着急帮不上忙,一心只想把梁跃江的头给拧下来为她泄恨。

他背对冯迟而站,所以没有看到冯迟脸上忍之又忍的表情。

“宋叔,您喜欢萸萝吗?”

宋子休一愣,转身狐疑的看他,冯迟笑,“我很喜欢这种植物,幼苗时要富养,矜贵的很,好在开花的时候很漂亮,争相怒放,是一种极致的妖娆。”

“萸萝选择花开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前两次只开两朵,就跟探风一样,温度合它心意了,才会毫无保留的盛开,萸萝有性格,虽然娇贵,但知道什么时节,最适合自己绽放。”

冯迟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保有淡笑,听到宋叔说:“怎么,养个花草就像在养人一样,冯迟,也只有你有这种闲情。”

“不,这些,是小清说的。”

冯迟起了身,走到他面前与之并肩,“宋叔,在我心里,小清就像萸萝。”

好风景很多,她没有一一经历,也不屑处处留恋,因为心与眼,只容得下一抹景致,她身体里娇艳的花,有血有肉,只愿在这独一无二的景色里绽放。

女人一生中最美的花期,有限。珍之重之,浪费不起。

原来,允清如花。



谈话很快结束,宋子休看着冯迟离去的背影,心情动荡。他最后说的话犹在耳边。

“宋叔,小清爱不上我,她的帮忙,也仅仅是帮忙。”他说:“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无关爱情的立场,我也愿意保护她,这道坎如果小清跨不过去,我帮她,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带她走。”

冯迟的眼神不闪躲不迟疑,不是征询也不是乞求,他不过是将决定好的事告诉而已。

宋子休没有感受到一丝狂妄,冯迟够坦荡。



八卦报道热度不减,本就出色的梁跃江,这会摇身一变风流倜傥公子爷,每每看到电视,都让人恨不得砸烂。

“***想出名想坏名声,别扯我女儿!”

苏又清看着丈夫面泛难色,心情也是郁闷,“行了行了,别添乱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你别吵到小清。”

她看了看楼上紧闭的卧房,叹气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真的不懂事。”

“他妈都快被梁跃江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了!”宋子休怄气不已,“梁叙和纪芙都是懂分寸知情理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

“前段时间还和我提结婚的事,梁跃江这个畜生,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掐死。”

动怒间,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轻声下楼的宋允清。

“爸爸。”

细小的声音传来,夫妻俩这才察觉女儿已站在那儿,穿着睡衣,头发松垮的一把,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清清你不舒服?”一边对丈夫使眼色,一边拉着她的手上楼,“我让唐叔叔来看看好不好?你都睡了一天了,身体难受要告诉妈妈。”

允清摇正欲说话,电视里的新闻夺去注意力,无非又是一些嚼烂的八卦,“与未婚妻感情裂痕”“与公司实习生春宵一度,传闻已与宋氏小姐解除婚约”。

宋允清在画赛上的照片也被刊登出来,迷糊不清,但足以辨认。

宋子休拳头握的铁紧,身体紧绷怒在弦上,一回神,女儿的手已经覆上他的拳头,软而冷,她声音很小:“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我和小江,不会结婚了。”

明明语气很弱的一句话,偏偏听的百般难受,苏又清忍不住背过身忍泪,小清拉着爸爸的手轻轻摇晃,“总是让你费心啊,只是我真的受不了……”

宋子休把女儿的手握的很紧,再平常不过的表情,他不想给女儿压力,就像不是什么大事一样,他只说:“好,我女儿,我来养。”



她去找过梁跃江。

到底不是狠心的人,21年的感情,青梅竹马艳羡众人,尽管现在很糟糕,很糟糕。

事到如今,已不能用简单的对错去解释,她怎么也理解不了梁跃江的行为,不就是,做了他不喜欢的事吗。

梁跃江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偏执的报复,得不到半分心里平衡,反而怅然若失,让人心伤透,多么愚蠢。

允清试图去忽略这一切,她站在小江楼下,几次想进门,却还是迈不出脚步。想到那晚夜深露重,她一步步走到半山腰,哭着叫他的名字,她的小江搂着另一个女人在房间里,任她当傻子。

宋允清无论如何,都跨不过这道心理障碍,她找了无数个理由去解释小江的行为,冲动,易怒,不够成熟,太爱她而做出过激的行为引起她的注意。

她最后还是放弃,现实总是比臆想来的真实,她能找出千百个借口去弥补梁跃江的伤害,然而每次想到那晚,半分妥协都做不到了。

21年的美好,不是她不记得,就是因为太记得,所以受不了他的肆意挥霍。

心如死灰总是一瞬间的事,抽离所有的勇气和期待,那些风花雪月的未来,本来就是雾里看花,谁也摸不到它真实的模样。

所以当梁跃江出现,悔恨懊恼再也无法伪装时,宋允清从未有过的心死。

梁跃江不说话,宋允清也不吭声,她只是看着他,眼睛清亮的没有一丝躲闪,这样的眼神让梁跃江心虚。他突然将小清抱住,

“扯平了好不好?你以后不要再理冯迟,我也保证不闹了。”

怀抱真热,允清顺从的贴着他,听他急切有力的心跳,还有耳边喘着粗气的话,“扯平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心真凉。

“小江。”

声音温柔如常,梁跃江心一喜,却听她说:“你知道吗,没有冯迟,也会有别人。”

“冯迟不是关键,你才是关键,小江你懂吗?如果我要走,我就不会跟你一起这么久。”允清失笑,“我给你做了早餐,我想了一晚怎么跟你道歉哄你开心,我去你家楼下等了一整天,在蓝舟别墅站了一晚,小江,这些你知道吗?”

他缓慢的点头,越来越无力,“知道。”

小清笑的更深,再抬头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你都知道,但是你却舍得。”

她再也无法抑制的哽咽,“……梁跃江,我们认识21年。”

小清眼里的难过掺着泪水,他所熟悉的温柔爱人越来越远,梁跃江恐慌的去拉她的手,“允清,允清你别这样。”

“梁跃江,你才别这样。”宋允清拂开他的手,那个字如烫铁烙在梁跃江心里,所剩不多的底气瞬间抽空,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小清的背影,再也不敢去挽留。

她说:“别碰我,脏。”



一夜之间,宋氏与梁家取消婚约的消息暴走新闻杂志,谁都记得那年的订婚仪式,场面盛大的让所有人惊羡。

这一个月,宋允清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帮忙做家务,陪家人聊天,看似正常不过,却总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房间,再也没有一张白纸,一支画笔。墙上的画作也被悄声换掉,空旷一片好不习惯。

允清在花园里种花草,不闻外界的传言,冯迟给她带了很多种子,还煞有其事的问:“想不想养动物?”

她本不喜欢这些,这会倒是认真考虑了番,然后点头,“养什么?”

“我给你弄条狼。”

她笑了出来,手里的花洒一歪,溅湿了冯迟的衣服,“呀,不好意思。”

冯迟难得开起了玩笑,“喏,打个欠条,小清老师欠我一件干净衣服。”

她恍然,“我记起来了!冯迟,你还欠我一夜加班工资!”

白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前帮你画画,那晚调颜色很晚才走,我在你手心写的欠条。”

冯迟愉悦,“小清老师,你很小气啊。”

她点头,“被我骗了吧。”

“是,被你骗了。”

料不到他大方承认,语气低缓别有深意,冯迟和她对视,嘴边的温暖掩饰不了眼睛里的情绪。

允清笑了笑,“我也不打欠条了,加班工资和衣服相抵消吧。冯迟,你不欠我了。”

冯迟,你不欠我了。

她意有所指,背过身继续摆弄植物,“楚杨花是不是要浇三次水?现在可以上膜了吗?”

冯迟没有吱声,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动作一停,宋允清敛眸,“没打算,这样挺好。”

“在家里不出门,你爸爸把你保护的滴水不漏,就连工作也不要了,允清,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冯迟弹了弹旁边的花枝,失笑,“允清,你变了。”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她和梁跃江的婚事搁浅,在r市也是巨大谈资。允清以为生活的差别,不就是少了一个人么。

她错了,忽略了舆论和现实,女孩子脸皮薄,经不起打,经不起嘲讽。

连同事都对她躲闪了,好几次她都在卫生间听到别人聊天,“低年级组的宋老师你知道么?”

“肯定啦,她之前那么风光,现在混的不好啊,未婚夫出轨,都解除婚约了。”

“别人有个有钱的老爸,不愁嫁不出去。”

“切,不一样了啊,谁还敢要啊?她都26了呢。”

宋允清下班途中有人跟踪偷拍,隔日见报的内容总不好看,她不逛街,不出行,除了上班哪里都不去,后来几次,有狗仔跟到学校来了,她躲,他们不放,把个小女生都吓哭了。

主任委婉的表示了这些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她第二天,便请了假不再去学校。

除了家人,还有偶尔过来看她的冯迟,允清谁都没有见过。

冯迟知道,小清变了。安静依旧,却没了生气,每天做固定的事,跟她说话,她有听,却心不在焉。

如果只是这样,冯迟想做的,只是在旁默默鼓励她跨过这道坎。

偏偏,让他看到了那夜的小清———

去书房找宋叔会经过她的房间,卧房的门虚掩,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过,也许是心有在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住。

里面的人跪在木地板上,手肘撑着床,捧着一本小册子捂住嘴,没有声音,冯迟却看的清楚,她在哭,眼睛被润的够亮。

小清吻着册子的封面,翻一页,吻一下,眼泪越流越多,后来冯迟才知道,这本册子,是她人生里第一本画画作业。而第一页,画的就是卡通版的梁跃江。

那天老师布置的题目———我最喜欢的人。

大多数学生画的爸爸妈妈,老师还问过她:“允清,你爸爸这么年轻呀?”

小允清红着脸点头,背起书包一溜烟跑走了。

冯迟不知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如今的一切,她就跪在地上,捧着册子一页页落吻,爱情,教会她睹物思人。

失了心骨,平而又淡,如此生活的第二个月,冯迟终是下了决定。

晚饭后,他一把拉起小清上楼,不顾宋子休的目光和苏又清的询问。冯迟坚定且强硬,房门一关,他把小清按坐在床上,他看着她的眼睛,澄澈也真诚,他问:

“你想不想要新生活?”

她摇头。

“你要得起,允清,我帮你重新开始。”

她迟疑,冯迟蹲下身,轻轻握起她的手,“我知道,21年的感情,你走不出去,我帮你,我带你开始新的生活,流言蜚语我帮你挡,我一定推翻这一切,让你体面风光。我不想看到你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允清,心里只能住一个人,但是你的眼睛,有权利看到更多的风景。”

“等到你好了或者想回来的时候,我就送你回家,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

“允清,我只是要你,快乐起来。”

她落泪,她听到冯迟的最后一句话:

“跟我走,我们结婚……”

21-25

21、日出

也许是“结婚”两个字触动了她的敏感,也许是眼前人的真挚诚恳让她心热。宋允清哭的止不住,后来,她一头栽在冯迟怀里。

再后来,冯迟拍着她的肩,他很僵硬,他没有试过温柔在怀的感觉,他佯装镇定,抖着的手还是出卖情绪。

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冯迟再没有提起。

他带她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去登山,去游乐场,去跑步。登高望远,忘情尖叫,沿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的狂热奔跑。

她爬不动了,冯迟拉着她的手使劲往上拽。她不敢坐过山车,冯迟强硬的把她推上座位,她跑的腿发软,撑着膝盖再也不愿动,冯迟就拖着她,不跑,就抱,允清不服,推开他咬牙继续。

冯迟不愿意她颓废,他要她自己走出yīn影,外面阳光大好,为何不享受笼罩。

他说过,允清如花。

就算此生,再没有办法在别的景色里绽放,他也要帮她拾起一颗向阳的心,等待厚积薄发。

她的花期,梁跃江不懂呵护,冯迟来,冯迟要她学会自己珍惜。

“你不能因为过去的21年,而失望于今后的岁月,允清你要知道,未来至少还有40年等着你去经历,你心里的希望不能止步于过去,而是要看以后的路。”

“你可以不再爱人,但你一定要爱自己,乐观,真诚的去生活。”冯迟握起她的手好温柔,“不必对我介怀,我对你没有企图,也不是追求,更不是乘虚而入的故作关心,允清,我说过,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起来。”

她的神情很平静,淡之又淡,嘴角的笑意却动容,她轻声:“冯迟,我知道。”

冯迟显然很开心,不自觉的伸手想去摸她的脸,伸到一半,他才恍然,急忙收回略带歉意,“不好意思。”

允清听到这四个字后突然笑了,在冯迟诧异的目光里,她竟主动贴了过去,脸颊挨在他掌心,一热一冷,一个安然,一个发愣。他听到允清说:

“谢谢你。”



无意间提起要去看日出,本以为是玩笑话也就没当真,允清这一个月被冯迟折腾的够呛,走过的路赶得上马拉松,她平常不敢尝试的东西也一一试过,而后发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接触久了,宋允清对冯迟这个男人的了解具体化许多,冯迟跟她说自己的过去,母亲死于难产,私生子总是被歧视打压,人争一口气,他自立门户,跟过煤窑老板,下过百米深的矿井,也经历过三餐不饱的生活,后来分了点钱就从矿里出来了,这种坑人害命的买卖,做多了,会折寿。

再后来,有幸被宋子休看中,一生总有贵人相助,冯迟才算飞黄腾达。

允清撑着头,很认真的听,她问:“冯迟,你的名字谁起的?”

“我母亲。”

允清笑,“很好听。”

“那个男人结过婚,我母亲后来才知道,可惜肚子都七个月了,没几个月,她就走了,阿嬷说,母亲临终前嘱托,给我犬迟’这个字。”

冯迟,也算是她一生的句点,只是这个句点,总带了那么几分悲戚。

她的爱情,也不过是———相逢太迟。

“你呢?允清,你的名字是宋叔起的?”

她点头,眼里似有光,“允你一生。是不是很美好?”

“呵呵”冯迟笑,“猜出来了,苏妈妈的名字里有个‘清’字。”

承一诺,总是来的容易,守一诺,得花费更多的耐心,而实现诺言,却是天下难之又难的事。

小清的爸爸疼一个女人的方式,就是把诺言刻在他的血脉里。

最初的疼爱,不减不灭,一代代传承下去。

那一晚,两个人就彼此的名字而延伸出更多话题,六月初的夜晚,美好的令星星眨眼。

后来说到看日出,一句玩笑而已她不当真,哪知冯迟竟真的说到做到,凌晨三点就开始打电话让她起床。

允清再好的脾气也失控,“不去不去,天亮了再去。”

她把手机关机,冯迟就打家里的,她想拔电话线,手在桌上胡乱的摸,“啪”的一声,杯子摔了,打破一室安静。

睡意也一下子清醒,允清接起他的电话,冯迟说:“十五分钟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去。”

允清两眼肿的跟核桃一样,冯迟倒是神清气爽,笑的好不得意。

本以为会去山顶,哪知冯迟把车开到了陌生的地方,她狐疑,“这有日出看么?”

“嘘。”冯迟悄声,示意她仔细听,“有没有发现?”

沉心几秒,允清惊喜,“海浪声!”

两人延着弯曲小路摸黑前行,“这儿没别的路吗?很难走啊冯迟。”

他转头提醒,“小声点,附近农家养了很多狗,比较不温驯。”

允清捂着嘴直点头,冯迟才发现,原来,眼角也会笑。

她走的再小心也难免磕碰,泥泞路很软,一不留神就蹦出个大石块,冯迟倒是一言不发,白色针织衫很亮,服帖在他身体上,他边走边嘱咐:“允清你小心点,附近狗多。”

“所以呢?”她张望四处,黑漆漆的只闻风吹草动声以及逐渐清晰的海浪声。冯迟声音很淡,“所以,注意不要踩到狗屎。”

允清笑了出来,拍拍他的肩,“冯迟,你变了。”

他忽的松气,“到了。”

拨开树枝,冯迟微微侧身,允清从他手肘下冒了出来,辨识出了海岸的弧线,看到由远及近慢慢涌上的白色水浪,海岸线终是与天相接,青白的一道缝,这就是冯迟带她守候的日出。

允清兴致颇高的往前跑,冯迟一把抓住她,“等等。”

他蹲□,“小清,把鞋脱了。”

她赤着脚在沙滩上乱跑,用沙子埋没脚丫,故作紧张的对冯迟说:“呀,埋着了,出不来了。”

冯迟点头,笑容在两米远的距离中,格外阑珊。

后来,他坐到了沙滩上,屈起右膝左脚伸展,浪花上来时,恰好能覆盖。耳边是水声,眼里是比水还温和的小清。

真正的快乐,是你连笑容都不自知。

再后来,允清也坐了下来,想了想,又往冯迟身边挪了挪,长发被海风漾起一圈弧,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冯迟恰好能闻到她的发香。

他们不说话,目光都落向海面,冯迟侧头打量她,小清的眉头轻拧,明明是一副思考的表情,冯迟却觉得,她在所思所想的事情里,失了神。

不一会,小清低着头双眼微闭,冯迟问:“困了?”

“恩。”

“靠一会吧。”他坐近了些,肩膀就在她眼前。允清眼里有一丝清醒,而后,她缓缓的贴了过来,“冯迟,日出的时候要叫我。”

他没有吭声,但好像是点了头。

允清醒来时,天色竟然已经大亮,太阳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看着她一脸郁闷的表情,冯迟笑,“日出,错过了。”

“你没有叫我。”她失望,“三点起来的,费了这么大的劲。”

“我叫过你,你没有醒来而已。”冯迟说:“错过就算了,下次吧。”

他突然问:“海景漂亮吗?”

允清点头,“漂亮,我记得画过一幅画,是在……”

冯迟打断,声音低沉感性,“我也觉得海景很美,就跟你一样。”他起身,揉了揉麻木的肩,“回家吧。”

宋允清把他叫住,“等一下。”

冯迟回头,“啪”的重响,一个沙团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脸上。小清得逞,眉眼俏意横生,“怪你没有叫醒我。”

“啪”,又是一个沙团砸了来,冯迟这会长心眼了,头一偏,轻松躲开。

接二连三的沙泥扔了过去,小清追着他,冯迟笑着躲,最后连团都懒得揉,手捧沙子直接朝彼此泼去,小清眼明手快,往他衣服里倒了满满一捧,冯迟憋着脸,脱了外套,在原地蹦啊蹦的,细细的沙泥从衣服下摆滑出。

衣服卷上半截,结实的腰身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其实,很诱人。

“没想到,你还真能闹。”冯迟无奈,两个沙人黑不溜秋,“扑哧”一下,竟一起笑出了声。

回市中心的时候出了小状况,冯迟的车被人认出来,而后又发现坐在旁边的宋允清,几辆车跟着甩不掉,相机一茬接一茬,被窥视的滋味真不好受。

冯迟说:“数到三,我们就跑。”

“啊?”她未明白,车轮一滑,调了方向直接停在路边,“下车!”

冯迟语气硬朗,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允清不敢耽误,回头看到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

冯迟抓起她的手狂奔,越过熙攘人群,无视车水马龙,在马路上逆流直冲,他不给她休憩的空当,城市之大,唯有两人一路前行,狂热淋漓。

允清急喘气,捂着腹部忍耐不适,她打量这个小弄堂,看到冯迟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这个矜贵从容的男人此刻也是一脸狼狈。

允清大笑,“怎么到最后,是我拉着你跑了?”

冯迟不说话,只是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看着他,突然问:“冯迟,你想开始新生活吗?”

冯迟小僵,随即如常,他答:“想。”

“嗯。”允清低下头,她说:“那好。”



“你真的想好了?”宋子休问了不少十遍。

每次,她都是点头,不说话,也就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父女俩散步在林荫小道,夜空星星很多,偏偏找不到月亮。

允清挽着爸爸的手,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最后石头一滚,掉进了路边的下水沟。

“之后你们决定去哪儿?”

她想了想,说:“哪儿都去,第一站是云南,然后是新疆,下半年再回日本。”

宋子休拽紧了女儿的手,心里的空荡如此明显,他试探:“在r市不好吗?冯迟的公司在这里也不错。”

“不想留在这里。”允清答的干脆,敛下的眸子读不出情绪,只是路灯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宋子休以为她会一直沉默的时候,允清却说:“爸爸,我想重新开始。”

她碰不到更爱的人,同样的,也碰不到比冯迟更好的人。

宋允清一直记得父亲说的话,对他来说或许是欣慰的吧,因为这个期待并没有拖延太长时间。

宋子休抱了抱女儿,如珍如宝,“允清,爸爸等你回家。”



婚期订在6月28日,苏又清觉得太过匆忙,小清就哄着妈妈,“就办个小型的好啦,您女儿不爱凑热闹。”

“傻子,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怎么能叫凑热闹?”苏又清拿着喜帖看了又看,“我还是觉得紫色的最好看,要不喜饼也换成淡紫包装吧?”

“好,您喜欢我们就换。”冯迟走过来,他坐在另一边,笑容很淡,“我打电话让他们改。”

苏又清叹气,放下东西便不再吱声,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婚礼,怎么都如此不上心,与己无关一般。

那晚她跟丈夫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担心允清,不是说冯迟不好,我看出来了,他再好,也不是女儿要的。”

宋子休安抚着妻子,眉间也有无奈,“女儿有自己的考虑,冯迟也是知分寸的人,他会照顾好允清的。”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绕回了原处。一室安静,各有不安。

婚礼前一晚,宋家所有人都赶到,宋汉南,宋天朗,小醉婶子,还有表妹依依,就连小佳阿姨和陆炎叔叔也来了。

卧室贴了很多“囍”,什么都换成了新的,地毯也是省里知名的阿嬷绣的,龙凤呈祥,贵气华丽。

“来来来,梳头啦!”

陈醉端着小金盘走了过来,红木梳上系了根细丝绸,红艳喜庆,家人围着允清,她一袭红色长裙,肩膀露了出来,晶亮的坠子衬的锁骨更加好看。

允清对着镜子笑,妈妈轻抚她的长发,软如青绸,再抬头,她眼里含着泪光。

所有人注目,有祝福有羡慕,陈醉也有一种大女儿终于出嫁的感觉,蹭着丈夫的手好感动,小天狼哼唧了一声,然后将她抱的更紧。

妈妈动作轻柔,“一梳梳到尾,二梳早生贵子,三梳白发齐眉。”

“砰”的一声,几个小辈捂着嘴,刚说完“白发齐眉”————

梳子断了。

宋子休的脸色一僵,妻子已经慌的不知所措,残破的梳子在手里刺眼的很。

允清依然笑脸如花,但任谁都看出了她眼里的落寞。

“先生太太不,不好了!”

管家急切的敲门,他惊恐,“梁,梁少爷来了……他好吓人!”

22、插曲

梁跃江出现了!

屋里人大惊,看门外,看主人的表情,最后目光都停在宋允清身上。外面的响动越来越大,宋宅的人不敢拦,却又不得不拦,梁跃江好可怕。

宋子休铁青着脸,疾步走过带起的风都严厉,宋天朗眼明手快的拉住他,“清儿的好日子,你别冲动,我去。”

衣裳如虹,小清的背影一动不动,小醉婶子扶住她的肩膀,“乖啊,这演电影呢,没事的。”

她扯出的笑容,任谁都看出了不自然。

宋天朗把门关上,玄关处一个劲往屋里冲的男人大吼,“让她出来!让她出来!”

宋天朗一愣,又怒又急的梁跃江,眼睛通红的梁跃江,强忍眼泪的梁跃江,他说:“二叔,我求求你,让我跟她说一句话。”

“跃江,跃江!”宋天朗去拦他,费了大劲还是被他推搡的直往后退。

“你听我说,不管你们之前怎样,她就要结婚了。”宋天朗抓着他的肩膀猛的一按,语气强硬,“梁跃江!她明天就要结婚了!”

她明天就要结婚了,从此再与你无关了。

梁跃江胡茬落满下巴,在听到这句话后迟疑,反复去想,最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宋天朗以为他清醒的时候,胸上竟挨了重重一掌,疼的他岔气,梁跃江挣开他的钳制,冲上去砸门:“宋允清!宋允清,谁准你嫁人的!”

“谁准你嫁人的!”

“谁准你嫁人的!”

门开了,出来的却是宋子休,“老子爱把女儿嫁给谁就嫁给谁!给我滚出去!”

梁跃江逮住空隙就往卧室冲,宋子休狠狠揍了他一拳,他踉跄着没站稳摔到了地上,他眉头皱的深,捂着手肘直吸气,这一下怕是手骨错了位,梁跃江不死心的爬起,两个男人谁都不让。

“梁跃江我告诉你!”宋子休指着他,“这辈子,我女儿都不会进你梁家大门!”

他怒声:“上了我的床,***还想嫁给谁!”

这句话把宋子休气的不轻,呼吸急促,拳头握的死紧,连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门打开,外厅明亮的光涌进卧室,小清站在门口,一身红艳刺伤了梁跃江的眼。

“小江。”她喊他的名字,分开三个月,再听,差点催泪。

“你想要答案吗?我告诉你,上过你的床,我还可以上别人的床,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宋允清说:“喜帖你要么?明天下午三点的婚礼。”

梁跃江抽空了力气,他笑,字字咬牙,“好,好,宋允清,你记得啊,是我不要你的。”

他走到她面前,右手摔伤了没力气再抬,无名指上的戒指几乎是撕扯下来,指节磨的发白,“啪”的一声,戒指狠狠丢在她身上,梁跃江指着她的鼻尖,“宋允清你记得,是我梁跃江不要你的,是我先不要你的!”

狠绝的话,倔强如他,再一转身,梁跃江胡乱的抹了把脸,掌心除了湿润的泪,怕是再也握不到她的手了。

待嫁之夜,却像是同他的永别。

梁跃江,此间再无少年。

他走时连门都没关,允清看着他的背影,她想,他瘦了。回头对父亲说:“爸,把头发梳完吧。”顿了顿,又补充:“你帮我梳,好不好?”

他点头,不忍再看女儿的眼睛,“好。”

一梳到白头,二梳子孙满堂,三梳白发齐眉。

发如青绸,搁在大手中,这是宋子休一生最温柔细致的时刻,宋家人围着他们,彼此忽略刚才的动荡,祝福依旧。

梳完之后,竟鼓起了掌,个个展笑颜,允清看着父亲手中的铁梳子直笑,“醉婶婶,你从哪儿找来的?”

陈醉揽着她的肩膀,“平时用来敲你二叔的,我都敲了十几年了,允清,你会幸福的。”

她没有点头,还是那副笑容,气氛温馨,刚才一幕仿若未曾发生。当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一室的红耀满眼睛,允清看了看四处,摸了摸红彤的被单,冯迟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坐在床头发愣了好久。

“紧张吗?”

“紧张吗?”

两人同时问出,然后一起笑了,冯迟说:“我很紧张,第一次结婚。”

“你一生还想结很多次么?”

他似乎想了会,然后答:“如果还能碰到很多个你,我也许会试试。”

允清自然没有告诉他晚上的事情,冯迟跟她道晚安,她半天没有回应,冯迟试探:“有话跟我说?”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明天见。”

小型的婚礼,却是精致无比,离市区百公里的小镇,教堂临海,古老的钟声混着浪声,倒也奏出一段和谐之美。除了自家亲戚和十来位交情极深的友人,落座的都是镇上的居民,八十高龄的一对老人见证过两百多场新婚之礼。

嫁衣如绸,穿在她身上温婉如水,倒也没有很浓重的妆容,描眉点唇,新娘子清雅的很。苏又清贴着女儿的脸,“今天你很漂亮。”

她笑,握紧妈妈的手,“我有点紧张呢,当年你和爸爸的婚礼,妈你紧张吗?”

“呵呵,我跟你爸爸补办婚礼的时候,你都四岁了,像只小跟屁虫一样黏着我,嘴巴甜甜的到处讨糖。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没什么好紧张的,嫁了就嫁了,好好过日子。”

说到往事,苏又清眼里都是笑意,细枝末节她都一一记得,对女人来说,婚礼是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好好过日子。”允清点头,嘴角浅浅一抹,听到妈妈问:“你现在开心吗?”

她答:“我只是觉得很踏实,冯迟是个挺好的人。”

“吃过苦的男人比较会疼女人。”苏又清帮她调正颈间的坠子,“允清,不管选谁,妈妈只是希望你真正的愿意,真正的快乐。”

“不是委曲求全,不是找替代品,更不是逃避现实,妈妈不希望你跳出一个圈,又跳进另外一个圈,这种劳命伤心的事……”

“妈,我知道。”允清说:“做过第一次,就不会做第二次了。”

她垂下眼眸,看着手腕上精致的链子微微失神。

婚礼很温情,允清挽着父亲的手,教堂大门缓缓拉开,阳光争先涌进,冯迟侧身而立,白色礼服衬的人清俊不凡,三十而立的男人,这会手心都出了汗。

古老而神圣的誓言,教父虔诚相问,冯迟允诺许她一生。最后宋允清点着头轻声说:“我愿意”时,宾客都激动的鼓起了掌。

他们大都是看着允清长大的,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虽有遗憾,好在圆满。

婚戒交换的时候,小清的妈妈终于止不住的哭了,宋子休扶着她的肩膀安慰,但自己也忍不住动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泪水撑下去。

冯迟牵着小清的手,走到两位长辈面前,郑重的说:“爸,妈。”

他的紧张小清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冯迟握的铁紧,冯迟心跳剧烈,手抖的厉害,叫完“爸妈”之后,竟然会脸红。

看着他的绷紧的侧脸,小清终于忍不住笑了。

冯迟的亲朋很少,到场的除了助理,还有婚礼后半场出现的唐意浓与危安。不同往常的排斥,这一次,意浓挽着危安的手。

“冯迟,小清,新婚快乐。”她微笑祝福,看向冯迟的眼神,平而又淡。

危安也对他点头致意,不笑不说话,转而对着新娘,他才面露温和,“宋小姐,祝你们夫妻白头到老。”

夫妻,白头到老。这两个词让旁边的女人明显僵硬。危安低喊:“意浓。”

亲昵的语气,是只有两人才明白的警告。

“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冯迟对意浓笑,然后牵着允清去别的宾客那儿。有人喜有人忧,有些忧伤藏在背后不让他知道。

腰间的手掌不断游离,他搂着她光明正大,唐意浓笑容如花,贴着危安的耳朵:“危社长,拿开你的爪子。”

而后抛花球,冯迟笑着在允清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笑的眉眼都弯成了月,有意朝角落抛去,一个小女孩接到,众人哄笑,她红着脸左看右看,最后屁颠颠的跑到右手边,竟然把花球塞给了唐意浓。

大家配合的冲危安鼓起了掌,吹起了口哨,这会轮到她傻眼了。

大合影里,冯迟和宋允清被拥在中间,起哄着让新郎亲吻新娘,拗不过,最后冯迟亲了她的脸颊,“咔嚓”一声,美好永远定格。

新房是冯迟一个月前买的,宾客都散去后,房子安静至极,允清从厨房倒水出来,看到冯迟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撑着头,把脸埋在臂间,看起来很累。

察觉她的靠近,冯迟立刻打起精神,起身指了指沙发,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对望着,“扑哧”一声竟一起笑了出来。

允清穿着露肩长裙,面料光滑贴在身上,曲线玲珑在灯光下甚是好看。

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也找不到继续的话题,两人都不自然的别过头,冯迟被灌了酒,眼里染了醉意,他一步步走过去,允清紧张的看他,整个人仿佛定在原地,竟然没力气动弹。

“冯,冯迟。”

23、再会

他越走越近,酒味也扑鼻而来,允清连他的名字都说的不利索,冯迟瞥见她渐渐紧握的拳头,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她的反应,冯迟毫不怀疑,再走近一点,允清会果断的出手打他。冯迟明白了,她的抗拒。

“呵呵。”他失笑,指了指前面,“我先去洗澡。”

“噢,好。”她把路让出,一想不对劲,那边没有卫生间啊。

再回头,冯迟也笑的尴尬,“我,我先去拿衣服。”

这个澡,冯迟洗了五十分钟,他出来的时候允清吓了一大跳,冯迟一身西服,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头发还在滴水,表情不自然的很。

“你,你要出去?”允清迟疑。

冯迟摇头,头发上的水溅出一小圈,冷漠寡淡的男人难得的可爱,“我洗完澡了,换身衣服。”

他眼神很躲闪,允清想,其实你睡衣……不暴露的。

冯迟的小心翼翼让她更紧张,她洗澡洗了一个小时,被蒸晕的前一秒终于出来了。沙发上已经铺好被褥,冯迟显然很累,强打精神在等她。

指了指沙发,“我今晚睡这,累了一天你早点休息。”

就像一种默契,她没有特别的反应,点点头应允。主卧很大,布置成漂亮的新房,每一个角落都喜庆。她独自站在房中间,四处打量了会,再看向红艳的婚床,莲子、红枣、桂圆这些寓意吉祥之物装在喜袋里,满床都是。

她拿起福袋,指尖描着上面的花纹,情绪无大悲无大喜,允清发呆很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眼睛好干涩。

晚上出去倒水喝,客厅里的冯迟睡的很沉,允清帮他关了大灯,只留暖黄的一小盏取光。沙发不大,被子拖在地上,他的后背没有盖严实,允清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帮他盖上。

目光停在他脸上,连睡觉都紧皱眉头,冯迟,你活的真累。

玻璃杯里有小半杯水,她诧异,拿起旁边的药盒看了又看,原来他感冒了。

允清又给他盖了条薄毯,空调的温度打高两度,回房前摸了摸冯迟的额头,没有异样才去睡觉。

他们的一刻,其实与平常无异,要说改变,大概就是一间房住了两个人,于是有了所谓的“家”。

不管怎样,总算是两个人的生活了。

新婚第三天,两人回家,冯迟第一次以女婿的身份站在宋家,尽完礼数,宋子休打量着他俩,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笑意至深:“小媳妇,还当的习惯吗?”

允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冯迟怕她尴尬,于是急着帮她回答:“习惯,习惯。”

宋子休心情大好,“冯迟,当媳妇的是我女儿,可不是你啊。”

管家和厨子都捂嘴偷笑,苏又清牵起女儿的手,“呵呵,休息一会,等下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去祠堂的车程要十来分钟,冯迟和允清坐一辆车,爸妈走在前面。随便拣了几本杂志看,头条大都是两人的婚礼,选了几幅婚纱照给媒体登刊,关于冯迟身家的报道占了大半篇幅,关于宋家小姐的过去,原来早已与梁跃江和平分手,只是未对外透露而已。

“如今,两人各择良伴,各自重新开始。”

各自重新开始,允清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旁边有一张模糊的照片,梁跃江牵着一个女人,过马路时把她护的很紧。

看不清女人的脸,化作灰,她也认识他的模样。

宋允清失神,冯迟摘下她手中的杂志,“路口往哪边拐?”

“右边。”她答的很快,车子平稳拐弯,允清突然反应过来,“错了错了,是左边。”

冯迟沉默,绕了很大一圈才调了方向,他不愿深究她的心态,但大概也明白她真实的想法。

遇红灯,冯迟得空转头看她,那种目光仿佛要把她看透,她和他对视,一秒,两秒,允清败下阵来,扭头看窗外。

“小清,你……”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车子被大力撞击,两人猛的前倾,宋允清没系安全带,头撞在安全气囊上,吓的冯迟脸都白了。

劲还没缓过来,“砰”!又是一下撞击!冯迟的手机都被震滑,他怒,双手死死护住允清的头,有东西砸在车身上发出闷响,车窗摇下,允清呆了———

梁跃江,是梁跃江。

他的越野车横在路上,车里的男人紧抿唇角,看向冯迟的眼神不仅是噬人,更想刨他祖坟。梁跃江面色惧人,越野的车头被撞出了凹痕,他字字蔑视,“冯迟,见你一次撞一次。”

宋允清从冯迟背后探出,她捂着额头,只这一下,梁跃江的气势就灭了,他明明咬牙去忽略,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防备,却敌不过她轻轻皱眉的一个动作。

冯迟无声的怒,忍之又忍,转头轻声,“允清,疼不疼?我带你去医院。”

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梁跃江听到。

他心里的火陡然变大,却再也没有立场去抢夺,他不再看他们,油门一踩到底,“嗖”声飚出。

“幼稚。”冯迟冷言,细细摩挲着她红了的额头,“真的没事么?不舒服你要告诉我。”

她点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近乎躲避:“开车吧,爸妈应该早到了,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方向。”

允清往脸上补妆,冯迟发现,她拿着镜子的手直颤抖,“扑通”一下,镜子掉到腿间,滚了两圈摔到了地上。

允清握空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无力放下,落地的镜子也不再去捡。

梁跃江的车一路狂驶,坐在旁边的女孩脸色苍白,死死抓着安全带,“跃江,你,你慢一点好不好?”

“活腻了。”他不耐,“我就喜欢找死,你爱陪不陪。”

女孩沉默,敛下眸子,她突然问:“跃江,我叫什么名字?”

“该死的不系安全带!撞失忆了才好!”

女孩一愣,揪紧安全带,失神也失心。呵,原来啊,他所想,非她所言。甚至连她说的话都没心思去听而是直接忽略。

晚上,梁跃江把好好的女孩子折磨的不成样,他居高临下,掐着她的腰狠狠的说:“叫出来!”

女孩子难受的掉泪,她卑微至极,“跃江,我是谁?”

“叫出来!”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直到听见身下女人的呻吟,那种破碎和毁灭的嗜血心理,说他变态也好,说他发疯也罢,梁跃江失笑,可不是吗,被自己亲手推入悬崖的爱情破灭,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再去珍惜的女人。

不是最爱的那一个,哪个都可以变替代。

他俯身死死咬住她的唇,含糊的说:“乖女孩,叫我小江,尾音拖长一点,叫大声一点。”

她迎合,心里苦涩,眼泪流下的最后一刻,她说:“梁跃江,我是乐颜。”

动作瞬间停止。一室沉默的近乎诡异。

梁跃江嘴角的笑冰冷至极,“乐颜,我知道,你是乐颜。”

他抽出手嘲笑,“所以,我才用手指,就像那晚一样。”

和冯迟结婚的第二个月,宋允清做好自己能做的,家里的事一分一毫都不要冯迟操心,为人妻,尽本分,帮他照顾天台上的花草,婚礼当天,冯迟种了一株紫心,开花之日,花色渐变,一层比一层深,寓意———爱意渐浓。

他的希望,寄于花草,紫心表我心。

冯迟是个好男人,大概从小欠缺亲情的人,当有了自己的家庭时,会格外珍惜。

他每晚陪允清看电影,工作忙时会提前告诉她大概几点回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习惯独处的冯迟,竟也学会了一些厨艺,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大清早出门,回家时拎着满满的袋子,“允清,允清,我今天给你做菜啊,你尝尝。”

讨好,献宝。她不知道,原来冯迟也有这样的一面。

性格和思想上有共性的人,相处久了总会有默契,对冯迟来说,生活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有过希望有过好感的人。

对宋允清来说,冯迟带给她的是一场安定。如他所诺,如今的生活,冯迟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带她开始新的生活,不刺激,不动荡,不华丽,只是她喜欢的安静、随心。

他洗完澡,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穿的严严实实走出浴室,白t恤,短睡裤,终于恢复正常。

允清呢,也不会在浴室一待就是一小时,有时候还会让冯迟帮她吹头发。

冯迟工作忙,她对商场之事没有任何天分和兴趣,他晚归的时候,允清会在沙发上看电视,尽量等到他回家。前几次还能等到他,而后却越来越晚,在沙发上睡着,第二天醒来总是在床上。

餐桌上温热的牛奶,精致的点心,然后接到冯迟的电话:“起来了吗?早餐我做好了,你要记得吃。”

他的声音一向好听,沉稳干脆,透过电波,总是带了点磁性,允清留意过很多声音,却找不出一个与之类似的男声。

日子一直继续,也悄无声息的变迁。在她逐渐习惯如今的状态时,生活总是喜欢摆道坎让你忐忑。

如往常整理冯迟书房,桌上摊开的书里露出一角文件,允清随手合上,不料东西竟然掉了出来,她看到上面的字,以为眼花,擦了擦眼睛,看清之后心一凉———

离婚协议书!

真正让她如电击的,是离婚协议书旁边的那几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宋允清眼一黑,竟然没站稳,直直摔在了地上。

24、米糕

真正让她如电击的,是离婚协议书旁边的那几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宋允清眼一黑,竟然没站稳,直直摔在了地上。

冯迟回来时看到允清在沙发上坐着,响声让她猛然回神,握着药膏的手一抖,冯迟眼尖,疲惫被紧张代替。

“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她晃神,“打扫的时候扭着手了。”

一听是手,冯迟更在意,“哪只?你别动别乱擦药,我带你去医院。”

“不碍事。”允清微微避开,“反正不画画了。”

“冯迟,我有话要问你。”

“嗯?”

她迟疑一下,“离婚的协议书,我看到了。”

冯迟“哦”了一声,缓缓低下头,良久他说:“其实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是有哪里不对么?”允清到底有点尴尬,“我们才结婚三个月。”

冯迟笑,起身坐到她旁边,“我不是给你压力,也没有别的意思,在你没有签字之前,它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明白,“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冯迟眼角上扬,他波澜不惊,似是早就想通,“你的信心不是我说有就有的,允清,你问问自己,真的愿意和我走这一辈子吗?”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要听它的。”

她刚想回答,冯迟抢先,“其实我对你,还真的没有信心。”

“允清,我挺喜欢你,但是更乐意看到你幸福快乐,在你没有找到更好的人前,我会担起这个责任陪你走下去,但是吧,我也想过,你最好一辈子都别碰到这个人。”

冯迟说这句话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自嘲,无奈,他笑:“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看到你和梁跃江,我更加不相信了,可惜他自以为是了些,日子不是只靠爱和无限度的忍让就能过好的,你和他发展到如今,小清,你也有不妥,梁跃江的性子很大一部分也是被你惯坏的。”

“其实你也很倔,但是倔的不让人讨厌,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梁跃江做的事介怀,你真正在意的,是他的不知珍惜和随心所欲,情绪逼到一个点,总有一天会爆发,允清,你性子也很冷,决定放弃时也不含糊,其实也在赌一口气。”

冯迟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让她好不习惯,偏偏这些话有理有据,找不到什么去辩解。

“呵呵,我说的对吗?”冯迟牵起了她的手,“允清,你说过我们某种意义上是同类,很正确,所以我早把你看透。”

“所以我也知道,你这一生都爱不上我,偏偏我喜欢你,没办法,我冯迟认栽,离婚协议书你不必有疙瘩,说实话,最希望它不存在的人,是我。”

“允清,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你明白,我多希望自己的生活此后一生有你作陪,但也不会强取强求。”

我是爱你的,而你,是自由的。

冯迟从没有跟她说过这么多真心话,没有忌讳,没有技巧,连她和梁跃江的感情都能客观剖析,冯迟的眼里一直有淡淡的笑意,看的宋允清心里苦涩。

她说:“冯迟,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改变,可以争取的,试过之后会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摇头,笑出了声,“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试不得,因为勉强就是折磨,还有一些东西天注定,没福没寿去享受。”

“允清就像你,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试爱。”冯迟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

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东西,她的心里更多的只是感动吧,允清突然觉得心酸,咬着唇一下一下,再看他俊朗的容颜,模糊的像是打了露水的窗。

即使她推开窗,也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好风景。

允清把眼泪忍了下去,冯迟见她通红的眼睛,只当是女人的感性罢了。

他声音温和依旧,“难得早回来,给你做饭好不好?”

她点头,末了才发现,冯迟的背影早已走远。脱外套,系围裙,挽衣袖,再自然熟练不过,他从冰箱里拿出蒜末和葱花,举着大块没有解冻的肉对她笑,“今晚开荤。”

“说的好像你是吃斋念佛的和尚一样。”允清走过去帮忙,“跟谁学的做菜?”

“几个酒店的厨子,应酬的时候会抽空去看一看。”冯迟把冻肉解冻,拿过她手里的刀子,“别去玩刀,自己手都伤了。”

允清扯了扯他腰间的围裙,看他熟练的切菜,蒸锅上飘出热气,她的目光从冯迟的手,慢慢移到他的侧脸,怔怔发呆不知转开。

“有东西?”冯迟甩了甩脸,总觉得她今天不正常。

她摇头,“什么都没有。”

“呵呵,真让我多想。”冯迟眼里有了笑意,“小清你今天不一样,心里有事。”

她敷衍,“你没把离婚协议书藏好啊。”

冯迟已经切完一盘萝卜丝,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手,“好,我下次一定藏严实一点。”

吃完饭,冯迟又要出门,他让她早点睡觉,不要因为等他又在沙发上睡着,公司有事走不开,最近都会很忙。

这些话,她都能倒背。只是这次,冯迟意想不到宋允清的反应。

“我也要去。”她拦在前面,“我陪你去公司,看你工作,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冯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如常,“我会很晚,你在家里看电视。”

她不肯,堵在门口,少有的坚定。

“我可以自己去逛逛,不会吵到你,一起回家就好。”

冯迟拗不过,最后还是带着她出门,开车的时候,允清有意无意看冯迟的手,握在深咖的方向盘上,衬的白净。

她扭头看窗外,心如裂缝,越扯越开。

冯迟没去公司,车程到一半就调了方向,“我陪你逛街吧,想买什么?”

她点头,“去买米糕吧,城南的小巷子里,不过车可能开不进去,得走一段路。”

允清带着他转了很多小路,最后停在窄窄的巷子口,正眼看去,巷子就如一条缝,房子很古老,是r市政府保护的建筑,楼上是家,楼下就开了商铺,没有招牌,只有一面面的旗斜着伸出。

允清说:“这里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有一种米糕很好吃。”

石板路有些磕脚,冯迟走在后面,允清今天穿了条白色长裙,盖住了脚踝,踏在这幽深小巷里,背影清丽,冯迟想到一句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概察觉自己走的太快,允清停下来回头对他笑,“这里漂亮吗?你回来没多久,应该没来过吧?”

没有闲心和闲时间,自然不会踏足闲暇之地。小巷如r市的异度空间,繁华城市中心,自有一段古朴。

允清对他伸出手的时候,冯迟愣在原地半天不知动弹。

几米之远,那样的不真实,她正在打量对面的店铺,眼神并未停在冯迟身上。她的手伸向他,一直没有收回。

他不敢轻举妄动,允清却走过来挽起他的胳膊,“我找到了,就是前面第三家。”

他很僵,任由她挽着走,天色已经暗了,巷边昏沉的光打在她脸上,渡上一层朦胧,恍若是梦。

米糕已经卖完,老板挥挥手笑眯眯,“明天早点来啊!”

她无奈耸肩,“冯迟,白跑一趟。”其实他很想说,真的,一点也没有白来。

松开他的手也是自然而然,旁边的小糖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胳膊一松,允清已经跑了出去。冯迟摸着自己的手,手指紧了又紧。

绕了大半座城市,带回了一支五块钱的小糖人。宋允清捏在手里把玩,冯迟和她都不说话,车内暖风送香,各怀心事。

把她送回家,冯迟又说要出门,允清只说:“好,我先睡了。”

门“咔嚓”一声关上,房子真安静。宋允清靠着门板,一点点滑落坐在地上,她捂着脸,再松开时一片泪湿。



冯迟出门后在江边待了很久,抽完半包烟才去到目的地,也不是故意拖时间,办完事情后回家已经快一点。卧室门紧闭,他想她应该是睡了。

沙发上已摊好被褥,她的细心三个月没有变,冯迟摸了摸柔软的毯子,夜深无人才能卸下所有坚强,冯迟脸上藏不住的疲惫,叹了气然后进去书房。

几分钟后,“砰”!书房里传来重响,冯迟淡定全失,桌子上已被他翻的一塌糊涂,怎么会不见了?他抖着厚重的书,一本一本的抖,额上甚至冒了细细的汗,不好的念想涌了上来。

25、末路

“你在找这个吗?”

动作一僵,冯迟心被吊到了半空,他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宋允清,衣服还是出门时穿的,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她手中握着几张单子,白色的纸张分外刺眼。允清又问:“冯迟,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的慌乱显而易见,她声音清浅,此刻却如重雷,落在心里“轰”声爆炸。

“冯迟,你想瞒我多久?”

只这一句,宋允清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缠了他一晚,等了他一晚,原来,冯迟你也要人去逼。

他撑着桌子的手紧了又紧,“允清,这与你无关。”

她走近,说:“冯迟,你可以告诉我的,你应该告诉我的。”允清覆上他的手,硬是一根根掰开他紧抠桌子的手指。

“我们慢慢治,国内外这么多专家,我带你一个个找。”

冯迟摇头,笑容深知绝望,他终于转头看她,眉眼斜飞入鬓,却像打了霜,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悲伤。

“没用的。”冯迟说:“允清,没用的。”

“你又没有去找,怎么知道没用?”她终于哭出了声,“冯迟,你不要不抱希望,现在发现的还不算晚,你听我的,好好配合治疗,我……”

“允清。”冯迟打断她,“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腿也会越来越麻木,就像注了铅,直到再也没力气站起来,肌肉会萎缩,神经会衰弱,连轮椅都没办法支撑我……”

他的表情淡而又淡,越是平静的语气,越是瘆人的恐慌,“莫氏症,亿分之一的几率,我碰上了,允清,被我碰上了。”

从昨天下午看到诊断书起,宋允清就翻看了所有有关莫氏症的资料,病的潜伏期很长,一旦爆发便是短时间的衰竭,免疫系统被破坏,引起一系列并发症。

全世界的病例不到一百,研究的力度有限,若是不幸,除了药物保守治疗,就只有———

等死。

知晓真相时,只是难过,如今两人坦诚相对,宋允清苦的说不出话。

“冯迟,不想那么多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r市看完了,就出省,再出国。”她从背后抱住他,死咬嘴唇克制情绪,“你在天台种的植物,好多都没开花结果,这些东西都认主人。”

冯迟笑,“其实我种的东西,大部分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允清。”他转身扶住她的肩,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眼里有泪,还是冯迟的眼睛笼上了水汽。

他突然凑过去,两个人的额头轻轻贴在一起,冯迟抵眉失笑,

“允清,我才三十岁……”

“笑比哭还难看。”她终是没忍住,扑在他肩上强忍眼泪。冯迟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

抬起的左臂迟疑着在半空,最后还是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哄着,“小清你乖,这些与你无关的,你陪过我,我很开心了,本来还私心的想再坚持一段时间,让你多陪我一个月,你既然知道了,就在协议书上签字,我说过只要你快乐起来,允清,是到该回家的时候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除了哭声什么都发不出,忍之又忍,才哽咽着说了三个字:

“……我不走”

冯迟却把她强硬的推出了书房,情绪突变脸色惧人,“这婚结的本来就没有实质意义,该走的还是要走,有什么区别!”

“别”字消音在剧烈的关门声里,突然之间,什么都安静了,她怔怔的盯着门板,一抹脸上的泪,其实,真的不想当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宋允清回房想了一夜,她没有关门,冯迟也一夜没有出来,曾经喜庆的新房,此刻如冰窖。夜凉如水,凉不过人心。



第二日冯迟醒来,就看到宋允清坐在旁边,翻着杂志喝着水,阳光里对他笑:“早上好。”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冯迟的倦色还没消退,看着她,“我今天很忙。”

“我知道,我给你做了早餐。”

“我不吃了,公司有会要开,晚上不回来。”

“我会等你回家。”

“不用了。”

“我会等你回家。”她重复,说:“冯迟,只准你忙这一天,明天开始,我陪你去医院,接受治疗,好好休息。”

他眉头拧的紧,眼里全是不耐,“不要瞎闹,过几天我送你回家。”

“我陪你的理由,你想听么?”宋允清捕捉到冯迟一瞬间的表情变化,眼里的突闪的光让她知道,冯迟不是不想有人陪,他过不去自己这关,该认命的时候,就不要再去妄想。

即使她不爱他,冯迟也不想再拖累,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勉强她的善良心软。

“你在一天,我就陪你一天。”宋允清走到他旁边,“冯迟,为什么不要我陪?非得一个人去承受才叫不给我添麻烦吗?”

她的手心很暖,冯迟一僵,这场景多么似曾相识。

“我第一次见你,你挡在我的车前,还叫的出我名字,冯迟我记得你的车也是路虎,后来是和暖阳,那个小男孩你还记得吗?他说,你长的很好看。在画室,你问我,要不要试试被人追求的感觉,不骗你,你是第一个人对我表白的人,之后……”

宋允清歪着脑袋想了想,释然,“之后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交集了,别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帮你去参加画赛,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自己学了那么久的画,对这些东西分外敏感,或者是因为,不想看到你为难。”

“我爸爸常说你是一个好男人,所以他愿意帮你,也许我也一样,说不出所以然,凭着感觉去做,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也愿意帮你,冯迟,这个世界不是除了爱情和婚姻,就没有别的立场去决心做一件事,我说这么多,你理解吗?”

宋允清眼里是明亮的笑意,“不理解的话,你就反着想想自己,为什么愿意和我结婚。”

她把他的手握的更紧,力道和温柔,只为帮他勾起一场似曾相识。

“不必对我介怀,我对你不是同情,你也不是我的负担,我只是不想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冯迟的男人,既然知道结果,何必为难过程,你总是强调这句话,可冯迟你知不知道,这个过程,并没有让我难堪。”

允清轻声说:“有人陪,你为什么不愿意,如果愧疚,唯一的方法,就是快点好起来。”

她叫他,“阿迟。”

几乎一下子撞进心里,冯迟低头,到底是动容了。



除了昨晚的情绪失控,之后的日子两人都默契的开口不提他的身体。陪他看医生,陪他治疗,宋允清每晚花半个小时帮他配药,医生的方子上长长的一串。

这些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有时候冯迟会和她散步,挽着他的手,话不多,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允清会扯扯冯迟的衣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人的目光落在同一处。

橱窗里折出两人并肩的身影,光影浅的很。

“这个好看么?”宋允清指着一小串红灯笼问,“买回家挂着吧,过年可喜庆了。”

冯迟点头,“不用非等到过年,现在就可以挂。”

她摇头,“多没感觉。”

“不知道能不能捱到过年。”冯迟摸摸她的头,然后背过身去挑别的东西。

允清提着灯笼,半天不知道放回原处。

晚上吃完药,冯迟睡的很早,他强撑精神陪允清看了半场电影,后来着实累了,说是去卧室拿东西,结果一直就没出来。

他一走,电影的内容就没怎么看进去,宋允清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抠着遥控器,除了电影的声音,这房间安静的诡异。

她走到卧室,迟疑着推开门,光线随着缝隙一点一点透出,冯迟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宋允清走近,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冯迟没有醒。

她咬唇,轻轻的戳他的肩,“冯迟?”

床上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若是平时,早就醒来了吧。宋允清的心脏像是停止跳跃,她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冯迟”

他眼皮动了动,硬撑开来,倦色怎么也收不拢,“小清?”

宋允清眨了眨眼睛,明明是笑,心里堵着的气却怎么也放不下,“没事,我就叫叫你,你睡吧,我帮你关灯。”

他点头,“对不起,没有陪你看完电影。”

“你睡吧,我明天帮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们去把灯笼买回来,好不好?”

“好。”

“我跟妈妈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好。”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yīn影,他的眼皮撑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宋允清贴上了他的手:“阿迟。”

“嗯?”

“答应我,明天你要醒过来。”

手背上染上了湿意,他的眼神变亮,随即更加沉暗,他哑着声音说:

“……好”

26-30

26、大树

“你睡吧,我明天帮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们去把灯笼买回来,好不好?”

“好。”

“我跟妈妈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好。”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yīn影,他的眼皮撑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宋允清贴上了他的手:“阿迟。”

“嗯?”

“答应我,明天你要醒过来。”

手背上染上了湿意,他的眼神变亮,随即更加沉暗,他哑着声音说:“……好”

*

跟他道了晚安,宋允清说:“阿迟,明天见。”

冯迟笑了笑便背过身去。

她在客厅里坐着,只有一盏小灯亮在餐厅,两个房间就被这层暖薄的光隔开,宋允清时不时地回头看卧室,目光深如潭水,望不穿冯迟的世界,也看不到这个男人的宿命,有时候不得不信,命由天定。

这大半个月,她陪他看医生,冯迟的病最初只是他自己和万医师知晓,晚归的那段时间,冯迟其实是去做治疗。倒也没有太系统的疗法,这种病本已不宜刺激,每晚扎两个小时穴位,万医师从不开口承诺给予他半点希望,冯迟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做无谓的询问。

后来,去万医师那的变成两个人,冯迟是这样介绍的,“万叔,这是宋允清。”

在万医师深究的目光里,允清声音温和,“万叔叔,我是阿迟的妻子。”

男人一脸了然,关于那场婚礼也略有耳闻,早知依冯迟的性格,能带到这里的女人,必不简单。

原来,她是他的妻。

那么关于冯迟的病,怕是了解的清楚吧。万医师看着允清,不可闻的叹息。

扎穴位很疼,每次冯迟都不肯她进来看,允清撩开帘子一角,还是看到趴在床上的冯迟痛苦强忍的表情,上衣褪去,精瘦的后背扎了很多针,手指长的银针悉数刺入身体,每进去一根,冯迟咬牙嘴唇泛白,来回几次,允清看到他眼中,如此清晰的泪。

万医师让她过去拿药,最里间的药房沉香四溢,熬久的药钵冒着热气,她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万叔给的都是一些养身,没有针对性疗效的东西。

“一次三份的量,早中晚各一份,喝前小火焖三分钟,冯迟体性凉,平时注意保暖。”

她说:“好。”然后抬起头,“万叔叔,阿迟的病有没有可能?”

“有。”他的话让允清眼神变亮,万医师不动声色继续抓药,“任何一种病都不是百分百,这个世界总有特例和奇迹。”

允清的心一点一点落地,奇迹,都用了这个词,阿迟,你……

她敛了心神不忍再想。

“没想到他会和你。”

“嗯?”没听明白,允清看到万医师笑了笑,把打包好的中药给她。

“我认识冯迟五年,一直以为他会和意浓走到最后。”允清手里的动作一停,莞尔,“是怕连累她,意浓人很好。”

“你对他也很好。”他说:“真愿意和一个人过日子,是不会考虑拖不拖累这个问题的。”

万医师示意了门外,“冯迟来了,你们回去吧,注意不要让他受寒。”

允清点头,抱着药出去,冯迟伸手要帮她,黑衣白衫,绅士依旧,只是脸上无论如何也掩不了的倦色。

允清分了几小包给他,而后走的飞快,“阿迟你休息会,我去拿车。”

背影一溜烟消失不见,万医师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这个时间车水马龙,城市最是妖娆。宋允清抱着满怀的药包,红灯时在路边竟然发了呆,直到有人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过马路。

乐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方向盘都被他大力抠出了印痕,唇角抿成一条线,即使只是侧脸,乐颜也看出了他的情绪,有怒,有火,还有藏不住的专注,梁跃江处在情不自控的边缘。

“跃江,绿灯了,我们可以开车了。”

他像没有听见,后面的喇叭越来越响,梁跃江如同中邪,目光随着宋允清的身影移动。

她一路小跑,抱着东西不停扭头看车,一连串的鸣笛让她皱眉,愈发加快步伐。

“跃,跃江,你要干什么?!”察觉男人的举动,乐颜捂嘴惊恐。

踩足油门,车如离弦直直对准宋允清开去,周围人发出尖叫,她看着狂冲而来的跑车,整个人失去思考,僵在原地不知动弹。

药包散落一地,宋允清“扑腾”一下倒在地上。惊叫越来越大,“撞人了!撞人了!快报警!”

车灯蹭亮,刺的她伸手挡眼睛,车子离她不到二十厘米,吊在嗓眼的心放不下,在她看到车牌时,慌乱逐渐被惊恐覆盖,看清车里的人,宋允清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梁跃江几乎是踢开车门,狂妄暴躁越走越近。黑衣没有收敛他的气质,愈加怖人。

他近一点,她就往后退一分,外套搭了下来,露出光洁的右肩,看到那些药,梁跃江的眼神更暗,“摔哪了?”

实在是不怎么温良的语气,允清别过头一语不发。

“怎么,把声音给摔没了?”梁跃江见到她的反应,心里的火怄的更大,她坐在地上,他站立居高临下,夜是背景,华灯隐淡,汽笛人声仿佛瞬间消匿。

她清淡的眸未曾看他一眼,别过头的动作如此倔强。梁跃江的心绷得紧,站在原地也不作反应。

“你到底摔哪了?!”梁跃江不耐,沉着脸又问一遍。

“摔哪?”她笑着转过头,“你的车跟长了眼睛一样,现在还问我摔哪,是不是我应该问你,你想让我摔哪?”

梁跃江被堵的说不出话,臭丫头,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那些温柔统统哪去了!他弯腰捡起脚边的药,允清明显紧张,梁跃江抛在手中把玩,探究,“你生病了?他没有照顾好你?”

梁跃江伸手拉她起来,宋允清避开,撑着地想自己站起。身后已有司机不满,“没撞死人就***开车啊!”

她有些红脸,慌乱地去捡药包,额头上都冒了细密的汗。手上突然一暖,掌心覆盖手背,冯迟的气息笼罩,他说:“别急,我来。”

允清松了气,惊弓之鸟如同找到大树,她显而易见的释然让梁跃江火气更盛,冯迟的出现无疑是颗炸弹。

他把小清扶起,两个人想走,却被梁跃江拦住,明明是黑夜,他眉眼里的光却堪堪比下这一夜的璀璨星光。冯迟把小清护在身后,毫不犹豫的挡住。

“抱歉,我太太没看清你的车,替她跟你说对不起。”

空气都凝滞,字字戳中梁跃江的神经,冯太太,冯太太。他们才是一个世界,梁跃江你是外人,你什么都不是。

允清擦过他的肩,低头垂眸,她的手冯迟牵着,她的眼未在他身上停留,冯迟是大树,小清安然躲在树后,枝繁叶茂,苍劲翠绿。

梁跃江的热烈和狂妄被隔离在外,爱如炽焰又怎样,无数偏差积在一起,可容忍可遗忘,却犯不得一点原则性的错误。

青梅绕竹马,两小间无猜,即便感情历经细水长流,也错不出一段美丽,一别经年,再不复从前。

冯迟如树,他的一切被繁枝遮挡,曾经爱如火,如今却如风,除了见缝插入,再也近不了她的身。或者,还有她的心。

“冯迟!”梁跃江厉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清,感觉到身后的强硬气场,他疾步走近,挽起衣袖手臂精壮,小清下意识的把冯迟往前推,张开双手护在冯迟身前,“别打他,你现在不能打他!”

梁跃江愣了,伸到一半的手也僵在空气中,宋允清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顿觉无力。

“我只是,只是把药给你。”他声音有些无措,“允清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打他……我不是只会打人的。”

后半句极小声,梁跃江转身回走,背影格外寂寥。

冯迟捏了捏她的手,随后放开,一声“小清”唤的既无奈也揪心。

她笑着摇头,说没事,“去爸妈那吧,今晚李姨熬了汤。”

冯迟想说你笑比哭还难看,允清拎着药独身向前走,长发漾出一拳弧,夜光折射,亮如青绸。

她连背影都不开心,今晚失眠的,这座城市岂止一个。



回宋家陪爸妈,宋允清盛汤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玻璃杯,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诶!小心点,清清你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妈妈挽起她弄湿的衣袖,看了看女儿,目光停在冯迟身上,“这孩子毛躁的很。”

冯迟笑着,拈起她的一簇头发放手中把玩,“没事,有我在,我帮您看好她。”

他亲昵的贴过去,食指抚上允清的嘴角,看在他人眼里,这不经意的甜如蜜,他宠溺的说:“小毛躁。”

“我哪有。”允清不满,小声嘀咕,重新帮冯迟盛了汤。

饭后陪宋子休下棋,杀了两盘已是十一点,允清看着爸爸兴致颇高并不打算放人,心里不免着急,好言相劝,“爸,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冯迟握住她的手,“爸爸开心,我陪他多下会,你先去睡觉吧。”

宋子休大悦,朝两人挥了挥手,“我女儿开口,好,放你们小俩口去睡觉,小清你先上楼,我有话要问冯迟。”

她上去后,宋子休看着收拾棋盘的冯迟,“公司是准备重心外移?你这边把权力都分摊到几个股东身上。”

冯迟的手一滑,棋子没拿捏稳妥,落在桌上滚了两圈,“叮”的声摔在地上,他平淡,“没有外扩的打算,公司有几个后辈,我想给他们锻炼的机会。”

“机会适可而止,好处给多了,年轻气盛的容易长骨头。”

冯迟点头受教,说:“我敢让他们上去,也能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去,要是反骨太刺目,拔了就好。”

宋子休若有所思,冯迟不躲闪他的目光,淡定从容,笑道:“其实,我也想多点时间陪允清。”

说到女儿,宋子休叹气,“冯迟,难为你了。”

他和颜,“只要我在,我就会把她照顾好。”

视她如花,珍之重之,守住她的花期,是冯迟有生之年最想做,并且一直在做的事。



卧室里允清正在铺被子,见他进来,“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坏话。”冯迟逗她,“小时候你是不是尿湿过五床被子?”

“哪有那么夸张!”小清辩解,“只有过一次,我爸把我抱在肩上坐着,结果尿湿了他的肩膀,那天好多生意上有来往的叔叔在。”

她声音逐渐小下去,“五床被子,一桶水浇下去也湿不透吧。”

冯迟玩味的笑容让她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你炸我啊。”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允清指了指桌上,“吃药吧,明天我就用万叔新开的单子。”

冯迟站在原地不动,她就把药端过去,伸到面前他也不接,气氛有点僵,五颜六色的药丸看的冯迟一阵烦躁,捏在手里紧了又紧,最后“哐”的一声竟然把药推到了地上。

几颗滚向允清脚边,冯迟的表情有些狼狈,张了张嘴,声音艰难,“……对不起。”

允清弯腰去捡,手心汗湿,药粒的粉末都黏了上去,她说:“我帮你重新配。”

冯迟还是按时吃了药,一杯水喝的干净,允清和衣睡在他身边,冯迟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良久,他迟疑的将她轻轻搂入怀:“小清你乖,不要哭。”

她哽咽,“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我要怎么去坚持?”转过身,蓄了满眼泪水。

“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你在我心里一直如此,无关婚姻,我就是不想这个世界没有了一个你。”她枕上冯迟的手,不多久,他感觉到臂上阵阵湿意。

宋允清不知如何去描述现在的情绪,在冯迟身上,她没有动荡刺激的感觉,从遇见到此刻,平而又淡,一步步走来,不敢说自己要什么,但一定清楚所做事情的意义。

他没有什么不好,她也没有强逼自己去恋上一个人,相敬如宾,踏实心安。

除去爱情,复杂的感情成分里,大概有一种,叫心心相惜。

她鼻音很重,想哄人,却始终挥不去嗓音的苦涩,“阿迟,你要乖一点啊。”

冯迟心触,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隐隐翻腾,沉默良久,他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画画吧……”冯迟的嘴角漾出温柔的弧,握着她的手指如珍宝———

“就当为我,好不好?”

27、自由

《强取》

她说过这辈子再也不画画,如果没有今晚冯迟说的话,宋允清真的说到做到。

冯迟的表情很温柔,语气很温和,他们贴的很近,他睫毛上沾了细小的绒,允清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手一动,冯迟就把她握的更紧。

“小清别动,让我握一会。”

冯迟的眼神浸在暖黄的灯光里,漆黑眼珠就像笼罩了一层薄纱,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允清心里突如其来的失落。

从得知冯迟的病一直到刚才,她从无大悲,就好像,他在她最封闭的时候伸出援手,一步一步走出yīn霾。而现在,不过是角色转换,宋允清不想在冯迟最难熬的时候离开。

今生都无爱,更不会期望爱有来生,如果这世界上,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一个叫冯迟的人——

这叫她难受,很难受。

右手的五根手指被他包在掌心,很热,久了还感觉到些许湿意,冯迟手心出汗了,而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允清别过头,假装看向别处,一颗心坠落的越来越猛。

“小清,我是一个失败者。”冯迟说:“我的成长里,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旁边教我怎么做,我活了三十年,一个人摸爬滚打,别人都看到我的好,其实我过的很糊涂,因为什么都缺,所以拼命争取,其实我的人生没有目标。”什么都要,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细想,多么可悲。

允清咬牙强忍情绪的时候,冯迟突然贴近,轻轻靠在她的肩窝,他努力嗅了嗅,似乎要把她身上的香味闻进骨子里。

他说:“小清,我怕死。”

她鼻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三十而立,却要背城而去,冯迟说他怕死,不得不认的……命。

宋允清一口咬住冯迟的手臂,声音含糊不清,他却听的清楚,“我画画,我答应你,以后画画,没有什么一辈子不画,你在一天,只要你喜欢我就画,阿迟你想不想看我画啊?你想的话就好好的吃药治疗。”

她说的混乱,声音也难听,冯迟一动不动,其实她咬的不疼,可他的心像拉开一道口子似的,绞的他苦不堪言,冯迟明白,现在的自己,生有可恋。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冯迟只记得她一直在身边。第二天醒来,冯迟呆了好久,坐在床上忘记动弹———

满屋子的画,画里只有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甚至挽起衣袖看表的姿势,那低头一瞬的定格,素纸炭笔,却也生动的一塌糊涂。

她生命里出现过的男人,她把记忆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画了下来,画的右下角无一例外的写着“冯迟”。

冯迟下了床,蹲□一张一张翻看,纸张摩挲手指,没有人知道,触动从指尖传到心尖,此时此刻的他,是多么心疼。

目光停在画架上,是宋允清昨晚没有画完的,画上的男人张开双臂拦在车前。这是宋允清第一次见到他的场面,写生回家的路上,碰上车子故障的冯迟,他扣了扣车窗,眉头微皱:“冒昧了,搭我一程行么?”

他拦车时张开的双手,就如一个拥抱。冯迟死死盯住画上的一行铅笔字,上面写着———

冯迟,逢迟。

“喜欢么?”宋允清推开门,手里拿着一盒颜料,调皮的冲他晃了晃,“绝版收藏噢,你的系列图。”

他笑,“把这些都留给我吧。”

“很贵,你用什么换?”

料不到,冯迟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说:“给你当一辈子的人体模特。”

“呵呵,那还不得看厌烦了去,那么长时间。”

他舒容,眼角一扬清俊不凡,“看倦了才好,我这一辈子怕是不会太长了,可你的一辈子至少还有四十个年头。”他笑着点头,“能让你记这么久,也算值得了。”

“懒得理你,你一个男人这么煽情。”她无所谓的转过身,捣鼓这捣鼓那的,看似没上心,其实背对着冯迟,宋允清差点就被逼出泪来。

冯迟的变化,连爸爸都看出来了,早饭时问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噔”的一下,允清手里的瓷勺掉到碗里,发出刺耳的声响,溅出几滴粥,落在冯迟的手背上。

所有人都看着她,冯迟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碗给小清换上。语气轻松的把话题转了。

偷偷打量他的侧脸,谈笑风生的模样真好看。

冯迟身体的变化她看的出来,凌晨时分有好几次,他从矮柜里翻出药瓶,忍痛忍的满头大汗,却还是强逼自己不要吵醒她,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宋允清在沙发上假装熟睡,门“嚓”的声轻锁,她睁开眼,房间空荡荡的,又苦又涩。



午饭后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太阳很暖,宋允清指挥着弟弟去浇花,冯迟看不下去,接过花洒说:“小伙子,温柔点。”

允清笑了出来,“你问问他,认不认识‘温柔’这两个字?”

宋汉南无奈摊手,摇摇头然后走开,允清跟了上去,回头看着冯迟一个人站在那儿浇花,偶尔摆弄枝叶,摘掉枯萎的花骨朵。察觉目光,冯迟抬头对她笑。

这样宁静和谐的时光,珍重昂贵。刚想对他说话,却看到冯迟的表情蓦的变了,他侧过身,右手隐隐按住腹部,脸色极不自然。

允清心慌,连忙跑过去,“冯迟?”

两人贴的近,他压抑着声音,“你先陪我回去。”

额头上细密的汗,他忍耐着,允清找了个借口说有急事,和冯迟匆匆离开了家。

“我,我们去找万医生,你哪里不舒服?”

冯迟靠着坐垫,缓了好久才开口:“回家最近,有止痛药。”末了,他说:“你开慢一点,允清,你闯红灯了。”

止痛药。

她眼色一沉,冯迟的病,会逐渐破坏身体的免疫系统,疼痛,是高危病发的前兆。她别过头,看到冯迟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好,我们回家。”

她把车开的越来越快,完全失了平时的小心谨慎,塞车时就不停的按喇叭,前后有人不满,她没察觉,就像是一种执念,最后是冯迟覆住她的手。

“允清,你耐心一些,我没事的,不疼。”

不疼,可她分明听出了一股子咬牙强忍的意味。

还没到家,冯迟就渐渐不说话了,车里越来越安静,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可怖。她一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死死握住旁边的冯迟。

“阿迟,你别睡啊,马上就到家了。”

没有回应。

“冯迟,你……”

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冯迟的手彻底松了,交叠的手,只有她一个人在用力握着。没有依附,如软泥。

“你别睡。”

她也像失了力气一般,这三个字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车子没有开向回家的路,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冯迟高烧了一夜。

万医师最后给他测体温,天色已经泛白了,他看了看体温计终于松气,“烧退了。”

“万叔,麻烦你了。”宋允清道谢,一夜没睡,眼睛肿的很难看。

“冯迟这是第几次发烧了?”

她想了想,“第一次烧的这么厉害。”

“恩。”万医师点头,“好好陪他,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了解莫氏症,自然知道发烧代表什么,有了第一次,就如同洪水闸口慢慢放开,水力会一点一点摧毁阻拦,最后咆哮而至。

她看着窗外,阿迟,这个世界总会有奇迹吧。

“之前开的药先停用,我改两处方子。”万医生看着刚醒的冯迟,“我的建议,你在医院观察几天,情况稳定了就出院。”

“呵呵。”他笑,“是观察几天,还是一直就在医院住着了?万叔你后面那句话是安慰人的。”

“好吧,冯迟,突然高烧不止很危险,会让你身边的人担心。”万医师告诉他,“你妻子昨天找到我时,脸都是惨白的。”

果然,戳中冯迟最柔软的一角,他愣了半晌,而后点头,“好,我住院。”

万医师叹气,转身要走时被冯迟叫住:“万叔,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冯迟住院的第二个星期,宋允清习惯这样的生活,傍晚为他煲汤,第二日一早便可以喝,雇了一个嬷嬷专门负责三餐,允清每次回家拿到医院,然后和冯迟一起吃。

白天冯迟还要办公,没有人知道他的病,连爸爸妈妈,宋允清都瞒着。公司五年内的规划和一些大工程的审批,冯迟如今依然在把关,决策性的走向,他都一一做好。

如他所说,清远堂是他的心血,除了自己的抱负,身后还有那么多员工。就算他不在,至少也要为他们提供十年的生活保障。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悲怆,宋允清递过削好的苹果,“来,啃一口。”

冯迟笑着接过,她起身去洗手,还没走几步,腰间一紧,冯迟从后面将她抱住,热烫的气息,还有他身上隐隐的药香,夹杂在一起绕于她的鼻间。

他说:“允清,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来不及回答,冯迟的手已盖住她的眼睛,遮挡一切光线如同黑夜。宋允清被他推着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悬崖边缘。

他握着她的手,指引着摸向桌面,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心抖。更颤动的是冯迟的举动,他的食指在她的手背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猜猜,刚才写的什么字?”

“我。”

冯迟继续,手背上或轻或重,他又问了一次。宋允清缓了好久才答:“是‘爱’字。”

最后一点写完,冯迟在她耳边说:“第三个字是‘你’。”

宋允清的手已经冰凉,冯迟放了一支笔在她右手,然后他握着她,“我把这三个字送给你,允清,你也送我三个字。”

碰触到纸张,她迟疑,然后一惊,冯迟却更快一步按住她想逃开的手,“别走,这辈子,让我也收你一次礼物,好不好?”

眼泪含在眼眶,她停止挣扎,右手任冯迟握着,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了“宋允清”。

《离婚协议书》,看到她签好的名字,冯迟的心终于放松,也放空了。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点点放下,光亮一下子涌进了视线。冯迟把《离婚协议书》收好,笑着对她说:“我冯迟福薄,拖累你这样的好女孩会折寿。”

她想叫“阿迟”,怎料一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28、如果

《离婚协议书》,看到她签好的名字,冯迟的心终于放松,也放空了。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点点放下,光亮一下子涌进了视线。冯迟把《离婚协议书》收好,笑着对她说:“我冯迟福薄,拖累你这样的好女孩会折寿。”

她想叫“阿迟”,怎料一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

冯迟伸手想去擦她的泪,头一偏,她躲开,别过头一脸倔强,眼角的湿意泄露了所有情绪。

牙齿咬住唇,越咬越深,鼻子一吸,她转身跑了出去,冯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离婚协议书》放在枕头下面,冯迟看了好久,不自觉的笑了,也好,你终于自由了,对你的承诺,总算说到做到。

住院部的后坪,正是下午时间,太阳最暖和,待康复的病人由家属搀着,新生和希望,劫后余生。宋允清一口气跑到这里,胡乱的擦了眼泪,心里堵着一道坎,好好的一个冯迟,怎么就会没了呢?

冯迟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怎么都激怒不了,其实他严肃起来的样子也挺慑人,和梁跃江分手那段时间,冯迟竭尽所能帮她,带她跑步、爬山,那股子狠劲根本不给她抱怨反抗的机会。跑不动了就不跑,冯迟说:“好”。

然后走过来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跑不动了是么?我带你跑!”

冯迟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不会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

治疗精神萎靡的办法,就是让她活跃振作起来,够不上蓝颜知己,也算的上是一种心心相惜。她对冯迟的感激,总有那么几分不舍沉淀在感情里。

感情不管哪一种,动了,往后的几十年,都会心有空缺。

再回到病房,她收敛情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冯迟端着水杯站在窗边,察觉她进来头也不回,第一句话,“允清,告诉宋叔和苏姨吧。”

她错愣,听到冯迟说:“你该回家了。”

“不用你担心,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无奈摇头,而后才发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宋允清走过去和他并肩,循着冯迟的目光看去,窗外草坪有几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冯迟的眼里实在太多温柔和眷恋。

“允清你知道么,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说:“我曾在心里发过誓,一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不让他重复我的经历,和睦的家庭,父母的关爱,教他长成一个男子汉。”

宋允清恍惚记起什么,声音苦涩,“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女儿吗?”

他笑,转过头看她,“那是在遇见你之前。”

一时没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冯迟目光清冽,“对我而言,一辈子对一个女人好,这就够了。”

“你不要总说一辈子好不好!”她突然转身,整个人焦躁,“你以为一辈子就是说说而已吗?你才三十岁,说的好像走完大半生一样,冯迟我不喜欢你这样。”

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水也洒了出来,她胡乱收拾,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冯迟走过来,拦住她的手,“允清,这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知道结果,我也在努力调节,我没办法无视自己的身体,心理上的压力只能我自己去缓解,从始至终,真正要去面对这一切的,只能是我自己,你懂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手上的纸巾越捏越紧,冯迟扯了扯,不松,于是用力,允清的手指一根根被他掰开,冯迟说:“就算没有这病,我也没打算拖着你不放,我只是想要你快乐起来,后来我发现,多努力,我对你的吸引永远只有那么一点,再也进步不了,其实你还是不快乐。”

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声音涩而低沉,“我太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青梅竹马,不是说说而已。

命中注定早遇见,爱了就是爱了,人心肉长,所以经不起折腾,难免脆弱和敏感。冯迟不介意当她的退路,可是他知,退路仅仅只是一时,人总是一路前行的。

允清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泪,生生被冯迟逼了出来。

他的声音像施了魔一般,在她耳边回转,“小清回家,回自己的家,梁跃江吃了这么大的亏,我信他追悔莫及,你也信我,每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不止你一个,小清,我真的很高兴,成家立业,你当过我的妻子。”

允清一世都记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冯迟说他生命也算圆满,冯迟诉说他的遗憾,冯迟眼里落寞而温柔的光,贴着她的脸,“小清,我多舍不得你。”



冯迟住院的一个月,两人默契的不再谈论生死,也没把如今的状况告诉爸妈,通过几次电话,寻常的问候,允清独自回过几次家,说公司业务繁忙,冯迟奔波的不行。

真正奔波的人是她才对,冯迟揪揪她的长发,“像小蜜蜂,改天送你一盆花。”

她笑着躲开,“你养的那些花现在都改名换姓,不认你这个主人了,我昨天还给它们浇水施肥。”

“没事。”冯迟笑,“你照顾也一样。”

她故作严肃,“冯先生,请我很贵噢。”

认真想了想,冯迟说:“我把清远堂送给你,够了么?”

宋允清坐在床沿给他削梨,“不跟你开玩笑了。”

“呵呵,我认真的时候你却说我在开玩笑。”冯迟把她的一撮长发绕在指尖,她手里的动作明显一顿。

万医生进来的时候,宋允清自觉的出去,把门关上,不看房里一眼。

冯迟在做第二期治疗,每次都疼的他死去活来,狼狈的姿态,他不愿她看到。宋允清看过一次,医生说不能上麻药,她在场,冯迟死死咬着嘴唇,血丝都泛开,痛苦又强忍,却实在忍无可忍。

已经很痛了,如果连痛都不敢表现出来,允清再也不忍心,默默走出房间。

原来是一周两次的治疗,现在变成一周四次。冯迟身体上的变化没有很夸张,但还是掩不了的病态。治疗完后她进病房,冯迟安睡着打点滴,脸色白如纸,仿佛一点力量,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万医生对宋允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一句“好好陪他”说过不知多少次。

冯迟睡觉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画画,他安静时的样子,喝水的样子,站在窗边的样子,有时候会特写,冯迟的眼睛,冯迟的侧脸,冯迟好看的手指。

一个月下来,也有厚厚一本了,画累了,她就趴在床边,一夜无梦。

八点左右宋允清去了趟超市,和护士打了招呼,刚从学校出来的女孩乖巧的很,笑眼弯弯,“小清姐姐,出去呀?”

她指了指病房,“麻烦你照看点了,回来给你带糖。”女孩笑的更开。

宋允清挑了稍近的超市,r市夜色一如既往的华丽,这城市就像披了一件妖娆外衣,夜风灌进车里,让她头脑稍微清醒,只是没想到,又遇梁跃江,更没想到,这一晚,几乎改变她的一生。

地下停车场灯光有点暗,她拎着包出来,转弯处手上一松,吓的她尖叫:“我的包!”手臂一痛被人拽去角落,双手被按在墙上,梁跃江的眸子撞入她的眼。

宋允清有些恼,两人倔强互望,包被他扔在地上,拉链还没来得及拉好,东西散落,冯迟的几瓶药也滚了出来。

她的委屈一下子涌上,越发大力挣扎。梁跃江把她一按,眼神暴躁就要发火,宋允清哽咽,“梁跃江,你要吼我吗?”

这段时间压抑了太多,一见到他,心里的酸涩就止不住的冒泡,其中原因,她想她是知道的。

黑衣挺拔的男人,凌厉的气势一下子放低,微微低头靠近她的唇,梁跃江也不好过,语气难忍,“允清……他对你不好。”

“他对我不好,我也认了。”她咬牙,后无退路,梁跃江的气息扑面,熟悉不过的唇,再前进一分,就合成一个吻。

梁跃江颓然,低声,“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真的没有,我不脏的,小清。”

当时的不懂事,惩罚的只是自己,梁跃江眼里零碎的星光也逐渐暗了,她说:“梁跃江你放手吧,我已经结婚了。”

谁都不怪,只怪自己在这场爱情里不争气,梁跃江不争气,宋允清也不争气。

差之毫厘,失之交臂。

梁跃江松开她,表情愣着,宋允清一转身,泪水就蓄满了眼睛。

她离开之后,梁跃江贴着墙一点点滑下,索性坐在地上抽烟,烟雾缭绕,眼睛红的很,也不知道是被熏红的,还是哭了。

一副落拓的样子走在路上,衬衫扣子解开,胸膛若隐若现,衣袖挽起一只,手腕上银色的表偶尔折出光亮,时不时有女孩回头打量。车来车往的r市,梁跃江第一次觉得闹腾的让人讨厌,喇叭声,鼎沸人声,急促的刹车声,这些在他耳里自动消音。

拐角处人群堆积,隐约听到“撞人了”,“他伸手挡了一下,好像没什么事啊。”

跃江烦躁的把胸前的扣子又扯开一颗,拦了的士,擦肩一瞬,他没有看车窗外,也没有看到马路中间慢慢爬起来的人,捂着右手满脸痛色。



回医院的时候,冯迟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看文件,允清走了进来,他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她笑了笑,拍拍衣服上的灰,“就是下楼梯的时候,没踩稳,摔跤的姿势好难看噢。”

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走近把东西给他看,“我去买了牛奶,这个味道很好喝。”

冯迟狐疑的上下打量她,除了衣服和裤子上有点灰,好像也还正常。

允清把手背在身后,巧笑嫣然,“我今晚回家一趟,妈妈好像有事找我,我明早给你带**汤好不好?”

冯迟点头,“好。”

“阿迟,你要等我,然后一起去找万叔叔做检查。”宋允清拿下他手里的文件,“不准看了,快休息。”

冯迟笑了笑,“小管家。”

帮他盖好被子,宋允清就要出门,冯迟突然把她叫住,“允清。”

“嗯?”

“我会想你。”

她笑了笑,把门轻轻带上,身影在门缝里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冯迟嘴边的笑容也一点点凝止。

宋允清没有回家,直接跑去找了万叔,万容看到她时吓了一跳,“允清你……”

她头发微乱,张了张嘴,“我刚才出了点小事故,万叔叔,我,我的右手好像使不上力。”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落下的泪水惊慌。

而更让她无措的消息,第二天,冯迟不见了,病房里的一切东西没有动过,除了她放在枕边的画册。

那本画满了冯迟身影的画册,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29、将心

《强取》

宋允清没有回家,直接跑去找了万叔,万容看到她时吓了一跳,“允清你……”

她头发微乱,张了张嘴,“我刚才出了点小事故,万叔叔,我,我的右手好像使不上力。”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落下的泪水惊慌。

而更让她无措的消息,第二天,冯迟不见了,病房里的一切东西没有动过,除了她放在枕边的画册。

那本画满了冯迟身影的画册,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

今天返回医院的的时候,宋允清还特地化了妆,一晚的折腾让自己面色确实不怎么好看,她希望面对冯迟的时候,至少是精神的,拎着清早排队买的酥糕,还有在万叔那儿磨的豆浆,收敛了昨夜的情绪,值班的小护士换了,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冯太太,这么早呀。”

“早,这个给你。”允清一顿,然后展笑颜,把另个袋子递过去,“没吃早饭吧?顺便带了份。”

“谢谢呀。”护士惊喜,“冯太太,你要不要碟子,我帮你拿一个装酥糕啊。”

允清摇摇头,“不麻烦了,我那有。”一声声“冯太太”,陌生又熟悉,晃过神,宋允清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小护士捧着热乎乎的豆浆隔远对她笑,她轻轻把门推开,房间亮透,阳光折在板砖上,一室温暖等人去捧。

床上没有人,被单叠的整齐,蓝色绒毯是允清从家里带给冯迟的,抱枕斜靠在床头,上面那只加菲猫神气叨叨。

以为冯迟去找万医生,或者是去外面走走,她心里倒也没什么异样。桌上放着个小本子,允清从没见过,随手拿起翻看,指尖一顿,目光停在几张照片上。

是婚礼那日的情景,白色婚纱,黑色礼服,两个人挽着手在宾客间笑的明媚如光。还有一张是冯迟打横抱起她的画面,镜头拉远,裙摆拖地,冯迟的笑容格外俊朗。照片一共六张,最后是两人和爸妈的合影,圆满如同世间最好结局。

允清把照片收好,看了看空荡的床,“咚咚”敲门声,万医生在门口示意她过去。

“我今天把片子拿给专家看了,没有明显内伤。”他比划着右手,“允清,你要放松,精神压力别太大,你知道的,身体上很多病症都与精神状态有关。”

她点点头,“好。”右手背在身后,五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到一定力度,神经末梢就如失去控制,手指没办法再用力。

宋允清恍然,“万叔,冯迟有去找你吗?”

他说,“明天你过来一趟,再检查一遍手。”顿了顿,“允清,你告诉家里人了吗?”

“没有。”她笑了笑,“我妈要是知道,肯定会哭的。”

万医生拧眉,“还是告诉你家里人吧,好好调理。”他走的时候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酥卷,不动声色。

“万叔叔。”允清叫住正欲出门的人,“冯迟,有去找你吗?我一早来他就不在这。”

万医生转过身,语气平淡,“他走了。”看着宋允清疑惑的眼神,说:“别等了。”

“哦。”她轻轻应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万医生正奇怪她的反应,宋允清突然抬起头,眼睛亮透,“去哪了?多久回?”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表情也格外认真,万医生不自然的别过头,缓了情绪,“南城,去治疗。”

“南城?”

“嗯。”

得到肯定答案,宋允清走到桌边,把酥糕一个个摆放在碟子里,低头间,长发滑到胸前,她说:“我等他回家。”

递给万医生一块糕点,他还没来得及婉拒,宋允清已主动把手收回,只是那双眼睛未曾移开他的脸,允清字字清晰,“如果他不回家,我就去南城找他,一定找到他。”

万医生愣了好久,叹息声中离开房间。从小到大,宋允清没有什么特别讨厌或喜欢的东西,或许是性格的懒散,或者,是对生活的知足。而现在,她心里滋生一种强烈的感觉,绝非好感,厌,倦,隐隐带着恨———

遇见是缘分,怪不得,躲不开,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却突然消失,并且以如此蹩脚的借口,自以为是为对方好的出发点。冯迟,你不觉得这样太绞痛人心了么。

在冯迟离开的第七天,宋允清有点相信,这次,他是真的不见了。夜晚惊醒,望着空荡的天花板,还有屋外风雨拍打的声音,绷紧太久的神经仿佛一下子松懈,拉住一颗心直往下坠,摔的她苦不堪言。

再后来,她埋进被子里,再也忍不住的大哭。冯迟,你是生是死都不愿让我知晓,连一个陪你走路看风景的人,你都不要。

这一晚,她再也睡不着,摸出速写本,白纸素手,铅笔削的很短,她想了很久,冯迟笑,冯迟沉默,冯迟狭长的眼睛,竟然一笔都画不出了。

久了,右手酸疼,想用力握笔,怎知使不上劲。“啪!”她把东西都扔在了地上,捂住脸抽泣不已。



家里还是知道两人离婚的消息,在宋允清没有回家的第十天。

宋家气压极低,想到一直相瞒未曾回家的女儿,为人父母,最是揪心。

时至今日的状况,宋子休当初也隐隐预料,依冯迟和宋允清的个性,就算分开,也是和平没有波澜的。可现在,女儿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苏又清按捺不住要去找她时,宋允清主动回来了,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叫了一声妈妈,然后走到宋子休面前,微微低下了头。

苏又清又气又心疼,叨唠着说她不懂事。宋子休挡在女儿身前,笑言:“这么凶,清儿都要哭了。”这才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小女儿,“乖,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可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怎么好。

家里气氛温馨,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去江边垂钓,也会养花弄草,宋允清和弟弟宋汉南站在岸边,夕阳斜斜洒了一身暖黄,姐弟俩脸上柔和暧昧的光,也许,这才是宋子休生命中的天下无“双”。

“打算去哪工作?”

“啊?”宋允清小愣,反应过来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我朋友的副手下个月离职,你要不要去他公司看看?”汉南又补充:“不要担心专业,都是一些可以慢慢学习改善的事情,主要是时间比较充裕,也不影响你画画。”

画画。

听到这个词,宋允清动作一重,手里的草折成了两段,她长长舒了气,背对弟弟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宋汉南吃惊:“去哪?”

“日本。”

猜到他要问什么,允清转过身笑了笑,“我去找冯迟。”

沉默良久,他问:“这一次,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河面波光粼粼,夕阳折出了温柔的波纹,宋允清眼里浓烈的迷惘,不知结果,但是目的再清楚不过。她说:“看到他,我就回家。”

还有另一句话压在心底,是她所有情绪的来源,“生要见人,死……”也要把冯迟找到。

宋汉南差点就想问,姐,那梁跃江呢?话到嘴边,生生吞回。二十年的感情抵不过相识一年的人,他不信。爱情总会经历太多考验,是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坎,也容许犯很多次错误,但致命的,一次就足以摧毁城池。

感情里致命的东西,无非信任、平等。梁跃江,动了宋允清的那根刺,力气太大,反而扎进了自己心里,疼痛不用太多,一束锥心,足够悔恨半生。

“姐。”

“嗯?”

她侧着头,脚边的小石子正好被踢到河里,滚了两圈,“扑通”落水。宋汉南说不出话,只是笑了笑,“你觉的值得就好。”

“值得?”她嚼着这两个字,“嗯,他值得。”宋允清点了点头,其实头发遮住了,汉南根本看不到,在她心里,冯迟,是值得的。

跟父母说离开的理由,是去日本看画展,妈妈不太乐意,爸爸倒是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回,只说了句,早点回家。

行程定在三天后,傍晚吃了饭便上楼收拾东西,卧室的摆设没动任何,在这间房里,有过青梅竹马的爱人,有过无数次的欢爱,还有……她的待嫁之夜,梳头时断裂的梳子,梁跃江红着眼来砸门。

到头来,只剩她一个人。

发着呆,连有人走近都没察觉。宋子休重咳两声,看着女儿慌乱晃过神的模样,她急忙将手里的东西往后藏,“爸爸。”

“东西收拾好了么?”他皱眉,“怎么连冬天的衣服都带上了?”

“备着,以防万一。”允清不动声色的把箱子合上,笑着:“还没休息?”

“特意等你妈妈睡了,我才过来的。”他踱步到床边坐下,直视女儿,目光深敛,“小清,有没有话要跟爸爸说?”

她摇头。

“那好,爸爸有话要问你。”宋允清心里一紧,麻团似的乱。

“这次是去找冯迟的吧。”

“哗”,宋允清明显听到自己心脏划了道口子,溃泄成军。她极不自然的别过头,咬着唇不吭,最后“嗯”了声,已经哽咽。

宋子休叹气,“一回来就跟丢了魂一样,不要忍着,在爸爸面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眼泪立刻如坠珠,“我只是放心不下他,这怎么就是拖累呢,如果说拖累,是我拖累他才对。”

“没有谁愿意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衰败的一面。不是因为自己,只是不想让对方也不快乐。”

“冯迟对你有感情,小清,你要将心比心。”

宋子休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东西适可而止,也算成全冯迟的选择。”

“不要出去太久,爸爸和妈妈等你回家。”

第二天下午的航班,宋允清飞去日本。清远堂的发家地,冯迟,赌一次,你舍不得自己奋斗十余年的心血。也不信你,三十而立,当真舍得背城而去。

30、限量

第二天下午的航班,宋允清飞去日本。清远堂的发家地,冯迟,赌一次,你舍不得自己奋斗十余年的心血。也不信你,三十而立,当真舍得背城而去。

*

到日本已是深夜,宋允清折腾了很久才找到酒店,言语不通,只会简单几句交流话语,爸爸跟日本的挚友打了招呼,也留了联络方式,宋允清一早就没打算去叨扰。

东京街头,璀璨一夜都不会落幕,她在窗边看了很久,倦意反而消减。办理入住时,允清有意打听清远堂,服务生用略生涩的英文回答,清远堂的大楼就在不远,横过两条街就到了。允清说自己是去应聘的,服务生眉眼笑成弯月,说了一些祝福好运的话。

允清说谢谢,在心里默念,“祝我好运。”

在陌生城市难免孤单,电视节目听不懂,换了端口,勉强上得了中文网,本来想打电话跟家里人报平安,想了想,只给父亲发了条短信,这么晚妈妈应该睡了。

哪知对方很快打来,“允清,去陆叔叔家了吗?”

“噢,没有,我先住酒店,太晚了不方便,下次再去拜访好了。”

那头沉默良久,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点,陆叔叔电话存好,有事情就找他。”

她点点头,才反应爸爸看不到,这才说:“我知道,您别担心。”踱步到窗边,拨开一角帘子,灯火璀璨,允清轻声:“爸,东京很漂亮。”

“喜欢就留着玩几天,允清,早些回家,找没找到,都要记得回家。”

宋允清答应,道了晚安然后挂了电话。手机一直握着,耳根有点发热,她趴在窗边,辨别不出这些亮光来自霓虹,还是天上的星月。

清远堂的地址一早就记好,第二天她起的很早,换乘两站地铁来到千代区,东京的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寺院神灶,宋允清拍了些照片,到十字路口时不知往哪边走,找了路人问,她不会日语只用英文,没有想象中的难,一提清远堂,对方甚了然,右拐直走,从地下通道穿出来,紫色大厦便是。

宋允清站在通道口,突然有些彷徨,穿过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她把见面要说的话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几十天不见,不知道他怎样。

还有该怎么劝他回家,不回家也没关系,如果不想她出现也可以,宋允清只是希望冯迟不要躲着。

街头人来人往,她觉得自己的心,好沉啊。

熙攘中和人群擦肩,她是逆流而上的,收敛了心思正准备走,却被人叫住,“怎么不等等我。”

对中文分外敏感,宋允清迟疑的回头,穿着件针织衫的男人保持笑容,她左顾右看,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我?”

男人很高,线衫是条纹的,大大的牛仔裤,露出白色的板鞋。他的目光似乎不在她身上,往右边瞄了瞄,转过头,“是叫你。”

然后说:“现在没事了,那人走了。”他拍拍肩膀,“小姐,看好你的包哦。”

宋允清恍然大悟,拉链拉开了大半边,钱包露出一角,一些重要证件都在里面,如果丢了,异国他乡真是一件麻烦事。

“谢谢你啊。”她语气微慌,有些后怕。男人摆摆手向反方向,“走喽!”

宋允清走到半路越想越奇怪,他怎么也说中文。

出了通道,她终于到了。清远堂的大楼很特别,紫色琉璃表面,建筑的造型如一个“f”,进进出出的人,还有前坪一溜的车辆。她在门口徘徊许久,这会反而有点忐忑。

前台很漂亮,从着装到妆容,都很职业,笑容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英文发音标准,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

她酝酿许久,是叫冯迟呢还是客套一点,最后说:“请问,冯总在吗?”

“请问您有预约吗?”

她点头,“有,宋氏两个月前就与冯总约好谈签约。”

“相关事宜由程副总接手,烦请把卡给我,替您安排。”

她走前长了个心眼,托弟弟从父亲那拿了预约的卡,边掏边问:“冯总是不是结婚了?”

不经意提起,倒是有心试探,前台说:“抱歉,没有听说。”

“冯总出差了?”

前台笑着摇头,宋允清探不出消息,心里失望。

“程副总在办公室,小姐,您看方便么?”

她点点头,“好。”

前台笑着递过卡,“右边a座电梯,直达顶楼,有人接待。”

电梯是专用的,内壁是淡紫的镜面,顶板是格子雕刻,凹凸有致档次颇高。宋允清心里其实已经没底,在听说冯迟不在的时候,一脚踩空,心直往下掉,没有目标和计划。她觉得自己现在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不,应该是,她想多看看冯迟的生活。

这座大厦,冯迟奋斗十年的心血呵。宋允清在电梯里上下打量,四面都是镜子,里面的人眉眼失落。

见到程副总,宋允清“啊?”了声,不可置信,“是你?”

他拍了拍右肩,“是我。”

正是那个阻止小偷得手的男人,现在西装革履地站在她面前,宋允清警惕的往后退,眼珠一转,心里隐隐滋生预感。

“冯迟在哪里?”

他笑,“不知道。”

“撒谎。”

宋允清当即说出这两个字,男人的面色微变,缓了缓,终于伸出手,“程折远,宋小姐,幸会。”

她别过头,没有去握,“告诉我,他在哪?”

程折远刚想开口,她先说:“你知道的,程先生,你也知道我是谁,否则你就不会一路跟着我,我来日本,我来找人,甚至,你是希望我找到这里的。”

宋允清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程先生,你有话跟我说,但绝不是冯迟的下落,你大概会说,他走了,他嘱咐你不要告诉我,或者劝我放弃。”

程折远小愣,到嘴边的话一个字都蹦不出了,宋允清的脸一下子垮了,轻言:“我不是来听劝慰的,我只是来找他的,程先生,他在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好一个先发制人有情有理,程折远叹了气,“我确实受人之托,但宋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冯迟在哪里。”

程折远是冯迟为数不多的挚交,也是冯迟信赖的副手,一个月前他返回日本,坦承了一切,他结了婚,又离了婚,说自己身上这场萍水相逢的爱恋,时间不长,却也算得上深刻入骨。还有他的病,他生命里的放不下:

清远堂,宋允清。

前者是交接,后者,是心存不舍的重托。

所有的都被宋允清猜中了,唯独没有猜到,连程折远也不知道冯迟在哪里。兄弟和爱人,到了绝路,就不得不逼自己放弃了。

程折远想,这下好了,也用不着去费口舌劝一个女人放弃了。她心如明镜,很聪明。

噢,不。程折远纠正自己的想法,冯迟,是她太了解你啊。

“来,喝水。”程折远递过杯子,宋允清伸手去接,“谢谢。”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刚刚松开,“砰”声,她没握稳,杯子掉到了地上,裂成了三大块。

宋允清像着了魔一般,手还僵在半空,拧眉,呆滞,心慌意乱。

“宋小姐,你没事吧?”程折远拍了拍脑袋,“真不好意思啊,我手松的这么快。”

他很大性,爽快大方,是适合称兄道弟的人。

宋允清摇了摇头,“是我没握稳,程先生打扰了。”

“我送你回酒店吧?你看是继续玩几天呢,还是现在帮你订机票回国?”程折远叫住要走的她,“宋小姐,或者……”

“不用了。”允清声音清淡,“机票我自己订。”

一路阳光相吻,宋允清觉得糟透了,她回酒店收拾了行李,坐在床上怔怔发呆,拨弄着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她一直没有摘,冯迟提醒过一次,见她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多说了。

把戒指取下来,精致简洁的一个环,镶满一圈碎钻,九十九颗微粒,寓意长久安康。她看了很久,收在掌心握紧,抵眉想哭。

走之前去了趟北海道,不输普罗旺斯的花海,即使季节没到,但依然震撼人眼。宋允清住的旅馆是当地农户的家,临两海———大海,花海。

海浪声由远及近,可以想象海水涌上岸边哗哗玩耍的画面。小清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去海边待着。

踏进沙滩,她把凉拖踢了,赤着脚踩在上面,沿着海岸线走来走去。有水的地方,即使是黑夜也会格外亮。她坐在地上,抓了把沙子,从指缝间缓慢有规律的流下,突然想到“爱如指尖沙”这句话。

这里的海很漂亮,看日出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吧。允清想起冯迟,他带着她穿过羊肠小道,凌晨三点相约而至,守候一场日出。

可惜那一次,她枕着冯迟的肩膀昏昏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这场日出,冯迟独自守候,晨曦微光是多美的景象。宋允清现在想起,无疑是一种遗憾。

如今,她也是一个人看日出,并且再也不会睡去,错过任何一抹晨光。

大海很美,生命里认识一些人,也很美。冯迟,大概是她心中最好的意外。

宋允清好像有些懂了,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无法重生,也无法复制。

呵,冯迟,原来你是限量版的回忆。

31-35

31、习惯

梁跃江连续三天周旋于各大厂商的经营谈判团队中,拼脑子算底线,计谋策略一个都不敢落下,费心费体力的事让他真有些吃不消,走完最后一个流程,年初头个大案总算告成。

宁城很美,梁跃江抽空到室外透气,他在衣袋里摸了好久找不到烟,略显焦躁解开衣扣,倚在栏杆上远望。不同r市的艳,宁城宛如精致摆设,纵是寒春三月,山水人情也流出几分妩媚,夜凉似水,星月倾洒一地,这样柔美的东西总能让今时今日的梁跃江三分动情,七分惆怅。

“梁经理。”轻微敲门声,助理走进说:“稍后的酒宴您还参加吗?李总在一楼等您。”

梁跃江撑在栏杆上沉沉吸气,抬起头神情藏不住的疲惫,他点头,“去,我马上来。”

助理悄悄打量,梁经理与刚才看到的全然不同,进门时他还迟疑了下,咦,梁经理这是在发呆?糟糕!助理一拍脑门,把事给忘了,“梁经理,刚才乐小姐来电话,问您今晚什么时候回去?”

梁跃江手一抬示意他停止,助理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看着老板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下泛嘀咕,难道乐小姐不知道他来外地出差,今晚是肯定回不去的吗?

她刚调来当助理时,丈夫告诉她梁跃江是个很好相处的老板,喜欢安静,喜欢做事麻利的人。相处久了,她总算知道,原来梁跃江自己就是个沉默不语的人,除了公事无交流。听其他同事说,梁总有一个交往一年的女友。

她一度好奇,梁跃江喜欢的是怎样的女人,直到公司年会,她终于看到了乐小姐,温婉如水的乐颜,规矩谨慎的跟在梁跃江身后,一头长发服帖在肩后,旗袍样式的礼服,远看倒真有那个感觉。听说,她也做过他的助理,那时候还没毕业。

噢,还听说,她以前是短发呢。

“乐颜那身衣服很漂亮啊,真特别。”

“梁经理品味好,听说是前段时间拍卖会上拍得的。”

“我倒是觉得乐颜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其实吧,我觉得她短发更好看。”

她进公司没多久,自然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随口问:“像谁啊?”

旁人拉了拉她衣袖,凑近耳边小声说:“梁经理以前的未婚妻。”

她当时没觉得异样,大概老板喜欢的女人就是那个型吧。直到现在———

对方公司做东,所谓酒宴就是吃喝玩乐,宁城最热闹的迪吧,酒过三巡,老板领进五六个女人,妆容有些浓,短裙把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梁跃江靠在沙发上,手中的酒看似小酌,其实已经喝了好多杯。他对助理说:“你先回酒店吧,很晚了。”

她点点头,老板很体谅员工,这种场合这个时间点,谅解她这个有夫之妇。

“我给司机安排隔壁的包间,到时候他送您回去。”

梁跃江点点头,动作间口里的烟抿出,朦胧一圈绕在侧脸,不知是包厢里灯光还是她的错觉,老板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宛若零碎星光。

而突然,他的眼睛死死盯在某处,惊,急,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受控制。这些瞬间反应助理看的清楚,她有点被这样的老板吓到,慢慢回头,如果没看错,老板瞄中的是一个……女人?

“哎!梁经理!”

旁边的李总有点摸不着头脑,狐疑得很,“梁总这是?”

助理无奈地摇头,笑得有点尴尬,老板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了?跟着了魔一样!

好在不多久,梁跃江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人。在场的人都心领会神地笑了,这个女人倒是落落大方,绕了一周跟大家打招呼然后回到梁跃江身边,虚靠着他的肩膀笑得面若花开。助理皱眉,她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金灵?还是叫狐狸比较形象吧。而自己的老板面无表情的,只有偶尔看金灵的侧脸,有那么一点失神。

下班收工,顺带给司机安排包厢等梁跃江,两人出来时,司机打开话匣,“我还真以为宋小姐来了。”

“恩?”她一时没听清,周围音乐嘈杂的很。

司机声音陡然增大,“宋小姐啊!以前他的未婚妻。真的好像呐!”

她“哦”了声,边刷房卡边问:“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结婚啊?”

“咔嚓”,门一关,世界即刻清净,司机耸了耸肩,“老板和宋小姐当年很轰动的,宋氏和梁家的联姻,他们从小认识感情很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他拍了拍头,一时想不起。

“青梅竹马。”她点醒,颇好奇,“那怎么分开了?”

“新欢旧爱呗,男人嘛。”

这一说,还真来了兴趣,“新欢是乐小姐?”她压低声音,“也不对啊,云西她们不是说,乐小姐长得像老板前婚妻吗?”

“咳咳,你刚从国外回来,当然很多东西不知道了。”司机很神秘,手捂在嘴边,“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一年半前宋小姐结婚那天,梁老板喝得烂醉,让我载他到江边,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哭了好久。”

助理惊讶得嘴巴都张成o型,不会吧,酷男还会哭啊!想象这场景,一身**皮疙瘩都抖落了。

“宋小姐和谁结婚了?”

一听这个问题,司机即刻变得小心翼翼,在公司,这个名字是禁忌,他示意她过来,在耳边小声说:“冯迟。”

她惊讶,“啊?”了声,“清远堂的冯迟?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他死了,病死的。”

金灵今晚遇到的这个男人让她奇怪,刚才被叫去a包陪客,他冲过来掐住自己的手,对,是掐!五指嵌进自己的皮肤里,从骨子里透出的力气真叫人难受,疼得她恨不得甩手给这渣男两巴掌。

一旁的妈妈桑也上来解围,“哎呦,我说大老板可别动气,伤了您的心情就折寿我了,金灵你哪儿得罪了老板,快给道个歉。”

梁跃江一把挥开妈妈桑在面前乱晃的手,浓浓的刺鼻香水味让他厌烦,他不为所动,目光死死盯着金灵,女人谄媚地笑,举手投足怕是训练过的,她声音很酥,挠在心间要了人的魂,“老板,您抓疼金灵了。”

梁跃江皱眉,像是回过神,缓慢松开手,然后从衣袋里掏出支票,“跟我走。”

周遭姐妹羡慕嫉妒的眼神,还有不小的吆喝声,金灵看着转身离开的男人也有点小懵,他走了几步回过头,“跟不跟?”

金灵三两步上前搂住他的手臂,娇柔着声音,“等等人家嘛。”

梁跃江一怔,像是要从她的眉眼里分辨出什么一样。金灵笑容更开,水蛇般往他身上贴。梁跃江说:“你不笑更像。”她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走了。

梁跃江把她载去了酒店,金灵一早就猜到,在这种场合还指望什么君子,衣冠禽兽已算不错。他让她先上去,金灵拿了房卡在上面烙吻,然后对梁跃江一抛,细高跟在灯下风情万种。

梁跃江蹲在酒店门口抽了两根烟,宁城真是一个有惊喜的城市,她说的对,越小的地方越容易发生故事,因为空间有限,人与人的遇见多了几成几率,也可以说是有缘有份。

梁跃江似乎渐渐明白,世间属于自己的缘分永远只有一次,其它的,只是似曾相识,与之类似。

有的人,从不委屈,只屈服这有且仅有的一次,而有的人,尘封心事,选择最相似的一次开始新生活,并且过得若无其事。

往往后者比较幸福,因为老天偏爱对它妥协的人。

梁跃江觉得头疼,碾碎烟蒂就回房间了。金灵只裹了条浴巾,胸若隐若现,布下的两条腿,上面还有水滴缓慢滑落,她站在窗边对梁跃江笑,步步走近,猫样的优雅。手指一根根松开,浴巾松垮下来,整个人光*裸白皙。梁跃江揽住她的肩,眼色很深。金灵咬唇,媚着眼就要去解他的衣服。

“会画画吗?”梁跃江问。

她蹙眉,随即如常,手指在他胸前划圈,“这样吗,恩?”

头一松,刹那之余,梁跃江伸手把她的发髻给松开,长发倾泻而下,他说:“在纸上画。”

金灵别过头,“有闲钱学画,我干嘛还做这事。”

“你多大?”

“23。”

梁跃江不做声,避开她的手走到窗边,“23岁,她都订婚了。”

“谁啊?”金灵笑眯眯地走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软软抵在后背故意厮磨,“还记着别的女人呢,真够没劲的,今晚之后,保证你只记得我金灵一辈子。”她的一只脚从梁跃江的小腿一路上蹭,膝盖,大腿,最后在他腹部停下轻轻挤压。

“一辈子。”梁跃江似乎冷言,他转过身,金灵的腿就盘在他的腰间,坚*硬镶在柔软里,她倒是有点动情,急不可耐地往他身上钻。

梁跃江抵眉失笑,“一辈子?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么?”

“保持一种习惯二十多年,最可怕的是,这习惯不用去坚持,是惯性是不受控制,你还心甘情愿不想停止愿意堕落沉沦。”

金灵有些傻,她摇头又点头,语无伦次,“是这样啊。”

梁跃江的语调慢了半拍,他贴着她的耳朵,“我23岁时,第一次理解什么是一辈子,第一次有冲动想要和一个人一辈子。”

他的神情像是陷入梦魇,金灵痴呆地看着,连自己的衣服被他披上也浑然不觉,梁跃江拍拍她的脸,“你很像她,但我明白你不是她。回去吧,我给的钱足够你出来了。”

金灵狼狈地出了酒店,心里大骂晦气,忍不住对门里呸了声,“神经病!”

32、相似

助理不放心老板,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得知两小时前梁跃江带了个女人去开房,她暗叫不妙,这边不还有乐小姐吗?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女朋友,她替其鸣不平,这男人怎么就定不下心呢?

丈夫打来电话,她喜笑颜开,“宝宝睡了么?”

“睡了呀,闹着找妈咪,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她松了头发正准备放水泡澡,“明天回,我们这边……”手机提示有新电话,她看了下屏幕,皱眉,“老公啊,老板电话,我等会给你回过去。”

梁跃江半晌没吱声,她叫了三遍老板,那头才慢悠悠说:“吉木人酒吧,你过来一下,我身上没有现金。”顿了顿,“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没晃过神,梁经理这是在,道歉?“噢,好,我二十分钟到。”

酒吧离酒店有点远,宁城夜晚还真冷,穿着棉衣还裹了条大红围巾,走到前台时她突觉不对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金灵?”助理侧头打量,这不是金灵吗?怎么到这来了?等等,又不太像啊。

这注视的目光太明显,她回了头循着望来,助理不由皱眉,原来不是金灵啊,没有那么浓的妆,气质要清秀许多。她抱歉地笑,走去前台递过vip卡,“麻烦再开间房。”

“不好意思。”那人竟叫住她,晃了晃手中的卡,“能不能帮个忙,您房间的钱我来刷卡,您把现金给我?”

她笑了笑,“对不起,我们有户头。”

对方点头说了谢谢,见她似乎有点急,拎着行李拿了房卡正准备走,助理好心提醒,“附近有atm,你可以去那取现。”

“要打车过去么?”她有些尴尬,“明天再去好了,我身上只有卡。”

“我顺路,要不要一起?”

零点的街道没什么行人,小城市的夜温婉如水,宁城冬季从不下雪,除了稍低的温度,景色上也无四季之别。

“过来玩的?”

“嗯?”她说:“是啊,你呢?过来办事吗?”

“公司过来签合同,对了,你怎么称呼?”

她低下头,似是想了想,“叫我小宋吧。”

“喏,前面可以取钱,大半夜的也打不到车,不过我还得去接老板,你要是不介意就等等一起回来,一个女孩子在这也不安全。”

她问:“梅姐,会不会不方便?你老板他……”

“安静点不闹他就成,他在酒吧没带钱,我是去救急的,呵呵,助理就是保姆。”她看了看导航,“终于快到了,你在外面等会,我们尽快出来。”

下车的时候,她转头颇有兴趣,“小宋,你是不是叫宋金灵?”

“什么?”

“我刚才把你认错了,你俩长得真像。”助理笑了笑,摇摇手,“我先去了。”

“允清。”她说:“梅姐,我叫宋允清。”

助理点点头,抬头看了看酒吧的招牌,吉木人。走了几步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宋允清,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宁城的酒吧挺闹腾,一进去就是两重天,找了半天在角落里找到梁跃江,两支酒被喝光,她拣起瓶子一看,85jaw,这男人真够能喝的。

“想喝点什么?”

“不了,我这刚坐完月子的女人得爱惜自己一点。”

梁跃江撑着下巴低笑,“小宝都两岁半了,你这月子坐得真够久的。”

“我老公疼我,愿意每天把我当坐月子的女人伺候,梁老板可得学着点。”

两人间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梁跃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梅姐,来陪我喝两杯。”

“加薪水?”

“呵呵,找你家男人萧腾去。”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眼睛格外亮,像沁了水的玻璃,灯光一照,醉意阑珊。“我和萧腾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俩会走到一起。你们最时髦,姐弟恋玩得惊天动地。”

梅姐一拍他的肩,“怎么说话呢,公司里我尊称您老板,私底下你得叫我一声姐。比你大四岁别忘了。”

梁跃江点头应允,“我钱包落在酒店了,所以叫你过来。”

“风流债,得还。”她无意提及,“刚才在酒店碰到一个人也没有现金,载她出来取钱了,还在车里等着,待会顺路带回去。”

梁跃江没什么反应,瓶里最后一口酒仰头饮净,听到她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赎人。”

“呵呵。”他笑,表情一下子惆怅,也不知她听没听到,“我是第二次被人赎。”

时光一下子拉远,因为一个冯迟,25岁的梁跃江冲动不羁,在酒吧砸场子,最后醉在地上不省人事,宋允清来善后,之后才知她受了不少委屈,那一晚半梦半醒间,有一双温柔的手一直握着不放。

似曾相识而又物是人非,最苦闷的事,是想当年。

梁跃江碾熄烟头,站起身叫住梅姐,“唱首歌给你听吧。”

上台跟乐队打了招呼,梁跃江对台下的梅姐笑了笑,不少口哨声响起,很多小妹妹冲他尖叫。

吉他混着电子琴,别有感觉。梁跃江站在乐手旁边,他记不住歌词,只得照着谱子唱。自然随意的模样,鼻梁从侧面看,很挺。

有人没听出前奏,“这什么歌啊?”

“好像是‘不如不见’。”

梅姐在台下有点懵,这男人唱起歌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这几天奔波辛劳,梁跃江的嗓子有点哑,大概是歌很煽情,总之,她听得动了情。

梁跃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娓娓唱来,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有这样的情绪,历经千帆一般,是倾诉和追忆,不是唱给任何一个人听,是唱给听不到的那个人。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好见不见

吉木人门外,宋允清已经下了车,定在原地不可置信。这声音开口第一句,就把她劈得动弹不得,心口窒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不敢进去,一门之隔,一步都无力踏进。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恐惧。二十年啊,这声音死也能分辨。

三分五十秒,她听得一字不落,最后一句“好久不见”生生逼出了她的眼泪。胡乱地抹了两把,指尖湿润的触感让她莫名惊慌,她已花了两年时间去说服自己,宋允清,你的生命里再无他。

酒吧外还是很热闹,没有的士,但有很多居民自己骑着摩的送客。她这会倒冷静了,伸手吆了一辆坐上就走。



“走吧,回酒店。”梁跃江笑着看梅姐,“怎的,你也想上去飙一首?”

她几次欲言又止,立刻摆手拒绝,“没你那勇气。”随后挑了挑眉,“看不出,你还挺靠谱。”

梁跃江点点头笑纳,拎着外套耷拉在手臂,空出的右手揉了揉眉心,还真是,很累。

这一下怕是有半个多小时,还有人在外头等着,想到这里,她快步跟了上去。

“咦,人呢?”

四处打量,车里车外都寻遍了,小宋哪去了。

梁跃江敲了敲车窗,“可能先走了,这里人多,出不了岔子。”

梅姐一想也是,无奈耸肩,“我把她认错了,在酒店刚看到她,真像一个人,名字也怪熟悉的。”

梁跃江靠在后垫闭目养神,随口问:“叫什么名儿?”

“小宋。”

他的眉头一皱,听到梅姐继续说:“宋允清,好像是这个,哎,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叫什么?”

不对劲,梁跃江的声音怎么突然……像打了霜一样。她特意提高音调重复,“宋允清。”

“你刚才说把她认错了,认成了,谁?”

“噢,刚开始以为是晚上在李总那看到的女人,后来又觉得她有点像乐小姐。”

梁跃江倏地疲软,他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风景,一道又一道的光从眼前溜过,车内的空气恍若全部朝他挤压而来,手心都笼上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也住在那家酒店?”这句话酝酿许久,好不容易镇定问出。

梅姐点头,“嗯。”

梁跃江骤乱的脑子瞬间理清,这一年半再无她半点消息,就如人间蒸发。她出现了,她在酒吧门口,直到他唱歌,对,唱歌。

宋允清听出了他梁跃江的声音,所以她逃了。逃的意思,是不是:不愿相见,不愿出现,不愿自己的生命里再出现一条江河奔腾咆哮?

梁跃江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梅姐恨不得大叫,这个男人发什么疯!大冬天的把车窗滑下,车内冷如冰窖。

冷风倾身吻遍他的身体,梁跃江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燥热,今晚唱的歌,这该死的好久不见!

到了酒店,他下车的动作急不可耐,亮堂的光从大门透出,梁跃江揉了揉眼睛,大步走向前。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地球之所以是圆的,因为它要全世界分开的人,走得再久再远,也总会重新遇见。

33、重逢

已是深夜,来往酒店的人不多,梅姐随后下了车,看着梁跃江慌乱的背影与酒店的灯光渐溶一色。真是奇怪了,干嘛这么大反应。她去年底回的国,老公为她引荐了这份工作,谈到梁跃江这个人,老公说了三个词:义气,冲劲,死心眼。

不就是一个宠坏的男人么。在接触梁跃江之前她就是这样想的。然而事情有点出乎意料,除了沉默,工作之外找不到这男人的任何特点。想到他今晚的种种异常,梅姐心里直叫苦,小跑着跟了上去。

“麻烦帮我办退房。”宋允清把房卡和身份证递过去,拽紧行李箱的手心一层汗。

梁跃江一眼就看到了她,满堂的灯亮仿佛瞬间拧成一束追光,眼睛过滤不相干的一切,他真想走过去跟她说一声,好久不见。梁跃江甚至试着张了张嘴,一团苦涩哽在喉咙仿若失声。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来办事吗?怎么提那么少东西?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取钱,身上就没有现金么?对了,她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梁跃江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他恼怒自己真***不中用!

宋允清一回头就看到他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出口,两人对望着,梁跃江不知该做什么动作,她眼里找不到一丝重逢的波澜。

“梁经理?”梅姐低喊了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大惊:“小宋啊!你怎么先回来了?”

宋允清尴尬地笑了笑,隔远叫了句“梅姐”。她拎着行李缓慢走来,东西很重,手指关节紧绷得泛着白色,“今晚谢谢你梅姐。”

“你这是要走啊?”

她笑了笑,说:“赶飞机。”往前挪了两步便再也不动了,梁跃江压根就没打算让开。

梅姐皱眉,老板这是在搞什么,堵着门口不打算让别人走吗?

梁跃江当然有私心,他故意的,立在原地不动,心里甚至隐隐期许她的惊惶无措,如果她真的有这些反应,那至少证明她对他,是没有彻底忘记的吧?

梁跃江发现自己的手脚很软,无数次念想中的见面场景,他要强势,姿态要风流,要势在必得,要如当年,一点挑逗便让她脸红。

而现在,这些统统没有,半点都没有。梁跃江觉得自己是一个失去立场的局外人,他堵住门口不让她走的行为实在叫人心虚。

宋允清在原地顿了两秒,她反应过来后,扬起的笑容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梁跃江乍听之下有点懵,她没有半点躲避,走近了,微笑着,对他说:“嗨,梁跃江,好久不见。”

如重锤狠狠一击,他心里泛苦,好久不见,原来这四个字是竟是由她先开口。真正踟蹰恐惧的人是自己。

梅姐惊喜了,“你们认识啊小宋?”

宋允清还是笑,倒是梁跃江吭声了,“嗯,我们认识。”

梅姐皱眉,声音这么奇怪,莫不是酒喝多了又把嗓子唱哑了?小宋,宋允清,小宋……啊!她突然记起了,脑子转了圈,愈发肯定心里的猜测,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再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梁跃江,难怪小宋的名字如此耳熟,原来她就是老板的未婚妻!噢不,前未婚妻。

她长得很像乐小姐,还像今晚的金灵。梅姐恍然,其实是她们像宋允清吧。那梁跃江他……

“哎!梁经理你干嘛!”梅姐心里直喊糟糕,这男人竟然冲上去把小宋拽住了!

“这么晚你是要去哪里?”他控制手劲,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朋友间的关心。

“赶飞机。”宋允清说:“我真的晚点了。”

梁跃江明显不信,看到她清冽的眸子,心里一阵绞痛,直到她皱眉轻轻挣扎,才知道,大概是弄疼她了。

她的手被拽在半空,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特别亮。梁跃江别过头的动作如此明显,那是她的婚戒。

“宁城的航班都在白天,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如果是因为我,我换酒店,你放心住这里,允清,我不会打扰你。”

“梅姐,麻烦你办退房手续,收拾一下我们走。”梁跃江说完后转过头看着她,抱歉的笑意,还有失落的表情,梅姐在一旁真想骂傻子。

“不必了。”宋允清摇摇头,推着箱子向大门走去。只觉周围一空,却偏偏压得梁跃江喘不过气来。梅姐走近问:“我去跟周边酒店打个招呼,安排一下?”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刚走的宋允清听到。梁跃江说:“不用了,走吧。”

两人还是背靠背朝反方向越走越散,今晚的重逢呵,真像相交线,那一点的交集有何用?惹皱心海,徒添一夜无眠。

梁跃江想到什么,蓦地停住,然后回头大喊她的名字,“宋允清!”

她慢了脚步,听到他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良久,她开口,“我每星期都会跟他们通电话。”她笑着说:“我有自己的家了,你呢?是来宁城办事的吧?”

梁跃江点头,“是,办事的。”声音渐小,刚才她说,我有自己的家了。是啊,她有自己的家了,冯迟给了她一个家。

这一年,只知道冯迟渐渐下放手中的权利,去国外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瑞士、法国、墨西哥,各种各样的猜测,冯迟像是淡出一样。从前,梁跃江总是从报道里得知这个男人的消息,私心地从中筛选出关于某个人的一切。即使这样的信息很少很少,但这个世界,唯有这个途径供他光明正大地去知晓。

梅姐在一旁泛嘀咕,这两人还真不嫌别扭!硬撑,装模作样,小宋明明在意,不然大半夜的干嘛非得发疯换酒店。还有老板,这家伙就不怕内伤惹火,内脏爆炸么?她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相信眼睛看到的现在。

上电梯时两人都不做声,梁跃江一脸严肃,梅姐偷瞄两眼,无奈耸肩,“叮”,电梯到了十七层,她打了招呼便回房间睡觉,梁跃江竟也默不作声地跟着一起出了电梯。

“咦?你房间不是在21层么?”梅姐狐疑,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梁经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老公还在等我电话啊。”

“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什么?”她本打算调侃几句,怎知梁跃江突地冒出话来,语气还这么……脆弱。他又重复了一遍,“梅姐,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喏,你先喝点水,我真觉得你今晚喝多了。”

梁跃江接过杯子,摩挲着上面凹凸的花纹,苦笑,“就算是喝多了,这下也清醒了。”

“你就不担心小宋?大半夜的她一个人。”梅姐故意的,撑着下巴看他,“左街那边很乱,她应该要往那个方向去的。”

果然,梁跃江的骨节紧了又紧,“我和她四岁就认识了,十八岁确定恋爱关系,二十三岁订的婚,她前年,嫁人了。”梁跃江撇了撇嘴角,低头时的落寞一闪而过。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会突然就?”

“其实都有原因,但我的问题占大多数。”梁跃江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抿了抿嘴唇,声音润的很,“我为了惩罚她,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和别的女人上床?”梅姐了然,直摇头,“给你未婚妻戴绿帽子,她怎么受得了。”

“她在房子外面等了我一夜。”梁跃江伏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间,半天没再讲话。梅姐拍了拍他的肩,“你还真是够渣的!如果是我,先给你两刀子再风风光光找个好男人嫁了。”

她“哎”了声,“不过小宋和冯迟的婚礼,办得倒是挺简单,我弟弟参加了他们的婚宴,挺小,请的人也不多。只是可惜了。”梅姐想到表弟程折远跟她说过,冯迟结婚了,当时没怎么在意,这会想起来,还真有种百转千回的感慨,“我在国外听人说冯迟去年就过世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宋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梁跃江身形一震,他抬起头,脸颊上有被袖扣磕出的印痕,“什么?梅姐你说什么?”

“啊?”梁跃江的表情怎么变得这么吓人,梅姐眨了眨眼,“我刚才在说小宋。”

“是冯迟!”梁跃江瞬间暴怒,声调扬高,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梅姐真的被吓到,机械地重复了遍,“冯迟啊?噢,冯迟过世了。”遂又小声补充,“我听别人说的。”

梁跃江懵了,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降至零度。过世了?冯迟过世了。过世的意思是不是就等于……死了。

那她呢?宋允清这一年***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砰!”椅子因为他的大力站起,被重重甩到地上。梁跃江挽起衣袖大步外走。梅姐问:“哎?你要去哪里?”

“找人。”

梅姐心想不妙,试着拉回他的理智,“梁经理,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觉得很冲动么?不管你爱不爱乐颜,但至少你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你这是要玩往事重演?只不过被你伤害的女主角换了对象。”梅姐沉声,“自己的生活一团乱,还想再把她拉下水。梁跃江,我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告诉你,你还真够渣的。”

一秒,两秒。

他停在原地足足半分钟,手在电梯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梅姐有点悔恨冲动,真怕这小子冲上来给她两拳。

“我是渣。”梁跃江突然说话,“但我不是去找她。”

声音已经忍到一个临界点,他在极力克制,语气冷如冰霜,梁跃江字字咬牙:“我去找冯迟,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34、青春

梁跃江追了出去,车开得又快又急,他在一家宵夜店门口找到了宋允清。她叫了一碗面,筷子拨弄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姑娘要要啤酒吗?”老板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她点头,接准了扔过来的啤酒。这个点人少,周围散坐着小摊人,大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吸烟喝酒揽着女朋友,宋允清低头看着自己的面,清寡一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竟然碰到他了,在宁城这个小地方,竟然碰到他了。梁跃江没怎么变,头发还是那样,身体也没变胖或瘦,他一向注重保养,每周会去养生馆,周日上午去打棒球,晚上就去玩斯诺克。他是一个精彩生动的男人,炽热积极,一向如此。

宋允清扒了两口面,去对面看看吧,好像有几家旅店。她弯腰拎行李,手一空,东西被另只手拿了去。梁跃江站在面前,“我帮你找住的地方。”

宋允清没推辞,拉扯之下反而显矫情了,梁跃江走在前面,出酒店的时候没来得及穿外套,白衣黑裤,也不知他冷不冷。

上车后没话说,沉默滋生的异样转为不自然,这小小的空间愈发压迫,她清了清嗓子,“过得还好吗?”

梁跃江乍听之下竟笑了出来,“有区别吗?”

自讨没趣,宋允清别过头看窗外,气氛诡异得令人出冷汗,她突然有种错觉,并肩坐着的二人,这场景曾经熟悉且习以为常,除去方才初听他声音时的惊愕,她心里并无心事,场景大概会重演,但心境,有一个词叫时过境迁。

“不好。”梁跃江说的平静。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明白了,手脚竟不知放哪。

“我过的不好。”梁跃江沉沉吸了气,“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也这样过来了。”

说到后面,他颓然丧气。宋允清轻轻呵住,“前面有一家,你放我下来吧。”想了想,又特别认真地说:“祝你过的好。”

下车的时候她对梁跃江挥挥手,“梁跃江,再见。”

梁跃江再见。短短几秒,她心里没有想过诸如“再也不见”“不如不见”的念头,不主动碰触旧人,也不刻意拉远距离,宋允清有些后悔来到宁城了,没有一场遇见让她像现在这般避之不及。她张了张嘴,好几次要开口拜托梁跃江一些事情,但最后还是闭声。

梁跃江压根没理她,径自下了车,从后车厢里拎出她的箱子,又留一个背影在她前面,察觉人没跟上来,他回头皱眉,“快点成么?我衣服穿的少很冷。”

宋允清小跑过去,在离他五步远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梁跃江的拧紧眉峰,允清看到他似乎打了个寒颤。

付费时,梁跃江掏卡的动作被她制止,允清把钱递给客服,“付现,谢谢。”

入住手续办得很快,梁跃江的脸色不怎么好,他把行李拎上七楼,宋允清一直跟在身后,他突然问:“你回r市吗?”

她没回答,似乎并不想谈这个问题,简单一个“嗯”字算是带过。

“你两年都没回过家。”

宋允清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又是一个“嗯”字,表情倒真多了几分不自然。梁跃江“啪”的声抵住房门,带动的风浮着一股木头香,允清眨了眨眼,几缕头发扫过鼻尖,应该是痒的感觉,这会竟然微微发酸。

“你不回家,你妈妈急的快病了。”梁跃江问:“外面就这么好玩吗?玩到连家也不回了。”

她本没打算搭理,这下却慌了神,“我妈妈病了?”梁跃江冷冷的,一直盯着她不放。

“你说话。”宋允清不由向他靠近,甚至动了动手想去拉他的衣袖。梁跃江失笑,“我一个外人知道的都比你这个做女儿的多,宋允清,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么?”

“梁跃江!”她终于动了怒。

“宋允清!”

他的瞳孔深如海,指着她的鼻尖扬高声音,“他呢?冯迟就是这样教你的,教你不孝,教你连妈妈病了都不管!真把自己当成冯家人而忘记自己姓宋了!”

“你够了!”

“你才够了!我管你,我今天就管你,就凭我认识你二十七年,我对你不起,但至少不会不分轻重不懂孝义,瞪我?瞪我也要说!我就这脾气,我不像冯迟yīn险,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他撞死,给我彻底消失!”

梁跃江眉上像是染了冰粒,一词一句说得针针见血,他故意的,他冷眼以对,试图从她的反应中去证实些什么。宋允清气得说不出话来,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一根一根手指蜷缩着,脸色仿佛沾了一层白霜。在听到那个“死”字———

“砰!”立在地上的行李箱竟然被允清踢倒,手里的房卡、钱夹、皮包全数砸向了梁跃江的脸。

疼,真疼。梁跃江别过头,痛感麻痹了神经,额头上青筋突地抽疼,他连抬手的力气都失尽。

“梁跃江你别咒他,谁说他死了!冯迟没死,冯迟没死!”宋允清倒退两步,她的表情是被触犯到底线时的爆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伤我一次还不够,连带我之后的所有幸福都要去诅咒,当年我在楼下等了你一晚,你在哪?我喊你的名字,你装作没听见?”

我最好的青春年华,原来只换来你的一夜潇洒。

宋允清差点就忍不住眼泪,那些过往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她指着电梯,“你走,你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要来宁城?你为什么要住酒店?你为什么不能装作不认识我,梁跃江,现在的你又算什么?”

他现在的脸色用面如死灰形容也不为过,往事一下子汹涌而来,记不起半分细节,身体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奔叫嚣,看啊,遭报应了吧!她对你有多温柔,现在就有多憎恨,女人狠起来,比谁都记仇,因为她爱你,曾比谁都多。

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梁跃江突然想起了,他们分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失控地指责过,那样的小清,是真的爱他如生命,人都有底线,或许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屈膝低头,将底线藏的更深。唯有两人各自努力,才能把心与心之间的桥梁建的更牢固。

她只是比他更早一些懂得这个道理,留出更宽的一条路向梁跃江的方向延伸,距离有一百步,别说你走九十九步,就算原地不动,我也会热烈狂奔,迷恋你,你就像是我生命中,孩子气的神。

梁跃江在宁城街头,嘴里叼着烟,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心里闷得不能解气。她刚才的反应,如果没猜错,怕是还不知道冯迟已经过世了。

魏诚然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是在梁跃江吩咐调查的一小时后。魏诚然还奇怪了,老板怎么一个字都不吭,亏他大半夜的爬起来做事。实在按捺不住了,诡异的连呼吸声都没了,魏诚然“喂?”了声,“老板,你有没有在听,你在哪里啊?”

三分钟,梁跃江摁断了电话,平静三个字:“在江边。”

在江边,这下冷风也变热风了,梁跃江的额头还肿着,他觉得哪儿都疼,全身的毛孔就像被堵了塞子,气血循环不上,肢体不得舒展。想到刚才的电话,那种感觉怎么说?

就像是多年的疙瘩突然分崩瓦解,所有事情因他的出现而摆上了台面,时隔两年,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解决。

梁跃江无比烦躁,重重踢了脚栏杆,他往江边跑了两步:“去你妈的!”

手机被狠狠扔了出去,黑色机身在半空里折出一道光亮,“噗通”一声,落了水。

梁跃江回到宋允清吃面的夜宵摊,那辆卡宴停在路边招摇得很,夜宵摊的老板有点惊慌,看着这个喝了三瓶酒的男人实在不敢上前。梁跃江真想喝死自己得了,胃里满满的,酒精刺激着胃壁,都能感觉到它一阵一阵无规律地收缩,酸水不停上涌,梁跃江打了个酒嗝,一时没忍住,倾身向前吐得一塌糊涂。

“小伙子没事吧?”

老板娘递去毛巾,完了,莫要出事才好,这男人一身考究,气质看着也矜贵,还有那辆车,老人家觉得有车的人都了不起。他要真出点古怪,小店可惹不起大麻烦。

梁跃江摆摆手,扶着膝盖站起,他歪了两步差点绊倒,“呵呵,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我惹了够多的。”

他走到车边,钥匙放手里把玩,差一点就要飞出去。想到什么,梁跃江又歪歪斜斜地折了回来,“咚”的一声,老板娘傻住了。

梁跃江把车钥匙重重搁在桌上,碗里油腻的汤水也被溅了出来,粘在他的白色衬衫上,“我忘,忘记给钱了,我没钱,这个,这个给你。”

老板娘低头望着这串花纹繁复的车钥匙,再看看路边的卡宴,愣着叫老伴,“老牛,老牛你快来啊,这人是不是疯子啊。”

疯子,梅姐快成疯子了,她找到梁跃江的时候,这家伙窝在垃圾桶旁呼呼大睡,浑身脏兮兮的,胡茬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梁跃江。”梅姐推了推他,“梁跃江,你还好吗?”

他突然睁开眼,眼珠格外亮,梅姐心里拿不准,生怕这男人真出什么事。

你还好吗?几小时之前,她在车上也这样问,“过得还好吗?”

几乎一瞬间,梁跃江的眼眶就红了,头疼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抠着自己的手,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梅姐,他也知道自己心里纠结难忘的是谁。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35、假装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梅姐心里直喊作孽,和司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梁跃江架到车上,他趴在座椅上一直干呕,大喊浑身都疼。

“把老板送去医院吧?会不会是酒精中毒了。”司机有点惧怕。

梅姐点点头,面纸都擦了一大半,梁跃江头发上都沾了污渍,黄绿的液体浓稠一片,到了医院,值夜班的医生很不耐烦,指挥着他们把梁跃江弄到床上,拿着听诊器动作不太轻柔。

胸口一凉,梁跃江倏地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动作快得让医生吓大跳,“怎么着?你俩快把他手按住,发酒疯打人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

梁跃江嘀咕一个名字,梅姐离他最近,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倒了下去,蜷成一团捂着腹部沉沉睡去。

司机在这守着,梅姐估摸着明天的航班要改签了,真是一个折腾的夜晚,她看着睡死的梁跃江,“老板你这是何必呢,哎。”

梅姐清早买了粥,回到医院,梁跃江已经不见。司机说自己去了趟洗手间,转个身人就没了,梅姐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猜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宋允清一夜也没有睡,黎明时分她想明白了,来宁城本是找人,她没有想过见到梁跃江,更想不到见面了会是这样,从惊慌失措到镇定,再到全然失控,梁跃江就像是一根导火线,他说了那个“死”字,激怒了她的平静,或者,这是一个理由,那些过去她介意,她心里有疙瘩,一直有。

六点她打算去机场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她一开门就看到梁跃江站在那,“宋允清。”

他高她一个头,这样的距离,梁跃江身上的味道都闻得到,烟酒气息混在一起不算好闻,他说:“我送你回家。”

允清避之不及,她进一步,他就挡住,她向前走,他双手撑在门板上,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

“让开。”

他不应,伸手去夺她的行李,“你必须回家。”

她不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也不费口舌和他争执,就这么沉默着。见他不让,索性把行李都放手不管,坐去沙发上就这么跟梁跃江耗着。

门口有动静,允清侧头一看,浑身都紧绷起来,梁跃江大步走向她,沉着脸眉眼里全是坚决。

“梁跃江你干什么!”还没说完,允清“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被他拎了起来,梁跃江揽紧她的双臂,把人往地上大力拽。

酒店铺着地毯,厚厚一层也不至于磕得疼,允清挣扎乱踢,“你干什么!你绑我干什么!梁跃江你……”

“带你回家。”他面不改色,来之前准备好的绑带很结实,允清的指甲狠狠滑过他的侧脸,尖锐一疼才让他微微皱眉,手上的动作更迅速。

“你变态!”允清眼一红,嘴竟被软布塞住了,她衣服乱得很,坐在地上手脚反绑狼狈不堪。梁跃江也是热得一身汗,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变态,只为你变态。”

允清身子一轻,被梁跃江拦腰抱起像个沙袋一样扛在肩上,出门时瞥见一旁的行李,他空出一只手提着就走。

她这一刻是极其讨厌他的。腹腔里憋着气,摁在梁跃江的肩上,这个动作让她几近呕吐。他冷冷地说:“别再乱动,摔下来别叫疼。”

允清身体扭曲,一生从未被这般对待,骂不得,动不得,被这男人牵制着,她鼻子一酸,可不是吗,从小到大,都被他牵制着,

梁跃江一僵,这细小的抽泣极力压制,她不动了,软泥一样依附在他身上,梁跃江把她放上车,伸手理了理她乱了的头发,允清满眼泪水,梁跃江替她摘了嘴里的软布,她声音哽咽:“我手很疼,你绑着我,手好疼。”

“我本来就是要回家的,我早上去赶最早的航班。”

梁跃江一愣,手停在她嘴边动弹不得,“你可以告诉我的。”

“你也没有问我。”允清别过头,“你从来不问,从来都是这样。”

梁跃江默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允清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梁跃江低头说:“给我看看你的手,哪里疼了?”

允清的眼圈更红,她不敢动,怕一动,泪水就滚了下来。

因为错过了早班飞机,下午两点才到r市,梅姐舒了口气,菩萨保佑,飞机上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在宁城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梁跃江有点不正常的倾向。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宋,心里也是一阵惋惜。

“我告诉汉南你回来了,他会来接你,这么久没回去,总得有个中间人帮着调和。”梁跃江想了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你妈妈没有生病,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家,不管你有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梁跃江看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我方式过激了,你别介意,总之你回家就好,苏姨她很想你。”

“允清再见,祝你过得好。”

梁跃江对她挥挥手,叫住一旁的梅姐,“先回公司,帮我通知赵经理开会。”

允清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啪”的一声碎片四溅,她甚至来不及点头,梁跃江已早早甩给她一个背影。

梁跃江在讲客气,理性告诉他应该疏离。梅姐昨晚的话说得对,“你自己的生活一团乱,凭什么又要把她拉下水?”

宋允清不知道冯迟已经去了,梁跃江接到昨晚那通电话,心就悬在半空一直没着地,他死了,他怎么就真的死了呢?

那这一年谁在照顾她,她身体又不好,和家里只是通电话,宋氏和梁家到底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宋叔的态度一直那样,倒是苏姨还与以前一样,叫他小江,时常关心也会和他唠叨家常。

大概心有忌讳,苏妈妈很少谈及女儿,有时候情绪收不住了也只是中断话题,梁跃江自觉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大都沉默以对。

他和她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却还是千丝万缕不得忘记。

她结婚,嫁人,是冯迟的妻。懂事这个词总是来得比较迟,梁跃江一点一点懂得什么是失去和追悔莫及。

他第一次一个人去母亲坟前上香,碑上的遗照是母亲最美的相片,梁跃江说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儿子没有用,把媳妇丢了。”

梁跃江低着头,他的孩子气再也没人买账了。

梅姐犹豫了半天,“你让她在机场等啊?要不送她回家吧?”梁跃江不做声,开车前往机场看了看,说:“走。”

“冯迟也怪可惜的,才三十一岁,小宋也可怜啊,嫁人才多久丈夫就……”

“她还不知道。”

梅姐倒吸气,“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冯迟死了。”梁跃江揉着太阳穴,“冯迟生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也对,那时候清远堂刚开拓新市场,如果消息传出,不知要引起多少动荡,他工作的交接需要时间,时间本就不多,经不起更多的折腾。”

梁跃江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半点消息,还以为他……”

“以为他和小宋隐居国外了?”梅姐不由感叹,“你这感情还够坎坷的,只是为什么,连小宋都不知道冯迟的事?”

梁跃江靠着车枕闭目养神,平静道:“我不清楚。”

他心里苦笑,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梁跃江不得不承认,冯迟爱宋允清,比他会爱,真心疼一个人,就是不希望她受半点疼。

“哎,我倒觉得小宋肯定知道的,只是没有见到真实的东西,所以假装不知道。”梅姐叹气,“女人傻起来,还真的没法拉回头,浑身的拧劲跟头蛮牛一样。”

梁跃江没再说话,闭着眼睛像在睡觉,藏在身侧的手其实早握成了拳头,如果她真的知道只是不肯承认———

这是一种假装,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大概是因为假装的背后,有她不肯放弃的希望。

“哦,对了!”梅姐晃了晃手机,“我要跟你说两件事。”梁跃江睁开眼,集中了精神。

“一,乐小姐打电话到公司,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她好像很急;二,批我年假,二十天我分两次休,这次批十天。”梅姐笑眯眯的,“回新西兰陪老公。”

梁跃江“嗯”了声,笑着问:“陪老公?你让萧腾打电话给我,他说是,我就批。”

“怎的,你俩还通个气先呢?昨晚你喝醉在垃圾桶旁边,要不是我,你大概已被送到垃圾站了。”

“呵呵,好,你放假,十天,我不算你年假。”梁跃江开着玩笑,“扣工资奖金就行。”

梅姐呵斥,“压榨员工啊!”她随手整理着资料,提醒他,“reason说乐小姐好像挺急着找你,你上点心啊,真是,连私人电话都不告诉女朋友,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

梁跃江长舒一口气,继续闭目,“嗯,先开会。”

到公司的时候收到宋汉南发的短信:[谢了]

梁跃江打了“不用”两个字,手指一顿,他又删除,发去三个字,[她还好?]

宋汉南:[正跪着,我爸脾气大。]

梁跃江一怔,直到梅姐喊他两遍,“梁经理,会议开始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收拢思维走向会议室。

36-40

36、骗子

梁跃江一怔,直到梅姐喊他两遍,“梁经理,会议开始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收拢情绪走向会议室。

会议简短,散会后梁跃江在椅子上坐了会,他又看了一遍宋汉南的短信,[正跪着呢,我爸脾气大]。

情况好像不太好,他想想也罢,回去了就好。他本打算回家睡觉,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梅姐的话,于是告诉司机:“去景澜。”

乐颜睡了午觉醒来,看到梁跃江端坐在客厅,睡意顿时清醒,“你,你来了?”

梁跃江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乐颜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又把头低下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梁跃江问:“找我有事?”

乐颜不做声,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沉默片刻伸出手握住她,“小颜,坐我旁边。”

“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梁跃江拂开她额前的刘海,“很抱歉,我出差比较急没有告诉你。”

乐颜点点头,揪着衣角松了又紧,应该是要习惯的,习惯这个男人的处事方式,习惯他对自己的态度。

“我妈妈下周想来看我。”她说。

“哦,原来是这样。”梁跃江明白,“你带她好好玩,卧室的抽屉里有几张卡,你带着都划我账上。”

乐颜鼓足了勇气,“我妈妈想来看看你,我跟她说了我们俩的事。”

他的沉默实在让人心慌,乐颜胆怯起来,头越来越低。

梁跃江突然开口:“好。”

一个字说得四平八稳,他的语气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乐颜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梁跃江接下来的话却把她脸上的笑容活生生掐死在半路。

“我下周要出差,不能跟你妈妈见面。”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替我问好。”

乐颜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石块击打在她心房,这种疼痛感让她连反驳要求的勇气都丧失。

梁跃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的不在意,所以他也不愿意。方式再委婉,也能让对方明白。

乐颜的小心翼翼都含了委屈,“出差能推迟吗?或者我让我妈早点来。”她声音小了下去,“她年纪大了,来一趟不容易。”我不想她失望。

梁跃江没什么表情,手机响了是他的电话。乐颜看到他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

“我知道了,好,我就过来。”

他起身就要走,“我有事先走,带你妈妈好好玩,可以住这里,也可以住酒店,卡在抽屉里你自己用。”

“你去哪?”乐颜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梁跃江竟告诉她,“我父亲找我。”

乐颜觉得有些话不必多说了,甚至连自己对他的意义都不用去质疑和求证,从一开始,梁跃江就没隐瞒过她什么,如果说她对他的意义,大概就是在她身上找一种似曾相识。她在梁跃江生活里的存在感,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找影子。

梁跃江的父亲前几年身体很不好,因为老伴的过世伤心费神,去国外修养近日才回r市。梁跃江赶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坐等在车里。

“去你宋叔家里吃饭。”梁父声音厚重,“我和你宋叔几年不见。”

梁跃江点了根烟,划火柴的时候低下头,“宋叔今天家里可能有事要处理,要不我们改天?”

梁父说:“就今天,我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处理。”

梁跃江掐熄才抽几口的烟,“好,去。”

宋家的位置不算太偏僻,闹中取静,葱郁梧桐一条小路延伸,过了两道大门就能看到房子所在。老远就看到宋叔在门口等,见到往日一起拼搏的兄弟,他动容走去,加起来过百的两人一人一拳头,然后朗声大笑。

梁跃江跟在身后,宋叔一直没有看他。宋汉南叫住他,“你也来了?”

“嗯?”梁跃江反应过来,“过来吃饭。”

宋汉南小声问:“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宁城。”梁跃江想到什么,又说:“我没有去找她,偶然碰到的。”

“我姐现在还跪在那,我爸真发火了。”宋汉南拍拍他的肩,“无无论如何都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一进门,梁跃江就看到右边偏厅的人,她跪在宋家祖宗灵位前,背脊挺得笔直。他再一次踏进这个家,家居摆设的格局都没有变,梁跃江把目光收回,苏姨和汉南坐一起,父亲和宋叔坐主位。梁跃江这个位置正好面对宋允清。她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跪在那。

聊天的内容梁跃江没有听进去,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麻团一样乱。宋叔和父亲相谈甚欢,得到妈妈的眼神暗示,宋汉南起身向姐姐走去。

宋子休看到了,没有制止算是默认。

宋允清被弟弟扶起,她抓紧他的手臂,起来的时候没站稳,稳了好久才直起背。

“脚麻不麻?”汉南小声。允清点点头,她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走到大厅,宋子休的脸色很严肃,他还没有消气。

“梁伯伯您好。”宋允清面色很疲惫,她就站在梁跃江旁边,一个手掌的距离都不到。

“好,好。”梁叙直点头,“清清啊,梁伯好久没见你了。”

宋允清笑,“是我不好,没有经常去看您。”

然后都不说话了,两家子人围在一起,沉默里塞满的东西,过去谁都知道,现在再聚,对比之下所带来的落差更大。

“妈妈,我先上去了。”宋允清声音变小,“爸,我先上去。”

宋汉南呵呵笑,“爸妈,梁伯,我跟她上去拿点东西。”

他跟在姐姐身后,见她来回打量自己的卧室,“每天都会来打扫,东西都没动过,怎么样?还习惯吧?”

宋允清摸着桌子上的招财猫,“是没变。”

“爸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宋汉南给她倒了杯水,“如果是我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估计今天就挨鞭子了。”

她笑笑不说话,坐在床上不想动,跪了三小时腿真疼。

“还走么?”宋汉南问出最想问的。她摇头,看着弟弟,“小汉,辛苦你了。”

他笑出了声,“有什么好苦的?只是你呢,辛苦吗?”

允清还是摇头,脸上有了不自然,宋汉南观察着她,试图从她表情上找出些什么。

门外的声音让宋汉南耸肩,“下去吧,开饭了,以后再说。”

这顿饭她吃得局促不安,扒了两口兴致缺缺,她坐在父亲身边,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多了几分陌生。

碗里的饭粒被她扒来扒去,一碗汤凉透了也没动勺,气氛其实挺轻松,几年未见的挚交有说不完的过去,汉南也是来话的人,梁跃江偶尔也会说几句,最沉默的,便是她了。

“喝。”

宋允清手一僵,宋子休把刚才盛的汤推到她面前,冷冷淡淡的。碗里的热气浮了上来,她眼睛又酸又湿,拿起汤勺乖乖喝。

刚才回到家,弟弟把她护在身后,轻松的语气说:“爸妈,姐回来喽!”还不忘对她眨眨眼,“别紧张啊,没事的,他们顶多骂你两句。”

倒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怒其不争的场景,父母都很平静,她开口叫爸妈也没得到回应。后来进了门,爸爸突然转过身,抓起她的手臂就往偏厅走。

“跪下。”

宋允清愣了半天,汉南也傻了。

“嘶!”她痛呼,宋子休用膝盖狠狠顶她的腿,一软,自己真的跪了下去。

“女儿没教好是我的错,宋允清,有家不回我没教过你,给我跪在这里反省,你太不像话!”

父亲头也不回,他是真的生气,或者是恨铁不成钢。

他对这个小女儿的宠爱那么多,在她身上放了太多牵挂,所以伤起心来,总是加倍疼痛。

父亲的疼爱,是怒极之后,仍然愿意为你盛一碗热汤,



饭后她回到房间,敲门声让她以为是弟弟,哪知门外站着梁跃江的爸爸。

她一愣,然后笑着说:“梁伯伯,您进来坐。”

“清清,我好久没见你了,大概有……两年?”

“两年半。”她轻声。

“原来这么久了。”梁伯笑,“你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

允清低下头,叫了声“梁伯伯。”她当然清楚,长辈来找自己绝不是为了聊这些有的没的。

“哎。”梁伯叹气,“小清,自从小江的母亲过世,我身体就一直不好在国外也没管他,你和小江我从小看着长大,其实我和他妈妈一样,打心眼地喜欢你,小江有你这样的女朋友真的是福气。”

他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是小江不懂事,闹出那样的事,他不懂事,哎,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其实我这次回来,对你父亲都心有愧疚。小清,这么多年了,梁伯伯就跟你说一句对不起,那混小子脑袋少根筋,纪妈妈可喜欢你了。”

说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触到伤心事他一脸动容。宋允清心里也难受,梁母去世前也很宠她,经常教训自己的儿子,“你敢欺负她啊,我拿扫帚打你。”

梁母姓纪,两人订婚后,允清就改口叫“纪妈妈”把她哄得一脸舒坦,常打趣,“什么时候把第一个字去掉才好。”

后来她病逝,小清哭的撕心裂肺,梁跃江也跟废了一样。其实这些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但偏偏像刚发生不久一样。

“梁伯伯您千万别这样说,没有对不起。”宋允清低下头,“不合适的,才各自选择,真的没什么。”

梁伯伯走的时候,允清也下楼去送,她和弟弟站在父母身后,从大门到外坪有段距离,梁跃江放慢了脚步,和宋汉南并肩。

“姐?”叫了三遍,宋允清才回神,“啊?什么?”

宋汉南皱眉,“想什么呢,就问你要不要去看画展,那个叫什么费斯的,你喜欢吧?我这有票。”

“不去。”她的语气陡然转冷。梁跃江双手插袋,听到这话眉头也是一皱。

宋汉南被长辈叫去时,梁跃江离她更近,她自觉地往旁挪了两步。

“宋允清。”他叫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有东西在我这里。”

她猛地转头,终于看他了。

“你……”

“再见。”梁跃江没看她一眼,快步向前和父亲一起上车离开。

宋允清郁闷在原地,半小时后,她收到短信,[是戒指,明天10点见,梁跃江。]

其实天早就黑了,但她觉得这一刻,天色才昏昏暗暗压了下来。

是冯迟的戒指,他们的婚戒,自冯迟离开,她就把戒指用链子穿了起来戴在脖子上,在宁城,和梁跃江在酒店拉扯,估计是那个时候扯落的。

她发现戒指不见,也是在下了飞机后,坐在弟弟的车上急得团团转。没想到是在梁跃江那。

这两年,宋允清想过一百种可能,偶尔也会想起梁跃江,心里便会有一个声音轻轻叫嚣,就算你的生活有一千种可能,梁跃江三个字也绝不可能。

那些一塌糊涂的过去,她不想再提。



宋允清一向守时,比梁跃江早到了十分钟,是在东街的商场门口,两年没回r市真的变了很多,按照记忆里的路找去,竟然找错了方向。这像是一个陌生城市,她是一个需要花时间慢慢适应融入的人。

商场门口的喷水池很漂亮,允清看着发了呆,直到梁跃江叫她“宋允清”才回过神。刚才的迷惘神情瞬间被警惕和防备取代。

梁跃江不由皱眉。

“给我吧。”她把手伸向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梁跃江看着她,也不动。

宋允清的手一分一分收回,冷冷盯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骗子。”轻飘飘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念出,如铁锤重砸在梁跃江的心里。

他突然的动作让她尖叫,“你干什么!”梁跃江掐住她的手臂狠狠往身前拖,“我不是骗子!收回你刚才的话!”

“那你把东西还我。”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还就是骗子。”

“认为我是骗子你还来,你还敢相信我,死性不改。”梁跃江冷声,掐住她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

这句话太敏感,或轻或重拨弄着她心里的旧伤,宋允清突然笑了,“谁说我是相信你了?我在意的不是你,在我心里,戒指比你重要,你明白了么,我是为戒指来的,我和他的东西不想放你这里,脏。”

周遭的热闹都被隐形,他们之间只留长久的沉默,那种窒息紧闭的感觉一下子汹涌而至,梁跃江却笑了,看的宋允清毛骨悚然。

他从衣袋里把东西拿了出来,链子很亮,是宋允清再熟悉不过的。

“我是骗子吗?”梁跃江把手腾空,只要松手,它就会掉到水里。

“梁跃江你干什么!”

他淡淡开口,“你嫌脏,我就扔了。”

“梁跃江我会讨厌你。”

“我不扔,你就会喜欢我?”

宋允清瞬间兵败山倒,她看着他,无奈也无力。梁跃江突然说:“求我,你求我,我就还给……”

“我求你。”

她轻声说:“梁跃江,我求你。”

他僵硬,握着她的手一分分松开,整个人抽空了力气般惶然无措。宋允清刚想伸手去接链子,“噗通”一声,亮光一晃,链子被扔去了水里。

37、谎言

梁跃江突然说:“求我,你求我,我就还给……”

“我求你。”她轻声说:“梁跃江,我求你。”

他僵硬,握着她的手一分分松开,整个人抽空了力气般惶然。宋允清刚想伸手去接链子,“噗通”一声,亮光一晃,链子被扔去了水里。

水面皱起的波纹一圈圈漾开来,很快又平静如常,宋允清定在那一点,久了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宋允清!”梁跃江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她停住转过身,“下一句话是要叫我站住吗?”

梁跃江竟然说不出话了。来往行人不时打量这两人,宋允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难过、憎恶,一点都没有。而梁跃江这一刻是希望她有反应的,哪怕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你!”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宋允清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梁跃江你真的不值得半点相信。”

她走了,梁跃江愣在原地,看了看喷水池,再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右手,最后停在她的背影上,她走的头也不回。

宋允清上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问了她三遍才反应过来,“去景泰路,麻烦了。”

去哪是随便说的,她不想回家,却也无处可去,宋允清觉得自己心脏塞满了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整个人泡在其中,如浮云里漫步,踩不到地,也摔不下去。

她发懵,抓不到救命的浮木,这两年她待过很多国家,匆匆行走只是一个看风景的过客。宋允清回来了,但她意识到这个城市没有属于她的着落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觉得自己的却是一团乱,她是一个有过去的女人,她今年28岁,她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姑娘你要不要纸巾啊?”直到师傅喊她。

宋允清一摸脸,湿得一塌糊涂。

“师傅,回去。”她突然决定。

哎,回去找找吧,也不知道那个喷水池晚上会不会换水,允清决定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这个运气。她分不清对梁跃江的感觉,恨?不够。讨厌?好像要深一点。就是这种无力感充斥在她心房,原来本性难移这个词,是真的。

宋允清一下车就看到前面一堆人围着,她皱眉,往前走了两步,从间隙中看到了,心脏猛地跳漏两拍!

梁跃江从水池里钻了出来,浑身湿透,头发不断冒出的水滴进眼睛让他睁不开。手掌胡乱一抹。他很焦躁,也许是在水里闷了太久,大口大口地呼吸。

“要命!”梁跃江低咒,踩到了什么东西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平衡不稳向前栽。姿势其实很狼狈,还有人笑出了声。

“给我。”

他一愣,看着伸到前面的手不动。

“给我。”宋允清又重复一遍,她站在水池旁,微微弯着腰,梁跃江还是看不出她的情绪,两年不见,她好像变了,变得难以琢磨。

梁跃江站在水里,他抬起右手,允清的手心一凉,那条串了戒指的链子已经躺在手心,上面的水珠蹭亮。

“还给你。”梁跃江别过头,半天才说:“我不是骗子。”

“给我。”她说了第三遍,梁跃江又重新看向她,她把链子收到了包里,依然坚持把手伸到他面前。

梁跃江迟疑的,颤抖的,他在极力压制,努力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他把手放到她掌心,允清收紧了,一个用力,他从水池里跨出,跳到平地上。

两人的手松开,梁跃江成了焦点,他站着的地方都湿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滴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就是这么自大、不可一世,怎么爽就怎么做,可要命的是,刚才本应该潇洒离去,但脚下像生了根一般动不得。

他心里烦躁不安,挽起袖子就跳进了水池,一闭气,“噗通”扎进水里。心里暗骂,靠,***再也不乱扔东西了。

“东西还给你了,收好,下次再丢就不还了。”梁跃江淡淡的,越过她,“我有会要开,先走。”

“开车来的?”宋允清问。

他“嗯”了声,脚步没有停。

“你去车里等十分钟。”

梁跃江一回头,宋允清撂下话已经跑走了。他猜不透,站在原地也不动,撩起衣服抖落身上的水,看她跑远的背影就像是一个谜团。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一路小跑,手里还多了两个袋子。

“给。”她喘气,把东西递过去。

梁跃江看实在了,衣服和裤子都是新的,她刚跑去商场买的。宋允清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又闭了嘴。倒也没什么不自然,她转身又要走,这次是真的打算回家。

“宋允清!”梁跃江声音够大。

她没有回头看他,梁跃江一笑,“你应该买内裤的。”

“死性不改。”宋允清心里恨骂,招手拦了出租车。

“哎?姑娘。”

宋允清抬头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司机。小哥呵呵笑,“载客也有缘分呐,事情办完了?”

她笑着点头,“是,真巧。”

包里传来叮声响,她掏出手机,是新短信:[谢谢,梁跃江。]

宋允清很快删除了,梁跃江的短信像是一根导火线,嘶嘶燃烧,燃得太久,“轰!”

她怕爆炸。

说到底,她不想跟梁跃江再有交集,那种感觉,就如绕了一大圈她又重新走到他面前,看啊,宋允清你当初跟他分手,再跟冯迟结婚,明明是她先有了一个好结局。但两年之后又重新回到这里,真正过的恣意潇洒的人其实是他。

自尊心在作怪,每个人都有一个姿态,不管是走还是回,谁都希望自己姿态比对方优雅。尤其是女人,尤其是面对旧情人。

手机又响了,梁跃江自她回来后,所发的短信后都会打上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如此,第二次还是如此,他心里也没那份自信,信她会存他的号码。

宋允清看到这串熟悉的数字,她想直接按删除,手一抖,还是点开了,梁跃江写:

[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对不起。这些说不说都跟她没关系。宋允清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车慢了下来。司机按喇叭,“塞车了,前面那个馆后明天有画展,人多着呢。”

“师傅这边能停车吧?我就到这下。”过个天桥再走点路就能到家了。

允清站在十字街头,太阳很大,晃得她有些睁不开。

“小清姐!小清姐!”

有人叫她,宋允清张望半天,定在某个人身上很不确定,“小叶子?”

她在马路对面用力招手,绿灯亮了便小跑过来,“小清姐,你还记得我吗?”

“小叶子?”是当初在唐意浓画室的那个女孩。

“小清姐姐,好巧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女孩笑起来还是没变,眉眼弯弯。

“小叶你应该毕业了吧?还真的很久不见了。”见到熟人,允清心里也很高兴。

“呵呵,我在读研,回r市是跟工作室一起来的。”她指了指身后的场馆,“喏,明天费斯在这有画展,小清姐你应该知道吧?明天过来看吗?”

她摇摇头,笑道,”我刚回r市。“

小叶很热情,“明天来看吧,我给你弄vip的票。”

宋允清只说明天再联系,她问:“阿乐呢?你们还在一起吗?”

“阿乐?”小叶笑起来,“他呀,去年就结婚了,闪婚呢。还有噢,我和他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小叶说起来轻松,那时候,任谁都看的出她喜欢阿乐,两人是唐意浓收的徒弟,一起学习,一起画画,帮助冯迟在画室里忙活。

宋允清还清楚记得小叶看到阿乐时,那种感情满满又带着羞怯的眼神。她的心思,不会因为爱在心口难开而有所不同。

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喜欢,任何小动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对啦,小清姐还没恭喜你呢。”小叶突然伸出手,“我才知道你和冯先生结婚了,祝你们幸福快乐!”

宋允清一僵,机械地伸出手,“是啊,谢谢了。”

那头有人在叫小叶,她回头打了招呼,跟允清摆了摆手,“小清姐我先去忙了哦,明天电话联系!”

宋允清说好,小姑娘像阵风似的来去匆匆,乱了的只是自己的心。宋允清没告诉她,她知道了一个结果,其实这个结果早就已经粉身碎骨。

不提也罢,别人听的是故事,在经历的总是自己。

下了天桥,往右走十分钟就到家,宋允清看到路边有辆车有些眼熟,她走了两步突然警惕,再回头,又是梁跃江!

“嗨。”他打招呼。

不是要开会么?宋允清别过头,“死骗子。”

“我不喜欢骗子这个词。”

“可你就是。”

如今的宋允清也凌厉起来,冷眼对他没有好脸色。梁跃江也不恼,说得风轻云淡,“你也是个骗子,自骗。”

梁跃江知道,只要再多一点她指定失控。算了吧,在半路纠结那么久,不就是想跟她说这句话吗。

梁跃江掏出一根烟,低头划火柴,第一下没划燃,他索性把烟收起来。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骗你,善意的谎言也不会有。”

他显得焦躁,长吸一口气,“走了,开会。”

38、窒息

梁跃江还是没变。

宋允清是这样觉得的,她又觉得不太对劲,心里隐隐有预感,走了两步猛的摇头,把这念头掐死在心底。

两人背对背,谁都没有回头,这才是理性支配下的结局。

到家是午饭时间,奇怪的是没有看到妈妈,只有父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爸。”

宋允清轻声打招呼,她还是惧怕的,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有凶过她,昨天那一下,还真把她吓到。

“嗯。”宋子休应声,没有抬头看一眼。

“中午家里就我们两个吃饭。”他又说。

宋允清老老实实地走到父亲面前,低声喊了句,“爸爸。”

宋子休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看她还是一语不发。

“对不起。”允清小声,然后贴着父亲坐到他旁边,“对不起让你操心,是我的不懂事。”

宋子休沉默,半晌才长长叹气,“肯主动找我说话了?”

“爸,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失望?”宋子休突然笑了,“人都是这样,做了欠妥当的事,习惯性的问一些有的没的问题,我回答你‘失望’或者‘不失望’,这又能改变什么?缓解你心里的愧疚感?或者加深你的罪恶感?”

摸了摸女儿的头,他问:“清清,爸爸一直教育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你觉得对,这世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判断你做错。可是很多时候,你要分轻重讲情理,你想出去走出去玩,两年四年都可以,可理当让家人知道你在哪,过的好不好。而不是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费尽周章去调查自己的亲生女儿。”

宋允清什么话都说不出,心头密密麻麻的,又疼又感动,她最终不敢直视父亲,目光一点一点低下去,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严是爱,宽是害,允清,我给你的从来都是溺爱,爸爸以前认为,宠你爱你,让你溺死在这种爱里我都担得起。可自你结婚后消失的这两年,我却开始质疑我的方式,或者,当初强硬一些,不让你用另一个人成就的完整结局去弥补当时的困境。那么现在的状况会不会好一点?”

逃脱一段感情迎接另段感情,结果还是钻进死胡同。没有回头路前方是死路。宋子休舍不得女儿,在他心里,儿女都应当是有福之人,而不是像现在,小清福薄。

“爸爸,其实我……”

“我知道。”宋子休不想女儿为难,她话都说不出口了。

“清清我都知道,你不要哭。”他递过纸巾,眼里也有动容。

父女俩坐在一块吃了午餐,允清和父亲说了远行途中的一些趣事,琐碎的东西总算没给两年时光留下空白,斑斑点点的,也大概知道她的生活。

说着说着她又不做声了,因为宋子休试探的说出“冯迟”这个名字。气氛陡然转凉。宋允清扒着碗里的饭粒,最后筷子一搁,“爸,您慢吃。”

宋子休咳了两声,也搁下筷子,“下周有个聚会,是爸爸的那些老友,全家参加你也去。”

她应声,把头低了下来。

聚会不是商业性质,都是父辈交情极深的叔伯,宋允清坐弟弟的车,汉南打趣,“紧张吗?”

“嗯?你说什么?”她别过头。

“你回来就心不在焉的。”宋汉南正经起来,“怕不怕聚会?会不会不习惯?”他实情相告,“梁跃江也来。”

“这就是你要说的重点?”宋允清笑,“还真以为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呢,拿不起放不下,我回来这么久,就你拿这些说事。”

宋汉南眉一挑便不再说话,哼着曲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和众伯伯打了招呼,问及她的情况,宋允清只说在国外住了两年,那些细节没有详说。

“我们这一群人里啊,就老宋的儿女最讨人喜欢,我那女儿啊,从小娇生惯养没个好脾气。”李伯伯对小清竖起拇指,“我五十寿辰,这丫头最懂事,画的那幅画可讨我喜欢!”

宋允清脸色不自然了,宋子休不动声色地把女儿护在身后,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允清退到角落里,挑着满桌的食物解馋。

梁跃江的目光跟随她,一晚上的时间都在捕捉她的存在感。允清早就知道这家伙的举动,憋在心里实在不想与之计较,一是懒得说,二是怕麻烦。可被他盯得实在发毛,她对梁跃江不满地皱眉,然后闪到另一边。

“宋姐姐。”

“啊?”允清回头,见是董叔叔的女儿叫她。小姑娘叫董雅,两年前允清记得她是在念高三,这会应该上大学了。

“宋姐姐国外还好玩吗?”

允清笑,“我去的你都去过了,你觉得呢,好玩吗?”一早便看到董雅手上的东西,“找我有事?”

小姑娘也不含蓄,把东西递过去,“给点意见。”

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梁跃江听不到,隔着几米远,倒是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反正那笑容没有进到骨子里。再后来,董雅不太高兴地离开,十几岁的小女孩不爽都写在脸上,而且宣泄不满的举动,拙劣又明显。

董雅转身时故意碰到她的手,杯子没拿稳,汁液全泼到了衣服上。宋允清真是在强颜欢笑。

“真易怒,年纪小小的。”她小声嘀咕,溜来了天台,幸好杯里只是普通的白水,她想着在外面晾干会再回去。

无聊死了,她双手撑着栏杆,脚也踩了上去,整个人向前倾,十几楼的高度看的人发晕,宋允清的脸上终于有了雀跃。

“你想摔死么?”

她往后看,梁跃江斜靠着墙低头点烟,手在空中晃了两下,燃着的火柴熄灭了。他叼着烟,看她的眼神漫不经心。

宋允清还是保持这个姿势,不下来,也不搭理。梁跃江走近了,允清警惕,却见他一笑,竟很快坐上了栏杆,这十多层的高楼,他往后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好怕。

“我陪你。”梁跃江伸出手,“一起?”

宋允清跳下,理了理裙摆说:“我怕死。”

“胆小鬼。”他低声笑了起来。

宋允清走到他面前,梁跃江没想到她会离他这样近,她很平静,“胆小鬼?跟着你的脚步才叫勇敢?梁跃江我一直很好奇。”

他等她继续说。

“你为什么要求我去做一些你觉得对的事情,而且更可笑的是,你觉得那件事一定就是对的。你的优越感到底来自哪里,旧爱重演,破镜重圆,一切过错交给时间?”

宋允清也笑出了声,“梁跃江,凭什么?”

笑着笑着,允清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走之前说:“小江,我比你勇敢,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直都是。”

笑中带泪大概就是形容此时此刻吧。她是温室里的花朵,悉心浇灌,什么时候盛放,为谁盛放,这些就如程序设定好的一般,允清曾觉得自己就是为梁跃江而生,直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她才发现谁为谁而生这种理论都是狗屁,她25岁之后的生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虚浮的,抓不到的温暖。

安全感从来就不靠别人给予,但是宋允清发现,梁跃江是个小偷,他不偷心,他把她筑造的安全感一点一点偷走。

她丧失了爱自己的能力,她恨透了这种变数。

“你真假。”梁跃江低沉的声音响起,绕在她背后浑身发麻,“最不勇敢的就是你,不敢承认现实,你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早知道,你很聪明,但允清,很多时候你喜欢自作聪明。”

他的话叫她无处盾形,也许是湿透的布料沁到了皮肤上,冷得她浑身一颤,**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意识到梁跃江要说什么,果然,他说出了口。

“冯迟死了。”

“你闭嘴。”

“他死了,去年十月死的,墓地在烊城……”

“啪!”

梁跃江住了嘴,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宋允清,你打我打习惯了是吗?”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不说会死?我就乐意骗自己怎么了?就算冯迟……”允清眼里的泪水哗的泛滥,她哽咽,“就算冯迟真的死,死了,我也把他当成活人一样去对待。”

梁跃江心一横竟拦腰将她抱起,把宋允清扛在肩上愤声,“这些关我什么事,我问你,是不是打我打习惯了!”

她还来不及吭声,屁股一痛,梁跃江的手掌一下又一下,重重打了下来。

“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打我,以后你再打我,我就这样十倍还回来!谁教你的!好的不学学坏样!”

屁股痛,心里屈辱,这个姿势她又动弹不得,心一横,张嘴咬了下去!宋允清牙痒,她咬他,不是单纯的报复,她觉得自己心里的委屈终于能有一个出口,不见血不痛快。

最后梁跃江疼的受不了,把她放了下来低骂,“真够狠的!”

他浅色衣服透出了血丝,宋允清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梁跃江没站稳,踉跄着倒退,她像只失控的野兽,冲过去狠狠打他,梁跃江也不躲,就站在那任她打。

“打就打,但你不要哭。”他轻飘飘的话传了过来。宋允清住了手,满脸的泪痕。

“清清。”梁跃江捉住她僵在半空的手,近乎呢喃,“两年了,够了。”

“就算他没死,两年时间也该出现,你满世界的找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你就不辛苦吗?我说过以后都不会骗你,善意的谎言也不会有。”

梁跃江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滚烫,“这次我不想骗自己。”

长久的静默,直到他手机响。梁跃江缓了脸色,接起电话微微皱眉。

“好,我过来。”他说完便挂断。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梁跃江有事走了,宋允清看着他的背影,她像一条冲到江边的鱼。

快要窒息。

39、主动

《强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梁跃江有事走了,宋允清看着他的背影,她像一条冲到江边的鱼。

快要窒息。

***

找梁跃江的是乐颜。她很少打电话给他,懂事安静是个乖女友。这一两年待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这个女人。

梁跃江和长辈打了招呼,走的时候叫住旁边的人,“小汉。”

宋汉南走近他,梁跃江习惯性地掏烟,“你姐衣服湿了,你去帮帮她。”

“江哥。”宋汉南的笑别有深意,喊住他也不说话。梁跃江知道他心里的算盘,一挥手就走了。

宋汉南刚到门口正好撞见宋允清进来,“姐!”

“啊?”她吓了一跳。

瞧见姐姐衣服上的印子,汉南脱了外套递过去,“穿着挡一下吧。”

她没有接,而是问汉南要了车钥匙,“我先回家,我不舒服。”

其实宋汉南并没有拿钥匙,宋允清直接去他衣袋里掏,还未等他反应就已走远。

宋允清随便拣了个超市,提了两罐啤酒回车上,车门“啪”的一关,她就沉默着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车子就如一个独立空间,足够她静下心想事,这两年的生活里,心无旁骛这个词与她绝缘。

开车到江边她停了下来,拿着啤酒,外套一披就下去了,走了两步高跟鞋绊脚,宋允清“腾腾”两下给踢到一边,赤着脚走在水泥路,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啤酒搁在脚边撞得直响。

她终于能静心去想一些事情了,过去,现在,冯迟,小江,年幼时的打闹,青春期的悸动,梁跃江蹩脚的表白,十几岁的男孩飞扬跋扈,牵起她的手毫不含糊,“明天我接你上课,不许先走!”

那时候的自己脸皮多薄,低着头脸都在发烧,梁跃江理所当然,“记住啊,牵了手就算我女朋友了!”

“你傻啊!”“谁要理你!”“才不要!”这些话她说不出口,脸红了半天才小声:“哦,知道了。”

这些回忆就像现在天上的星,零零碎碎,却又璀璨无比。

啤酒灌了两口,冰冷刺激着食道实在很爽,“咚!”宋允清用尽全力把易拉罐丢了出去,她眉眼笑开了,被自己幼稚的举动逗得咯咯笑。

“哎呀!”很快,她的愉悦被这声痛叫打断。

“谁乱丢东西呢!溅的我一身邋遢,小兔崽子!”骂咧由远及近。宋允清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夹起包溜的飞快,还不忘拎好剩下的一罐啤酒。

赤脚踩在地上磕的慌,她却开心的要死,心底而生的叛逆让她愈发觉得刺激,扯开手里的易拉罐,估摸好方向又狠狠砸了出去。

“哎呦!我靠,当手榴弹呢,有种你别跑!”

宋允清捂住嘴还是笑出了声,“有种你就别追啊!”还不忘补充一句,“去你妈的!”

她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原来放纵的感觉这样舒坦,她对谁都不敢放纵到底,今晚或许是被刺激了,此刻的她如同找到一个出口,骨子里的劣根性都跑了出来。

宋允清抬起左手比划在嘴边,她试图吹口哨,但只发的出“咝咝”声,她无奈挑眉,看来还是学不会啊,下次一定要向小五多请教。

瞅见人影跟了上来,宋允清估摸好了和车的距离,她故意停在原地,对那人做着鬼脸一脸坏笑,见那小伙子凶神恶煞的模样她拔腿就跑,跳上车“砰”的把门关紧,一个漂亮的甩尾车子笔直驶远。

“臭娘们!”男人用力踢脚下的石头,对随后赶上的人说:“昂哥,靠,是个发酒癫的女人,老子的头都快脑震荡了!”

“你这老头不经打。”另个人嘿嘿笑,“看清楚了没,那女人长得还真漂亮,那双脚白的晃眼。”

“我靠,昂哥你看,六仔电光火石间看到的还真多!”

被叫做昂哥的年轻男人弹落手里烟,面无表情,“走吧。”

“你小子别妄想,瞧见她车牌号了没,是不是很拉风,小妞非富即贵和咱不是一道上的。”他冲宋昂喊了句,“是吧,昂哥!”

年轻男人没应声,背对他们做了个鄙视的手势,惹得这两人呵呵笑,“昂哥最闷骚。”

宋允清一路把车开得飞快,这种近乎毁灭的快*感让她打心底的快乐。她的灵魂和身体,这两年被一点一滴拖垮,爱情,友情,还有她引以为职业和生命的东西,这些都没有了,如果说过去就像一场梦,那么如今的她梦醒之后,还是找不着北。

她表面平静,还是那个温婉的宋家小姐,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心慢慢扭曲了,她有了新的认识,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一定要找一个爱她爱的足够的人,任何出轨都是没有理由的,寂寞、报复、不懂事,其实只是爱她不够多。

还有,宋允清心里千万遍的告诉自己,任何一场相逢太迟的遇见,都没有结果。

即使它很美,也只是镜花水月,一碰就消失。

这些极端的想法,真实且伤人。

梁跃江心情也不好,两通电话弄得他烦躁不安。第一通是乐颜,他赶过去没有看到她生病的场面,呕吐到站不起来,疼的撕心裂肺,一个都没有,梁跃江只看到活生生的乐颜,还有她的,妈妈。

“跃江,这,这是我妈妈。”乐颜胆怯,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妈,这就是梁跃江。”

乐伯母很开心,二十几个钟头的旅程颠簸总算没有白费,“你就是小江吧?呵呵,老早就听乐颜说到你了。”

梁跃江明白了,乐颜以身体不舒服骗他,因为她很少打扰他,找他必定是出了大事,梁跃江以为她真出了事,其实只是乐颜制造机会让妈妈见到他。

与长辈见面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乐颜想安定下来了。梁跃江看着她,这种目光叫她害怕,恐慌和无措不是没有理由,她没有底气,这个男人从来就没给过她底气。

梁跃江淡淡地打了招呼,“乐伯母,您好。”

“好好好,呵呵,颜颜说你忙,还让你抽空过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你真是有心了。”

梁跃江不冷不淡,不亲不疏,晚辈对长辈的礼仪,他有礼得体。只是始终没有往屋里再走一步。

十分钟不到,他看了看表,说:“伯母我还有事,您好好休息。”转而看向乐颜,“明天陪你妈妈多走走。”

他转身离开,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梁跃江不高兴,他的背影都凌厉起来。乐颜慢慢低下了头。

[约定破坏,下次不要再做。]

他一出门就给乐颜发了短信,然后去酒吧坐着。梁跃江在嘈杂的环境里猛灌酒,杯子一空,人反而安静下来,兴致缺缺看着舞池的表演,手指扣着吧台百无聊赖。

直到宋汉南打来电话,他问他有没有看到宋允清。梁跃江皱眉,“你姐?”

“她手机没人接,打去家里说没回,我和爸妈等会就回家了,如果她不在,你知道的,我爸最近脾气不太好。我再找找,没什么事我就问问你。”

电话断了很久,梁跃江一直握着,最后打了个响指,“买单。”

宋允清没有消失,也没有走远。她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待着,梁跃江找到的时候,她正和着一大碗麻辣烫,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宋允清看到梁跃江倒也没什么不自然,“吃吗?”她问。

他点点头,吸了最后一口烟走了过去。宋允清的动作却让他一僵。

“你要走?你不吃?”梁跃江看着她起身,不由皱眉。

“你吃,我就不吃了。”她笑笑,在避嫌。

梁跃江眼尖,看到她没穿鞋的脚,白皙的脚背上也有黑乎乎的东西。察觉他的目光,允清说:“鞋丢在江边忘记拿了。”

“去江边干什么?”

她笑出了声,“砸人。”

这样的宋允清让梁跃江陌生,他沉默片刻,把自己的鞋脱了下来,说:“穿好,地凉。”

四个字比三月天的夜要温暖,宋允清拎起鞋子追上他,把东西扔到他车上,“你知道就好。”

梁跃江心思一转,他宁愿把她的话想成是别扭的关心。别扭就别扭吧,总之这想法让他一晚的闷心情稍稍和缓。

“我送你回家。”梁跃江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我让汉南来接我。”宋允清摆摆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冻的跟胡萝卜一样。

梁跃江走近,一脸高深莫测。她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笑意阑珊,“你是不是又要绑我?或者抗在肩上打屁股?”

“允清你醉了。”

她摇头,边摇边笑,“好像有一点,反正我挺晕乎。”

梁跃江见她状态不对,没打算多说,那动作就是要劫人的架势。宋允清突然一脸认真起来,“梁跃江你别动,你就站在那别动。”

他真的不动了。

“这次啊,我主动,不要你抱,不要你扛,不要你打才就范。”宋允清脸上的笑容染了醉意,“你别动,我主动。”

她走近梁跃江,一步步的,那眼里的笑意都能掐出水来,她一遍遍重复,“我主动走,我主动走。”

声音小了下去,两人的距离很近了,近到他能听到她的呢喃。

“只要我在r市,就不可能与你断绝关系,如果不能死不相见,那我就主动一些,主动去控制这一切,不忤逆,不反抗,就不会把你激怒,就不会有更多的碰触,呵呵。”

宋允清眼泪都笑了出来,“像上次啊,你绑我,刚才啊,你打我屁股,那句话怎么说?没有碰触就不会有更大的摩擦,没有摩擦就不会有多余的火花,我和你是不是就能相安无事了?哎,不好意思啊,我真的喝多了。”

她一直自顾自地讲话,没有看到梁跃江眼里浓的化不开的哀伤。梁跃江慢慢转过身,然后蹲下,“你上来,我背你。”

宋允清趴上去,身子一轻被他稳当当地背起。

“我去了江边,两灌啤酒都用去砸人了,他追了上来哎,他们有三个人,后来我就开车跑了,笑死人了。”

“再后来呢?”他顺着话去问。

“我又买了一箱啤酒啊,换个地方喝了一大半,呵呵,闯了好多次红灯,幸好是小汉的车。”

梁跃江心里又涩又麻,叫她的名字,“小清。”

立即安静了。

“这两年你不回家,是不是在……躲我?”

允清还是安静着,她趴在梁跃江背上,脸颊轻轻贴上他的后颈,“三件事。”她说:“这两年,我只做三件事。”

“躲你,找他,还有……治手。”

梁跃江一震,差点让她摔到地上。

40、心意

“允清,你的手……怎么了?”梁跃江缓了好久才问的出口,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这一刻安静的就像周围一切全部死去。

背上的人没有吭声,如果不是颈间的温热感觉,梁跃江认为背着的是个木头。

“小清?”

“嗯?手怎么了啊?”宋允清像是突然回过神,“手不能画画了。”

梁跃江心酸,“怎么弄的?”

“忘记了。”过了好久,她才呢喃出三个字,忘记了,不记得了,梁跃江没有看到她眼眶中蓄满的湿意。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允清龇声梁跃江才回过神,自己的手劲太大把她掐疼,梁跃江有了知觉,心尖汹涌而至的,他太清楚,那是痛觉。

“小清,小清。”他叫她的名字,嗓子眼硬挤出来的镇定。

“你哭了哦?”脖颈上的力道收紧,允清的手伸到他脸上,手心沾了一片湿。梁跃江别过头,是啊,自己怎么就哭了呢?

“当年……”他挤出这两个字,肩一沉,梁跃江变僵,“小清?”

小清耷拉着头像是睡着,喝醉了吧,或者是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梁跃江把她抱得更紧,人在肩上,人也在心上,这个女人,让他像一条冲上海岸的鱼,回忆逼近,窒息身亡。

到宋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宅子灯火辉煌人都在,梁跃江被盯得浑身发毛,“宋叔,苏姨,我是来送小清回家的。”

宋子休脸色一沉,梁跃江心直往下掉。

“醉猫。”宋汉南接过姐姐,看着面前的男人颇为怀疑,“你俩一起喝的?”

梁跃江摇头。

“你的眼和我姐的脸一样红。”汉南轻声,梁跃江动了动嘴角,什么话都没说。

“我走了。”他转身时,眼睛有意无意扫过宋允清,低头一瞬不知所想。

手拉在门把上,却被哭声牵回头。小清突然精神了,把弟弟的手拽得死紧,她哽咽,哼唧着,听清楚了,她在叫,“小江。”

小江,小江,这两个字浸了水,梁跃江觉得自己像是失足悬崖的人,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姐,你慢点。”汉南急的额头冒汗,“哎!别拧我,姐你别拧我!”宋允清掐住弟弟的手就是不放,汉南准备拦腰抱起她,梁跃江抢先一步,“我来。”

手一松,姐姐已经落在他怀里。上楼,开门,梁跃江熟悉得很。小清乖了下来,直直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梁跃江帮她脱鞋,盖被子,动作间也是薄汗一层。他吁气,坐在床沿看着宋允清,她醉了,醉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当真。言语,眼神,统统不能。

梁跃江太清楚这一切。

“好好休息。”他凑近了些,想帮她盖好被单。手一紧,被允清握住了。

“你要走了?”她声音清晰,梁跃江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点点头,“很晚了,我……”

“你怎么就走了呢?我都找了你那么久。”小清眼泪夺眶,“你不出现,为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你们一个比一个狠心。”

她胡乱的说,脸上是一塌糊涂的泪。梁跃江的手僵硬在半空,然后一点点摸上她的脸,“小清,你把我当谁?”

宋允清撞进一个火热的怀抱,这个声音在耳边下蛊,“是我当年不懂珍惜,逼走这么好的你,你把我当谁都可以,就算把梁跃江这个人忘记都是应该。”

他停了一下,生生逼回眼里的泪,“小清,我也在找你,找不到你,就把她们当做你,可我知道,她们都不是你。”

梁跃江说不下去了,宋允清像是回过神一般,清亮的眸子看着他一动不动。良久,她开口:“梁跃江,谁在你身边,就对谁好一点。”

距离一下子拉开。他还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后来小清妈妈过来照顾女儿,梁跃江匆匆道别,在车内抽了三支烟,才驱车离开。

他没想到的是,这么晚了,乐颜还在等他。沉心路的私人公寓,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钥匙。乐颜靠着门坐在地上,神色倦极。梁跃江抬手看表不由皱眉———凌晨三点半。

“小江。”看到来人,乐颜打起精神,她想站起来,最后尴尬一笑,“我腿麻了。”

“怎么不回家?”梁跃江单手去扶,另只手掏钥匙开门。身旁的人一直没做声,他侧过头,“乐颜?”

乐颜迟疑,最终,没有躲闪这个男人的眼睛。

“问吧。”梁跃江的声音淡而稳,一语击中她的心思。只这两个字,乐颜的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流。

“她是不是回来了?”

“是。”梁跃江答的不含糊,“她回来了。”

乐颜不说话,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你去找她了?”

梁跃江不愿再谈,转身打算走,“你睡这,我去别的地方。”

“你别走!”

腰间一软,乐颜冲过来把他抱住,“小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颜。”梁跃江的声音低沉,这一瞬,乐颜感觉自己的心在融化,他说:“我不是不要你,是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小颜,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是啊,她比谁都明白,可为何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呢?都说世上最难捱的痛苦是心死,其实最无力的,是不死心。

“这两年,你把我当什么?”她缓慢逼问,字字都是苦涩,“跟你在一起,我就没有了自己,我变得越来越像她,你却从来没有喜欢过,连替身,我都没有资格。”

“演员的名字,会被记住,梁跃江,你记住的,从来只是我身上的影子。”

梁跃江深吸一口气,“乐颜,你今晚说的太多。”

“她回来了,我要怎么办?”

“她回不回来,都一样。”梁跃江丢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两年我对你不薄,多的也给不了,小颜,我从没打算绑住你,留或走,你都自由。”

“我自由?”乐颜突然笑了起来,“我像不像飞蛾?贪心你的光亮,最后的结果,要么离开,要么……死。”

梁跃江拧眉,“我再说一遍,她回不回来,我对你都一样。”

“宋允清嫁不嫁人,回不回家,爱不爱你,你对她都一样,从未改变。”乐颜笑颜,“我说的对吗?”

“乐颜!你!”

“我说中你的心事。”望着陡然怒极的男人,失望,难受,无措,乐颜心里苦不堪言。梁跃江走的头也不回,连背影都是火气。

“就没个安生日子!”一拳打上车门,梁跃江脑子一片空白,城市这么大,房子这么多,他不知道哪里可以容身。

趴在车里竟也昏昏睡去,醒来时手机上显示二十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梅姐打来的。

“我的大少爷哟!你舍得开机了!忘记十点有合约要签了吧!”

梁跃江还没完全清醒,胡乱抓了两下头发,“让赵经理去,晚上的酒宴我再出席。”

“行,我安排。只是梁老板,您是不是应该来公司上班了?迟到两小时以上算旷工啊。”

梁跃江笑了起来,“老板今天出公差。”

讲完电话,打算回家洗漱一下再去公司,正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手机提示有新信息,一看乐颜的名字,梁跃江不由皱眉。

[我不想后悔]。就这五个字,他只当是女人的感性罢了。



宋允清没有料到,乐颜会约她。事实上,听到乐颜这个名字时,她心里一下子还没转过弯,记了半天才明白乐颜是谁。

不好的回忆,不想去记住,这个女人,总归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

她赶到时,乐颜已经在那等了。两人都笑了笑,坐下后谁都没有说话,小清打破沉默,“你说有东西给我?我好像,没有什么落在你那。”

“是我编的借口。”乐颜说:“我想见你。”

小清看着她,一秒,两秒,她“腾”地起身,拿着包准备走,“抱歉,我不想见你。”

“你结婚了。”

宋允清回头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寂落,“那是我的事。”

“你结婚了。”乐颜一字一字地重复,把“结婚”这两个字念的重之又重。

“你在害怕什么?”宋允清轻声说,“你提醒我,因为你害怕我。”

乐颜明显慌乱,小清朝她走近一步,“我结婚,是我的事,你感情有问题,是你的事,当年在蓝山别墅,是你们的事,我和你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我从未威胁过你,你的不安定,不是我的事。”

允清笑言:“当年,我没有记住你,如今,我对你也不在意,因为问题的出现,是我和他的事。乐小姐,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乐颜楞在原地,小清轻声:“你没有明白。连你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可能找对解决的办法。”

宋允清不是你的解药,你的药,叫梁跃江。他不愿意为你对症下药,要么,病入膏肓,要么,乘早放弃治疗。

“宋小姐,你!”

“生气吗?”宋允清愈发温和,“实话,总是不太好听。还有……”她说:“如果你想安心,可以叫我冯太太。”

宋允清的脸上,还真就没有一丝波澜。乐颜就这么僵在原地,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没动过。



宋汉南第三次揪着姐姐的头发玩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宋公子,欠教训。”

“走神。”汉南饶有兴致,“平时还没摸到你头发就发飙,刚才我都玩了三次才有反应,想什么去了?”

他嬉笑着凑上去,上扬的眼角俊朗好看,“想情郎?”

允清伸手就要去打他,汉南一躲,笑的好不得意。玩笑开了,他突然正经起来,一脸的认真表情。

“姐。”

“嗯?”

“如果,我是说假如,他要是有消息了,你会怎样?”

“谁啊?”允清问完,整个人像被电劈一样,笑容一点一点凝滞在嘴角,她看着弟弟,声音平淡,“没有如果。”

此时手机响,允清的眉头越拧越紧。

“跑那么快干嘛?”汉南的话还没说完,姐姐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口。

电话里的地址并不难找,宋允清觉得自己背后涔涔冒冷汗,手搁在门把上迟疑好久,最后心思一定———“吱。”门应声而开。

眼前一黑,宋允清只觉一股血直往天灵盖冲撞,乐颜惨白着脸对她微笑,边笑边走近,左手的血沿路滴坠,地上是粘稠的红色,宋允清甚至闻到空气里的腥膻气味。

乐颜抬起右手,那把刀直指向她,血肉模糊的左手里握着一只手机,乐颜笑着喊:“小江。”

宋允清咬唇,满世界都是血色,眼泪“啪嗒”,终于失控惨叫。

听到这个声音,那头的梁跃江神色惊惧,“咚”的一下,手机摔落在地。

41-43

41、生死

医院。

梅姐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梁跃江”三个字到嘴边了,硬生生给憋回去。这男人跑的那么快,自己一把年纪还真追不上。

梁跃江抓住护士,“外科在哪!”

梅姐头大,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小姑娘都快吓哭了。小护士抖着声音,“在,在,就在你身后。”

梁跃江松开了她的手,一回头,宋允清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梁跃江紧绷的神经倏地放松,浑身没有了半点力气,刚才电话里她的尖叫,梁跃江记忆里,小清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未知的担心让他惧怕,即使现在看到她安然无事,梁跃江也后怕。

梅姐刚想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合不上嘴———老板大步向前,狠命抱住了宋允清。他的架势和力道,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本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压抑太久的欲望。

“啪!”

梅姐惶恐,老板挨打了?

梁跃江的眼神要吃人,他的极力忍耐被宋允清的一句话分崩瓦解,再无半点怒气。

她对他笑,在她眼里,他是一只洪水猛兽,“梁跃江,我以为你会成熟一些,想不到与以前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指向急救室,“里面躺着的是你女朋友,半个小时前她为你自杀,她因为你,差点死掉。可是你呢?”

“梁跃江,你抱着另一个女人,自己女朋友的情况半句话都没有问过。”小清朝他走近,梁跃江竟站不稳往后退。

“你曾问我,是不是打你打上瘾了,我现在明白,不是我打你上瘾,是你真的……”

“是我真的欠打,对吗?”梁跃江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关心她?我来之前,已经让这里最好的医生都赶去治疗。”

他眼里是漠然,慢慢的,变成了颓败,“允清,是你变得不再相信我,接到电话,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要说死字。”宋允清别过头,“为你出生入死的人,在里面躺着。”

“呵呵。”梁跃江的眼角有浅浅的纹路,他摇着头,“你变了,小清你变了。如果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去死,就能证明他爱的深,另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望着说不出话的小清,梁跃江愈发平淡,“她依附我,我就要附和她,这才是愚昧,给不了的,我从不勉强自己,她也要不起。无论是谁,都承受不起另个人的错爱。”

“那当初就不要去招惹,你现在责无旁贷!”

“责无旁贷?”梁跃江笑言:“你为何要来管我?打抱不平?看我不惯?这也是你的责无旁贷?宋允清,如今的你又是什么身份?”

“梁跃江你!”

“你对我有感觉。”

“我没有。”

“骗自己。”

“你!”

“你着急了。”梁跃江的喜悦在眼里盛放,“因为,我说对了。”

眼泪水在眶里打转,宋允清在它落下的前一秒转身跑掉。梁跃江伸手去拦,竟然没有拦住,她的背影慌乱的一塌糊涂。

梅姐还没反应过来,老板也追了出去。

“宋允清,你站住!”喊她不应,马路车来人往,这女人该死地横冲直撞。“宋允清,你再敢往前跑一步,我就过去抱你,不信你试试看!”

她真的不动了。纵然眼里是深深恨意,但梁跃江安了心,马路危险,他不想她出半点差错。

“好玩吗?”隔着几米的距离,她眼里的泪都清晰可见,“梁跃江,欺负我,就那么好玩吗?”

他不知好歹,竟然点头,用力地点头。嘴边的笑意越漫越开,“小清,我是不是很欠打?”

她的表情说明一切问题,这个好看的男人,说着世上最不好听的话,梁跃江对她招手,“小清,那你过来,快来打我。”

他的笑容越温柔,她的眼泪就越汹涌,宋允清真的走了过来,一塌糊涂的泪抹在掌心,举至半空的手凝聚了很大的怒意。

梁跃江就这么看着她,温和平静,眼里的眷恋让小清迟疑了。梁跃江来不及反应,“啪”的一声,这巴掌还是落了下来———

宋允清打在自己的脸上。逐渐泛红的指印,她使了全部的力气。

“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小清怔怔相望,“梁跃江,是我不争气。”

是我不争气,这句话听的梁跃江心都碎了。

“我想爸爸妈妈,可我一点也不想回家,小江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想回家。”这个城市遍地都是拿不走的旧回忆,忘也不忘掉的旧名字。

梁跃江,冯迟。一个在原地,一个已经远离却让她不得忘记。

“怎样做,你才会舒服一些?这几年,只要想到你讨厌我,恶心我,我就难受。”梁跃江说:“遇见我,我都替你不值,你是个好女孩,却被我糟蹋了。小清,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针扎在心上,明明犯错赎罪的人是他,怎么现在的自己这么心软。当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犯错,如今他又可以轻描淡写地诉说他的过错,拼命挣扎,做决定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宋允清恨透了这种感觉,心里的火“腾”地燃烧。“别把自己说的像圣人一样,我早就忘记你了,你以前做的那些我也不在意了,我嫁人高兴的很,其实我一点也不怕面对你,梁跃江你有什么值得我再留恋的地方?一点也没有,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宋允清语塞,梁跃江似笑非笑,“只不过什么?”

她恨透他这种势在必得的姿态,“只不过我想报复你,让你这辈子都于心有愧,我,我……”

“嘘。”梁跃江的食指比划在嘴边。

“别说了,小清,你真的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小骗子,先骗得过自己,再来骗我。”

“梁跃江!”就像光天化日之下,被他扒光了衣服,尊严,秘密,感情,这些都被他一层一层剥离开来,宋允清连愤怒都带着屈辱,“原谅你是么?”她随手一指,“跳下去,我就原谅你。”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r市第一桥,横跨江面,水波盈盈。梁跃江收起笑容,直直盯着她,“跳下去?”

“是。”

“跳下去,原谅我?”

“是。”

“允清,你要说话算话。”梁跃江指着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缓慢,他笑起来,眉眼都变的生动,“一诺千金,不许反悔。”

他边说边笑,边笑边往后退,一诺千金,不许反悔,这八个字还在宋允清脑海里回响,梁跃江的表情,显而易见的诀别。

“你干什么!”他突然疾步转身,奋力向前奔跑,宋允清出于本能要去追,梁跃江的背影愈来愈远,跃上桥栏,一个漂亮的翻身,“扑通”一声,宋允清只觉眼前一黑,世界失聪了。

“跳江了!有人自杀啦!快报警啊!”

人渐渐拥挤,闹声越来越大,宋允清脑海的空白一分分填补,她冲上去,江面漾开几圈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江,小江。”她不断呢喃,整个人还未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

“小江!小江!”宋允清几近失控,“梁跃江!你出来!救人啊!求求你们救他!”

“已经报警了,有人下去拦河坝入水救人了呢。”周围好心人提醒,那水面未起一丝波澜,如同吞噬生命后得到餍足的猛兽怪物。

宋允清连眼泪都流不出,她只知道说两个字,“小江。”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咚”,竟狠狠坐到了地上。

“这么高,怕是难啊。”

“不死也摔残了吧。”

“怎么闹的啊?这么不知道珍惜,冒傻气哟。”

宋允清只看到好心人下到拦河坝,脱了衣服陆续下水捞人,她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汹涌模糊,又咸又涩。再也没有梁跃江了,再也没有这个男人了,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少年郎,真的消失了……

宋允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看呐!人!人!”

“啊!出来了,没死啊!他自己出来了!你快看啊!”

人?出来了?

宋允清涨红着脸,死命擦干眼泪,她努力看向江面,不停挥动的手,还有那熟悉的气场,梁跃江跟落汤**一样,他也在大声呼喊。允清听清楚了,眼泪“哗”的下,又抑制不住了。

梁跃江在喊八个字:“一诺千金,不许反悔。

你让我去死,好,我死给你看。因为你说,只要我做,你便原谅。

允清,分手三年多,一千余个日夜,我追悔莫及,赎罪心切,连思念,也变得胆怯。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好,那么一切都好。

梁跃江没事,他从水里钻了出来,中气十足大声呼喊,宋允清软了气力,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有人戳她的肩膀———

她躲闪,那人愈发执着,戳她的力道愈大。

受不住了,小清费力抬起头,阳光太耀眼,她的眼前一片花,看清楚面前人长相,小清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冯迟。”

嘴唇上下碰撞,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字完整嚼出。

头是撕裂一般的疼,血气冲到喉咙口,宋允清甚至尝到自己的血腥味,头一栽,就这么晕倒过去。

42、以明

受不住了,小清费力抬起头,阳光太耀眼,她的眼前一片花,看清楚面前人长相,小清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冯迟。”

嘴唇上下碰撞,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字完整嚼出。

头是撕裂一般的疼,血气冲到喉咙口,宋允清甚至尝到自己的血腥味,头一栽,就这么晕倒过去。

***

宋允清从昏睡中倏地醒来,猛地睁大双眼,把一旁换药水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你醒啦?有哪儿不舒服吗?”

天花板,墙壁,连被单都是白色,她还处在游离状态,张了张嘴,声音干哑的很,“他呢?”

“谁?”小护士费解,明白过来,说:“噢噢,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男人在三楼做检查。”

“谁送我进医院的?”知道梁跃江没事,小清微微松气。

“不清楚。”小护士换好药准备走,“有事就按床头的按钮,这个药会让人嗜睡。”

房间安静下来,点滴打的很慢,宋允清盯着针管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别过头去看窗外。还真是……疑似一场梦。

到下个月她就二十八了,允清想到自己的十八岁,成为梁跃江的女朋友,养尊处优的宋家小姐,在象牙塔里安然度日,生活的轨迹平而直,到了适婚年龄,冠以夫姓,成为梁家女主人……

这些,都是她的曾经以为。

其实日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该做的,该经历的,她都一一完成,站在身边的不是最初的那一个,却也是很好的人———

他拦下她的车,这是遇见的开始。

她帮他参加一次画赛,以此改变一生。

他为她养过一盆萸萝,并说,允清如花。

爱情没有开始,感情却已累积。

宋允清嫁给了这个男人,半年的婚期,他离去,并且,后会无期。

是冯迟。

半梦半醒间的拉扯,让宋允清头痛欲裂,好不容易从昏睡中挣扎醒来,她的脑海有几秒的空白。

“你还好吧?”

她下意识地回答,“头疼。”

这个“疼”字还在嘴里余音未消,宋允清皱眉,越想越不对劲,她转过头,床边站着一个人,四目相对,也就一秒的时间,他便移开目光,可允清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了起来,疼感越来越明显,集聚心口,蚀心之痛。

“冯迟。”她念出这两个字,眼泪哗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你说什么?”那男人一脸无解。

允清把眼泪擦干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眉眼,鼻梁,微勾的嘴角。

“嘿!”他突然大声。

“啊?”小清惊吓,犯傻的表情惹得男人大笑,“拜托你别这样的表情看着我,鼻涕眼泪一把很搞笑啊。”

允清依旧不动,直直盯着他,“冯迟。”

她的严肃认真,以及眼神里的薄凉和绝望,让人无法忽视,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就如在死胡同里发现了转弯,欣喜若狂,迈开两步却发现,转弯处还是一条死路。

大悲大喜,容易让人心死。

“不是。”男人收敛了玩笑,神色也认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冯迟。”

“你不是?”小清笑起来,漾开的嘴角如慢镜头,一点一点浅浅上扬,她迟缓地伸出手,十指如葱,指甲如贝,男人躲开她伸来的手,脸颊一滑,她的手心落空。

“小姐,你别乱来啊。”男人对她摆手,“哎!对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这么直接。”

“陌生人?”她重复着,反问:“是吗?你是陌生人?”动作没有停止,小清坚持着把手伸向他,眼里的笑意实实在在地直达内心。

“你怎么可以撒谎?”食指点上男人的鼻尖,当看到他的表情明显一顿时,小清眉开眼笑,“说谎的小狗。”

“我找了你两年,你怎么可以狠心不出现?出现了,又是怎么做到不承认?”她的笑意渐渐带了湿意,“冯迟,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喂,喂,你别哭啊。”男人慌了手脚,“我又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哪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突然起身,重重叹气,“哎,好事做不得,在桥边我瞧你那么伤心,只想劝劝你的,现在自己倒说不清了。”

他转身就要走,嘴里碎叨:“什么纠结人啊!”

“你别走。”小清一把扯住他的衣角,脸上的泪水放肆得一塌糊涂,“冯迟,你别走。”

“哎呀,你这姑娘怎么跟头牛一样的拗啊,说了我不是!”男人甩开她的手,重重的。

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宋允清瞬间安静了。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的行为,他的一切,没有半点怜惜,甚至连同情都没有。

哪里是冯迟?那个内敛的,淡然的,稳重的,会陪她玩猜心游戏的冯迟。

小清看着他出门,关门声“啪”的一下,她的眼皮也跳了一下。明明就是牵挂那么久的长相,可一切却那样生疏。

除了一副相似的皮囊,世上只得一个冯迟,相逢太迟的冯迟。

想到这里,宋允清真正明白什么叫泪如雨下。

“等等。”那人竟又推门回来,他皱眉,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那个,我说啊,你住院的钱还是我垫付的,你看……”

“好。”小清用力点头,不等他说完。

房间静默得有些诡异,料不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连头都没抬,环着膝盖呆坐在床上,从惊到喜,然后无比失望,踏落深渊,再无动心。

“我家人就快到了,来了就把垫付的钱给你,你等一会。”顿了顿,小清看向他,说:“我没有钱。”

“哦。”他应答,“好。”接着又马上反口,“不不不,我还是先走,我不要了。”

“你在怕什么?”问话毫无预兆,他被宋允清直视着,清淡的眸子里不隐藏的试探,“怕什么?”

“怕你啊。”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长见识了。”

“我让你避之不及吗?”小清笑了,“我却见过一个跟你一样的男人,他也让我长见识了。”

“怎么?他欠你钱了啊?”

“欠过。”刚认识的时候,那是在画室,冯迟欠了她一晚的加班工资,是戏言,多年之后却被当真,小清自言自语,“他欠我,我也欠了他。”

“冯迟。”她朝门口走去,吓得男人立在原地竟不敢动弹。

那双眼睛,委屈得让人不忍再看。

“他消失不见了,我找了他好久,我找不到,这些年,我不曾安心。”小清走到男人面前,距离近的,可以听到彼此身上的呼吸———

他在紧张。

感知到这一点,宋允清想去牵他的手,针管早被拔了,手背渗了血,晕染开来,红得刺目。

“我叫他,阿迟。”

大概没有人忍心拒绝这样的女人,从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里努力寻找安慰,这一刻,她承认自己是个可怜者。

“你,你别哭了。”男人慌了手脚,一拍脑门长叹一口气,“行行行,我真是怕了你,我是冯迟,我是冯迟可以了吧?”

边说边把她往外推,“你别哭了啊,自己叫护士给你打针,那个,我先走了啊。”

允清没有拦,拽着衣角低头在原地,头发遮了脸看不到表情,男人松了气,却看到地上一滴一滴晕染开来的眼泪。

他不做声了,沉默出门,手握在门把上又突然回头,“方以明。”

“我叫方以明。”

说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缓,允清再抬头,人已经离开。

“咚咚咚。”敲门声骤响,这次进来的人是梁跃江。

“你好些了么?”她问。

梁跃江点头,他笑着看她,倚靠着门板一副潇洒姿态。小清知道他在等她说话,也知道他想听什么。

“小清?”

“我没事。”她对他笑,也不再吭声了。

“姐。”推门进来的宋汉南,他很着急,看到梁跃江时,表情立刻变得纠结,“江哥,你是不是特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

梁跃江笑着不说话,宋汉南怀疑,“是不是你名里有个‘江’字,所以你要去跳江?”

梁跃江笑出了声,点头表示很欣赏这个理由。

“小汉。”允清叫弟弟,“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什么人?”

“送我来医院的人。”允清说,“他帮我垫付的住院费,我要还给他。”

“简单啊,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

允清想了想,对弟弟点点头。

把姐姐接回家,宋汉南一脸诧异的望着梁跃江,“你不回自己家休息?”

他摇头,“回公司,你待会顺路送我。”

宋汉南应声,转而对姐姐说:“妈等会回来,和小醉婶婶一起。”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姐,妈有事跟你说,你悠着点。”

允清也没在意,提及别的,“小汉,你记得帮我去找他。”

“谁?”宋汉南一下没明白。

允清动了动嘴角,念叨一个名字:“方以明。”然后小声补充,“我把钱还给他。”

梁跃江不解:“谁是方以明?”

“送我姐进医院的人。”汉南拍拍他的肩,“江哥走吧,我送你去公司。”

***

允清回房休息,这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看竟到晚饭时间,下楼看到妈妈和小醉婶婶都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闲聊,还有汉南,也陪着一起喝茶。

“清清。”妈妈示意她过来,婶婶陈醉一见她就开心,走过来牵她的手,“清儿,好久不见了,你叔叔也惦记你。”

“醉婶婶。”小清见到对她疼爱有加的长辈,打心眼的高兴。

“来,先吃饭,你父亲晚上不在家吃。”苏又清对女儿说:“小醉婶婶这次来,也是有事跟你说,你叔叔有个朋友的儿子,学医的,上个月回国。”

允清一下子就明白了,苏又清拍拍女儿的手,“年轻人在一起聚聚,会有很多话题。”

宋汉南在一旁憋足了笑意,被妈妈瞪了回去,允清倒是没说什么,苏又清当女儿默认,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儿女幸福,为人父母,是一生的牵挂。娶妻嫁女,人之常情,苏又清放不下女儿,她不忍女儿成为福薄之人。

“程远剑,31岁,留美博士,相貌英俊,恋爱次数是零。”饭后在院子里休息,宋汉南打趣道:“条件不错,可以列入姐夫的考虑范围。”

宋允清笑出声,“那你今后还得孝顺你姐夫。”

“我无所谓。”汉南耸肩,举起啤酒示意,“只要你快乐,十个姐夫我也乐意去孝顺。”

“傻。”允清和他碰杯,姐弟俩相视一笑,喝光杯里的酒。

“宋小姐,你真打算去相亲?”

“没打算。”小清说:“先答应着吧,我会想办法拖的,我不想让妈妈担心了。”

“江哥呢?不考虑了?”

“他有自己的新生活。”小清低下头,“我和他都过去了,没想那么多。”

“是不想去想,还是不敢再想?”

“有区别么?”

汉南点头,“区别很大。是前者,那就证明你真的死心了,但如果是你不敢去想,性质就不一样,你对他还有感觉,只是心存芥蒂,过不去自己那关。”

宋允清听的很认真,半天没有吱声。

“姐,你忘不掉他,对吗?”

她想了很久,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得不能再沉默,良久,允清开口,“我忘不掉。”

“我认识他二十四年。汉南,就算我忘得掉这个人,也忘不了这些时间。”宋允清承认,“我的确不敢去想,我不敢重蹈覆辙,而且,我有我自己放不下的事情。”

“你还在找他吧?”宋汉南明白姐姐的难过,他表达得委婉:“其实冯迟他……大概也就那样了。”

“不说了。”宋允清打断,“我去陪小醉婶婶。”

“对了!”想到什么,她再三叮嘱弟弟,“记得帮我找他啊。”

宋汉南点头,一脸无奈,“知道了,方以明。”

方以明。

允清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挥之不去的是冯迟的脸,这些年,她断定他还在世,这也成为她赖以存活的理由。冯迟是个好男人,护她,爱她,教会她许多。

人生数年,碰到一个这样的男人,真的不易。而如今,宋允清觉得自己心里的希望又熊熊燃烧,整个人都沸腾起来。她兴奋,好奇,甚至,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安心,也渐渐笼罩她的生命———

方以明,怪你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又或者,根本就是故人归来。

想到这些,宋允清的心情瞬间变得大好。



得到方以明的消息是两天后,宋汉南一通电话说得晕乎乎,允清还以为他喝醉酒了,语气神神叨叨的,正准备挂电话,却听到“方以明”三个字。

宋汉南确实喝了不少,允清赶到的时候,180的大男人歪歪斜斜地靠在一个女孩身上,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那女孩急着要把他推开。

“宋小清!”宋汉南大喊,夸张地挥着手。

她无奈,“喝多了?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宋汉南只是笑,西装笔挺,连酒醉都姿态风流。

“就是就是,你快跟你女朋友回去吧。”扶着他的女孩点头附和,避之不及。宋汉南一听,笑得更厉害,把她抱得更紧,“你猜呢?”

宋允清看着弟弟一副耍流氓的模样,心里大概明白几分,那女孩脸色绯红,再也不敢推开宋汉南了。

“嗨,我叫宋允清。”她走到女孩面前,“我是汉南的姐姐。”

宋汉南笑得好不得意,一把搂过女孩的肩,把她困在怀里,“这是笑笑,程笑笑。”

直接无视耍无赖的弟弟,允清牵起她的手,“吓坏了是吗?笑笑,你别介意,我弟弟喝醉了,有机会到我家玩。”她把笑笑拉近了些,凑到她耳边,说:“你别怕,我把汉南关起来,不让他出来吓你。”

程笑笑一下子就笑了,眉眼干净,对允清点了点头。把弟弟叫到一旁,他的眼神还注目在笑笑身上。

“就是那个女孩子?”

宋汉南点头,“程笑笑。”

“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她说,“今晚你故意的吧?让我来见笑笑,她怕你。”

“她怕我们家。”宋汉南也是无奈,“所以,先让她见宋家最好相处的人,压惊。”

允清回头,程笑笑对她笑,眼里尽是紧张和羞涩。姐弟二人并肩而站,漫天的繁星作陪衬,如画之美。

“方以明呢?”允清记挂这件事,伸出手说:“把他地址给我。”

汉南耸肩,“这么急?我帮你直接把钱还了不就行了?”

允清接过他递来的纸,摇着头,“他不一样的。”

宋汉南无法理解,允清也不打算跟他多说,纸上写着一串地址,繁然路,176号,方以明。

她心里咯噔一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时间还早,允清照着地址去找,这个地方在城北,她去的也少,繁然路在r市的开发区,不如市中心的繁华。虽然不到八点,但附近的居民大都不在外逗留。楼房一幢幢,灯光透出温暖。

她在小区里绕了好大的圈子,怎么都没找到176号,后来问了路人,才在繁然路的对街找到。单独成户的房子,用栅栏围着,允清四处打量了番,屋里亮了灯,她按门铃。方以明走了出来,他惊得合不拢嘴,“是你?”

允清笑,对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说:“是我。”

“哎呦!我的妈呀!”他一拍脑门,没个好运气,“你怎么yīn魂不散的!”

“我哪有。”小清低下头,“我来还钱。”

方以明表情纠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你还了啊,真够折腾的。”他不耐烦,伸手说:“拿来。”

“什么?”允清没反应过来。

“钱啊。”

“哦,好。”她在包里翻找,动作越来越急,唇膏钥匙“噼里啪啦”掉到地上,她没有找到,出来的时候忘记带。方以明不耐烦,“算了,吵我睡觉。”

“你等一下。”

方以明走得头也不回,允清急了,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别走,我……”

“你什么?”他烦躁,“小姐我拜托你,好歹我也是帮过你的人,我都说不要你还钱了,你是不是钱多啊?找上来也就算了,钱呢?又说没带,你怎么跟个神经病一样,说了我不是冯迟,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宋允清怔怔望着,方以明更加不爽,“放手啊!”

他几乎是用吼的,允清一下子难过,冯迟哪里会这样凶她,越是和想象相反的事实,越叫她执着,这是人性本能,无论对方做什么,反对什么,她都坚信自己内心,是冯迟,就是冯迟!

允清把方以明抓的更紧,疼的他倒吸气,“再不放手,我就打你了啊。”他吓她,“我可是会打女人的。”

允清没有退缩,轻声:“那你打吧。”

方以明真的被气到了,“我说小姐,你是不是没人要啊?喜欢倒贴是吧?长得漂漂亮亮,我告诉你啊,要是别的男人早就把你骗了,欺负死你!”

方以明皱眉时,眼角也会上扬,就是这些细节,让宋允清差点落泪,怎么可能不是,世界上怎会有第二个人,连细枝末节都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我不信。”她说话都带了鼻音,“你会欺负我吗,冯迟?”

方以明别过头,几秒的静默,他才开口,“你不相信对么?”他眼色一沉,宋允清尖叫:“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方以明一把抱起她,扛在肩上就往屋里走,“什么冯迟不冯迟的,我忍了你很久了,这么漂亮的女人送上门。”

“放开,放开我!”宋允清被倒挂着,血充脑顶,撞得她头晕目眩。她奋力挣扎,“你别乱来,你放我下来!”

“砰”,门被踢开,然后又重重关上,方以明把她扔到地上,力道不轻,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他压了上来,他在扒允清的衣服,“冯迟也是像我这样对你的吗?嗯?你说话啊。”

“滚开,你别碰我!”宋允清厮打,手脚并用,“我会恨你的!”

“你恨不恨关我什么事?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方以明力气大,宋允清的外衣被他扒开,黑色的内衣包裹着浑圆,起伏之间更添诱惑。

允清嘶声尖叫,眼泪鼻涕一把抓,她眼里再无眷恋,全是惊恐。方以明心一狠,低头蹭向她的胸部,一只手将她轻易钳住,另只往下移,竟去解她的裤子。

“冯迟是你的男人么?竟然你说我是他,我就代他做该做的事。”方以明邪笑,“我和他比,谁比较厉害?”

允清挣扎不脱,“哇”的一声,竟然大哭起来,“你不是冯迟,你不是冯迟!”

她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冯迟不会这样对我!”

方以明停止了动作,居高临下看着她,宋允清衣衫不整,头发乱成一窝,脖颈,胸前,布满了红紫的抓痕。

方以明跨坐在她身上,他沉默了半晌,翻身下来,“你记住了,我是方以明,你再认错,下次我就上了你。”

他不轻不重地拍她的脸,“记住,这是教训。”

宋允清哭着跑出方以明的家,陌生的街道,她不知要往哪里去。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方以明差点把她强*暴。那张熟悉的脸,做着禽兽不如的事。她认识的冯迟,温润如玉,从不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哪会像刚才———

让她身心俱伤。

方以明不是冯迟,她还是没有找到冯迟,老天给她不靠谱的希望,却让她承受这么现实的痛苦。方以明刚才轻蔑地说:“再认错,我就上了你。”

宋允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止不住。手机响第一遍,她没有力气去拿,不死心的,铃声又响,屏幕上赫然亮着三个字———

梁跃江。

宋允清握着手机,抽泣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对方一遍遍问她怎么了,在哪儿。语气急得要跳楼。

梁跃江找到她时,她窝在角落里,外套被扯得七零八落,鞋子也掉了一只,隐隐可见内衣,还有白皙皮肤上一道道的抓痕。

宋允清看到他,哽咽道:“小江。”

两个字,让梁跃江的心都疼了,他眼里聚了滔天怒意,拳头紧握藏在身后,全身都紧绷着,小清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清儿乖。”梁跃江把她揽在怀里,声音都在发抖,“没事了,我来了,我们回家。”

他把西装脱下来给她盖着,将她横抱着,死死扣在怀里,允清自顾难过,所以没有看到梁跃江眼里的湿意。

在梁跃江的家,宋允清坐在沙发上,圈住自己不肯动。

“去洗澡好不好?”他小声哄着,“清清,我在门外陪着你,你不要怕。”

允清摇头,眼泪也“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她终于抬头看他,一句“小江”叫的好委屈。

梁跃江不做声,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疼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已经是他骨血相溶的一部分。他心疼,有把刀一下一下划在他心口。

“小清!”梁跃江突然抱住她,哑着声音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就算被人强……强……”

他说不下去了,眼眶通红,“小清,我也要你。”

43、心折

“小清!”梁跃江突然抱住她,哑着声音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就算被人强……强……”

他说不下去了,眼眶通红,“我也要你。”

***

梁跃江头一低,耸动的肩膀在极力压抑,允清蜷缩着手指,梁跃江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的手上,又湿又烫。到最后,这个男人再也忍耐不住,在她面前哭得撕心。

允清喉咙不断吞咽,她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伸手不停地拍梁跃江的肩,梁跃江不理会,自顾说话,“你不要怕,我帮你做了他,我不告诉家里,我帮你保守秘密。”他抬起头,眼角都是泪水,“清清。”

宋允清“嗯”了声,四目相对,除了眼泪,还有一触即燃的回忆:疼惜和爱意,梁跃江总是来得这样直接。

“你别哭了。”允清凑近他的脸,“梁跃江,你别哭了。”

两个人的眉眼这会贴的极近,泪眼婆娑的,倒真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如今梁跃江即将三十而立,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小清也有自己的经历,她的婚姻没有一个好的开始,也不得善终。

两小无猜,终究成不了善男信女。

宋允清避过梁跃江的眼神,淡淡道:“我没有。”

“嗯?”他不解,说话的时候鼻音重的很。

允清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触碰梁跃江的头发,这个动作,当年两人还在一起时便经常做,旧日场景,让允清迟疑,手指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摸了过去。

“小江。”她说:“我没有被□。”

梁跃江没反应,她继续说:“我碰到一个人……坏人,我挣脱了。”

梁跃江面无表情,小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没有受欺负……”

“别说了。”梁跃江一把推开她跑出客厅,小清走到卧室门口,她看到梁跃江站在窗边,手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呼气,房间没有开灯,从客厅透进的光微微照亮,梁跃江回头见到她,狼狈的眼泪来不及收回。

宋允清心里不是滋味,她不习惯男人的眼泪,尤其对方还是梁跃江。拽紧的衣角皱巴巴的,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小清要走,梁跃江一句“别逃”让她生生停住脚步。

他没有说“别走,别离开”,而是说,“清清,你别逃。”

梁跃江一步步走近,隔开仅剩的微光,她的周围全是他的气息。两人还没贴近,宋允清的脚步还来不及往后退,梁跃江抓住她的手狠狠拽进了怀里。

“你让我死去活来,你比我想象中更坏。”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小清觉得心像针扎一样,这么无措的梁跃江,可怜又可恨。

“我跟你没有关系。”小清下意识地撇清,梁跃江的情绪失控让她惊惶,就好像拉开的距离被一点一点缩短,两个人越靠越近,但这并不是她需要的。

“我跟你没有关系?”梁跃江显然恼怒,“胡扯嘴硬!”

“什么叫没有关系?该有的我们都有了,能做的我们也做了,你当这认识的二十多年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允清无话可说,梁跃江又一步逼她,“你真的很不乖,脾气差劲,喜欢跟自己死扛,宁可把自己逼上绝路,也不愿回头看看,纵然之前有错,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愿相信,世界上还有‘知错就改’这个词呢?”

“我不想跟你吵。”小清别过头,内心剧烈翻涌压不下去。

“这不叫吵架,这叫陈述事实。”

“梁跃江!”

“你又吼我。”他不怒反笑,“不仅不乖,还不可爱。”

宋允清气极,“你!”

“我是个无赖。”他凑近说:“还不要脸。”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允清要走,她恨透这样的感觉,她完全招架不住这个男人。

“你要往哪走?你这个样子,回家让你妈妈担心吗?”又戳中她的弱点,宋允清恨恨望着梁跃江,盯着她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梁跃江眉目舒展,“留下来。”

小清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别多想。”梁跃江仔细研究她的表情,“留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小清急急辩解的模样叫梁跃江好笑,“还说没想?脸都这么红。”

“留下来吧,休息一晚,整理一下自己,你这样会让苏姨担心,我不会为难你,我晚上睡卧室,你睡沙发,我会把门反锁。”

宋允清的脸色更坏,这男人把自己说的多伟大似的,他睡卧室,她睡沙发,还把门反锁让她别多想。有心思的人是他梁跃江才对吧!

“浴室你知道在哪,我这没有女人衣服,你将就着穿我的衬衣,被子枕头我待会拿来。”梁跃江说的正经,转身背对她。

宋允清早就憋红了脸,梁跃江不用看也猜得到,笑意加深,与房间暖黄的灯光融在一块,这个夜晚让他死去活来,这片刻的安宁多么难得。

梁跃江把衣服拿给她,她没有伸手去接,把衣服搁在沙发上,他说:“我让汉南跟你家里说你和他在一起,在度假村明天回家。”

小清还是没作反应,他也不再说话了。凌晨两点半,梁跃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卧室门是紧闭的,他一直盯着,到三点的时候他再也耐不住了,轻声走了出去,梁跃江一下子愣住。

“你,你还没睡?”

小清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几个小时过去仿佛都没变过,她头也不抬,也不害怕,就当梁跃江不存在一样。

“小清?”不放心,梁跃江又开口。

“你不也没睡吗?”她回头看了眼,往旁边挪了挪。梁跃江坐了过去,“在想什么?”

“在想以前。”允清问:“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梁跃江不自然,这样的小清他太久没见过了,两人并肩而坐,温暖灯光平和气氛,轻言细语说当年。即使是这么普通的场景,梁跃江也不敢想过。

他太长时间没有吭声,允清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疑问。晃过神,梁跃江回答:“四岁,我第一次见你,宋叔带着苏姨还有你。”他比划着,“你大概这么高,娃娃头,我父亲抱着你说像一个苹果。”

允清笑,“后来你揪我的头发,说哪里像苹果了,明明就是个西瓜盖。”

“呵呵,你小时候真凶,追着我打,一点都不像女孩子。”梁跃江又想起来了,“我还点火把自己家的厨房给烧了,就因为你说了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允清笑出了声,“我说只要你去烧厨房,我就亲你一口。没想到你还真的做了。你不知道,我爸爸他……”

她停住,梁跃江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这些纯真过往真美好,一想到物是人非这个词,梁跃江的心酸不止一点。

“小时候我真的被你气的半死,我常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爱的女孩,你把我的头上扎满了小辫子,怂恿我烧厨房,骗我下水捉蝌蚪,然后把我的裤子扔到下水沟里,那天我光着身子哭着跑回家的。”

梁跃江声音好温柔,“我以为你会长成一个女霸王,没想到……”

“那我宁愿长成一个女霸王。”允清说。

早知如此,我宁愿变成不可爱的样子,不可爱,如此就可不被你爱。她轻声细语,却叫梁跃江难受至极。

“十六岁,我突然发现你长大了,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跟我闹,不再跟我大声讲话,你被苏姨教得很好,我和父亲去宋家作客,隔着老远,你在门口对我笑。”

梁跃江伸手挽起小清的头发,这亲密的动作让她愣住。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夕阳,真美,而你……”梁跃江近乎呢喃:“你比夕阳更美。”

“别再说了。”

“允清,你知不知道,我……”

“别说了。”

“我只后悔一件事,就是没有珍惜你。”

宋允清的眼泪“哗”地流下来,“是啊,你最错的事就是没有珍惜我,我当年那么那么迷恋你,小江,你连半点机会都吝啬给我,你说你爱我,可你怎么舍得?”

“你身体背叛了我,然后说心里只有我,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梁跃江,那不叫赌气,不叫生气,不叫教训,当年的你,是在要我的命。”

空气都凝住,她说的话字字清晰,如刀刻在梁跃江心里,总要在失去之后才能正视自己的过错,反思和纠正变得于事无补,你欠了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事实,就算她愿意原谅你,这辈子、下辈子,梁跃江,你都洗白不了那些错误。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念及那些伤害,说出来时,还是无法一笑而过。

小清哭得稀里哗啦,哭声挠着心痒,梁跃江别过头看别处,客厅里的一盏灯把他眼睛映的好亮。再回神,他一把将宋允清抱在怀里,温度在怀,身体契合带来的熟悉感让梁跃江再也无法把持自己。

“我们重新开始,小清,我们重新开始。”他的嗓音浸了水一般,哽咽道:“宋允清,你可以不答应,我也求求你,不要这么快拒绝。”

“让我再来爱你?”小清咬住梁跃江的肩,再也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梁跃江,你不觉得羞耻吗?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再来爱你?让我成为当年的乐颜?还是成为当年的冯迟?”

脱口而出冯迟这个名字,小清更加失控,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不放,“梁跃江,你根本就是在欺负人!”

身上的疼比不过心里的痛,“等我一星期,我把事情处理好,就算没有希望,我也不许任何流言蜚语伤害你。”梁跃江死命搂住怀里的女人,“到时你再告诉我,你还要不要我。”

444-46完结

44、入墓

身上的疼比不过心里的痛,“等我一星期,我把事情处理好,就算没有希望,我也不许任何流言蜚语伤害你。”梁跃江死命搂住怀里的女人,“到时你再告诉我,你还要不要我。”

梁跃江短短的几句话,让小清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她来不及去想这些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一个星期后的自己要做出怎样的选择,梁跃江已经推开她,径自走向卧室,“啪”的一声关了门。

允清坐在沙发上,梁跃江给她做睡衣的衬衫放在那一直没动,她盯着卧室,不知道门里的梁跃江是不是真能一夜安眠,在天色渐亮的时候,允清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被不断轰响的手机吵醒的,未接来电七个,还来不及摁响,电话又拨了进来。

“宋大小姐!”宋汉南的声音高扬,“你再不接电话,我就直接去姓梁的那掳人了!”

晚睡让允清头疼欲裂,半天都不知道回答,汉南在那头“喂”了好几声,她这才回应,“我在。”

“你再不回来,我就没法帮你圆谎了,你俩搞什么鬼。”

弟弟脾气不小,一听到“你俩”,小清“咯噔”一下,张嘴想辩解却不知说什么。

“我昨天睡得晚,早上起不来。”她急着解释,话说完连自己都觉得不妥,汉南狐疑,“睡得晚?你俩干什么去了?”

允清一听头大,“你别乱说,我们没什么。”

“是你在乱想。”宋汉南正声,“我有事跟你说,梁哥送你回来还是我去接你?”

“哦。”允清看了看梁跃江的卧室,门还是紧闭的。她说:“你来接我吧。”

下意识地摸了摸,小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毯子,昨天临睡前并没有这个,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小清走到卧室门口,来回踱步许久,还是敲了门,“咚咚。”

没有回音,她加重了力道,没得回应,小清握着门把迟疑了会,还是把它推开。梁跃江的房间,气息混着风扑面而来,陌生又熟悉,房间里的摆设不多,简洁干净,床铺好像没有动过,梁跃江不在屋里。

允清退了出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开门前的纠结与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期待。他竟然不在,说不上失落,也不见得是开心。

汉南到楼下的时候正好洗漱完,允清把衬衫叠好放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这个房间,便关门下楼。

宋汉南一见她就惊叹,“姐,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脸色这么差。”

“哪有这么夸张?”允清拍拍脸,坐上车问:“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问你夜不归宿的原因咯。”汉南笑言。

“胡闹。”用食指戳弟弟的肩膀,允清打着呵欠,“昨晚和朋友在酒吧,喝多了点,正好碰到梁跃江,所以就……”

汉南的表情让她皱眉,“喂喂,这位宋先生,这么鄙视的表情,怎么能对你的亲姐姐做?”

他笑着摇头,“我们家最不会撒谎的人就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说假话就会脸红,气都虚了。”

允清朝弟弟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不再理他。

“我还真有事跟你说。”允清等宋汉南倒车,仔细打量这个弟弟,较之她离开前,汉南真的成熟许多,放在人群里也是风华不可挡的男人。

“这两天会有人到家里做客。”

“嗯?”允清不解,“所以呢?”

“妈妈介绍的,我的姐夫后备人选。”汉南同情,“姐,这次你真逃不掉了。”

允清没有反应,撑着头看窗外,“再说吧。”

“你和江哥到底有可能么?”

她不做声,也就没有再问,直到路口等红灯时,宋汉南淡淡开口,“如果你们之间有可能,就不要再折腾。姐,你和江哥都经不起了,老大不小的人,没有那份闲心和精力,也不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生活是一张白纸。你们的人生都不白了,该有的都有,过错和错过也都经历过,姐,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江哥也是,这么些年他的一切我也都看在眼里。”

车子启动时,宋汉南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大家都不容易,心有所属,前缘为什么不再续。”

小清“嗯”了声,别过头佯装镇定,宋汉南没看到,姐姐因为自己的一席话,早就热泪盈眶。

“他回来了。”

“什么?”小清的声音太轻,太突然,汉南一时没听懂,“谁回来了?”

允清看着弟弟,这回说得明白,“冯迟回来了,我见过他。”

“吱!”急剧刹车,轮胎摩擦发出剧烈声响,身体突然的前倾让胃部极其难受,允清忍不住大声,“宋汉南!”

“宋允清!”他声音更大,气势完胜,指着姐姐,一字一句愤声:“无可救药!”

“过了这么久,你都忘不掉,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一团糟!”

“我真的看到冯迟了,就在昨天他还……”

“宋允清你不要每天都活在幻想里!”

长久的沉默,车内的空调暖风阵阵送香,宋允清被弟弟吼的**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就像心里膨胀着一个气球,她依赖着这个气球在无尽的失望里不泄气的寻找希望———

这么多年,她赖以存活。

如今却被宋汉南一语刺破,“砰”声爆炸,碎片漫天飞,这才发现,气球里面还是空气,其实什么都没有。

想到昨日种种,允清委屈到不行,“我真的看到他了,就在城北繁然路。”说到最后,她说不下去,声音被哽咽塞满。

见姐姐不好受,宋汉南缓了语气,“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新生活,不管有没有这个机会,至少你要给自己机会,冯迟帮助过你,他不在了,你又跌倒了,这次还站不起来了,如果是这样,冯迟比梁跃江更坏。梁跃江只是伤你心,冯迟根本就是给你下了心咒。”

他把你心的碎片一点一点拾起缝补。然后离开,给你施了魔法,“你不爱我,我也要你忘不掉我。”

这话结结实实砸在小清心里,让她近乎崩溃,“你不懂,你不懂!”

“我当然懂,我明白得很!”宋汉南也狠了心,“冯迟不是你的爱人,你就不应该这么为难自己,凡事有度,是什么身份就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是,没错,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他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陪伴你,帮你解围,带你试图开始新生活,可他没有成功,为什么?宋允清你想过为什么吗?!”

她在明显害怕,手指颤抖,整个人往后缩,宋汉南一把将她抓住,“姐,因为你不爱他,所以他走不进你心里,所谓新生活,那只是你的表面,问问你自己的心,它真的新生了吗?”

不爱冯迟,所以不能站在“爱情”的角度去正视他的生老病死。而只是出于“感情”,放不开过去,也放不下冯迟。潜意识,希望这个男人存活在世,被生活温柔待之。冯迟没有给予交代便离开,于宋允清,这本来就是一种折磨。

他多么疼惜过她,她就有多少的放不下,女人心软,所以心易受困。

想不到时隔多年,这些真言竟然是弟弟毫不留情地说出,没有技巧,不顾感受,就像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宋允清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却也不知反驳。

真相总是那么难看,真话一直比较难听。

“汉南,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宋允清的语气,就差没跪下来求这个弟弟。

“爸爸妈妈都舍不得逼你,姐,可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把自己拖垮了。”

“我不信,我真的看到冯迟了,你要我怎么骗自己?!”

见她还是执迷,宋汉南的脾气本就不好,这下全部爆发,“冯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你不要说!”允清死死捂住耳朵,哭着,“汉南,姐求你别再说了!”

“正因为你是我姐,所以我才要说。”宋汉南眼眸一冷,调整姿势迅速将车启动,“不死心是么?我就带你去看死人!”

车速极快,窗外的风景也无心欣赏,宋允清的脑袋钝痛,脸上是一塌糊涂的泪水,弟弟的侧脸如冰山,刚才那番话,在小清心里下了一层霜。

车子驶出市区,楼房渐矮,人影稀少,这条路允清是知道的,延伸至r市有名的公墓山。车子慢慢停稳。

“下车。”宋汉南心平气和。

允清走在他身后,弟弟比她高一个头,西装笔挺,如果不是意外,他应该是要去公司出席会议。小路绕圈,她跟着汉南走了很远,大概是半山腰的位置,汉南的脚步渐渐放慢,走到倒数第五个墓位,两人停住。

“就在这里,你……”

“嘘。”

允清打断,食指比划在唇边,眼睛盯着前面的墓碑,世界这一刻像是消失。

“你不要说话,我看到了。”

看到了,她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冯迟的照片,冯迟的名字,朱红的字那么鲜艳,允清蹲□,慢慢描着那一行字:

[生老病死苦,馮遲之墓]

她的指尖落在最后一个字,死死按住,皮肤青白。汉南看不下去了,“姐,你松开。再这样会流血。”

那张照片,冯迟微微笑,寡淡如常,宋允清眼角湿透,泪水模糊了眼睛,直到再也看不清。她“哇”的一声,倒在墓前大哭起来。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墓碑坚硬冰冷,上面的字,上面的照片,他的模样,他的眼神,他再也温暖不了她,再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宋允清迷信了这么久的希望,被眼前这一座坟墓,摧残瓦解,彻底崩塌。

“你回来之后我就找到了这里,冯迟是病亡的,死在瑞士,他要求把骨灰带回这里,这是我知道的情况。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承受不了。”宋汉南也蹲下去,在姐姐耳边小声说:“就连爸爸都不知道,可是姐,我多想你正视现实。与其别人来对你残忍,不如我来做这个坏人,你不要怪我。”

宋允清点头,不停地点头,捂住嘴泣不成声,最后靠在弟弟的怀里哭得站不起来。明明朝阳四起,天色大亮,暖阳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这半山腰的空气湿润带香,整个世界仿佛浸染在宁静之邦,对宋允清,却是亲眼证实一个真相。

与冯迟近在咫尺,却是生死相隔。宋允清也开始怀疑自己,开始相信那些存在,真的是镜花水月,幻术一场。

哭了好久,宋允清终于稳了情绪,她坐在墓边,汉南站在一旁,他看懂了,姐姐对冯迟是有感情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能有如此深的眷恋,要么,是定有生死之契的恋人,要么,是外人不能明白的情深。

宋汉南说不出个具体,但多少也能与姐姐心心相惜。他看到允清摸着墓碑,听到她低低唤了声,“阿迟。”

姐姐失望心死的表情,看得宋汉南心酸。

“冯迟,我还是找到你了。你在这里躺了很久,可我还能感受到你的存在,无时无刻。”

宋允清憋得眼睛通红,死咬嘴唇说不下去。宋汉南搂住姐姐,“回家,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等回答,他一把抱起允清,再这样下去,这人非得虚脱不可。允清没有挣扎,任弟弟抱着离开。直到上车,她都没有勇气回头往半山腰再看一眼。

宋汉南以为姐姐会有不同,比如心碎难过,不能寝食,又或者是生一场大病。但这三天,宋允清并没有异常,她待在家,正常作息,陪爸爸妈妈,看书散步,恬静如常。

苏又清不知期间发生的事情,依然操心女儿的婚姻大事,好几次拐着弯说这些,小清最多笑笑,不拒绝也不同意,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苏又清焦急的很。宋子休不发表任何意见,妻子担心的厉害,他也只是说:“清清是大人,她会为自己负责,也只能她自己负责。”

“女儿是我身上的肉,一个女孩子弄成这样别人怎么看!你就知道说大道理,女儿的事你操过什么心!”

苏又清一想到这些更气结,“我们母女俩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你在哪!”

情绪不好时难免牵扯往事,宋子休脸色不好,他没有再说话,妻子怀孕,生产,女儿四岁前应尽的父爱,他都缺席。到底是于心有愧的。

“你不要去逼女儿,那对她未必是个好选择。”宋子休沉默半晌,才说。

“是不是好选择我不敢判断,我只知道,女儿现在的生活状态,一定是不好的。”苏又清叹气,“死心眼的孩子,如果非得选一个,我宁愿吃苦的是汉南,女孩子脆弱,我舍不得允清。”她哽咽着,“你说,咱女儿会不会一直一个人,不要人照顾,不要人陪,她再也不去爱人了?”

没有听到宋子休的回答,门外的宋允清也不再久待,端着燕窝轻声离开。无意听到父母的谈话,她心里也难受。意识到什么,允清心里开始妥协。只要是人生父母养,那就永远别妄想一个人生活。血肉相连,所作所为,更多时候要对亲情有交代。

第二天晚饭,一家人都回来了,允清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

“怎么了?不合口味?”苏又清问。

小清摇头,笑着说:“没有,很好吃。”

“喝汤,吴妈熬了很久。”宋子休盛了一碗递到女儿面前。

“谢谢爸。”小清转头问,“妈,上次你说程伯伯的儿子,他是不是回国了?”

“啊?”苏又清愣了下,女儿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随即反应过来,“是啊是啊,回国两个月了,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后来他也念叨过你。”

苏又清心里一喜,试探着:“好久不见,是不是可以见个面?你俩那时也玩得特别好。”

允清还是笑,喝了一勺汤,“是挺久没见了。”

这话的意思都听明白了,苏又清最高兴,不停往女儿碗里夹菜,“就是嘛,年轻人多聚聚,共同话题多。程远剑越来越帅了,我一看就喜欢。”

宋子休没发表意见,别有深意地看了女儿一眼。宋汉南嘀咕了一句被苏又清听到,她眸一扬,狠狠瞪了儿子一下。

饭后,小清帮忙在厨房收拾碗筷,汉南溜进来,捧着茶杯皱眉:“程远剑是妈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吗?瞧她开心成那样。还有,说你俩小时候玩得特别好,她把梁跃江放哪了?”

一听梁跃江的名字,小清手里的动作停滞,她擦了擦手,“也许别人真的不错呢。”

宋汉南嗤声,“早就听说了,书呆子一个。”

“呆的才好。”小清对弟弟笑,“好过日子。”

“得了,程远剑不是你的那碗菜。”

“我也没说要吃他啊。”小清对弟弟眨眼睛,模样调皮的很。宋汉南沉默,好半天才开口,“你要去相亲,江哥知道吗?”

“跟他有什么关系?”允清反问,收拾好一切,她也倒了杯水,抿一口不急不慢,“小汉,你之前怪我不愿开始新生活,不愿放下过去,现在我努力迈出了第一步,你为什么又要反对呢?”

允清望着弟弟,“因为我没有选择你认为对的那一个,所以你判定我除它之外的任何决定都是不明智的赌气和较劲。”

“小汉,这样对我也不公平。”她声音很轻,说完便出去了。只留宋汉南楞在原地。

弟弟说程远剑是书呆子,宋允清在看到他时不由想笑。两家人还是见了面,装潢精致的西餐厅,苏又清陪着女儿,程远剑和他的父亲坐在对面。

两家也算是世交,程父与宋子休关系好,门当户对倒也合适,苏又清很满意程远剑,斯斯文文的,从小读书最厉害,自然也少了很多情趣。事到如今,做母亲的认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可靠,融不进这个花花世界,也就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寡淡一点无所谓,好好过日子就行。

俩家长辈相谈甚欢,各夸儿女,宋允清忍不住想笑,还真像商品推销啊。

“允清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和小程玩得可好了,在一起捉蝌蚪,哎呦,你那时候调皮的,把人家推到小溪里。”

程父哈哈大笑,允清觉得尴尬 ,笑一笑没再说话。

“我这个女儿可乖了,从小读书也厉害,老师最喜欢她。”苏又清拢了拢女儿的头发,“她也很听话,对我和子休都很孝顺。”

程叔不停点头,“老宋的女儿可是我们这群老友羡慕的姑娘啊,人乖巧,还画的一手好画。你们教的好。”

程叔拍拍儿子的肩,“这可是好女孩,要好好照顾,两人多说话。”

程远剑点头,他不太敢看宋允清,戴副黑框眼镜,人很瘦,西装穿在身上略显宽松。他很紧张,是个老实的男人。

允清见妈妈开心的样子,既然同意过来见面,心里也没有什么抗拒了,主动开口,“程哥,你回国还习惯吗?”

程远剑点头,憨笑,“挺好的。”

见女儿主动,苏又清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可见女儿是试着接纳这个男人的,这是一个好开始,不是么。

聚会气氛融洽,两个年轻人聊天不多,但有长辈在场,话题也很活跃。后来电话打断小清的谈话,她抱歉的看了一眼程远剑,“不好意思,我弟弟的电话。”

程远剑笑着点头,允清接通手机,就被弟弟的声音震的耳朵疼。

“姐,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啊?什么?”

“梁跃江知道了,他过来找你了!你最好让程远剑先离开,我怕……”

话还没讲完,“砰”,餐厅门口传来巨响,宋允清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梁跃江怒气四溢,浑身仿佛燃着火,他走近了,宋允清心里充满了恐惧。

“小江,你怎么也在这里?”苏又清极不自然,梁跃江的表情简直是要吃人!

他冷哼,直直盯着宋允清,“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父和程远剑脸色不太好看,梁跃江冷眼横扫所有人,语气凉薄,“宋允清,别告诉我,你在和这个男人相亲!”

小清缄默,低头不做声。这场面不是她希望的,尴尬的让她抬不起头。显然,她的沉默触怒了梁跃江的底线,他捻起桌上的玻璃杯,下一秒,狠狠砸在了地上。

“啪!”碎片四溅,惹得众人尖叫一片。梁跃江握着手上的玻璃碎片,指着程远剑狠狠道:“我一星期不在,你他妈从哪冒出来的!”

45、如故

“啪!”碎片四溅,惹得众人尖叫一片。梁跃江握着手上的玻璃碎片,指着程远剑狠狠道:“我一星期不在,你他妈从哪冒出来的!”

程远剑显然被吓住,被梁跃江吼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他是知道这个男人的,父亲口中的榜样,也因为锋芒毕露不知收敛,而不被他们这些同龄人亲近。

“跃江。”苏又清不太高兴,“这是程叔叔,你也不和长辈打声招呼。”

程叔轻咳,示意自己的存在,梁跃江哪理得了这么多,定在宋允清身上就没移开过。

“你看着我。”他声音很轻,对小清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梁跃江身上,偏偏小清,一眼都吝啬。

“宋允清,我叫你看着我!”他怒,并不是这一切脱离了他的掌控,而是她不肯给予半点希望,没有希望,努力和赎罪就像一个笑话。

“我就那么不堪入目?”他咬牙,“你当我说的那些话是在放屁吗!一星期,你连一星期的时间都不给我。”

“梁跃江你别说了。”发话的是苏又清,她又急又气,出来搅什么局!“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梁跃江的肌肉都僵了,他努力克制情绪,压低声音道歉,“苏姨,对不起。”

见他气势减弱,以为是理亏心虚,一旁的程远剑小声嘀念,“没有礼貌。”

男人之间如果第一次看不对眼,那么永世别想成为弟兄,要么泾渭分明,要么视如劲敌。程远剑看不惯梁跃江,嚣张跋扈的大少爷,小时候不被他们这些乖学生亲近,长大了更无能欣赏。

“再说一遍。”梁跃江指着程远剑,“你再说一遍。”

不寒而栗,程远剑慌了神,梁跃江握着玻璃碎片指向自己,他不是唬人,逼急了真可能给他一刀子。

“啪!”程父重拍桌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他起身怒目相对,“你家老梁呢!一点教养也没有!长辈在场,你有什么资格放肆!”

“资格?”梁跃江冷笑,“你问问她,这里谁最有资格。”

宋允清从头至尾都没有吭声,梁跃江的话让她把头低的更低。

“程远剑你听好,我和她认识二十四年,在一起近七年,我们订过婚,到现在,我也没打算退出她的生活。”他的话字字都是铁锤,砸在所有人的心里。

“跃江你够了!”苏又清扬高音调,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乐意自己女儿的过去被暴力揭开,更重要的是,这些不仅仅是过去,更是撒盐的伤口。

梁跃江也是急了性子,理智顿减三分,他一字一句道,“程叔,我敬您是长辈,但您考虑清楚,宋允清这个女人,你们程家要的起吗!”

“混账!”程父激动站起,嘴角都在抽搐,“要得起,程家也不屑要了!”

苏又清一听就不高兴了,“程老哥,这话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闹成这样!你们自己事情没处理好,这不是欺骗么!要不是看在宋总的面子,谁会稀罕!”

“谁会稀罕?”苏又清态度强硬起来,“说的我女儿好像高攀了你家一样,年轻人之间的事也不是你我说的算,我女儿清清白白,话可别乱说!”

“清白?”程父冷哼,“她的事又不是秘密,或许清白,但绝不简单。”

这场闹剧叫程父难下台阶,失了面子,也就顾不了情面,本就是火爆性子,把话讲的更直,“说句不好听的,定过婚结过婚还离了婚,再优秀又怎样,要不是宋家的面子,你女儿还真配不上我儿子!”

苏又清“腾”的下站起,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梁跃江拳头握得死紧,他沉默的时候最慑人。

“咚咚。”是敲门声,里面动静太大,侍者推开门:“请问需要帮忙吗?”

梁跃江回头看了一眼,下一秒,桌上的餐具被横扫在地,噼里啪啦四分五裂,他吼,“滚出去!”

侍者吓得一震,来不及关门,冲出去的竟然是宋允清,椅子被她撞开,倒在地上发出重重声响,她捂着嘴,眼睛也弯出微微的弧,这一刻梁跃江什么也不记得,唯有她苍白的脸,和干涸的眼。

“清清!”苏又清急着去追。梁跃江一个大步,抢先跑了出去。

“宋允清。”她跑的很快,梁跃江心虑,“宋允清你等等我!”

到门口,终于将她拦下,“你要去哪里?”

小清气喘不止,她捂着胸口,再抬头时眼里都是冷漠,“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要留在这里。”

“梁跃江,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么?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所以你还我一场背叛,我开始新生活,你又yīn魂不散,第一次如此,第二次还是这样,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就是在相亲,但这关你什么事?现在我弄得这么难堪,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宋允清语气很稳,但她喘气越来越急,脸色也绯红,梁跃江怕她出事,“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用你管。”她往前走,被一把抓住,“我送你。”

小清甩开他的手,冷眼相对,一句话都懒得说。

“你不问问我这一星期去哪里了吗?”

小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别过头看着别处发呆。梁跃江自觉解释,“我把事情解决了,你的担心不存在了,所以……”

“所以呢?”她终于有反应,接过话,“这又关我什么事?”

梁跃江的气全堵在胸口,他压低声音,“宋允清你不要太过分。”

“这就过分了?”小清觉得好笑,“你还真是对自己低标准,对别人高要求,三年前你对我做的,又算什么?”

梁跃江瞬间沉默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宋允清觉得这样待着也没意思,她往前走了两步,梁跃江像被惊动,下意识地捉紧她的手。

“放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看到你。”

恐惧感骤升,这样的眼神叫梁跃江害怕,他越心虚,越想把她困在身边,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收紧的力道让小清皱眉,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她开始用力挣扎,“你松开!我不想再和你有半点关系!”

挣不脱,旁观的人多了起来,只听到有人叫:“宋允清!”第一遍像是幻听,谁都没有在意,直到第二遍,“宋允清”三个字清清楚楚从后面传来。

回头还没看清是谁,那人像阵风似的跑来,他推开梁跃江,牵起小清的手就跑,越跑越快,转个弯,两人的背影都消失了。

梁跃江僵在原地,半天不知反应,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不愿承认,但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怎么可能是冯迟!

惊愕遍布全身,然后是无止境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梁跃江险些没站稳,他恐慌,这一次,是否真的要接受命里不可承受的失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小清停不下脚步,被牵着跑得飞快。

“停下来,你停下来!”她试图把手抽出,拖着不肯跑。

“我不舒服,我喘不过气!”听到这一句,两人终于不跑了。又是那张熟悉的脸,他对小清笑,“嗨,见面了。”

小清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然后移开目光,竟然一句话也没说绕过他就要走。

“哎!你不认识我了啊?”

她停下,“是方以明,还是冯迟?”小清说:“叫你方以明,对不起,我做不到欺骗自己,叫你冯迟,很抱歉,我也受不了你的不愿欺骗。”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小清问:“你怎么会出现?”

“因为你说,你不想再见到他。”方以明低头笑了笑,“所以我就把你带走了。”

“你敢出现,你不怕我恨你?”

“我怕,你就不会恨了吗?”

小清一下子笑了出来,手上还有他的热度,刚才的碰触那样真实,小清紧了紧手指,轻声轻语,“你是谁?”她的语气和眼神,都是真诚。

半晌,听到他答:“我是方以明。”

意料之中的答案,小清谈不上失望,她再三确定了答案,也不再执迷自己的想法。

“那好,方以明,拜拜。”她边摇手边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转身好干脆。她没有说“再见”,大概是想着,生死不明的人,最好再也不要见。

小清走着走着就小跑,跑着跑着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离开的男人,她竟又跑了过去。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牵起方以明的手,不顾他惊愕的表情,小清拽着他一前一后,紧紧的不愿放开。

上了出租车,经过朝阳小区,穿过r市的大街小巷,人群如流水,阳光透过车窗在方以明的脸上折出深浅不一的光影。

盯着他的侧脸,这时的小清是失神的。

“到了。”小清特地留意了他的表情,下车后,他问:“这是哪里?”

“清远堂。”小清展笑颜,“怎么不走了?你来过这里吗?你很熟悉吗?”

“没来过,不熟悉。”他淡淡的,“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带你来看看r市的标志性建筑。它很棒,对不对?”难掩赞美,小清指着高楼介绍:“看它的形状,还有用的材质,都是世界数一数二的。”

“是很美,但与我有什么关系?”方以明望着她,眉头轻皱。

“与你没有关系吗?”小清咬字清晰,把音拖的很长,“你难道不熟悉这里吗?”

“你脑子成天在想些什么?没见过比你奇怪的女人。”方以明眼一扬,“你带我进去参观参观!”

小清冲他招手,“你跟我来。”

清远堂进去是要按指纹,她故意迟缓脚步,偏头笑,“你不按吗?”

方以明真的伸手过去,食指细长,骨节分明,宋允清屏住呼吸,她的私心,她的秘密,她的不死心,这是最后一次的试探,清远堂,冯迟的清远堂,指纹独一无二,她多想以此为证。

“哎?我干嘛要按啊?我当然按不了啦!”方以明纠结,“我真是疯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小清仿佛梦醒,撅着嘴嘀咕,“原来你不笨啊。”

方以明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她,小清配合地扮鬼脸,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卡,保全看到这张卡,顺利将两人放行。

“你那是什么东西?”

“卡。”

“我知道啊,他怎么一看到就不拦我们了。”

小清猛地转身,方以明差点撞上去,她笑着,“这卡是你送的。”也不在意他的表情,小清轻车熟路地走向电梯。方以明眸色微沉,大步跟了上去。

小清的卡,是当年冯迟给的,被当做他的身份替代,清远堂的任何角落,都可畅通无阻。生命里最辉煌成就的一章,他愿与之共有。

宋允清一直留着,这是冯迟王国的钥匙,她总觉得,打开这扇国门,里面会有她牵挂的那个人,会对她说一声,“嗨,好久不见。”

两人来到大厦最顶层,电子门一开,几百平的空旷之地,风扑面而来,小清的头发漾出一道漂亮的弧。走前几步,衣服都被吹得贴身,方以明说:“你真瘦。”

“你看,有肌肉。”她屈起手臂,有模有样地捏,方以明一个鄙视的眼神让她笑了出来。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这里最高。”

“什么?”风声太大,盖过了她的声音,方以明问她在说什么。

小清索性把手拢在嘴边,大声:“这里可以看到r市全部的风景。”她往前跑了几步,翻身跃过第一排护栏,站在石阶上,这个举动把方以明吓出一身汗,“喂!你干什么!很危险!”

小清侧过身,眼睛里所有的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她不笑不闹不说话,风实在大,她才微微眯眼,细长的眼眸更清亮。

“避我不及,却又再次主动出现,因为我不想见到一个人,于是你带我离开,为什么?”她嘴角的笑,如花期已至,一点一点漫开,勾出的弧度让他心折。

“方以明,不要再解释一切是巧合,就算要欺骗,也请不要把我当做一个三岁小孩。”

他闭声,沉默,甚至慌乱,不再淡然,不再装傻,不再信口开河。因为小清对他说:“你要骗我,就得先骗过自己,可你注定不是一个好演员,因为你决定回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浑身上下错漏百出。”

“我弟弟带我看了冯迟的坟墓,或许这是事实,我相信我的眼睛,但我更迷信我的心。”小清慢慢转过身,“他们都说我傻透了,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个交代,我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

“其实我……”

“我不需要你说话。”打断方以明,“因为你说的,不是假话就是废话,我不想再一次受折磨。我就这么一颗心,你看着伤。”

下一秒,小清的动作让方以明大惊!“你要干什么!”

她扶着栏杆,竟然踩上最外层的台阶,前面只有稍矮的栅栏保护,定力不够就会失足摔下。

“宋允清,你想死吗!!”

方以明跑过去,在离她三步远的时候慢下了脚步,小清慢慢张开双手,闭着眼睛,仰起脸说:“不想死。人生才过三分之一,为什么要死?”

方以明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她被风吹起的裙摆,小清没看到,身后的人已经湿红眼眶。

“你也过来,跟我一起好不好?”

听到说话,方以明回过神,小清已经把手伸到他面前,说:“求你不要抗拒我。”

方以明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撑着栏杆跳了上去,他担心自己的力量会让她重心不稳有危险。小心翼翼移动步伐,选好最佳位置,两个人终于站在一起。

车水马龙如蝼蚁,黑黑一串在地下游动。“r市真漂亮。”

“是啊,政*府注重长远,花草树木投资了大本钱,是很美。”方以明提醒,“你站过来点,那边都是空的。”

“呵呵,你怕我死吗?”

“我怕惹麻烦。”他态度很淡,风一吹,露出饱满的额头,这样的语气和姿态,似是故人归来。

“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小清听话地朝他走近了些,方以明的手虚扶着,听她问:“我结过婚,丈夫是冯迟。”

“嗯。”

“后来他重病,然后离开了,我猜他是不想我为难。”

“嗯。”方以明简单应答,缓了缓,说:“也许,他是不希望你直面死亡。”

“可我那时生不如死。”小清低下头,“我最遗憾一件事,没有陪他完成。”

“是什么?”

“以他妻子的身份,与他同甘共苦。”她想到了从前,冯迟在画室问,“小清老师,你要不要试试,被人追求是什么感觉。”

她不会忘记那种感动,无关心动,也不会情动,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由内而外,都布满了羞涩以及丝丝喜悦。

冯迟给过她一次告白,男人对女人,强势且情深,冯迟给过她太多呵护,细腻从容,冯迟许她一段姻缘,最后的最后,也赐她一场遗憾,失去莫忘。

小清永世记得那日在病房,冯迟从背后死死抱住自己,哽咽着说:“清清,我也怕死,我多舍不得你。”

想到这些,小清的眼泪就下来了。方以明别过头,“他是爱你的。”

“清远堂是他的王国,高处不胜寒,我从来没有陪他并肩。”小清勾了勾方以明的手,“可我看到你,就可以假装自己圆梦了。所以……”

她摇了摇他的手,“你可不可以,这一次,就这一次,不要拒绝,不要辩解,不要拆穿我。”

沉默许久,终于换来他的点头。

小清是真的开心,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她闭上眼睛不说话,迎着风,将他的手越扣越紧,她说:“阿迟,我很想念你。”

方以明突然的心酸,他刚想开口,甚至更用力地去握她的手,小清一个巧劲,竟然松开了他,“哈哈!方以明!”

愣住。

“好啦,不陪你玩了,我要回家了。”她拍拍手跳下石阶,又小心地翻过栏杆,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不忘举起手,调皮地摇晃,“方以明,再见!”

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却在这一刻变了个人似的,不停说着“方以明”。

“方以明,再见;方以明,你要不要一起走啊;方以明,你愣在那干嘛;方以明,你发型好丑!”

最后一句话,她半玩笑半认真,“方以明,你是方以明,你不是冯迟。”

他没有跟她走,小清也没有回来找他。这一次,她真的相信了所有人跟她说的话,世上再无冯迟。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吧,小清在心里叹气。

小清走出大厦,在门口的时候仰头看了好久,摩天大楼,精致辉煌,太多人梦寐的地方,也是冯迟的帝国,缔造的过程有多辛苦,她是知道的。好可惜,巅峰之际,没有陪他并肩看风景的人。

小清一直觉得,冯迟过得很辛苦,午后阳光强烈,她仰视着睁不开双眼,身边来来往往的员工,大厦顶楼,俯瞰城市的办公室里,仍坐着冯迟,她知道,他放不下,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即使只是想象。

小清握紧了拳头,然后松开,笑一笑转身便走了,“方以明,这一次,我愿意配合你演戏。”

**

相亲宴以失败告终,苏又清心情很差,回到家闷声不吭,晚上宋子休回来,了解白天的一切,虽然没多说,但表情严肃,也不见得多高兴。

“清清呢?”他问起女儿。苏又清不免担心,“不知道,跑出去就没回来了。”

“梁跃江呢?”提及这个人,宋子休的眉头更加紧皱。

“不知道,我出酒店只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后来自己开车走了。哎,我算是看错程家人了,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被人那样说,还有梁跃江也是,太不懂分寸。”

“不懂分寸也好,至少帮你看清对方的心思。”宋子休难得的,没有责怪梁跃江,“当初你提起老程家,我就不看好,我了解老程的为人,最好面子。只不过你兴头大,女儿也没有太排斥,也就随你们去了。”

“哎,你怎么不早说。”

“有用么?更何况,我跟你说也没用,这是允清自己的事,她成年了,该有担当。”宋子休摆摆手,“这事到此为止,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过任何生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苏又清叹气,“是我太心急,清清现在还没回家,电话也不通。”

“我让汉南去找了。她回来后,这事谁都别提。”

梁跃江也在找小清,找不到,越想越难过。又做错事了,事到如今,他也恨自己的不争气,又把事情搞砸了,那晚好不容易舒缓的关系,还没解冻,雪上加霜。

这段感情,他一直扮演强势主动的角色,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懂事,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自言自语,“梁跃江,恭喜你,输光光。”

酒喝的有点迷糊,他被自己的语气逗乐,一下没忍住竟笑了出来,“还好还好,还有命一条。”

喝得不多,但酒性太烈,他脑袋混沌得厉害,掏出手机重拨小清的号码,这次通了,她却没接,梁跃江把电话一丢,捞起酒杯一口喝完,然后趴在吧台上,胃部在翻搅,他觉得难受极了,一下子没忍住,眼眶都憋得通红。

“你不在的这两年有多难熬,你到底知不知道?”梁跃江一想到,更心酸,两年已如此,人生还有大半辈子,岂不是生不如死?

他去摸杯子又要喝,手一空,被人夺了去,“买单。”

梁跃江火气直冒,眯起眼睛瞧来人,灯光太耀,他看不实在。

“你要不要跟我走?”那人问。

视线渐渐清晰,是个男人,黑色衬衫,手腕上戴了一块表,梁跃江瞬间清醒,一瓢冰水浇下来也不过如此吧,“冯,冯迟!”

那人笑了笑,又问一遍,“你要不要跟我走?”不等回答,一把将他拽起,“梁跃江,跟我走。”

46、心生

江边风大,沿岸灯火璀璨一片,偶有游轮散落江面,月光做嫁衣,笼罩浣江水,r市的温柔,只在夜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梁跃江脚步有点飘,看着前面的背影,“你是人是鬼?”

他转过身,笑言:“你希望我是什么?”

足足盯了他五秒,梁跃江的思维极速凝聚,逻辑恢复正常,“你把她带去哪了?”

“去哪不重要,只要带离你身边。”

“上一次,一走三年。这一次,你打算多久?”梁跃江有些无措,“要是你不出现,当年我和她或许还有机会。”

“你错了。”

梁跃江皱眉。风很大,衣服都贴在身上,那人离他两米远,像是溶在夜色里,身材略显单薄。他说:“你大错特错,如果当年我不出现,她一定会死。”

梁跃江愤怒,“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么!说难听点,就是……”

“第三者。”他主动接话,眼神坦荡,没有一丝情绪。梁跃江沉默了,这一刻,所有的酒气和火气全部褪去,越来越冷静。

“宋允清当年没有给过我半点机会,如果你不犯错,我绝对退出她的生活。梁跃江,你应该很后悔吧?”

梁跃江扭过头假装看向别处,他不吭声,但他瞬间的表情足矣表达一切,是,后悔了。两人间缺少沟通和理解,他的少爷脾气,唯我独尊的傲气,相爱七年,毁于一夜。

在轮船的鸣笛和风声里,他说:“梁跃江,我是冯迟。”

猜测得到肯定,反而更加失落,“原来你没死。”梁跃江喃喃自语,“原来你没死……”

冯迟背过身,双手撑着栏杆,“差不多了,我回来看看她,以后不会了。”

“你真是厉害,冯迟,你真厉害。”梁跃江苦笑,“她这么多年都忘不掉你,而我和她二十多年,抵不过你的短短几年。”

“她是忘不掉我,我也不打算让她忘记。”冯迟望着他,笑了笑,“这辈子我就喜欢过一个女人,我不想自己在她的生命里了无踪迹,但是梁跃江,你认为她的忘不掉,是因为她爱我而不爱你这个理由吗?”

讲不出话,像傻了般,梁跃江的手都抖了起来。

“她忘不掉我,因为我帮助过她,对她的关爱,我冯迟问心无愧。其次,当年的不告而别,确实是她的遗憾。她对我有感情,但绝不是爱情,但你不同,梁跃江,我从来不相信,认识一年,能拼过青梅竹马的二十余年。所谓伤害和厌倦,磨灭不了感情的深浅,梁跃江,我信现实。”

“我也信现实,现实就是她排斥我,反感我。”想到近段一切,梁跃江的信心已被摧毁。

“呵呵”冯迟笑,“当年她都愿意嫁给别的男人,可见她有多恨你,简言之,你害的一个女孩子身败名裂,你还敢奢望被轻易原谅?”

意外的,听到这话的梁跃江没有怒意,没有反驳,他承认,“是我错,冯迟,你回来的目的,如果是要重新开始,我,我……”他说不下去了,表情颓败。

“祝我们幸福?”冯迟问:“你不和我争了?”

“争不过了。”梁跃江笑笑,“我以前常想,小清必须有我她才会幸福,现在才知道,她没有我,也不见得不幸福。你比我会爱,懂得怎样疼一个女人。冯迟我认输,我不是争不过你,是我的争取让她不开心。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放弃。”

梁跃江伫立在夜色里,冯迟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男人的落寞和失神,他懂。

“你不用跟我争,我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你知道我对小清表白时她怎么说吗?她说,‘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梁跃江’。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冯迟走近,两个男人身高相当,大概是病痛影响,他比梁跃江瘦多了。印象中,冯迟和自己体魄差不多,梁跃江问:“你病好了吗?”

他没作回应,只说:“我放不下她,最后一次回来看看她,她很善良,也很心软。”回来告别,然后生死天定。梁跃江了然,“撑了这么久,是因为她吧。”

冯迟低笑,眼里有了雀跃的光,“因为我想活,与任何人无关。我才三十二岁,男人梦寐的我都有,我舍不得死。而小清,我和她的短暂姻缘也算弥补空白,她很重要,但不是我人生的全部。”

梁跃江突然说不出话来,心里的滋味竟然是苦涩。讨厌这么久的人,恨了这么久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平静地说生死,时隔多年,他已然厌不起来。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是你的阻碍,不敢对你提要求,只希望你对她好一点。”冯迟笑,“当然,就算你对她不好,我也回不来,带不走她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竟然湿润,到底是心有不舍。“梁跃江,我见过她,但我没有承认,我想她已经把我放下,你答应我一件事。”

冯迟走到他旁边,靠拢了些,“不要告诉她今晚的见面。”

梁跃江刚想说话就被打断,冯迟拍了拍他的肩,“你就……假装我死了。”

不会再出现,别后也无期,所以假装我死了,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梁跃江沉默许久,问:“清远堂有块地和梁家合作,计划明细是出自你手吧?”

冯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方案的细节和严谨程度,这个圈子也只有你拿得出手。我当时一看就觉得似曾相识。”梁跃江说的平静,“你放心,这块地,我一定让它光芒万丈。”

冯迟沉默了半晌,然后笑了,“梁总,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他一愣,而后大笑。两个男人相识至今,似乎只有这一次关系融洽。夜色已深,城市的灯光更亮。梁跃江拍拍冯迟的肩,“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回来,但我希望你在别的地方活得好。冯迟,保重。”

冯迟应允,“我走了。”

梁跃江点头,看着他上了出租车,尾灯一闪一闪消失在拐弯处。后来,梁跃江一个人在江边待了很久,他不停地抽烟。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他看着身边的位置,冯迟的出现就像一场梦。

回去已经是凌晨,在车里他就看到公寓门口坐着一个人,近了发现是小清,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看她的表情应该是等了很久。

“我在等你。”沉默由她打破,她起身,“我等了你很久。”

两人距离也算远,小清穿着黑色开衫,个子小小的,长发垂腰,清秀的模样一如当年。梁跃江突然鼻酸,映着月光,他仿佛看到十七岁的小清,那时两人一起上学,他起来得晚,都是小清先等,她从不发脾气,也没有半句抱怨,最多轻声说一句,“小江,我等你好久了。”

此情此景,梁跃江差点以为时光倒流,青梅竹马,不曾离散。

“我想跟你聊聊。”小清朝他走近了些,“愿意吗?”

梁跃江点头,“好。”

小清走在前面,月光把影子拉长,与他的重叠在一起,她指了指脚边的台阶,“坐这里吧。”

“等等。”梁跃江脱了外套,弯下腰把衣服铺到地上,“来,坐这儿。”

小清笑了笑,坐下去不忘留一半位置给他,“我有拨你电话,但是是别人接的,说你把手机落在他那了。我找不到你,就到楼下来等。”

梁跃江这才想起,“噢,我把电话丢酒吧了,难怪。”

然后都沉默了,月亮躺在天上,两人之间倒也不显得尴尬,大概是被月光镀了一层温柔,此刻竟是难得的融洽。

“对不起。”

“什么?”小清偏头看他,眼里写满狐疑。

梁跃江对上她的眼睛,他的眉眼细而长,浅浅上扬似在微笑。“我向你道歉,下午的时候,我不该莽撞。”

小清“哦”了一声,嘴角弯了弯,“我接受。”

“嗯,但我还是要说,程远剑这男人太逊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以后你也喜欢不上。”梁跃江凑近,小声说:“他配不上你,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小清乐了,不停地点头,“不愧从小一起长大的,真了解我。”

她本是开玩笑,但话一说出,两人间的气氛就不对了,牵扯过去,为难的是现在。

梁跃江定神,聊起别的,“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噢。”小清摇摇头,“没事了。”

“说吧。”梁跃江不用看她的表情,就分辨得出她话的真假,“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也不用藏着掩着,有问题就问,我不会隐瞒。”

宋允清盯着地面发呆,半天才“嗯”了声,“那晚,你要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我就想问问,一星期,你做到了吗?”

“做到了。”梁跃江点头,“乐颜会有自己的新生活,当年我利用了她,是我欠她的。”

“那你打算怎么还?”

梁跃江挽起衣袖,十指相握,“她这一生,绝不会有任何困难,往后的生活,我让她无忧。”

“就这样?”小清很认真地问,“你就打算这样?”

“不是就这样。”梁跃江回答的更认真,“是只能这样。”

“真不公平。”

“这个世界,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从来就不存在公平。”梁跃江坦言,“这个公式用在任何人身上都适合,你和我也不例外,我对你,没有公平过。”

“清清,对不起。”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二遍对不起。宋允清拢了拢头发,夹在耳后露出漂亮的侧脸,她没有说话,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梁跃江陪她坐着,陪她沉默。

足足二十分钟,小清终于吭声:“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他边起身边掏车钥匙。先她一步走在前面。

“小江。”

“嗯?”回过头,“你等我会,我把车调方向。”

“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一星期,我也想清楚了。”

梁跃江骤然收住脚步,定在原地,车钥匙叮叮响也逐渐消声,他在等待,不亚于一场判决。

“我们就这样吧。”她的声音清浅传来,“回不到过去,我也没有精力再期待未来。我们,就这样吧。”

意外梁跃江的反应,没有歇斯底,没有强势,甚至连转身看她一眼都没有,他背对着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坐在车里,两人一路沉默,没有尴尬和不自在,小清反而觉得松气。送她到宋宅大门,“梁跃江,谢谢你。”她弯腰隔着车窗对他摆手,“路上小心,早点休息。”

“快进去吧。”他笑着,仿佛是最平常的道别。

走到一半又被叫住,“宋允清!”

她回头,梁跃江滑下车窗,看向她的眼神像是集了万丈光芒,他变得好认真,大声问:“你要不要再争取一下我?”

“啊?”她讶异,“什么?”

被点醒,梁跃江突然回过神,以笑掩饰,“没事,跟你开玩笑的。进去吧,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她笑笑,转身进门,没有再回头。梁跃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甚至决心,如果这时小清回头看一眼,他一定不让她走。

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就这样吧,好伤人的六个字。甚至连责备的语气都没有,我们就这样吧,不恨了,更不爱了,不勉强自己忘记或者继续爱你,就是不愿意在一起。

二十多年的朝夕,竟然一句话结束。梁跃江才明白,原来一星期的时间,不论他把事情处理的多好,她都不打算蹚这趟浑水。

今后不会刻意躲避,却也没有别的理由再亲密。梁跃江曾觉得,宋允清多恨他都是应该,多坏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现在他高估了自己,原来世间最残忍的惩罚,是她的一句“我们就这样吧”。或许我放不下你,但从今往后,我也再不会拿起。

生活里,还可以是朋友,但感情中,绝对的泾渭分明。

宋宅到自己的公寓,不过十站的距离,而这一路,梁跃江是哭着回去的。进了家门,他靠在门板上一点一点滑落,头埋在手臂间,就这么在地上坐了一整夜。

**

“这两个哪个好看些?”

“这个吧。”苏又清指着左边的样板,“花色清雅,底色庄重,字用金漆写应该很漂亮。”

小清笑,“我也觉得这个好看,那就用这版喜帖,下午拿去印制。”

“还有窗帘,德叔刚才送来了,比图纸上的漂亮。”苏又清拢了拢女儿的头发,“小汉也真是的,自己的订婚宴让你这个姐姐来操心。”

“他忙嘛。”小清把宾客名单拿给妈妈,“您看一下,有补充我再添加上去。公司事多,小汉走不开,笑笑有帮我忙啊,可她没有经验,该筹备什么也不懂。我就这一个弟弟,为他打理这一切,我很开心。”

苏又清极欣慰,一双儿女相扶相依,这是宋子休和她一生中最珍贵的礼物。

25岁的宋汉南要订婚了,未婚妻是程笑笑。小清25岁的时候,已经和梁跃江订婚一年,她想到这些事,只剩感叹。

晚饭时宋汉南和程笑笑一起回家,小清打趣,“哟,新郎官带小娇*妻回来了?”

程笑笑脸红,“小清姐。”

“还叫小清姐啊?可以改口叫姐姐了。”她牵着笑笑的手,“来,吃饭了,我去叫爸妈下楼。”

宋汉南跟上去,“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你订婚我不用给红包吗?不用这么客气啦。”小清捏捏弟弟的脸,“当年那个小正太,如今也娶老婆了,不容易啊。”

宋汉南九十度鞠躬,双手握拳,“多谢我姐栽培有方。”

小清的笑容还挂在嘴边,却被接下来的话镇住,“梁跃江明天飞意大利。”

“哦。”她这才想起,自上上一次,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

“他的工作重心转移了,梁叔上个月已经到了意大利,我估计江哥打算长居那了。”

小清停住手中的动作,她转头看弟弟,“噢,那你的订婚宴,他也不来了?”

“送了红包。”汉南摊手,“消息告诉你了,吃饭。”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姐,先吃饭再发愣。”

晚饭之后,小清在厨房切水果,笑笑要来帮忙,她让她去陪爸妈,后来汉南进来了,敲了敲门,“某人心不在焉啊。”

“哪有。”摆好水果盘,小清把它塞到弟弟手里,“别在这捣乱,快拿出去。”

“我无所谓。”汉南笑,“你心知肚明就好。”走出门口他又突然回头,“你要不要挽留一下?他肯定不走了。”

小清拿起橘子皮扔他,汉南轻松躲开,“别欺负人啊,我现在也是有老婆的人。”

晚上她很早就回房休息,妈妈在跟笑笑说一些订婚细节,两人笑得合不拢嘴。她觉得这样真好,家里似乎很久没有这么高兴的事了,这几年,爸妈为了她没少担心。小清捧着本书,过了一个小时还是在第一页。

“江哥明天飞意大利,可能会在那定居。”

耳边一直回响这句话,小清承认自己心里一团乱,原来他明天就要走了,有可能再也不回r市。他有新事业,有新生活,有新的开始。

如此真好。

她拿起手机,把玩了一会,最终放到一边关灯睡觉。这一夜,她盯着时钟,从12指向5,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她的睡意随着天色的渐亮愈发腿散。

早上六点,小清已经在准备早餐,汉南起的大早,他看了看表,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七点的飞机,要不要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她忙着倒橙汁,头也没抬。

“宋允清,机会只有一次。”

“我知道。”她摆好碗勺,“你也说了,只有一次,已经结束了。”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叫宋汉南无奈,“那好吧,大清早给你当免费司机,自作多情了。”

小清笑了笑,“小汉,谢谢你。”

“姐弟一场。”他说:“姐,你想清楚了就行。”

六点半的时候全家一起吃早餐,苏又清很喜欢笑笑,对十天后的订婚宴也是满怀期待,宋汉南有意无意地看表,再对姐姐眨眨眼,小清视而不见装作没看到。

早餐后笑笑和她一起在外园,小清给盆栽浇水,她修剪枝叶的动作很细心。离七点还差五分钟,她的手机骤响,小清明显一怔,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到地上。

“小清姐?”笑笑担心。

“啊?”

“你电话响了很久噢。”

“哦,好。”小清接通,那头没有说话,她也沉默着,呼吸深浅交错,足足一分钟,小清的眼睛慢慢湿润。电话挂断了,只有“嘟嘟”声响,她的眼泪“啪嗒”一下落在手背,梁跃江,他在作无声的告别。

笑笑大概明白什么,不敢打扰她,悄悄地离开,小清一个人站在花园,握着手机迟迟没有放下。

七点多了,三万英尺,万里之远,梁跃江,那就这样吧,一路顺风。

r市繁荣至极,日子如常,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来人去,短暂停留,短期旅行,有人会再回来,有人再也不回。

“姐,你还好吗?”汉南走近,揽着她的肩膀说:“其实大家还可以做朋友的,让江哥给你买礼物,敲诈他,大财主。”

小清破涕为笑,“你好意思啊。”

“我很够意思的。”宋汉南拍着胸脯,“宋小姐别担心,以后我会养你。”

“谁要你养了。”捶了他一下,小清说:“我也会有新生活,会找新工作,以后也会嫁人,结婚,一切都会好的,我,我……”

“好了,不说了。”宋汉南安慰着,“姐,我知道你会过的很好,你不要哭。”

小清一抹脸,早就泪湿,“我不是难过,我也不是留恋谁,我只是,只是……”

“只是心里空荡荡,对不对?”汉南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姐,我懂你。”

可不是吗,她生长的城市,爱恨都在这里发生,可现在,那些人都走了,她孤单一个。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新生活,但避免不了内心的空荡和失落。

第二天看新闻,梁跃江抵达意大利的消息满篇幅都是,他很上镜,黑衣黑裤成熟稳重,轮廓分明的侧脸,很冷漠。

他本来就是人中龙凤,时间之下更是出色,小清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优秀,热恋之时,她已经把他当做共度一生的男人,平凡日子,平常相待。

小清关了电视,准备出去买东西,汉南“咚”的一声,丢了串钥匙到桌上,她疑问,“你干什么?”

“江哥让我等他走了之后再给你,他说你知道。”

小清捡起钥匙,那上面的花纹她当然知道,是他公寓的钥匙,特别订制,世界独一无二。

小清本来打算去超市,走到一半又折回去,拐了弯,开向另个方向。梁跃江的房产很多,这栋公寓却有特别意义,那年他们还在一起,这里是两人的二人世界。

时隔许多年,小清第一次重新回来,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掏出钥匙开门。

木兰香扑鼻而来,几乎一瞬间,小清的记忆都苏醒。房里的摆设,一点都没有改变,落地窗的周围,挂满了纸,走近才发现,那都是她曾经画过的画。

风景,人物,卡通,还有很多梁跃江,他笑,他皱眉,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做菜,完成的,画了一半的,静静挂在绳子上。一张又一张,她眼前掠过的都是旧回忆,零零碎碎的,一份又一份,填补了她记忆的空白。

最后一张是她的毕业作品,“清水泛一舟,临江念一人”,梁跃江的字迹刚硬有力,小清瞬间戳中泪点。

原来只能这样了,回忆磨灭不了,梁跃江也飞去意大利,不会像小说里那样,骗骗她其实是没走,等到她失落又重新出现,然后重修旧好开始新生活。

小清知道,走了就是走了。他不会再参与她的生活,所有的一切只能靠听说,梁跃江,你经过青春的门,不小心,踩痛了睡着的人。小清就是那个人,梁跃江是她青春里无可磨灭的风景,也是痛醒后最不能忘记的人。

在房间坐了很久,小清擦干眼泪决定离开,大门一点点关上,房间的布景也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条缝,关上后消失眼前。

“小江,不管在哪里,都希望你好好生活。”

她心里默念,乘电梯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兔小姐通宵班,撑到早上八点多,把结局传给我。

以下的ps部分是俺的一些不负责任歪七扭八的废话,如膈应到谁,请别介意,你可以跳出来吼一句——呔,你这个矬人!

ps:是的,正文已结局了。但是大家千万不要以为是be哦,冯迟这个心结已解开,小江和小清的未来就又充满希望了。

不过是意大利嘛,买张机票,咻一声就过去了~

至于何时相逢,尽待番外吧~ 破镜重圆神马的,甜蜜温馨小生活神马的,小江卖萌神马的~都会有的~

乃们还可以不要大意的鞭笞她求rou番外哟~

我知道,这丫头这几个月更新的频率太不稳定了,偶尔来丢个炸弹,刷手就走了。

丫就是这么龟毛属性,我会帮你们s她的~

不想帮她找理由说什么换工作,去了外地,没网线,鸟不拉屎的地方,网吧也难找,不舍得让冯迟死,想把结局写好点什么的。

说太多都多余,她确实怂了这几个月,我觉得乃们可以要求她码一章大船弥补你们的——当然,我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我也想看,所以才如此怂恿你们的,咳咳。

还有就是关于冯迟这个角色,貌似大家一边倒的排斥他啊,但是我想说兔小姐三篇完结文里我最喜欢的男性角色就是他了……待有空了给就给阿迟写篇长评或者同人~^^

其实她这文也写得清苦,吃力不讨好。大多数人都把阿迟看成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但是小江和小清之间真的是败给了冯迟,还是败给了小江的不成熟、不自信和猜忌?

也不在这说太多了,个人有个人看法,勉强不得的~

ps之ps:【我貌似又话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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