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江山》(全本)作者:依依兰兮 - xp1024.com
[穿越重生]《凤谋江山》TXT下载(全本)作者:依依兰兮


【文案】
穿越后的某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女帝表示鸭梨很大
继而发现原来的女帝重生成了自己的贴身心腹宫女表示鸭梨山大
继而发现女帝这个宝座有点摇摇欲坠表示巨鸭梨山大……


☆、第1章 楔子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清晨的阳光无声无息的透入珠帘绣幕的寝殿中,落在宝蓝色的毡绒地毯上。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昨晚的梦靥却还未曾结束。
  息国女帝寝宫紫宸殿中,身为女帝陛下身边首席女官的苏姑姑斜着身子坐在龙榻前小绣花墩子上,支着肘撑着下巴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两个小宫女靠在一角壁上,也是歪斜着身子垂首闭目一点一点的打盹。
  苏姑姑手上一错位,下巴猛然往下一点,她徒然一惊,醒了过来。脑中只不到一秒的怔忪,头晚的事“腾”的一下一股脑儿冒上心头,想到范院判的话,立刻睡意全消!她惊得身子一震,直直的往龙榻上望去。
  孰料,与此同时,躺在龙榻上的女帝古清华也猛然挺身坐了起来,她身姿僵硬的坐着,瞪着的乌漆漆的杏眼中闪烁着奇怪的光,望着前方发呆,紧紧的咬着唇,一言不发。
  半响,她眨了眨眼,微微甩了甩头,又是直直望着前方发呆,脸上的表情惊、惶、怯、奇、惑、怪种种俱全,看得苏姑姑瞠目结舌。
  “陛下,陛下!”苏姑姑霍然起身,因为激动,张惶着双手不知该怎么放,双眼放光,欢喜得声音发颤、呼吸急促,话在喉头打了几个转,方才利索大喜道“祖宗显灵,佛祖保佑!陛下洪福齐天,陛下——您可醒了!您担心死奴婢了!”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
  古清华一惊之后神色稍回,却仍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目光闪烁,复杂的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表情落在苏姑姑眼中,苏姑姑只当她是对昨日之事心有余悸吓着了,于是忙陪笑柔声道:“陛下刚刚醒来,好好歇着便是!陛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加倍小心,再不会让人害了陛下!”说着转头,高声向两名也已醒来侍奉在旁的宫女急急吩咐道:“你们快去,请范院判和两位太医进来!”
  “是,苏姑姑!”也已醒来的小宫女喜上眉梢欢声答应,脚步轻快的去了。
  陛下没事了,就表示她们也平安了!
  悬了一夜的心终是放了下来,鬼门关走了一遭终是保全了性命,换了谁都会情不自禁生出掩饰不住的快乐。
  古清华听话的重新躺下,望了望苏姑姑,勉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陛下!”苏姑姑见她神色渐渐如常,不似先前那般了,心中更喜,忙笑道:“等会范院判再替陛下好好诊治一回,料想便无大碍了,陛下但可放心!是了,陛下可饿了吗?奴婢这就叫人备些清淡的小食。”
  古清华不觉伸手抚了抚空瘪的腹部,空荡荡的胃部饥火上升,于是冲着苏姑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含含糊糊“恩”了一声。
  苏姑姑吩咐心腹宫女下去准备,特意吩咐拿了食材回紫宸宫小厨房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
  然后转头看向古清华,突然有些发怔。这才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神色间似乎有些怯怯疑疑的——从前的陛下古清华年纪虽不过十五但骄傲尊贵,颐指气使派头甚足,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转念一想,她年纪轻轻,一两天之间却变故叠叠,先是痛失最亲爱尊敬的大皇姐,继而遭人下毒差点丧命,试问小小的她怎么承受得了?因此而性情大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苏姑姑这么想着,不觉眼中一黯,无声叹了口气,对她益发怜惜。
  脚步阵阵,范院判等急急而来,见古清华眨巴着眼打量着他们,看起来精神甚好的模样不觉一怔,复又欢喜,上前参拜行礼之后,忙替她诊脉,跟着,又是半响无语。
  “如何?”苏姑姑心头一紧,灼灼盯着范院判。
  范院判怔了怔,回以放心一笑,忙起身向古清华躬身拱手道:“陛下龙体已无大碍,用些清淡的饮食,微臣再给开些解毒定惊养神的药丸药散,再静心调养几日即可。陛下福泽绵长,臣恭喜陛下!”范院判跪了下去,郑重磕头。另两位太医及殿中宫女太监也都跪了下去,齐声称贺。
  半响,也没听到龙榻上的古清华叫起的声音,众人俱是讶然,伏地一动也不敢动。
  苏姑姑频使眼色,古清华怔怔的却似未见一般,苏姑姑也只当她受了伤害心神不定,当下轻轻咳了一下,缓缓道:“三位大人都起来吧!你们也起!陛下精神有些不佳,该好好歇一歇了!”
  “是!”范院判规矩起身,陪笑道:“那么臣等告退,请陛下好生静养。”
  苏姑姑点点头,道:“范大人应该知道——”
  “微臣明白!”范院判缓缓接过她的话,瞟了一眼古清华,道:“陛下心力憔悴,昨日误食了点心引起腹痛,今日身子虽然小虚,却已无碍,实乃国之大幸!”
  苏姑姑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么奴婢就不送了,大人们走好!”
  “不敢,不敢!”范院判等都道“怎敢劳动苏姑姑!”由小太监领着缓缓退了出去。
  范院判心中缓缓舒了口气,揪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胸腔,却仍有些不安:陛下身子无碍不错,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昨日晚间匆匆被宣入宫,那时的古清华,脉象微弱得几乎不见,他当时便是心头一沉,嘴里自然不敢乱说丧气话,心里却想着只有等着老天开眼、奇迹发生罢了!孰料,老天果然开眼了,奇迹也发生了,不过短短一晚上,她的脉象平稳缓和,跳动节奏清晰规律,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行医几十载,他从没碰见过这么奇怪的状况!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范院判绞尽了脑汁,却是越想越乱,索性只好不想!打定主意将此疑虑烂在肚子里。
  范院判等刚刚退出去不多会,躺在榻上的古清华突然轻轻说了声“……朕,有点儿渴。”
  “奴婢该死,是奴婢疏忽了!”苏姑姑歉意一笑,忙转身亲自去斟茶,刚刚斟好,苏姑姑手握着青玉山水纹茶碗却有些发呆,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权衡一阵,她终是搁下那茶,转身过来施礼道:“陛下稍候,奴婢亲自去厨房烧水保险些,委屈陛下稍候一会儿!”苏姑姑咬咬唇,低声道:“请陛下放心,这两日,奴婢定会将紫宸宫上下内外好好的过一遍!”
  古清华眸中骤然划过一丝闪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心里已有几分明白缘由了!
  眼看着苏姑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眼波轻转,目光划过垂首敛神侍奉不远处如木雕泥塑的宫女,古清华精神顿时松了松,放松身体躺在柔软的龙榻上,怔怔望着那缀着明黄流苏的帐顶发呆。
  古清华,应该说是孟青青心底暗暗叫苦,心道这叫什么事!
  好吧,出车祸没死她很庆幸,可是,干嘛要摊上穿越这种事?穿就穿了,来个正常点的也好啊,却穿成了完全摸不清楚状况什么诡异朝代异界的女皇帝!
  为什么说诡异朝代?因为她敢肯定自己没有穿成武则天——武则天当“陛下”的时候可是有年纪了的,她瞥一眼自己凝脂般的肌肤、黑缎子似的秀发、削葱根似的纤纤素手,哪里像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
  而除了武则天,她历史虽然不精通却也知道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女皇帝!
  穿成女皇帝也罢了,偏偏这女皇帝又是被人毒死的——可见她这帝位,啧啧!
  她甚至有些闷闷的想,好端端的死了就死了呗,何苦再活过来,没准,什么毒药刺杀之类的,人家再来一次呢!
  孟青青嘴角抽出一抹苦笑,想起莫名其妙就这么失去了奋斗了多年的成果,新买的小房子才刚刚装修好、三月份才刚涨了二百块工资、单位下个月要组织去**旅游、喜欢的男人最近正对她频频示好眼神温柔得要把她迷死......还有没来得及用的SPA贵宾卡、购物卡、还有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银行存款、被套住的小额股票等等属于她的一切,现在,统统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心底是真心难过加失落!
  幸好,她是个孤儿院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否则,为了亲人,这份难过将会更深更沉!
  罢了!罢了!从此,就当自己是这个倒霉的女皇帝吧!孟青青无声长叹一声,指尖触过明黄绣龙凤的缎面锦被,暗自嘲笑自个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心疼那些已然不存在的东西!她现在要想的,该是怎样活下来才是!话说,她可不想过等死的日子!
  那个苏姑姑,三四十岁的样子,行事老练从容,谨慎细心,一看就是不容易糊弄的主,首先得瞒过她的眼睛,不能让她起什么疑心,否则,自己就惨了!
  还有那有胆子下毒的,多半是同室操戈吧?或者,是某位气势熏天的权臣?如果他们知晓了她还活着,会有什么反应?而她自己呢?手里握有哪些本钱可以翻盘?孟青青不动声色琢磨着,在脑子里将各种可能面对的情况假设得入神,连苏姑姑何时进来都不知道。
  “陛下,茶水来了!”苏姑姑温柔的声音提高了几个音阶。
  “呃?”孟青青抬起头来,猛然回神,忙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撑着身子挣扎欲起,伶俐的小宫女早已上前,一人迅速拿过一个姜黄色绣花软枕靠在床头,一人扶着她靠坐过去。
  “陛下,小心些!”苏姑姑的声音很好听,又轻又温柔又关切,孟青青情不自禁朝她微微笑了笑,就着她手里的茶碗喝了两口,看得出来,她是真正关心这个倒霉女帝的。
  苏姑姑瞳孔猛然睁大,微微有些错愕,随即也向她笑了笑。
  孟青青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惊出了半身冷汗。光是一个笑容就让苏姑姑有这种反应,她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借口先将她调遣到别处去,等自己适应得差不多了再调回来?
  孟青青觉得很有这个必要,正在盘算着这事,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小宫女低低的说话声,她不禁凝神去听,隐约听清了“湘琳姐姐……”什么什么的。
  孟青青向苏姑姑望去。
  “奴婢去瞧瞧!”苏姑姑会意,放下茶碗,转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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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穿越重生两重天
  “奴婢去瞧瞧!”苏姑姑会意,放下茶碗,转身往外走去。
  “湘琳?”苏姑姑还没出去,倒差点跟迎面进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苏姑姑很吃惊,却没生气,其他的宫女们望着那莽莽撞撞闯进来的宫女也不觉奇怪,反而一个个都面露淡淡的喜色。
  孟青青甚是纳罕,不觉睨眼细细打量那宫女,只见容貌甚是清秀,鹅蛋脸,柳叶眉,削肩膀,身材苗条,一袭鹅黄滚边绣花宫装穿在身上格外得体。只是,她的脸色格外苍白,脸上神情也有些古怪。
  “你、你已经没事了?”苏姑姑向那闯进来的宫女喜道。前日大公主古清奇遇刺时,湘琳和古清华都在身边,混乱中湘琳受了伤、受了惊吓,一回来便卧床不起,不想竟也好了!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湘琳,你才刚刚好,怎么不多休息一阵,陛下这儿,有我们伺候着呢!”苏姑姑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湘琳却脸色一变,脸色白得雪片一样,触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抬起目光,直直的目光哀怨而绝望,望了一眼龙榻上的古清华,神色微变慌忙垂首像在躲避什么。
  苏姑姑一呆,悄悄挪身退往一侧。湘琳是自幼伴着古清华一起长大的心腹宫女,在古清华眼中与别个不同。也许,她是听闻照顾服侍的小宫女说起陛下中毒之事,这才不顾病体急匆匆奔过来看陛下。那是她们主仆的情分,她本就不应多言。
  孟青青也呆了。只一眼,只需要一眼,生性敏感、感觉敏锐加上心虚的她立刻便预感到湘琳的与众不同。
  她望着她的目光,虽只一瞬便立刻掉开,但是她仍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捕捉到了那一眼中所饱含的信息!那目光,有震惊,有错愕,有痛苦,有悲愤,有不甘,有不信,有——无可奈何天地不应!
  孟青青心中徒然大震,一个怪异而荒诞的想法就这么突然的从头脑中冒出:莫非,真正的倒霉女帝没有死,而是重生在了这个什么“湘琳”的身上?
  孟青青也错愕了,瞪着湘琳,瞬间石化。
  越想越可疑!既然她可以穿越,人家为何不能重生?
  孟青青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揪得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攥着锦被,手心里满满一把冷汗。
  如果,湘琳嚷嚷着闹起来,她该怎么办?也许……不会那么倒霉吧?刚才——只是她多疑、看花了眼了……不、不会的,她目光中的感情那么强烈,她不会看错,绝对不会!
  孟青青心里七上八下,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她脊背一僵,怔怔的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一言不敢发。
  苏姑姑等莫名其妙,不知她主仆二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没上没下说笑不完的,今儿怎么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唉,是了,两人年纪轻轻,短短两日之间遭逢大变,一番九死一生下来,如何还有往日那般小女儿心境?苏姑姑心中暗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湘琳,快别这样!你这样,陛下心里怎么好过?陛下才刚刚好呢,你这样又要招得她难受了!”苏姑姑到底不忍,不觉上前轻轻扯了扯湘琳的袖子,柔声劝说。
  “……是,”湘琳垂着头,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握成拳,声音也因颤抖而带了几分凄楚凄凉,而这声音在苏姑姑听来,只当她是过于激动了。
  湘琳缓缓神,微垂着头一步一步上前,她竭力做出从容的样子,看在孟青青眼中,每一步像是用尽了全力。她来至孟青青榻前,身形稍稍一滞,缓缓跪下。
  她俯首在地,双肩颤了颤,涩然哑声道:“……奴婢,湘琳——参见陛下,陛下,陛下无碍,奴婢——便放心了!”湘琳说着,忍不住呜咽出声,她咬着唇极力压抑,两行泪水却抑制不住的簌簌而下,小小的肩膀抖个不住。
  “快起来吧!”孟青青微叹,虚抬了抬手,向苏姑姑望了一眼,苏姑姑于是上前,轻轻唤了声“湘琳”,将伏地低泣无力起身的湘琳扶了起来,还掏出手帕子替她拭了拭泪,低声轻劝:“已经没事了,别难过了!”
  湘琳轻轻点头含糊“嗯”了一声,依旧垂着头。
  孟青青虽然还不知晓湘琳跟自己的关系,但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看惯了人脸色的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以说早已糅合成了她本能的一部分,从苏姑姑等人的表现看,她也猜到个**分。再加上她暗暗观察湘琳那一跪一言一哭,已经猜得出**不离十,湘琳,就是她所占据的这具身体的本尊!
  望了望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娇弱小姑娘,想到在这个无依无靠、孤立无援、敌友不明又显然危机四伏的地方,稍稍权衡,孟青青立刻在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湘琳!”孟青青微笑着,向湘琳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湘琳一怔,稍一犹豫,便走到龙榻前,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孟青青微微一笑,突然伸手过去轻轻握住湘琳的手。虽然湘琳的动作很轻微很轻微,但孟青青还是感觉到她下意识一惊想要甩开自己,然后努力忍住,终于任由自己握着。
  孟青青心里更有底了。她相信,真正的湘琳,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
  “湘琳,你来看我——朕,朕真的很开心!”孟青青微笑着主动示好,声音尽量显得真诚。
  湘琳试探着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望向她,嘴角勉强挣出一丝笑容,然后轻轻道:“奴婢,这是奴婢的本分。”
  “你身子可大好了?要不要宣太医再瞧瞧?”孟青青依然示着好关切道,上下打量着湘琳。
  湘琳摇摇头,道:“谢陛下关心,奴婢,奴婢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孟青青舒了口气,柔声微笑道:“若是不累,便留下来陪陪朕吧!”
  湘琳脸色微变,她当然不能拒绝,只得勉强点头:“是,陛下!”
  孟青青一笑,望着苏姑姑。
  苏姑姑忙笑道:“有湘琳陪着陛下最好不过了,陛下,奴婢先出去做事了,陛下有吩咐再传奴婢!”
  孟青青一笑,目光一转溜过那几名宫女:“你们,也都下去吧!这儿有湘琳就够了!”
  “是,陛下!”小宫女们屈膝齐齐垂首答应,随着苏姑姑一起退下,将门轻轻带上。
  偌大的寝殿,顿时空荡荡起来,只剩下即将对决、打心理战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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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意难违两相叹
  偌大的寝殿,顿时空荡荡起来,只剩下即将对决、打心理战的两人。
  “湘琳,扶朕起来!”孟青青嫣然一笑望向湘琳。
  “是,陛下。”湘琳上前,轻轻扶她下榻。
  “给朕把鞋子穿上!”孟青青毫不客气的伸着脚。
  一丝怒意被迅速收回,“是,”湘琳单膝跪了下去,咬了咬牙,一手拿起绣鞋,一手扶着她的脚,机械的替她穿鞋。
  “把床整理一下!”孟青青一边轻轻拢了拢自己的秀发,一边随口吩咐湘琳。
  “是,陛下。”湘琳毫无情绪的答应着,可是看似闲适实则凝神聚精细细捕捉她情绪变化的孟青青知道,她已经成功挑起她的火气了。
  “哎呀!朕的耳环好像掉到床底下去了,湘琳,你下去帮朕找找!”孟青青又突然惊叫了起来。
  怒意自脸上一闪而过,湘琳咬咬牙,仍是应道:“是,陛下。”说着,便要趴到地上钻入床底。
  到了这时,孟青青望着她,不禁有几分佩服。
  孟青青是想试探她,故意指使折辱她好逼迫她现形没错,可是,她的最终目的不是这样的,所以,凡事还是留点余地才好。况且,她需要的“证据”已经足够了。
  “慢着,”孟青青蹲下身去,轻轻拉住了湘琳,湘琳错愕的抬起头,孟青青凝着她,意味深长一笑,徐徐道:“陛下这么忍着装着,不觉得难受吗?”
  “你——奴婢,奴婢不懂陛下说什么……”湘琳骤然瞪大了眼,身子一软跌坐在地,慌忙垂头,声音显然慌乱了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愈加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
  “湘琳是个宫女,料想平日里是近身伺候陛下的吧?”孟青青瞥了一眼脚上的鞋子,道:“可是你看看你帮我穿的鞋子成什么样?刚才,还把我的脚都弄疼了呢!你再看看床上,一个宫女连床都不会整理吗?我很佩服陛下的忍耐力,可是,有的东西不是靠忍就能掩藏的。”
  湘琳顿时面如死灰,她抬起头,望着孟青青,绝望的眼中汪汪滚下泪来,她凄然一笑,道:“不错,朕纵然骗得过苏姑姑她们,但朕骗不过跟朕一样还魂的你!方才,朕一进殿,你已经在怀疑朕了,是吗?”她轻轻拭了拭泪,昂然道:“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朕,朕害了大皇姐,本就不该——再活着!”
  湘琳痛哭不已,悲痛欲绝。刚刚醒转时,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贴身宫女的卧室,本就吓了一大跳,待到从菱花铜镜中看到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差一点点她就失声惊叫了起来。好不容易强按下心头无比的茫然、震惊和恐惧,她心急如焚,按耐不住的想要知道真正的自己怎么样了。不想,却看到原该死去的自己会说会动活得好好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混乱简直无法描述。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沉住气,瞒过了苏姑姑,却终究瞒不过眼前这一人。
  也好,湘琳凄然一笑,不就是一死么?反正,如今这般的她,还能做什么?还奢望报仇、奢望将权势熏天的议政王斗垮吗?不,不能了,她如今是一个命如蝼蚁的小宫女,她有什么本钱跟人家斗?忍辱偷生的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和折磨,死,反而简单得多了!
  孟青青一叹,伸手欲将她扶起来,湘琳一怔,愣愣的由着她扶起。孟青青拉着她一道在龙榻上坐下,幽幽叹道:“陛下,活着多么不易,为何寻死?陛下,难道不想为自己和您的大皇姐报仇吗?”
  “你?”湘琳吃惊的睁大了眼,瞪着孟青青,其意外和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刚刚醒转发现还魂在自己宫女身上那一瞬间。
  孟青青看着她不敢置信的表情,低头瞧瞧自己的身体,苦笑道:“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搞成这样,说起来,咱们俩是同病相怜!唉!”
  湘琳一呆,不自觉对孟青青少了许多敌意。不错,这种怪力乱神之事,谁也无法控制,自己冤,眼前此人何尝不一样冤?自己又何必恨她呢!
  孟青青见她神色缓了些,趁热打铁道:“我从前的日子,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何其快活!不是我说风凉话,陛下这龙椅,恐怕坐得不太稳吧?”
  湘琳一怔,目光突然沉了沉,冷冷道:“这么说,倒是朕该向你道歉了?”
  孟青青好笑的摇摇头,坦然道:“不敢当!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告诉陛下,我其实并不想占据属于陛下的东西。只是事已至此,非人力可为,咱们两人,只能用如今的身份活下去!无论怎样,这已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湘琳心中一阵激荡,不甘、不忿、不愿,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她冷笑道:“不必你提醒,朕自然知道!不然,方才朕也不会忍辱负重向你下跪、任你驱遣了!”
  忍辱负重?听着她有些忿忿的声调,孟青青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也难怪,一时之间,要她彻底冷静的接受这个现实,也着实难为她了!
  可是,她非要她认清不可!不然,将来她再来一个不甘心,背后捅她一刀,她哭死都没人说理去!
  “陛下能认清现实最好,既然如此,陛下就不该愤愤不平。从今日起,陛下应该将从前的身份当成一场梦忘掉,尽快适应新身份,这样,也可少了许多不必要痛苦!”孟青青毫不委婉说道。
  “你——”湘琳听了这话残酷而刺心,虽然知道是大实话,仍是忍不住瞪了孟青青一眼。
  “你还想报仇吗?”孟青青冷不丁问。
  湘琳身子一震,满目悲愤,咬牙切齿道:“这还用问!朕做梦,都想要那慕老贼的命!”
  “原来,你知道是谁害了你!”孟青青玩味一笑,心中暗忖,看来,那个什么慕老贼该是一位权势熏天的大奸臣了?
  “朕当然知道!”湘琳咬牙,突然瞪着孟青青,目光热烈而焦急:“你,你会帮朕报仇的,对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报仇?这个仇恐怕不容易报吧?再说了,与我何干,白白搭上这条命不值得!”孟青青半认真半玩笑瞧了她一眼。
  湘琳一怔,急道:“不,你会的!别忘了,现在,你才是息国女帝陛下古清华,是他的敌人,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你。”
  “我又不会伸着脖子等他来杀!”孟青青这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何地,她振振有词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卷一包金银逃出皇宫,从此埋名隐姓逍遥度日岂不快哉!”
  “你——”湘琳登时又气又急又惊又怒,不觉跺脚颤声恨道:“你这样,置我大息子民与何地,置古氏江山于何地!”
  孟青青用轻飘飘的眼神瞅着她,说道:“古氏江山与我何干?哦,我还没向你自我介绍吧?我叫孟青青!来自一个离此很遥远很遥远的朝代!”
  湘琳咬着唇瞪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情变幻莫测,半响,她盯着孟青青道:“朕——我,我不管你原来是谁,从哪里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古清华!古清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这江山……”
  “那么你呢?”孟青青灼灼盯着她。
  “我?”湘琳凄然一笑,眼底一片凄凉认命,一字一字道:“我是湘琳,是陛下您的贴身宫女!”
  “心甘情愿么?”孟青青叹道:“湘琳是一个奴婢,要干活,要下跪,要低眉顺眼,要见人陪笑,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湘琳的心苦涩得扭曲成一团,五脏六腑都要揉碎了,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痛,这么无助过。她好悔,好悔!
  她痛苦道:“是的,心甘情愿!从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我,就是湘琳!”她忍不住双手捧面哽咽起来,压抑的哭声令人心里发酸。她突然向孟青青跪了下去,俯首道:“陛下!求陛下以江山为重,杀了那议政王,保江山永固,社稷平安!”
  “你快起来!”孟青青叹了口气,将她拉了起来,见她这样,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陛下,您能答应——奴婢吗?”湘琳夺手不肯,眼泪汪汪抬起头。
  孟青青失魂落魄的点点头,一边扶她起来一边苦笑道:“我跟你一样,何尝有的选!”那些什么卷了金银跑路的话不过是说来逼迫湘琳下决心的,其实孟青青很清楚,那个议政王能够在宫里给女皇帝下毒,还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没准她这边一出宫,那边就有议政王的人在等着了!她恐怕连城门口都跑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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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娓娓细说前尘事
  湘琳止了泪,断断续续抽噎着,顺势起身,望着她的目光中充满感激和惊喜,她轻轻道:“虽然,我不了解你,可是我感觉得到,你比我能干多了,这个位置,你一定会做得比我好!我以为,大皇姐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了,不想,上天又把你送到了我身边,可见上苍待我古氏不薄,慕老贼千算万算,终究算不过天意!”
  孟青青,应该说是古清华了,她听到湘琳这番话,突然感到有些滑稽和不甘,好像,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先不说这些了,宫里的情况,奴婢这就细细禀报陛下。”湘琳发泄够了,悲愤够了也伤心够了,便转了话题,殷切的望着古清华。
  古清华点点头嗯了一声,愁眉叹道:“何止是宫里的情况,朝堂上下甚至整个息国的情况我都一无所知——”
  “是朕,陛下应该自称朕!”湘琳打断她。
  古清华脸上一热,当着湘琳的面总觉得有些别扭,她自小**惯了,最不喜抢人的东西,但一想将来日日都要如此也就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了,于是含糊道:“朕,还有过去关于你的一切记忆、人际关系网、你的言行举止、生活习惯、个人喜好脾性等等,朕,朕都一无所知。”
  湘琳点点头,想了想,道:“这几日陛下可推说龙体欠安,在宫中休养,奴婢会将所有的一切告诉陛下!”
  “有劳你了!”古清华展颜,心中大乐。有本尊亲自指点,这个穿越福利还不错!
  “不过眼下,朕最想知道的是这桩谋杀案的前后经过和缘由。”古清华的脸色变得凝重。
  湘琳眼眶一红,面色转悲戚愧疚,半响方轻轻叹道:“这件事,都是奴婢的错,如果……”她长长吸了口气,微微仰头凝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眼神突然就变得迷蒙飘忽起来,将一切缓缓告诉了古清华。
  原来,两日前,小女帝带着心腹宫女湘琳悄悄微服出宫出城,大公主古清奇得知暗叫不妙,连忙亲自带着羽林侍卫在离城五里多的地方将她追回。
  不料,进了都城翟凤城之后,正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遭遇了大批黑衣人的袭击,混战中,大公主中剑受伤,亏得后来羽林军副统领郁离带人增援击退了刺客。可是,回到宫中的大公主却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湘琳也因惊吓过度兼且受伤卧床不起。小女帝悲痛欲绝,失魂落魄,在大公主灵前失声痛哭自责不已,苏姑姑等想起大公主昔日好处亦无不伤感落泪。谁知议政王却趁着这个诸人心神不宁、警惕性最低的时候派人暗中下毒,小女帝饮了一杯茶之后,就有了后边的事——
  “你当时,好端端的为何要出宫出城?”古清华不禁奇怪。按理说她不可能不知晓自己的处境,居然还敢这么大胆?
  湘琳愈加羞愧窘迫,好一阵方吞吞吐吐道:“我,奴婢,是为了去见太子哥哥……”
  “什么?”古清华微觉诧异的瞪着她。太子哥哥?听这语气看这神情,关系不一般啊!可是,打哪里又冒出个太子哥哥来?
  “太子哥哥千里迢迢赶来相见,我,我不能,不能忍心不去见他,可是,”她凄然一笑:“如果我知道因此会害了大皇姐的性命,我宁可一辈子也不要见他……”她当时想,也许,这辈子今后再也无法相见了,就见这一面吧!
  见这一面的诱惑太大,大到她明知会有危险仍然不顾一切!
  古清华怔了一怔,问:“太子,是哪一国的太子?”
  湘琳缓了缓情绪,悠悠道:“是樊国的太子,我们自小一起在樊宫里长大,本来,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
  “你从小,是在樊国皇宫长大?那你什么时候回息国的?”饶是古清华素来头脑冷静,思路清晰,也让她几句话搅得头疼不已。
  湘琳望着她,目光里有几分落寞,她悠悠道:“从小,母皇对我便很冷淡,父王也不喜欢我,就是大皇姐——那时候她是皇太女,也从来不跟我玩,对我好一点的,只有二皇姐古青霜。我五岁那年,母皇便把我送到了她的好姐妹樊皇后那里抚养,皇上和皇后待我极好,自那时起,我便与太子哥哥天天在一起!我以为,我将来是要嫁给他做太子妃的,谁知去年四月,息国突然遣使前往樊国将我接回,说是,说是母皇病重卧床不起思念幼女,其实,”
  湘琳苦笑一下,继续道:“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根本就是议政王的阴谋!我还在路上,母皇便去世了!早在四年前,大皇姐已经获罪被废囚禁北苑冷宫,二皇姐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多年前离开都城镇守南疆,发誓终生不踏入都城一步。议政王,他根本就是觉得我年幼,兼且在国外长大对息国情况一概不知好控制,所以,他早打定了主意要让我继位,然后时机成熟,再取而代之!”
  古清华呆了半响,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那个议政王,是什么来头?也是古氏的亲王之类的吗?”
  “他也配!”湘琳讥诮,道:“他姓慕,叫慕弘如,是皇祖母的亲弟弟。皇祖父与皇祖母伉俪情深,皇祖母去世得早,慕弘如是皇祖母唯一的幼弟,皇祖母临终前,皇祖父答应会好好照顾他。后来,皇祖父去世前也曾好好叮嘱母皇照顾这个小舅舅,随着地位不断提高,权势不断增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后来母皇不理政事,他更是一手遮天,直至如今,党羽遍布朝野,这天下,也不知还是不是姓古!”
  原来如此!古清华轻叹点头。她还以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尊国呢,原来不是,料想皇祖父无子,这才将帝位传给了女儿,也就是先帝。不过,他为什么不过继宗室子侄呢?古代不是很喜欢这么做的吗?古清华打算这个问题以后再问,还是先问眼前的好!
  “先帝……不理政事,这却是为何?还有皇太女被废,又是怎么回事呢?你把她放出来的?”古清华问。
  湘琳道:“大皇姐被废,是被议政王陷害,父王也因此自尽身亡,太女夫也受牵连死了。继位之后,自然是我把她放出来的,为此还跟议政王起了冲突,也许那时候,他就对我们姐妹起了杀心吧!”
  湘琳沉默片刻,又叹道:“想当初,大皇姐从未正眼瞧过我,没想到后来竟一心一意为我,又因我而死;反而小时与我颇好的二皇姐,母皇去世,她都未亲临奔丧,只遣使来拜而已,我去信,她也不回,真是世事无常!”
  古清华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也难说得紧!大公主好歹是古氏后人,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奸臣欺负而不管?小时候的事么,也许是你多心了吧?”
  “也许是吧。”湘琳沉默片刻轻轻一叹,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小时候大皇姐看自己的眼神,她不信,真的是她多心。
  古清华越听越纳罕,越问疑问倒是越多,她抬头望着湘琳,试图提醒她先一个疑问。
  湘琳会意,不等她再问,继续道:“据说,母皇继位初期甚是英明,后来,后来怎么会变,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身为女儿,也不便打探母皇的事。”
  “这些事,往后咱们慢慢再说吧!”湘琳望着古清华,神色一肃,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给陛下下毒之人。此人一日不除,紫宸宫中便一日算不上安全!”
  “你说的是!”古清华目光凛然,心头一震。这,倒真是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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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但是这下毒的内奸,”古清华想了想,道:“这紫宸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包括干粗使杂活的都得重新仔仔细细筛选一遍,谁知道有几个内奸呢?既然要动作,索性就来个彻底的!回头叫苏姑姑把所有人的档案悄悄取来!不过朕想,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不会再有动作了!”
  既然失败,那议政王无论如何也没有胆子敢立刻再试一次,怎么着也会收敛一段时间,暗中窥探她的动静。正好,让她们可以腾出手来清理紫宸宫上下。
  毕竟弑君这种事跟自杀一样,没有几个人那么疯狂彪悍到一次不成立刻紧跟着又跟着来一次的!
  “陛下所言不错!这种事绝不能重演!”湘琳轻轻点头。
  二人正说谈着,苏姑姑脚步放重走了近来,隔着门高声唤了声“陛下!”
  古清华和湘琳一惊,慌忙停止密谈,二人相视一眼,古清华敛了敛神,淡淡道:“何事?”
  “陛下,议政王求见,恐怕是不放心,试探陛下来了!”苏姑姑说道,语气里满含着怒气。
  古清华和湘琳都是一愣,“让他回去,就说朕身子虚弱,不便见他!”
  “奴婢也是这么说,没有用!”苏姑姑忿忿,怒气冲冲道:“议政王不肯走,非要见陛下不可!”
  古清华冷笑,起身上前,打开了门,道:“那么就放他进来!”虽然没见过那议政王,但古清华立刻就对他反感极了!他坚持非要见自己不可,不用说,肯定是做贼心虚亲自来探虚实的。让他见见也好,不然他怎么安心?
  古清华便由湘琳陪着回寝宫,换了衣裳上了龙榻,放散了头发,靠在床头。身上穿着中单,外边松松垮垮的披裹了一件明黄绣着龙凤的外袍,做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过不多时,苏姑姑果然领了议政王来了,不过,这人总算还懂几分规矩,没敢大模大样的就往女帝的寝殿中闯,而是停在了四米多外的珠帘外头,向内瞟了一眼,慢慢跪了下去,伏地叩首道:“臣慕弘如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他话音落,古清华立刻就捂嘴虚弱的咳了起来,喘着气叫倒茶来,又说烫又说凉,折腾了好一阵,茶方入口。满意的缓缓饮了茶,她这才握着帕子拭了拭嘴角,轻轻笑道:“议政王起来吧,别老跪在那里!”
  议政王跪在那里,脸色已经绷得很不好看,心里也窝了一团浓浓的火!他这是做什么?闲着没事进来吃瘪吗?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但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无法指责她故意刁难他,她要喝水,他总不能不让她喝!她身子虚弱,他也不能不让她慢慢喝!
  “臣谢陛下!”议政王忍着心头不快起身,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腿,缓着有些酸麻的血脉。
  “陛下,”他上前一小步,拱手关切道:“听说,昨晚陛下误食了东西引发腹痛?”既然来了,他总该问一问,探一探,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态度。
  “是啊!”古清华深深凝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这宫里的人越发没个体统了!这么点小事也敢惊扰议政王!”
  议政王心中不觉一怔,有些发窘,古清华的言外之意他当然听得懂:她是在警告他,他的耳朵太长了,手也伸得太长了。
  “陛下身系天下,龙体便是有小小不适,亦是国之大事,谁敢疏忽?臣关心陛下,这也是职责所在!”议政王正气凛然,慷之慨之。
  “那就多谢你有心了!朕乃真龙天子,有上天保佑,有祖宗庇佑,小小的不适算什么?岂能伤的了朕分毫?”古清华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如水又似含讥带讽或者含带着旁的什么深意,总之议政王听在耳中十分不舒服,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不舒服来自哪里!
  “陛下所言甚是。”议政王心里突然莫名的不安起来,勉强打着精神,叹道:“此真乃我朝之大幸!不过,宫中这些奴婢奴才们怎的这般不小心?若是再有下次可怎么了得?便是这次,也不该就此糊弄了过去!陛下,臣以为该将紫宸宫中所有宫人交由尚宫局司正所调查审问,将那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责罚以儆效尤,另选靠得住的宫女太监伺候陛下!”
  “此言甚是!”古清华笑着点点头,不理会在一旁使眼色的湘琳。湘琳不禁有些恼火,议政王说得好听,古清华不知道,她却清楚,尚宫局的闵尚宫乃是议政王的心腹,将紫宸宫上下奴才交给尚宫局处置能问出什么来?不过是让议政王有机会顺便将下毒之人灭口罢了!毕竟,这人下毒古清华却未死,议政王是断断不会容忍他(她)活着的。
  “不过,”古清华却有古清华的主意,她偏着头想了想,轻叹一声,道:“依朕之见,不仅仅紫宸宫要彻查,整个宫中都要彻查!这两日朕为了大皇姐的事——唉!紫宸宫中未免疏了管理,说不准干这事的人不是紫宸宫的呢——这件事议政王你就别管了,朕要亲自指派人查!”
  开玩笑,她虽然不知道尚宫局的女官是议政王的心腹,但她抱定了一个宗旨,那就是:凡是议政王的提议,她统统都要警惕小心!
  “这,臣遵旨!”议政王脸上做出不豫神色想了想,躬身应答。实际上,他心中暗暗透了口气。古清华这么想对他来说更加有利,她怀疑的范围扩大到整个皇宫,那么他潜伏在紫宸宫中的人暴露的机会就少了很多,而他,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好好安排布置,这一颗棋子已成废子,他是决不能留的。
  “若无他事,臣告退。”议政王躬身行礼,甚是关切道:“陛下尽管好生休养,保重龙体要紧,有苏姑姑在,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陛下放心,朝中政事,臣自会帮陛下处置!”
  “那就有劳议政王了!”古清华笑嘻嘻的,心里却在骂道:啊呸!你这大白脸,还不是想自个揽权?说得也不见脸红!
  议政王一走,屏退伺候的宫女太监,湘琳见左右无人,不满道:“这下毒之人十有**是在紫宸宫中,陛下何必多此一举,将彻查的范围扩大至整个皇宫?这皇宫上上下下有多少人陛下可知道?陛下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别的不说,单是一个‘拖’字便可将此事耗得不了了之!想要真相,只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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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救牢狱林芝脱险
  议政王一走,屏退伺候的宫女太监,湘琳见左右无人,不满道:“这下毒之人十有**是在紫宸宫中,陛下何必多此一举,将彻查的范围扩大至整个皇宫?这皇宫上上下下有多少人陛下可知道?陛下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别的不说,单是一个‘拖’字便可将此事耗得不了了之!想要真相,只怕是难了!”
  湘琳虽口口声声称“陛下”,语气却是难以抑制的不满,古清华听着心头不由觉得有些滑稽,这女人口口声声要她注意注意,结果自己反倒时时忍不住暴露本质——也难怪,她知她是急坏了!
  “那不过是教议政王放心的话,”古清华沉吟,道:“你乔装出宫的消息那么快便落到了议政王的耳朵里,这宫里除了紫宸宫,还不知有多少他的人呢!趁此机会彻查一番,顺手将碍眼的都处置了,岂不是好?到时,他就是有意见也一个字反对不来!”
  湘琳神色一凛,不觉点头轻叹:“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望着古清华的眼神不禁有些复杂,她原本以为大皇姐走了她将无依无靠如水中飘萍,原来,她还是有人可以商量的。
  “陛下,不好了!”苏姑姑的声音老远传来,她少有这么惶急,一时古清华和湘琳都怔住了。
  “苏姑姑,出了什么事慢慢说!”古清华心头一紧,情不自禁揪着身下锦被。
  “陛下,”苏姑姑气喘吁吁,道:“奴婢刚刚得到消息,林芝、萧炎几个领头侍卫被议政王下刑部狱了!”林芝、萧炎等正是随大公主古清奇出宫拦截古清华的人。
  “什么!”古清华和湘琳同时失声惊呼。林芝等人武艺高强,在羽林军中颇有人缘和威望,又对古清奇忠心耿耿,是难得可用的自己人。特别是如今古清奇已经去世,己方元气大伤,已经被议政王逼入了死角,若是再失去林芝等人,那立刻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
  “哦?他凭什么抓人?”古清华冷冷一笑。
  苏姑姑哼了一声,恨恨道:“议政王说,林芝等人保护不力,以致于陛下受惊,大公主惨遭横祸,理应下狱,择日处死!”
  既然知道了林芝等人是向着古清华的,议政王怎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只将林芝等几个领头的下狱治罪,便足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岂有此理!”古清华气得心上一堵,一时却也想不出来该如何救人。对于息国的这些刑狱刑法之类的,湘琳还没给她补课呢!何况,议政王这个说法振振有辞,她想驳都驳不了!
  古清华虽然不知怎样救人,但也知道林芝等人的重要性,一时急得心头有些烦躁!眼光瞟见一旁的湘琳恍然大悟,睨了她淡淡道:“湘琳,你说怎么办!”
  苏姑姑不禁掉眼望向湘琳,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便也凝神听她如何说。
  湘琳想了想,道:“这好办!此事陛下用不着跟议政王讲道理,请陛下即刻派人带着金牌前去刑部大牢里传旨赦免林芝等人。陛下就说,就说紫宸宫不安全,唯有林芝、萧炎几个守在紫宸宫外,陛下方可安心入睡,料议政王也不能不给陛下这个面子!”
  古清华迟疑了少许,点头道:“就这么办!苏姑姑,你马上带人去赦免他们,顺便把人给朕带来!”
  “奴婢遵旨!”苏姑姑答应一声,赞许的向湘琳一瞥,匆匆转身去了。
  陛下年幼,向来任性办事惯了的,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等蛮不讲理的要求,别人提不可,唯有她提,便是议政王也不能驳!何况,议政王将大公主遇害身亡一事全部推在林芝等人身上本就不免武断,况且,此事作为君主又是当事人之一的皇帝陛下都不在乎了,他还能横插一杠子?
  果然不出湘琳和苏姑姑所料,刑部尚书虽然不情愿,除了后悔没有趁早将林芝几个整残甚至害死之外,亦不得不遵旨将人交给苏姑姑等。就是后来议政王知道了,也只能悻悻暗道:不就几个侍卫?这便如何!
  苏姑姑看到林芝等人被鞭打得衣衫撕裂,裸露肌肤触目皆是一道道紫红的鞭痕,狰狞可怖,连脸上都不能幸免,不由得俱变了脸色,暗骂刑部狱卒上下心狠手辣不是个人!
  苏姑姑做主,命小太监们将林芝、萧炎、郭怀山、林放四个先扶到太医院,让太医们给上药、包扎,又换了干净衣裳,喝了点水,用了些吃食,这才准备带他们进宫。
  不料一直沉默的四人却开了口。开口的是林芝,他很客气的向苏姑姑表示了感谢,然后说:“苏姑姑,我等面上有伤,身上亦不便,恐怕惊吓了陛下,还是过些日子再进宫谢恩吧!还请苏姑姑替我们兄弟几个先行谢过陛下!”萧炎等也纷纷出言附和。
  苏姑姑于是抬眼瞅了林芝一眼,心中暗叹。她何尝听不出来林芝语气中不冷不淡的怨恨和怒意。他恩遇于大公主的往事她也是知道的,与其说林芝效忠的是陛下,倒不如说他效忠的是大公主。可是,原本不该死的大公主就这么白白的死去了,而且事情还是因陛下而起,试问,林芝心中怎能心服?怎么肯见陛下?
  正因如此,苏姑姑更是非要将他带去紫宸宫不可!打铁需趁热,否则,林芝等回去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不平,如果再受什么人先下手为强挑拨一二,就此背叛陛下投入旁人阵营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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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林侍卫殿前辞官
  正因如此,苏姑姑更是非要将他带去紫宸宫不可!打铁需趁热,否则,林芝等回去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不平,如果再受什么人先下手为强挑拨一二,就此背叛陛下投入旁人阵营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侍卫,”苏姑姑打定了主意,一脸平静毫无表情道:“我只是个传旨的宫女,做不得旁的主,这是陛下的旨意,林侍卫几个还是去一趟的好!”
  既是旨意如何抗得?林芝等面面相觑,闷声不言垂下了头,半响怏怏道:“如此,也好。”同时,他心底亦暗暗打好了主意。
  林芝父亲去世得早,家里有长年疾病缠身的老母,有年幼需照料的弟妹。当年他还是神武门一位守门的小小兵丁,因为家穷被逼无奈,一时起了邪心与太监勾结偷卖宫里物品。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巧做头一遭时,事情便泄露被捉。
  财能通神,同伙花钱消灾,许诺只要他肯一个人承担所有罪状,将付给他家中白银百两。林芝一想左右是个死,何必拉上别人?倒不如自己扛了,一则可换来弟妹数载温饱,二则救人性命也算是为老母积阴德,于是便很爽快的答应了。
  恰好被那大胆太监偷盗的是太女所看重的东西,这件案子便落到了东宫。当时还是太女的古清奇也不知怎的心头一动,亲审此案。林芝虽然满口承认,但想到自己堂堂正正大丈夫一世,不光不彩就此而亡实在心有不甘,从未流泪的他竟哭得几欲失声,古清奇便是由他这哭声中听出了古怪,再三询问之后得知真相,感念他的孝心,又见他一表人才,武艺堂堂,不但饶恕了他的罪,还将他介绍到羽林军当差。从此之后,林芝对古清奇是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但他并非鲁莽之人,古清奇出事之后,他虽然什么动作都没有,但日日夜夜悬着心,密切关注着事情的进展。他知道古清奇一直还活着,于是在羽林军中越发努力,随着地位的升迁,结交拉拢了不少有识之士,只等着有朝一日古清奇重见天日之后为她效力。如果万一不幸古清奇遇害,他发誓,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杀了慕弘如替她报仇!
  如今,林芝已经是二等御前侍卫队长,在羽林军中人缘极好,一听说古清奇被女帝释放,他心中狂喜,但古清奇辞了亲王头衔辞了一切官职深居简出住在宫中,要联络上她实非易事,这大半年来他一直在找机会,终于在去年年前跟古清奇搭上了线!这在古清奇来看是“偶遇”的事件,其实不知花费了他多少算计和心血!
  从此,林芝充当了古清奇在宫外的眼线,暗中努力发展势力,他以为,他终于等到了报效恩人的机会,谁知这机会消逝得这样快!对古清华,他不敢恨却仍是恨的!
  但他更恨自己,如果那天不是自己多事,发现古清华微服出宫跑去禀报大公主,大公主也不会死!
  林芝等人来到紫宸宫时,古清华已经更衣梳妆完毕,此刻正端坐在正殿正中的龙椅上,身着黑色锦缎织就的广袖曲裾,上有银色丝线绣着百鸟朝凤,头上随意挽了个鬓,简单插戴白玉菊花簪做装饰,十分素简。湘琳侍奉一旁。
  林芝等人进来,纵是千百般不乐意,也不得不恭恭敬敬伏地叩首,口称“万岁!”
  “起来吧!是朕连累了你们受苦了!”古清华抬抬手,轻轻一叹。
  “卑职不敢!为陛下尽忠是卑职本分,陛下这么说折煞卑职等了!何况,若非陛下相救,卑职几人断断走不出那刑部大牢,卑职谢陛下恩典!”林芝等微滞,语气不觉缓了许多。
  轻轻起身,下意识抬眼,这才看到端坐御榻上的古清华何等打扮,见她一身质朴少饰,林芝心中一慰复一痛,慰的是,陛下总算还记着大公主,穿这般素净自然是为了替大公主守孝,痛的是不过短短两三日,不料天意难测,大公主竟是就这般去了!
  “林侍卫,”古清华抬手理了理鬓角,语气有些沉重:“这次若不是你们,朕恐怕也——唉!朕救你们,这是应该的!”顿了顿,古清华又道:“那刑部大牢恐怕也不是个好呆的地方!你们暂且回去,好生休养休养,三日之后便到紫宸宫值班,从今以后,紫宸宫的禁卫由你四人负责,朕这就下旨,晋你四人为一等侍卫,加封林芝为羽林军副统领!”
  萧炎等三人都是一滞,全都望向林芝。
  林芝诧异,他没料到古清华一下子会给这么大的恩典!心里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他不愿再这么下去了!
  “陛下,”林芝重又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道:“陛下如此厚待,卑职愧不敢当!求陛下收回成命!况且,卑职技不如人,令陛下受惊,更连累了大公主无辜丧命,再无颜呆在羽林军,求陛下恩典,容卑职离开羽林军!”
  林芝此言一出,不但古清华、湘琳和苏姑姑,就是萧炎等都吃了一惊,不知他何时存下了这个心思,三人一时傻在当地,瞠口结舌愣愣的瞅着一脸正经的林芝,不知该不该跟他一起跪下请命。
  古清华与湘琳飞快的交换了颜眼色。两人都是聪明人,尤其以湘琳对林芝与大公主之间关系的理解,很快便想到了林芝辞去公职的意思——他十有**是存了刺杀议政王替大皇姐报仇的意思!
  古清华也想到了,她霍然起身,微微仰首,向林芝努努嘴,道:“随朕来!”说毕带着湘琳转入内殿。
  林芝一愣,低声应“是!”,轻轻起身,垂首跟了进去。
  “林侍卫为何要拒绝朕的安排?”古清华长袖一摆,轻盈落座,张口便是单刀直入,盯着林芝。
  林芝身子微僵,沉默片刻,嚅噎道:“卑职——”
  “莫要说什么无颜在羽林军呆下去的话,你林芝不是这样受不得打击的人,朕不相信!”古清华打断他,眸光一凛,斜凝着他道:“可是心头怨朕?想要独自一个行刺那姓慕的老贼替大公主报仇?”
  “陛下!”林芝蓦然变色,跪了下去,湘琳眼中划过一阵痛楚,身子微颤。他惊得脸色雪白,朝中无人不知议政王重权在握处处挤兑女帝,亦知二人势如水火,但是,古清华毫不顾忌当着他的面呼议政王为“老贼”,可见心底早已将他视为自己人,也明白他确确实实是自己人。
  这份信任不容他不感动,这份直白亦深深吓着了他!
  可是,心底仍是不能释怀。死的那人在他心中是何等之神圣与无上,没人能懂!
  “难道陛下不想为大公主报仇吗?”林芝心一横,霍然仰头直视古清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加显得如刀斧雕琢般冷硬,独有眸中灼灼闪亮,似跳动的簇簇火焰。“羽林军副统领一职萧炎之武功能力威望足以担当,他的忠心与卑职无异,有他在陛下大可安心,何况陛下身旁另有高人庇护,有没有卑职亦无甚关系,卑职愿意替陛下不计一切除掉那老贼,求陛下成全!”
  “另有高人庇护?这是什么意思?”古清华大为惊奇,下意识瞟了湘琳一眼,却见湘琳也是一脸的茫然加疑惑。

☆、第8章 消嫌隙林芝表忠
  林芝眉棱骨霍的一蹙,微动了动唇,一脸神情比古清华和湘琳更加惊奇、茫然和疑惑,好像古清华和湘琳在耍他一样。
  “林侍卫,”古清华脸上顿显几分不快,不耐烦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她不来气!什么意思?倒像是她要隐瞒他什么一样!
  林芝思索片刻,迟疑道:“陛下当真不知么?那日在北华街,除了卑职数人,另有人趁乱中救了陛下,那人身手极快,当时情况混乱,卑职也没看清他的面目,卑职还以为,那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古清华眼角向湘琳瞟去,湘琳耳上两寸来长吊着水滴状翡翠的坠子微微轻晃,无风自动,古清华便向林芝道:“没有的事!朝中状况你又不是不了解,朕,哼!哪里有什么暗卫!”
  林芝诧异睁大了眼,呆了半响,奇道:“那就怪了,那日明明——”
  “你莫不是看走了眼?”古清华也不禁好奇起来。
  “卑职绝不会走眼!”林芝急着辩白,道:“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卑职绝不会看错!”
  古清华其实对当时的情形所知都是湘琳转述的,此时想要从回忆里将当时映像回放一遍都不可能,于是便不欲再纠结此事,蹙眉道:“此事以后再说!林侍卫,朕需要你帮忙,刺杀那老贼的事,从此休提!”
  “陛下此言卑职不敢当!”林芝手握成拳不由一紧,绷得紧紧的指节泛着白。
  古清华起身,缓缓来至他跟前,林芝垂下头去,只见眼前一片微微轻颤的黑色裙裾如蝶。“朕知道你的忠心,”古清华轻叹,徐徐道:“为报答大皇姐救命知遇之恩,你心甘情愿赔上自己的性命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大皇姐遭此不幸,朕知你心底对朕未必无怨——你听朕把话说完!朕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可事已至此,便是悔之无及又有何用!朕比你更想将那老贼碎尸万段!可你以为你拼着一死便能奈何他么?老贼势众,身边不乏能人异士,加上如今早已知晓你的心意,你想要靠近他怕是比登天还难!到时候你杀不了他不说,恐怕还要为他所杀!”
  “卑职不怕死,”林芝声音沉沉,缓缓说来,仰起头,深潭般的眸光清冷如冰亦凌冽如冰。
  “你是不怕!”古清华冷笑,螓首微仰,鬓边银色流苏泠泠细响,“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那老贼定要将这笔账算在朕的头上——不光是他,怕是朝臣们都会这么想,认定是朕派你去做此事!朕不怕堕了威名,亦不怕那老贼兴师逼问,大不了一死,朕也不怕!可从此这古氏江山将何去何从?将由谁人接管?大皇姐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这些,你可都想过?”
  林芝一时僵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透心的寒意却渐渐的在心底弥散开来,令他浑身冰冷如置冰窖!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行刺议政王不过是为了报答大公主厚恩,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古清华说的没错,他死没什么,但这笔账定然会派在古清华头上,古清华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只会越辩越黑!堂堂一国之君派人行刺朝中重臣而且还失败了,这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怎么看她?今后她还有何威仪可言?这只是其一;议政王因此势必愈加警惕愈加怨恨,杀机亦愈加浓重,古清华有什么能耐跟他抗衡?若她死了,息国江山怎么办?九泉之下的大公主又怎么会瞑目!大公主将这一切看得有多重要,他又何尝不知!
  罢、罢,既不能护她,便护着她想要护的人吧!如此,也不枉——
  “林侍卫,”湘琳的声音缓缓柔柔似清泉淌过,“大公主横遭不测,为国尽忠,你若真心忠于大公主,便应以她未完之心愿为重,死算的了什么?完成她的心愿,才是最大的忠,大公主九泉之下,必也欣慰,不枉栽培你一场!是去是留,你可要斟酌再斟酌。”
  “卑职愚钝,”林芝再无犹豫,叩下头去,道:“卑职甘愿追随陛下,保护陛下,唯陛下之命是从,至死不渝!”
  古清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缓缓点头叹道:“你既想明白了,朕也不多说别的!回去之后跟萧炎他们好好商量商量,将事情理个头绪,羽林军本就该属朕亲掌,朕绝不容旁人插手,你可明白?”
  “卑职明白。”林芝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古清华这是叫他在羽林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打探清查议政王安插其中的心腹,然后找机会将他们统统清理出局。
  “陛下,萧炎论武功,论能力威望皆不在卑职之下,如今羽林军副统领之职恰好空缺二人,陛下可否——”林芝试探着道。
  羽林军编制二万五千人,大营在南城琼林苑旁,按周期调配进京轮守,负责皇宫和皇城安全防卫及皇帝出巡保卫工作,共设总统领一名,副统领五名,如今副统领缺了两个名额,林芝补了一个,仍余一个。
  “此事往后再议!”古清华微微一笑,见林芝眼中露出失望的神情,她不觉又是一笑,柔声道:“朕不是不赞同你,只不过,未到时候!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二人好。等过些时候,你再具名奏请,到时朕应了便是了!”
  “是,卑职遵旨!”林芝有些困惑,仍是恭声应答。
  “林副统领,”湘琳见他这样,便微笑道:“陛下这是卖你一个人情,你可别辜负了!”
  林芝怔了片刻,恍然大悟,躬身诚服道:“卑职谢陛下恩典!谢湘琳姑娘提点!”萧炎与他素来亲近,但他跟大公主的关系无疑更为深厚,因此在古清华和大公主这边一直是以他为主,提拔他高萧炎一头萧炎断断不会有意见,但若是二人同时提至同等地位,今后谁为主?谁为副?若是有心人挑拨他二人争个高下,反为不妙!但过些日子由他向古清华请旨提拔萧炎那就不一样了,不但谁主谁副分得清清楚楚,而且也不会有损于他和萧炎之间的关系!
  屏退了林芝等人,古清华又下了道旨意,命紫宸宫大太监刘忠明带着嘉奖的圣旨和一大堆赏赐的礼物前往羽林军大统领郁离家中,赐了礼物,又将他大大褒扬了一番,无非是什么“救驾及时”、“忠勇无双”、“堪为表率”之类的。
  郁离是议政王的人,他当时不得不前往救驾也是古清奇事先布置的一步棋。
  湘琳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堵议政王的嘴,省得他对擢升林芝等人的决议诸多阻挠,但对于细节上的东西却忍不住有些不满,她觉得古清华给的赏赐太多,而且褒扬的话也太过,实在不该!认真说来,林芝等护驾不力被下狱,郁离救驾来迟也该下狱才对,议政王分明已经包庇了,她干嘛还要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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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苏姑姑细说旧事
  古清华只是笑笑,没跟她理论。赏赐嘛,是丰厚了点,但对富有天下的皇帝来说不值九牛之一毛;至于褒扬的话,她也承认有些过了,但是,说几句好话又不要钱,过了就过了呗!偏是古人把这个看的比什么都重!她不指望这样就能挑拨得郁离和议政王之间反目,但他相信议政王知道了心里肯定不会没有嫌隙。
  “林芝说的那个北华街救了你的人,你可想到是谁了?”古清华转移了话题。
  湘琳脸色蓦的一变,身子颤了颤,呆呆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半响,悠悠一叹,低声涩然道:“也许是他,也许——”她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想瞒着你,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
  “这么说你真的想起来了?”古清华眼睛一亮,兴致高昂,满怀热切的盯着湘琳。林芝言语之间对那人十分推崇佩服,想来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定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湘琳瞟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古清华,心里酸酸怅怅的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更不知古清华听完事情的真相后会是什么一副表情。
  当林芝重新提起那日的事情时,她的心中也跟着一动,当时的情况太乱,措手不及受了惊吓仓惶之下自是什么也顾不得去想,脱险之后,紧跟着又遭逢大变,先是大皇姐含恨九泉,随之是自己中毒几亡,然后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孟青青交换了身份,这几日真正是心力交瘁,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可是,林芝一提,她立刻回想到当时,似乎有那么一刹那,自己突然就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莫名的安心下来!当时未曾细想,如今细想,再联系上太子哥哥已来到息国的情况,那人,除了太子哥哥身边的夜云再无旁人!
  湘琳嘴里发苦,越想越不是滋味,天人相隔的无力之感深深的填满心间,无可逃避,无可抗拒,无能为力!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从此相见不相识,一生一世,她都与他无缘了!
  湘琳强令自己摒开那蚀骨的相思,跟古清华娓娓道来,古清华倒是替她唏嘘了一阵,却也掩饰不住心里浓浓的失望。绝顶高手护卫?没戏了!
  晚间用过晚膳,古清华唤了苏姑姑,带着湘琳来到书房,坐在大书桌后的红木软垫大靠椅上斜斜一倚,向苏姑姑笑道:“朕瞧着你欲言又止好半天了,苏姑姑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苏姑姑讪讪笑了笑,脸上显出几分迟疑,终凝色肃然道:“陛下,奴婢想了又想,那下毒加害陛下之人,奴婢十之**已知是谁,陛下不必再彻查**了。”
  古清华和湘琳皆是一凛,古清华忙坐直了身子,盯着她道:“是谁?”这人一日不找出来,始终是个隐患。
  苏姑姑瞟了她一眼,低声道:“十之**,是宫女小蝶。”
  “这不可能!”不等古清华出言,湘琳脱口惊呼。对上苏姑姑有些诧异的眼神,她望了古清华一眼,故作漫不经心继续道:“小蝶是陛下亲自从浣衣局救下来的,岂会毒害陛下?她性子单纯胆怯,这些日子以来,做事认真踏实、战战兢兢,紫宸宫上下无人不喜欢她,而且,陛下中毒饮下的茶水是她亲手所斟,亲手所递,若真是她,她岂能不避嫌?”
  “苏姑姑可有证据?”古清华也有些疑惑,不知该信不该信。当日古清华饮了茶水中毒,紫宸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软禁在偏殿,小蝶也不例外,后来古清华醒了之后才命都放了的。这个小蝶古清华也见过,如湘琳所言,是个娇娇怯怯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十五六岁小丫头,怎么也无法让人将她跟下毒之人联系起来。
  苏姑姑轻叹一声,道:“宫中人心险恶,岂能由外表就看得出来?那茶水由她亲手递给陛下,虽然逃不了嫌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因不合常规,岂非正是最好的掩饰吗?而且,陛下有所不知,有的事说起来还要说到先帝那时。先帝当初郁郁寡欢,无心政事,议政王渐渐把持了朝政之后,在宫里各处安插了无数心腹,唯有紫宸宫,奴婢敢保证,在小蝶来之前,一个议政王的人也没有!”
  苏姑姑顿了顿,接着道:“奴婢伺候了先帝二十多年,不是奴婢夸口,先帝对奴婢的信任那是没的说的,早在十年前便封奴婢为紫宸宫总领女官,负责紫宸宫上下所有事务。议政王的狼子野心和诸多恶事只瞒了陛下一个,朝中谁人不知呢?奴婢虽不敢言朝中之事,但紫宸宫的一切安排布置却都要经过奴婢,奴婢也只有在这上边为先帝尽忠,替先帝守住这紫宸宫了!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甚至是洒水烧火的粗使太监,无一不是奴婢亲自过目挑选,平日里无事从不许踏出紫宸宫半步,若有事要出去,必须得三人以上同行,不许走散半刻,更不许耽搁半分,是以议政王便是绞尽了脑汁,也无法在紫宸宫中安插眼线。”
  “那他岂有不恨你的?”古清华听得心中大畅,如此说来,这座寝宫还是相当安全的!尤其是过两天外围防卫由林芝等人负责后,更是高枕无忧了!
  “恨,怎能不恨!”苏姑姑微微仰头,语气和目光中情不自禁露出几许眷恋和敬仰,叹道:“他甚至还命尚宫局的人编排诬陷奴婢,欲将奴婢除之而后快!可是,先帝从来没怀疑过奴婢,一丝丝儿都不曾有!那些编排诬陷奴婢之人反而受到了责罚!后来,议政王生怕引起先帝疑心,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湘琳听了心底发酸,暗想难怪,苏姑姑会对她姐妹这么好,原来,都是缘于感戴先帝的恩德!
  古清华心中也不禁思潮起伏,对苏姑姑情不自禁起了几分敬佩。试想在那段步步惊心看不到尽头的岁月中,灯前月下,她得花多少的心血筹谋,得多么坚定的决心和毅力,才能守住这紫宸宫一片净土。而她所依靠的,仅仅是古凤倾的信任!在君主**的时代,主子的信任,天翻地覆之变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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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探下情女帝乔装
  “陛下您是好心,”苏姑姑向古清华无奈微微苦笑,道:“可是请陛下细想一想,小蝶既是浣衣局的人,简竹姑姑要教训她,自然也该在浣衣局里,没有理由不挑地方随随便便就在宫里打得奴才鬼哭狼嚎的道理,还好巧不巧的让陛下撞见!奴婢问过湘琳,小蝶当时哭着求饶那些话,看似无心,可是现在想想,无一不是在触动陛下,故意引起陛下的注意!”
  古清华呆着脸做出倾听凝神思索的神情,心中却只有叫苦的份,这事她还是头一遭听到,她能说什么?想了想,她只有将眼光转向湘琳,却发现湘琳眼珠子直愣愣的在发呆,脸上神情忽而青忽而白。于是她的人不由一沉。
  湘琳正在想着那日的事,突然发现苏姑姑所言甚为有理。
  那日小蝶就在前往御花园的一条长廊下挨的打,当时她哭得凄惨无比,嘴里不住求饶,说自己跟表哥青梅竹马,入宫之后天各一方相思难耐,贿赂太监只是想给表哥递个信而已,往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姑饶命云云。她当时见了听了这些,自然而然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和太子哥哥何尝不是跟小蝶和她的表哥一样?于是情不自禁起了同病相怜之感,又见小蝶娇娇怯怯容貌清秀,当即想也不想便命真正的湘琳上前喝止了那凶恶的简竹姑姑,将小蝶带回了紫宸宫!
  如今想来……
  她的心里一片冰凉。
  古清华轻轻咳了两下,唤回了发呆的湘琳,然后道:“既然如此,苏姑姑便叫人把小蝶盯死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陛下——是要确切的证据?”苏姑姑有些急,请命道:“陛下可将她交给奴婢,奴婢定能审出结果来!这等人,可万万不能再留在紫宸宫中!”
  “苏姑姑,陛下自有主意,你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盯死了小蝶。你放心,如今她既不能得手,哼,只怕有人比咱们更想她死呢!”湘琳不禁冷笑。
  苏姑姑恍然大悟,缓缓点头不语。
  “湘琳说的不错。”古清华道:“所以咱们不但不对她动手,这些日子尽量不要让她踏出紫宸宫半步,要好好把她保护起来,等到适当的时机,她自有用处!”
  苏姑姑不再追问,点点头道:“陛下谋略过人,奴婢谨遵陛下旨意!陛下放心,奴婢定能做得自自然然,保管不叫人察觉到半点儿异样!那么彻查**之事——”
  古清华想了想,冷笑道:“过些日子再说!朕要好好筹划筹划,趁此机会将那老贼安插宫中的钉子一颗一颗的拔起来!”
  苏姑姑心头一凛,恭声应是,半响忍不住轻叹:“若是大公主还在,该有多好!”
  古清华和湘琳不约而同身子微震。
  古清华是心里发虚,这位大公主的心计谋略湘琳已给她说了不少,若是大公主在,她恐怕连站的地都没有了!湘琳呢?她听出了苏姑姑的言外之意心里难受,那意思是说,如果大公主在,看到今日的陛下行事如此老练沉着,不知该有多高兴!可惜——
  湘琳心中蓦地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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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湘琳嘟囔着,不满的替古清华换上水绿色的宫女裙装,又替她梳了宫女们常梳的垂挂鬓,插戴上简单廉价的珠花,退后两步端详端详,道:“可以了!”
  古清华笑嘻嘻的将代表天子的金牌揣入怀中,笑道:“萧炎的人在后门等着,朕先去了,这里,”她环视一遍寝殿,道:“你和苏姑姑好好看着,万一议政王又来罗嗦,把他打发走!”看着湘琳点点头,她便一笑去了。
  这已经是第四天她扮成下等宫女的模样在宫里头四处晃荡,今日要去的地方正是各种宫斗小说中发生故事最多最新奇、一个叫做“浣衣局”的地方。她的身份,是莳花局送浆洗衣裳的小宫女。
  所处的时代不一样,思想和价值观念也不一样,很多事情,她无法跟湘琳解释。在湘琳看来,她这种行为简直令人不齿,有**份到掉渣!堂堂一国之君,做点什么不好,偏偏要乔装改扮成身份低下的宫女,而且还偏往什么浣衣局、冷宫、莳花局、杂务司、柴碳司这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去。
  古清华自有她的主意,紫宸宫的内奸虽然找了出来,但是宫中却并不安全,肯定还有议政王安插的奸细。当然,古清华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这些内奸凭她在宫里晃荡几天就会现形——她又不是神探狄仁杰,也不是物证专家李昌钰!她只是想多多了解皇宫的真实内幕,包括等级状况人员情况和各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以及种种残酷冷酷的事实。
  而要了解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只有身处其间从最底层进行观察和探访,那些经过内官一层一层报到她面前的消息永远都是光鲜体面的,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古清华揣着天子金牌是为了预防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万不得已时保命用的,有了这块金牌壮胆,再加上每去一处之前苏姑姑暗中细心的安排打点,以及各处巡逻侍卫的安排,古清华一连晃了好几天居然都没有露出破绽,同时也发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龌蹉事和可疑的人。
  晚间回到紫宸宫,她口述,湘琳一字一字记录在册,就连一旁掌灯的苏姑姑听了亦暗自胆寒心中愤懑,下边的奴才,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歹毒、嚣张,欺上瞒下做到淋漓尽致。
  凭着几十年宫廷生涯经验,苏姑姑根据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起因、过程、结果以及涉及到的上下左右各层人等,通过分析与推断,居然还真就圈定了好些可疑的人,古清华便命将这些人统统记录在册,只等着找机会一个一个的拔掉。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某天晚上记录完最后一个字,湘琳搁笔舒了口气,苏姑姑端上香茗,徐徐劝道:“陛下,陛下这些日子在宫中各处明察暗访,依奴婢看来,也该差不多了,是不是——”

☆、第11章 借契机清理宫闱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某天晚上记录完最后一个字,湘琳搁笔舒了口气,苏姑姑端上香茗,徐徐劝道:“陛下,陛下这些日子在宫中各处明察暗访,依奴婢看来,也该差不多了,是不是——”
  “陛下已休养了一个月,也该上朝了!”湘琳亦说,说完还瞟了她一眼。如果她再不上朝,在议政王一手遮天的情形下,她根本半点儿朝堂国政大事都不知道。
  古清华一想也是,一个多月以来,该去的地方她基本上都去了,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该动的人,也该动了!
  古清华点点头,问:“那个小蝶怎么样了?”
  苏姑姑与湘琳相视一眼,道:“这些日子奴婢只让她在内殿伺候,这丫头看上去的确有些不对劲,时常发呆,魂不守舍,也找过两三次借口要出去,都叫奴婢给挡下了!”
  “下次她再说要出去,让她去便是!”古清华微微仰脖啜了口碧清透亮的香茗,轻轻笑道。心头却是暗暗冷笑心想这丫头真是笨蛋,她想出去自然是想跟议政王的人接头禀报事情失败的经过,求取饶恕,只怕议政王早已吩咐安插宫中的眼线要将她灭口而她还不自知!
  “是,陛下。”苏姑姑想了想,又道:“今儿奴婢还说明日叫人去御花园摘些秋英重露菊回来插瓶呢,不如明日便让她去?”
  “可以。”古清华点点头。
  不出意料,第二日小蝶一去便没有回来,直到被人发现溺死的尸身从青玉湖中浮出。一同去的素莺得知消息后慌得脸色惨白,跪在苏姑姑面前只是发抖,半响才说得出完整的话,说是小蝶经过青玉湖时崴了脚,于是边叫她回来找人,谁知找了人过去却不见了她的人影,原本以为她被别人送回来了在房内休息也没在意,谁知——
  苏姑姑心知肚明是议政王的人动的手脚,不觉暗叹,便带了素莺往古清华面前禀报。
  古清华当时正传了尚宫局的闵尚宫和掌管内廷刑罚的刘司正、掌管礼仪礼制皇家规范的顾司仪在问话,一听此事立刻大怒,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声色俱厉表示了对此事的惊怒,末了又冷冷的喝问抖成一团的素莺为何将小蝶一人留下?难道不知宫里的规矩从不许一人单独走动的吗?
  素莺年纪小,牵连上了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心里已存了胆怯恐惧,被古清华这么怒一斥,哆嗦着嘴唇,翻来覆去只是:“奴婢该死,奴婢死罪”几句话,要哭不敢哭,脸憋得紫涨。苏姑姑见了,也忙跪下认罪不已。
  这一来,闵尚宫和刘司正便站不住了,二人面面相觑。闵尚宫身为内廷最高女官,手下有刑罚司、仪制司、杂务司、司膳房、司珍房、司衣房总共六局,几乎囊括了所有内廷事务,不想陛下宫中的宫女出去采个花儿就溺死在湖中,又偏偏当着她的面抖了出来!刘司正心里也正别扭,宫里素来不许独行独往,素莺不顾规矩独自一人走开,陛下抓着这事大说特说了好几句,这不是责怪她刑罚不严以致众人不守宫规吗?
  于是闵尚宫与刘司正忙上前跪下,顾司仪同气连枝,只得也陪着跪下。闵尚宫叩头道:“陛下息怒!想是,想是那小蝶姑娘不慎失足落水,陛下——”
  “放肆!”古清华一声断喝,怒道:“闵尚宫,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素莺明明说她崴了脚,怎的会失足落水?你打算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朕!”
  “奴婢不敢!”闵尚宫唬了一跳,忙道:“奴婢一定查明真相,给陛下一个交代!”
  “宫中刑罚不举,酿成此祸,奴婢亦有罪,请陛下责罚!”刘司正也叩下头去。
  古清华哼了一声,不去理会刘司正,向闵尚宫冷冷道:“闵尚宫一会说小蝶不慎失足落水,一会又说查明真相,嘿嘿,朕不知尚宫大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呢!”
  闵尚宫额上冷汗涔涔,心揪成一团突突直跳,她没想到古清华这么犀利不留情面,顿时心慌意乱,脑子里晕乎乎搅成一团,忙不迭叩头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请陛下降罪责罚!”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自然有罪!”古清华清冷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扫过她二人身上,半响,方冷冷说道。她一扬眉,冷声道:“朕要罚你们,你们可心服?”
  “服,服!奴婢心服!请陛下降罪!”闵尚宫和刘司正心头又是一紧,想也未想下意识便回道。这种话哪一个奴婢没说过呢?
  “好!”古清华却不让,沉声道:“朕就罚你二人到刑法司静室面壁思过,你二人手上的工作暂时交由身边掌事负责,直到此事水落石出为止。苏姑姑,这件事由你彻查,你可以传问宫内任何一人!”
  “陛下……”闵尚宫和刘司正身子一震,不约而同抬起头,愕然惊讶的望着古清华,便是一旁陪跪的顾司仪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奴婢遵旨!”苏姑姑却已轻巧应声,叩首领旨。
  闵尚宫嘴唇动了动,睫毛下垂,眸中徒然闪过一阵阴寒恶毒的光芒瞟过苏姑姑,嘴角微抽,却是恭声俯首道:“奴婢罪有应得,奴婢领旨!”她是议政王一手提拔上来的,小蝶出事,正是她听从议政王的安排灭的口,经手此事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她才不信苏姑姑能查到什么!既然她已经被罚面壁思过,正好借此躲过此风头,如此说来反而是好事一件!
  闵尚宫心中一片平静,刘司正就不那么好受了。她是闵尚宫一手提拔上来的,对闵尚宫忠心耿耿,感激得五体投地,也帮助闵尚宫做了许多自己并不太懂的事,也曾在闵尚宫示意下判了许多糊涂案子,但她并不是闵尚宫一伙,眼看古清华如此震怒,一开口就是关禁闭,而且好像就在等着她们的话说出口好顺着爬杆,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待刑法司的人将闵尚宫和刘司正带走,古清华再无心议事,将顾司仪也屏退。这时,湘琳上前躬身道:“陛下,请准许奴婢随同苏姑姑一起彻查此案。”
  “好。”古清华意味深长望着她们嫣然一笑,道:“你该更懂朕要的是什么。”
  湘琳笑道:“奴婢再不懂可不是傻子了?陛下前些日子那么幸苦装扮宫女得来的资料消息岂非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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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迅雷不及拔内奸
  湘琳笑道:“奴婢再不懂可不是傻子了?陛下前些日子那么幸苦装扮宫女得来的资料消息岂非作废?”
  说毕,二人相视一笑。苏姑姑默默瞅了她二人一眼,突然才发觉,不知何时,古清华跟湘琳是越来越有默契了!而且,古清华的心计,也比从前老辣太多!
  就在闵尚宫和刘司正在刑法司里面壁思过隔绝的这段时间里,宫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苏姑姑和湘琳查的是小蝶离奇溺死之事,但不知怎的,却牵扯出宫里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阴暗龌蹉事,受牵连的宫女太监无数。铁证如山之前,谁也无法抵赖!
  甚至,许多事件查到最后,矛头直指闵尚宫等中、高层女官或者太监头领,贪污受贿、草芥人命、欺上瞒下、偷卖宫中物品、胆大妄为使用违制品、偷藏贡品、在宫外置办宅子等等无所不有,无一不是死罪。
  十天之后,这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罪状连带证据证人呈现在闵尚宫眼前时,闵尚宫目瞪口呆,眼前一黑,痛苦大叫一声,顿时晕死过去。古清华毫不留情,立刻罢黜了她的尚宫职位,将她下狱。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闵尚宫一倒台,宫里上上下下一窝蜂的都来咬她,将八百年前的旧事都翻了出来,这其中有恨她来报仇的,也有跟她一伙心生胆怯坦白从宽的,古清华正好趁此机会,将闵尚宫一党除得连渣都不剩。闵尚宫上吊自尽,剩下的人,按照各自的罪恶等级,一律杖责后赶出宫,或发配边疆,或遣去守陵,或遣送出家,或罚至太庙,总之,宫里是一个也不再留,当然,也有的罪大恶极,承受不了该得的杖责而毙命的。
  自此,闵尚宫一党连同某些在古清华和苏姑姑看来很可疑的人员消失殆尽,这其中包括刑法司刘司正和司珍房的钱司珍。
  宫里上上下下无不心惊胆战,风气为之一新。
  处置了这些人之后,苏姑姑与湘琳便进行善后,挑选擢升了平日冷眼旁观取中的人补替空缺的职位,包括此次清洗亦受到牵连的掌管各地进献贡品的内府,也由苏姑姑的亲信出任大总管。而整个皇宫的守卫不仅仅是紫宸宫,皆由林芝负责,林芝又以人手不够为由,请旨擢升萧炎为副统领,古清华自然准奏。至此,皇宫大权完全回到了古清华的手中。而郁离等与议政王走的比较近的只能负责外廷安全——羽林军本是皇帝亲掌调度之禁卫,要怎么安排还不是古清华一句话的事。
  湘琳和苏姑姑俱是兴奋不已,连呼“痛快!”,尤其湘琳说:“欢喜得睡觉都要笑出声来!”
  古清华只是笑笑,并不觉得有多了不起。试想像闵尚宫这种身居高位又有强硬靠山的上层女官,岂有干净的道理?要扳倒她需要的只是时机,完全不缺少证据!小蝶的死,就是一个恰当的切入点,古清华和湘琳趁机抓住了这个切入点,要怪只怪她自己运气不好罢了!
  这件事,就是议政王,也一个干涉的字说不出来!
  一来这是内廷之事,他最多指使内府的人进言几句,他自己是完全没有权力介入的;二来苏姑姑和湘琳动作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就牵连出了一系列证据,人证物证俱在,议政王即便能够说话以他的聪明也会置身事外,没有牵扯到他身上,他已经很满足了。
  果然不出所料,议政王在府上气得胸膈隐隐发痛!不知骂了闵尚宫多少句“饭桶!”他没想到她这么笨,这么蠢,弄死个小丫头居然闹成这么大动静,真是死有余辜!她怎么就不想想?古清华那小贱人才刚刚中毒差点死去,对这种事她能不心惊胆战能不彻查吗?那就不会做得自然一点?
  她死他一点也不心疼,他心疼的是,被古清华这么顺藤摸瓜一牵一扯,他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已毁十之**,而且如今宫闱管理十分严厉,又是刚刚经过这一件人人心惊的大事,谁还敢轻举妄动?有也等于没有了!
  议政王很快发现,失去了对皇宫的掌控权,他也失去了许多实际的好处。
  没多久便要过年了,全国各地陆陆续续便有贡品进到京城,交到内府。往年,上等的贡品总是先送入议政王府,次等的才送入宫中,可是今年,便说上等货,便是次等、次次等也轮不到他府上了!毕竟,这时候谁有这个胆子呢!
  议政王还罢了,女人家小性,眼睁睁看着往年都有的上等茶叶、锦缎、皮裘、老山参、珠玉古玩、瓷器、香料、首饰脂粉乃至各种山珍海味、果脯面点都没有了,议政王妃却十分极其的不快,整天在议政王面前抱怨,议政王不厌其烦,忍无可忍,终于狠狠的训了她一顿。
  王妃委屈,嚷嚷道:“一个大男人,在府上训老婆有什么能耐?在外头还不是对着一个小丫头片子磕头下跪!若是没有王爷,那小丫头片子能当上皇上吗?这种忘恩负义之人,王爷您竟容忍她,往日的威风哪去了?外头的人面上不说,心里怕是大牙都笑掉了,连臣妾都替您不值!”
  这话正戳到议政王的痛处,他一时恼羞变成怒,恨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那小丫头——哼,本王先前是小看了她,如今本王既知晓了她的底细,本王未必会输给她!”
  “哼!”王妃鼻孔里冲出一股气,带着不屑。
  议政王顿时想起冯士夫的分析,说是女帝恐怕不简单,这件事谈不上有预谋,但绝对是将计就计的绝妙做法,此人心计之狠绝非寻常,提醒他往后要注意。议政王赢了十几年,突然之间吃了瘪,无论怎样都受不了!
  冯士夫的话原本是中肯的好话,听在他耳中却刺激得他心火一阵一阵的往外咕噜咕噜冒,再也没法冷静下来,此刻又听见一向来对自己恭维佩服得五体投地、视自己为天神一般敬仰的王妃也甩出这种不屑的眼神和声音,他更加忍耐不住,眼一瞪,冷笑道:“你哼什么?本王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若有主意,你倒是说说看!”
  “哼!”王妃又是一声冷笑,道:“闵尚宫倒台了,咱们就不能安排旁的人进宫吗?总比这么干坐着好!”
  “愚蠢!”议政王胸口一闷,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主意?重新安排人进去?她当皇宫是议政王府呢!果然是妇人之见!
  “愚蠢什么愚蠢!”王妃徒然提高了声量,嚷道:“那小丫头片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纳皇夫了!这还不是王爷您一句话的事!”
  议政王眼中一亮,面上闪过一丝笑意,顿有醍醐灌顶之感。
  不错!女帝是该纳皇夫了!而皇夫又谁来当,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爱妃所言,倒有几分道理!”想到这,议政王一怔去了几分脸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连日黯淡的情绪为之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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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玉湖畔逢风雨
  眼近年关。
  经过古清华雷厉风行一番整顿与大换血之后,虽然皇宫还是那个皇宫,但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至少,身为女帝的安全感不知提升了多少个档次!宫女太监们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举止言行也小心翼翼多了,更是不敢如先前那般对新帝心存蔑视,背地里还添油加醋编排取笑(古清华微服私访期间听到不少)。
  血的教训让他们彻底认清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子!虽然这血不是他们的,但却比他们的来得更震撼些。毕竟,这血若是他们的血,恐怕他们就不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呆在这儿了!
  这日天气很好,是难得的冬日暖阳,阳光灿烂如金,天空格外明净透亮,湛蓝如一整块上等的琉璃,叫人的心情也不觉澄亮起来,一扫连日来的阴晦沉闷。
  用过午膳,古清华便与湘琳带着两名小宫女一道往青玉湖边迤逦而去。往常她是断断不敢轻易在宫中游玩走动的,但如今已不一样了,无论在哪,都是她掌控之中。
  青玉湖在皇宫西面,呈月牙状,湖面宽阔,烟波浩渺,水光粼粼,是御花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湖中凸起三座连成一线的不规则小岛,岛与岛之间有造型各异的汉白玉拱桥连接,远远可见岛上翠色葱茏,朱红碧阁,飞檐斗拱,白石如画,湖畔遍植垂柳桃杏,依着地势点缀着不少亭台楼阁,此时虽是深冬无可见百花争艳、奇葩异卉之绚烂如锦,但仍是打理得分外精神,耐寒的苍松翠柏、山茶杜鹃等修剪得整整齐齐。
  站在湖畔远眺,视野开阔,心胸亦为之一朗,呼吸之间水汽茵润,沁人心脾,温暖的阳光冲淡了几许冬风的严寒,令人耳清目明,倒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难得领略的滋味。
  “不知道春天时,万物吐新,百花绽盛,这儿会是怎么一幅画卷!”古清华抬眸远眺,迎风飒飒,衣裙翩跹。
  “美不胜收。”湘琳瞟了一眼垂手站在远处的宫女,悠悠轻叹道:“离开息国那时虽然还小,对这青玉湖,我却一直都记得!那时最爱和湘琳来这儿玩了,春日柳丝嫩黄,垂泻如瀑,如光似影,桃杏绯红粉白,如霞似雾,黄莺儿、百灵鸟滴沥掠过穿梭其间,一过便惊起飞花一片,地上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各种新奇明媚的花卉,浅水近处新荷嫩稚如小儿拳拳舒展,一圈一圈儿铺展在水面,还有抽芽的水仙、菖蒲、黄姜交织铺陈,漂亮极了!还有各种放养的鸳鸯、凤头鸭、彩鸬等水禽个个争艳,那时光是瞧着湖水,便能挨上一日时光。”
  她螓首微抬,望着粼粼跃着银光的湖面,眼神不禁有些迷离起来,古清华轻轻侧脸瞟了她一眼,不由一怔,她轻眨睫毛,如蝶翼颤动,目光幽幽,深沉如潭,竟辨不出那回忆中是喜是悲是怅。
  “大公主、二公主呢?哦,还有先帝和先皇夫,难道——他们都不陪你?”古清华不觉问。
  湘琳身子轻颤,蓦然收回迷离的眼神,定定的瞧着古清华,微微摇头苦笑道:“你我便是一体,什么事我都无需瞒着你!实话说,我自己也纳闷的紧,我不知道自己曾经做错了什么,母皇看我的眼神有时甚是奇怪,我感觉的到,她其实并不喜欢我——不然也不会将我送去樊国了。父王待我挑不出哪里不好,但跟对大皇姐、二皇姐却不一样,小时不知,如今想来,才知我与他之间是多么的疏离!至于两位皇姐,大皇姐平日压根不搭理我,连瞧我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也只有二皇姐对我好些,不过,她很忙,也有自己的事,嫁了驸马之后,就更加顾不上我了……”
  古清华听得一头雾水,将湘琳这话细细想来又想去,不是局内人什么都想不出来。她便笑道:“也许是你多心了!天家骨肉亲情本就凉薄,你的母皇、父王和皇姐对你疏离冷淡,这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吧?”
  古清华不禁暗想,你小时候没个亲人疼着,也是可怜!难怪当初死活不肯回来了!唉,我还不是一样?连自个父母长什么样、姓谁名谁我都不知道呢!
  “也许你说的对吧!”湘琳浅浅一笑,出了一会神,又低声幽幽道:“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不回来我都不会有一丝儿遗憾,可是今日站在这儿,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忘记这儿!谢谢你,你比我强多了!”
  古清华脸上一热,下意识别过眼光不去看湘琳那温柔感激的眼神,她明白她是谢她替她做了原本该她做的事,可是鸠占鹊巢的本来就是她啊,听了这话怎么都不能坦然受之。
  “如今言之为时过早呢!”想到朝堂之上议政王那副当家作主、大包大揽的模样,古清华不禁心烦。湘琳自然感同身受,也不由无声一叹。
  “陛下,陛下!”小宫女素莺、宝鹃突然上前,躬身施礼道:“陛下,您瞧那边天色暗了下来,恐怕有雨,还请陛下回紫宸宫吧!”
  古清华和湘琳往西边天际一看,果然,乌云层层聚集,阳光不知何时也疏薄暗了下去,风一吹,浑身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古清华尚未答话,噼啪作响敲枝打叶,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触肌冰凉,寒意袭袭。
  “陛下,这——”素莺和宝鹃望望周围,但见林中有座四角飞檐的凉亭,一指忙道:“陛下请过去那边避一避雨,奴婢这就回去拿雨具披风。”
  “胡说!那儿四面无遮无挡,这天暗了下来,大冬天的又是刮风又是下雨,陛下着了凉如何是好?我记得绕过南边这一片假山便是一片香樟树林,林中有座秋声院,还不快带路!”湘琳蹙着眉低喝,四下一望,才发现她二人沿着湖畔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已越走越偏,接近御花园的边缘了。
  “不错,快带路!”古清华抬手挡着雨点顺着湘琳说道。若是现代那具皮糙肉厚的身体,受这点风吹雨带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这具娇生惯养的身子那就难说了!换了灵魂,这身体可是没换!
  “是……”素莺和宝鹃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神色间都有些疑虑,嘴里意意思思的答应着,脚下却是一步未动。
  “放肆!”湘琳不觉恼火,瞪着她们俩,辩了辩方向,窜身上前引路,道:“陛下,请随奴婢来!”才刚刚赢了议政王一仗,若是古清华此时病倒了,那可怎么好!
  素莺和宝鹃猛然回神,唬了一跳,叫了声“陛下!湘琳姑娘!”慌忙抢上前引路。
  转过假山,进入香樟林,因枝叶密集,雨点倒是小了不少,但风吹阵阵,却透着寒意,几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湘琳打量这座林子,心中不觉惆怅起来,当年夏日,她常常和宫女们在这里面捉知了采野花玩耍,那时这林子修整打理得整整齐齐,不想如今这般荒凉,杂草丛生七零八落,枝干凌乱无章,就连那石甬小道都半被落叶枯枝掩盖了!真正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秋声院是一座**的两进小院,内有三楹两进两层四方楼阁一座,湘琳原本以为这院子必定更加破败,不想四人来至廊下阶前,却发现竟透着几分生气,至少,那阶下小范围内地上打扫得甚是干净,门檐虽旧,却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湘琳不禁一愣,古清华也有些狐疑起来。
  站到廊下避雨,素莺便抬手拍门,古清华和湘琳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心中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住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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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稚子何辜锁深宫
  站到廊下避雨,素莺便抬手拍门,古清华和湘琳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心中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住在这儿?
  “谁呀!”半响后,才听见一个中年妇人破锣似的嗓音响起,嘴里碎碎念着由远及近,听起来十分不耐。
  在宫里,这还是头一遭遇上这种情况。
  古清华嘴角轻翘差点要笑出声来,湘琳却是眉头一蹙而过,十分不惯这妇人的粗俗。
  “吱呀”一声,脱了漆略显斑驳的大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看起来全身上下都很大的中年妇人吆喝着嚷道:“我说,号丧呢你们,敲什么敲!”她料想这种天气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不会出门、来的必定是小人物,加上在屋里待得好好的硬是被人叫出来开门心里火大,一出口便是粗言秽语。
  湘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对这种人,她连出言教训她都觉有**份,当下沉着脸站在古清华身旁不吭声。古清华却只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比这难听多了的骂人话她都听得发腻了,这算什么!
  “闭嘴!”素莺柳眉倒竖,掏出紫宸宫的令牌在那妇人面前晃了晃,喝道:“你不要命了吗?乱嚷嚷些什么?还不快快见过陛下!”
  那妇人眼睛睁得老大,嘴也张得老大,张着双手放不下去,如同顶头霹雳轰去了魂魄,魂灵出窍还未还原。
  陛下?陛下!
  “真、真是陛下?”那妇人想是吓晕了头,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大胆!”这下子连湘琳都忍无可忍了。
  那妇人被她这一喝猛然回神,也不管脚下如何,“扑通”一声重重跪下,趴在地上磕头,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道:“奴……奴婢——参见陛下……陛……陛下恕、恕罪!”
  古清华见她这狼狈样子忍不住掩口“扑哧”一笑,含笑道:“不知者无罪,你且起来说话!”
  那妇人还在唧唧哼哼琢磨着古清华的话是不是客套话,湘琳不耐斥道:“陛下叫你起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迎陛下进去,莫非要陛下在这吹风淋雨不成?若是陛下感染了风寒龙体生恙,你担当得起吗!”
  “是、是!奴婢遵旨!”那妇人赶忙爬起来,粗手粗脚的拍了拍身上衣襟,谄媚陪笑道:“陛下请,里边虽简陋,倒可遮风避雨,陛下且将就将就!”
  古清华点头轻轻恩了一声,走了进去,听了她这话颇有水准不觉认真瞟了她一眼,她大概四十多岁,身子粗壮,四肢粗大,头上盘着圆鬓,插着荆钗,倒也整齐,大嘴巴,脸如圆盘,鼻子有点儿塌,面皮倒是白净,眼睛小而黑亮有神,乍一转,透着隐藏的机警精悍,一身暗红格子粗布衣裳浆洗得发白,整个人看上去透着干净利索。
  “你叫什么名字?”古清华不禁笑问。
  “回陛下,奴婢莫合。”莫合谄媚着恭声笑答,那笑容却不太令人讨厌。
  古清华又是轻轻点头“恩”了一声,不再言语。
  “陛下,您请!姑娘们请!”莫合殷勤小心的推开门,将古清华三人迎了进去,忙快步上前,不管不顾用自己的衣袖使劲擦了擦一张一米多长的破旧木榻,陪笑道:“陛下请!”
  古清华上前坐下,环顾四周,虽然入眼一切陈旧斑驳,家具也少得可怜,但却收拾得颇为整齐。
  转眼间莫合又从缺了口的黄褐色粗陶茶壶中倒出茶来,双手捧着递上去,陪笑道:“这儿没什么好茶,奴婢也不敢让陛下喝,陛下且捧着暖和暖和手吧!”
  湘琳听她这么说快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古清华乱吃除了紫宸宫之外的东西的。
  “倒是你有心了!”古清华一笑接过。
  “你一个人住在这?”古清华眼光一扫,身子动了动,捧着茶碗含笑问道。
  “嘿嘿,陛下……”莫合只是谄媚着嘿嘿的笑,笑得那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只见牙不见眼,嘴里哼哼哈哈的其实半点内容也没有。
  “陛下,”素莺和宝鹃却上前跪下了,向古清华叩首低声道:“启禀陛下,这儿住的是大公主的独子古,古耀之小殿下……”
  “什么!”古清华大吃一惊抬起了头,湘琳胸口一震,咬着唇,垂在身畔的手不由一紧。
  古清华扭头望向莫合,挑了挑眉,眼神甚是凌厉。
  莫合没想到素莺和宝鹃会这么说,一时措手不及呆在了那里,随即暗暗叫苦!
  她是大公主古清奇之子古耀之的乳娘,四年前古清奇家破人亡被打入宫中牢狱,三岁的古耀之也不能幸免。莫合主动要求陪着古耀之,于是便一起被关押在这香樟林中的秋声院。
  因古耀之年纪还小,这香樟林又地处偏僻,过得一年多,看守的人见莫合和古耀之都深居简出,平日里一步路也不多走,一句话也不乱说,也就渐渐松懈了下来,只是吩咐不许出香樟林一步,其余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日古清华和湘琳等前来,才会一路无人进了这秋声院。
  香樟林地处偏僻,每个月只有两名老太监前来送两次米面等食物和一些简单低劣的生活用品,因此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莫合根本一无所知。女帝突然驾临,不由得她不吓了一大跳,试问,前废太女的独子囚禁在此,当朝皇帝前来,能做什么好事?
  莫合不知,素莺和宝鹃却是知道的。古清华对大公主的宠信有多深,那都是她们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之所以没有早早的向古清华邀功禀报古耀之殿下的消息那是因为古耀之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她们压根想不起来!别说她们,就是整个皇宫中,恐怕也没有几个能想的起来!
  但是此刻见了,那就不一样了,此时不禀报请功更待何时?依古清华对古清奇的宠信,绝对不会对古耀之薄情!
  “陛下,小殿下自一岁起便在此处,如今刚过四岁而已。小殿下胆小怯弱,不惯见人,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恕罪!”莫合暗暗叫苦,“扑通”一下又重重跪下,磕了个头,谄媚着笑禀。她拿不准古清华的来意,但想着越是将古耀之说得弱小胆小,古耀之便多几分安全。
  古清华不由轻叹,一岁的孩子,便锁禁于此,该如何度过这四年时光?何其无辜!她眼角一睨,瞟了湘琳一眼,湘琳面无表情,却是努力睁大着眼,不让眼中凝成的泪水滚落。
  “快快带他过来,让朕好好瞧瞧!”古清华挥了挥手。
  “是,陛下!”莫合只得答应,磕了个头爬起来。趁着起身的时候偷偷瞧了一眼古清华的脸色,心下稍安。
  不一刻,莫合牵着古耀之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子映入眼帘,身子瘦小,一身藏青粗布衣裳虽然旧却裁剪得很合身,高高束着发,薄薄的唇有淡淡的血色,鼻梁高挺,额头很宽,五官轮廓分明,浓浓的眉,大大的眼,见了古清华等人眨了眨眼并无胆怯,只是头一回见这么多人,有些懵懂和茫然。
  湘琳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浑身无力差点软下去,望着古耀之的眼神蓦地变得温柔似水,惊喜交加。
  “来,过来,让朕瞧瞧!”古清华向他笑着招了招手。
  “小殿下,快参见陛下,这是陛下!”莫合俯身温言嘱咐,用力捏了捏古耀之软乎乎的小手,眼神无声提示:方才乳娘是怎么教你的?
  古耀之挣开莫合的手,上前几步跪了下去,俯首磕头,稚声稚气道:“古耀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古清华听着这奶声奶气的清亮童音,心里有些发酸,向他伸出了手。
  古耀之似是一怔,恭恭敬敬应了声“是”,轻轻起身,走向古清华身边。
  古清华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嘴角扯出温和的笑容,转向湘琳道:“大皇姐有后,朕深为欣慰,朕想把耀之带回紫宸宫好好抚养栽培,你觉得怎样?”
  “陛下隆恩,大公主九泉之下亦感激不尽!”湘琳颤声答应。
  “莫合姑姑,你呢?可愿继续照顾小殿下?”古清华含笑。
  莫合姑姑猛然睁大了眼,张大着嘴,又一次呆住了!
  愿意!她岂有不愿意的?这些年尽心伺候着殿下,不就盼着想着这一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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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文渊阁帝师抄书
  冬日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会雨便停了。不需收拾,古清华牵着古耀之的手,后边跟着湘琳、莫合等人,就这么走出了秋声院。
  一路行来,所见宫女、太监无不侧避一旁躬身行礼,眼角微抬,瞥见小小的古耀之,年轻宫人俱是怔住不明所以,年纪大些的,也疑惑寻思了好一阵方才估摸着想到古耀之的身份!无不如素莺等人一样大为懊恼:怎么竟把大公主的遗孤给忘了?这是多大的一件功劳!
  回到紫宸宫,古清华还未说话,苏姑姑已抢步上前忙笑道:“陛下可是回来了!奴婢正有事禀报——”眼光一转,瞟见一旁正睁着乌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向自己的古耀之,苏姑姑身子大震,那焦急的语气不觉硬生生刹住,瞳孔骤然放大,心底酸酸涩涩,又悲又喜又惊,双手不由一紧,猛然抬头望着古清华,颤声道:“陛、陛下,这,这可是,可是大公主的——小殿下?”
  “是!正是大皇姐的独生子,朕的亲侄儿古耀之!”古清华笑盈盈点头道:“往后,朕会留耀之在紫宸宫,请名师教导,苏姑姑,你下去找几个得用的宫女,今后随着莫合姑姑一起伺候耀之!”
  “是,是,奴婢遵旨!”苏姑姑眼眶不觉红了,稍稍侧身抬手拭了拭眼角。
  是啊,大公主还有这一根独苗呢!这怎么不叫她欣慰?每每想起大公主横遭惨祸便令她扼腕叹息,却忘了她还有血脉留存于世上!唉,怎么会忘了呢!这小小的身子里流的是大公主的血,姓的是大公主的姓,他便是大公主生命的延续,大公主未完成的心愿可以由他来完成,大公主的仇也要由他来报!
  苏姑姑心里自怨自责,一时又叹,一时又火烧似的激动难已,五脏如沸,五味陈杂,酸酸涩涩,不知何感。
  古清华微微一笑,没有去打断激动得有些失态的苏姑姑,转身吩咐了湘琳和素莺几句,命她们先将古耀之和莫合带下去休息,又命传尚宫局派人来替古耀之置办衣袜鞋帽等一切用品。
  湘琳对姐姐本就愧疚,有此机会为小侄子尽点心力正求之不得,当即痛痛快快答应着,强按着心底的欢喜,牵着古耀之去了。
  古清华好笑的瞧了一眼还在发呆出神的苏姑姑,偏着头甩了甩,笑道:“苏姑姑方才说正有事要禀朕,到底是何事?”
  苏姑姑猛然回神,忙敛身恭敬又有些气愤道:“这事说起来,实在是太可气了!陛下大可趁此机会将议政王替陛下选择的三位帝师退掉……”
  古清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一边往殿内走一边细听。待听苏姑姑说完,却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教她《论语》、《大学》、《中庸》这一系列的那位帝师沈流连悄悄的进入文渊阁抄书,谁知被萧炎等人无意中发现了!
  文渊阁乃是皇室藏书阁,自然是国中顶尖级的藏书阁,天下所有的书籍、各种珍贵的古籍无所不有,在这书籍贫乏、阅读手段落后的时代,这是每个读书人向往而不可及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只有皇帝可自由出入,便是太子太女或者其他皇室成员想要入内也需皇帝恩准,更不用说其他大臣了。沈流连竟敢私自入内,罪当欺君,杀头也不为过的。
  翰林院集中了全天下拔尖的读书虫,多的是人嗜书如命,这沈流连正是其中尤其拔尖的一个。
  沈流连自打做了帝师之后,在御书房给古清华上课时,休息时间站在廊上,便可望见那阔大庄严的五层四方建筑,心中痒得猫爪似的,想要进去看一看的愿望一日比一日强烈。后来发现防卫松懈,那读书人不该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往那边拉似的!终于有一天,他战战兢兢魂不守舍懵懵懂懂不知怎的就去了那儿。守门的两位小太监哪想到会有人不奉旨就敢过来?何况对方还是饱学的一代鸿儒、当今天子之师!是以问也没问就直接开门让他进去了!
  打那之后,沈流连就像中了蛊似的,时不时便过去,一去就在里边呆上小半天,恨不得将铺天盖地的珍贵书籍据为己有!
  他自然不敢将皇家书籍盗走,越爱越爱、爱不释手于是又起了抄书的念头!这一天也算他倒霉,出来时碰上巡逻的萧炎等人,萧炎等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便上前盘问,他本是清高清白之饱学儒士,做这等事本就心虚,那禁得起人盘问?越发支支吾吾起来,一句话没说完脸都红了!萧炎等更加疑惑,不料还不等进一步盘问,他抄好藏在身上的书籍掉了出来,于是就——悲剧了!
  好在萧炎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是议政王推荐的人,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也没有怎么难为他,只是将他带到了紫宸宫,要将这事禀报古清华处置,古清华恰好不在,苏姑姑问明了情况,便将沈流连留了下来跪在偏殿候命,命萧炎等先行退下。
  古清华听完这事,想着平日里严肃不苟、凛然正气的沈流连那副模样,想象着他被萧炎等当场逮住的模样,忍不住咬着唇吃吃好笑。
  苏姑姑愣了愣,不懂她为何发笑,仍旧按着自己的思路抑制不住的激动道:“陛下,这沈流连好大的胆子!藐视皇家,假传圣旨,陛下重罚他,便是议政王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古清华摆摆手,却笑问她:“你觉得这沈流连人怎么样?”
  “什么——什么人怎么样?”苏姑姑愕然。
  “就是,他给你的第一印象如何?撇开这件事不说!”古清华整整沉丝坠坠的玫瑰红锦缎长裳含笑道。
  “这个——”苏姑姑偏着头眨眨眼想了想,望着古清华有些迟疑道:“奴婢觉得,此人仪表不俗,气质出众,颇具儒士大家风范,倒像是个耿直之人!唉,真是人不可貌相!”怎么这样的人竟也投入了议政王那奸贼门下!
  古清华不觉点头笑道:“朕跟你想的一样!”她肘弯支着,手掌撑着半边脸,笑道:“也许,他不是议政王的人!”这人何止耿直,简直就是固执加迂腐!脑子里就一根筋!
  “可他若不是,议政王怎么会推荐他给陛下呢!”苏姑姑神色一滞。
  古清华瞟了她一眼,含笑不语。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再加上他偷偷抄书这种“幼稚”得可爱的行为,加上他被萧炎等捉住之后一点儿辩解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红着脸感到羞愧的反应,古清华敢断定,沈流连绝对不是一个卑鄙小人!而他之所以投在议政王门下,一定是被议政王花言巧语哄骗了,压根没有看清议政王的真面目!
  议政王虽然权势熏天,但是大权在握这些年做了不少弄权仗势的恶事,虽然朝中无人说什么,但清流一体绝对人人心底都对他有一本不满的账!沈流连作为清流中颇有地位威望的一员,他投入议政王门下,这对议政王的形象工程来说是大有用处的,难得碰上这么一个呆瓜,议政王乐得收用!
  “将沈流连传来,对他客气些!”古清华坐直了身子含笑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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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沈太傅柳暗花明
  “将沈流连传来,对他客气些!”古清华坐直了身子含笑吩咐。
  “是。”苏姑姑恭声答应,转身去了。对于古清华的决定,她越来越懂得不必问看看就明白的道理!
  沈流连穿着一身熨帖得平平整整的湖蓝长袍,略显花白的头发高高束着,垂在肩头背后整整齐齐,下颔半尺长的稀疏胡子也纹丝不乱,但瘦削容长的脸此时显出了几分羞愧和苍白,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比平日下跌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罪臣沈流连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流连一撩袍子跪下磕头,顿首无颜抬起。
  身为帝师,做出这种“贼”的行径,他还有什么脸面教导天子?原本就满心愧窘的他此刻见了古清华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同时,一种悲凉的感觉缓缓划过心间:他明白,此生的仕途,已然毁了!
  “沈太傅起来回话!”古清华微笑着抬了抬手,向苏姑姑努努嘴道:“给沈太傅赐坐!”
  一时殿中响起轻轻的抽气声,沈太傅和苏姑姑不约而同睁大眼望着古清华,两人都呆住了!
  “罪臣不敢!”沈太傅胸口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奴婢遵旨!”苏姑姑立刻行动。
  沈太傅到底傲不过古清华,斜签着身子别别扭扭、忐忐忑忑的坐下了,双手一会儿放在膝盖上,一会儿捏了捏衣襟,一会儿又放下去,简直不知怎么样才好。
  像是家常闲话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古清华拂了拂袖微笑道:“听说沈太傅去了文渊阁?”
  “微臣死罪!”沈太傅身子一凛,吓得起身又要跪下。
  古清华抬抬手止住了他,好笑道:“太傅快别如此!读书人嗜书如命这是雅事一件嘛!再说了,那些书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又有几个人跟沈太傅一样懂得珍惜与欣赏呢?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太傅你说呢?”
  古清华说毕含笑凝望着他,眼神纯澈坦然,没有丝毫的嘲弄或者说反话的意思。“陛下……”沈流连语带哽咽,心口暖得发酸,喉咙口堵得一塌糊涂,想想他自己都觉得丢人:几十岁的人了,居然有想哭的冲动!
  “苏姑姑,”古清华说着扭头吩咐苏姑姑,道:“差人给萧炎传话,就说今日之事乃是误会一场,沈太傅实际是受了朕的口谕前往文渊阁的!太傅乃斯文之人,定是那些粗人侍卫们言语粗鲁态度恶劣吓着了太傅,以至于太傅当时情急解释不清起了误会,告诉他好好管教他的属下!去吧!”
  “是,陛下!”苏姑姑眸光一跳,瞟了沈流连一眼,有些明白了古清华的意思。
  “陛下!陛下!陛下如此维护,罪臣无地自容呵,无地自容!罪臣肝脑涂地亦不能报答陛下隆恩之万分!”沈流连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叩首不已,鼻间窸窣带着哭腔。他是真的感动极了!发自肺腑的真心!
  如果古清华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别说还做什么帝师了,革去功名、逐出翰林院都是轻的,重则足以流放三千里乃至杀头,而且,还要在儒林中留下笑柄!他这一生的清誉名誉,将会彻彻底底的完蛋永无翻身的机会!试问,他怎么能不感激?
  议政王错矣!女帝陛下宽厚仁德,大有仁君之风啊!看来,王爷是与我一样,误会了陛下了!沈流连不禁在心里暗想。
  “沈太傅快起来!如此岂不失态?”古清华含笑相劝。
  “罪臣失态,陛下恕罪!”沈流连忙收声抬袖拭了拭眼,重新站了起来,在古清华的示意下重新坐下。身为一代儒林宗师,失仪失态这种事是比失命更要严重的。
  往常,只有他板着脸引经据典的指责古清华这里失态那里不守规矩礼仪,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轮到古清华来指责他失态吧?而且,他还心悦诚服的听从了!
  古清华心中松了口气,经过此事,这位平日里唐僧似的太傅恐怕再也不好意思指责她什么了吧?
  “太傅若是喜欢文渊阁的书籍,往后便大大方方的进去阅读便是了,若是想抄便抄,只有两点,一是不许将里边书籍带出,二是不许令书籍有所毁坏!太傅以为如何?”古清华不但饶恕了他,跟着又笑盈盈说了这句令沈流连做梦也不敢想的话!
  沈流连微张着嘴,睁大着眼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天上掉馅饼这种事真叫他遇上了?
  “沈太傅?”古清华饶有兴味好笑的瞧着他。
  “微臣谢陛下隆恩!”沈流连激动难耐,霍的起身,躬身拱手亮声答应。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如此诱人的机会,理智终究没能控制他的嘴巴,心里想什么,嘴巴老老实实的照实全部吐露了!
  “沈太傅太客气了!”古清华摆摆手,笑道:“横竖那些古籍朕也看不懂,放着也是放着,白糟蹋了!”
  沈流连不觉眉头微蹙,对古清华这种不思进取的态度不太满意,身为帝师,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劝道:“古人云开卷有益,书籍乃良师益友,对陛下来说更是治国智慧之源泉,陛下有空,该多读些书才是!”
  古清华微微一怔,肚子里不觉暗暗好笑,心想这个人还真是迂腐的紧!心头蓦地一动,脸色一黯,叹道:“朕身为天子,是该多多看书,古人说以史为镜嘛,可是朕——”她说着瞟了沈流连一眼不语。
  “这是臣的疏忽,”沈流连忙道:“先讲论语和四书五经是议政王吩咐的,王爷生恐太深奥的陛下一时不懂,故而先打几年基础。既是陛下提了,明日起,微臣便也给陛下讲史籍如何?”
  “如此甚好!”古清华大喜。史书晦涩难懂,一个个字她还认不全呢,更别说自己看了,有名师指点,何乐而不为?哼,议政王,又是议政王,什么打好基础?她又不需要考进士状元,打什么基础!不过,沈流连貌似对议政王很忠心的样子,她并不想此刻与他起什么争执!何况她深知,她不争,议政王自会争,她越是一句话也不说,而议政王越是说她的不是,沈流连只会越偏向她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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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拜新年各怀心思
  “朕还有一事,不知沈太傅能否答应?”古清华又笑了笑。
  沈流连微微迟疑,这才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微臣能做到的定然不敢推辞。”
  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望了沈流连一眼,道:“沈太傅可记得古耀之?大皇姐的独生儿子?”
  “小殿下!”沈流连脸色蓦地一变,点了点头,望着古清华疑疑惑惑。
  “耀之是大皇姐唯一的骨血,朕今日方知他仍在冷宫里才刚刚放了出来,这孩子看去甚是聪明伶俐,朕想请沈太傅往后好好教导他,不知沈太傅可愿意?”古清华道。
  “陛下仁德,微臣深为敬服。”沈流连施礼缓缓说道:“然,微臣以为,大公主所犯之罪乃是先帝钦定,陛下赦免大公主已属天恩,至于小殿下——陛下赏他一身富贵足矣!”
  沈流连话里话外意思很明确,古清奇乃是先朝废太女,古清华夺了她的帝位她岂有不恼的?如今她又是因为古清华而死,古耀之既然是她的儿子,对古清华而言实在是大大的安全隐患,古清华不应该培养栽培他,赐给他富贵已经可以算是最大的恩惠了!
  古清华叹道:“仁君以仁德治理天下,朕若是连一个孩子都感化不了,何以教化天下臣民百姓?”说着这话时,古清华自己都恶寒了一把,但她知道,这种话对沈流连这种人是最有用的,她悄悄瞟眼,果然,沈流连看她的眼神充满着敬服和钦佩,那是一点点都不掺假的!于是她又接着道:“何况,孩子是无辜的!而且也是朕皇室一员,放之任之,朕于心何忍?朕还指望他将来跟大皇姐一样,成为一代贤王呢!”
  “陛下如此心胸,微臣惭愧!”沈流连望着古清华几乎要冒着星星眼了,当即当仁不让慨然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倾心尽力,教导小殿下!”
  转眼就过了年,这是古清华来到息国过的第一个年,天家皇室过年不比民间寻常百姓之家,种种繁缛之礼仪规矩数不胜数、烦不胜烦,别说是古清华,就是湘琳自己也是不太懂得的。为了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二来生怕失了礼数叫臣下笑话失了威仪,二人便商量着,以大公主丧间心情沉痛为由,下旨一切从简,将能省的都省下了。
  议政王本来不太愿意,因为皇家礼数实在太多,每年他都能找着机会好好整治整治几个得罪轻视了自己的臣子,而且他也盘算着要好好的谋划谋划,叫古清华出个大丑,若是一切从简,岂不是白费了一片心思了?
  若是别的事,古清华强不过他没准就答应了,但这事不行啊,那一套一套的规矩执行下来,折腾的可是自己!这一点上,她和湘琳都保持着高度的一致,其坚持的程度就连最讲规矩的苏姑姑也无可奈何,更不用说议政王了!
  议政王一肚子不痛快回家,脸色阴沉沉的,一抬手便拂了几案上名贵的羊脂白玉瓶,看着粉碎在地跺上几脚犹不解恨!
  先是沈流连那个古板迂腐脑袋一根筋的家伙跑过来摇头晃脑捻须垂首的跟他大说特说古清华的好话,张口闭口就是陛下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不住的说自个往常定也是误会了陛下了,还“好心”的说可以替自己跟陛下解释,冰释前嫌什么的,那心悦诚服的赞赏语气让他别扭窝火得不得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绞尽了脑汁来搪塞他的“好意”。如果不是看在此人在清流当中资历极深的份上,他真想当时就跟他撕破脸!
  于是他当时就想,这沈流连不是最重礼仪吗?很好!只要古清华在这上头狠狠栽个跟头,他再痛心疾首在他面前挑几句话,不愁沈流连不改变那可恶的看法,可是,偏偏古清华就要一切从简了。
  天子要节俭,讲孝悌,他争执几句也就没了话说,只得作罢!但心底那一腔无名怒火越是越烧越盛,烧得他九九寒天竟觉得浑身热燥难耐。
  看来,是该给她找个皇夫了,省得天天生事!
  议政王咬牙切齿的想。
  议政王尚在谋划这件事,不想议政王妃在年后就有了行动。
  大年初一,照例各王妃、有品级的诰命夫人等都要按品大妆进宫拜年,议政王权势熏天,连带着议政王妃亦水涨船高,大年初一这日,自然也是她第一个进宫给古清华拜年。
  等级不一样,拜年时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一些旁支王妃、郡王妃或者等级较低的命妇,整整齐齐打扮了,却只是进殿朝着龙椅磕个头,献上礼物,然后由苏姑姑等品级较高的掌事女官引到偏殿喝一盏茶,然后赐给一两盒御制的点心、新式的宫绢花等也就算了,常常连古清华的面都见不着的!品级再稍微高点的,古清华也就是一次召见好几人,赐个坐说三五句闲话、走个形式也就散了!
  但是,议政王妃不一样,古清华不但要见她,而且还要堆起笑脸好好的招呼她,赐坐赐茶赐点心,末了她走的时候还要赏赐诸多的金银珠宝首饰、上用绫罗绸缎、御制吃食点心以及其他的礼物。
  正月初一一大早,天才没亮,古清华便起来梳妆打扮了,这日要见的人都是按品大妆,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恰梳妆好,还没来得及用早膳,素莺便垂手来报:议政王妃求见给陛下拜年!
  “这么早!”古清华有些惊讶,于是起身,吩咐一声“传!”
  从镶嵌着错金银点红绿蓝宝石喜上眉梢缠枝花卉纹的水晶琉璃大镜子中瞧了瞧自己的妆容,云鬓高耸,点翠簪花珠光点点,戴着镶嵌着无数颗龙眼大小珍珠的金翅凤冠,额前及两旁长近一尺的飞翘金翅缀着细碎的金色流苏,一走一动间金光闪闪,泠泠有声。耳上吊着大如鸽卵莹润澄澈的红宝石坠子,项上则是赤金蟠龙翔凤的项圈,一身如孔雀展屏的金色绣龙凤吉服,镶着寸许的大红边,白玉对襟盘扣将腰身略收,裙裾三层环绕而上,外边套着同色近乎透明的广袖外袍,裙摆阔大曳地,贵气逼人。再加上精心描绘过的五官,愈发衬显得威严无限。
  古清华瞅见,倒自己把自己唬了一跳!
  议政王妃见了她,也不禁唬了一跳。不过大半年不见而已,谁知那光会使小性子发脾气的丫头片子竟也生出这般威仪来了!议政王妃俯首叩拜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寻思:到底是从前错看了她或是她已经长大了?或是,因为这身衣裳的缘故?她觉得,多半是因为后一个原因。
  与此同时,古清华也睨眼打量着她,工工整整的大红描金花纹出风毛对襟褙子,下边是齐脚面的大红撒花襦裙,十分华丽富贵,盘着高鬓,簪着点翠镶宝石的金雀芙蓉冠,眉目如画,鬓若刀裁,颧骨略高,嘴唇薄薄,眼光一瞟,光芒四射,整个人透着一股骄傲的精明能干。
  “王妃快快请起!一早进宫,辛苦了!苏姑姑,快给王妃赐坐、上茶!”古清华微笑抬手,仪态优雅大气。
  “臣妾谢陛下恩典!”议政王妃起身又屈膝行了一礼,抿嘴微笑道:“给陛下拜年这是臣妾的荣幸,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何谈幸苦!”
  湘琳悄悄白了她一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荣幸?羡慕不来?这人还是那么爱显摆!
  古清华微笑不语,待她坐下,赐了茶和点心,便有一句没一句同她扯些闲话,无非是家里好不好?除夕夜怎么过的?如今都城里可都流行些什么样式的首饰衣裳妆容等等。
  议政王妃一一回答,与她一句来一句往相谈甚欢,只是偶尔瞟向她的眼光有些诧异:去年她也进宫拜过年,古清华可完全没兴致跟她扯这些啊!
  不过,这倒正好,谈话气氛活络了,她才更好开口说要说的话。
  不多会,说到各种新奇古玩等物上,议政王妃说着说着便起身陪笑道:“陛下,臣妾正有一物要献给陛下,请陛下赏脸!”说着从袖中顺势取出一个狭长小巧的描金红木锦盒,双手高举过头向上奉着。
  湘琳见她嘴里说着献礼,却跪也未跪,忍不住微微蹙眉,心里甚是不快。但古清华却是眼睛一亮,饶有兴致盯着她手里的锦盒笑道:“哦,是吗?议政王妃看得上眼的东西必是稀罕,湘琳,快呈上来!”
  “是,陛下!”湘琳忍下胸腔中的火气,缓缓走下来,将那锦盒接了过去。
  古清华其实倒并不见得对这礼物有多么好奇,只是见议政王妃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洋洋自得的神情,跃跃欲试想要说什么的神态,她是想听听她献上这礼物到底想做什么?不然,不连同其他礼物一起献上,何必多此一举?所以,她决定好好的配合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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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思前后女帝起疑
  “果然是好精致东西!”古清华轻轻打开锦盒,拈出盒中那串大如拇指、颗颗圆润光洁的紫檀佛珠串,拿在手中,一股檀香特有的淡淡香味窜入鼻端,令人心旷神怡。她细细端详着,挑眼向议政王妃嫣然一笑,道:“这般上等的紫檀手串便是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件来,王妃真是有心了!”
  “陛下喜欢就好!”议政王妃眉开眼笑,陪笑道:“只是陛下谬赞了,臣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呢!实不相瞒,犬子慕臻去年下江南,在杭州灵隐寺里拜佛,与灵隐寺苦禅大师颇为投缘,这是苦禅大师所赐,带在身边可以庇佑平安,最是灵验不过的!今日臣妾入宫,犬子特意嘱咐定要献给陛下,说是这等有灵性的宝物,不敢占享,唯有陛下才有资格享用!”
  “哦?”古清华心里倒是“咯噔”一下,不太明白议政王妃,或者是慕臻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紫檀佛珠颗颗圆润,光泽发亮,一看就是极好的材质和极好的雕工,而且香味也较寻常所见更加纯正、悠远雅致延绵不绝,非五百年以上老树所不能有,再加上是息国赫赫有名的苦禅大师开过光,倒真是难得得紧!
  “那,就谢谢议政王世子了!”古清华嫣然一笑,一边暗暗打量议政王妃的脸色,一边当着她的面将那佛珠串子套上了皓若霜雪的手腕上。
  “陛下此言臣妾怎么当得起!小小心意陛下肯笑纳,便是臣妾母子的福气了!”议政王妃更是笑得脸上像开了朵花似的。眸中微微放光,难掩兴奋。
  古清华心中愈加疑惑,不懂她有什么好兴奋的?
  “臣妾不敢再叨扰陛下,臣妾告辞了!”略略再说了几句话,议政王妃便起身行礼欲退。
  “新年里的,王妃府上怕是也忙不开吧?那朕也就不留王妃了!”古清华笑了笑,命苏姑姑好好将议政王妃连同赏赐送到宫门外。
  “这个王妃,她什么意思?“古清华抬手取下腕上串珠,偏头向湘琳问道。
  湘琳冷笑:“陛下这还不明白吗?还不是为了慕臻那混蛋!”
  湘琳说起慕臻就一肚子火气,当初先帝去世,她守灵的时候见过那小子,那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是更长了由内而外一身的纨绔气质,轻浮不堪,尤其那双往人身上滴溜溜直转的贼眼,让她一见便咬牙切齿恨不得叫人挖出来的冲动!
  “慕臻?”古清华满是疑惑反问。
  湘琳真是恨铁不成钢,忍着耐性无奈道:“陛下还不明白吗?议政王妃这是做媒试探来了!”
  “啊?你是说她想要朕做她的儿媳妇?”古清华讶然,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议政王妃是跟她帮慕臻讨要官职来了!
  她不是古人,对这种以联姻达到控制另一方目的的手段见识得太少,可是湘琳不一样,从小长在宫廷之中,她虽是任性,却不是傻,这种事情确是见得多了!
  “不!她是想要姓慕的小贼做您的皇夫!”湘琳咬牙切齿瞅了古清华一眼,心想平日里那么机灵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脑袋变成了榆木疙瘩一般?如果不是近日并无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湘琳非要认为她又被另一个灵魂穿越附身了不可!
  古清华目光霍然一跳,怔了半响。皇夫?原来她身边还空着一个皇夫的位置!想想就觉得有点儿滑稽,可是——
  “你说,这是不是议政王的意思?”古清华顿时玩味的笑了笑。
  “不会!”湘琳无比坚信的摇摇头,道:“定是议政王妃自做的主张。若是那老贼,才不会试探陛下呢,而是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迫陛下,打陛下一个措手不及!”
  古清华不觉点头。不错,议政王不会这么蠢。这一来相当于打草惊蛇,对他没有好处。毕竟,她与议政王乃是敌对的关系,除非被迫万不得已,否则,她是绝对不会娶他的儿子,而要达到逼迫的最好效果,当然是以事先半点儿风声不漏为上策!
  “不过,这正说明了那老贼也有这个意思。”湘琳瞟了古清华一眼,淡定的说:“陛下,您确实该考虑立皇夫了!”
  “你——”古清华睁大了眼,顿时气结。
  她是一国之君,又已经成年,理所当然的要“娶”皇夫,不然,议政王不会答应,朝臣不会答应,清流儒林不会答应,国中百姓都不会答应!没有储君,“不孝有三”的罪名往她脑袋上一扣,谏劝之言定会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到时候,烦都得烦死!如果不答应,势必大失民心。这是其一。
  如果不立皇夫,不大婚,就意味着尚未成年,在朝堂之上,她便得不到开口论政的机会,朝臣们也不会将她当成正经的君主,许多权力也无法收回手中,只能任议政王摆布。这是其二。
  如果议政王当真要将慕臻“嫁”给她,定会选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恰当的理由,如果她拒绝,双方之间的对持将又一次显在明面,目前双方力量悬殊,这对她没有好处。这是其三。
  古清华想得有点发晕,宁愿晕过去算了!尤其是看到一脸淡定,不关己事的湘琳,她更是不甘心、不情愿。这明明就该是她的事,凭什么让她来承受?她甚至有些恶意的想像,如果此刻是真正的古清华遇到这件事,她一定哭得肝肠寸断,哀哀欲绝,要知道,这可是意味着她永远失去她的太子哥哥了啊!现在倒好,她一脸淡定,居然还振振有词跟她说她应该立皇夫了!
  好吧,虽然是她“娶”人家,但这只是字面上的花样掩饰而已,实际上,男女之间那点事仍旧没变。让她一个女人跟自己厌恶的男人做夫妻,不管是她“娶”还是她“嫁”又有什么分别?
  “陛下动作要快,”湘琳继续说着,古清华气急败坏正要跳起来反驳的时候,湘琳已经接着说道:“明日陛下便可下旨从朝中重臣、亲贵世族之中公开亲自挑选皇夫,最好,这事先跟沈流连说,由沈流连领头上奏,且看那老贼有何话可说!”
  古清华几欲张开的嘴巴重新闭上,不错,只要她抢在议政王之前开口,议政王便是有再好的理由也无法再说。既然一定要立一个皇夫,那还不如索性公开海选,选一个看得顺眼的也好!
  运气好的话,没准恰好挑上看对了眼的一生的良人呢!古清华这么想着,不由怦然心动,悠然神往,满怀期望,心口也有些热热的起来,没先前那般排斥了。
  “陛下,”苏姑姑不知何时已回来了,也不知她听了多久,听到这她轻步上前,施礼道:“以议政王妃的性子,没准回去便会跟王爷说起今日之事,陛下若要先下手为强,不宜拖延至明日。”

☆、第19章 颁圣旨海选皇夫
  古清华和湘琳相视一眼,心头俱是一震。
  “借此机会,陛下可以光明正大的调阅朝臣亲贵世族卷宗,瞧瞧各家各府之间究竟是怎样盘根错节的关系,亦是好事一件!”苏姑姑又道。
  “姑姑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古清华立刻起身,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道:“今日前来拜年的各家王妃、诰命夫人就由姑姑应付了,朕这就拟旨去!”
  大年初一才过了不到半天,便被古清华一道密旨宣进宫,沈流连大吃一惊,以为有什么大事情发生,急急忙忙的换了衣裳立刻就随着前来宣旨的太监往宫里奔!
  进了紫宸宫御书房,看到古清华和湘琳都好好的在那儿,他悬着的一颗心才重新落回胸腔,无声舒了口气。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流连恢复了从容的神态,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上前,一撩袍子磕下头去。
  “沈太傅快快请起!”古清华含笑,道:“来人,给沈太傅赐坐,上茶!”
  即时便有穿着水红绣花宫装的小宫女上前安置,末了古清华摆摆手,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湘琳一个,不等沈流连开口问,古清华秀眉轻蹙,叹了口气,神色郁郁瞟了沈流连一眼,道:“沈太傅,朕昨日梦见母皇了!”
  “啊!”沈流连低呼一声,望了古清华一眼,情不自禁站直了身子,神色肃穆恭敬,道:“陛下?”
  沈流连当年最早是由古凤倾提拔上来的,是以对先帝十分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如今,大年初一古清华这么风风火火等不及的宣他入宫,一开口又是说起这个事,可想而知这个梦绝不简单。
  先帝怎么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沈流连以目相示意。
  古清华见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肚子里暗暗好笑,面上却仍是忧心忡忡,道:“朕不孝,未能在先帝面前侍奉一日以尽为人子女之责,反而要先帝为朕操心。先帝说,朕还未有皇夫,未有子嗣,她心里——很不踏实!”
  “陛下!”沈流连脸色大变,起身郑重的跪了下去,拱手齐面严肃道:“事关宗庙社稷,这是大事,难怪先帝不放心!”
  “朕也是这么想!”古清华无力一挥手,叹气道:“依沈太傅之意,此事该如何?”
  沈流连想也不想,其实也根本不需要想,自然而然顺口便道:“自然是选立皇夫,替皇室开枝散叶!”
  古清华不由恶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开枝散叶?原来这词换了性别也能照用不误啊!
  “那么,该如何选立呢?”古清华循循善诱。
  沈流连稍稍沉吟,道:“陛下乃九五至尊,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皇夫无论从德、才、品、貌、出身都要一等一,方能配得上陛下!”
  “这样的人天底下能找得出几个呢!”古清华不由好笑,道:“朕也不求别的,只要相貌端庄有大家风范气度,家世清白,心地善良有德性,再稍具才华便行!朕的意思,当公告天下,从朝中重臣及亲贵、世族、名门中挑选,太傅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陛下想的周到!”沈流连想了想也觉得正该如此。
  “那么——”
  “陛下放心!微臣回去便写奏折,待初三一过,上朝时便呈递陛下!”息国定制,每年腊月二十八起至初三日,衙门封笔,百官放假过年。
  “朕可以等,可是,何必教母皇忧心呢?”古清华苦笑了笑,又道:“太傅文思敏捷,妙笔生花,不如此刻便写奏折,岂不便宜?”
  “这——”沈流连有些瞠目结舌,若有所思的瞟了古清华一眼,眉心微蹙,终是忍不住硬着头皮道:“那樊国太子——”
  古清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想想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别说是女皇,就是一般平民女子,哪有像她这样恨嫁的?也难怪连沈流连这样的人都觉察出了两分不对劲。不过,他还真是有才,文人的思维果然是跳跃性的,他居然能联想到樊其英!
  “太傅,”古清华混不着意的好笑起来,嫣然道:“太傅难道不知樊国太子乃是樊国储君吗?”她古清华就算看上人家,人家堂堂一国太子、未来的国君也不可能进了她的“**”啊!
  沈流连似是不信,但瞧她的神色坦然自若,完全不像做作装出来的轻松,他终于点点头:“既如此,微臣遵旨!”
  他没有去注意一旁湘琳的脸色。湘琳咬着唇,满脸痛楚哀伤,她明白,古清华跟太子哥哥,是再也不可能了!而小小的宫女湘琳,跟太子哥哥从来都没有过可能!
  这一世,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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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议政王差点要跳起来,瞪着王妃半响才厉声吼道:“你说,你今日进宫,试探了那丫头片子是否对臻儿有心?”
  “王爷!”议政王妃唬了一跳,脸色瞬间发白,没想到丈夫的反应这么大,她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赔笑道:“王爷息怒,那丫头——陛下对咱们臻儿颇有好感呢,妾身觉得——”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议政王用力一甩袖子,沉着脸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怒火又一次“轰”的升腾起来,烧得他脑子里一阵一阵发晕。
  古清华那小贱人会对臻儿有好感?她有没有脑子!亏她说得出来!
  他和古清华势如水火已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一个是平静河面下的暗涌激流,一个是爆发在即的火山,表面上看起来都波澜无惊,彼此能够相安无事,实际上矛盾没准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上次失了手,暂时他不敢轻举妄动,皇宫禁卫的权力又被她收回了一大半,紫宸宫的保卫他的人更是半点也插手不上,她一步一步的举动都是在防他,她会对他的儿子有好感?笑话!
  “这件事不能再等了!”议政王焦急的背着手踱来踱去,猛然顿住脚步,无奈一叹,转眼瞥见王妃还站在那里发呆,不由又烦躁起来,斥道:“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去!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知道吗!还有,”议政王声音转厉:“往后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你再自作主张,听见了没有!”
  “妾,妾身知道了!”议政王妃一甩帕子,扫兴赌气转身去了。一边走一边心头犹自愤愤,闷气暗生,再怎么说她也是有品级的王妃,居然当着丫环下人的面这么训斥她,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议政王迅速召集手下心腹智囊,筹划着如何逼迫古清华答应立慕臻为皇夫,想到了古清华各种可能的反应以及该如何应对之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初四由礼部尚书出头上奏了。
  慕臻一听说自己可以娶到千娇百媚的女帝,想到那高高在上的皇夫之位,兴奋得两眼放光!再一想宫中那么多漂亮的宫女,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凭着强大势力的“娘家”做后盾,偶尔偷个腥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吧?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今后父王的养子慕天南见了他也得下跪叩头参拜!哼,他可是从小就讨厌这个人……
  这么想着,他的心不禁更加热了起来。
  可惜,还没等到这一日到来,正月初二日,古清华直接越过礼部,只简单在宗人府过了一遍,便命将海选皇夫的圣旨颁发了下去。初三日,礼部尚书才得到消息,当他跌跌撞撞奔到议政王府向议政王禀报这个消息时,议政王还不信,立刻命人上街打探,才发现这个消息居然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了!

☆、第20章 议政王棋差一着
  可惜,还没等到这一日到来,正月初二日,古清华直接越过礼部,只简单在宗人府过了一遍,便命将海选皇夫的圣旨颁发了下去。初三日,礼部尚书才得到消息,当他跌跌撞撞奔到议政王府向议政王禀报这个消息时,议政王还不信,立刻命人上街打探,才发现这个消息居然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了!
  议政王半响无语,想不到古清华的手脚这样快!偏偏这两日闭门谋算筹划,根本没出府,也没宴客,什么消息也不得知,谁曾想一得知,便是这样将他们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两日的所有心血统统付之东流!
  他才不信她那番鬼话!什么梦见先帝,什么先帝不放心,统统都是借口!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王妃刚刚试探过她,她就梦见先帝关心皇嗣了?
  他不甘、不忿、不平,慕臻更是不甘、不忿、不平,尤其是捕捉到迅若流星般从慕天南眼中划过的一抹讥笑,他更是无法忍受。
  “选就选!”慕臻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我选不过别人!”
  议政王瞅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那就去选!天南也一起去!”
  “什么!”慕臻和慕天南同时出声,二人难得竟是一致的惊诧。
  “父王,这——”慕臻气急。
  “义父,恐怕——”慕天南迟疑。
  “就这么定了!”议政王冷哼着瞟了他们一眼。
  “王爷所言甚是,朝中再贵,有谁家贵的过王爷府上?世子爷和二少爷理应共同参选!”礼部尚书陪笑道。
  议政王哼了一声,阴测测道:“她不是要选皇夫吗?好,本王让她选个够!”
  女帝海选皇夫的消息像一阵疾风,迅速的传遍都城,再迅速的传向四面八方,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整个息国甚至邻国都知道了。
  上至朝廷重臣、王公亲贵,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无人不在就此事津津乐道,纷纷猜测着最后的结果,几乎所有的大都市中,都有人就此事开设了赌局,赌哪家公子可能胜出,成为新一代皇夫!
  而各地关于候选皇夫的八卦也以空前的速度活络起来,哪家的公子如何才貌双全、哪家世代书香、哪家系出名门、哪家有权有势等等,百姓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息国的青年男子被人评论了个够!古清华得知了暗暗好笑,原来不仅仅是女人可以用作八卦的对象,男人也一样可以。
  挑选皇夫采取的是两种方法,一是层层筛选,县、州、府层层上报,所有名单包括名单关联的一系列信息如姓名、年龄、身高、体重、才貌德行、家庭姻亲情况、往上追溯三代履历情况、家风门风等等全部按规定的格式上报;另一种是越过地方,应征男子的家人可直接到翟凤城指定衙门报名,最后名单由宗人府和礼部共同整理,呈报给古清华。如果某地方有将合格者隐匿不报的,地方官将遭到严惩,轻则罢官,重则流放抄家。
  古清华对此事兴致高昂,隔两日便命刘忠明上宗人府催促一趟,取新整理出来的名单,以至于满都城、满天下都知晓了陛下对此事浓浓的兴趣,那真是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陛下这是以皇室子嗣为重,顾全大局;也有的笑谈陛下少女情怀初开、春心萌动;也有的动了歪心眼说陛下好**选美男扩充**……
  这些风言风语不少传入**,传到古清华耳中,苏姑姑、湘琳和大太监刘忠明等气得胸膈发闷,古清华自己倒是一笑置之,办公室八卦见多了,这算什么?嘴巴长在他人身上,爱怎么说她哪儿管得住?有此做掩护反而更好些,她的目的只是将天下豪门世族之间各种盘根错节的联系做一番统计和分析,存一份档,这些东西,没准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而且,这件事闹得越厉害,在民间引起的关注度越高,议政王就越没法子从中捣鬼,对她来说百无一害!
  曾经的青梅竹马,曾经的两小无猜,曾经的两情相悦,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从小到大一点一滴共同走过的分分秒秒,一起做过的事,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吹过的风,一起看过的风景,永远,只是曾经,永远,走不到将来了!
  一个多月后,樊国皇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尹子气喘吁吁跑回庆云东宫,一个趋趔猛然在太子樊其英面前刹住脚,拍抚着胸口顺气大口大口的喘着,脸上通红一片,张着嘴欲说什么好半响却说不出话来。
  樊其英背着手挺身定定瞅着他,微微蹙眉道:“这又是怎么了?闯祸叫人追着了?”
  自打被父皇母后派人从息国带回来之后,原本性子爽朗如阳光般的樊其英沉静了不少,最多的时候不是在御花园中游玩,也不是乔装改扮在京城里玩逛,更不是在城郊皇家御苑里骑马、射箭——她都不在了,他再陪谁玩去?而是呆在东宫里,往往一呆就是半天不动,失魂落魄,黯然无神,原本俊挺出众的相貌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他什么也没说,但任谁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谁。樊帝樊后见此,连劝解开导都无从下手,只有暗暗叹气的份。
  小尹子吞了吞唾液,急得跳脚道:“太子殿下,刚才奴才听见皇上皇后说,说清华公主要嫁人——不是,要纳皇夫了!”
  樊其英心不在焉的神情凛然一变,身子大震,睁大了眼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小尹子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清华公主要、要纳皇夫……”
  樊其英呆住了。突然间他一把揪住小尹子的衣领,双手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死死瞪着他,颤声道:“清华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尹子猛猛点头,道:“这是奴才亲耳听见万岁和皇后娘娘说的,清华公主下旨在全国挑选皇夫,已定了日子在四月份……”
  樊其英脸色霎时灰白得可怕,心痛得仿佛停止了心跳,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他呆呆的,脑子里只反反复复回响着小尹子的话,她要纳皇夫了!
  也就是说,她要嫁人了!

☆、第21章 忆往事心如刀割
  他还记得她刚来时,只有那么高一点的人,穿着一袭粉红的宫装襦裙,怯怯的依偎在母后身旁,白嫩的鹅蛋脸,小巧的鼻梁和嘴唇,大大的眼睛清澈澄明如琉璃,见了他只是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带着淡淡的陌生的拘谨。
  然后,母后含笑抚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肩头,让自己带她出去玩,好生嘱咐自己要好好照顾她,于是她便乖巧的点点头,对自己怯怯的一笑。就是那一笑,不知怎的,让他的心立刻充满了无限的高兴和满足。其实就算母后不吩咐,他也会好好照顾她,不为什么,他只是觉得,他很愿意、很喜欢照顾她!
  看见她笑,他也会笑;她不高兴,他也跟着难过;她生气,他便哄她;她害怕,他便护她;她说的话,他都照做;她想要的东西,他必定给她弄来。没有理由,他就是喜欢这样对她。
  她是多好的人!虽然任**使小性子,有时候还蛮不讲理,但绝不是不懂礼仪、骄奢霸道之人。其实,她的任性,她的小性子,还不是他宠出来的?她事事体贴他,对他好,陪着他读书写字,看着他练骑射,有时候趴在一旁睡着了也不喊一声无聊。他曾笑问她明明不喜欢为何还要这样陪他?她眨着眼很奇怪的回望他,说:“因为太子哥哥将来是要做皇上的啊,文武双全才是好皇上。清华想要陪着太子哥哥一点一点长成好皇上!”
  他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他说,他不但要做好皇上,还要做好哥哥,要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
  她听了这话嫣然一笑,随即红着脸轻轻啐了他一口娇羞跑开,那笑容灿若春花绽放,映得他眼睛发亮,从此眼中再也看不见旁人。
  那一年,她十岁,他十二岁。
  虽不识情滋味,心底不知不觉却已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甜蜜,这种甜蜜,能叫人无端端的一颗心便温柔起来,无端端的脸上便展出笑容来,这种甜蜜,也只有彼此才能够给予!
  虽未明言,却早已心心相印,许下彼此的一生!
  从此,海棠树下,他与她相依相偎;碧波池中,他陪她泛舟采荷;仲春时节,一起踏青郊外;秋高气爽,共同登高赏菊;他看书,她在一旁刺绣;她发呆,他坐在一旁默默看她……
  他们都以为,这样相随相伴的日子可以永远的继续下去!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公主,身处世人难以企及的高位,身后是疼宠无边的父皇母后,试问有谁能够阻挠他们、拆散他们?不料,终究造了造化的忌,老天终究见不得他们太幸福,太幸福!
  樊其英紧紧攥着拳,指节咯咯作响,泛得发白。层层的苦涩自心底蔓延,一直堵到喉咙口,化在嘴里,令他呼吸皆是一滞。
  他猛然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尹子将他的神情一点不落瞧在眼里,心中也不禁替他难过,自打清华公主走了之后,太子殿下便从来没有笑过,纵是笑,那也是在万岁和娘娘面前强颜所作,浅在眼皮,不达心间。他知道这是因为清华公主的缘故!因此,一有清华公主的消息,他便不可抑制的跑了回来告诉太子,眼见太子这般反应,他才猛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做错了!
  “太子殿下,您、您要去哪?”小尹子急忙跑过去拦在樊其英面前,结结巴巴问着。
  樊其英蹙眉,一把推开他,不耐道:“去见父皇母后!”
  “太子殿下……”小尹子恍如遭了晴天里一个霹雳,顿时僵住了,半响动不得。等他反应过来,眼前早已不见了樊其英的踪影!
  樊其英不等通传便闯入了樊皇后所居的含章殿,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阻挡无法言语的气势,令樊帝和樊皇后情不自禁心头一紧,齐齐盯着他。
  “皇儿来了,可是有事?”樊皇后柔声笑道,望向儿子的目光温柔似水。
  “怎的越大越没规矩了,不经通传便往里闯,你眼里可还有父皇母后?”樊帝端起威严的架子,轻轻咳了两下,瞅了儿子一眼。他已年过五十,长形脸,宽额头,气质端庄,颇为儒雅。
  当初帝后二人瞒着樊其英,借口巡守打猎将他与古清华分开,随后将古清华交给息国使者带回去,樊其英对他们虽然仍旧如前一般恭敬孝顺,但心里却存了一份芥蒂难以释怀。
  他眸中一黯,撩袍跪下垂首道:“儿臣惊了父皇母后的驾,请父皇母后恕罪!”
  “我儿快快起来!”樊皇后心疼,忙起身上前一把拉起儿子,向丈夫瞟了一眼,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怜悯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你父皇就是这么一说,英儿怎的这般多礼!来,快坐下!”说着携了他的手,命一旁坐下。
  “儿臣谢父皇、谢母后!”樊其英低声轻答,脸色仍是郁郁。
  樊帝见他这样不禁心里有气,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还是堂堂一国太子?清华那孩子是不错,可是命运如此,谁也无法改变,又有什么法子?如今,人家那边已经下旨从全国广选皇夫了,他呢?却还在这为情所困,真正是,真正是丢樊国的脸!
  樊帝这么想着,脸色不由得也有些沉了下来,瞅了他一眼,淡淡道:“皇儿前来,所为何事?”
  樊其英复又起身,庄重重新跪了下去,平静的目光扫过父皇母后,直视着父皇,缓缓道:“儿臣请求父皇母后,儿臣要去一趟息国!”
  樊帝樊后身子大震,二人相视一眼,眼中闪过惊慌和疑惑:他难道知道了什么?这么快便知道了?
  “儿臣已经知道了那消息,”樊其英低声道:“若不见她一面,儿臣,寝食难安,求父皇母后成全!”
  “放肆!”樊帝勃然大怒,“砰”的一拍身旁几案,厉声喝道:“你去做什么?难不成也要去应诏待选皇夫吗?人家都已经忘了你了,自作多情!不许去!”
  “儿臣只是想见她一面,儿臣明白她有她的苦衷,正如同儿臣有儿臣的不得已。”樊其英脸色发白,却仍是道:“如果,如果儿臣不是太子,便是应诏待选皇夫,那又如何?”

☆、第22章 赴千里求君一颜
  “儿臣只是想见她一面,儿臣明白她有她的苦衷,正如同儿臣有儿臣的不得已。”樊其英脸色发白,却仍是道:“如果,如果儿臣不是太子,便是应诏待选皇夫,那又如何?”
  “你、你这逆子,你——”樊帝气得哆嗦,抖着手指指着樊其英说不出话来。一旁侍奉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敛气屏息,心怦怦直跳,头低得不能再低。樊后也惊得呆了,一使眼色,大太监和公公忙一挥拂尘,带着诸太监宫女狼狈无声退了出去。
  “皇上,皇上不要动气!”樊后急忙挨着丈夫坐下,抬手替他抚胸顺着气,蹙眉向樊其英急道:“皇儿,母后知道你心急,可是你再急也不能说出这种口不择言的话来呀!这叫你父皇和本宫听了,心里,心里怎么受得了!”樊后又急又气,一时心疼丈夫,一时心疼儿子,又怕他们父子吵起来伤了情分,眼眶一红,差点滴下泪来。
  “儿臣不是有意,还请父皇母后息怒!”樊其英心头沉沉,道:“可是儿臣,儿臣无论如何,定要见她一面才肯甘心。儿臣敬重父皇母后,这才向父皇母后禀报——”
  “不然呢?”樊帝喘过气来,一把拂开皇后的手,冷冷道:“不然你便要弃国离家了?”
  “儿臣不敢!”樊其英挑了挑眉,虽说着“不敢”,那神态却极是倨傲,百折不回不可动摇更不可转变。
  樊帝绷着脸,一眨不眨盯着他,凛凛精光霍霍威仪令人不敢逼视,皇后的心突突的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而樊其英,依然直挺挺跪着,目光平视前方,一动不动,神色不变。
  “你当真要去?”樊帝冷冷开口。
  “是。”樊其英迎视着他。
  “好!”樊帝哼了一声,端直了身子,冷声道:“那么朕便下旨,由你代表樊国出使息国,送上贺礼,恭贺息国皇帝陛下纳夫大婚!”
  “万岁!”樊后惊呼出声,微张着嘴,愕然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樊其英身子微微晃了晃,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抠得掌心刺痛发白。他的脸色“唰”的又白了几分,却咬了咬唇,俯首叩头道:“儿臣,遵旨!”
  “皇儿!”樊后眼中泪光点点,望着儿子眼中含着深深的痛楚、怜悯和无奈。她是个母亲,膝下只有这一棵独苗,她怎么忍心令他亲眼目睹承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皇儿,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母后可怎么办!”樊后忍不住拭泪低泣。一想起刚才儿子说的那句话,她便觉得心惊胆战。
  “母后放心,”樊其英嘴里发涩,苦苦一笑,道:“儿臣定会平安归来!”他怎会不回来呢?他爱她,但也不敢忘记自己肩上的使命与重任,父皇母后膝下只有他一个,他不回来他能去哪?如果,他狠得下心不归来,他便不会这么矛盾、这么痛苦!
  古清华选夫是在四月份,此时刚刚二月初,樊其英稍作准备,于二月十一便踏上了前往息国的路途。他的目的只是再见她一面,再好好看看她,好好听听她的声音,所以,他决定早去早回,他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
  樊其英到达息国都城翟凤城时,已是三月初了。翟凤城气候温润,此时正是百花初绽、绿柳如烟的大好春光,一切皆是生机勃勃,加上女帝陛下喜事在即,整个翟凤城中,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
  息国朝廷早已得知樊国遣太子来贺的消息,派出了仪仗讲究的迎宾队伍出城迎接,将樊其英一行迎至皇城外东街口的驿馆居住。
  车行经过人烟繁盛的市肆街衢时,樊其英不由轻轻挑起那金线锁边的湖蓝葡萄暗纹锦缎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心里不知怎的升腾起一种如烟似雾的感觉,轻而淡,凉而怅,似无味却有味,欲琢磨又琢不透,一想到这是她所在的城市,这空气中含着她的气息,他的心便不受控制的飘飘忽忽起来。
  “樊太子一路劳累,今日请在此歇息,陛下有旨,明日召见太子,明晚再在宫中设宴款待太子!”樊其英还在咀嚼领略心底那一抹怅然,迎宾使者已在车前陪笑着说道。
  樊其英猛然回神,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一边起身踩着车梯下车一边点头微笑道:“好!孤在此先谢过贵国陛下!”说着一使眼色,小尹子已伶俐的笑嘻嘻上前与迎宾使寒暄客套道谢,顺便将银票顺入迎宾使袖中。
  “下官便不打扰太子歇息了,太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驿承使,下官告退!”迎宾使者笑吟吟道。
  樊其英身形挺拔,风姿俊朗,淡淡笑着点了点头,便由驿丞使等簇拥着迎了进去。
  安顿下来,众人退下,樊其英面上笑容蓦的一收,眼底复又黯然,心头沉沉,无声叹了口气。忍不住在想:此时此刻,她呢?在做什么?他的到来可曾让她欢喜?
  “太子殿下!”小尹子见四下无人,重新斟了杯热茶奉给樊其英,有些赌气道:“清华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又不是外人,她为何要摆这等架子?这不是,这不是辜负了殿下一片心!”
  “跟你说过多少次,”樊其英瞪着他,蹙眉道:“到了这儿,不许再叫‘清华公主’!”他眼神一黯,叹道:“你懂得什么!清华她如今贵为天子,凡事皆有一定的程序规矩,岂能像从前一般事事自由?只怕,她的日子过得比孤还要难熬,唉!可惜,孤却再也帮不了她、护不了她!”
  小尹子睁大的眼中满是疑惑,偏着头似懂非懂,天子不是最大吗?怎么反倒没有从前自由?太子爷是不是欢喜得糊涂了?不过,太子爷有句话说的没错,天家规矩多,一切皆有礼仪规矩,清华公主这么做倒也没错……
  小尹子一肚子不快顿时消弭,轻轻扇了自己一下嘴巴,笑道:“太子爷教训的是!瞧奴才这张嘴,瞎说八道什么呢!清华公主——,不,息国陛下对太子怎样,奴才是最清楚不过的,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且等明日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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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两两相见黯销魂
  话说,多日前,古清华便接到樊国快马加鞭递来的国书,说是本国太子殿下不日将到达息国,代表樊国恭贺息国女帝陛下纳夫成婚之喜。
  古清华当即一愣,回过神来便将国书递给湘琳,让湘琳自己瞧瞧。
  湘琳一听见“樊国”两个字早已眼睛发光,跃跃欲试,接过国书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这一看,脸色骤变,浑身抽筋拆骨似的轻飘飘起来,恍恍惚惚,几乎连身在何处都不记得了。
  他,太子哥哥,他要来……代表樊国,恭贺她……成婚之喜……
  湘琳鼻中一阵刺激酸辣,眼中泛起一阵水雾,差点流下泪来。她的心碎了,痛得淤塞一片,呼吸不至,沉甸甸的直往下坠,坠到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希望的地狱之底。
  这一刻,她情愿死去,因为死去都不会这么痛!
  “湘琳……”古清华看她紧紧咬着唇,一张脸伤心欲绝,泫然欲泣,偏又苦苦忍着,她不由大为同情怜悯与尴尬。“你,你没事吧?”古清华试探着轻轻道。
  湘琳再也忍不住,“呜——”的一声低泣,顿时蹲下身子,垂着头,双手死死捂着嘴,低低呜咽出声,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因压抑隐忍而得不到尽情宣泄的哭声听来哀沉而失心裂肺,越发令人倍觉凄惨。
  古清华见她这样心中一紧,慌忙过去,俯身轻轻拍着她的背,急道:“湘琳,湘琳!你别哭,别哭啊!要不,要不我——朕回绝了不叫他来便是,朕——”
  “不!”湘琳拭泪,轻轻起身,眨了眨眼,理了理情绪,抬起水光汪汪的眼望着她颤声道:“不,让他来,我,我要见他,我想见他……”
  天知道她多想他!多想再见他一面!而他,必定也同她一样!
  “可是你,我——”古清华支支吾吾,有些手脚无措,心慌意乱,暗暗叫苦。樊其英要见的是真正的古清华,而不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替身!可是这个秘密除了湘琳,根本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试想,见了樊其英,她该怎么办?深情款款,她做不来,冷酷无情,她不忍心!
  “你放心!”湘琳幽幽道:“我,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你不必顾忌,让他死心,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和他,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在一起的希望……”湘琳心中一痛,手握成拳紧紧抵在胸口,差点又滴下泪来。
  古清华欲言又止,苦笑道:“好吧!照目前看来,确是如此!”
  樊其英一夜无眠,心心念念全是爱人的倩影,一闭上眼,便仿佛看见她从脑海中款款盈盈笑着走出来,像往昔一样,咯咯对他娇笑,或者嘟着小嘴拉着他的手撒娇。她的眉眼她的唇,她温热的小手馨香的气息无不萦绕在他的心头,令他望眼欲穿,恨不能立刻就见到她!
  天刚蒙蒙亮,无法入眠的樊其英便起身梳洗,换上枣红色交领蟒缎礼服,云纹嵌珠香色云靴,束着白玉腰带,碧玉簪高高束着发,等候宣召入宫的旨意。
  等了小半日,估摸着该是下了朝好一会,宫里的太监终于持着拂尘稳稳当当的来了,笑吟吟的宣旨传召。
  樊其英心一紧,顿时身子僵了僵,勉强微笑着点头客气寒暄,保持着儒雅的一国太子风度,心里却已乱如麻团,突突直跳,紧张又兴奋,既想见她,又不觉生出淡淡的怯意来。
  车声辚辚,不时便至宫门,小尹子掀起车帘,樊其英正欲下车,一旁小太监忙陪笑道:“太子但坐无妨,陛下有旨,准太子车驾入宫。”
  樊其英点点头微笑着道了声“多谢!”抬眼向那威严的高高宫门望了一眼,朱色刺目,横九竖九八十一颗硕大的铜钉嵌在正中,巨大的衔环兽首目光凛然,令人望而生畏。樊其英心头不禁又是一叹,巍巍宫墙之隔,一剖而成两个世界,从前有他相护相惜,如今只有她一个,她可会习惯?
  前来宣旨的大太监刘忠明带着宫门守卫过来稍稍检查了马车,便挥手放行,车帘一落,得得的马蹄声轻轻响起,马车缓缓驶进了息国的皇宫。
  樊其英的心跳得更快更乱了,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堆里无了力气,他轻轻阖上双眸,努力调整着呼吸,不断告诫自己,镇定,再镇定。
  “太子殿下,到了。”车外轻轻一声,打断了他的意识。他含笑应了声“有劳”,眼前一亮,已有宫人打起车帘。
  下了马车,不觉抬头向前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两排十二名身着银蓝宫装的年轻少女,领头一人年纪较大,约略三四十岁,身着浅紫对襟褙子,绣着福寿延绵不到头暗纹花样,下边是同色襦裙,盘着低鬓,鬓角簪着赤金点缀红宝石簪花,看样子似是宫中女官,此人正是苏姑姑。
  一晃眼的功夫,苏姑姑已领着十二名宫女跪了下去,俯首道:“奴婢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平身!小尹子,赏!”樊其英抬了抬手。
  “谢太子殿下!”苏姑姑率着宫女们依次起身,大方接过小尹子递上的赏赐,笑着施了一礼道谢,随即眼光一扫,低声笑道:“太子殿下,请吧!陛下和议政王、鸿胪寺卿、礼部尚书、宗人府宗令在里头等着呢!”
  樊其英不由一愣,心一紧却又一松。
  进的殿内,樊其英下意识抬头望向古清华,神色却有一刹那的凝滞和微微的失望,胸腔微微震了震。也许是他眼花,古清华的眼中,找不到他预期中的那种情愫,那种独一无二的默契感觉,那种怦然心动的触动。一旁的湘琳,更是淡漠的平视前方,身形挺得直直,仿佛瞧也没有瞧见他。
  樊其英依照礼数,正欲下跪叩首,古清华心头一紧,哪里肯受他这大礼?不着痕迹的笑了笑,随意抬了抬手阻止他道:“太子免礼!太子远道而来有心了,况且朕自幼颇受樊国陛下和皇后照料,岂敢受太子如此大礼!来人,给太子看座。”
  古清华话音刚落,礼部尚书、鸿胪寺卿、宗人府宗令俱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微微蹙眉,议政王浓浓的眉毛高高一挑,两边脸颊上的肌肉抽了抽,抽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眸光闪烁,不着痕迹在樊其英面上扫过。
  古清华只故作未见,湘琳就在她的身边,让樊其英给自己下跪?她会有罪恶感的!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做得到淡定自若,可是方才樊其英那灼灼含情偏又隐忍万分的目光跟她的一触,她的心立刻就软了,打死也不肯占他这个便宜。
  不料,樊其英眼光一瞟之间,已是从容撩袍,双膝一曲,坦然自若跪下,俯首道:“陛下如此厚待,某实不敢当,不敢废了礼数!樊国使者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都呆住了,数道目光齐齐的望着他,只有湘琳,依然淡漠的凝着前方,身子却微不可觉的颤了颤。他的意思,她懂。
  古清华抬手出言示意免跪时,议政王等人面上那精彩绝伦、各有深意的玩味目光岂逃得过樊其英的眼?只一刹那,他便明了她的难,她的无奈,更是深深的感动于她的旧情。
  原本还以为她变了心,看他的目光不再热切,此时方知,不是她心里没了他,而是她如今身处那个位置需顾忌的太多,不得已也太多,她怎么敢在他面前流露一丝一毫的情意?而可想而知,她又是多么困难才抑制住那满腔的情意?她的痛苦,定不比他浅!
  她忍来忍去,忍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她抬手,她出声,说:“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她真是傻!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等于功亏一篑吗?背地里,这些人还不知会怎样编排她呢!在这无依无靠的高位之上,他只能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再也无法参与她的生命,可是,他决不允许旁人玷污她的清誉名声和威严,屈膝一跪,她虽不忍,但是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件为她做的事了!
  樊其英垂着头,双手下意识紧了紧,眼底一片哀伤黯然,心里酸酸涩涩,恍恍惚惚,自己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议政王颇为纳罕,鸿胪寺卿等也十分疑惑,纷纷在想:莫不是传言有差?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商量好了的,故意选择不在朝堂而在私下让她接见往昔情人,为的就是在这较之朝堂更为轻松的地方会面可让她和他有更大的可能露出破绽,然后——,然后,一切不言而喻,挑选皇夫这一摊水势必给搅合得更浑!
  古清华自己也呆住了,心情立刻就复杂起来。她也懂了他的意思,她没想到樊其英对湘琳竟如斯深情,忙不迭道:“这个——太子快快请起!太子实在太多礼了!”一转眼瞥见数道目光齐刷刷望着自己,她镇定自若笑了笑,缓缓道:“朕自幼生长于樊宫中,樊国帝后待朕有养育教导之恩,太子殿下待朕,如同兄长,这般行礼,朕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除了议政王和礼部尚书不动声色表示不信外,宗人府宗令和鸿胪寺卿俱是恍然大悟,宗令亦呵呵笑着打圆场,掠着胡子笑道:“陛下素来仁爱,讲求孝悌,真乃天下万民之表率,乃我朝之大幸也!陛下说的是,樊太子,您无需再多礼!”
  “呵呵,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樊其英听到“如同兄长”这四个字心头大痛,却也知这其实是最好的托辞。然因此更可见,她在息国,是多么的不自由,多么的无奈!
  樊其英忧心忡忡,他是不敢存着单独与她厮见的心思了,目光不觉瞟向湘琳,寻思着得找着机会好好跟湘琳谈一谈才行,不然,他怎能放心?
  见到湘琳双眸直直,脸色苍白绷得紧紧,身子僵硬一动不动,似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情感似的,樊其英不由愣住了,脑子中有一刹那的眩晕,像是灵魂深处某种感觉被唤醒了。他下意识眨了眨眼,一股模模糊糊的念头从脑海中一划而过,瞬间又无从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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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悠悠情思无从诉
  接下来的会见就正常了许多,基本都是国与国之间没有半点实际意义与用处的客套表面话,还有就是古清华问了些樊国帝后的近况,再略坐了坐,说明了晚上再在麟德殿大摆筵席招待樊其英及其副使,就散了。
  “怎么样?没有破绽吧?”人散后,退入寝殿,古清华仰头靠坐在柔软的贵妃榻上,扶着额长长吐了口气,这一番应付下来,她真有点儿心力交瘁了!“幸好没人问起从前在樊宫的日子,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呢!侥幸,侥幸!”
  “喂,回神啦!”古清华唠唠叨叨了半响,见湘琳一副魂不守舍、失魂落魄、怔怔发愣的模样,不禁起身上前,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好笑道。
  湘琳回神,转头道:“晚上,他说不准会找机会跟你私下见面,你可要做好准备。”湘琳咬咬唇,强压着痛苦和嫉妒一字一字说道。
  “不行不行,”古清华一听频频摇头,斩钉截铁道:“我不是真正的你,远远的隔着一层应付着倒还罢了,若是私底下接触,非闹出破绽不可!你这位太子哥哥,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再说了,宴会之上,我是主人,他是主客,我们俩同时离席不见,根本用不着被抓现行,也够旁人想象的了!”
  霸占了人家的身体,占据了人家的地位,如今,还要抢人家的男人,而这个人还天天时时就在她身边,古清华打定主意,她绝对不会不能答应的。女人吃起醋来是不顾一切的,何况他二人之间感情这么热烈而深厚,别看湘琳嘴里说着“不在乎不在乎”的,天知道她到底在不在乎!万一她心里憋了气,哪天忍不住发作起来,遭殃的还不是她!
  “可是,他是不会甘心的!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你,无功而返,他心里怎么放得下!”湘琳不由发急。
  “那就你见他!”古清华想也不想,望着湘琳道:“反正他要见的本来就是你,你见他旁人也说不了什么风凉话,而且,还不用担着露馅的风险!”
  “……真的可以吗?”湘琳原本要拒绝,听古清华这么一说也觉得越听越有道理,也许是她潜意识里便是这么希望的。可是,她仍然有些些的迟疑,或者说,胆怯。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见了他,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忍不住——
  “当然可以了!反正一切你都清楚。”古清华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湘琳目光耸动,抬眸幽幽望了古清华一眼,随即别开目光,算是默认了。
  晚间设在麟德殿的宴会是按国宴的标准,场面十分恢宏奢华,地上铺着鲜艳软绵的红地毯,装饰着金玉鲜花,殿内四周隔着相等的距离便是一个半人高的紫铜鎏金镂空大熏炉,焚着淡淡的香味。一席一席的宴桌在大殿中相向排开,尽头正中高处便是古清华的御座,明黄锦绣装饰,龙头凤首雕琢两旁,靠着由中间自两旁逐渐降低的七扇万里江山乌木框玉屏风,富丽堂皇中极显磅礡大气。
  二品以上的朝中官员及有脸面的王公们都参加了,侍宴的宫人娇艳如花往来走动,传递着各色佳肴,添着美酒,衣香鬓影掠起香风阵阵,带起满殿的甜香,又加上有歌舞助兴,古清华亦兴致高昂,有意挑着众人喧哗嬉闹,没多久气氛便活络起来,觥筹交错,熙熙满堂,十分热闹。
  古清华眼光一扫,不知何时,樊其英果然不见了。她嘴角微翘,勾起一抹淡笑。议政王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呢,见她还在才不会管樊其英是不是真的出恭去了,而湘琳给他的感觉一直沉默寡言,毫不起眼,他更不会将她与樊其英联系起来。
  此时,麟德殿廊下左面六十步左右距离的配殿角落中,樊其英和湘琳正面面相对,相对而无语。
  樊其英是见人思人,由今抚昔,感慨万千,思潮起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湘琳呢?心里沸腾得如同火山爆发翻滚浓烈几乎不能自己的岩浆,偏偏面上一丝丝表情也不能泄露,这份煎熬如此之苦,她又如何说得出?她怕开口,怕忍不住会失声痛哭,会向他抖露真相。
  “她,清华妹妹,过得还好吗?”半响,樊其英吞了吞唾液,涩然问道。
  湘琳的泪水立刻簌簌而落,哗哗的留个不住,声噎气堵,张着嘴却说不出字来。
  “她,她很不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啊,湘琳,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樊其英大惊失色,慌乱不已。他才刚问了一句,湘琳就哭成这样,可见,古清华的状况该是坏到何等之地步!
  湘琳的手死死的抵在胸口,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忙拭泪勉强陪笑轻轻道:“太子,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她如今很好,太子殿下也要保重。”
  樊其英目光犹疑不定的盯着她,半响忧心忡忡道:“是么?她真的好?湘琳,我对她的心你是知道的,无论什么,都不要瞒着我。”
  “奴婢怎会瞒着殿下?”湘琳语气从容了不少,微笑道:“今日您也瞧见了,陛下不是好好的吗!”
  “也许是我多心了。”半响,樊其英瞟了她一眼,叹道:“可是,我总觉得,她跟从前不一样了,还有你,也不一样了。”
  湘琳的目光突的一跳,握着掌心的手紧了紧,幽幽道:“试问今日,还有谁能跟从前一样呢?太子殿下,这个道理您比奴婢更加明白才是!”
  樊其英盯着她久久不语,好一阵方苦笑,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她就要纳皇夫了,她,唉……”他说着这话时,面上五官似乎都扭曲了,整个心都在痉挛着!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无论是“嫁”还是“纳”,从此,她与他再无关系,陪伴在她生命中的,与她相依相携的,是另一个男人!一想到这,樊其英的心便似火烧一般,难过的恨不能死去!
  “莫要恨她!”湘琳的心中何尝不是同样的痛苦,甚至,更甚。起码他还可以说出来,她呢?连说都不能说!
  “她有她的不得已!”湘琳流着泪,似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话,声音也有些飘飘浮浮的起来,梦幻般的不真实!她望着樊其英的目光泛着点点琉璃般通澈的光芒,哀哀痛痛道:“太子殿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对你的心,从不曾改变亦永远不会改变!她的心里只有你,太子殿下!”
  樊其英的目光骤然闪亮,脸庞因喜悦而显得容光焕发,“我知道,我知道!”樊其英颤声道:“我就知道,清华妹妹,她不会忘了我,正如我亦绝不会忘了她一样!”樊其英精神大振,不觉上前一步,道:“湘琳,你告诉清华妹妹,只要我们心里有彼此,心与心同在,其他的,”他脸上肌肉骤然一抽一痛:“都不重要!你告诉她,要好好保护自己,好好保重!我仍旧是她的太子哥哥,仍旧如从前一般,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太子——殿下!”湘琳心头猛然一阵天翻地覆的涌动,“太子哥哥”四个字差点就要出口,她强忍着心底的失落和锥刺般得疼痛,点了点头轻声道:“奴婢,奴婢知道!太子殿下,你也要好好保重!你好,她才会好!”
  樊其英身子大震,凝着她,无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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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出其不意应选皇夫
  三月下旬,经过全国海选,经过鸿胪寺和礼部、宗人府三方层层筛选,皇夫候选人最终确定了下来,共计二十六人杀出了重围,名单得以递到古清华面前。
  古清华展开大红烫金笺上龙飞凤舞、翰墨饱满的一个个名字,只剩下叹气的份。
  这二十六个名字能代表什么?除了慕天南和慕臻这两个混蛋,其他的她几乎连听都没有听见过,而如今,却要在这其中挑出一个来做丈夫,真是想想都觉得可笑,更觉得可悲!
  “陛下可想好了要挑谁?”湘琳在一旁问。须知凡事要躬亲这话一点不假,如果此时选皇夫的是她,她恐怕宁愿去死,看着古清华这般为难,不怕她生气的说一句真心话:她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难、多么惨的事。
  “选谁都一样!”古清华目光百无聊赖在众名字上扫过,将那烫金红笺懒懒一抛,道:“只要不是慕老贼家的就成!”从全国青年男子中层层筛选,到最终将名单呈上来,她就不信,下边的人敢将那肥头大耳、猥琐不堪、缺胳膊少腿的人往她面前送!所以说,这些人相貌一定都差不到哪里去!她还能求什么?但求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湘琳无语以答,瞅着她一副憋屈懊恼的模样忍不住抿嘴微笑。笑容未散,忽然神色一滞,忧心忡忡叹道:“可是,那老贼摆明了要把慕家的人安插进来,到时候,恐怕少不了一场争执了!”
  “哼!”古清华冷笑,道:“那是必然的!朕可由不得他搓圆弄扁,这事上说什么也要周旋到底!”
  “如果能想个法子,令慕家那两人出局,失去参选的资格,就好了!”湘琳道。
  古清华目光一动,苦笑道:“说起来容易,那老贼岂有不防备着的?短时间内恐怕行不通了!不过,咱们也可早做准备。”
  湘琳正欲问她要如何准备时,苏姑姑掀起珠帘进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宗令和鸿胪寺卿、礼部尚书三位大人求见。”
  古清华和湘琳都是一愣,古清华有些烦躁的挥挥手,随口道:“让他们下去吧!有事没事尽往朕这来做什么?不是说了四月初八在琼林苑设游春宴吗?且看春宴上各人表现如何再谈后边的事吧!”
  苏姑姑听罢不觉微笑,知道她这些日子为这选皇夫的事尽闹别扭、挑毛病,当下也不揭她的短,陪笑道:“奴婢也是这么说的,但三位大人说不是此事,另有别事需禀报陛下,听陛下裁夺!”
  “别事?”古清华大是奇怪,想了想冷笑道:“也罢!让他们进来!朕倒也好奇,还有什么‘别事’能将他们三人牵扯在一块的!”说着起身,来至前殿。
  那三人倒也不含糊,见过礼之后,不等古清华开口,鸿胪寺卿赵时宣赵大人便上前躬身,双手举着两封大红烫金封面的字笺呈上,垂首道:“陛下,这儿有两份候选皇夫名单,一为我大息国北边哥舒国二皇子哥舒宇,一为镇守北境的苏严大将军之子苏浚,这两份名单都是因为路途遥远以致耽搁了两日故此今日方至。若是旁人,自是原路退回不必说,但这,这,还请陛下定夺!”
  不仅古清华,苏姑姑和湘琳也不由得眼睛一亮,大是诧异。
  古清华命湘琳接过这两份迟来的候选名单资料信息,捏在手里,满心沉吟不定。自打十几年前息国先帝古凤倾与哥舒国打了一仗之后,这些年来,经过苏严的努力,两国边境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两国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和。
  但是,这并不能完全消除当年两国之战所造成的裂痕。
  因为当年那场战役实在是太惨烈,双方俱是元气大伤,而后来蜀国出其不意的加入,更是差点攻入哥舒国的都城,令哥舒国一夜之间差点遭遇亡国灭种的危机!为此,哥舒国不得不向息国赔款订约,俯首称臣,这么多年来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们的戒心却一直都没有解除。
  明明不是真心的臣服,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却一点都不敢妄动,这一点,也是古清华觉得十分奇怪的。
  而这当口,哥舒国的二皇子居然上门来竞选皇夫,这就更让古清华觉得奇怪。
  “这哥舒宇——”古清华挑眉向下,语气中满是浓浓的疑问。
  “陛下,”赵时宣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道:“哥舒国本就对我大息称臣,多年来进贡不绝,那哥舒二皇子慕陛下威名,欲侍奉陛下也不见得有何不妥!而且,此事若是成了,哥舒国与我大息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密,不但于两国百姓有利,这,也是好事一桩、佳话一段呐!”
  古清华眉棱骨间微微动了动,嘴角微微上撇,颇为不屑赵时宣这种说法。两国面和心不合,这是不争的事实,什么仰慕威名、什么侍奉,她一个字也不信!这家伙的来意虽然眼下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用不着猜想也知道,他一定不会怀着什么好意!
  不过来了也好,这一来就更加有热闹瞧了!而且,人家既然敢来,她干嘛不敢应?
  “这也罢了!”古清华微微一笑,又扬了扬另一封名帖,笑道:“这苏大将军的公子又是怎么一个状况?”
  赵时宣面上顿时略显出两三分不自在来,讪讪笑了笑——自从十多年前苏严被先帝古凤倾放逐北境镇守边关,下旨一生一世不许他回朝之后,朝中人对苏家父子都生出了一种忌讳,轻易不敢提到,更不敢在君王面前提到。此时古凤倾虽已经不在,但诸臣这种潜意识里的习惯却保持了下来,对着古清华,仍是觉得尴尬。
  “这位,苏公子据说自小身体不好,未能继承苏大将军的衣钵,这次听闻陛下挑选皇夫,许是想,想借此谋个出身吧!”赵时宣硬着头皮讪讪解释,却不知无论真假哪一个古清华,对古凤倾那一段十几年前的往事都一无所知——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苏姑姑自然不会主动挑起,告诉她,而其他的人,或者不知道,或者知道不敢说!
  “扑哧!”古清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苏公子倒是有趣!既然身体不行学不了武功,弃武从文也不错啊,怎的,怎的如此谋出身,实在可笑!”
  赵时宣和宗令理郡王见古清华笑,也嘿嘿勉强陪着笑了笑,口中称是附和古清华,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想:这八成是苏大将军的主意,是想在下一代身上弥补自己与先帝之间的遗憾……
  “那么,陛下的意思,这苏浚苏公子——是留,还是不留?”理郡王问。
  古清华沉吟不语,片刻道:“朕不能不给苏大将军面子!这苏公子,不但要留,理郡王,赵卿,你们还得好好接待他,明白了吗?”来一个也是热闹,来两个也是热闹,她干嘛要拒绝?再说了,苏严镇守北境多年,手握兵权,她还真是不能随便驳他的回的!
  “是,微臣遵旨!”理郡王与赵时宣同时躬身应身,二人眼角一瞟,不觉相视:陛下选夫的兴致高昂的很呐!谁说她跟樊国太子之间那什么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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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候选皇夫琼苑待命
  赵时宣和理郡王走后,古清华还在想着哥舒宇和苏浚这事,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掩口“扑哧”一笑,抬头要茶才发现湘琳绷着脸,眼光沿逆时针方向一转,发现苏姑姑面上也暗含忧色,她不禁愣住了,睁大了眼道:“湘琳,苏姑姑,你们俩怎么了?”
  “陛下!”两人不约而同蹙眉,同时开口,然后相视又顿住。
  “陛下何必开这个恩典,陛下方才如此做派,倒很像对这哥舒二皇子和苏公子很有兴趣似的,岂不容易叫人误解?”湘琳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
  苏姑姑愕然,古清华一愣而明:说白了,湘琳是怕赵时宣和理郡王出去添油加醋这么一嚷嚷,然后某些言论传到樊其英耳朵里,让樊其英起了误解!
  古清华不禁暗叹,她虽然嘴上说放下了、看开了,其实何尝看得开?她可以纳皇夫,但要樊其英知道她的无可奈何,而不是主动要求!她至始至终,潜意识里都没有放弃樊其英,刚才自己只是稍有好奇而已,她便忍不住如此失态!唉,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在明知前路无望之际仍能保留希望和信念,何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
  “倒不是误解不误解的问题,”苏姑姑顺口接言,眉间微蹙,语带忧愁的说道:“陛下,那哥舒国的人素来狡诈,诡计多端,阴谋百出,最是不可信的,陛下何必让他哥舒二皇子参选皇夫?万一弄巧成拙,岂非引狼入室?还有那苏公子,”
  苏姑姑语气一滞,顿时有些踌躇起来,不知该不该将古凤倾和苏严的一段往事说给古清华听,思索一会,还是决定暂时不说,于是说道:“他可是苏大将军的独苗,苏大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威名赫赫,战功卓越,于军中威望极高,万一苏公子落选了,苏大将军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呢?而且,奴婢想奉劝陛下一句,”苏姑姑不觉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许多:“若是,若是陛下只是想随意立个皇夫敷衍应付众人,最好,最好不要选苏公子吧!这样对苏家——”
  古清华听罢不由得注意起来——不为别的,单为苏姑姑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苏姑姑素来忠心耿耿,不是那等善于揣摩察言之人,有什么都会直来直往的说出来,唯独这次,不一样。
  “难不成那苏家有什么特别吗?”古清华故作轻描淡举笑道。她这一问,连湘琳也顿时起了几分注意的神色瞧瞧瞟向苏姑姑,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知道苏大将军永不许回朝的这道圣旨,但这圣旨的来龙去脉她可是从来没想过的。
  苏姑姑怔了怔,眼底闪过一刹那的停滞,随即陪笑道:“回陛下话,倒不是苏家有何特别,只是,苏大将军镇守边关有功,又素来最是忠心不过,此等忠臣良将,陛下何必平白与他起了嫌隙呢!”
  “你说的也有理!”古清华一笑亦不再相问,却没有表态。不是解除了疑惑,苏姑姑眼底那一刹那的犹豫停滞已经出卖了她后来的言不由衷,她只是想,苏姑姑既然不愿意说,定然有不可说的缘故,既然如此,她问了也是白问!
  很快到了四月初八,到了在皇城南郊二十里之外的琼林苑设游春宴的日子了!
  琼林苑乃息国皇家经营了几代帝王的皇家苑囿,占地近千亩,苑中有山有水,山水蜿蜒,坡陵起伏,林木森森,风景处处绝佳,尤其是沿着几乎占了整个琼林苑三分之一面积的玉锦湖畔,随着湖畔伸曲凹凸蔓延之地势散落了十二处各具特色的院落建筑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如以清泉奇石假山出众的泉石自乐、千竿细叶碧竹深处砖石皆仿制为碧色竹节搭建的竹深书屋、构架在离岸不远周围遍植芙蕖清荷的荷风水榭、几百株杏花掩映围绕仿江南名园的杏花烟雨、浅池见地云影疏疏淡雅的疏影池云、养着仙鹤的放鹤斋、上等大理石为基座原料砌成的琼华楼等等,一步一景,引人入胜。
  玉锦湖西面,为金波堤,为芝云山环抱拥临,山上建有气势磅礴恢宏的宫殿和佛阁,转过山脚往南,便是一带梧桐树林,往北,则为百果林,二林过后,各是另一处相接连的别致宫殿。
  临水有芙蓉、扶桑、垂柳、香樟、碧桃等卉木,堤上有惊鸿照影阁、红樱阁、流芳渚、梅花坞、沁心亭等近水楼阁,周围遍植各种花卉,牡丹、芍药、玉兰、丁香、紫藤、木槿等各色花卉,间着深深碧树山石,随着地势点缀处处,一派明朗开阔,繁花似锦。
  四月初八日的游春宴,正是在金波堤百米开外处阔朗的空地上举行,掩映着深深碧树,面对着万顷波涛,环绕着着锦鲜花,熏风醉人,莺啼婉转,正宜谈情说爱,笑语风声,只不过因了各方角逐竞争的关系,怕是美景重重、花香鸟语亦沾染了别样的味道!
  一早上,二十八名候选男子便在鸿胪寺卿、宗人府宗令的率领下,由训练有素的内监、宫女引导着来至金波堤,礼部尚书带着部属在外围随时候命,其余臣工则一个也不许放入。
  息国帝位传至古清华已是第七代,虽然除了古凤倾和她之外再无女帝,但先前却是有过太后摄政的,一为开国太祖皇帝元后孝贤太后,摄政八年;一为古凤倾的祖母、英宗之后孝懿太后,摄政长达一十六年,是以息国子民较之哥舒、樊国、蜀国等更容易接受女帝主持天下,男人们对女帝纳皇夫这种事情非但不排斥、不惭愧,反而相当来劲,这时起便偷眼你打量我一眼,我掂量你一番,暗暗权衡对手,做着比较,思谋着等会如何一举压倒众人,夺得女帝芳心,成为那万众瞩目的息国“第一丈夫”!
  其中,获得最多白眼与打量的自然非哥舒宇和苏浚莫属,也许这归咎于人们对于不按规则程序插队的家伙存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感。尤其是这插队的两人一个是哥舒国现任皇帝的同胞弟弟,身份尊贵;一个是劳苦功高的苏大将军的独子,功荫庇身,大家看他们的眼光当然就更加不见友好了!
  何况,两人还都是一表人才。哥舒宇器宇轩昂,五官深刻,身材健壮,英气勃勃,带着天生的逼人贵气令人顿生仰望之感;苏浚呢,儒雅修俊,鼻梁高挺,目若点漆,棱廓分明,面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身淡青长衫愈加衬显得气质脱俗,一副脾气很好很温婉的样子。因着这份出众的气质,他收获的白眼和腹诽也更多一些。
  众待选之青年才俊排成两列,缓缓而入,绕过金波堤,由鸿胪寺卿和宗令引领着来到宴席东面开阔处,立在一棵高达数丈的老槐树下候着。树上繁花串串,洁白如雪,映着阳光,晶莹剔透,煞是喜人。宫女太监们垂首匆匆,来来往往穿梭如蝶准备着各项事宜,除了走动发出的细微声音和裙裾沙沙细响不闻一声言语喧哗,不远处的茵茵草地上,已相对着摆上了一席一席的几案席位,壶盏杯盘瓶俱齐,尽头处便是伏着明黄绣缎的龙椅几案,自然是古清华的起坐之处。
  习习凉风从玉锦湖面吹来,花枝摇曳,柳枝轻摆,鸟鸣啾啾在耳畔滴沥脆响,诸人却视而未见,听而不闻,敛神屏息,鸦雀无声,垂手恭立着,除了冷眼旁观竞争对手便是内心暗自琢磨,忐忑不安又期盼万分的静候古清华出场。
  大约两刻钟之后,就在众人等得心焦憔悴几欲坚持不住时,不知谁低低道一声“来了!”诸人顿时精神大振,虽不敢明目张胆东张西望,亦禁不住好奇悄悄抬眼,目光四下乱转,最后集中在西南角一溜花篱树影后红红绿绿的绰绰身姿,隐隐可见领头一人裙衫颜色样式与旁人都不太一样。
  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低而轻的议论声,有的仍伸着脖子变换着角度张望,有的收回目光,敛神正经端身候着,个别灵醒的,低头再次检查自己的仪容,顺便拂一拂本就光滑无褶的衣衫。
  树影花篱后的一队人影渐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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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憩消遣各怀心思
  眼前蓦然一亮,众人不禁失望,眼光同时暗淡了下去。那领头女子身着绛紫闪缎交领宫装,虽是华丽端庄,容貌不俗,但看上去年纪却已三十好几的模样了,鬓发拢结耸立于顶,挽成单椎,是为宫中女官们常梳的高椎鬓,额上正中发间及左鬓插戴着珊瑚宝石盘结而成的珠花,蕊丝颤颤,晶莹生光。
  来人正是苏姑姑,领着一队今日在此侍奉的宫女和太监。
  鸿胪寺卿赵时宣和理郡王自是认得苏姑姑的,见了忙上前,微微挺了挺身,拱了拱手,笑着招呼道:“苏姑姑来了!陛下御驾可是快到了?”
  “两人大人恐怕还得再辛苦一阵子,陛下没这么快呢!”苏姑姑回礼笑答,目光扫过诸男子,轻轻上前两步微笑道:“陛下正欲起驾时,偏又被别事给绊住了,恐怕得好一阵子才过来呢!陛下有旨,诸位贵公子干站着等候着实委屈,请各位移步金波堤,稍作休息吧!”
  “我等稍作等候,怎谈得上委屈二字?陛下如此体谅客气,真乃皇恩浩荡,令人愧不敢当!但既是陛下有旨,我等恭敬不如从命便是了!”不知哪一个伶俐的立刻自自然然的接口说道,语气之诚恳真切真如心窝子里掏出来一般。
  待选皇夫们“嗡”的一下炸开了锅,纷纷出言附和,争先恐后恭维着古清华,唯恐好话让别人说尽了。什么“陛下乃一国之君,政务繁忙,自是以国事为先!”、什么“国事要紧,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方是我大息之福!”诸如此类等等。
  只有三人未曾开口。一个是慕臻,嘴角上扬,不屑的瞅着眼前这些人;一个是哥舒宇,虽不言,眼神态度却格外恭敬,带着笑只听不说;一个是苏俊,矜持的微微笑了笑,眼光却不着痕迹的划过苏姑姑身上。
  苏姑姑很淡定的向他们微微点头笑了一笑,便扭头向着赵时宣和理郡王示意。
  “既是陛下恩典,诸位公子请这边走!”赵时宣清了清嗓子压下有些乱糟糟嘈杂杂的场面,扬声吩咐。
  于是准皇夫们随着赵时宣、理郡王和苏姑姑,在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穿过花篱树影,来至金波堤上。
  整个玉锦湖映入眼帘,众人眼睛不由一亮,顿觉心胸也开阔了几分,扫过远远近近精雕细琢的梁栋亭阁、依着自然又高于自然的美景,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人人心中均自在想:不愧是皇家园囿,气势非凡却又浑然天成!
  “诸位贵公子请自便吧,陛下有旨,诸位大可任意消遣,不必拘束!”苏姑姑含笑柔声说道。
  诸人先是一愣,这才注意到临水亭阁、桥廊水榭、石桌树下,处处恰到好处的设着躺椅、坐榻,摆着几案,设着点心水果茶水零食。不仅如此,还摆放着许多消遣的物件,有烹茶的红泥小火炉和整套的青瓷茶具,有垂钓的坐墩和钓竿,大理石桌上置有棋盘,树下长案摆着七玄琴、香炉,船坞旁系着整装待发的小船,水阁中摆着阔大的书案及作画写诗的笔墨纸砚,还有笛箫等各种乐器、诗集传奇笑林笔记各类书籍,分置在各处亭阁之中,无不齐全。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就连赵时宣和理郡王也愕然,二人相视一眼,然后望向苏姑姑,苏姑姑面色恬淡,微笑不语只略点了点头,表示这都是陛下吩咐安排的,事情就是这样!
  瞧着苏姑姑那淡定的神情和略有探究的眼神以及随她而来的那些宫女太监们的神气,诸人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女帝陛下这是故意要试探他们,试探他们的才艺深浅呢!
  这么想通了之后,原本还有些顾忌迟疑的准皇夫们立刻活络了起来,向代表陛下传旨的苏姑姑躬身行礼谢恩之后,便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立刻显得很熟络的样子,说说笑笑,各自向各自擅长的地点散开,存心要在苏姑姑及诸极有可能充当陛下眼线的宫女太监们面前好好露一手,博个好印象,就连慕臻也叫诸人拉了去下棋观棋去了。
  只有苏浚和哥舒宇两个没人理会。苏浚望着这些人,微微摇头苦笑了笑,轻舒身子,背着手缓缓踱至岸边,踏上跨越浅水与十来米外人工堆砌的流芳渚相连接的九曲木桥,悠悠往渚上行去,转过小巧的流芳阁,伸手抚着临水垂绦的一株老垂柳斜斜倚身,望着远处烟波浩渺、近处银光闪跃的玉锦湖出神。
  “苏公子,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呢?可是在想陛下的花容月貌?”一个略带着点戏谑调侃的声音笑嘻嘻的传入耳内。
  苏浚不觉微微蹙眉,身形一滞,扶在树干的手收了回来,缓缓转身,正对上哥舒宇似笑非笑的五官神情。
  苏浚嘴角微微扯了扯,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没有答他。跟这种无聊的人,他素来觉得交谈也是一件浪费力气的事。
  “呵呵!”哥舒宇完全自来熟的笑了笑,对他的不回应完全不以为意,一双眼睛只管上上下下肆无忌惮的打量他。苏浚仍是不开口,神情愈加坦然放任,他要看,他索性叫他看个够,人生天地间,本就是看人和给人看的!
  哥舒宇自己反倒沉不住气了,大拇指一竖,啧啧笑赞道:“不愧是苏大将军的公子,这份气度便非常人能比,且比苏大将军更多了几分儒雅风流,呵呵,有兄在,我等怕是无望了!”
  “愧不敢当!”苏浚淡淡一笑,脚下轻移,接着道:“跟家父比起来,在下差得太远,怎等得起二皇子这话!我朝陛下挑选皇夫,品性德行为先,二皇子这话,有些偏颇了!”
  “苏兄别急着走啊!我哥舒国与苏大将军渊源颇深,难得有机会跟苏兄亲近,正好畅谈,苏兄不会不给在下这个面子吧?”哥舒宇笑嘻嘻的,挡住了苏浚的去路。
  苏浚凝着他,忽的一笑如晨光乍雪,目光向周围一扫,并无一人在周侧,他不觉凑近哥舒宇,低声轻笑道:“怎么?二皇子是想推我下去,淹个半死然后再佯装救人?你要知道,北境缺水,我却不是在北境长大,掉到湖里可难不倒我!”
  哥舒宇一怔,不由指着苏浚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起皱,“我说苏兄,”哥舒宇踱足笑叹道:“你也太逗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唉,我是实实在在想与苏兄亲近亲近!苏兄既如此说,不如这边请,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说说话如何?”哥舒宇说着,大大方方的将身子一侧,让道于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浚无奈,只得微微一笑,与他一同转过流芳阁,往岸上走去。
  岸边围绕栽着石榴的惊鸿照影阁中,有二人在下棋,慕臻杂在三四个人中间观战,百无聊赖,心烦意乱透了!忽而眼光瞥见自流芳渚九曲桥上走来的苏浚和哥舒宇,二人俱是人才出众,尤其苏浚,长袍飘飘,清朗似仙,俊眼修眉,丰神如玉,不由又妒又恼,愈加心烦起来,原本十拿九稳的信心不觉也动摇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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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游春宴会慕臻中计
  慕臻心烦意乱,越想越气恼。
  虽然从来没见过苏严,但自小耳濡目染,对苏家的人他素来讨厌反感,偏偏这个身为强有力竞争对手的苏浚又是苏家的人,更让他反感到了十二分!他直觉的相信,如果说古清华在他和其他人之间选择他人还得顾忌几分议政王,那么她选苏浚,则根本不需要顾忌——谁不知道苏大将军的能耐和威望呢!便是他爹议政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敢随意与他翻脸。
  慕臻怀着沉甸甸的心事,不知不觉离了惊鸿照影阁,一个人神思惘惘漫无目的的在堤上漫步,渐渐的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恰来到一树浓密的紫丁香前,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梳着双环鬓,穿着粉红纱裙的小宫女,把慕臻唬了一跳。慕臻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张口大骂。猛的记起这里是琼林苑,不是议政王府,急急刹住了口,还没问出来“你是何人?”小宫女乌溜溜甚是灵活的大眼睛眨了眨将他打量,福身陪笑低声道:“您,可是慕臻慕公子?”
  “是我,姑娘是——”慕臻一怔,嘴微微张了张,陪笑问道。见这小宫女长相恬静俏丽,肌肤白嫩如雪,不觉心下痒痒,顿时大起好感。
  “奴婢是陛下身边的宫女雪灵,奉陛下口谕特来传慕公子一见。”小宫女雪灵眼睛一亮,露出一副“终于找到人了”的喜悦之态。
  “陛下要召见我?”慕臻狐疑反问,凝着雪灵,不禁失笑道:“这可奇了,姑娘可知为何?”慕臻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相信一个宫女的话。而且,古清华对他们慕家不过是面子上的好罢了,这时候派人来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奴婢也不甚清楚,”雪灵摇了摇头,偏着头粉颈微露,想了想,恍然大悟般低笑道:“是了!奴婢听见陛下和湘琳姐姐说起议政王爷什么什么的,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奴婢也不敢细听!哦对了,陛下说,若是慕公子不肯去的话,便将这个交给慕公子看看,慕公子便知奴婢所言是真是假了!”雪灵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明黄色金线束边收口的锦缎帕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捧着锦帕托着一物呈在慕臻面前。
  慕臻一看,锦帕上托着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大年初一带进宫进献给古清华的紫檀手串,此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夺目。
  慕臻心头狂喜,心花怒放,双眼也似这紫檀手串一般发起亮来。有这紫檀串珠,再有那托着串珠的御用明黄锦帕,慕臻立刻疑虑全消,瞅了眼前的小宫女一眼,相信无论如何小宫女也不敢不奉圣命假传圣旨,更不敢随意动用御用物件。而且忖度着方才小宫女的话,没准是自己的父王给陛下施加了压力,陛下扛不住了这才宣召他过去,他同时决定,见了陛下一定好言抚慰,曲言抚就,令她消气,然后顺了父王的意思,也成全了自己的心愿……
  慕臻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觉事情真相就是这样,于是忙笑道:“瞧姑娘说的,我几时不信姑娘了?只是细问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罢了!这是陛下的物件,姑娘快些收好,咱们这就过去吧!对了,不知此时,陛下在何处?”
  他说一句雪灵笑着应一句,听见他问,一边将串珠重新小心翼翼包裹好收入怀中,一边笑着向西边努了努嘴,微笑道:“转过山脚,穿过小树林子,陛下就在那边林中的清凉殿中休息。慕公子,奴婢这就领您过去,可别教陛下久等了!”
  “姑娘说的极是!”慕臻笑着点头。
  不一刻来至清凉殿前,但见殿门开了一角,却无人声。雪灵陪笑道:“陛下和湘琳姐姐就在里边呢,慕公子您随奴婢来!”说着率先上前,轻轻推门进去。慕臻眼底疑虑一闪而逝,自嘲的微微摇头也跟了进去,自己笑自己多疑。
  不料,才刚刚进去没走几步,却发现领他进来的雪灵无声无息不见了踪影,慕臻一惊,急忙转身向殿门奔去,伸手一推一拉,但闻铜铁相击哗啦直响:殿门已经被人从外边锁死了!
  “老子上当了!该死的小贱人!”慕臻顿时又气又急又怒,跺着脚气恨恨骂着。然后沿着各个窗户搜寻一遍希望找到出口,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脸色灰败,怔怔的立在殿中。
  慕臻懊悔极了!清凉殿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宫殿,并不很大,隔为左中右三间,中间正殿又分为前殿、后殿,有通天红木雕花屏风相隔。殿中陈设也较为简单,一看便是含有人来的模样。慕臻忍不住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恨恨道:“蠢!真蠢!老子怎么没想到!”
  顿时想起金波堤上此刻没准古清华已经过去了,宴席调摆开始,笙歌盈耳,美酒满盏,众待选皇夫言笑晏晏与她把酒言欢,慕臻更急了!
  “姓古的,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跟老子父王交代!哼!”慕臻狠狠呸了一声,满心里已盘算着回去之后怎么告上一状了,想想到底不甘心,气涌上心,用力一脚朝殿门上踹去,大声喊骂道:“来人呐!开门,开门!”
  “咦,小全子你听,里边好像有人呢!”一个清亮稚嫩的童音传入耳内,对慕臻来说无异于仙乐般曼妙。
  “嗯,是的,我也听见了!”另一个同样是孩童的声音响起。
  然后一阵脚步蹬蹬声,那二人已经登上了殿前廊上。
  慕臻心头一喜,忙扑到殿门上,从门细缝间看过去,目光向下移挪,恰对上一双黑漆漆朝内探望的大眼睛。
  “喂,喂,小公公,快快叫人来开门!”慕臻看出去,恍惚是两名小太监,便急急吩咐,原本覆灭的希望之火“噌”的一下又窜得老高,烧得他的心似惊涛骇浪中起伏的小舟。
  “你是谁?在里边做什么?”外边的小人儿问道,声音里竟满满的是好奇和警惕。
  慕臻强忍着发火的冲动,堆起笑脸和颜悦色道:“我是议政王世子,快叫人打开门放我出去,重重有赏!等我回去跟王爷一说,王爷一栽培,你们可都出息了!”
  外边两名孩童,其中一人正是乔装的古耀之,与古清华送给他的小太监小全子一起,也是受了古清华的嘱咐前来。
  古耀之听他这么说肚子里暗暗好笑,想了想,退后两步,鼓着腮帮子偏着头瞪向他道:“你骗人!今儿园子里可热闹呢!议政王世子和好多贵家公子都在金波堤那边呢,说是,说是陛下要招选皇夫,你怎么能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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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慕世子又陷僵局
  慕臻听了这话越发急起来,一想着近在咫尺的皇夫之位就这么失之交臂,从此将失去多少好处,就更加心急火燎!他见古耀之和小全子都是小孩,也不甚在意,忙道:“我真是议政王世子,这等大事怎敢撒谎?方才我漫步来到此处,本打算进来小做休憩,许是打扫收拾的宫人不知我在里边这才误锁了门!不要再啰嗦,快快替我找人开门!出去了,本世子保你二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决不食言!”
  古耀之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想了想,笑道:“好吧!我们信你啦!可是,我们两个地位微下,又是小孩,即使见着人说了,旁人也未必会信,不如世子爷给奴才们一件足以表明身份的信物,这样,岂不少了许多唇舌?”
  慕臻一听也有理,心急之下也不及思前想后,当即摘下自幼佩戴在身上、刻着议政王府标志和自己别号的四指大小椭圆形羊脂白玉佩,从门缝向外递了出去,道:“给你们!无论谁见了这个,都知道是议政王府本世子的东西,快去快回!”
  古耀之一把接了过来,笑道:“好嘞,世子爷放心,奴才们这就找人去!”说着拉着小全子,一溜烟飞跑下台阶去了。
  “快去快回,我可等着!”慕臻吐了口气,心头缓了一缓,复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金波堤那边的宴会已经开始了!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侧耳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隐隐传来的丝竹弦乐和一阵一阵的欢笑声……
  “该死的奴才!若是误了本世子的大事,本世子饶不了你们!”慕臻冷哼一声,狠狠一跺脚。
  慕臻正在急得心里头一万只猫挠上挠下,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精神一振,忙凑近门缝往外瞧,却是一名面生的宫女。
  那宫女一边台阶上走一边陪笑道:“里边可是慕世子?实在对不住的紧,雪灵姑娘叫锁的门,奴婢没理论便锁上了,不料却误将世子锁在里头!”小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已掏出钥匙在打开门,铜铁碰撞,泠泠清脆作响,此刻这声音听在慕臻耳内,只觉比任何仙乐都要动听。
  “既是误会那便算了!”慕臻强压着心头不快说道,其实心里却存了“走着瞧”的心思。
  “你动作倒是快点呀!”小宫女也不知怎么回事,光听见钥匙响成一片,半响也没打开。
  “奴婢,奴婢这就好!”小宫女听他发火,越发慌了神,娇怯怯颤微微的声音几欲带着哭腔。
  慕臻愈加发急,咬着牙瞪着外头却没再催她,生怕自己一催促,她一害怕就更慢了!
  好不容易打开了门,眼前骤然大亮,脑门不由一阵眩晕,慕臻等不及适应这骤然改变的光线环境,抬脚急急往外边冲去。一脚跨上那高近膝盖的门槛时,小宫女冷不防伸脚将他一拌,慕臻情不自禁“哎哟”一声,身不由己向前一倒,恰恰将小宫女扑倒在地,小宫女立刻张开双臂八爪鱼似的紧紧抱着他,嘴里哭嚷着:“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你做什么,快起来!”慕臻身体砰然倒地震得胸口闷疼,不由恼怒叫道,只是他这气急败坏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小宫女提高了两个层次的尖叫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慕臻低骂一声,大力挣扎着欲起身,不料这小宫女力气倒是不小,手足相缠,紧紧的抱着他,又是哭又是闹的,眼看他要挣扎着起了便狠劲在他腰间背后狠狠一扭一掐,疼得他龇牙咧嘴五官皱成一团眼泪都快飚了出来,凝起来的劲一下子又松了。
  “岂有此理!”慕臻瞪着小宫女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咬着牙用力一蹬身躯,发觉小宫女的手松了不少,他一喜,正欲拼着劲再挣扎,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一抬头,顿时身子一僵,脸色惨白如雪,骤然放大的瞳孔直愣愣的瞪着围观的一队侍卫,还有当中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一人,他看清了,是宗人府宗令理郡王……
  上当了!又上当了!意识有一刹那的停顿随即想通,慕臻心头灰败一片,不由暗暗叫苦,“我——”他张嘴刚欲出声,小宫女“啊——”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将他欲言的话硬生生唬了回去。
  小宫女动作利索的推开他,朝着理郡王跪下,垂首颤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奴婢——”说着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严守古礼的理郡王见这小宫女衣裙半解,钗环半落,云鬓松散,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暗骂荒唐!他回身望了望萧炎领着的一队侍卫,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向慕臻道:“慕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郡王不是看见了吗?在下绊了一跤,恰巧与这位姑娘跌到一处,能是怎么回事?”慕臻铁青着脸忿忿回道。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别人设的局,但不用想,他也知道有胆量、有本事在这琼林苑中设局的除了古清华没有旁人。他再傻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这种根本没有证据的事情嚷出来,污蔑君上的罪名,足够砍头诛灭九族的了!此刻他只盼理郡王碍于自己父王的面子,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将此事当做一场误会。只要过了此刻,往后他大可来个死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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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不料,一旁的萧炎“嗤”的轻笑一声,眼角一挑,似笑非笑揶揄道:“啧啧,慕世子这一跤摔得真是恰到好处,叫人想相信都很难呐!”侍卫们听了这话,也不由嘻嘻、嘻嘻低声轻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慕臻已站了起来,正在一旁拂身上皱巴巴的衣裳,胡乱理着头发,听见这话,恼羞成怒瞪着萧炎。
  萧炎毫不示弱与他对视,笑道:“没什么意思,在下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今日这事慕世子说是巧合,明日旁的什么人有样学样也说是巧合,这琼林苑中还有没有规矩了?属下等人怎么跟陛下交代?莫不是也用巧合二字不成?”
  理郡王顿时心头一凛,暗自警醒。原本他的确是想放慕臻一马,和稀泥和过去就算了,毕竟为了这点事跟议政王翻脸他划不来。但萧炎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他便是想回转也很难了!而且,此次游春宴由他和赵时宣两人负责,发生了这种有伤风化的意外,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怎么善后还是大问题呢!理郡王不由一阵头疼,大呼倒霉!
  “你血口喷人!”慕臻恨恨瞪着萧炎,冷冷道:“事情发生时你又不在,你有何资格说三道四?既然如此,不如到陛下面前由陛下定夺,清者自清,料想陛下不会冤枉好人!”
  “发生了这种事世子居然还敢找陛下理论?议政王的好名声可都要被世子坏了!事情发生时在下不在,这小宫女可是在的,不如就叫她说一说岂不便宜?”萧炎笑着望了理郡王一眼。
  理郡王原本听见慕臻的提议心上一动,把这事踢给古清华自己处理再好不过了!正想顺水推舟,不料萧炎又插了嘴。萧炎和林芝一样,深得古清华宠信,如今与林芝一起掌握了羽林军中一半的实权,不容他小觑,而且,他的话听起来也在理,于是理郡王点点头,叹道:“那就先问这小宫女,若是仍有疑问,再往陛下跟前去不迟!”
  小宫女一直在旁边抽泣,听见问了,抬起婆娑泪眼,眉目含情凝了慕臻一眼,怯怯道:“慕世子,慕世子无礼!”
  “你胡说!”慕臻气得大叫,指着小宫女道:“你信口开河!”
  “慕世子,你这个样子是想吓唬人不许人说实话吗?”萧炎冷冷瞟了慕臻一眼。
  理郡王蹙了蹙眉,也向慕臻劝道:“贤侄稍安勿躁,清者自清,何必急于一时呢!你继续说!”
  慕臻一甩袖子,气呼呼哼了一声,铁青着脸盯着小宫女。
  小宫女娇弱的身子抖了抖,却是仍怯怯道:“慕世子说,说奴婢生得好看,还说要将奴婢要回去,好好,好好疼宠奴婢。奴婢深知宫规,不敢造次,可是世子说不妨,但是,但是奴婢不愿意啊,后来,后来慕世子就,就——大人们就来了!”小宫女说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你这么说,终究是一家之辞,焉知不是贪图议政王府的富贵有心设计?你可有什么凭证?”理郡王瞥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的慕臻,向那小宫女问道。
  萧炎眸中骤然一亮复又黯然,心中暗叹:到底是议政王,权大势大,若是旁人,凭方才诸人所见,凭这宫女口中之言,这调戏宫人、藐视君上之罪是再也逃不脱的了,可是这理郡王居然还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好在陛下早有准备,否则,还真让这小子给逃脱了!
  萧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宫女想了想,低声道:“若无证据,奴婢岂敢轻言?方才,方才世子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白玉佩欲送给奴婢以示真心,说是,说是自幼随身携带,乃是他身份之标志象征,此物太贵重,奴婢只瞧了瞧,并不敢收……”
  “慕世子,这——”理郡王一下子也变了脸色。如果不是慕臻主动,试问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会知道他这隐秘私事?
  “胡说!那块玉佩——”慕臻脸色阴晴不定,瞬间呆住了。他突然想起那玉佩被两名自己连面都没看清的小太监骗了去,实在是一大疏忽,一大祸患,万一被他们拿去做点什么事怎么办?想到此,他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悔,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玉佩,”慕臻心中惊慌,一时也没想到别的,他嘴里又干又涩,吞了口唾沫,道:“今日入园之后,不时何时失落不见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在下就是因为丢失玉佩心头焦急,一路寻找,不觉慌不择路来到此处!”
  “玉佩,玉佩奴婢没收,仍、仍在世子爷身上才对……”小宫女低声道。
  慕臻不禁大怒,瞪着小宫女咬牙道:“岂有此理!”
  “在下斗胆建议,搜一搜世子的身,是真是假立时毕现,不知世子意下如何?”萧炎道。
  慕臻气极反笑,仰天嘿嘿笑了几声,冰冷如霜的目光盯着萧炎,下颔一扬,冷笑道:“好啊!不过,萧副统领,若是你搜出来本世子无话可说,若是搜不出来,本世子也不是容你任意污蔑欺辱的!便是本世子不跟你计较,议政王府的脸面可往哪里搁?”
  慕臻说罢,双目湛湛,一眨不眨盯着萧炎。若不是萧炎胸有成竹,定也要被他这语气这神气给震住。
  萧炎傲然一笑,干脆道:“这还用说!若是在下搜不出来,按律该如何处置,在下毫无怨言!只是请慕世子弄明白了,在下这么做并非有意针对,而是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而已!”
  “哼!”慕臻扭头冷哼:怎么说还不都是一样!总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便是了!好么,既然你自己找死,休怪本世子不提醒你!
  慕臻冷着脸,摆出一副任君搜查的姿态,萧炎也不再多言,请示的目光望向理郡王。理郡王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萧炎便微微拱手笑了道一声“得罪”,向慕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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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突发意外女帝震怒
  “这,这不可能!”慕臻大叫,睁大着眼,瞠目结舌望着那摊在萧炎掌中,晶莹剔透、白如凝脂的玉佩,泛着的冰冷的光泽,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你!”慕臻徒然瞪着小宫女,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跟那两小太监就是一伙的。
  “慕世子,这,这可怪不得本王了!来人,将慕臻拿下,连同这小宫女一并,带下去交由陛下处置!”理郡王同情的瞥了他一眼,当即大喝。证据确凿,明明白白,慕臻便是想抵赖也不行,议政王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不能怪到他的头上!
  慕臻气得大喊大叫,一时丧失了理智,心中发狂,脑子发热,居然连古清华也骂了起来,将理郡王等唬得脸色发白,也不管他是不是世子了,掏出手帕团了团便将他嘴狠狠堵上。
  金波堤那边,古清华早已驾临,诸待选皇夫在司仪宫人的引领下鱼贯落座,一人一几,席地而坐,几上杯盘盏碗壶瓶俱全,清一色的越窑青瓷,淡雅素洁。丝竹管弦悠然而起,和着朗日清风,锦簇花团,一派赏心悦目。
  此时,众人忙着给古清华敬酒,小心翼翼陪着说笑,或者展现才艺,有抚琴的,有吹箫的,也有题扇的,挥毫的,忙得不亦乐乎。大家相互之间明着吹捧暗着贬低评论一番,倒也热闹。然后,古清华便提议行酒令作联句诗,众人都是饱学之士,自幼熟读诗书,对古清华的提议自是踊跃,两三轮过后,大家渐渐放开,席面顿时热闹起来,说笑声、叫好声、起哄声不绝入耳。古清华笑吟吟的只在上看着,谁才思敏捷,谁酒量过人,谁态度圆滑,谁口角锋利,谁君子坦荡荡,谁卖弄小聪明古清华暗暗留神,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但是她突然发现,所有的人都各有各自的特点,唯独苏浚,始终不温不火,无懈可击,半点儿个性特点也不曾表露出来。古清华不觉一怔,忍不住对他愈加留神,未免向他多打量了几眼。正瞧得出神,苏浚猛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闪亮温润的目光灼然生辉,向她微微一笑,古清华心头竟情不自禁起了一阵慌乱,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慌忙别开眼去,心突突的跳了起来,手足无措差点失态。回过神来她不觉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人家早已别过头去若无其事的与旁边人说话去了!
  浪荡子,无耻!古清华暗自咬牙。
  正热闹着,只见理郡王在不远处杀鸡抹脖一个劲的向自己身边的苏姑姑使眼色,古清华等的就是他,又恰自心中有气,便没好气扬声道:“理郡王何事?上前明白回奏,只管在那里作势做什么!”
  欢笑不断的诸待选皇夫们骤然沉寂了下来,纷纷回身敛神坐直了身躯,默默观察着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多数人心中纳罕:陛下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怎的突然之间火气这般大!
  理郡王好生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惧怕议政王之势,他方才已经与赵时宣商议过了,都觉得这件事不宜声张,最好先跟陛下身边的首席女官苏姑姑通个气,看苏姑姑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也等于是把皮球踢给了苏姑姑,将来议政王就是恼羞成怒有意见,也多个人分担。不料苏姑姑没瞧见,反而让陛下瞧见了!陛下这么当众一嚷嚷,理郡王便是想私底下禀奏也做不到了!
  理郡王整整衣衫,从待选皇夫们相对席位之间的通道走上前去,向古清华跪下俯首,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禀奏,但此事,容微臣私底下向陛下明白回奏,此时——咳,恐有不便之处!”
  “胡说!”古清华顿时蹙眉,朱色大袖一挥,双手撑在身前案上,身子略略前倾,扬声道:“你且起来回话。朕素来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况且今日在场各位都不是外人,何事你但说无妨,有什么便不便的!”
  “微臣谢陛下,可是陛下……”在诸待选皇夫们灼灼有神、颇感兴味的目光注视下,理郡王更是犹疑了。而诸待选皇夫们则兴味更浓,个别机灵的顺势又瞟了一眼空着的议政王世子的席位,结合理郡王非要此时来报却又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更是多了几分了然,不动声色挺身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两只耳朵却竖得直直的,生怕漏过一个字。
  在古清华灼灼逼人的目光和不容丝毫商量的神情威慑下,理郡王无奈,只得将陛下派遣自己去寻找或许迷了路的慕臻,自己如何找到了他,当时是如何情况,随后事态又是如何进展等等一一向古清华禀报,他多说一句,古清华的脸色便多阴沉了一分,而诸位在座待选皇夫们中间也不禁响起一阵轻轻的抽气声,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均想这议政王果然跋扈,不然,他的世子岂敢在琼林苑中作出这等事来?啧啧,这慕臻看不出来还是个情种,居然连贴身玉佩都要送给人家了,不知这小宫女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简直荒唐!荒唐!”古清华气得身子发抖,脸色发白,凤目一凛,睨着理郡王火气腾腾厉声道:“将那眼里没有君上、不知王法的小畜生给朕带上来!”
  “是,微臣遵旨!”理郡王心突突直跳,心里第一百二十遍暗暗叫苦:怎的偏是我摊上这等倒霉差事……
  慕臻衣衫不整,发型凌乱,就这么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押了上来,理郡王总算看在他世子的身份上,没有用麻绳捆搏,更没有趁机虐待。
  不过,他这个样子已经够狼狈、够掉价、够破坏形象的了。已经有人忍不住掩口低声轻笑了出来。眼看除掉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大家面上不敢明目张胆的表露,心里自是称愿。
  慕臻愤恨的目光瞪着古清华,嘴里呜呜有声,两名太监无声相视一眼,很有经验的同时在他膝盖弯处一顶,慕臻身不由己“扑通”跪了下去。
  古清华铁青着脸沉沉盯了他有四五句话的功夫,朱唇轻启,冷冷道:“将他嘴里的布团拿掉,朕要亲自问话。这等事,关系重大,可容不得冤枉!”
  言下之意是再给慕臻一个辩解的机会,待选皇夫们听了心里未免酸溜溜的,巴不得慕臻辩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话听在慕臻耳里却如同添了一把大火,烧得他神智不清!明明就是她设计设局陷害自己,居然还作出这等不要脸的姿态,呸!
  “微臣遵旨!”理郡王略一迟疑,便上前亲自将堵在慕臻嘴里的布团取了下来。
  “古清华,你这小贱人,王八蛋——呜呜——”慕臻怒气烧心,气涌心头,嘴巴一得自由就如同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根本管不住,想也不想便破口大骂,吓得理郡王眼前一黑魂飞魄散,身子一趋趔差点跌倒,立刻毫不犹豫、眼明手快的又将他的嘴堵上了。
  古清华顿时阴沉了脸,凤目圆睁,一眨不眨的瞪着他,任凭是谁也感觉得到她的怒气。一时谁也不敢作声,静寂得闻针落地,只有风轻轻吹动树叶带起沙沙的轻响。
  古清华面上恼怒,实则心里乐开了花!好么,这小子真不愧是议政王的独生子,好胆识、好魄力,料想自小飞扬跋扈惯了的,今日平白受了一场冤屈,按捺不住也很正常!这就好,这样,她倒省了许多事了!
  “陛下——”理郡王脸色蜡黄,张惶着双手不知该说什么好。理郡王不禁暗自叹息,当众污言秽语,辱骂君上,便是议政王也不敢如此张狂,这慕臻怎的这么糊涂,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回,别说是他,就是古清华有心放他一马都难了,不然,这事经由在座诸人传出去,身为君王的颜面何存?威仪何在?以后将如何驾驭群臣?如何服众?
  古清华瞪了双眸喷火睚眦欲裂半响,突然抬头向理郡王道:“慕世子路上可是摔着了?”不等理郡王回话,古清奇又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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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议政王吃瘪急怒
  不等理郡王回话,古清奇又接着道:“若不是摔坏了脑子,怎么这般胡言乱语?”说毕甚为困惑的望着理郡王。
  理郡王一愣,忙连连点头称是,用万分愧疚沉痛的语气叹道:“是,方才经过树林子时,慕世子挣扎着摔了一跤,脑子磕到了树上,唉,这都怪微臣照看不周,以至酿成如此意外,微臣亦有罪!请陛下降罪!”
  “原来如此!”古清华亦叹道:“这不能怪你,你也不是有心!唉,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慕世子也算是受到上天的惩罚了,卿方才所禀之事就这么算了吧,你觉得呢?”古清华听理郡王附和自己时那语气之沉痛、遗憾、惋惜比真的还真上几分,简直令见者动容,闻者伤心,肚子里骂了声老狐狸暗暗好笑,便也心情沉郁的叹了口气呼应他,向他叹道。
  “陛下仁慈,臣佩服万分,想议政王必也感于君心!”理郡王俯首叩头,却仍是连一句立场分明的实在话也不肯说。
  古清华甚是无奈,但见他这样也只得罢了。想了想,便道:“慕世子既是磕着了脑子以致神志不清,今后恐怕不宜外出了,卿便将慕世子好生送回王府去吧,顺便告诉议政王,教他好好看好世子,不然,往后倘若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古清华此言一出,下边忍不住浮起一片轻轻的抽气声,理郡王是目瞪口呆,苏姑姑和湘琳是拍手称快,诸待选皇夫是幸灾乐祸。古清华这话一放出去,相当于将慕臻定位为疯子,慕臻别说是参选皇夫了,今后连门恐怕都不能出了!
  “微臣……遵旨……”理郡王脸色蜡黄勉强应声。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赵卿将诸位贵公子带下去好生安置,”古清华广袖一拂,神色倦怠的抬手扶了扶额,微微闭了眼,复又睁开,半眯着眸子道:“摆驾回宫!”
  诸人慌忙离座的离座,上前的上前,一齐跪下口称“万岁”恭送,心中均想:若不是那慕臻不知天高地厚、色胆包天闹了这么一出,怎会弄得陛下如此扫兴收场?尤其是那些原本预备着压轴戏尚未来得及表现的,更是大叫倒霉可惜,将慕臻又多恨了几分。
  宫人太监浩浩荡荡簇拥着古清华退场之后,赵时宣瞟了理郡王一眼,便也领着诸待选皇夫悄然而退,理郡王望望空空荡荡的四周,再望望横筋瞪眼、嘴里唔唔有声的慕臻,无声一叹,挥手道:“咱们也走吧,议政王府!”
  不想,才刚刚出了琼林苑不过三里多路,远远看见路口上已经等候着一队人马,领头一人看见理郡王老远便打马飞奔过来,理郡王眼前一花,看清来人是议政王府大管家闵子华后心头一惊,张张嘴正欲说话,闵子华已到了跟前,飞身下马抱拳道:“小人见过理郡王,理郡王幸苦了!”
  理郡王听了这话心头有些别扭,眉头不可察觉的蹙了蹙:什么辛苦了?辛苦不辛苦与他何干?又不是替他办事,自己堂堂一个郡王,这道辛苦的话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管家来说!
  “呵呵,原来是闵管家,你到这儿来是——”理郡王忍气吞声打起笑脸随意问道。
  “小人是奉了我们王爷的命令,前来接我们世子回府的,这是我们王爷的手谕,请理郡王过目。”闵子华措辞倒不算什么,那语气中的傲慢却盖不住,神气活现的掏出议政王的手谕本子,呈递给理郡王。
  好长耳朵,好快的手!理郡王脸色微变,心里大吃一惊,没想到议政王消息如此灵通,他才刚刚从琼林苑出来,王府的人却已经等候在此了!
  “哦?是么?”理郡王轻描淡举接过闵子华递来的手谕,打开随意瞄了两眼,将手谕一合,笑道:“这是怎么说呢!本王奉了陛下口谕要将慕世子亲自送回王府,虽说有议政王的口谕,这恐怕——也不妥吧!”
  闵子华嘴角肌肉微抽,微不可察的轻声一哼,道:“小人奉了王爷的的口谕,您将世子爷交给小人跟交给王爷有何分别呢?再说了,王爷今日忙,小人出来时王爷也出府办事去了,您便是到了王府,也一样见不着王爷!”
  理郡王沉思片刻,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闵管家了!请闵管家转告王爷,陛下有旨,慕世子脑子摔着了神智有些不清,请王爷好好管教慕世子,不要让慕世子随意外出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小人一定将郡王的话转告王爷!”闵子华浑不在意的随口应答,既不惊讶,也不问前因后果全过程,似是一切早已胸有成竹。理郡王见他这样,也懒得再费什么唇舌,何况,即使他想说,人家也未必肯听!闵子华说着向身后一招手,王府随从们齐齐近来,恭谦有序的将慕臻接过去了。
  理郡王压根插不上手,反应过来时,人家轻车快马,已经去的远了。
  回到议政王府,慕臻换过衣裳,梳洗一番,包扎好伤口,见了自己父王,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指天赌咒将今日的憋屈颠三倒四、反反复复的说了出来,越说越气,越气越不甘,说得声音都发着抖。
  议政王紧绷着脸,一动不动听他说着,心里也是气得一团憋屈,身子微微发颤,末了却是面色一寒,喝道:“不争气的东西!少找那么多借口!若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怎会上当?”
  “这事怎么能怪我?明明是她们设计害我,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是陷阱!”慕臻又气又急大叫,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陛下也不会这么设计我,说起来,这都是你的错……他却忘了,若他不是议政王的儿子,古清华恐怕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你还敢嘴硬?”议政王冷笑,一口气顶了回去:“如果不是你心怀鬼胎,自作聪明,别人便是再设计,又有何用?今日天南也在,人家怎么好好的?”
  “天南天南,你眼里就只有那小杂种!”一提起慕天南,尤其想到自己今日的狼狈样子可不让慕天南从头到脚看了个够,恼羞变成怒,慕臻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眼神也凶狠了几分。
  “闭嘴!”议政王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天南是你的兄长,你若是再敢对他不敬,再敢说一次小杂种三个字,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来人,将世子带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出门一步!你最好给本王听清楚了,老老实实呆在自个屋里读书,别给老子惹事!”议政王一急,难得撕破端庄儒雅的一面爆了次粗口,听得躲在屏风后的冯士夫不禁莞尔一笑。
  “父王!你——”慕臻一跺脚,气得说不出话来。往昔在自己父王面前,他可没少表示对慕天南的无限厌恶与憎恨,也不过是不痛不痒挨两句训斥而已,唯有这次,老爹的脸色居然黑得跟锅底似的,声色俱厉,令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你什么你?还不走!”议政王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冷冷道:“难道要本王将你交给古清华看管起来你才甘心?”
  “哼!”慕臻脸上微微变色,跺了一脚,不敢再言语,怏怏转身去了。交给古清华看管?那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到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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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立皇夫朝堂争执
  “冯先生,唉,犬子无知无能,让你见笑了!”许久,议政王颓然长叹,悠悠转身,复向堂中长案下榻上坐下。也就只有冯士夫,还能让他在他面前丢这个脸,让旁的同僚见到自己儿子这副样子,他面子上可挂不住。
  冯士夫一袭紫衫从屏风后缓步转出,身形修长,举止悠散,他掠着胡须微微笑了笑,向议政王拱手温言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伏,今日这事,也未必不是世子爷的造化、王爷的福气。”
  “这,这是怎么说?”议政王不禁一呆,但先前满腔的愤懑憋屈却一下子消失了一半。
  “世子爷乃王爷的独生子,王爷也看出来了,女帝不是善茬,若是世子爷送到了**,对王爷来说未必是好事。而世子爷今日在琼林苑的表现必定会让女帝心生懈怠轻视,王爷只好花时间好好调教世子爷,不愁将来不出息,王爷,这岂非不是王爷的福气?”冯士夫侃侃而言。
  “先生说的正合本王心意!”议政王心下一宽,语气不觉柔和了许多,脸上也显出了微微的笑意,“不过,”他语气一转,面上忿忿不甘:“如此一来,不是便宜了古清华那丫头?”
  本来是想将自己儿子安插进宫,在古清华身边培养势力,最终形成父子二人一内一外控制前朝**的局势,有朝一日令她生下皇孙就更好了,到那时,这古氏江山还愁不改姓慕?谁曾想,自征选皇夫以来,古清华不言不语,他提议什么,她虽也有不赞同,也不过是与他争执一两句便妥协了,以至于让他放松了警惕,谁知,她却暗地里谋划好了,在这最后关头,给他来了狠狠一击,一下子又将他的全盘计划打乱了!
  想起引诱自己儿子上当的罪魁祸首是那串自己王妃献上去的紫檀手串,议政王简直气得连死的心都有:家门不幸啊!
  “王爷不是还有天南少爷吗?”冯士夫微微一笑,心中却想王爷您若不是已经打定了慕天南的主意,方才世子爷出言侮辱他您又怎会生那么大的气?
  议政王沉吟未语。
  冯士夫明白他是怕慕天南一朝得势之后不好控制。毕竟,慕天南跟慕臻不一样,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他自认为对这个养子还是十分照顾栽培的,但,他的身上流的到底不是他的血。
  “王爷,”冯士夫身子微微前倾,轻轻道:“天子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历朝历代哪一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呢?女帝虽是身为女子,但亦是天子,纳皇夫岂能只纳一人。”
  “嗯?”议政王眼睛一亮,微仰着脸,眼睛急速的眨了眨,不觉笑道:“是么,先生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说看!”
  “**制衡之道,最忌独宠,想来女帝必也赞同多纳皇夫的。”冯士夫笑了笑。
  “先生想的周到!”议政王抚掌呵呵一笑,面上阴云渐开,感叹道:“**多几个人也好,一来,可分散聚集在天南身上的目光,二来,哼,也叫那小丫头有些事做,省得整天瞎闹腾!”
  只要**多立几个皇夫,慕天南便不能一家独大,非但不能甩开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反而更加需要依仗他!
  此计……大妙!
  议政王打定主意,次日勤政殿上朝便提起前一日琼林苑游春宴征选皇夫一事,问古清华可是拿定了主意?
  议政王一语既出,朝中诸臣都不禁侧目,好生佩服他的勇气:前一日慕臻在琼林苑的丑事早已传遍,无人不知,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鄙视,然而事实终归是事实,而议政王居然在这时候毫不忌讳的主动提起此事,实在是让人——
  古清华也是愣了一下,片刻才笑道:“昨日搅得朕精神疲乏,脑晕头疼,哪里有空去琢磨这么快,这件事,过几日再说也不迟。”既然终归要在这群人之间挑一个,那她总要好好考虑考虑,对比对比,挑个好的吧?
  “陛下此言差矣!”议政王的连板的鼓面似的,挺身仰首振振有词道:“征选皇夫既是先帝托梦,陛下怎可是这般态度?以臣之见,还是早做决定,方可早安先帝之心。”
  古清华一时怔了怔,盯着他不做声。她原本那话意在讥讽慕臻,讥讽他议政王教子无方,谁知这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故作浑然不知还罢了,居然还好意思反过来教训她!
  “天子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历朝历代的帝王,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陛下选夫,也该如此,方可广延皇嗣,开枝散叶,不致令先帝操心!江山有继,臣等亦多可宽心,诸位大人觉得如何?”不等古清华开口,议政王又义正言辞照搬了冯士夫的话,话锋一转,眼光蓦地一扫殿上诸臣,透出森森凌厉与肃然杀气。眼光与之碰及,诸臣忍不住泠泠打个冷颤,情不自禁的便低语附和议论不已,纷纷称“是”。
  古清华目光一冷,才要说话,议政王又是一声“陛下”打断了她,跟着微微躬身,随意抬手拱了拱,不容分辩大声道:“既然大家都觉如此甚好,为了国家社稷,为安先帝之心,为息国皇嗣有望,江山永续,还请陛下准臣等之奏!”说毕双目直直,一眨不眨瞪着古清华。
  古清华纤纤素手紧握金龙宝座边沿,握得手心发疼,气得肝疼。
  “众卿可都是此意?”古清华缓了口气,动了动坐得僵直的身子,凤目缓缓扫过,像要把这一个一个毫无形象的诸臣形象印在脑海中。
  “……”诸臣垂首,凝着脚底下冷如铁、光似镜的京砖地砖,无人敢与她对视,唯唯诺诺应是而已。
  “好极!”古清华冷笑:“既是议政王与大家的意思,朕怎好拒绝,不然,岂非对不住先帝,更对不住诸位的耿耿忠心了!”
  “既是如此,慕天南自然算其中一个的,”不等议政王开口,古清华不假思索、极干脆一口气说道:“哥舒国这么有诚意,况且此举又有利于两国邦交,哥舒二皇子哥舒宇自然也算一个;还有苏大将军的公子苏浚,苏家于社稷有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苏公子理所当然也该算上一个;还有,文华阁大学士邵谦之子邵卿,此人才华出众,一表人才,品行高洁,出身名门,也该算上一个!就这样了,诸卿可有异议?”
  古清华凤目圆睁,一眨不眨瞅着下边,脸色有些不好看。
  诸人一时愕然,没料到她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长一连串,听起来偏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亲贵、邦国、边疆大将、儒林清流,她已经面面俱到,每一处都考虑周全,谁也别想独大,谁也不得罪,这样,还有谁能说什么?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而且,她一口气立了四位皇夫,数量上也不能再多了,不然,传出君王好色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
  “议政王,你可有异议?”见诸人都不说话,古清华暗自冷笑,绷着脸将目光移向众人唯马首是瞻的议政王。
  议政王顿时呆住了,同时他也尴尬极了,没料到古清华何时竟变了这般的脾气,这一番抢白,哪里有个君王的气量和风度?分明就一泼妇!议政王手握成拳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两下,好不容易才强忍着不使脸上显出一阵红一阵白来。
  “臣、臣——无异议!”议政王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脱口应声。
  “陛下英明!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诸臣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一撩袍子跪了下去,俯首磕头大声恭贺,借以掩饰心底眼中的惊慌与意外。
  “众卿家平身!”古清华音调都不变一下,冷冰冰道:“此事由礼部与鸿胪寺负责办理,快快择吉日送四位皇夫入宫。再有,朕初继位,于国家社稷无尺寸之功,若因纳夫劳财伤民,朕心不安,此事不宜大办,一切从简吧!”
  说毕,也不等众臣再说什么,道一声“退朝!”起身便去。
  “万岁起驾——”小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震入耳中,还在发怔的议政王才醒过神来:立皇夫立皇夫,可是还没分出个主次来呢!
  他不禁暗叫失策,只是这时候,他亦明白不是好时机去找古清华说话,无声一叹,只好且走着瞧了!
  他却不知,才刚刚出了大殿,上了肩舆,古清华眨了眨眼,眸中流光泛彩,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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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古清华将计就计
  “这老贼,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吧,他主动这么一提,倒省了朕找借口了!”古清华在心底暗道。
  议政王在金殿之上冷不防步步紧逼,目的是为了趁古清华惊怒交加、方寸大乱之时好逼迫她按照自己的步骤就范。谁料,天底下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发生了慕臻事件之后,他和冯士夫在王府中商量对策,而当日,熟知他报复心性的古清华何尝不是与湘琳在紫宸宫中商量着对策。而她和湘琳商量的结果,正与议政王与冯士夫商量的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慕老贼吃了这个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可想好了对策?”紫宸宫中,湘琳站在一旁稳稳问道。
  古清华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走了一个慕臻,还剩下一个慕天南,可要怎么想个法子打发才好!”
  湘琳摇了摇头,道:“只怕不易!”
  “所以才烦人啊!”古清华给了她一个“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的白眼,叹道:“慕臻吃了大亏,慕老贼那种心理阴暗挟私报复之人,此时还不知在府中盘算什么肮脏伎俩呢!若是他存心运作起来,联合那些个大臣,套话、规矩、祖宗家法一套一套的搬出来,朕可招架不住!”
  想到议政王明目张胆的派管家前往琼林苑接自个儿子,那灵通的消息、那快疾的速度、那傲慢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的传递了他不满的态度。何况,他一心筹划,便是想让自家儿子进入**,进而掌控**,绝不会轻易拱手让人。
  “不过,想不出办法也得想,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古清华挺了挺身子,头傲然一甩,嘴唇紧抿。
  湘琳先是听她一味嚷难、抱怨,心中有些不快,也有些鄙视,此刻听她这么说,不觉眸中一亮,露出几许赞许的光芒,迎难而上,明知难为而为之,这才是一国之君应有的魄力与毅力!
  “实在不行,索性派人将慕天南弄死得了!”古清华猛的一拍龙案,咬牙切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林芝那张忠正不二的脸。
  湘琳嘴角不屑微翘,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气道:“弄死他之后呢?陛下打算怎么收场?跟议政王正式翻脸?若是他再来一次铤而走险,陛下,”湘琳冷笑,徐徐道:“陛下还打算投一次胎吗?”经过上次的失败,议政王的确是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狗急了还跳墙呢,真把他逼急了,他未必干不出来!
  古清华心头一跳,怔怔的望着湘琳。
  湘琳挪转目光,清亮如潭的眸子悠悠望着前方,脸颊上肌肉微抽,牵扯出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她收回目光,向古清华徐徐道:“其实,陛下并非定要除掉慕天南不可,只要宫里有牵制他的力量存在,他不能一家坐大,便翻不起什么风浪。别忘了,尚宫局、内府、内宫侍卫,现在可都是陛下的人。”
  古清华眼睛一亮,道:“牵制他?这倒不错,只是人选——”
  “苏浚可算一个。这一来可拉拢苏大将军,而且,慕老贼跟苏大将军本来就对不上眼,料想这苏浚和慕天南也不会是朋友,”湘琳停了停,又道:“还有那个哥舒国的二皇子,苏大将军镇守的正是与哥舒国相接之边境,这些年来苏家与哥舒国恩怨只怕一部书也说不完,有哥舒宇在,又可与苏浚相互牵制,而且,这也是与友邦交好的一个信号,哥舒国交好陛下,总好过让他们结交慕老贼。”
  “你说的对极了!”古清华不禁拍案叫绝,脑海中一闪而过苏浚那似笑非笑似看穿自己的目光有些些不悦,但她很快忽略过去了,转而回想起那日在琼林苑暗中窥见的情形,顺口笑道:“既如此,索性把那个邵卿也招进来吧,呵呵,这个人挺有个性的!”
  那日,诸待选皇夫们在金波堤畔不是弹琴吹箫、吟诗作画的大展才艺,便是临水垂钓,煮水品茗,矗立树下花前或持卷读书或与人说笑,展现自己的优雅风姿,风度翩翩,随处可见的卧榻无人敢卧,亦无人会卧,只有一处例外。
  当时,古清华便问身旁人,那毫不在乎旁人眼光,自自在在优优雅雅躺在松萝树下大躺椅上的人是谁?当时她便对这名叫做邵卿的家伙起了浓浓的兴趣。如果真要选一人,就凭这份态度,她宁愿选的是此人,何况,此人还是清流出身,父亲为一代儒林宗师、文华阁大学士,身家清白无暇没得挑剔!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古清华更加乐不可支!
  话说,邵卿原本躺在树下躺椅上,欣赏着风景,吹着凉风,听着叮咚的瑶琴箫声,优哉游哉,十分惬意自在。后来觉得口渴,便起身去拿水喝。
  不料,回来的时候发现江南道吴珍吴大人家的公子、江南有名的才子吴坤宇正坐在他的位子上歇脚。邵卿便请他让一让。吴坤宇不肯,扭了脸当没听见、没看见。处在这个竞争的关键时候,彼此相互谁都看谁不顺眼,岂肯愿意听人使唤的。邵卿见吴坤宇不动,便走开,从不远处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请吴坤宇上椅子那边坐着,将这位置给他留出来。吴坤宇仍是不吭气。
  邵卿火了,突然上前扛起吴坤宇往草地上扔了出去,将吴坤宇摔了个四仰八叉惊呼起来。凭空里乍然爆出这么一声惊呼,有不少人被吴坤宇的吸引了过来,一见吴坤宇的狼狈样,“轰”的一下炸开,七嘴八舌有笑的,有议的,闹成一片,邵卿呢?邵卿拍拍手,面不改色,神情淡定,从容的回到自己的躺椅上,慢悠悠的又躺下了。那吴坤宇也是有趣,原本是耍赖,打死也不退后让人,现在被人摔地上了,反而没了当初的神气,自己爬了起来,唧唧哼哼揉了揉、拍了拍身上,便走开了。
  古清华当时远远的只看见闹成一片,也是事后才知道此事,当时就笑得眼泪快流下来,立刻对这邵卿大有好感,觉得他跟一般的清流儒林人士都不一样。此时听见湘琳一个接一个的提议皇夫人选,她便也顺口将邵卿提了出来。
  湘琳听罢怔了怔,片刻方点头道:“这也好。邵卿乃清流新一代之代表人物,算他一个,也是拉拢清流的一步。”
  说完,湘琳又加了一句:“我看,就这四个也很够了吧?若是再多些,人多口杂一来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不便管理,二来,天下人若是因此传言陛下贪好美色,于陛下名声亦不好!”
  古清华一怔叹道:“你说的对极了!”一想到将来自己被一群男人围在中间争宠,她便不由得一阵恶寒。美男子又怎么样?她又不是青楼妓女,虽是皇帝,更是女人,一妻多夫,她做不到,横竖也做不到!无论怎样,这帮人先“纳”进来再说吧,横竖她是皇帝,还没有谁胆子那么大敢对她用强。
  古清华正想顺口跟湘琳抱怨几句将来怎么预防骚扰的话,却发现湘琳面容有些戚色,目光流澈泛起如水朦胧,古清华猛然醒悟:她定是又在想着樊其英了。古清华不觉心头沉沉一叹:樊其英若是知道了她一口气纳了四个皇夫,还不知怎么想呢!心头蓦地再一动——只怕,湘琳早就想到这点了吧,所以才会如此伤神!唉,这一回,只怕樊其英非要对她失望绝望不可,由这失望绝望,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呢……
  古清华不禁有些同情和歉意的瞥了她一眼,这,她也帮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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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气急败坏起争执
  “你说说,为父要不要去一趟议政王府,跟慕王爷好好解释解释。”
  琼林苑游春宴结束之后,回到理郡王府中,身形魁梧的理郡王古梁振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蹙眉思索,而后转身,掠着胡子,有些迟疑的征询大儿子古元佑的意见。
  年近三十的古元佑身形不高不低,不胖不瘦,长相是那种让人一眼见了觉得很舒服的模样,嘴唇略薄,一双眸子尤其温和无害,如温润的玉。他如今也在宗人府办差,任宗人府左理事官,正六品,相当于一个打杂的闲职。但人人皆知,他自己也深知,将来,父亲宗令的位置是要传给自己的,所以格外用心学习,处处以父亲为楷模。而理郡王对他的一贯表现亦甚为满意,什么事都喜欢跟他商量一二方作定夺。
  古元佑微微笑了笑,温言道:“依孩儿之见,还是不必了。毕竟,今日之事出之突然,变化更是突然,人人皆是意料不到,议政王也怪不到父王什么。”
  “论理如此没错,为父何尝不知!”理郡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叹道:“怕只怕慕王爷恼羞成怒,毕竟今日慕世子被抓,是为父带人所为,后来又是为父奉旨送慕世子回府,慕王爷岂有不疑心的?他迁怒于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他起什么坏心眼,若是害了你们兄弟,那岂不是——”想到议政王往昔对付对头种种狠厉手段,理郡王只觉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
  古元佑有些同情的望了父王一眼,好言安慰道:“也许父王多心了!父王管着宗人府,几乎不涉及朝堂上事,您又素来深居简出,行事谨慎小心,从不多言一字,从不多行一步,与慕王爷更是毫无过节,他犯得着对付咱们吗?对他有何好处?再说了,无论怎样,父王贵为宗人府宗令,也是有头有脸的,他没那么傻,动了父王,引人侧目,舆论哗然,他何必呢!”
  理郡王深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沉吟一阵,不觉点头笑道:“佑儿说的倒是蛮有道理的!不过,为父依然觉得,还是上慕王爷府上跟他解释一番、说清楚的好!”
  “父王!”古元佑不禁笑了起来,道:“恕孩儿放肆,父王如此岂非画蛇添足?所谓越描越黑,本来没什么的倒变成有什么了,不然人家要说,倘不是做贼心虚,何必上门说明?”
  理郡王顿时语塞。
  “横竖此事只是一个意外,慕王爷消息灵通得紧,事情的真相必定瞒不过他,他心里自然清楚这里边有没有父王什么事,父王何必送上门去叫人家迁怒呢?”古元佑又道。
  理郡王还未答话,只听到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高声叫着“父王、父王!”从外头一路进来。
  光听这不羁响亮的声音和大大咧咧的脚步声,理郡王便知是小儿子古元贺,忍不住眉头微微蹙起,古元佑嘴角却已经勾起淡淡的微笑,目光立刻柔和了几分,带着淡淡的关爱宠护。
  古元贺一头往里钻一头甚是兴奋滔滔不绝:“父王,听说今儿个琼林苑里甚是热闹哇,那姓慕的二世祖大大的出了个丑,把人都丢到姥姥家了!听说摔坏了脑子还给关了起来,父王,您给说说,这事是怎么回事?咦,呵呵,大哥你也在啊!”说话间古元贺已经进到屋中,见到大哥,咧着嘴嘿嘿笑了笑。
  古元佑听见他一进来便问这事忙给他使眼色。
  理郡王那边却已经沉了脸,他正为这事不自在呢,哪禁得住儿子还来撩拨?不禁瞪着古元贺没好气道:“你给本王闭嘴!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做,斗鸡走马、遛狗斗蛐蛐就算了,什么时候学起了那等长舌妇来了?这是你能打听的?跟你说过多少次,慕家的事听到都要躲得远远的,你倒好,还敢打听!”
  “这不是在家嘛!”古元贺老大没趣,道:“何况,这事整个翟凤城都要传遍了,别人都听得、说得,偏我就听不得、说不得?”
  “你还有理了!”理郡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二弟,休要再提这事!这事说起来还牵涉到父王呢,你若是在外胡乱打听多言,倘若传到慕家耳朵里,误以为是父王怎么怎么样,岂不是连累了父王?这等时候,咱们家的人都要避嫌才是!父王,二弟还是小孩儿心性,好奇心未免重些,您别跟他置气!”古元佑忙笑着打圆场,将弟弟的衣袖暗暗一扯,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哼!”理郡王脸色一沉,瞪着小儿子道:“看来,本王也要把你关在府里闭门读书才是正经,不然,老在外边惹是生非!”
  “我又怎么了!干嘛要关我!”古元贺着恼,一跺脚,愤愤嚷道:“那议政王就了不起吗?呸,他又不姓古,他算什么王?什么东西!别人怕他,我古氏子孙岂能怕他?惹得小爷恼了,一把火烧了他那鸟宅子,那时他才认得小爷!”
  “住口!”古元贺话未说完,已被理郡王断声喝止。理郡王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抖着手指指着儿子半天,“你你你”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古元佑见了慌忙上前替父王顺气,一边劝慰父王,一边又劝弟弟,让他快快道歉。
  古元贺脾气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大哥,听见大哥这么说,咬咬牙,一跺脚,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父王您也别气了,大不了,我不打听这事便是了——不但不打听,听见别人议论,我还躲得远远的,躲不过我塞着耳朵眼,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理郡王被他这一番话堵得一呛,忍不住咳了咳,叹道:“不孝子!唉,你,你这个样子,叫为父怎么放心!”
  古元贺蹙蹙眉,心里老大不高兴,他不明白他不过问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又跟不孝搭上边了?
  “二弟,母妃今儿还念叨着你呢,你既回来了,还到后院去陪母妃说说话吧!”古元佑见状忙道。
  往常只要古元佑一这么说,古元贺必定趁机退出去——至于出去了去不去陪母妃说话那是另外一事。可是今日,他一点儿走的意思也没有,反而站定了脚步,定了定神,笑道:“父王,大哥,我还有另一事要说给你们呢!前几日碰见羽林军副统领林芝林大哥和萧炎萧大哥,我和他们极谈得来,已央他们跟陛下提了,过几日没准便要到琼林苑南的羽林军营房报到去了呢!”说毕甚是得意的瞟了父王与大哥一眼:你们不是老说我无所事事吗?这回我可是找着差事啦!
  不料,他话音刚落,理郡王和古元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脱口惊问:“你说什么!”
  “岂有此理!你,你,你简直——还不给本王将这差事退了!”理郡王气得跳脚,扬手便作势欲打。
  这个小儿子,果然有气死他的本事,他自己都小心翼翼不敢沾惹半点朝堂上那摊子浑水,他倒好,一头扎了进去,居然还扎到了与女帝关系十分紧密的羽林军中!
  “父王!您息怒!”古元佑慌忙拦住父亲。
  与此同时,条件反射似的,古元贺已经身子一缩,已经躲到了大哥的背后,十分扫兴嚷道:“平日里不办差说人家不办差,如今人家领了差又是这等模样,父王,您可真难伺候,简直莫名其妙!这差事,我是绝不退的!”
  “你,你想气死本王吗!你不退也得退!”理郡王气得直喘粗气,额上青筋一鼓一鼓。
  “哼!君命难为,恕孩儿不能从命!”古元贺心下十分不平,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非但不肯答应,反而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来,好教这老爹也瞧瞧他的本事!
  “好一个君命难为!”理郡王冷笑,喘了口气铁青着脸道:“为着君命,难不成便不顾咱们王府上下百来条命了吗?不顾你父王、你母妃、你大哥、你嫂子侄儿侄女的命了么?”
  “……”古元贺愕然,微张着嘴,瞠目结舌瞪着父王,完全不懂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古元佑早打断低声劝慰着父王,扶他一旁坐下,递上茶碗,然后瞟了僵在那里困惑不已的弟弟向父王道:“父王,二弟也不小了,有些事,他也该知道了!”

☆、第36章 追忆往事说家法
  “父王,您倒是说话呀!大哥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古元贺本就急性子人,见父王和大哥一唱一叹在一旁打哑谜儿,早急得眼里要上火。
  “也罢!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迟早也该告诉你知道!”理郡王扶额长叹一声,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瞅了古元贺一眼勉强摆摆手道:“你且坐下!”
  “你可知,为何这翟凤城中,古氏皇室宗亲,除了咱们一房之外,再无旁支?为何其余古氏宗亲都住在天寿山皇陵附近的天寿城中?而朝中诸臣、地方百官,亦无一古氏宗亲子弟任职?你可知,这是为何?”理郡王双眸炯炯望向小儿子,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古元贺受父亲大哥情绪感染,情不自禁心头一紧,强自道:“这,这想起来似乎还真有些奇怪!不过,我、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哼!”理郡王哼了一声,转眼望了望古元佑,示意他说。
  古元佑点点头,抬眼向弟弟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六十多年前,先帝之父显宗皇帝陛下膝下无子,一生只有先帝一个骨血。当年,显宗皇帝欲立先帝为皇太女,古氏宗亲自然不肯,便是朝中大臣,也多有哗然的。但显宗皇帝主意已定,并未理会反对的朝臣与宗亲,甚至伏阙上书的朝臣宗亲在金殿外广场上跪了三天三夜,显宗皇帝也不为所动,后来,反而命羽林军强行拖人赶人,将伏阙请命诸人强行驱散!如此,先帝便被立为皇太女——”
  古元贺忍不住打断,问道:“显宗皇帝也是奇怪,为何非要立先帝为皇太女不可?宗室子弟无数,大可过继一子,岂不是一样?”
  “显宗皇帝的心思,我等后辈怎知?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且仔细听,莫要多问!”理郡王又是一哼,说到后边已是声色俱厉。
  其实,这其中的原因他一清二楚。显宗皇帝之所以将独女古凤倾立为皇太女,一者爱女心切;二者古凤倾自幼聪慧敏捷,大有为君之风范;三者,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生怕重演前代的悲剧。
  前代皇朝的第三代皇帝魏世宗也同他一样有女无子,便从宗室中过继了一个儿子养育宫中,后来这儿子继位做了皇帝,是为魏宣宗。谁也不曾想到,这魏宣宗继位之后,会翻脸无情,不顾养育之恩,传位之情,不顾朝臣反对,将世宗皇帝皇后一耙子打倒,尊崇自己已经去世的亲生父亲为帝,将生父牌位强行搬入太庙,安置在世宗皇帝之前,且将世宗皇帝称为“伯”。然后,又将自己的生母无限风光排场的迎入皇宫,尊奉为“母后皇太后”,反而将世宗的皇后称为“伯母皇太后”,此后每年为生母大肆庆生、上尊号,平日里那份孝顺与尊崇自是不必说的了,反观对那养育自己的“伯母皇太后”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不到三年,世宗皇后便气愤难耐,郁郁而终!而世宗皇帝三个女儿,终其一生也未曾得到宣宗的照拂,其夫家反而因此大受宣宗排挤打压,弄得三位金枝玉叶在夫家也受尽了闲气和白眼,不过十年之间,先后凄惨离世。
  想到先帝古凤倾,理郡王心头顿时起了一种十分难言的感慨之情,他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因为苏严,古凤倾性情大变,她的确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可惜造化弄人,有了苏严之事在先,才会造成议政王今日之势……
  古元佑望了父王一眼,接着说道:“先帝被立为皇太女之后,无论大家情愿与否,这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却不料,当时的襄阳王古槐却趁机利用此事,联合诸王宗亲发难,欲逼迫显宗皇帝退位,后来为显宗皇帝派人平息,这便是有名的‘八王之乱’。叛乱平息之后,显宗皇帝为了给先帝留下一个太平的江山,便趁机将古氏宗族皇亲一网打尽,杀的杀,罚的罚,流放的流放,除了咱们曾祖父,一个也未能幸免!直到先帝继位三年之后,才陆陆续续的将流放边疆侥幸存活下来的宗室子孙赦免放回,但也仅仅将他们迁至皇陵附近的天寿城,而不是回到都城,更不许在朝为官,不许结交朝臣,只是闲散宗室而已!”
  说到自家祖宗,古元佑稍稍停顿,理郡王瞟了一眼双眸中写着大大问号的小儿子一眼,忍不住一瞪眼,接着说道:“你可知那场浩劫中为何只有咱们曾祖父幸免于难?低调、低调你懂吗?若不是曾祖父用心良苦,早早避开祸事,今日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呢,还由得你这般胡闹!自那时起,曾祖父便定下家规,凡我子孙,皆不得涉足朝堂中事,不得在朝为官,为人处事需要谨言慎行,待人接物皆要虚怀礼下,如此,方为长久惜福之道!为父担任这宗令一职实是迫不得已,便是任职之后,你瞧为父这些年可轻视过一人?得罪过一人?哼,你倒好,一声儿不吭,一脚便淌到那浑水里去了!”
  “我怎知这祖宗家法,您又未曾说过!”古元贺忍不住小声嘀咕,想想不甘心,又道:“世事在变,祖宗家法为何不能有所改变?今非昔比,女帝陛下这般辛苦,咱们同为古氏子孙,难道不该帮她一把吗?若是有朝一日这古氏江山改姓了慕,别说王府爵位,安享富贵了,便是想要保命,恐怕也难吧!”
  “你、你倒是越说越来劲,反倒教训起本王来了!”理郡王勃然大怒,气得直跳脚。敢情自己说了这半天是白费唇舌了!而且,这小子什么意思?这是在讥讽他吗?随即他不禁又心惊肉跳,这小子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传到议政王耳朵里,他们阖府上下,恐怕就有大麻烦了!
  “我、我说的是事实嘛!您干嘛又骂我?”古元贺气呼呼又跳往一旁,向古元佑求救道:“大哥,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二弟!你少说两句吧!”古元佑不禁暗叹,其实古元贺此话,他与父亲虽从未明言,但父子二人暗地里也不知从旁琢磨了多少回了!“这事自有朝堂大臣们操心,不劳你来拿主意,何况,陛下也不是那等随意任人摆布的!”
  “便是劳动你来拿主意,你又有何主意可拿?没的添乱,还搭上咱们一家子的性命和王府上下百来条人命!哼!你给本王听着,那羽林军的差事不得多言,快快给本王辞了!还有,往后给本王老老实实呆在府上,读书也罢,练剑也罢,闲着混吃混喝也罢,总之,不许再出去东游西逛,惹是生非!若是再叫本王逮着了,你就等着软禁思过吧!”理郡王越说越来气。
  “父王……”古元贺又气又急。
  “休要再言!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关你禁闭?”理郡王身子一板,双眸直直逼视小儿子,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斩钉截铁。
  “哼!”古元贺一跺脚,却是软了气势,不甘不忿的赌气转身奔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理郡王眸中一黯,忍不住一声长叹,他的心,何尝有人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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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择吉日皇夫进宫
  当日,皇夫人选昭告天下,众皆哗然。谁也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女帝陛下一下子纳了四位皇夫,但一听说四位皇夫的身份来头,大家又不约而同的转变了态度,觉得正该如此,方是平衡之道。
  中选的四人,除了哥舒国的二皇子哥舒宇笑得合不拢嘴见牙不见眼之外,其余三人一人一个态度。慕天南神色可有可无,看不出是喜是忧;苏浚淡淡一笑,恬淡优雅谢了君恩;邵卿没事人一样,该干嘛仍旧干嘛!
  那些落选的却难免失望,当然,女帝选不上自己不能说是女帝的错,但被女帝退回去,总是件面上无光的事。而且,这些人无一不是才高八斗、貌似潘安、心高气傲之人中佼佼,素来在地方上受吹捧惯了的,乍然这么狠狠一摔,人人都蔫了精神,个别涵养深的,面上还强自保持着淡定的笑,可那笑看起来跟哭也差不多。
  古清华料到如此,少不得一一抚慰,亲自设宴款待,再三夸奖表示,他们一个个都很优秀,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皇夫。她并不需要那么多皇夫,但却需要很多优秀的臣子,鼓励他们回去好好念书,参加科考,做不成夫妻将来还可做君臣,然后,亲挥御笔,给每个人题了幅字,亲自劝慰鼓励一番,诸人这才精神复振,欢欢喜喜的拜别君上,三呼万岁,心满意足的离开皇宫。
  有这一场女帝亲自招待的宴会,便相等于做了女帝的贵宾,又获得君上亲口夸赞,亲笔题字,这更是无上的荣光,回家足够交代,足以名扬一方!
  这些贵公子们大多是富有才学涵养的豁达之人,原先因为竞争对手的关系,一个一个相互看不顺眼,此时竞争关系已经不存在了,一个个反而相互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言来语去,竟是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平日里大家天南地北难得聚在一处,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的在京中聚了数日方才各自依依惜别。与京都儒林名士们一起,谈经论道,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相互切磋、讨教,反倒成就了一段佳话!
  此是题外话。
  再说册立皇夫诏书刚下,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便联名上书请旨,四位皇夫中,哪一位立为正夫?二人原本预备了一篇极好的长篇大论的文章,以此来说明立其余三人的不便之处与立慕天南的种种好处,不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古清华已经截然断然道:“此乃朕同四位皇夫之间之事,不必两位爱卿操心。四位皇夫入宫不分大小,一律封为侧夫,等进宫了,看各自的表现再予定夺!”
  女帝陛下的任性脾气尽人皆知,何况为了立皇夫一事,已经与议政王在朝堂之上顶过一次了,连议政王一时都晕头转向反应不过来,何况他们这些人?哪有胆子跟她顶撞?只得忍着开口的冲动,将锦绣文章收回了肚子里。这事议政王因为慕天南的关系要避嫌,故而才暗示这两人开口,如今见这两人一句话便让古清华顶了回来,也自无可奈何。
  依钦天官推算,七日之后乃是本月最后一个吉日,不然,得等到六月方有宜嫁娶之日。古清华不欲夜长梦多,便下了朱批,七日之后即四月十六,迎接四位皇夫入宫。
  这样一来,时间紧凑,便是不想从简也得从简了。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带着各自下属人等忙得脚不沾地,饭也吃不好,觉也不敢睡,既要置册宝印、安排布置迎娶各种事宜礼仪,又要派人前往四人家中报喜、赏赐以及其他事务等等,礼部衙门与鸿胪寺司府衙门灯火通明,连夜彻夜不息。
  宫外如此,宫内更是忙到了焦头烂额,尚宫局新任刘尚宫与内府大总管隆千一天得碰好几次头,为四位皇夫收拾宫苑、修饰布置宫室、添置陈设、缝制吉服、裁剪新衣裳鞋袜、添加服侍的宫人太监、预备膳食食谱等等,又要顾及皇家体面,又怕不留神疏忽了什么导致将来四位皇夫觉得不公平而怨怪他们,又要裁夺着圣意小心办理,事情琐碎繁多,真正是心力交瘁。不但他们,便是苏姑姑也跟着受了许多累,原因就是苏姑姑最懂圣意,因此无论什么方案他们都陪着笑脸请求苏姑姑给掂量掂量,苏姑姑点头,这才放心照做。
  虽然累,大家心头却仍憋着一股劲,精神抖擞,满心要将差事办好。这是女帝登基后第一件大喜事,只要无差无错的办下来,便是有功,而且是大功一件,赏赐自然丰厚,没准还能官升一级甚至两级……
  四月十六,各十二名宫女引领,各自一乘宝蓝绣金四人小轿,四位皇夫同时从驿馆出发,经西北偏门隆武门进了宫,沿着长长的夹道往北直走,跨过金水桥,进了贞顺门,便是内宫。
  奇怪的是,抬轿的太监们并未将他们抬往各自的宫殿,而是抬到了紫宸宫前,殿前落轿,早已侯在一旁的小太监上前,一人无声打起帘子,一人搀扶轿中人下轿,随后,抬轿的太监们重新抬起轿子,鱼贯退出了紫宸宫。随行宫女们并未跟随进来,静静排成两排侯在宫外。
  四人皆是一样的装束,枣红交领长袍,领口和腰间饰有深色宽边花纹,玄色镶金腰带,腰带正中以金边镶嵌着一块洁白的方形玉牌,玉牌上刻着百年好合的浮雕,外罩一件枣红宽袖直领对襟褙子,长及脚面,绣着玄色龙凤呈祥团花图案,头戴束发紫冠,镶着拇指大小的宝石,脚上是金线缝绣枣红厚底大靴,装扮得甚是庄严肃穆,雍容典雅,加上四人皆是身形修长,体格均匀,或以容貌胜,或以肤色胜,或以气质胜,或以气势胜,各有千秋,各显妙处,齐齐显身之时,众人眼前不觉都是一亮。
  “奴婢苏怀,乃紫宸宫女官,见过诸位贵人!”待四人落轿站定,苏姑姑率着迎接的宫人太监们一起躬身行礼,随即抬眼微笑道:“陛下在殿内等着呢,诸位请随奴婢来!”苏姑姑一使眼色,便有小太监依次上前,随在四人身边伺候。
  四人听她称呼“贵人”都有一刹那的诧异。几人在琼林苑游春宴上都是见过苏姑姑的,对她也算较为熟悉了。哥舒宇首先便忍不住,紧着上前两步,向她笑问:“苏姑姑,陛下这是何意?怎的——把我们都招到这儿来?”
  苏姑姑眼光一扫,见其余三人也都在注意听着的样子,便婉然微笑,客气道:“奴婢只是一名小小的宫人,岂敢妄自揣度圣意,贵人们进去便知。”说着向内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哥舒宇也不好再问什么,当下嘿嘿一笑,随着邵卿、苏浚、慕天南一道进入。
  殿中已经两两相对排好了座位,古清华一袭明黄云龙吉服,挽着高鬓,鬓边摇曳着金色芙蓉步摇,耳上二寸来长的金链系着拇指大小的宝石红坠子轻轻晃动,衬显出几分鲜艳妩媚。此刻,她正斜斜歪靠着坐在须弥座上的龙榻上,身旁侍立着一袭粉红宫装的湘琳,身后,是两名手持拂尘的小太监。
  “陛下,四位贵人带到。”苏姑姑躬身行礼。
  哥舒宇四人相视,在司礼太监的示意下,一齐跪下叩首,口称“万岁”。
  古清华挪了下身子,随意抬了抬手,目光向下一转,一手扶了扶鬓一面微笑道:“都起来吧,赐坐。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无需如此多礼!”
  “臣夫谢陛下!”四人应答起身,在小太监们引领下各自归坐。
  接着,古清华又按照苏姑姑事先的嘱咐以及礼部尚书呈上来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套话,无非是些今后要好好相处、要谨言慎行,遵守皇家礼范、要修德修行,做好皇夫本分,别让外人说闲话等等,古清华一边说一边自己先汗一个,她毫不怀疑的相信,如果他们四人是女子而她为男子,定会再加上一条早早怀上龙子,为皇家开枝散叶!
  古清华一边说,下边四人早已起身,看似恭恭敬敬实则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的在听,其实她自己也说得很无趣。这四人除了邵卿,只怕都是带着目的进宫的,她这些话不过是浪费自己的唇舌而已。
  于是,古清华果断将原本应该说上半个时辰的规矩教化缩短在了一刻钟之内说完,然后话锋一转,笑道:“你们先坐下,朕另有话说!想来你们心底也自疑惑吧,为何进宫第一天,不是回自己的寝宫候着,而是先到了朕这里?”

☆、第38章 立皇夫尘埃落定
  “臣夫方才还在疑惑呢,呵呵,问了苏姑姑,苏姑姑也没说,陛下招我等前来,不会只是聚聚吧?”哥舒宇笑呵呵问道,一脸等着解惑的表情望向古清华。
  邵卿侧目,忍不住微微蹙眉,慕天南嘴角不屑轻抽,苏浚抿着唇淡淡一笑。
  古清华倒是掩口咯咯大方笑了,心中未免困惑,怎的哥舒国会派这么个二百五的皇子前来,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难道是自己和湘琳推测错了?困惑之后又暗生警惕,万一自己猜测没错呢?那么他言行所表现只能用“假象”来形容,如果真是这样,此人所图恐怕还在慕天南之上!
  “陛下?”古清华思绪还在交缠思索,哥舒宇困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古清华一怔回神,瞟了他一眼,目光划过众人,笑道:“朕有一事未决,想与众——嗯,商量商量!”见四人都在凝神倾听,古清华便继续道:“当日昭告天下,你们也都知道了,朕于诸待选中取中你四人为皇夫,却未曾分出正皇夫、侧皇夫来,朕想,这是朕的**家事,便驳了礼部和鸿胪寺的回,今日你们都已进宫,朕要听你四人意见,你们觉得谁更合适正皇夫便是谁,如何?”说毕,眸中显着盈盈浅笑,扫过四人。
  四人忍不住轻抽一口凉气,便是素来云淡风轻如苏浚,眉棱骨也不易察觉的跳了跳,下意识抬眼瞟了古清华一眼。慕天南心中惊诧不下于他,进宫之前,议政王曾与他密谈,告诉他入宫之后须要尽快培养自己的势力,然后,想办法夺取正皇夫之位,不料今日才是进宫第一日,古清华就将这一大块诱饵抛了过来,还说,让他们四人自己商量着决定,正皇夫位置何等要紧,这,这不是儿戏吗!或者,她是在试探?
  慕天南和苏浚心中还在惊诧琢磨着,哥舒宇已经惊叫了出来,瞪着眼结结巴巴说道:“陛下、陛下是说——让、让臣夫等自己、自己选出正皇夫?”历朝历代都没听过这样的先例,这不都该是皇帝直接下旨吗?
  古清华嫣然一笑,光洁的下颔微微一扬,咯咯娇笑道:“正是!你四人每人手里有一票,由你四人投票,得票最多者便为正皇夫!”
  与其让他们在下边勾心斗角,明掐暗斗,还不如索性将诱饵明着抛出来,趁此好好瞧瞧各人秉性。
  巨利当前,这是**裸的诱惑,她不信有几人禁得住这诱惑。何况,其各人此举成败还牵涉到背后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她才不信他们会互相谦让,不然,那些议会国家选举之际也不会争吵得面红耳赤甚至于大动手脚、扔臭鞋子烂鸡蛋了!
  “陛下,此举于礼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邵卿拱了拱手,微微蹙眉说道。这种**裸的争权夺利,他是确不习惯!
  “君无戏言!”古清华扬眉微笑,道:“何况,以朕看来,四位才貌学问家世皆无可挑剔,人人都当得正皇夫一位,只是这正皇夫之位却只有一个,所以,由你四人来推选一个可以服众的,最好不过!”这话将每个人都捧了一把,谁也无法再推脱了。
  邵卿一怔,低眉思索,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
  “可准备好了?”古清华笑了笑,转头向一旁湘琳吩咐道:“传笔墨伺候着!”
  湘琳屈膝应了声“是”,腰肢轻摆,莲步轻移,缓缓下座,转入殿后,不一刻,便引了四个淡绿宫装梳着双鬟鬓的小宫女出来,一人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木盘,盘上呈着笔墨纸等物,四人上前,轻轻将小盘放置在四人面前的席上。
  古清华便笑道:“若是考虑好了,便将选中之人名字写出来吧!圣旨朕已拟好,”古清华说着扬了扬搁置案前的明黄龙纹圣旨,魅惑般的声音又甜又软:“等会结果一出来,将名字空缺处填上,便可昭告天下了!”
  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四人的心皆是“突”的重重一跳,神色之间也多了几分凝重,方明白古清华这不是开玩笑的。
  四人不觉正经危坐,望着面前雪白的宣纸、浓黑的墨汁凝神思索,寥寥几笔,却是有千斤重,谁也不敢轻易动笔。心思飞快的转动权衡着、琢磨着,如何选择方能为自己争取最大化利益。
  其实,四人虽未动笔,古清华却已可预见投票的结果,便是那四人,略想一想,也都明白了选谁最好。
  哥舒宇身为异国人,对自身胜出并不抱什么希望,他只希望不要让苏家的人选上,要想苏家人落选,他势必得支持剩下二人之一,与慕天南比起来,心肠耿直、喜怒不藏于心的邵卿显然是更好的人选。
  慕天南呢?用脚趾头也明白古清华虽然话说得大方,但未必真心看重自己,而且,清流与慕家不太对眼,苏浚之父更是与议政王相互忌惮,至于哥舒宇,既然哥舒国已经派人应征女帝皇夫,算是投入了女帝阵营,自然也不会帮他,他敢肯定,这三个人都不会投自己的票,自己这一票投不投给自己都没什么意义了,倒不如给赌一把,投给哥舒宇,如果哥舒宇胜出,他一个异国人在这宫里未必站得住脚,到时候,不愁没有法子逼他就范合作!
  苏浚与哥舒宇一样,把票投给了邵卿。当然,他没有哥舒宇那样的花花心思,他只是觉得,从“德才兼备”来说,确是邵卿最适合,而且,耿直的人通常处事也更加公正,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野心……
  邵卿自己呢,他想来想去,觉得哥舒宇是异族人,不可选;慕天南是独揽大权的议政王之子,不能选;苏浚嘛,苏大将军之独子,从小远离国都,在京城中没有牵扯进什么势力,身家比较清白干净,而且,这人从神态气质上看来,温文儒雅,待人和气恬淡,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结果,古清华最后收上来的选票,邵卿两票,苏浚一票,哥舒宇一票,慕天南零票,邵卿获胜。
  尘埃落定,古清华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一切都按照她所预计的进行,幸好,不曾出现什么意外。
  整个过程都是公开透明,万一慕天南被选中,她也并不打算反悔,而是往后再徐徐图之。所幸,这一把她赌得虽然很大,但是赌对了!
  古清华微微一笑,宣布了结果,当即执御笔,点朱砂,在那圣旨空白处一气呵成填上了邵卿的名字,将笔一丢,大笑道:“刘忠明,即刻将圣旨送呈礼部,交由礼部尚书于何时与鸿胪寺卿赵时宣拆阅,将此结果昭告天下!命礼部速速拟旨,册立皇夫乃普天同庆之大喜事,朕要大赦天下,赐赏群臣!”古清华说罢下座,毫不犹豫一把拉过还在发呆的邵卿的手臂,大笑道:“尔等三人,还不上前见过正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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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敞心扉帝夫倾谈
  四月十六这夜,古清华理所当然的宿在了正皇夫邵卿的寝宫坤宁宫。
  其余三人分住东西六宫。也不知古清华是怎么想的,索性将三人挨着都安置在靠近御花园的西边一溜宫殿,苏浚住承庆宫、哥舒宇住兴庆宫、慕天南住拢梅宫,除了宫院中配有打扫清理的下等太监宫人之外,每人配了四名小太监、两名宫女伺候起居,一名总管太监管理宫中各种事宜。
  古清华在紫宸殿上当着四人面封了邵卿为正皇夫后,赐了礼物,便命苏姑姑依旧传来人将他们送回各自寝宫安歇,一场轰动全国的选夫事件终于正式落下了帷幕。古清华想,这个结果,恐怕又够百姓们议论老长一段时间了!
  随着夜幕降临,在紫宸宫用过晚膳,古清华的心里不禁迟疑起来,脚步也迟疑起来。
  湘琳恰当的提醒她道:“陛下,今晚陛下应该前往坤宁宫才是。今日册封正皇夫礼仪十分仓促,已是委屈了他,陛下若不过去,有人说闲话事小,若是因此而轻视了正皇夫,此事为奸人利用,恐怕**又要起波澜了!”
  古清华叹了口气,承认湘琳说的有道理。湘琳说的不错,那啥,女帝册立正皇夫跟皇帝册立皇后是一样的,需要经过无数道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礼仪规矩和环节,可是,因为抬进宫门时他们四人都是侧皇夫,是以不需要这样多规矩礼仪,如此算来,邵卿这正皇夫确实当得委屈了!如果她再不给他面子,她就甭想指望将来他有威望替她管好**,看好那几个心怀叵测的家伙。
  可是,古清华忍不住暗自磨牙:湘琳你说话不要这么不知疼痒好不好!她甚至忿忿的想,如果不是有她这倒霉鬼帮她顶着,这时候她没准哭都哭不出来呢,还有心情在这儿一个劲的催逼她?
  这人,古清华无奈瞟了淡定自如的湘琳一眼,凡事只要不跟她的太子哥哥牵扯上关系,她就冷静得可怕,而只要跟她太子哥哥沾惹上关系,她脑子里立马就变成一团浆糊!
  “走吧,摆驾坤宁宫!”古清华轻拂衣袖,叹了口气,由湘琳等一大群衣着光鲜的宫女太监往坤宁宫去。苏姑姑仍留守紫宸宫。
  进了坤宁宫才发现,邵卿已经用过晚膳,很淡定的正在看书,听见小太监吼那一嗓子“皇上驾到——”这才匆忙着脚步从书房里出来接驾。
  古清华摆摆手命请起,与邵卿一起在殿中榻上坐下,邵卿神态恭敬,眼观鼻,鼻观心,神情间坦然自若。
  殿中寂静,锦帐雕龙绣凤,帷幕深深,入目一片嫣红,摇曳的烛光更衬映得殿内珠宝璀璨,光华万千。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古清华眼角悄悄睨了邵卿一眼,心知自己若是不开口,这家伙绝对会沉默不语的同她坐上一夜,于是便轻咳了咳,笑道:“今日册立仓促,皇夫委屈了!”
  邵卿微微躬身垂首,正色回道:“君为臣纲,恩自上出,臣夫何来委屈?陛下这般说,臣夫万不敢当!”
  是个书呆子!古清华微微一笑,不知怎的,心头顿时无比的轻松起来。他这样的思想,虽然从个人方面来看,她是十分不屑加鄙视的,但是作为女帝古清华的立场,简直再好不过!
  古清华一使眼色,湘琳与坤宁宫中大太监立刻跟着使了个眼色,将殿中侍奉在旁的所有宫人太监都带了出去,一时,殿中只剩下她两人。
  “陛下……”这时候,邵卿反倒有些紧张了起来,神情略显忐忑,不安的瞟了古清华一眼,双手下意识的揪着衣襟,恨不得揉搓成一团。
  古清华暗暗好笑,愈发淡定,意态闲闲的整了整衣衫,笑道:“皇夫不必紧张,往后,这儿便是你的家了!朕希望,皇夫能够跟朕一条心,替朕管理好这个家,皇夫,可做得到?”
  邵卿愕然,猛然抬头望着古清华,面色一正,垂首拱手道:“臣夫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而且,这也是臣夫职责所在。”
  邵卿心里有微微的苦涩。那日在游春宴上,他是故意那般肆无忌惮行事,为的就是落选,谁知,古清华的口味跟别人不一样,偏偏因此就看上他了!
  君有命,身为臣子除了遵从别无他法。既进了宫,邵卿从此便死了心,一心一意只好扮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君为臣纲,邵家的人,理应忠君。
  古清华有些无语。沉默片刻,她决定索性将事情与邵卿摊牌,反正,她对邵卿没有男女之情,看这样子,邵卿对她也是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愿意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弄得跟完成任务以尽职责似的。
  古清华轻叹一声,抬起眼眸,清澈通透湛然坦然的眸光直视着邵卿,坦然道:“邵爱卿可有怨朕?”回想起那日琼林苑之宴,邵卿可是完全以欣赏风景,悠游享受的态度出现,完全没有顾及争宠,自己也不过被他当日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引发了兴趣,顺口便将他算了一个名额,想想,他是真的挺委屈的!
  “陛下何出此言!”邵卿吃惊的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那震惊的模样完全不是假装的。“臣夫怎么会怨陛下呢?陛下放心,臣夫既已入宫,定当遵从宫规,尽好职责,做好本分,替陛下分忧!”
  古清华又一次无语,这个邵卿,新时代的好青年嘛!忠君爱国,根深蒂固,很好!
  古清华决定将话挑的更明白一些。
  “那么,邵皇夫你要怎样尽好职责,做好本分,替朕打理**?”
  “礼不可废,宫规不可废,臣夫会好好牢记,以此约束众人,倘有犯错,按规严惩不贷。”邵卿毫不犹豫说道。
  古清华暗自点头,又追问道:“你觉得,慕天南、苏浚、哥舒宇他们三人怎样?”
  邵卿不觉一抬眼,眸中沉下些些疑虑。
  他虽博学多才,但心性耿直,有时显得有些迂腐,讲道理讲得可怕,行事又喜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因此他的被选中为皇夫着实让家里人吓了一跳,进宫前那些天,除了学习宫中规矩礼仪,更是被父亲和许多伯伯叔叔们轮番洗脑,告诫他进宫之后要谨言慎行,谨守宫规,不要生事,更不许招惹旁人。可谁知,一转眼他成了正皇夫,统率**,想不招惹人躲清闲也办不到了!但父辈教导犹在耳旁,况且,他再怎么我行我素也知晓一个不慎牵连家人的严重性,听古清华问起他对那三人的看法,一时之间他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古清华端起一旁的茶碗,捧在手中慢慢的啜饮着,也不催他。她以为他需要想一想。
  忠君的思想最终占了上风,他不羁是不错,但他也是个读书人。邵卿端了端身子,道:“陛下——可是要听臣夫说实话?”
  “你我一家人,朕自然是要听实话!”古清华笑道。
  邵卿想了想,道:“慕皇夫乃议政王爷之义子,此人入宫代表的是议政王一派的势力,陛下好不容易才肃清宫闱,断不可让此人再来搅乱;哥舒皇夫乃哥舒国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哥舒国与我大息这么些年面和心不合乃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其中恩怨千千万万纠缠交织如蛛网,怕是说也说不清,臣夫担心,哥舒皇夫入宫,恐怕目的也非单纯;至于苏皇夫,他家世清白,待人客气,性情温和,苏大将军又于国家社稷有功,十多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臣夫觉得,他倒是个可信之人。”
  古清华但笑不语,不禁笑问:“你对苏浚,倒是颇有好感?”
  邵卿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实道:“臣夫与苏皇夫素无交往,只是——个人感觉罢了!”
  古清华点点头,笑问:“你可有把握管得住这三人?这**权力,朕全权交由你,你,可有把握?”
  邵卿不禁动容,沉默了有三五句话的功夫,轻声道:“陛下,何以如此信任臣夫?”
  古清华人住要出口的那“扑哧”一笑,半真半假道:“这,也是朕个人感觉罢了,说不上为什么,朕就是相信你!”
  “陛下放心,臣夫绝不负陛下所托!”邵卿郑重起身,向古清华庄重施礼。
  “哥舒宇、慕天南、苏浚,这三个人,你都要跟朕看好了!还有,不要让他们随意打扰朕。”古清华索性开门见山,望着他道:“你也知道,朕纳他们入宫实则有不得已的原因,朕不希望被他们扰乱了正常的生活。”
  邵卿点头应了声“是”,心头却难免闪过一丝丝酸溜溜的,纳他入宫,恐怕也是一样的吧?不过,他精神又振了振,她到底信任的是他,而不是旁人!
  古清华见他答应,便放松了神情,以家常的语气笑道:“往后,你便是这**的主人了,该管的要管,该要的也要,日常起居,短什么便跟尚宫局去说,想什么吃的用的也跟他们去拿,不要委屈了自己。”
  “是,**等级皆有分例,臣夫懂得!”邵卿恭敬回答。
  古清华又是无语,同时也大觉放心,这个家伙,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一开口便是等级分例。
  “既如此,”古清华一边说一边笑着起身:“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早些安置吧!”
  “是。”邵卿低声应答,也许是烛光摇曳的原因,他的身子也跟着微微抖了抖,烛光映得室内彻天彻底的一片通红,他的脸上也映得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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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上一大章!

☆、第40章 主宫闱皇夫立威
  邵卿身子有些发僵,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微微的抖,脸脖子一路皆是又热又红,古清华那句“安置”的话令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周公之礼”,立刻想起入宫前家中老嬷嬷们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再悄悄抬眼,下意识凝了古清华一眼,只见明眸璀璨,樱唇娇润,肌肤白里透红,娇俏的面容上泛着柔柔的光晕,身子娇小,玲珑有致,邵卿的心跳立刻漏了两拍,胸腔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燃向四肢百骸……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调整调整情绪,缓缓匀了口气,便轻移脚步向古清华走去,抬手微滞,然后试探着去握古清华的手,触到掌心,一片滚烫。
  古清华有点傻眼。傻子一样瞧着他先是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然后郑而重之走过来,郑重的握住自己的手,居然呆愣愣的忘记了反抗。
  直到手掌被人握着重重一捏,身体也被牵扯着往帘幕重帷后的寝殿方向走去时,她才猛然回了神,睁大着眼结结巴巴向邵卿道:“干、干什么?”
  “陛下方才不是说,要安置了吗?”邵卿有一瞬的迟疑,随即有些惊讶的轻声反问她。
  “安置?”古清华这才反应过来,也想通了为何刚才他的神情举止那样奇怪,她的心狂跳了几下,脸上不禁也一阵一阵的发起热来。古清华慌里慌张下意识夺回自己的手,呵呵讪笑着道:“不错,是该安置了!这一个月朕都要安置在这坤宁宫中,不然,会叫宫人们说闲话的,往后,皇夫便不好管理了!对了,朕不会打扰了你吧?你睡寝殿大床便是,朕,朕在一旁偏殿歇歇,让湘琳伺候就成!”
  邵卿睁大了眼,呆愣了一刹那,下意识后退一小步,邵卿紧张得突突直跳的心顿时一松,松的同时又有些空荡荡的,一种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情绪慢慢萦绕四散,似乎,叫人心头有些沉甸甸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微微躬身拱手道:“这,这怎么行!还是陛下到后边大床安置吧,臣夫到偏殿即可,不然,臣夫岂能安然入睡?”
  古清华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一夜相安无话。
  次日一大早,古清华便起身上朝,下了朝之后,又召见了一会臣工,散了之后略歇了一歇,便又往坤宁宫去了。既然要让昭显巩固邵卿的地位,她不介意多多的“摆驾“坤宁宫,让这宫里上下都好好瞧瞧正皇夫有多受宠。
  到了坤宁宫,才发现慕天南、哥舒宇、苏浚三人都在,她还在门口便听见里边传来大笑声,进了殿,四人正坐着饮茶聊天呢。
  古清华头皮顿时就有些发麻,而且也觉得很滑稽,几个男妃坐在一起聊天,怎么说怎么别扭、怎么看更怎么别扭!
  古清华实在不愿意感受这份别扭,加上她这次来没叫人通报,便想趁着里头没发现赶紧悄悄退出去。不料正欲转身,却被坤宁宫里的小太监见着了,小太监慌忙蹲身行礼,口称“奴才参见万岁!”古清华也只得道了“平身”,复抬脚往里走去。
  还没等她进去,邵卿四人已经从殿内出来迎下台阶来了,因在新婚期,四人皆是一身惹眼的红色吉服,只不过邵卿的是正红,绣的花纹也更繁复精致些,头上都戴攒珠嵌宝的金冠,俊俏异常,看得人眼前一亮。
  古清华不得不堆起笑脸,正想顺口问问他们方才说了什么那样好笑,哥舒宇一个含情脉脉的眉眼已经抛了过来,有些酸溜溜的笑道:“陛下眼里就只有正皇夫,怎么也没说上臣夫三个那边坐坐,难道就只有正皇夫合了陛下的心意,臣夫等便都是摆设!”
  说毕,还略带幽怨的瞧了过来。
  是的,幽怨,眼角眉梢皆是淡淡的幽怨,瞧得古清华鸡皮疙瘩浮起,甚至还有点儿感到毛骨悚然。
  古清华心里窝火透了,面上却假笑,笑得十分亲切道:“哪里的话!昨儿你们三人那里朕不是都打发人过去问候,也赏了东西嘛!”
  “那怎么能一样呢!臣夫一心思慕陛下,岂是赏的东西能替代的!”哥舒宇目光益发含情脉脉。古清华敢打赌,如果不是有人在场,怕是他就该贴过来了!
  “好好好,朕明日得空便上你们那都去坐坐!”古清华实在挡不起这般肉麻的纠缠,焦头烂额,只有投降的份。
  “陛下说话可要算话!”哥舒宇眼睛一亮,笑得愈发深情脉脉。
  “那是自然!”古清华淡笑着,目光却已转向别处。苏浚瞅了哥舒宇一眼,再望向慕天南,二人目光不经意一碰,复又各自撤开。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进了殿内,重新落座。小宫女斟上茶来,湘琳正欲动身接过,邵卿已经轻轻巧巧将那明黄繁花金边茶碗接了过来,双手奉给古清华,道:“陛下国事繁忙,其实倒不必记挂臣夫,劳动陛下大驾,臣夫愧不敢当!”
  邵卿做贤惠状,古清华自然要配合他,便笑着一面接过递来的茶碗一面柔声笑道:“皇夫快别如此!朕不过得闲了才过来瞧瞧罢了,夫妻相处可不该是这样的?皇夫如此多礼,反倒显得生分了!别站着,快坐下吧!”说着含笑亲昵的示意身旁的空位。
  一席话说得邵卿脸上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笑了笑,便依旧坐下。
  哥舒宇望着邵卿的眼光却要喷出火来一般,各种羡慕嫉妒恨,他心里忍不住咕噜咕噜直冒酸水,暗恨暗骂邵卿运气太好!一夜,不过一夜而已啊,古清华对他的态度居然改变了这么多,瞧她那娇媚小模样,望着邵卿的眼眸柔媚得要滴出水来,不想也知,昨晚上两人是怎样一番风景了!
  慕天南也甚是困惑,云里雾里的不知古清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身为议政王养子,他的身份太特殊,也太扎眼,心中疑惑,面上却是纹丝不动滴水不漏,只是微微笑着在一旁烘托场面气氛。
  苏浚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望向邵卿的目光是尊崇相惜的,望向哥舒宇时眼底却盛满似嘲非嘲的笑意。
  哥舒宇犹自耿耿于怀的喝醋,接下来的谈话里说不上三句话便将话头拐到那上边去,变着法儿非要古清华晚上过去用膳不可。古清华岂能一进宫便容着他搓圆搓扁?那往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但也不便当面斥他,一来他的身份特殊,二来昨日才进宫,还是新人,也不好不给几分面子,于是便托辞还有政事要办,便欲起身离去。
  不料,哥舒宇也站了起来,笑道:“陛下一人岂不寂寞,不如臣夫陪了陛下过去,替陛下磨墨或是端茶递水也是好的。”
  古清华脸色一变,不动声色的瞟了邵卿一眼,邵卿清凉凉的声音已经响起:“哥舒侧夫,你僭越了。”
  一时殿中鸦雀无声,诸人皆呆,目不转睛都望着邵卿,邵卿冷冷的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气度,很有点母仪天下的风范,盯着哥舒宇缓缓说道:“陛下既有政事要办,岂是你我能够随意掺合的?哥舒侧夫如此媚上,持宠生娇,还把陛下放在眼里吗?若是人人都像哥舒侧夫这样,这**可还想不想有清净的日子?陛下处理政务,又岂能不受干扰?哥舒侧夫,你可知错?”
  哥舒宇见他摆出“皇后”的派头当着古清华和苏浚、慕天南以及一屋**女太监的面教训自己,又气又急又怒又恨,冷笑道:“正皇夫,陛下在这,陛下还没发话呢,要教训我岂轮得到你?”
  古清华肚子里乐开了花,听了他这话立刻悠悠接口道:“哥舒侧夫这话说差了,正皇夫乃**之主,统帅**,教导侧夫及**女官宫人,这是他的权力,也是职责所在,他按宫规办事,便是朕也说不得什么的!”不等哥舒宇搭腔,古清华又叹了口气,道:“哥舒皇夫想必是还不熟悉**规矩,才会如此不知上下——这也难怪,一来你来自异国,二来进宫的时日紧了些,许多礼仪规矩未来得及学习。邵皇夫,朕同你讨个情面,此次便饶了哥舒侧夫吧!不过,为了避免他今后再犯,朕便将他交给你,你好好教导教导他宫中规矩,对了,还有慕、苏二人,也一并学习学习吧,省得将来又犯错误!”
  古清华如此高抬邵卿,大家都是一惊,宫女太监们望向正皇夫的目光情不自禁更添了几分敬畏,而慕天南和苏浚也立时明白了古清华的用意,看来前景黯淡,二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均自在心底暗叹一声。
  “既然陛下开口,臣夫怎敢推辞不依?臣夫谨遵陛下教诲!”邵卿答得恭敬有声。
  “哥舒侧夫,”古清华微微一笑,扭头望着哥舒宇笑道:“你还不快快谢过正皇夫不罪之恩?不然,扣俸禄事小,罚你三个月半年的禁闭可就不好玩的!”
  哥舒宇恨不得上前揪着邵卿痛揍一顿,心底骂了无数遍“小人得志”,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含愧忍辱,不情不愿应了声“是!”转身向邵卿躬身拱手行礼道谢。
  “不必了,你也是无心!”邵卿淡淡一挥手,目光一扫,旋即向古清华道:“那么,明日起,三位侧夫每日早膳过后便到坤宁宫来,臣夫让尚宫大人为他们讲解宫规礼仪,每日上午、下午各两个时辰,陛下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古清华嫣然一笑,向邵卿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踏出坤宁宫门时,忍不住嘴角上翘,如此,邵卿算是打开局面了,依着他这么认真又较真、心细的性子,她相信很长时间内,那三个侧夫都难做出什么小动作来!而她,可以趁这段时间将选招皇夫期间收集的那些各大家族信息好好梳理梳理。

☆、第41章 进献策入主羽林
  经此一事,**里安然了许多,无论何事,古清华总是无条件的站在邵卿这边支持他,而从就事论事的角度来看,邵卿所作所为不偏不倚公公正正,也是半点错处也没得挑!
  于是,邵卿的威望空前提高,而且,获得了**上下一致的好评。哥舒宇就是恨极了他也半点奈何不了,慕天南和苏浚更不会去触他的霉头。一时之间,**风平浪静,一片和谐。
  邵卿的得势,连带着清流也扬眉吐气,朝堂中渐渐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得到。至少,清流的人是能感觉得到。虽然明目张胆的巴结投靠甚少,但朝臣权贵们见了他们,态度却是和蔼了许多,笑容也多了几分!这倒是古清华和邵卿都始料不及的。
  自六月开始,苏浚便缠绵病榻,脸色憔悴,身体虚弱,多说几句话都气喘吁吁提不起精神,承庆宫里药气不断,三天两头便有太医上门诊治。
  起先为表示关心,古清华去看了几次,后来苏浚和邵卿以及苏姑姑、湘琳都劝她不要去以免过了病气,古清华便顺水推舟没再去了。
  少不得嘱咐苏浚好好养病,又叫邵卿好生照拂照拂,不要叫人小瞧了他去。她是觉得,如果一个大男人被困在**,被那等踩低拜高的小人糟践,实在是可怜得很!同时她也忍不住暗暗鄙视苏浚:就这病秧子一副,难怪习不得武功,继承不了苏严的衣钵而不得不进京来寻这个她都看不上的所谓“前程”!
  古清华甚至有些恶意的想:没准苏严就是对这个药罐子无可奈何而有意踢来给她的吧?毕竟,皇宫中什么药材都有,奴才也多的是,他在皇宫中养病可不比在北境那漠漠风沙中要强多了?
  苏浚缠绵病榻,慕天南也十分老实,好几个月过去了,居然半点小动作也没有,每日里不是读书写字作画,便是与邵卿、哥舒宇一起下棋品茗探讨学问,只偶尔会关心几句议政王身体好不好?府上王妃可好?诸如此类——这也是人之常情!
  以至于古清华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错觉:难道是她多疑了?慕天南相貌俊雅,也是个风神如玉的君子,行事亦是坦荡,未必真心臣服议政王手下!
  至于哥舒宇,依旧不太老实,虽然不敢那般明目张胆的大胆,但每次古清华去一趟兴庆宫总要鼓起好大的勇气,费老大精神才应付得住他的热情,有天晚上还差点被哥舒宇缠着脱不了身,气得她足足一个月没踏入兴庆宫。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不知不觉又到了十月份。十月中旬的某天,晚膳后,古清华没事便上坤宁宫找邵卿说说话。
  邵卿学问极好,不但熟读儒家经典、经史子集,便是那许多旁门杂学野史传奇之类亦懂得许多,又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笔好画,古清华越跟他相处,反倒越处出几分感情来了,常常没事了便往坤宁宫去。她觉得对着沉闷的古籍一句一句费劲的看,还不如好好利用邵卿这本活字典来的方便!
  这一日古清华来时,恰好慕天南、哥舒宇也在。古清华也不好就赶他们走,便一同坐下,宫女添了茶水瓜果蜜饯点心,四个人便在一处闲聊。
  聊的都是轻松的话题,气氛也相当融洽。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说到宫中的防卫上来了。事情起源于不久前新当班的羽林军侍卫不认识哥舒宇,误以为是刺客差点将他拿下,偏偏古清华当时又不在**中,邵卿可是费了老大的劲,连正皇夫玺都拿了出来,才保回了哥舒宇。
  一提起这事,哥舒宇忍不住就恨,脸色也有些一阵青一阵白起来。他还没遇到过这么窝囊的事,在自己的“家”里走着走着,居然被自家的“下人”当成了刺客,这真够他丢人的!
  “陛下,往后若是再来了新人,再发生这种事可不太好,陛下可有什么妥当的法子?”邵卿问道。
  “而且,万一哪个侍卫胆大包天,起了什么邪心,冒充皇夫躲藏在宫里做出点什么事来,恐怕,恐怕更加不妙啊!”慕天南好看的眉头蹙了蹙,亦道。
  “陛下!”哥舒宇则是忿忿的丢来一记隐忍屈辱的眼神。
  古清华不禁犯了难。谁叫她是女皇帝而侍卫和皇夫都是男人呢(这不是废话嘛)!侍卫和皇夫彼此不认识,的确很容易给人空子钻,慕天南说的这一点令她情不自禁也起了戒心。
  可是,她也没办法啊!能怎么办?侍卫巡逻防卫,这是必须要做的,而皇夫们在皇宫里走动也是合法的,能怎么办?难道把皇夫们一个个都画了像,一个侍卫发一张?那不成了笑话了!
  “这件事还真是难为得紧,皇夫和两位侧夫可有什么主意?”古清华说着,再次含歉望了哥舒宇一眼,尽管心里骂了无数次“活该”!
  一时无声,大家都没有什么主意,连邵卿也凝神冥思,说不出什么解决之法来。
  “陛下,臣夫倒有个想法,若是说错了,还请陛下莫怪。”良久,慕天南忽然温言笑道。
  “有什么想法,你直接说便是!朕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古清华顺口笑道。
  慕天南稍稍沉吟,方道:“如今宫内有正皇夫和包括臣夫在内的三名侧夫,陛下不如从中挑选一人担任羽林军头目,负责管理宫内防卫,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古清华不禁心里一动,暗暗点头。不错,皇夫都是她的人,或者说,都在她控制之内。从其中挑出一个负责宫中防卫,要是出了事便让此人直接负责,料想也还耍不出什么花样。当然,她的紫宸宫是绝不让旁人插手的。
  “慕侧夫这话倒也有理!”邵卿听了也不禁点头,随即便道:“可是,由谁负责才合适呢?”邵卿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瞟向慕天南。苏浚是个药罐子,一天好两天坏的,当然不可能是他;邵卿自己呢,一大堆内宫事务忙不过来,哪里还分得出精力来管多出来的事;哥舒宇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一番权衡,还真是只有慕天南合适。
  古清华本来有些些的迟疑,但一来今日聊天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二来这个问题她的确是个需要好好解决的隐患,三来邵卿都已经附和了,她不太想驳他的面子。
  “这样——也好!”古清华迟疑着点点头,瞟向慕天南道:“这样说来,就辛苦慕侧夫了,这件事交由你来负责,但,凡事须得禀报正皇夫,若是正皇夫不同意的,便不许做,你可听清楚了?”
  “是,臣夫遵旨!”慕天南赶紧上前领旨,道:“臣夫定不负陛下所托,不敢不遵正皇夫之命!”
  “嗯!”古清华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叫起,心里的犹豫之情一时松开了不少。

☆、第42章 搜刺客查检宫室
  回到紫宸宫,湘琳一听说此事劈头便问:“陛下可是准了那慕天南的请求了?”
  “大惊小怪的吓我一跳!”古清华轻轻拍着胸脯笑了笑,安慰她道:“你放心,慕天南身为慕老贼养子,据说一向又跟慕臻那家伙不太投合,如今又进了宫做了朕的皇夫,他未必还跟慕家一条心。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朕看他倒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未必不是向咱们示好的意思,给他这个职位,一来可以试探试探他,二来嘛,也可试探试探慕老贼,朕倒要瞧瞧,他心里到底是怎么选的!如果他倒戈,对咱们未必没有用处!”
  湘琳听她说完,呆了半响没言语。古清华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慕天南的影子闪过脑际,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至于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无论怎样,他总是慕家的人,”湘琳轻轻摇了摇头,坦然道:“陛下说的在理,可是,奴婢并不敢苟同。而且,陛下所说的这些,咱们想到了,那慕老贼未必不会想不到,未必没有提前想好了预防应付的法子,而且那慕天南毕竟是慕老贼一手养大,未必没有死穴掌握在慕老贼手里,即使他想背叛慕老贼,也绝对不会来得这样快!陛下,还是小心为上!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奴婢输不起了,陛下,也输不起!”
  湘琳说毕眼中一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痛楚和遗恨,还有谁的体会能比她更深呢?
  “你分析的很对!”古清华心里不禁也有些犹豫起来,脸上怔怔的。慕弘如既然敢把慕天南安插在自己身边,就一定有控制他的办法。慕天南是风筝,牵着这风筝的线一定紧紧的攥在慕弘如的手中,慕天南想要挣脱这条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
  “只是话已出口,也只好先这么样了。”古清华定了定心神,勉强笑笑,安慰湘琳同时也是安慰自己,道:“朕会叫邵卿还有林芝、萧炎他们好生盯着他,看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湘琳突然“嘶”的一下吸了口气,脸色微变,跺脚苦笑道:“陛下,你这回可是上了那慕天南的当了!林芝、萧炎,未必管得了他,他若是领了羽林军的差使,邵卿也未必有精力和经验管得了呢!”
  “为什么!”古清华睁大了眼。
  湘琳跌足,急道:“陛下虽说让慕天南当一名羽林军小头目,可是,慕天南毕竟是皇夫,事关天家威仪,他若要在羽林军中任职,起码也该是副统领,而且,便是大统领也不好管他这个副统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这——”古清华顿时愣住了。好吧,时代局限性摆在那里,细想的差异性也摆在那里,关于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湘琳此刻提起,她压根都想不到!天家威仪又不能当饭吃,可是,她身为天子,总不能带头破坏吧?那往后她还有什么威严管辖下边的臣子?
  这是一个大麻烦!
  古清华不禁头疼,望着湘琳半响说不出话来,心里亦微微有些懊恼!
  “慕家的人,哼!”古清华跺脚咬牙。此时她方信,慕天南恐怕是早有预谋的,给她下了个套子,她还做梦呢!
  见她这样,湘琳倒不好说什么了,于是反安慰她道:“事已至此,陛下也不必自责,便给他副统领一职,走着瞧吧!”
  古清华沮丧极了,慕天南如此心机,当上了副统领之后,收买人心安插心腹,甚至通过管辖宫中守卫的时机趁机将宫里宫外的线重新串联起来,她辛辛苦苦收回的权力岂不是又白费了?可是,话已经当着面说了出去,邵卿也在,哥舒宇也在,满屋**人也在,身为天子,金口玉言,叫她如何反口?
  “也只好如此了!”古清华叹气。忍不住咬牙:这个该死的慕天南,若是像慕臻那般草包好骗就好了!
  慕天南当上羽林军副统领不到一个月,羽林军原本的大统领郁离便报了丁忧,原因是在原籍山西的父亲去世,按照朝廷体制,需要回家守孝三年。他是慕弘如一派的人,跟林芝等已经明争暗斗了好几个回合,见他要走,古清华那是巴不得,立刻准奏,赏赐一番,命他交接回家。
  而此时,古清华和湘琳不难明白:为何慕天南会谋取羽林军副统领一职,八成是为了接替郁离的势力。
  显然,慕天南早已知晓郁离即将丁忧离职的消息。
  古清华不禁暗忧:防得这般严,他们仍能内外互通消息,这羽林军若是在慕天南渗入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还有宫里,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而最让她感到憋屈的是,她居然被表象迷惑了,居然以为慕天南是个好人!哼,好人!
  湘琳反过来安慰古清华,至少如今知晓了他们暗地里的小动作,可早做防备,总好过什么也不知道!这岂非也算有所得了!
  古清华一笑,咬着牙道:“你说的也是!等着吧,一有机会收拾他,朕绝不手软!”
  古清华很庆幸,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慕天南上任不到二十天,就惹上了麻烦,从而也给了古清华收拾他的借口。
  不知是慕天南运气太差,还是现在的贼人胆子太大,皇宫里居然接二连三的出现刺客,太监宫女们吓得一到晚上胆战心惊,连门也不敢出。除紫宸宫之外,其余宫室的治安防卫慕天南几乎都有参与,这件事跟他自然而然也脱不了关系。
  古清华气极,一而再之后,给慕天南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五天之内,再发生这种事,这个羽林军副统领,他也不要做了,回去闭门读书去吧!
  慕天南气极,却不得不领命,回到兴庆宫里,忧心忡忡,横眉怒目。
  “二爷,算了吧,没准这是陛下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逼您让出副统领之位,毕竟,陛下与咱们王爷水火不容,奴才觉得,您还是——”慕天南带进宫来的心腹太监温连忍不住劝道。
  慕天南稍稍沉吟,摇了摇头,道:“这么做太明显,也太冒险,我看不像是陛下所为——”他冷笑一声,接着道:“但是,也绝不会是真正的刺客。我也很纳闷,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古清华忌惮他他岂不知?而他把准机会谋取副统领一职的原因也正如古清华和湘琳所猜测,但这只是暂时的,议政王一找到合适的人选,自然有法子捧那人上位,而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因此,这二十来天以来,生怕古清华抓到把柄,他的确是什么动作都没做,因为他知道古清华在等收拾他的机会。
  不料,半途里不知怎的杀出这么个神秘的人来,三天两头的闹刺客,闹得他躺着也中枪。
  温连吃了一惊,低声轻呼,未免有些着急:“二公子,这,我们要怎么办?”
  慕天南定定的望着前方,半响冷笑道:“我就不信,这人有三头六臂!瞧这样子,此人对皇宫十分熟悉,若是我猜得没错,八成便是宫里人的手脚。你等着瞧吧,陛下给我下了死命令,如果此人当真是宫里人,必定也知道这消息,为了坐实我的无能,这人无论如何也会再闹一次,哼,到时候,我就不信他不现原形!”
  温连听他说得自信满满,忍不住心中一宽,信心大增,身形一挺,忙道:“二爷素来计谋过人,二爷既有了主意,那必是不错的!二爷,不知需要奴才如何效劳?”
  慕天南扭头向他淡淡一笑,仰首道:“你管好下边的人,随时待命吧!”
  “是,二爷!”温连脆声答应。
  慕天南所料不错,过了两日,晚间,两名宫女在经过那长长的南北走向的永巷时又遇到了刺客,那刺客似乎是要潜入某间宫室行窃,无意间被这两名小宫女撞见。两名小宫女吓得尖声呼叫,那刺客不得不出手欲将二人擒住,谁知只来得及击晕一人,另一人已经魂飞魄散的惊叫着疯了一样往前奔跑,不一刻便引来了一大队巡逻的侍卫,那刺客无奈,只得身形一闪,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躲往哪一处宫阙墙闾或是花木丛生之中。
  这一次,慕天南没有派人随着四处搜寻,却早已求得邵卿旨意,将埋伏在暗处的侍卫招出,同时封锁了包括北苑冷宫以及尚宫局、浣衣局等所有宫殿在内的院落,灯火通明,围得水泄不通,与邵卿、温连分为三路,一处一处的点各宫室花名册。
  这慕天南也不知抽的什么风,也不知怎么巧舌如簧,哄得性情耿直的邵卿答应从坤宁宫开始点检人数,然后依次是他的拢梅宫、苏浚的承庆宫和哥舒宇的兴庆宫。
  哥舒宇认为他这是趁机炫耀、耀武扬威打压自己,又因为有了正皇夫的开端不便反对,一张黑脸拉得老长,很不高兴的由着他按照花名册点验,末了还不酸不凉的抢白了几句。慕天南也没理会他,继续带着人奔往下一家。
  不料,忙乎了到三更半夜,三个人重新在坤宁宫碰头时,居然一无所获!
  慕天南目瞪口呆表示不信,连问了邵卿、温连好几遍:“果然每一处宫室都检查到了?一个人也没落下?”

☆、第43章 慕天南不力遭撤职
  温连说没有落下,邵卿有些不太高兴的也说没有落下。不过,慕天南那浑然不敢置信带着怀疑的目光不自觉的让他自我反省了一番,经过记忆回放,邵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笑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倒还真有一处宫室没有全部清点人数呢!”
  慕天南心头顿时升起一丝希望,忙问是哪里?
  “承庆宫。”邵卿混不在意瞟了慕天南一眼。
  “承庆宫?为什么!”慕天南顿时心头一凉,有些呆了。他原本以为这事是哥舒宇嫉妒他得用跑出来捣乱,所以自坤宁宫分开后,便抢着往兴庆宫去,不料兴庆宫里连哥舒宇在内上上下下人人都在,弄得他失望极了。当时心里既失望又着急,又被哥舒宇抢白讽刺了几句,也没来得及想别的,哪知,却把承庆宫疏忽掉了……
  邵卿眉头微蹙,不太满意他这种态度,有些不太痛快道:“苏侧夫抱恙在榻,这你也是知道的。本宫去时他已睡下了,自然便没有打扰。不过,本宫也未徇私,承庆宫上上下下的奴才可是一个都没少,若说,就只苏侧夫一个没验,慕侧夫,你总不会怀疑是他吧?”
  慕天南心里窝火,嘴里发苦,但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先别说守住各宫的侍卫已经撤了,便是没撤,难道他能带人重新去一趟承庆宫,这不是打邵卿的脸吗?
  “不敢,苏侧夫身体素来不好,皇夫说他已经歇下那便是歇下,自然不会有假。”慕天南陪着笑,后悔得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很怀疑,那个苏浚的病,十有**是装的,因为早在入宫之前,他和议政王等便探讨过很多次苏浚回都的可能目的,带着目的而来,试问怎么可能是个病秧子呢?可据北境回来的探子密报,苏浚是个早产儿,从小便身子羸弱,确实有病,一年到头药罐子不离身,后来议政王也就相信了,不料此时又发生这种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怎么叫人不怀疑?
  慕天南郁闷极了,正琢磨着找个理由前往承庆宫查探一番,谁料坤宁宫传召太监匆匆进殿禀报,承庆宫苏侧夫身边的小太监小邓子慌里慌张的跑来求见,说是苏侧夫病情加重,请求正皇夫宣召太医入宫!
  邵卿和慕天南都是一惊,邵卿便忙命人去开宫门宣太医,慕天南趁机在一旁说道:“苏侧夫莫不是因今晚之事受了惊扰,正皇夫,不如咱们过去探望探望,也好教他放心?”
  邵卿一听也有理,便点点头,与慕天南带着一票宫女太监往承庆宫去。
  一去果然见苏浚面白如纸,嘴唇发白,双眸半张半阖,躺在床上吁吁喘气,身体虚弱得见了正皇夫都挣扎不起来行礼。
  邵卿忙摆手制止了他,叹道:“这时候了苏侧夫还在乎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好好躺着,千万别又劳动着了,放心,太医一会就到!”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苏侧夫突然之间病情变得这样严重?”慕天南有些发冷的目光扫过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脸色一沉。
  小太监宫女们齐齐跪下,俯首,一声不敢言。半响,墨雨陪笑道:“奴才们哪里敢掉以轻心,想必是,是今晚苏侧夫睡得早,药也没来得及喝,所以——”
  慕天南哼了一声,还欲再追问些蛛丝马迹,邵卿打断他道:“那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起来拿药去!慕侧夫,此时便少说两句吧,省得又扰了苏侧夫清净!”
  慕天南听他用了个“又”字,显然是责怪自己今晚多事扰了苏浚,不禁心头暗气暗恨,也只得忍气吞声闭了嘴。
  不多会太医来了,连忙替苏浚诊治,说他是急火攻心以至血脉不畅,血气上涌,肝气相冲,开两剂清心宁神的药搭配着吃便无事了,然后又再三嘱咐,往后定要按时按量服药,按规律作息,千万不可再大意了。
  听了太医的话,邵卿又问了墨雨一阵,看着他们将药煎好了端来,便对苏浚说了几句“好生养病,勿忧”之类的话,便与慕天南告辞而去。
  苏浚摇摇欲坠、虚弱不堪的被人扶起架着,斜靠在墨雨身上,喘着气客气了两句,重新躺下。
  出了承庆宫,邵卿眼神冰凉凉的瞅了慕天南一眼,一脸肃色道:“夜已深了,慕侧夫也回宫休息去吧!明日,还要打起精神跟陛下交代呢!”邵卿不禁懊恼,自己脑子发热怎么的?居然跟着他一块发疯,神使鬼差的,居然答应了他搜宫这么荒唐离谱的要求!明日他受责那是必然,可自己这个正皇夫何尝没有错,明日照样得上表请罪!
  慕天南的心算是彻底的沮丧了,也没理会邵卿的言语态度,默默施了一礼转身回宫。苏浚的病绝不是装出来的,这么说捣鬼那人并不是他。会是谁呢?慕天南头疼不已!
  承庆宫中,苏浚服了药之后沉沉躺下,墨雨便将诸人打发回去休息,自己侍奉在苏浚寝殿中。
  四下寂寂,墨雨回头望望,转回来想榻上低声轻唤:“公子,公子,你怎样了?要不要紧?”
  苏浚睫毛轻动,睁开双眼,喘着气苦笑道:“放心,死不了……”
  “公子这是何苦呢!其实当时已经混过去了,完全没必要如此——那药伤身,若再来这么几次,公子您的身体怕真会——唉!”想起邵卿带人进来那阵子墨雨还心有余悸,当时苏浚还没回来,床上被窝里,塞的不过是枕头!幸好,邵卿心肠善良,听说苏侧夫才喝了药不能见风也就远远的瞥了一眼,并未走近。
  苏浚伸手撑了撑床榻示意,墨雨便忙扶起他,顺势扯过靠枕垫在床头,扶他半身坐起,斜斜靠在靠枕上。
  “当时混过去了不假,但邵卿并未亲自看清床上是何人,慕天南既然做了这么大的动作,他一无所获岂能甘心,追问细查之下迟早会知道这个纰漏,到时候恐怕连邵卿也会疑心。倒不如这时让他们看清楚了,呵呵,看清楚了我是不是病得下不得床!”苏浚说完这几句话已是喘吁吁的咳了起来,墨雨心一揪,低唤“公子”忙上前替他轻拍后背。
  苏浚瞧着墨雨欲言又止隐有生气的表情不禁笑了,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放心,往后可清净好一段日子了!那慕天南明日无话回陛下,除了请辞羽林军副统领一职,再无二法!”
  墨雨忍不住气道:“公子这是何必,陛下对您不过是面子上情分,何必为她卖命?依小人说,那姓慕的把水搅得越浑不是越好?”
  苏浚摇摇头,叹道:“这些年一直听人说议政王如何如何势大权大,原本不信,到了皇城方知不假。陛下好不容易才将羽林军和皇宫权力收回,若是再让慕家钻了空子,今后陛下再要做什么可就难了!而且,那样的话对咱们也没有好处,你别忘了,爹让咱们来都城是为了什么。”
  “小人自然没忘!”提起苏严,墨雨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恭敬,想了想仍是有些气鼓鼓道:“可是,小人还是替公子不值!”
  苏浚蹙眉,故意板着脸斥道:“你懂得什么!夜已深,你也下去休息吧!我也得好好调理调理,去吧!”
  “是,公子!”墨雨闷闷退了出去。苏浚怔怔望着昏暗的一点橘黄灯火,想着临行前父亲的交代,不禁黯然长叹。
  次日,慕天南无言回复君命,只得辞去羽林军副统领一职,自请禁足三月,罚奉半年。古清华理所当然收回了羽林军副统领职位,准他禁足之请,罚奉未准。
  正皇夫邵卿也上表请罪,坦言自己肴乱视听,随意搜检宫闱,不合体制,惊扰了众人,请古清华降罪。
  古清华便将他罚奉三月,仍旧命他好好掌管**,而且当晚便到坤宁宫与他一起用膳,以示恩宠不减。
  不几日,古清华便将林芝擢升羽林军统领之职,将林放擢升副统领,而慕天南空缺出来的职位,古清华居然惊掉众人下巴的让湘琳出任。
  自此,羽林军完完全全回到了古清华的手中。
  再过几日,九城兵马司的人根据当铺里出现宫中物件的消息,在北郊追踪查到了那刺客的线索,恶斗之下,那刺客服毒自尽,自此,一件轰动都城的大案尘埃落定,宫里宫外又恢复了平静。对这事,古清华也纳闷过,并命林芝等暗暗查访,无奈多日也不见一丝线索,古清华想想,既然有人乐意暗中帮忙,并无恶意,尊重人家不愿暴露的意愿也无不可,便也罢了。其实她心里暗暗怀疑这事八成是樊其英派人干的,不止是她,湘琳也是这样认为,以至于心里甜蜜得要命。
  只议政王难免又气得个半死,也打了走着瞧的主意!

☆、第44章 古清华亲政遇刁难
  很快便到了过年时候。今年**中热闹了许多,这个年过得自然与去年也不太一样,但对古清华来说,除了可以有几天不上朝、好好睡个懒觉放松放松之外,也没什么叫她开心的。反而哥舒宇唧唧歪歪的话多的要命让她烦不胜烦。
  过了年,一切照旧。明争暗斗的继续明争暗斗,唇枪舌战的也继续唇枪舌战,反正,她和议政王之间仍是那种不尴不尬、尴尴尬尬的情形。
  二月份时,古清华又一次召见了沈流连,在询问了小殿下古耀之的功课之后,古清华很委婉的表示了要亲政的意愿,示意沈流连上折子。
  沈流连这个老书呆子,听完呆了半秒,然后“啊”的一声低呼,随即“臣有罪”又跪了下去磕起了头,弄得古清华不知所措,慌忙叫请起。
  沈流连却不起,仍旧跪在地上,抬头拱手向古清华满脸“我有罪”的表情,痛心疾首道:“臣有罪!陛下大婚之后理应亲政,臣早该上这份折子,陛下,臣有罪!”
  古清华无语,忙笑道:“太傅快快请起。话虽是这么说,可朕大婚之后,也得有个过渡期才好亲政嘛,如今朕觉得过渡期差不多了,这才提了一提,太傅也觉得无甚问题么?”
  “自然无问题!”沈流连斩钉截铁:“且,这方是正理啊!不然,岂不叫邻国友邦笑话,我大息颜面何存,陛下颜面何存!”
  “那么议政王那里——”古清华提醒他。
  沈流连想了想,便道:“议政王素来为国事操劳,想必是不放心陛下故而未提,陛下放心,微臣可替陛下走这一遭。”
  榆木脑子!古清华不禁在心底暗骂一声。她怕的就是他会去找议政王,她不必想也知道,那议政王必定有一套哄得住沈流连的狡辩。
  十五年前,沈流连进京参加会试,因迟到两分种被挡在门外,亏得当时还是吏部右侍郎的慕弘如帮忙说情才得以进去,谁知他考了十几年都落榜而这一榜竟中了头名会元,在随后的殿试上居然又中了第三名探花!
  沈流连自是惊喜交加,一个读书人一辈子的心愿是什么?还不是科举高中吗?每三年一次的殿试只有一名探花,虽然不是状元,但也够他兴奋满足了!沈流连高兴之余,将好运气自然而然归功到了慕弘如身上,从此将慕弘如视为再生父母,慕弘如狡黠多诈,见他迂正耿直,老实忠厚,觉得是可以利用之人,便也顺着他的意思与他拉拢拉拢,一年年下来,便造成了两人之间今日这般关系。
  “朕觉得这倒不必了!”古清华笑了笑,顺着沈流连的意思笑道:“朕也觉得议政王是太忙了以至于无意忘了此事,太傅若是刻意前去提醒,呵呵,倒显得议政王是故意的了!不如,太傅明日上折子,议政王见了自然恍然大悟,到时他一附和,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至于伤了颜面,岂非两全其美?”
  沈流连一想也是,自己身为帝师,巴巴上门提醒人家归政于上,听起来确实真有点那啥,倒不如古清华的主意来的更自然些。
  “陛下有令,微臣岂敢不从!”沈流连当即痛快应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古清华嫣然一笑。只要沈流连打了头,她相信,总会有那么几个附和的声音,当然,议政王不会包括在内。
  次日,果然,古清华将沈流连的折子发到六部衙门,众皆哗然,顿时掀起轰然大波,议政王气得晚饭都不曾好生吃。议政王妃也不禁低骂古清华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云云。
  再次日上朝,议政王称病未去,古清华没管他病没病,按部就班的询问众臣此事如何?清流们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明着看是支持古清华,实际上是在投石问路试探议政王——按古礼规矩当如是,我这引用的是古人的话,遵循的是传承下来的礼法,要怪你怪古人去,可别来怪我!
  古清华今日特意将理郡王也招了来,便点他回话。理郡王哼哼哈哈打了半天马虎眼,然后才说道:“陛下既已大婚,按理说确该亲政了,不过,议政王处理朝政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各类政务了然于胸,若是一下子全部交给陛下,陛下岂非太辛苦?如何吃得消呢!微臣以为,此事要办,但不宜操之过急,宜由议政王与六部、殿阁大学士们商议,拟出个章程来,徐徐图之,方为上策。”然后还不忘加上一句:“微臣管的是宗人府,朝政之事微臣乃一窍不通之外行,这不过是微臣一家之言小小见识罢了,若说错了,陛下勿罪!”
  古清华不禁有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明着说“陛下勿罪”,恐怕心里想说的是“议政王勿罪”吧?
  而且,什么“不宜操之过急”?什么“宜徐徐图之”?简直就是废话!这“拖”字诀用起来,怕是能用上十年八年吧?
  理郡王的话引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除了沈流连还在那天真的立场坚定,决心表明之外,其余诸人态度都很暧昧。
  就在古清华欲宣布退朝再议的时候,礼部尚书于何时又跳出来说话了。他是议政王一边的,自然没什么好话,难得的是居然说得振振有词,大意是陛下刚刚大婚,且这大婚是先帝为着我大息子嗣托梦而办,那么陛下此时最要紧的事不是别的,应该是好好调理好身子,然后生个小皇子,好教先帝放心,也好让诸臣安心云云。此言一出,居然一大片附和之人,就连沈流连,也有些一愣一愣的犹豫起来。
  古清华脸色“唰”的一下阴沉沉的,冷冷说了两句“子嗣之事自有天意”云云,便命退朝,改日再议。
  回到紫宸宫,古清华越想越不甘心,气呼呼向湘琳道:“你瞧瞧,这叫什么事!说来说去,倒变得他们有理、朕无理了!真是岂有此理!”说着狠狠抓起御案上的五彩百花瓷瓶往地上一砸,豁朗朗响得粉碎,古清华犹不解气,顺手又是一个,气道:“还有慕弘如那个乌龟王八蛋,他奶奶的,还给老子装病!他以为离了他地球不转了怎的!”
  湘琳听她满口粗话,微微蹙眉,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得见她吃瘪叫人气成这样!
  “地球不转是什么意思?又是你们那边的古怪理论吗?”湘琳此时还不忘记表达自己的求知欲,这也不怪她,只怪古清华自己有时候闲着无事便跟她大讲特讲,包括当初她乔装宫女跟她说什么“打入人民群众内部,农村包围城市”以及立正皇夫时的什么“公开投票竞争”等等在湘琳听来闻所未闻的理论。
  可此时古清华哪有这个心思,上朝时那脸丢大发了,此时还没缓过来呢!
  湘琳见她顿时急得脸红脖子粗眼睛睁得老大,知道她是真急了,忙摆手笑了笑,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柔声安慰道:“陛下别急!其实,以奴婢看来,也并未全无收获啊!只不过慕老贼积威仍在,谁也不敢太早表态而已,毕竟,谁能不顾及自个和家人的身家性命呢?这件事陛下既已有人提了出来,清流又是那样的态度,陛下放心,议政王无论如何也得给陛下一个交代,到时候,即使不能全部还政于陛下,他也不敢完全没有表示!这其中,就看陛下怎么跟他交涉了!所以,陛下现在千万要沉住气,不可被他扰乱心神,乱了阵脚!唉,可惜,若是陛下有了小皇子,那就好了!”
  古清华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原是频频点头,心情也好了许多的,一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又急了,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我是在替你受罪”,气急败坏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这是什么话?还小皇子呢!现在我可没办法跟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生孩子!再说了,我若是有了身孕,等不等得及孩子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湘琳一时语塞,眸中一黯。
  “不过你说的对,哼,我不能叫他扰乱了阵脚!湘琳,告诉林芝他们,好生查探查探朝中诸臣的动静。”
  “是,陛下!”

☆、第45章 沈太傅外放为官
  御书房中,沈流连正为古耀之一板一眼的授课,今日讲授的是上月才开始讲的《史记》,正讲到孝武本纪。
  古耀之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天生而来高高在上的轩昂贵气,昂首挺胸端庄而坐,贴身而裁的小袍小褂衬得腰杆脊梁直直的格外精神。鼻梁高挺,抿着的小嘴嘴角已透出几分沉稳与坚毅,粉嫩的脸蛋充满求知的神情,大大的眼睛既有孩童般的清澈纯明,又有一般孩童所没有的可称为“通透”的气质。
  每当对着他,教授他时,沈流连的心情总是十分矛盾与复杂。一方面,身为人师,有这样的弟子是值得欣慰与骄傲的;但身为臣子,面对着古耀之,他无法不想起古清奇之死与古清华的关系。他有隐隐深深的担忧,担忧有朝一日他所害怕的变成现实。
  讲授完毕,沈流连轻轻合上书籍,向古耀之微笑着,缓缓道:“小殿下,明日起,臣不能为小殿下授课了。”
  古耀之眼睛耸然一眨一睁,瞪向他写着满满的讶然,他却没有像旁人乍然听到意外消息那般失声急问,小小的身子动了动,这才恭恭敬敬问道:“太傅为何不给我授课了?是皇姑派太傅别的差使了吗?”
  沈流连倒是吃了一惊,没料到他自制力这么好,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陛下派了臣差使,是臣主动请求的。臣当年殿试中了探花之后,便入翰林院受职,直到去岁被封为文华阁大学士,多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京城。唉,臣当年参加科举,是为了为官造福一方百姓,可如今想想,这么些年一件有益于百姓的实务都未曾做过,臣心里惭愧,昨日已向陛下请辞外放地方官,陛下已经准了,不日臣将离京,前往南粤清源任知县一职,所以,臣不能再教授陛下了!”
  “原来如此!”古耀之点了点头,突然抬头望着他道:“太傅有太傅的抱负,学生不敢多言。唯有多多替太傅祈福,祝太傅一路顺风,大展鸿才,做一名流芳百世的好官!”
  “小殿下……”沈流连不知怎的眼眶竟湿润了,他不停的眨着眼,拱手勉强笑道:“臣谢小殿下吉言!臣走后,小殿下亦不可荒废了学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千里之堤毁于一穴,于细微处见真章,小殿下要持之以恒方可有所成就。臣亦祝小殿下学业早成,做一名万民称颂的国之贤王!”
  古耀之点点头,肃然道:“学生一定谨记太傅教诲!太傅说过,母亲为国捐躯,是我朝之大功臣,学生不会给母亲丢脸。”
  “好好,小殿下能够这么想,也不枉臣往日教导,不枉陛下待你一片真心。”沈流连连连点头。
  “既如此,太傅想必还有许多事务需做准备,亦有亲友需辞行,学生便不耽搁太傅了!”古耀之说着起身,摘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佩,轻轻递在沈流连掌中,轻轻道:“学生没有什么可送太傅的,这块玉佩便留与太傅做个念想吧!”
  “是,臣谢小殿下!”沈流连摩挲着那微微发亮的莹润玉佩,软软的鹅黄流苏触得手心痒痒,他的心头有些沉重,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动了动,终是一施礼:“小殿下保重,臣告退!”
  古耀之点点头嗯了一声,看着他出去了,方回身向贴身太监小石子道:“走吧,回宫!”
  回到紫宸宫配殿熏风殿,奶娘莫合忙迎了出来,叫道:“哎哟,小殿下,怎么今儿回来的这样早?”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写着满满的“你没偷懒吧”?
  古耀之瞥了她一眼,甚是无语。
  莫合其实是个很“精”的妇人,就是有点“那个”,怎么说呢?说好听些,是大智若愚,说难听点,是咋咋呼呼。但是,她心地好,尤其是对古耀之好,好得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古耀之一直也比较尊敬她,对她时不时的大呼小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是沈太傅有事,所以今日便回早了!”古耀之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道:“快寻衣裳来我换,叫人打水来我清洗一下,还有,叫小宫女去正殿那边打听打听,皇姑在不在!”
  莫合没口子的答应着,古耀之话音刚落,她也吩咐完了,然后又道:“小殿下有事要见陛下吗?莫不是有人欺负小殿下了?”多年忍气吞声、提心吊胆的生活让莫合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
  “怎么会呢!是有事,但不能跟你说,我渴了,倒碗茶来吧!”古耀之说道。
  一说到吃的,莫合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一面接了茶给古耀之一面又问:“要不要用些小点心,有丹桂花糕、炒鲜奶、木瓜酥、芝麻糕、核桃酥饼、奶香珍珠玉米稞、酥香菱藕糕……”
  “拿来吧!”古耀之微微蹙眉,头有点大。正乱着,小太监回来说陛下此刻正在紫宸殿,古耀之便趁机起身叫了小石子跟上,往紫宸殿去了。
  古清华听见古耀之要找自己,还以为他是要问自己新太傅的事,便忙叫人传了进来,携着他一起坐下,笑着问了几句家常话,便告诉他新太傅人选已定,是沈流连的得意弟子,如今是翰林院的左笔式贴,学识十分渊博,人品也十分正直端庄的,还告诉他说,明儿上一堂课先试试,若是他不喜欢,可以重新挑选。古清华自己自大婚后,是不再听课了的。
  古耀之规规矩矩的坐在她的身边,有板有眼一句一句你来我往与她对答之后,却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古清华,认真问道:“皇姑,好好的,太傅为什么要离开都城?而且,事先竟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太傅说什么要出任地方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吧!难道太傅在京中教授侄儿读书,将来侄儿出息了,太傅岂不是一样有功于国家社稷吗?”
  古清华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扶着古耀之肩头,道:“那么你认为呢?太傅为何要走?”沈流连上表时,古清华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想沈流连这种人本来就是属于那种脑子一根筋的,他会突然之间有些突然的想法也并不奇怪,可是古耀之这么一说,古清华不禁也疑惑起来。
  古耀之摇了摇头,望着古清华眼睛眨了眨,摇头道:“侄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古清华想了想,俯身柔声笑道:“太傅有他自己的想法,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昨天一个样,也许今天、明天就是另一个样了,他去意已决,那便算了吧!咱们啊,也别猜测什么原因了!你先回去吧,读书读累了便好好歇歇,明儿可要打好精神去见新师傅,别叫新师傅问住了,丢沈太傅的脸!还有,刚才你跟皇姑说的那些话,不许再跟第二人说起,知道吗?”
  古耀之望了望古清华,点点头“嗯”了一声,道:“侄儿明白了!侄儿这就回去了!”说着起身,有模有样的向古清华施了一礼,转身从容而去。
  古清华望着他小小的背影,嘴角不禁泛出微笑,光看他这份沉稳气度,便可知其父母是何等风采了。真不愧凤子龙孙!天潢贵胄!
  “湘琳,”古清华嘴角蓦地一勾,冷笑一声,道:“去告诉林芝他们,好好查一查,这几天沈流连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了!”
  “好。”湘琳自己也是一肚子疑惑,点头去了。
  果不其然,“病中”的议政王三天前居然悄悄派人把沈流连请了去说话,而且说了不短时间,只可惜,说了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但古清华和湘琳稍微想一想、讨论讨论便知议政王的用意何在了,议政王定是嫌沈流连在京城里碍自己的事,他既无法跟这一根筋的榆木脑子表明自己真心的想法,鉴于往昔的交情,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那么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把他踢出都城去了!
  古清华不禁苦笑,这个议政王还真是够狠的,将人一踢就踢到了几千里之外,而且,看样子沈流连对他似乎还半点意见也没有,反而有那么点感恩戴德的意思,就好像议政王一席话让他醍醐灌顶似的!
  沈流连是提出还政于上的始作俑者,他的离开,定然会引起多方的猜测,也定然会吓倒许多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古清华心里沉沉,却仍旧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正如湘琳所说,话已说出,覆水难收,她无论如何也要跟议政王周旋到底,她是君王,怎能任着他缚手缚脚,她倒要看看,他装病能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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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附属国遭袭求救
  古清华和议政王的僵持一直到三月仍在持续进行中,议政王的装病也仍在进行中。
  议政王一派的人不敢明着来,实际上则是极其消极的态度应付公事,而古清华对六部衙门以及林林总总的政事门道压根不熟悉,议政王一撂挑子,沈流连又走了,人家随意动点小手脚刁难她,她还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但不能迁怒发火出气,反而愈加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来,不叫旁人看出半点力不从心,一月下来,弄得焦头烂额,人都瘦了一大圈,就连做梦都是纷纷繁繁纠缠不尽的各种不如意,不过,议政王若是以为如此便能打败她,也太小瞧她了!
  三月中旬,西北发来八百里加急快报:附属国虞国遭鞑靼突袭,都城虞城已被围困,求息国速速出兵相救。
  当今天下,除了息国、樊国、蜀国、哥舒国四大国之外,尚有不少小国小邦,作为附属国依附于四大国,向大国称臣,每年进贡金银特产。这虞国便是附属息国的四大小国之一。如今被鞑靼侵占,自然是向老大求助。
  救人如救火,古清华一看就急了,次日立刻就召见兵部、户部、工部、吏部尚书侍郎们商议对策。
  谁知,一开头就不利。人家吏部尚书刘承钟说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他手头上还有一摊子本职事务包括各级官员升迁调度撤补安排、考核结果反馈等没做呢,所以他就不来了。
  古清华这时候没空跟他理论,也只好放在一边罢了,便与其他三部商议。
  在古清华看来,身为老大应当有老大的担当与气度,说白了就是责任和义务,人家年年给你进贡,向你称臣,认你做大哥,挨了欺负向你告状,你能不管不问吗?做人都不可以这么无耻,何况做国乎?再说,那胆敢欺负上门的,是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摆明了就是挑衅息国的威严,怎能叫人忍得下去?
  古清华认为,出兵相救是必然的,需要讨论的只是如何出兵、何时出兵的问题而已。
  不料,三部尚书却不是这么想的。
  起先,三人的态度十分暧昧,支支吾吾一句实在话也不肯说,被逼不过,户部尚书刘嘉还吭吭哧哧的试探着表示:没有经验,不懂该怎么办,不如传召议政王前来,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救人如救火,古清华情急气极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气势来,当即大为光火,沉着脸冷冷道:“议政王病了,轻易打扰他休养岂非朕不体恤老臣?没有经验?不知道?哼!朝廷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遇上了事就是给朕这般回答的?养兵一日用在一时,你们要是拿不出个章程来,这尚书的位置也不要坐了,统统给朕回家抱孩子去!”
  几人没料到会勾起她这么大火气来,说话又是这般不留情面,顿时便被唬住哑口无言,更加一声不敢支。
  古清华见了更气,冷冰冰瞅着兵部尚书齐傲潭道:“齐爱卿,出兵的事以兵部为主,你先来说说,该如何调兵遣将?”
  “陛下打算出兵?”几位尚书齐声讶然问道,这时候才弄清楚古清华的本意。
  古清华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嘛!说了这么半天,原来双方说的都不在一条线上。这帮家伙——
  “有什么疑虑吗?”古清华冷哼一声,强按心头怒意,冷冷道:“虞国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守臣下之道,年年进贡不绝,难不成,你们以为不该相救?”
  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齐傲潭只得开口道:“可是……陛下要知道,路途遥远,而且鞑靼骑兵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准咱们的兵马还在路上他们便已撤退了呢!微臣觉得,此事虞王有点儿大惊小怪,我朝不宜立刻出兵,宜观望观望再做计较。要知兵马调动,要集合兵士,调配战马,要清点人数,要检查发放甲胄武器,要选定行军路线,还有粮草、医药、马匹、军服、帐篷等等后勤装备也需配置安排妥当方可,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
  “你闭嘴!”古清华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冷冷道:“若不是存在这些问题需要解决,朕传召你们何用?虞王好歹一方藩王,岂能不知轻重?他既派人突围求救,就表明那鞑靼人一时半刻绝不会离去,人家孤城望救,咱们倒先观望观望,这是人话吗?你让其他附属国心里会怎么想?再说了,若不是西北边境有虞国替大息挡了一挡,没准鞑靼人还年年犯边呢,这番人家抵挡不住了,咱们岂能如此不人道?出兵一事势在必行,你若是调度不过来,嘿嘿,这兵部尚书之职,你还有脸再干吗?”
  齐傲潭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僵得一动不敢动,沉默片刻,不知赌气还是认真,居然当真摘下头上乌纱帽,双手捧着,郑重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乌纱帽端端正正放置在古清华面前,后退两步,一撩袍子跪下,俯首道:“臣无能,上不能解君之忧,下不能救民于水火,臣无颜再领兵部尚书一职,请陛下恕罪!”
  一时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人呆若木鸡,呆呆的瞅着俯首跪着的齐傲潭,眼前眩晕,心一阵紧似一阵突突的跳,胸口压抑得要透不过气来。
  谁也想不到,齐傲潭居然会这般当众与古清华叫板。
  一时间,众人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情感中混杂着起了一种异样的兴奋,都在等着瞧古清华会怎样反应。
  古清华铁青着脸,冷若寒冰锐似利剑的目光射向齐傲潭,那目光却要喷出火来。她的目光直直的,脸色绷得紧紧的,额上青筋暴涨,眼角肌肉突突乱跳,不仅齐傲潭,其余三人也都不禁心惊肉跳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从未见过,古清华脸上会出现这么可怕的表情,实在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可怕!
  “来人!”古清华面绷如鼓冷冷开言,扬声对进殿应命的侍卫喝道:“将罪人齐傲潭给朕拿下,打入天牢!齐家一门上下都给朕看管起来,没有朕的旨意,一个也不许离开一步!”
  公然挑战她的底线来了!很好,好极了!
  从未感到这般屈辱,这段时间所受的憋屈窝火一股脑儿发作起来,古清华不管不顾的豁了出去,撕破脸皮亦在所不惜!
  “陛下!臣不服!”齐傲潭急了,挣扎着大叫:“臣何罪!臣家人何罪!”
  “你问何罪?”古清华冷笑起身,几步来至他跟前,双眸湛湛睨着他,一字一字道:“把你耳朵竖起来给朕听清楚了!适逢国家有事,君主急需用人之际,你身为兵部尚书,不说救国之难,解君之急,却是个胆小如鼠之小人,在这关键时刻辞职回避,弃君上家国于危难之中,还敢问何罪?朕问你调兵遣将之事,你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可见平日不过是尸位素餐毫无建树,如此渎职,朕拿你你有何不服?朕今儿把话给你撂这儿了,若是这一仗胜了便罢,若是败了,哼,你就等着伸脖子受刀吧!你一家人性命赔这成千上万军士之命,没什么冤的!给朕带下去!”
  古清华再也不瞧他一眼,袖子一拂,回身落座,冷冰冰的目光一扫,扬着脸道:“还有要辞职的,尽管来!”
  “陛下!陛下!”齐傲潭惊惧交加,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本满腔不服气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求生的**使他生出了极大的力气,挣脱了押着的侍卫,上前“扑通”跪下,磕头颤声道:“陛下,臣愿意将功赎罪,求陛下恩准!这一仗若是败了,臣任凭陛下处置,绝无二话!”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刘嘉、工部尚书李河源也忙跪下帮齐傲潭求情:“陛下,方才齐大人不过一时义气,求陛下看在多年君臣份上,再给齐大人一个机会吧!”
  “是啊,陛下!兵部的事没有谁比齐大人更熟悉了,此时换人亦多有不便,还请陛下三思!”李河源也磕头求道。
  齐傲潭更是身子发抖,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户部和工部,可有什么为难的没有?”寂静半响,古清华不置可否,却冷不丁如此这般相问。
  刚才她那一下雷霆之怒早把这三人震住,刘嘉和李河源本来倒是存了一肚子的推托叫苦之词,如今哪里还敢说半个字?见古清华问,忙不迭不约而同摇头,连说没有。
  想想又不甘心,且也怕话说得太满将来万一出现什么纰漏没有圆回来的余地。刘嘉便陪着小心道:“虽说国库有些紧凑,且开春还要拨款购种子准备春耕,预备春灾应急,还有三月桃花汛,也得预留下银款钱粮,但微臣定会全力调配,无论如何也要保障西北军士吃得上饭,穿得上衣。”
  “前往西北路途遥远,多有失修,微臣亦会加紧督促,不敢误了陛下大事!”李河源也赶紧应道。
  古清华冷笑一声,向刘嘉道:“回头将户部账目送到紫宸宫,把户部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带到,朕要问话!还有你,既知道道路多有失修,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说毕狠狠瞪了李河源一眼。

☆、第47章 三大臣领命臣服
  李河源满心委屈,垂下头不敢分辨一词。议政王说国家无事,皇帝又不出巡,好好的路能走就行,没事老修他做什么?不要钱吗?他岂能跟议政王争执?
  齐傲潭见古清华不搭理自个,急得心里七上八下,此时见古清华又发作,磕了个头忙又出主意道:“陛下,请陛下放心,先帝向来对西北经营甚为重视,况且,西北青州、蕲州、定州三大重镇皆屯有重兵,归西北大营节制,青州有青河平原,乃西北鱼米之乡,粮食充足,蕲州盛产铁矿、棉纱、马匹,定州乃西北连接北、南、中三方之交通要道,微臣想,可直接从当地调兵遣将,粮食衣物药材等亦可由当地及周边地区供应,事后再由户部与地方调停补充差额,工部的人也只需勘察勘察定州连接周边城镇道路即可。想那鞑靼,不过化外野蛮部族,往常也时有偷袭虞国,这次虽然不知何故围城,据微臣预料,他们拖不起,多半是一败即退,这场仗,要不了多长时间!”
  古清华盯着他,又是半响不做声,心头又是一阵火起。若是他们当真尸位素餐一问三不知倒罢了,原先故作不知装糊涂现在又说的头头是道,摆明了是把她当傻子耍,存心要跟她作对!
  不由古清华不想:如果此时问他们主意的是议政王,恐怕不等问,早就主动说了吧?
  “看来,齐卿家还是颇通军务嘛,朕原先倒是冤枉了齐卿家了!”古清华此时当然不会去责问他,可就这么由着他糊弄心也不甘,嘴角一勾,似真似假讥诮道:“只是爱卿先头为何却又不说呢?许是朕先前的话不够明白以至于爱卿不敢轻言,往后跟朕说话,爱卿最好专心一点儿,别一边听一边盘算,这对你没有好处!”往后别要站错队了试探,朕不是你能随意试探的!
  “臣愚钝,陛下一言臣醍醐灌顶,臣谨记陛下赐教!”齐傲潭一惊,心不由得又揪做一团,刘嘉、李河源两人也是心惊肉跳。
  “就按齐爱卿的意思去办吧!朕这就下旨,命西北大营听齐爱卿节制,过几日爱卿可甩亲兵营快马加鞭赶往西北。其余细节问题,齐爱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再议。对了,羽林军中闲人太多,朕想派几个人跟随爱卿一道历练历练,省得在都中无所事事,一个个都成了懒骨头了,爱卿以为如何?”
  齐傲潭明白古清华是要放人在自己身边监视,换了往日,他非大不痛快要发牢骚不可,但此时哪里还敢发什么牢骚?甚至巴不得古清华派有心腹跟在自己身边,毕竟,经此一事,他将来表功的时候哪怕他实打实的描述,古清华也会给他打一个折扣,而由她自己的人向她禀报,那就不一样了。
  “微臣敢不从命?”齐傲潭很痛快一口应承了下来,陪着小心道:“微臣正斟酌着想要跟陛下要几个人呢!这倒省了微臣开口了!”
  古清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缓和客气了几分,道:“他们只是跟着去历练,而不是干扰军务。到了爱卿麾下,便任凭爱卿指挥。爱卿就事论事便是,该怎样安排便怎样安排,不必有所顾忌,不要想着这里头有朕什么意思缚住了手脚,朕什么意思也没有!”
  “是,微臣遵旨!”齐傲潭恭恭敬敬回话,心底自然是压根一个字都不信!
  “朕也乏了,今日便先散了吧!”古清华身子向后仰了仰,道:“你们回去立刻调动本部属好好商量,明日跟朕回话时朕要听些有用的话,最迟两日后,齐爱卿便要启程,可听明白了?”
  “微臣明白,微臣遵旨!”三人齐齐跪下,俯首答应,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出了神龙殿,古清华突然觉得浑身脱了力似的手脚发软,回想起刚才殿中发生的一切,她的心跳忍不住狂漏了两拍,一攥掌心满满一把的冷汗。
  回想起来才知后怕。
  如果齐傲潭是个有骨气的不向她低头,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气极了,她绝对绝对不敢那样喷齐傲潭连带将刘嘉和李河源也震住了。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绊倒,湘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心内稍安。
  “陛下今日想是累着了,还是乘轿舆回吧!”湘琳说着便命小太监将候着的软轿抬过来。
  轿子虽随时预备着,但古清华觉得多走走能锻炼身体,再说神龙殿离紫宸宫又不远,一般情况下是不乘轿子的。
  “不必了!”古清华强打精神笑着摆摆手,语调轻松若无其事的向湘琳笑道:“方才在殿内闹得朕头晕耳炸的,这会子走走,吹吹风,倒正好醒醒神!”说毕身子挺了挺,脚步轻快毫无倦色的向紫宸宫方向走去。
  这等时候,她不愿意自己有任何的异常举动传到议政王那里。
  回到紫宸宫,换了衣裳净了脸面稍作休息,用过午膳之后,古清华便与湘琳来到书房。这时,古清华才真正的松懈了下来,瘫坐在御书案后阔大的圈椅中,心力交瘁得像没了骨头!
  “真是好险!”古清华不禁吐了口气。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非亲身经历,又岂能体会这“胜”之一字在狭路相逢中暗藏了多少胆战心惊、多少凶险!
  “不管怎样,陛下总算挽回了局面!”湘琳心下也自捏了把冷汗,同时亦好生佩服,难得心悦诚服极其主动的斟了盏茶递给古清华,笑道:“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去去心火定定神吧!”
  古清华盯着她,接过茶“扑哧”一笑,饮了一口,烦从心来,不禁叹道:“你说明天,我该怎么跟他们周旋?”
  明日讨论细节问题,也就是具体事务安排,粮草调度什么的毕竟脱不开衣食住行的范围,与平常生活息息相关,她倒还能听得出怎么安排合理怎么不合理,不排除还能指点建议一二的可能。
  可是军务,她是一窍不通啊!没准齐傲潭说什么她都听不懂呢!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懂不懂,懂得多少,几句话齐傲潭便可看出深浅,那么她今日树立的威严必将大打折扣,甚至不排除发生什么意外变故的可能!
  湘琳眸中不禁也暗了下来,轻叹道:“不光这个。齐傲潭、刘嘉他们三个今日虽然被陛下震住了满口答应得极好,但陛下不可不防,慕老贼若是从中捣乱——”
  “所以,明日必须要再接再厉震住他们,让他们半点儿邪门心思都不敢起!”古清华明白,可是明白问题所在跟如何解决问题完全是两码事!
  湘琳亦无言以对。民生她都不懂,更何况乎军务!
  两个外行正在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想着对策,苏姑姑突然求见。
  古清华忙叫进来。
  她们俩时常喜欢撇开众人单独叽咕,苏姑姑已经见惯不怪了,而且通常,无要紧事她是不会打扰的。
  苏姑姑进来,施了礼之后,向古清华呈上一卷东西,对上古清华疑惑的询问目光,苏姑姑微笑道:“陛下,这是苏侧夫命人送上的,苏侧夫说,或许帮得上陛下的忙。”
  古清华想了几秒才想起来苏姑姑所说的苏侧夫是苏浚,她一边示意湘琳接过一边顺口向苏姑姑道:“苏侧夫身体怎么样了?”
  “天气日渐暖和,苏侧夫的病已大有起色了。”苏姑姑道。
  古清华不言语,接过那一卷东西打开一看,先是一惊,随即脸色一沉。
  那上边密密麻麻全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写的正是古清华迫切需要掌握的各种军务知识,包括调兵遣将行军路线选择尝后备装置安营扎寨等等一系列用兵常识,以及西北大营及朝中诸将的优缺点长短处及各自特点,列得整整齐齐,言语条理清晰,通俗易懂。其中,不乏独家精妙之见解。
  古清华相信,有了这个,足够明日糊弄齐傲潭令他心悦臣服了。
  可是,她这边才刚刚斥了齐傲潭等人,回到紫宸宫还不到一个半时辰,苏浚这玩意便送到了她的面前,这说明了什么?
  苏姑姑见古清华脸色沉沉似风暴欲起水波欲兴的海面,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柔声轻唤了声“陛下!”上前躬身回道:“陛下,苏侧夫说,这是昨日得知虞国遇袭消息后连夜准备的,请陛下勿需多心!”
  古清华被人点中心思,脸上更加不好看,忿忿道:“怎么?他倒是神机妙算,好能耐呀!他怎知朕要多心?又怎知朕会出兵?”
  “陛下,”苏姑姑依然不紧不慢,声调缓缓道:“苏侧夫倒未曾言说陛下定会出兵,他只是说,觉得我大息泱泱大国,岂能容蛮夷小邦欺负上门来?苏侧夫说,他献上此物只是表达了自己期望陛下出兵扬威之意,而且,便是此刻陛下用不着,将来也许能够用得上。”
  古清华心上一股气缓缓熄了下去。苏家将门之家,苏浚生长于那样的环境,站在主战立场一点不怪。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总之,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解了燃眉之急。第一次,古清华对他的印象除了病秧子、药罐子之外又多了一个本应该有的将门之子。
  “苏侧夫有心了,”古清华舒缓了语气,向苏姑姑道:“将年前的老山参挑两支好的给苏侧夫送过去,朕今晚,过去看看他。”
  “陛下,”苏姑姑应了声是,又道:“承庆宫那边刚刚又宣太医了,想必是苏侧夫昨夜劳神伤身,依奴婢之见,陛下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是么?那便罢了!”古清华便点了点头。也是,她这一过去,苏浚必要起身接驾,这一来岂非更加劳身伤神不得好生安歇?于是便吩咐苏姑姑,命御膳房捡苏侧夫爱吃的菜做了几道送过去,令他好生休养。
  苏姑姑答应了,却未动身,古清华见了便笑道:“苏姑姑,咱们都是自己人,姑姑有话尽管说便是,什么时候也跟朕生分了呢!”
  “奴婢不敢!”苏姑姑心下感动,笑了笑,道:“苏侧夫还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望望等着听下文的古清华,笑道:“苏侧夫说,陛下若是打定主意出兵,可教慕侧夫率领一队羽林军做监军随行。”

☆、第48章 樊国帝出兵相助
  古清华定定的望着苏姑姑沉思,突然笑了笑,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苏姑姑施礼告退。
  待苏姑姑走后,湘琳不禁拍手笑道:“陛下真好运气!我就说呢,苏家的人是大忠臣,这关键时刻就显出来了!别看苏侧夫一副病歪歪万事不理的模样,到底是将门之子,不至堕了苏家的名声!”
  古清华笑了笑,道:“是啊,他倒是有心了!”
  “那么陛下可打算让慕天南随军?”湘琳的眸子闪闪发亮,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那肯定的意思毫不遮掩。
  苏浚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有慕天南随军,议政王料想也不敢动什么手脚,毕竟慕天南是他的人,若是败了,他也逃不脱责罚。而且有羽林军跟着,可以监视着慕天南,慕天南也不能翻起什么风浪。他的作用,就是一个傀儡。
  古清华却摇了摇头,道:“朕并不打算让慕天南随军。”
  湘琳一怔,不相信道:“陛下?”
  “苏浚的意思朕明白,而且,他打的主意也不错,”古清华话锋一转:“可是你想过没有,慕天南若是胜了回来,名声势必大起,没准外头人还将这功劳安在慕老贼头上呢!朕不甘心给他人做嫁衣裳,这件事,慕家的人一个也休想沾边!”
  “可是,陛下就不怕议政王暗中捣鬼吗?”湘琳有些担忧。
  古清华冷笑:“他未必敢。就算敢又怎样?鞑靼那么个小部落,说难听点,他们跑了咱们或许追不上剿不灭,他们居然要围城攻城,这不是他们的强项,朕一点也不怕!”游牧民族善于打突袭,一击而退的那种,这次也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围城,他们的后勤能跟得上才是怪事!古清华是以一点儿都不担心胜不了,更不担心议政王能搞得出多大的名堂。
  “当然,凡事小心为上,这就是朕命羽林军随军前往的用意。”古清华又道。
  湘琳默认,道:“陛下想得周全!这一仗哪怕艰苦些、牺牲大些,终究是陛下第一件亲自处置的大事,立了君威也值了!”
  古清华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太过残忍,虽不亲临,光凭想象亦足以让人心中不安了!
  可是,身处这一时代,便得面对这一时代之种种,残酷也罢,不忍也罢,能怎样呢?
  不出意料,次日几人重新碰面,三位尚书对古清华之见识大吃一惊,再也不敢存半点轻视之心,无不敛神屏息,暗自警惕如履薄冰小心办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
  再过一日,齐傲潭便点了五百生龙活虎的亲兵,领着萧炎、郭怀山等八十名羽林军飞骑赶往西北大营,而户部和工部也同时派了妥当人前往西北进行粮草后勤等一切调配,刘嘉和李河源坐镇都城,每日间西北与都城之间快马消息往来不绝,互通声气。
  没过三日,樊国突然派遣使者飞骑前来,向古清华呈递了国书,表示愿意出兵借道帮助息国,古清华闻之大喜,亲自设宴款待了来使,复了国书向樊帝致谢。湘琳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心窝子里暖融融的。她就知道,她的太子哥哥永远不曾忘记于她,她有难,他怎肯袖手旁观。
  这场仗打得很顺利,樊国与息国西北一带国境犬牙交错,虞国正处于两国之间偏西南的位置,樊国一方面借道,一方面出兵,两下夹击,不过半个月功夫,便将鞑靼打得一溃千里,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
  虞国上下君臣感动得无以复加,向着翟凤城方向磕头山呼万岁,从此更加忠心耿耿。
  古清华闻言大喜,命户部调了六十万银两押往西北,二十万用于酬谢樊国,三十万犒赏本国将士,十万两赏赐虞国用于灾后重建。
  要知道,这半个多月来,古清华无日不提着心吊着胆的过。虽然明知只要不出天大的乌龙,这场仗是必胜无疑的,可是,也总还存在那万分之一的意外变数。知道结果与等待结果是两码事,一日未成尘埃落定她便一日不可安心。
  如今可好,心底一块石头终是落了地。而且,身为君王的威严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百姓传诵有声,朝臣们跟她说话也毕恭毕敬了许多。
  这,才是古清华要的真正结果。
  樊国领兵将领竟是婉言拒绝了,说是国主有令,不许接受一厘一毫馈赠,并且建议不如将这些银两用于虞国修筑防御工事。古清华想了想,便照做,并命令工部从国中调了能工巧匠前往虞国,帮着修建防御工事。毕竟,虞国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息国西北边境的第一道防线,防线突破,受害的将是息国。
  湘琳闻听更是欢喜,樊国为她做的一切,就等于太子哥哥为她做的一切。这份付出不计回报的深情,虽相隔天涯,点点滴滴仍流淌入她的心里,撑得满满。
  看着湘琳这般毫无掩饰的甜蜜幸福与满足,古清华心里却突然的五味陈杂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失落之感渐渐在她心上萦绕着,久久不散。
  紧张之后的胜利,带来的是瞬间的欣喜与兴奋刺激,然后,便为深深的疲倦与失落取代。是的,胜利了,她要的目的也达到了。可是,那又如何?她忍不住的想,付出了一切,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可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不过是这个本不属于她的躯壳和亦不属于她的摇摇欲坠的帝位。她为什么要继续下去?息国与她何干?古氏江山与她何干?议政王把持朝政又与她何干?
  她占据了她的身体没错,可是她突然觉得,她压根在尽着她的义务而并不能享受——至少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权利。至始至终,她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湘琳虽然失了这副皮囊,可她毕竟心有所念,她还有人关心,有人为她付出一切,而她呢?她什么也没有!湘琳明明白白的就在她的身边,她没有办法真正的将她的一切据为己有,至少,樊国出兵相助,她便不能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为了自己——本来人家为的也不是她!
  虽然明白不是这样而自己也不应该这么想,可她就是觉得,她根本就相当于湘琳的一个傀儡。
  如果,古清华有些赌气的想,如果她索性抛弃这一切,席卷一堆金银财宝偷偷跑掉,跑到异国他乡,隐姓埋名,是不是比在这儿强得多?那样,她至少可以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找一个喜欢的人一起过日子,做点小生意,或者,买下一片田地,种种田,养养鸡,不要太穷,也不要太富。过得几年,生个孩子,一家三口过着衣食无忧而平安快乐的日子,多么好!
  古清华苦笑低叹,这种日子,她注定是无缘的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除了继续孤独的走下去,她还能怎样?此刻便是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古清华心烦意乱,实在无法面对这般欢喜甜蜜无限的湘琳,便一个人出了紫宸宫。无意识顺着一个方向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青玉湖畔。
  站在烟波浩渺的湖边,呆呆的望着湖面出一阵神,便又垂头沿着湖堤信步。时已仲春,垂柳如瀑如丝,百花争奇斗艳,蜂蝶萦绕,落英纷繁,一派灿烂锦绣,果然如湘琳所言,美不胜收!斯花斯景,衬着此刻心境,古清华只有满腔郁郁的低沉。
  走得腿脚有些发酸,抬头四顾正欲寻一处落脚歇息之地,突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竟有一抹淡青长袍的身影正向自己这边凝视,那人许是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回顾,对上自己的目光时滞了一滞,随即微微笑了笑,信步向自己走来。
  居然有人跟踪!古清华先是不悦,看清那人是四皇夫之一后,浅浅的不悦“腾”的一下升级成满腔怒火:好大的胆子!
  古清华定定的站着看他走过来,眼光清冷,嘴角却不由得浅浅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谁说她是孤家寡人?这不是还有四个皇夫吗?这可都是她的“自己人”呐!
  “臣夫参见陛下!”那人来至她跟前,在离她五六步的地方站定,拱手躬身向她行礼。
  古清华睨了他一眼,漠然道:“苏侧夫免礼!看起来,苏侧夫身体好多了?”
  “是,陛下洪福庇佑,臣夫近日已好多了!”苏浚直起身子恭声回道。
  一想起他方才不知跟了自己多久,古清华暗暗气恼不自在,又不好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恼羞之下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冰冰道:“这湖畔风大,苏侧夫身体刚有起色还是呆在寝宫里休息的好,有事没事乱窜些什么?哼,居然还一个下人没带,若是突然犯病或是晕倒在此恐怕半天也没人发现,到时倘有个三长两短,朕如何跟苏大将军交代?”
  不是跟这个交代就是跟那个交代,反正,她古清华做一件事、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思量再思量,活得倒不如个平头百姓自在了!古清华说着心间更加不自在起来,怏怏作恼,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忿然。
  苏浚呆了一呆,有些错愕。古清华给他的感觉素来沉稳干练,不动声色,像这样气冲冲使小性子似的言语和神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第49章 丁香花树下惊艳
  她虽狠狠瞪着自己,不知怎的,苏浚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对她的看法感觉,也不知不觉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臣夫恭聆陛下教诲。”苏浚垂头拱手强忍着笑做恭敬状,脑海中蓦地闪现出方才所见,那略显失落的身影,他的心没来由一沉,不禁脱口而出:“西北刚刚打了胜仗,陛下不开心吗?”
  古清华眉毛霍然一跳,眸中精光骤然一亮,有些警惕的盯着他,半响缓缓道:“开心,这是举国同庆的大好事,怎么不开心?是了,说起来朕还没亲自向苏侧夫道谢呢!”
  苏浚心里划过若有似无的失望,自失一笑,微微俯身恭声道:“陛下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臣夫担当不起陛下一谢!”
  “朕赏罚分明,说你当得起就是当得起!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跟朕说便是。”古清华扬眉,语气断然骄傲。
  苏浚有些恍惚,刚才那抹失落的背影当真是眼前这个傲气夺人的女子吗?他甚至怀疑自己装病装得太久,以至于身体素质直线下降,眼花了!
  苏浚眨了眨眼,瞅着前方不远处丁香花树下的大理石长椅,笑道:“臣夫有些累了,腿软眼花,想到前边坐下歇一歇,臣夫僭越,恳请陛下扶臣夫一把!”
  古清华双眸霍然一闪,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向苏浚,盯着他片刻,毫不犹豫不温柔也不粗暴,就那么想扶着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似的走过去伸手扶住苏浚的胳膊,道:“这就是你想要的赏赐?朕准了!”
  不由分说,强扶着他便往那一树繁花如紫云似的丁香树下走去。
  苏浚身子一僵,微张着嘴,有些瞠目结舌!
  他这话说得有些促狭,带点捉弄,本意无非是小小为难她一下,不想,她居然应了,干脆利落!
  苏浚哭笑不得!
  古清华拽着他坐下了,他才猛然回神,怔怔的望着若无其事坐在自己身边的古清华,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古清华眼角一睨,悄悄瞟了他一眼,瞥见他那似哭似笑、哭笑不得的表情,突然之间心情大好,咬着唇忍住就要溢出的笑意。哼,想刁难她、看她的笑话?这才是笑话呢!
  古清华暗暗松了口气,这“赏赐”是他自己开口要来的,可别怨她不给他机会,他要再想开口要什么可不行了!原本她还有些担心,生怕他说出什么她办不到的来,幸好,只是如此而已。
  这份“赏赐”有玩笑的意味在内,但毕竟担了这样一个名头,足以堵他的嘴。当然,为了抚慰他的不安好心的“吃瘪”,她仍会再给他一份厚厚的赏赐,可赏赐什么,主动权却已在自己手中。
  “苏侧夫歇够了吗?歇够了便回宫去吧!若是苏侧夫仍是无力走动便在此等候,朕回去之后命人通知兴庆宫的人过来接你,朕还有事,难得偷得这半刻闲,可不能再耽搁了!”一个发呆还未回神,一个垂眸琢磨心思,过了片刻,古清华如是说。
  “臣夫岂敢劳动陛下!”苏浚笑了笑,道:“小邓子他们知道臣夫来了这儿,一会自会寻过来,臣夫不敢耽误陛下正事!”
  古清华没再多言,点了点头便欲起身。
  一阵风过,枝枝叶叶花花柳柳沙沙作响,满树锦霞般的紫花纷纷扬扬如雪飘落,无声无息跌落在二人周围,沾染了衣襟,点染了秀发,衬显着洁白如雪的纤纤素手。
  好美!古清华眸中璀璨如星,瞬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温柔的注视着这美丽纷繁的花雨,双颊亦绽开涟漪般轻轻柔柔的笑容。容光焕发。第一次,苏浚在她身上看到了属于少女本身的甜美与娇媚,那样干净纯美的笑容,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了一下,破壳而出,晕晕染染荡漾着,浸漫着,由心底散开,直达眼底,满满尽是化不开的惊艳。
  古清华轻抬柔胰,纤纤素手轻柔舒展,两朵并蒂而落的小小紫花无声无息跌落掌心,微凉的触觉带动她的心一阵温柔,嘴角甜美的笑容又深了两分。她轻垂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凝视着掌心的小花,那般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少女心思呵,本最是难猜!
  苏浚似有若无的轻叹一声,凝着她的眸光温柔似水。
  一声轻叹传入耳中,古清华身子一僵,猛然意识到身旁有人,自己失态,一腔温柔的少女心思瞬间消失无踪。她霍的收回手,扭头向他一瞪,目光复又凌厉。
  古清华沉着脸一言不发,恼羞起身欲走。
  手腕一紧被人握住。古清华顿时大怒,僵着身子头也不回冷冷低喝:“放手!”好大的胆子!给两分颜色便要开染坊了吗?男人果然是宠不得!
  “别动!”苏浚却是沉声低喝,身子向她这边凑过来,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发髻,低声道:“有只小虫子。”
  古清华一惊,果然不动了。
  倒不是她怕小虫子,也不知怎的,什么蚱蜢、螳螂、毛毛虫、蜈蚣、蟑螂之类的她统统都不怕,甚至对那种看到一只蟑螂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的女人表示不可理解加不可思议。
  可是,如今她可是女帝啊,堂堂一国之君,顶着一只虫子回宫,如果叫人看见了,她的形象何在?威严何在?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莫非,苏侧夫害怕一只虫子不成?”等了片刻见苏浚傻了似的毫无动作,古清华不禁嗔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是、是,陛下!”苏浚连忙回神,有些手足无措。
  真正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换了旁人,听说有虫子落在自己的发髻上,不说惊慌大叫、脸色发白,起码也会紧张吧?她倒好,眼皮子都不曾动一动,一脸的若无其事!
  苏浚小心翼翼将她发髻上那爬着一只小虫子的丁香花拈了起来,弹到一旁,刚要收回手,不料,宽大的衣袖不知怎的被她发髻上别着的千丝万蕊嵌珠芙蓉流苏簪给勾住了。抽袖时不提防将人也带了过来,古清华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往他怀中倒了过去,一脸撞在他胸口上,顿时又惊又气又羞又急,怒道:“苏浚,你做什么!”
  “我,臣夫——”苏浚苦笑,来不及品味扑面而来的满怀馨香,忙道:“陛下别急,是,陛下的发簪勾住了臣夫的衣袖!”
  “朕的发簪勾了你的衣袖?”古清华大为光火,这算什么?她勾引他么?
  从未和人如此接近!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好的丝缎触在脸上柔软绵滑,时浓时淡的男子气息一阵一阵窜入鼻端,窜得她心乱如麻。隔着轻薄的春衫,他的体温迅速隔着春衫透了过来,将她的脸烘得滚烫发热。她甚至清清楚楚听得见他的心跳!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浑身的血液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速度狂奔狂转,她的脚都要软了,心中,却越是气。
  苏浚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道:“不、不,是臣夫的衣袖不小心勾了陛下的发簪!”他不禁无奈,她也有这般无理取道的时候!
  他略带纵容的语气令古清华脸上更加过不去,而且这话怎么听怎么滑稽怎么假!古清华咬着牙在心底将他骂了十七八遍!
  “你还不快点解开呀!”古清华急得差点吼了起来。这副样子倘若被人瞧见了算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算不算“白日宣淫”?她可是明君耶!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苏浚“好、好”应声时,古清华眼眸轻轻一抬,赫然发现不远处一丛芍药花后一抹身影。
  古清华身子顿时无力一僵。
  “好了,陛下!”苏浚无声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放下了自己的衣袖,却发现古清华仍然窝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动。
  “陛下——”苏浚有些奇怪。
  “别动!别出声,”古清华低喝,似是犹豫了一阵,低声道:“你,抱着朕……”
  “别多嘴!”苏浚更加诧异,正欲开言,被古清华抬眼瞪了一下,喝了一声。
  苏浚乖乖闭嘴,抬手轻轻环上她的腰,突然一紧,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古清华心神一荡,溢出一声低低的娇呼,呼吸微重,抬眼瞧见他裸露的喉结、修长的脖颈,慌忙又垂下眼睑,双颊红得要溢出血来。
  苏浚何等心思灵动,只一刹那便亦料到周围定是有人,略想想便知此人十有**是哥舒宇——古清华这个法子,只有对哥舒宇使出来最有用。
  苏浚不动声色,轻轻转动身体向周围寻找,终于,他亦发现了花丛后的人影。用不着想,他也能想象的出来躲在后边那人的脸色臭到什么地步!
  苏浚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眼中划过一道促狭的光芒。
  他抱着古清华动了动,有意斜斜面向着花丛那边,反正,让哥舒宇能够看清楚就是了。
  “陛下花容月貌,臣夫有幸,陪伴陛下左右!”苏浚声音多情而轻柔,脸上带着笑,一手搂着古清华的柔软的腰肢,另一手竟轻轻勾起她光洁白皙的下巴,令她仰视着自己。
  四目相接,一样的湛湛清透,两人的心不约而同怦然一动,一时怔住。有风轻过,真真假假,谁又分辨得清?

☆、第50章 懂心机清华惊心
  苏浚的目光渐渐越来越温柔,如一张网笼罩着她,令她挪不开半寸。古清华狠狠掐了一下掌心,脑子里恢复了几丝清明,她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头一扭,欲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苏浚手上用劲强按住她不动,古清华讶然抬眸,对上他充满炙热气息的双眸不由一惊一怯。苏浚心中一荡,情不自禁,俯身吻上她柔软冰凉的红唇。
  古清华大惊挣扎,无奈一来已是手酥无力,二来被他一手搂着腰一手按着头,挣扎根本像是欲拒还迎!不容她挣脱,吻已悄然而至!
  苏浚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搂在她腰间的手上下游动极不安分,将她用力挤压向自己,扣在她脑后的手更是将她控制得死死的。古清华一开始紧紧咬着牙关,任他百般挑逗吮吸亲吻就是不张开,直到几近窒息,本能的张嘴呼吸,却被他趁隙而入,滚烫的舌辗转着长驱直入,唇舌纠缠,炽吻似火,毫不遮掩的热情几乎要将她融化!
  古清华脑子里“轰”的一下乱成一锅浆糊,心神不持,眉眼迷蒙,情不自禁轻喘着,回应着,抬手亦紧紧搂抱着他的身躯。
  她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哪禁得住美男子如此勾引挑逗,热情似火?
  苏浚精神大振,吻得更用力了些,听见她不由自主逸出的娇吟声,他更是意乱情迷。
  这一刻,没有君,也没有臣。他只想将她抱在怀中好好疼惜怜爱,哪怕下一刻便坠入地狱,他亦无悔。从未想到,自己竟会有一时一刻不管不顾的冲动。
  “陛下,陛下!”觉察到怀中人呼吸紊乱弱了下去,胸口剧烈的起伏,苏浚这才恋恋不舍放开她那娇红欲滴的唇,细细密密的吻温柔的在她颈脖、脸颊、耳垂游走舔舐,轻怜蜜语,千般温情,凝着她颈项面庞酡红如醉,他的心也醉了!
  “放、放手!”古清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推开了他,脚下一软,向后踉跄了两步,摇摇欲坠。
  “陛下!”苏浚一惊,本能的长臂一勾,将她稳稳扶住,急道:“陛下没事吧?”
  “放开朕!”古清华双颊燥热通红得不成样子,恼怒的瞪了苏浚一眼重新挣开他,退了两步站好,缓了缓呼吸,抬手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髻,咬着有些红肿发疼的嫣唇瞪着苏浚。
  “大胆苏浚!你、你竟敢——朕许你了吗?”古清华气得浑身发抖。从未如此,被人明目张胆的掌控于手中,任凭摆弄!她毫不怀疑,这时候若是在寝宫,这个混蛋会做出什么好事来!而她,丢死人,非但无力反抗,似乎还,还有所回应……
  “臣夫不过是配合陛下做戏,一时,过了!请陛下恕罪!”苏浚亦恢复了清明,躬身拱手向她施礼。
  古清华瞟了一眼已经不见人影的芍药花丛后,娥眉轻挑,冷笑道:“做戏?你想多了吧?朕何尝说过做戏?”
  苏浚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眸光沉静如水,有她看不懂、看不透的某种东西。半响,苏浚缓缓道:“哥舒宇这段日子太安静了,相信今日之后,他必会有所动作,这,不正是陛下希望的吗?”
  古清华一惊,蓦然觉得心上一片冰凉。
  她对哥舒宇的戒心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不管他是如何插诨打科、装傻卖乖,她相信他必定带着某种目的来到息国、来到自己身边。他的讨好显而易见,是想哄得自己芳心,或者哄得一些特权也好,甚至,在宫人眼中造成他受宠的假象哄得某些方便也好,然后,去达成他的目的。
  当刚才发现他在那花树之后,她心思突然一动,当机立断,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有意刺激刺激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已有所宠,叫他不必再费心思了!他若想达到他那别有用心的目的,不必再在她身上下功夫了,走别的门道去吧!
  而她,当然不会任由他得逞,她就是要逼他现形!
  “苏侧夫,”古清华盯着苏浚,目光冰冷到了极点:“你多心了,朕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还有,往后没事别到处乱跑,老老实实呆在你的承庆宫吧!刚才那话,最好不要跟别人提起,否则!”
  “臣夫遵旨,”苏浚淡淡应道:“往后,臣夫便在承庆宫恭候陛下大驾!”
  “你说什么?”古清华像看怪物似的抬眼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和揶揄。古清华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打击他:“你在做什么梦?朕去你那里?闲的!”
  他当她是什么人了?被他这般好没来由的占便宜,他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来!如果他不是姓苏,如果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古清华发誓,自己一定毫不犹豫将他扔到北苑冷宫里凉快去!
  “臣夫这是为配合陛下,”苏浚身子轻轻后倾一下,气定神闲微笑道:“陛下若不摆驾臣夫宫中,人家怎么会相信陛下宠幸臣夫呢?”
  古清华一愣,竟是半响回不了话。
  苏浚所言不错,光让哥舒宇看见这一幕还算不了什么,她必须要狠狠的添上几把火,才能把他的心思烧出来。
  “这么说来,朕不但要摆驾承庆宫,还得常去了?”古清华冷笑。
  “陛下所言甚是,臣夫赞同。”苏浚仍是笑得云淡风轻。
  古清华狠狠的瞪着他,眸中火苗一跳一跳的。真正是,从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偏她此时还不能揍他!
  哼!古清华不甘不忿,忍不住想,有朝一日,看她报不报这个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陛下往后想找臣夫算账多的是机会,”苏浚却轻轻开口,古清华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揭破了自己的心思,不禁有些些的发窘和不好意思,但苏浚接下来的话让她心头的火忍不住“哗”的一下又往上窜。苏浚接着说:“陛下此时何必生气呢?气坏了龙体岂非臣夫的罪过?”
  古清华恼火极了,板着脸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朕看走眼了,苏侧夫你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嘛,哥舒宇、慕天南跟你比起来,嘿嘿,简直都不够看了!”
  苏浚听她单提哥舒宇、慕天南两人,而没有提邵卿,心头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发酸发闷。原来在她心中,他和哥舒宇、慕天南都是一类的人,只有邵卿,不同。
  苏浚看向她的目光迷离中带了几分失落受伤,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笑,忍不住在心里自我解嘲道:本来不就是这样吗?邵卿,本来就比他们好得多……
  “陛下,”苏浚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悠悠的目光凝着古清华,规规矩矩躬身拱手认真道:“臣夫对陛下,没有二心。”
  “哼!”古清华回以他一声冷哼,不相信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没有二心?他以为她会相信他这种话?他以为他正了脸色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出来,她就会发花痴了?
  古清华没有功夫再理会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苏浚几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突然又扬声叫道:“陛下!”
  他突然提气扬声,古清华倒是一怔,不觉止住了脚步。
  苏浚见她完全没有回转头的意思,无奈苦笑摇了摇头,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素来只喜打草谷的鞑靼人居然会围城。”
  古清华目光一跳心头大震,半响,扭头向苏浚冷冷道:“回承庆宫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朕,自有主张!”
  说毕,袖子一甩,大步而去,片刻消失在苏浚面前。
  古清华一路走一路寻思,一路寻思一路心惊,恐怕不止她,哥舒宇、慕天南都对这个苏浚看走眼了!如果不是亲见亲闻,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个病病歪歪、弱不禁风、连续说上几句话都喘咳个不住、一天到晚药罐子不离身的男人,她曾经鄙视蔑视到不行的男人,居然是个如此心思敏锐难缠的角色!而且,就凭他刚才拥抱强吻自己的力气,哪里像一个缠绵病榻、久病初愈的人?
  想到方才的情形,古清华不由脸上作烧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脸颊忙又放下,脸上一热,轻轻啐道:“混蛋!”
  回到紫宸宫,苏姑姑见她垂着头一脸的心思,还当她是这段时日劳心劳力累着了,此时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悬着的心放下,疲惫之态也显了出来。苏姑姑微微一笑,正欲开言,不料古清华突然抬头,道:“苏姑姑,随朕来,湘琳也来!”
  说毕,径自进了书房。

☆、第51章 古清华追问往事
  苏姑姑一怔,忙应了声“是”,与湘琳一齐随着古清华进了书房。
  古清华落座书案之后,手里无意识的把玩着搁在桌上的一件白玉雕镂月下美人玉牌,眼神没有焦点的瞧着前方只管出神,半响也不做声。
  “陛下唤奴婢,可是有何吩咐?”半响不见动静,苏姑姑与湘琳相视一眼,问道。
  古清华轻轻抚摸着莹润如凝脂的玉牌,突然抬眼瞟过湘琳,目光停在苏姑姑面上,冷不丁道:“苏姑姑,苏严苏大将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还有,母皇为何会给他下了那么奇怪的圣旨?而那苏大将军,他居然不语、不辨、不闹、不反抗,反而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为什么?”
  “陛下??”苏姑姑大吃一惊,忍不住身子一震失声叫了出来,缓了缓神,忙一脸焦惶躬身行礼:“奴婢失仪,请陛下恕罪!只是,只是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问这个?”苏姑姑陪笑小心问道。
  此时,湘琳不由也注意了起来,将古清华所问问题在心底细细一过,亦暗暗纳罕:不错,母皇对这苏严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而这苏严的态度又何尝不奇怪?唉,为什么当初自己竟一点儿没往这上边想呢!
  “苏姑姑,到底为什么?你必定知道的,对不对?快告诉朕!”苏姑姑惊诧意外的神情一点不差落入古清华眼中,使她更坚信这里头有问题,或者说,是天大的秘密。
  “是……陛下……”苏姑姑有些犹犹豫豫的,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古凤倾身边最得宠信的首席女官,古凤倾的事,她根本不可能推说不知。
  苏姑姑意意思思的,有些为难的望向湘琳,示意古清华清场。古凤倾这段往事并不光彩,乃宫中朝堂之大忌,虽然湘琳也是古清华的心腹,但是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总比多一个人知道的好。
  “湘琳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不必顾忌,更无须隐瞒!快说吧!”古清华懂她的意思,却如是吩咐。
  笑话!人家湘琳才是正主儿好不好?她能将她屏退吗?摒退了回头她问起来,她还得重头跟她说一遍,而且,没准她还要怀疑她是否偷工减料呢!她们两人一体,她可不愿意凭空起什么猜忌!
  苏姑姑无奈,又看湘琳一脸专注等着听,丝毫没有要求主动回避的意思,她也只得罢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苏姑姑眸中一黯,轻轻叹了口气,将古凤倾与苏严一段久不为人知的往事又重新掀开了蒙着的历史的轻纱,娓娓向古清华道来。
  听完这段往事,古清华唏嘘不已,唏嘘之后又是大大的惋惜,叹了几口气后,忍不住叹道:“母皇性子真是太烈了,唉,白白害了自己!那苏将军没准有什么苦衷呢,母皇怎的不招他前来问个清楚明白就做了如此武断的决定呢?不过那苏将军也是的,母皇不问,他便不能主动说么?这样一误会便是一生,两个人都痛苦,如今阴阳相隔,恐怕就想解释也没有机会了,何必呢!”
  古清华说着连连叹气,苏姑姑则是目瞪口呆瞪着她,眼珠子差点要掉下来!陛下她,居然是这种看法……
  湘琳呢?咬着唇恨恨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痛骂一顿,不是,是痛揍一顿!哪有人听着自己的父王被另一个男人比下去会这么说呢?她居然还为他们不能双宿双飞而惋惜?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哦,她忘了,她本来就不是她母皇父王的女儿,难怪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点儿也不想想身为他们女儿的她的感受!
  湘琳气得半死,苏姑姑却是热泪盈眶,忍不住拭泪泣道:“陛下,陛下!陛下如此体谅先帝、理解先帝,先帝,先帝在九泉之下,必也含笑!”说毕,竟忍不住轻轻抽泣了起来。
  古清华这才一惊回神,下意识望了悲中含怒、怒中带悲的湘琳一眼,这才想到自己可能站错队了!
  如此一来,苏姑姑的话倒叫她不太好回答的。
  古清华苦笑,抬抬手叹道:“姑姑快起来罢!逝者已矣,还说这些陈年旧账有什么用呢?唉,你可知道,朕为何突然问你这个?”
  “陛下?”苏姑姑一怔,果然停止了抽泣,缓缓起身,摇摇头道:“奴婢不知。”
  古清华沉吟片刻,问道:“苏严对先帝之心,从未变过?现今,可是一样?”
  湘琳微微蹙眉,小嘴撅了撅。
  苏姑姑想也未想,立刻便道:“绝不会变!陛下,奴婢敢保证,苏大将军今日对陛下之忠诚与昔日对先帝之忠诚一样,绝不会变!”
  古清华眸中霍然一亮,盯了她一眼,不动声色轻轻点头“嗯”了一声,道:“以他昔日对先帝之深情来看,十有**是这样!”
  “那也不排除万一,”湘琳突然冷冷接口,道:“人心难测,那苏严在外十几载,谁知他变是不变?苏姑姑能见着他几次面,对他有多了解,这样的话,说得未免有些太满了吧?陛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父王的情敌,看在她眼中,怎会是好?
  苏姑姑胸口一梗,顿时语塞。
  “湘琳,你错了,”古清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直直的盯着苏姑姑,一字一字道:“苏姑姑,她自然是知道的。”
  “这是为何?奴婢倒不明白了!”湘琳不悦,语气有些冲。
  古清华盯着苏姑姑的目光仍旧动也没动,突然一笑,道:“因为苏浚呀!苏姑姑,那小子是何时跟姑姑联系上的?”她心里一动,紧接着问道:“这次出征前那些资料,必是在姑姑的授意下写给朕的吧?”
  只有苏姑姑和湘琳,最早得知她出兵的决定,她才不信苏浚真能未卜先知!再者,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是傻子,苏浚虽然有心装病,可若是不动真格的玩苦肉计,未必瞒得过太医,而他一个从小远离都城、远离朝廷的将军之子,装病卧床那么长时间,居然对宫内宫外各种状况了若指掌,连她想收拾哥舒宇他都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内线?
  而苏姑姑,在她问苏严是否可信时,她居然想也不想张口就是无比坚决肯定的回答。试问,她一个内宫宫人,能与苏严见过多少次面?而且已经隔了十几年,她有什么理由毫不怀疑他会改变?
  “陛下!”苏姑姑脸色大变,“扑通”一下跪在古清华面前,脸色发白,颤声道:“陛下,奴婢对陛下绝无二心!苏侧夫,也绝不会害陛下!”
  “这就是你相信苏严的原因?”古清华语调森冷。
  “苏姑姑,你、你好大的胆子!”湘琳大吃一惊,顿时气结。
  “事实证明,奴婢所信不错。”苏姑姑大急,忙又俯首求道:“奴婢不是有意隐瞒陛下,只是,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且这宫中自哥舒宇和慕天南来了之后,奴婢亦不能不步步小心,苏侧夫,也不能被他们所疑心,所以才会,才会瞒着陛下!可是,无论怎么说,欺君罔上乃是大罪,奴婢不敢祈求陛下原谅,任凭陛下发落,奴婢绝无半句怨言,只是,只是请求陛下,苏家的人还有用,陛下莫要因此降罪苏侧夫……”
  “苏姑姑,你起来吧!”古清华叹了口气,悠悠道:“朕何时说过要治你的罪了?你是先帝身边第一得用的心腹,便是看在先帝面上,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何况,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
  “陛下!”苏姑姑松了口气,感激得嘴里发涩,声音发颤。
  “可是,你想过没有,”古清华话音蓦地一转,眸光锐利似箭,沉声道:“倘若你所料有差,倘若苏家的人居心叵测,花言巧语蒙骗了你,后果如何你可想过?”
  “陛下……”苏姑姑一呆,随即脊梁上一阵发冷,寒浸浸的打了个冷颤,后怕道:“奴婢,奴婢倒没想到这个——陛下,陛下比奴婢聪明百倍,往后无论何事,奴婢再也不敢隐瞒陛下半句!”
  “这就是了!”古清华幽幽一叹,诚恳坦然道:“苏姑姑,朕身边真正可以一字不差信得过的,只有你和湘琳,朕,待你们都是真心,亦希望你们能同朕一条心!若是你们都背叛朕了,朕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说得动情,更说得伤感。想到来到这之后,这些步步为营,提心吊胆的日子,身心交瘁,精神倦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远有处理不完的麻烦,有故意使下的绊子,有处心积虑的刁难,还有隐藏在暗处不动声色的暗算,古清华的心头一片心灰寂,眼眶忍不住也潮了。
  “陛下,请陛下放心,奴婢,奴婢永远不会背叛陛下!”苏姑姑听了这些话胸口火烧似的发堵,想起先帝,更是鼻中一酸。
  湘琳却是暗自心惊胆战,这才察觉她这两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提不起精神,她不禁变色,急得也跪了下去,抬眸恳求道:“陛下,陛下千万不可丧气,就当奴婢求陛下了!陛下有什么烦心事无法排解,奴婢愿意替陛下分忧——即使不能分忧,也请陛下不要憋在心底难受呀!”
  古清华怔住了,一股暖流缓缓滑过心底,她忙上前,一手携着湘琳,一手携着苏姑姑,柔声笑道:“朕相信你们!朕没事,真的!有你们相伴,这条路无论多难,朕都会走下去!”

☆、第52章 议政王痊愈回朝
  坏运气会一个跟着一个,好运气又何尝不是?
  前方刚刚打了胜仗,古清华声威大起,没几天,萧炎等回来复命,又给她带来了一名侍卫,叫做夜风。
  夜风年纪二十三四,面容冷峻沉默寡言,但一看就很有高手的范和气场。古清华甚喜,便问夜风为何愿意给自己当侍卫。夜风却只淡淡说了句“奉樊国太子之命保护陛下”再无多言,末了,将樊其英的亲笔书信呈上。
  樊其英在信上说得很明白,说这个夜风武艺高强,绝对能够保护她周全,而且,绝对信得过,可作为她身边死士全天候待命保护。古清华心里乐开了花,樊其英绝对不会拿古清华的命来开玩笑,他既这么说,且这夜风又是这样一副性情脾气,定然是信得过的。
  从此,更可高枕无忧矣。
  古清华连男女之别都没想,直接就将夜风安置在紫宸宫,夜风也不多言,领了旨便下去了,从此大模大样在紫宸宫住下。以至于正皇夫邵卿还好心的向古清华主动提起,是否给夜风一个正式的名分、安排宫院?气得夜风鼻子差点歪了!
  这还不算,更稀奇的是,再过一两天,“久病”休养的议政王慕弘如居然也病体痊愈了,向古清华上了折子,恭喜贺喜陛下西北大捷。
  第二天,人家便若无其事的上朝来了!
  议政王虽然“在野”了一段时间,重新出山气势风头仍是不减,从在神龙殿前广场上等候上朝开始,一起等候的朝臣们纷纷向他问好关心,热闹得不得了。议政王居然脸都不红一下,说话都不带喘的,好像自己真的大病了一场似的,殷殷感谢大家的关心,又说了些大家辛苦了之类的话,好像他的作用无可替代,缺了他大家焦头烂额似的。
  上朝时,古清华见他一身鲜艳的褚色朝服赫然排在首位,不由一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以为,他起码要摆摆架子,等她去请的——而她接了他递上来的折子之后,倒确有顺水推舟请他出山的打算。他毕竟是掌权多年的议政王,诸事了然于心,便是应付这段时间已经够她焦头烂额了,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她也不知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正为这事与湘琳一道想办法,不想,不用她费一丝一毫心,人家先倒按耐不住了!
  他既按耐不住,可怪不得她说话不客气了!
  古清华当即“呵呵”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盯了议政王一眼,笑吟吟道:“议政王的病这么快便好了?”
  “托陛下洪福庇佑,又是赐药,又是打发御医诊治,若再不好,臣心亦不安!况且,近日闻听西北大捷,臣心中甚喜,这病,更是见好了!”议政王出列,恭恭敬敬回话,浑然不觉古清华话中的讥诮之意。
  “是么!”古清华咯咯笑了起来,唇角扬了扬,眸光向下一扫,笑道:“诸卿听听,议政王上体君心,下忧国民,真是我朝第一贤臣,诸位爱卿可要好好的向他学习啊!”
  “陛下所言甚是!”
  “议政王忧国忧民,堪为我朝之楷模,实在叫我等佩服!”
  “有陛下这等明君,方有议政王这等贤臣,君臣知遇实乃我朝一段佳话呀!”
  “不止我朝,这是千古一段佳话才对嘛!”
  “对、对!”
  “不错!”
  “……”
  诸臣听古清华那么说了,岂有不附和的?一时嚷嚷成一片,古清华在诸人心中也已有了些分量,众人夸着议政王时少不得也阿谀阿谀她。
  诸臣苍蝇一般乱哄哄炸开,如潮水席卷,议政王听在耳中心中恼羞之极,他本有心病,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千句百句源源不断的这等“恭维”之话。
  “陛下!”忍无可忍的议政王终于爆发,突然大喝一声。
  众人顿时呆住,傻愣愣的瞅着他,偌大的宫殿上顿时寂然无声。
  古清华倒是浑不在意,脸色不变,眼睫毛也不眨一下,她笑吟吟的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坐得更加舒适的姿势,微笑柔声道:“议政王有事禀报?”
  议政王凌厉的目光扫过诸人,板着脸拱手向上大声道:“臣自是有事禀报,”说着却不曾开言,而是扭头向着诸人沉声喝道:“朝堂之上,尔等嘈嘈杂杂,言三语四,不顾规矩礼仪,如此藐视君上,成何体统!”
  诸人一愣,身子一僵,更是半声儿不敢出,脸上讪讪,心里无趣极了!本想拍马屁,谁知拍到了马腿上!
  “议政王言重了,”古清华却是笑吟吟接了口,微笑道:“讲规矩礼仪也不在这上头,众爱卿夸赞你我君臣同心,为万世之楷模表率,这话说得对极,难道议政王不这么认为吗?”
  诸臣揪着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一息,暗暗透了口气,纷纷窃窃私语点头附和着古清华。
  议政王心头欲恼,却半点儿发作不得,他难道能够说不是这样吗?可事实是怎样大家心里都清楚,睁眼说瞎话他也觉得实在丢人!于是,就只有一声不吭。
  “议政王方才不是说有事上奏吗?到底何事?”古清华适时开口,微笑着转换了话题。
  “是,陛下。”议政王舒了口气,重新整了整朝服,一脸恭敬,向上拱手道:“臣今日想说的,是陛下亲政一事。”
  朝堂上毫无意外的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所有人的脸色变得凝重,一眨不眨望着议政王,有的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心突突直跳。
  古清华眉棱骨不易察觉的轻跳了跳,湛湛朗目盯着议政王,那目光是平静的,也是不平静的,议政王一时也不禁有些愣住了,从她那目光中,想探出点什么,却什么也探究不到。
  “此事,议政王有何提议?”古清华脸色平缓,语气更是平缓,倒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一般。
  她越是这样,议政王越是感到心里没底,同时心中更加懊悔:当初就不该装病!他本想借虞国求助一事好好刁难刁难古清华,让她闹个措手不及、鸡飞狗跳,到时候,他再出来收拾残局,试问那时,诸人谁的眼中还会有她这个女帝?而她有有何资格谈起亲政?谁料到,她不但办妥了此事,而且办的十分漂亮,白白的让她捡了便宜!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理由拖延着不许她亲政?
  议政王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试探试探古清华。于是,难得的一撩袍子跪了下去,道:“陛下亲政,臣无异议,近日,臣必将辅政之权尽悉交还陛下!”
  议政王此言一出,更是如同落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将殿上诸人炸得晕头转向,“嗡”的一下,朝堂上有响起了一阵一阵蚊子般的嘈杂议论声。
  这一回,议政王倒不再训斥诸人不懂规矩藐视君上,而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脸平静等着古清华开言。
  古清华咬了咬唇,没有立即出声,眸中波澜不惊。
  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着紧了一紧,心底冷笑。
  议政王的本意她岂不知?她没有那么天真,真的以为他心甘情愿归政于上。她毫不怀疑,此刻只要她一答应下来,背后他立刻便会肆无忌惮的动手脚,将她闹得下不来台,便是先前辛辛苦苦建立的威信也有可能会荡然无存。

☆、第5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议政王的本意她岂不知?她没有那么天真,真的以为他心甘情愿归政于上。她毫不怀疑,此刻只要她一答应下来,背后他立刻便会肆无忌惮的动手脚,将她闹得下不来台,便是先前辛辛苦苦建立的威信也有可能会荡然无存。
  他终究是手握权柄二十几载的议政王,门人亲党遍布天下,其间之盘根错节之关系,交错相连如蛛网,说不清,辨不明,一下子真把他逼得急了,只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受损的,是国家社稷和无辜百姓。
  “议政王这是什么话,”古清华微笑着开口,缓缓道:“这些年来,全赖议政王辛苦主持,宵衣旰食,今日交到朕手上的江山方是这一派繁荣锦绣之局面,议政王功在社稷,造福百姓,朕从未忘记。朕年轻识浅,初登大位,正要依赖议政王治理国家,议政王这般说,叫朕心里怎么过得去?朕之所以要求亲政,不是对议政王不满,更不是有所猜忌,实乃天子之责,不敢轻易推脱!这千斤重担怎能让议政王一个人扛?不然,将来百年之后,朕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和古氏列祖列宗!”
  古清华说毕长叹,一脸的悲天悯人,忧国忧民,语重心长。下边诸臣看在眼里,心中感动,胸口萦绕着一团似酸非酸似涩非涩的感觉,陪着古清华一起感慨,眼角都有些潮润了。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番话听起来确是十分感人的,而且,身为君主,对臣下说出这么一番体谅、鼓励、开解又坦诚的话,只要不是石头人,不能说没有感动!
  同样的,议政王也有一刹那的感动,心潮骤然起伏席卷,他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古清华所言字字见真,他就是这样的人,而她,也是这样的人。
  可能吗?议政王立刻清醒了过来,心里微微冷笑!笑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了,居然还这么天真!尤其当他眼角微扫,见到殿上诸人的表情之后,心里的不甘、不忿和着怒气就更重了!
  他又被她利用了一把!
  “陛下如此体谅臣之苦心,臣,臣便是肝脑涂地,已所不悔!”议政王满面慷慨悲壮俯首,感动到了极致的样子。随即抬头,决然道:“归政于上,乃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臣明白陛下的苦心,请陛下放心,臣不敢拖延半日!”
  “议政王,你仍是不曾明白朕的意思。”古清华语重心长摇了摇头,微笑道:“亲政不等于归政,国事还是要议政王多多操心啊!”
  “嗡!”的一下,诸臣又是一阵低低的抽气和窃窃私语,除了当局斗法的两人,无不晕头转向莫名其妙,实实不懂,这两个前些日子还明枪暗箭争斗得你死我活的人,怎么突然之间都转了性子,说话竟是一个比一个客气、态度一个比一个谦虚起来了!
  “陛下……”议政王顿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放下一颗心的同时亦暗暗得意:到底,她仍不敢轻易开罪了他。
  议政王心念及此,心头大定,愈加从容,恳切道:“陛下,恕臣愚钝,臣实不解陛下何意?”
  古清华心底暗骂“老狐狸!”,稍一沉吟,微笑道:“朕想,国家大事仍旧需要议政王操心,归政之事可徐徐图之,朕不过先历练历练罢了!”
  议政王心头冷笑,傲然之气横生,哪怕她误打误撞赢了这一仗、立了声威,那又如何?仍旧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国家机器之运转岂是这般便容易掌控的?哼,她一套一套的客套话说着,实质上,还不是在向他服软?
  议政王思及此心情大好,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矫情矜持下去了——万一弄巧成拙反倒不好看!
  于是想了想,照例说了一大套恭维感激涕零表忠心下决心的官样话,嘴角微微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起身躬身道:“既如此,臣斗胆,不如先将户部交予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古清华想了想,兵部是敏感话题,不宜此时提起;礼部无关大局,可以不提;吏部乃议政王心腹所在之处,他自然不会让出;刑部是个是非窝,堂堂天子岂有亲管刑部的?想来想去,户部倒正好合适,她正好可以趁机摸一摸财政的底。
  “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古清华颔首,双方目光无意间碰撞,各自避开,随即不约而同笑了笑,一件大事,就此了结,一个伏笔,也就此埋下。
  古清华是个冲动过后很善于知错就改的人。那日青玉湖畔,苏浚的话很不好听,可是,回紫宸宫后心平气和想了一想,她决定照做。
  其实,她不得不照做。
  几乎隔天便摆驾承庆宫,时常留宿,各种各样的赏赐,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赏的就更不用说了,源源不断的流入兴庆宫。
  苏侧夫受宠了!宫里上上下下如是说。
  人人都知,陛下敬重正皇夫,但绝不是宠,如今瞧苏侧夫这阵势,这才是宠。于是承庆宫立刻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成为宫中炙手可热之地。
  太监宫女们无不感叹命运之奇妙,就苏侧夫那身子骨,谁会想到他会有朝一日咸鱼翻身呢!
  这日与议政王交锋后退朝回到紫宸宫,古清华稍作休息,捧着茶慢慢喝着,一边慢慢的回想着朝堂之上议政王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神情,以及其他朝臣的言行神态反应。
  下午,瞧了几份奏折,见了三四个臣工,便命苏姑姑若无十万火急之事,都替她挡下。她需要静静的想一想交接户部的事。
  说来惭愧,她除了知道户部是管钱的之外,其余什么也不知道!又没有速成教材——即使有,看起来也得费劲死。若是沈流连在,还可以问问他,可惜,他也不在了。邵卿呢?此人秉持着“将贤夫进行到底”的原则,誓不干涉朝政,问他他也不会说,何况,他一个年纪轻轻的读书人,也未必懂官场衙门里的那一套!苏姑姑虽然处事经验老到,但是仅限于宫中,放到外廷就不管用了!湘琳跟她一样,哪里懂得那些!
  毕竟,懂得了人心险恶和懂得国家政事办事规程,那是两码事。
  因此,古清华和湘琳两个在书房里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什么妥当的法子来。眼看交接在即,倘一窍不通被议政王趁机设下什么陷阱,将来可怎么办?
  湘琳犹不放弃,从史书中专门挑出户部篇章,一边看一边向古清华讲解,企图可以达到“以史为鉴”的效果。
  古清华只有苦笑。史书上说的是理想化的状态,而她需要迫切掌握的,是这里头不可对人言的、约定俗成的暗章规法俗例,只有掌握了这些门道,才能在交接过程中不至于吃暗亏。政治这种东西,门道多的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明白个中玄机的。

☆、第54章 苏侧夫后宫独宠
  古清华只有苦笑。史书上说的是理想化的状态,而她需要迫切掌握的,是这里头不可对人言的、约定俗成的暗章规法俗例,只有掌握了这些门道,才能在交接过程中不至于吃暗亏。政治这种东西,门道多的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明白个中玄机的。
  “算了吧!”古清华叹了口气打断了努力讲解的湘琳,道:“朕还是,去一趟承庆宫吧!”
  去问问苏浚,他那么精明深藏不露的一个人,没准能知道些什么,反正如今在他面前,她什么也无需顾忌隐瞒!而且,她还有另一件事也需要他去办,索性一块儿说了!
  湘琳脸色有些不太好,古清华理解她,苏浚的爹跟她的父王抢自己的母皇,她还能对他有好感那就奇怪了!
  “既然如此,陛下请便。”湘琳不痛快归不痛快,却没有拒绝,只是多加了一句:“陛下凡事也要多留三分心思才好!”
  “放心!”古清华不觉笑了,道:“朕有分寸!岂肯凭他三寸不烂之舌便全信了他!”
  用过晚膳,古清华这才摆驾前往兴庆宫。
  苏浚小日子过得倒是闲情逸致的很,古清华来时,他正斜倚在院中榻上,垂着头用小刀削一支竹笛,青黄的竹屑沾满了月白的衣襟,地上落了一地曲卷细碎的竹丝,淡淡的碧竹清香萦绕周身,不经意间,扑面而来。
  见了古清华,苏浚先是一怔,随即起身拂落身上的碎屑,微笑道:“陛下怎么来了?臣夫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古清华微微淡笑,目光说不出的温柔,至少看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向他抬了抬手,笑道:“苏侧夫好兴致!”
  苏浚低头瞧了瞧,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发现湘琳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手上那把小刀,愣了一下,笑着将手中的刀和笛子交给小太监吩咐收好,这才向古清华笑道:“闲暇无事消遣而已,倒教陛下笑话了!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夫给陛下吹奏一曲如何?”
  古清华摆摆手,一边示意他跟随自己往殿内走去一边道:“今日,朕可没有这份闲情,改天吧!随朕来,朕有些累了,想歇一会!”
  “是,陛下!”苏浚抬眼凝了凝她,二人一前一后来至寝殿。这是二人之间的密约,古清华这么说时便表示有要事相谈,二人进入寝殿,宫女们摆下茶水点心后,徐徐退出。
  古清华也不多话,开门见山便道:“议政王今日上朝了。”
  苏浚眼中亮光一闪而隐,瞅着古清华不说话。
  古清华便又接着说,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点滴不漏的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对此,你怎么看?”
  苏浚望了她一眼,想了想,苦笑道:“陛下,议政王之心等同司马昭之心,今日他的言行倒不像有什么异常,可是陛下还是要多加小心的好。”
  古清华脸色有些不豫,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他心怀叵测我还能不知?不然,也不来问你了!
  “他主动提议将户部交给陛下,陛下可知,户部最近几月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古清华正欲发作时,苏浚突然抬眼问道。
  古清华几欲破口而出的抱怨被生生卡住咽了下去,苏浚见了,不禁莞尔,忙垂下头,抬手挡在唇畔掩饰性咳了咳。
  “明着没有,暗地里,朕又怎会知道!”古清华没好气道。经苏浚这么一提,她不禁也有些疑惑起来,难道议政王将户部交给她,真的是有预谋的?
  “这件事朕会派人去查!”古清华摆摆手将此话题截断,无论有或者没有,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点头同意了议政王的提议,即使真有问题,她也只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眼下最要紧挡着的,就是如何顺顺利利的将户部交接过来不至于被议政王暗中坑了!
  古清华不等苏浚说话,便将自己来意一股脑说了,说罢,双目直直瞪着苏浚,无声问着:怎么办!
  苏浚不禁好笑,双肩微耸,双手一摊,苦笑道:“陛下,这是要听臣夫的意见?”
  “怎么?”古清华饮了口茶,挑眉似笑非笑道:“这世上还有你苏浚也不懂的?”
  “既是陛下开口,臣夫便是不懂也不敢回绝陛下!”苏浚笑了笑,沉吟道:“臣夫想看看户部的账目支出和各级官吏名单,不知——”
  “明儿下朝你便到紫宸宫去!”古清华一口答应得十分干脆,秀眉微蹙,又道:“只不过,交接时间定在十天之后,是不是有点儿紧?”
  “陛下放心,”苏浚见她忧心着急心下不忍,不觉安慰道:“臣夫在北境时,家父军中亦有管理钱粮的师爷,闲暇时臣夫与之交谈,钱粮一事其中之种种弊端亦略知一二,户部管的是钱粮,本质上乃是一样,臣夫尽力便是!”
  古清华点点头“哦”了一声,心头微松,望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感激。
  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儿太“那个”了,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太过于露出行迹,想了想,便没话找话问道:“你的身体,不碍事了吧?”
  苏浚不觉好笑,低头瞧了瞧自个,微笑道:“已无大碍,臣夫谢陛下关心!”
  他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神情落在古清华眼中,古清华胸口一滞,忍不住又蹙了蹙眉。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今日十五,陛下怎的想起来臣夫这儿了?”苏浚不觉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旋即后悔——好端端的,他提这个做什么!
  古清华却是眼睛一亮,以无比轻松愉悦的语调笑道:“是了!今日太忙朕差点忘了,今晚该往坤宁宫去才对!苏侧夫,别忘了答应朕的话,明日下了朝,便到紫宸宫去。”
  苏浚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快,古清华那种因为有了理由离去而显示出来的如释重负感,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其实,最不自在的还是心里。突然的,就有些发堵。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有问题时便来找他,解决掉问题便离他而去。虽然,他在她面前露了底,两人之间不需要遮掩什么,可是她至不至于做得如此干脆,干脆到他忍无可忍的地步!
  “陛下放心,”半响,苏浚方有些负气似的冷淡道:“臣夫虽然比不上正皇夫为陛下分忧解劳,却也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臣夫岂敢不遵陛下旨意!”
  “怎么?”古清华有些诧异于他的态度,不禁委屈,蹙眉道:“朕不懂苏侧夫好端端的气什么!正皇夫的威仪朕必须维护,这跟宠你做戏不相冲突吧?”
  苏浚听了这话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心头火苗“唰”的一下窜的老高,不禁更添了几分怒气,板着脸往旁边一让,语气生硬道:“臣夫不敢!臣夫恭送陛下!”
  古清华觉察了他的火气,不觉也沉下了脸——若是叫**一个侧皇夫拿住了,她的脸面还要不要?
  “莫名其妙!”古清华拂袖,仰首而去。
  “陛下,”苏浚突然叫住了他,淡淡道:“明日,或许会有鞑靼围城的真正原因传来。”这是古清华命他暗中派人查的,已过去近二十天,总算有些眉目了。
  “那好啊!”古清华并不回头,冷冷道:“那么明日,苏侧夫便将消息一道带到紫宸宫!”说毕,扬长而去。
  苏浚怔怔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平生第一次觉得怒火冲天,紧攥着拳,铁青着脸,半响,方缓过神来。
  独宠,独宠,他不觉冷笑,他苏浚堂堂七尺男儿,生来难不成是干这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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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哥舒宇心怀叵测
  从兴庆宫出来,不知怎的,古清华的心情也有些别别扭扭的发闷。
  也许,是苏浚的情绪影响了她,而她现在还需要依靠他,所以看到他生气她会紧张。古清华如是想。
  信步来到坤宁宫,不曾想,从坤宁宫里迎出来的除了邵卿,居然还有哥舒宇。
  “呵呵,怎么哥舒侧夫也在!”古清华笑着,与他们一道进殿。
  彼此坐下,侍奉的小宫女奉上茶来。
  不等古清华开口,哥舒宇瞟了邵卿一眼,这才回古清华的话,微笑道:“臣夫看陛下往兴庆宫去了,还以为不会过来了呢!长夜漫漫无聊,横竖无事,这才过来跟正皇夫聊聊天!”
  若是往常,哥舒宇说这话时必定是酸溜溜的抛媚眼,如今说来,虽面上带着笑,仍叫人觉得冷淡了几分。
  邵卿听他这么说,胸中一梗,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不禁有些尴尬,只是垂头喝茶掩饰过去。
  古清华听了这么直白的挑拨之话,心里却不禁有气,并且想:当着她的面都是这样,若是她不在,哼,还不知坏水到什么地步呢!
  “看来哥舒侧夫对我朝礼仪还是学习得不透彻啊,”古清华挑了挑眉,温柔的目光扫向邵卿,转向哥舒宇却又一变,淡淡道:“朕又不是好色之昏君,正皇夫德才兼备,品行高洁,朕素来敬爱有加,又怎么会忘了今日是何日呢!”
  “臣夫为陛下分忧,实乃分内之事,陛下如此夸赞,臣夫当不起!”邵卿脸色缓了许多,当即向古清华温和笑了笑。
  “皇夫太过谦了!当得起,当得起!”古清华亦笑。二人一个夸一个谦,实实帝后情深,**楷模,望向彼此的神情无比的温柔,笑得亦十分甜蜜,这让哥舒宇心头的火唰唰的往上直蹭。
  她说她不是好色之昏君,那岂不是间接承认了苏浚之“色”,而她亦非常的“好”此色?哥舒宇简直快要气炸了,忍不住恨铁不成钢悄悄瞪了邵卿一眼:这个木头!呆子!连她这么浅显的言外之意都不懂,哼,居然还笑得这么高兴,白痴!
  古清华冷眼瞟见哥舒宇的脸色,心头暗自冷笑,趁着机会向邵卿抛了个眼色。
  邵卿会意,便向古清华微笑道:“听闻近来朝务繁多,陛下可是累了?也要保重龙体,多多休息才是!”
  “可不是,这几天事情还真是多!唉,朕也想休息,可重任在身,哪里得闲呢!”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
  哥舒宇明白,于是起身,强颜陪笑道:“既如此,陛下和正皇夫便早早歇息吧,臣夫告退了!”
  “恩!”古清华点点头,笑道:“不早了,哥舒侧夫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是了,往后闲着无事,便多多学习学习宫训宫规,不懂的可向正皇夫请教!不要再口没遮拦!朕这也是为你好!退下吧!”
  “是,臣夫谨遵陛下教诲,臣夫告退!”哥舒宇气得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好不容易强忍住发白的脸色不显露出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哥舒宇走了之后,便有小宫女小太监伺候古清华和邵卿梳洗,然后将他二人引至寝殿,只留了殿角一支混着金粉的蜡烛燃烧着,罩着鹅黄的薄纱灯罩,轻轻放下层层帐幔,悄然而退。殿内一时寂静下来。
  “邵卿,可是怨朕?”邵卿那欲言又止、有些许失落的神情早已落入古清华眼中,此时见周遭无人,不禁轻叹。
  邵卿回神,一时有些踌躇,半响方道:“臣夫不敢,陛下行事自有陛下的用意,臣夫不敢妄自揣测,更不敢心存他意。”
  “你能这么想就好。”古清华笑了笑,随即又微微蹙眉,白了他一眼嗔道:“朕早说过了,只有咱们在一处时不必这般拘束,更不必如此恭敬,你呀,总是不听!”古清华说着向榻后一仰,懒洋洋靠着,顺便抬手轻轻捶揉着自己的肩胛骨,忍不住抱怨道:“朕每天面对那些个朝臣已经烦的要死了,这个规矩那个讲究的,又要保持为君的威仪,一坐半天一动也不敢动,唉,真是累死了!到了你这,你可不能再给朕讲规矩了!”
  “是,陛下。”邵卿仍如是答。
  古清华顿时噎住,更加无趣,手一挥,道:“算了,想必你自幼庭训如此,朕也不强求了,安歇吧!”说着便从榻上起身,往床走去。仍是老规矩,她睡大床,邵卿睡隔断后的小榻。
  “陛下跟苏侧夫在一起时,苏侧夫定不如臣夫这般无趣吧?臣夫——”邵卿不知怎的,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古清华原本有些疲倦的意识立时清醒,她很认真的盯着邵卿,道:“邵卿,看着朕的眼睛。朕问你,是不是哥舒宇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陛下多心了!臣夫有罪,不该说这等话!”邵卿一惊,慌忙躬身行礼,半响不见古清华作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心里又是“突”的一下,忙道:“哥舒宇说什么,臣夫岂能不知他用心何在?又怎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臣夫跟陛下才是一家人,又岂是他能挑拨的去的?只是,陛下对苏侧夫的宠幸,未免,有些过了!这不是明君所为,陛下应该警惕!”
  说完这些话,邵卿心里一阵轻松,神色恬淡的等着古清华的反应。无论她是拂袖而去也好,是立声斥责也罢,职责所在,他不能不如此进言。
  古清华又要笑又不便笑,又要恼又恼不得,这才叫做真正的哭笑不得!这个邵卿,果然是天生一股“母仪天下”的“贤后”风范!
  这叫她说什么好呢!
  “原来你是为这个。”古清华笑了笑,面色沉静,盯着他道:“你觉得朕是那等昏君?”
  “臣夫不信,”邵卿摇摇头,道:“所以臣夫才敢直言。”
  “朕是什么人你既清楚那就最好!”古清华道:“朕做事自有分寸,若是此事,你大可放心!”她想了想,又道:“若是苏浚胆敢有什么违反宫禁的行为,你不必顾忌,尽管按规矩办事便是!朕自是站在你这一边!”
  “如此,臣夫便安心了!其实,若是他犯了宫禁,无需陛下吩咐,臣夫也会按规矩办事。”邵卿松了口气,而且,还有几分隐隐的高兴,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高兴,但是,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好了!朕是真累了,你也去歇着吧!”古清华笑了笑,打了个呵欠摆摆手。
  “是,陛下。”邵卿恭敬行了礼,这才转身稳稳而去,看得古清华是一脸无奈,这个人,简直天生就是为正皇夫这个位置而生的!
  再说哥舒宇,从坤宁宫出去之后便气得不得了,原本强压下去的怒火猛的反噬,烧得他双眼通红,一路走一路咬牙低声暗骂,弄得身边的心腹小太监小英子是一路上提心吊胆四下张望,紧张得心揪成一团,就怕周围有人听了哥舒宇的骂声去。小英子小心肝扑通扑通的承受不住,忍不住轻声劝了几句,不料却引火烧身,被哥舒宇劈头盖脸好一顿迁怒。小英子心里委屈,所幸晚上光线不好,低着头走路就好,不必藏着脸色强颜欢笑。
  好不容易到了寝宫承庆宫门口,小英子正欲紧两步上前推门,却被哥舒宇冷冷喝道:“前边带路!”
  “侧夫——”小英子怔了怔。
  哥舒宇冷笑一声,道:“去拢梅宫。”
  拢梅宫在承庆宫往北二五六米左右,沿着宫街直走,向西一转弯就到了,那是慕天南的寝宫。
  小英子陪笑道:“侧夫,天色已晚,没准慕侧夫已经歇下了呢,是不是——”
  “闭嘴!”哥舒宇低喝一声打断了他,挑眉阴沉沉道:“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小英子心脏猛的一缩,吓得忙道:“奴才不敢!”再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在前边引路。
  一时来到拢梅宫,慕天南居然也没睡,一个人正在院中天井独酌,优哉游哉,快活得不得了的样子。
  见了哥舒宇,慕天南不禁起身拍手笑道:“好好,你来了,快陪我喝几杯,今晚好月色,真正是对影成三人!”
  哥舒宇哼了一声,脸色冷冰冰的,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却是沉着脸不言声。
  “来人,给哥舒侧夫拿杯箸来!”慕天南吩咐,顺便向小英子努了努嘴,笑道:“带小英子下去好好招呼,我跟哥舒侧夫好好饮酒聊天,不必你们伺候!”
  小太监答应着,利索办妥,将小英子带了下去,只留他二人在院中。
  哥舒宇依然沉着脸,满脸的悻悻之色。
  “怎么了?谁那么大胆子,把咱们哥舒侧夫气成这个样子?呵呵,明儿告诉陛下,看不拔他的皮!”慕天南手里把玩着小巧的嵌珠银酒杯,嘻嘻笑着打趣道。
  “休要跟我提那贱人!”哥舒宇恨恨一拍桌子,脸颊肌肉不易察觉抽搐着。
  慕天南不语,慢慢放下酒杯,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只是望着他。

☆、第56章 两侧夫月下密谈
  “你怎么不说话?望我干什么!”哥舒宇又是冷冷一哼。
  慕天南“哈”的一下笑出声,瞅着他很不客气道:“你不是吃错药了吧?贱人?呵呵,你别忘了,先前你是怎样巴结讨好那‘贱人’的!”
  哥舒宇脸色更沉了几分,只不过在月光下实在分辨率不高。“那是从前!现在想起来,倒是白白费了心机!”哥舒宇忿忿,冷冷道:“我不能再等了!”
  慕天南挑了挑眉,仍只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我说,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也是没用,反正,任凭他百般讨好,人家那里就是滴水不进,不但滴水不进,反而一转眼就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也是个男人,这如何受得了?即使他能够忍受,恐怕也轻易讨好不了她了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哥舒宇索性跟他坦言,一字一字郑重道:“慕天南,事成之后,本王不会亏待你。你跟议政王那边通个气,若是帮我办成了此事,往后,你们父子便是我哥舒国的大恩人,要怎么报答,随你们说出口。”
  “我自然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慕天南笑了笑,“可是,你不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慕天南不禁想起那次,深更半夜,哥舒宇在皇宫中暗中穿着夜行衣到处游走,也不知在寻找什么,偏偏那么巧,落到他手里,被他抓住了把柄,也知道了他来息国皇宫的目的何在。可笑他原先还以为他只是个神经大条的二百五皇子呢,谁知,隐藏得最深掩饰得最好的就是他!这个女帝的**,倒果然有趣的紧。
  “不是时候?怕是你不敢吧?”哥舒宇冷笑:“我不觉得有什么不是时候!”
  慕天南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也许对你来说没有什么,但对我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古清华威望大增,我义父都不敢轻易动她,宫里又都是她的人,那个邵卿就够难缠了,还有林芝萧炎一干侍卫,还有紫宸宫那个苏姑姑和湘琳,甚至,那个看起来病歪歪的苏浚,哼,这些人都在,你以为你能得手?上次若不是你运气好,落在我的手里,哼,此时你就呆大牢里去吧!”
  “你——”哥舒宇登时气结,瞪了慕天南半响,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可恶!他居然还敢说他“运气好”落在他手里,哼,若不是那天不慎,岂会这么倒霉,被逼跟他合作,弄得如今事事受他牵制。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慕天南道:“有的机会需要争取,而有的机会,只需要等!咱们的机会,就是等。”
  “等?”哥舒宇仰天打了个哈哈,道:“等到何时?等?你等得起,我可不能跟你这么耗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这点耐心都没有吗?”慕天南嘴角勾了勾,眼光有些讥诮。
  哥舒宇一时语塞。火气慢慢消减,心智也渐渐清明冷静了下来。
  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忍耐的日子他过得又不是一天两天,又何必在乎这么些?实在是,他方才被气晕了头了!
  “听你的语气,你倒是已经有了计较了,不妨说与我听听!”哥舒宇冷静了下来,缓缓问道。
  慕天南抬眸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半响,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冬至,咱们的女帝陛下会前往天寿山皇陵祭拜,到时,整个皇宫恐怕剩不下几个人,甚至连这翟凤城中,都不会剩下多少大臣,包括我的义父。”
  “冬至?”哥舒宇眸中先是一亮,随即又不甘,皱眉道:“现在才五月初!”
  “那又怎样?”慕天南目光直直盯着他反问。
  哥舒宇顿时一滞,沉吟道:“好吧!冬至就冬至!”六七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顺便,他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将整个皇宫情况摸清楚,到时行事,才会更多几分把握!
  这种事一击不中,别说还有第二次机会,便是他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谨慎些,也好!
  “那么此事,还劳慕兄多多费心了!”哥舒宇打定了主意,说话间客气了许多,语气也平缓了许多,举杯向慕天南笑道:“慕兄,小弟在此敬慕兄一杯!承蒙慕兄援手,将来事成之后,少不了慕兄的好处!”
  慕天南举杯相向,笑道:“这话且放在这里,你可记着了!”
  “嘿嘿,小弟怎么敢不记得!”哥舒宇半真半假冲他笑笑,随即又有些忿忿不甘——他都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敢不记得?
  “不过,兄弟还有一事,想跟慕兄商量商量,不知慕兄意下如何?”二人碰杯,哥舒宇脖子一仰一口喝干,向慕天南道。
  “何事哥舒兄尽管说来听听!”慕天南微笑。
  “就是那个苏浚,苏侧夫!”哥舒宇咬牙,几乎要将手里的杯子捏碎,气恨恨道:“苏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我要除了他!”
  慕天南身子一震,目光闪烁几下,不觉取笑道:“你不喜欢苏家的人?呵呵,我倒是听说,苏大将军致力于两国交好,素有贤名,在北境一带那可是两**民交口称赞呐!”
  “哼!”哥舒宇冷笑,道:“苏家的人口是心非,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面上说得好,谁知心底在打什么主意?十几年前,那苏严就是这副叫人看不上的装模作样,可是结果呢,说打就打,我哥舒国也因此国势一落千丈,他的话,谁信!”
  “如此,哥舒兄是打算父债子偿了?”慕天南似笑非笑瞅着他,那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这样恨苏浚,不会是嫉妒人家得宠吧?
  哥舒宇有些涨红了脸,这层意思,当然是有!他哪点不如苏浚那小子?凭什么他付出了满腹心思却得不到回报,而那个病秧子突然之间就轻而易举得到了一切!尽管,他这心思不怎么单纯。
  “不全是这样,”哥舒宇做不到睁眼说瞎话,冷冷道:“也有这层意思,也有——哼,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说起来,我也极看不入眼这小子!”慕天南听了这话甚为合意,极痛快道:“好!我答应你!”
  “明日咱们好好计较计较,如何?”哥舒宇十分满意慕天南的态度,心怀大畅。
  谁知,慕天南却瞅着他笑道:“你也太心急了吧!”他不由有些怀疑的瞅了哥舒宇一眼,心头暗暗寻思:莫非,这小子对古清华那小丫头动了真心思?不然,怎会对苏浚恨到这般地步!
  哥舒宇“哼”了一声,漠然道:“既然是决定要做的事,早一点料理清楚有何不妥?”
  “时机不妥!”慕天南仍旧摇了摇头,瞅着他直接道:“难不成你现在就想做了他?嘿嘿,他如今正是小女帝的新宠心头肉,若是莫名其妙死了,这宫里还不得翻天!恩,根据一向来的情形看来,是个人都会想到,你的嫌疑最大!到时,你还想清静,那可就难了!”
  这话哥舒宇极不爱听,气呼呼不服道:“只要做得干净,凭什么我的嫌疑最大!”
  慕天南不语,只瞅了他两眼。
  哥舒宇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说辞站不住脚。不错,一向来只有他是可着劲毫无顾忌的巴结讨好古清华的,如今眼巴巴看着苏浚受宠,他心里不忿、不甘、生气,然后暗中谋害了他,这岂不是顺理成章?
  “这么说,也得等到冬至了?”哥舒宇叹了口气,有些怏怏。随即又道:“那又如何?即使到了冬至动手,出了事还不是一样的怀疑我——我糊涂,那时怀疑不怀疑,已经没有关系了!”
  话说一半,哥舒宇又转口,微微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那时,他的大行动已经开始,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不可能再在这息国皇宫中呆下去,到时,顺手杀了苏浚,出这胸中一口恶气,然后,远走高飞,便是古清华再气再恨,又能奈他如何!
  “哥舒兄果然聪明,一点即透!”慕天南不禁抚掌大笑。
  “好吧,那就让那姓苏的小子再得意几天!”哥舒宇阴沉沉冷哼一声,二人相视,各饮尽杯中酒。
  抬头望望,月已偏西,地上斑驳的影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浓了几分。哥舒宇舒坦的伸了个懒腰,一边起身,道:“天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慕兄安歇了!告辞!”
  “哥舒兄慢走,我就不送了!”慕天南亦起身与他寒暄。
  “你我兄弟,无需客气!”哥舒宇摆摆手,唤了小英子,一道回去。踏出拢梅宫,抬头望月,长舒口气,暗暗咬牙:苏浚,苏浚!

☆、第57章 紫宸宫苏浚献言
  次日下朝,古清华便风风火火的赶回紫宸宫,户部的资料已经命人送了一部分过来了。资料太多,她只能捡重要的和总账册先过一遍,然后再挑几个重要行省的看一看,差不多就可以了。若要一点一点的看完,根本也没有那时间,何况,议政王要捣鬼,必也逃不过总账去。
  谁知,回到紫宸宫才发现,人家苏浚根本没来!
  古清华心底闪过一丝不快,扭头向苏姑姑道:“苏侧夫呢?可有来过?”
  苏姑姑无声一叹,躬身回道:“回陛下话,兴庆宫那边一早来禀,说是苏侧夫病又犯了,有点儿不大好,恐怕——今日来不了了!”
  “又病了?”古清华挑了挑眉,心头怒火“唰”的一下窜的老高。病了!好么!他明明知道她已经知道他是装病,居然还敢大模大样的派人来禀报他“病了”!果然是她太“宠”他了,以至于他都不懂何为君何为臣了!
  “摆驾兴庆宫!”古清华冷冷开口,拂袖转身。
  “陛下!”苏姑姑一呆,瞧了一眼还未换下朝服的古清华,苦笑着亦跟了上去。
  兴庆宫上下都没料到古清华会冷不防驾到,一见她惊慌失措忙要禀苏浚接驾却被古清华使眼色拦住。
  古清华独自风风火火冲进东厢殿,果然,苏浚正懒懒的半躺半倚在窗前长榻上,手持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怎么,不是说病了吗!”古清华板着脸,气呼呼劈手夺下苏浚手中的书,瞟了一眼封面,丫的居然在看诗经!
  苏浚呵呵笑了笑,以手撑榻动了动身子,向她拱手道:“臣夫参见陛下!臣夫确是病了,气喘神虚,挪动不得,教陛下移驾,实不敢当!”
  “你别以为就凭这便可拿捏住朕!”古清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你不肯帮朕,朕便没法子了吗?哼,你也太小看朕了!”
  苏浚不笑了,脸色亦凝重了许多,双眸凝着古清华,里头有她看不懂的一些东西。“臣夫没有这个意思,”苏浚眸中一黯,轻声问道:“在陛下心里,臣夫是个怎样的人?”
  “这不重要!”古清华冷冷道:“重要的是,为朕出力,朕不会亏待了你!朕不妨把话放在这里,将来,你便是要出宫自行婚配,朕也可以依你。但你若以为朕好欺负拿捏,由着你搓圆搓扁,哼,你走着瞧吧!”
  “陛下很希望臣夫出宫?”苏浚不知怎的,抓住这么一句话脱口问道。
  古清华有些奇怪的瞟了他一眼,突然就有些警惕,哪有人情愿这个,守活寡,也不愿意出宫另觅良人的?莫非他也另有所图不成?或者是——
  “你放心!”古清华心平气和,以一种无可置疑的语气道:“朕不会亏待了你,金银财宝随你拿,宫里的美人,你喜欢也可以带走几个,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如何?”
  苏浚差点没被噎住,梗了半响,冷笑道:“陛下出手果然大方的紧!真不愧一国之君,好嘛,有气魄!”
  “或者你想做官?”古清华挑了挑眉,道:“这可不能够了!”当过皇夫的人,岂能再出现于朝堂之上?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呢!
  苏浚原本一腔怒气,此时却又觉添了几分笑不出来的好笑,呆了半响,冷笑道:“如此甚好!臣先行谢过陛下隆恩!原是臣夫错了,臣夫这就随陛下往紫宸宫去!”
  古清华心头却是有些着火,哼了一声,冷冷道:“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若再敢戏弄朕,哼,朕至少罚你呆北苑一个月!走吧!”说毕拂袖而出。
  苏浚怔怔的看着明黄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忍不住咬牙喃喃:“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当了皇帝的女人——真可怕!”尤其想起青玉湖畔那日,丁香花树下,她那分明明朗少女般纯净娇美的笑颜,还有二人相依相拥、亲吻缠绵的温情,虽是做戏,可他不信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谁知自那之后,她竟仍是这般冷清冷静理智得可怕!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或者说,她压根忘记了那日之事。
  苏浚蹙眉起身,使劲甩了甩头,他在想什么呢?她心里既没有他半点影子,他在乎个什么劲?何况,他进宫,并不是为了谋这侧皇夫之位……
  苏浚唤来小太监,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着,也简单的梳理了自己的心情,便与古清华一道出门,往紫宸宫迤逦而去。
  紫宸宫书房中,古清华坐在御案后,命人给苏浚搬了张椅子,指了指御案上摞得高高的一大堆卷册,道:“这些是近三年的收入支出总账目,旁边是五年之内本部人员升迁调转记录及重要人员档案资料,你仔细瞧瞧可有问题!发现问题,跟朕做记录摘抄出来!”说着也不理她,自己信手拿了一本便看。
  苏浚一愣,苦笑道:“是,陛下!”他不禁哀叹,这么多资料,一时半会哪里看得完?况且,户部的事,实际上他懂得也并不多!术业有专攻,这话真正不假!
  苏浚埋头苦读,古清华少不得也摆出君主的威仪体面,挺身笔直端坐着一页一页翻看。
  没过多久,古清华便有些忍耐不住了。这不能怪她,实际上这些东西第一太枯燥,第二她看不懂,第三她认字很艰难。要知道,她的繁体文言功底跟现代社会绝大部分人一样,那是真正的“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就算如今识得多了几个,可是,得利于平日看奏折为了效率优先通常是湘琳代口代笔,以致于她的水平停滞不前。可是此时,她又不可能将湘琳叫过来给她读,如此岂非颜面无存?所以,看着这一行一行竖着记录甚至还有些龙飞凤舞的繁体字,她的痛苦实非言语能形容。
  再一看进度,人家苏浚远远领先,对比之下,她简直要坐不住了!
  幸好,恰此时,湘琳轻移莲步自外入来,恭声禀道:“陛下,苏姑姑有要事禀报,请陛下——”
  “朕马上就来!”古清华是大大松了口气,望向湘琳的目光无异于望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正欲起身,却又向湘琳道:“去,将素莺和宝鹃唤来,命她二人好生侍奉着苏侧夫,要茶要水别怠慢了!”
  “陛下厚爱,臣夫惭愧!谢陛下恩典!”苏浚听罢从卷册中扬起头冲她一笑点了点。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撇:他就长了张那么不值得信任的脸吗?什么好生侍奉着?还不是弄了俩人来监视他!
  “朕有事先出去,苏侧夫自个慢慢看。若是累了,便在这儿歇歇,午膳也在此用罢了!”古清华笑了笑。
  “臣夫谢陛下!”苏浚如是答。
  待宝鹃和素莺进来,湘琳又交代吩咐了一遍,古清华这才随着湘琳出去。
  一出书房,古清华回头瞧瞧,动了动浑身酸疼的腰骨,悄悄向湘琳笑道:“多亏了你!苏姑姑也真是及时!”
  “哪里关苏姑姑什么事?”湘琳瞅了她一眼,道:“是奴婢料着陛下不习惯,所以编了个由头令陛下脱身罢了!”毕竟,她代表的可是自己,在人前失了仪,人家笑话的可是“古清华”!
  古清华有些尴尬笑了笑,讪讪道:“好湘琳,还是你想的周到!”
  “不过,”湘琳正色道:“往后奴婢可不再帮着陛下念奏折,亦不再帮陛下写奏折了!陛下歇一歇,还是自个回去慢慢看吧!”
  古清华胸中一滞,苦笑叹道:“也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湘琳乃**宫女身份,她便是再信任重用她,暗地里商量个什么倒罢了,却不可能让她参与朝政,此例一开,后世必将贻害无穷,这是湘琳也不愿意看见的。
  一连数天,苏浚几乎每天都泡在紫宸宫,与她一起埋头在户部各种卷册之中,寻找、甄别着需要的各种信息。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不够尽如人意。
  看着古清华泄气的眼神,苏浚没来由心头一黯,苦笑道:“陛下,臣夫已经尽力了!”这些天,与她朝夕相处,见识了她行事作风,更深深了解了她的幸苦与难处,苏浚竟忍不住有些同情她,难怪,她不肯相信任何人,她所处的位置,又何尝许她相信任何人!
  “朕知道!”古清华亦叹。
  “何况,收获也不小了!”古清华勉强笑了笑。至少,自己不再两眼一抹黑,其中的弊端亦可见一二。可是,她心里仍是隐隐担忧,发现的这些问题,她总觉得好些是议政王有意无意故意透露给她的,而这可不可以看做是议政王在转移她的注意力?至于他为何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是否可认为,因为他要隐藏更大的问题?
  不独是他,苏浚竟也是同样的看法,好言提醒她早做准备,古清华听罢不由心中一惊。
  苏浚一见便知她其实也想到了这点,心中略宽,便又微笑着安慰她道:“陛下放心,议政王将户部权限交回陛下,但户部尚书堂官及各级官吏都仍在位,为着自身利益考虑,料想他们也不至于那般糊涂!”
  “你说的也是!”古清华心情略好,想想果然如此,户部上下官吏都在,倘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自己也脱不开身。
  “这些日子陛下也累坏了,不曾好好休息,臣夫告退,陛下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吧!后日交接,方有精神应付。”说吧,苏浚温言道,望着她的目光闪过不曾掩饰的关切。
  古清华的心“咚”的跳了一下,下意识别开眼神,想想自己也为自己丢脸,堂堂天子,岂能被侧皇夫目光打败?于是暗暗咬牙,直直的看进他的眼底,儒雅端庄微笑点头道:“苏侧夫也辛苦了,也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朕,不会亏待苏侧夫!”
  苏浚心头突的一落,默然躬身道:“是,臣夫告退。”他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相处,他起码已经掀开了冰山一角,原来,冰山会消融,也会重新凝结。
  苏浚苦笑,慢慢退出了紫宸宫,临走回头,心头默念,总有一日,他要教她———

☆、第58章 遭旱情国库空虚
  与议政王的交接非常顺利,对于古清华提出的种种疑问,不劳议政王回答,户部尚书及书吏、侍郎等便已上前主动解释,大多是陈年旧疾,一时难返,对于这些约定俗成的东西,虽是不良,但只要不是具有严重弊端贻害,古清华也只好暂时选择妥协默认。凡事当徐徐图之,目前,她还不到可以雷厉风行的地步。
  总之,说来说去到最后,无论何等问题纰漏,无一与议政王有关。古清华也不便说什么,只得暂且罢了。
  户部接到手上之后,古清华几乎每天都要召见户部官员,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见了个遍,从他们那学到不少东西,一两月过后,心中已经大体有底了。便暗自琢磨改革的事。
  当然,目前这改革一事只是一颗才刚刚在她心间播下的种子,便是对湘琳也没透露半句,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新旧交替之际,本是最不稳定的时期,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她没那么傻自己撞上去!
  不料,安稳日子,也就这两三个月而已!
  七月初三,涿州来报,大旱,朝廷的赈灾旨意尚未下达,七月初五,涒州又来报,蝗灾过境,六县寸草不剩,朝廷大哗!紧跟着,徐州、丹州、武陵、泌阳、协郡六地亦报大旱,土地龟裂,庄稼枯死,颗粒无收,又有不少地方兼发着瘟疫、鼠灾、火灾等等,总之,息国近五分之一的土地遭了灾害,将近六分之一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救急如救火,古清华连忙下旨,命议政王与户部赶着拿出一套赈灾方案来,务必将钱粮运送至受灾地区,救百姓于水火。
  不料,议政王语气平和委婉,说出来的话却生生将人气得半死,他说,户部已经不归他管了,他近年自觉精力远不如前,况且前段时间又“大病”一场更加力不从心了,何况,他还有许多职内事要办呢,户部的事嘛,交接之后隔了这么久,他也生分了许多,还是请陛下拿主意的好!
  古清华听罢气得鼻子要冒烟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没好气瞪了户部尚书刘嘉一眼,命他火速拟出一套赈灾方案来,救人如救火,三天之内,她便要看到!
  刘嘉是见识过古清华脾气的,听了这话立刻显出满脸的难为情来,左瞄瞄右瞧瞧,龇牙咧嘴犹犹豫豫,一副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的样子,勉勉强强应了声“是”。
  古清华见他神色有异,当堂也没细问,下了朝,却将他与户部左右侍郎一道宣入紫宸宫问话。
  “赈灾一事,刘爱卿有何建议?此等事情往年料想也曾有先例,你们回去速速将先例找来,朕要仔细瞧瞧!”古清华也不废话,他们刚进殿站稳脚跟,她便问道。
  谁知,刘嘉陪着小心应了声“是”之后,又开始犹犹豫豫要说不说起来。
  “刘卿家有话明说!此等大事,扭扭捏捏做什么!”引得古清华火气上来,忍不住一顿数落。
  “陛下!”刘嘉慌忙跪下,苦着脸道:“陛下,这方案旧例倒是有,旱情严重,微臣也知赈灾之事十万火急,可是,可是这银子——”
  “银子?”古清华双眸一凛,冷冷道:“四月时朕看过账目,也问过你库里可是名实相符,你回的是,怎么?这银子飞天上了去不成?”古清华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交接时还特意问了这事,国库里尚有存银一千六百万两,赈灾应是足够的。
  “陛下,四月时是没问题,可是——”刘嘉舔了舔嘴唇,艰难道:“可是后来,陆陆续续支取了不少,如今,如今库里只有存银三百六十万两,这还得预备着京里百官俸禄——”
  “大胆!”古清华心头一沉,手心冰凉一片,又惊又怒,瞪着刘嘉恨恨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支了这么多银子,朕竟不知!都支给谁了?快说!”古清华怒气上涌,想也不想,议政王的影子立刻飘入脑海。
  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算计她!
  “没有人敢,”刘嘉哭丧着脸,两位侍郎也跪在地上垂首一声不言言。“那都是,都是合乎程序的,有的是陛下交接之前领了批复尚未提银,有的,是陛下亲手所批,陛下,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仔细给朕说来!”古清华冷冷盯着他,听了这话反倒冷静了下来。无论如何,刘嘉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瞎话,不用说,这定是议政王的圈套了,她只是纳闷,自己怎么就陷入了这圈套之中。
  刘嘉不敢隐瞒,当即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古清华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气愤。其中八百万两是在她交接之前便从账面上支了出去,一部分用于工部修理全国道路,一部分援助虞国建设边境,一部分是预支给北境苏严的军饷,南疆古青霜拥有税收权,相当于封地之王,倒不曾向她要钱。
  而剩下的几百万两,居然还真是从她手上批出去的,但是,却不是直接向户部要的钱。
  一笔是修建天寿山皇陵以及冬至祭祖行宫道路仪驾等的准备,这笔钱是礼部所支,而礼部也根本没提要钱的事,只是上了个折子说该准备冬至祭祖事宜了,她回了个准字,礼部便凭此向户部拿钱去了,居然都没告诉她拿了多少!
  古清华气得立刻将礼部尚书于何时传来问话,于何时回话毕恭毕敬,他说天子祭祖驾巡皆有祖制定例,他以为陛下回了“准”字便是知晓的,而且,今年是陛下第一次前往皇陵祭拜,仪仗阵容理应更大些……
  古清华气得无语,却只能挥手命他退下。
  不想可知,疏通运河、修筑清河、淮河等几处河堤的钱,也是如此这般的从她眼前溜走而她不自知的了!
  古清华这个气,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瞪着刘嘉,心里骂的却是议政王:都怪那老奸贼滑头!她就说呢,他有这么好心,居然肯将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后来支出的银钱也罢了,朕与议政王交接之前那些,引票已发了出去,为何账上不做记录?为何在交接时也不知会朕?”古清华怒,冷冷问刘嘉。
  刘嘉颤声道:“启禀陛下,户部向来如此,没实际从库里提出现银时,一律不做账,要等银子出库,双方签了字花了押,这才入账。微臣以为,以为议政王交接时已同陛下说过了,所以——”
  “所以你就偷懒了?”古清华冷笑,议政王?哼!即使她这时候去问着他,恐怕他也会倚老卖老说是年纪大了、大病一场忘记了云云,总之,倒霉的还是自己!
  “传朕旨意,将这一条规矩改了!往后只要引票发了出去,不管有没有支取现银,都给朕记录清楚!”古清华气道。
  “是,陛下!微臣记住了!”刘嘉忙不迭应道。
  见古清华咬着唇半响不做言语,双眸泠泠盯着前方似在出神思索,刘嘉强撑着胆子试探道:“那么赈灾一事,陛下——”
  “你来问朕?”古清华冷笑:“你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当的!”想想终究得自己拿主意,忍着气道:“先回去清点清点,将无赶紧要的都省下了,看看还能凑出多少,明儿回话!去吧!”
  “是,陛下!微臣告退!”刘嘉磕了个头,与两名属下爬起来退了出去,心里不由暗叹:看来,今晚得加班了,唉!
  古清华愁肠百结,魂不守舍,一个人在御书房里踱来踱去,想着法子,猛然想起内府,忙又命苏姑姑带人传旨,将自己的小金库也查一查,看看能拿得出多少。
  苏姑姑有些担心的瞟了她一眼,领命退下。
  古清华晚膳也无心吃,晚间时分,便觉头晕目眩,胸口发闷,脸色极是难看,恹恹懒动起来,才刚起身欲走动几步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湘琳等见了都吓做一团,忙命传太医。
  太医诊治过后开了药,说是因急火忧心导致心血淤塞、血气紊乱一时神明不清、心智不明,开了两剂疏散清心的药剂,让湘琳等煎了来。
  谁知早已惊动了邵卿,药煎好时,邵卿已过来陪了她好一会了。
  古清华见了那黑澄澄闻着怪里怪气的药汁不禁蹙眉,扭头一旁恹恹道:“谁叫你们煎什么药的?朕身体没这么差劲,歇一歇便好了,拿下去倒了,不许再煎!”古清华这具娇贵的千金之躯经她一年多的锻炼,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
  “这如何使得,”邵卿说着至湘琳手上将药碗端了过来,劝道:“国事再急,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才是,您脸色这样难看,不吃药怎么行?”
  古清华听了不觉抬手抚了抚脸颊,皱眉道:“瞎说!朕好着呢!快把药端走!”
  邵卿为难,不禁有些尴尬,要知道,古清华可是从来没有过这般语气跟他说话、更从来没有过不给他面子的。

☆、第59章 劝陛下稍安勿躁
  他的嘴动了动,正欲说话,冷不防苏浚已匆匆入内,口内急道:“陛下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宣起太医来了!”
  见到邵卿也在此,苏浚不由一愣,眼底闪过一丝他自己也闹不懂的复杂,收敛神色,拂了拂袖,稳稳迈步上前,拱手垂头施礼道:“臣夫参见陛下,参见正皇夫。”
  “苏侧夫免礼。”古清华斜了他一眼,邵卿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这是——”苏浚上前几步来至他们跟前,沉吟着,有些欲言又止。
  邵卿将他们三位侧皇夫管得甚严,**各人,谁也不敢妄谈国事,以前慕天南曾经试探过,被邵卿毫不容情罚了一个月禁足。正因邵卿如此严肃严厉,才让古清华省了许多精力,也在很大程度上断绝了苏浚与议政王外界的联系。
  虽然背地里苏浚与古清华不知议过多少次国事,自从古清华发现他的真面目后就不怎么顾忌,可是若当着邵卿的面问了不该问的话,岂非让邵卿为难,也让古清华为难。
  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不做声。她不能坏了邵卿的规矩,不然,将来麻烦的还是她!
  邵卿亦不语,古清华见到苏浚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的心跟着似乎沉了一下,心情突然就有些沉甸甸起来。
  自打苏浚受宠后,除了请安时例行客套几句,他们就没有再单独聚过,二人之间再也没了当初谈经论文的兴致和豪情。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邵卿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的气氛,尴尬极了。
  古清华有话想要与苏浚讨论,苏浚也有许多话要问,可是谁也不便说出口,邵卿似乎隐隐察觉到了,心头没来由不快,一堵,他倒是想走,可是,没准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在宫里散播谣言,说道是陛下为了苏侧夫将正皇夫赶了出去,这般闲言碎语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损了威仪,他还如何管理得动?
  于是,邵卿只好呆坐着,一时三人僵持,说着不着边际的淡话,各自别扭。
  “皇姑,皇姑,你怎么了!”恰在这一分一秒都觉难熬的时刻,古耀之由奶娘莫合陪着从外边疾步进来,见到他三人,神色一收,规规矩矩站定行礼。
  古清华三人心头却是同时一松。
  不等古耀之行礼,古清华微微倾身,伸手向他微笑道:“耀之不要多礼,来,到皇姑身边来!”
  “是,皇姑。”古耀之应声,走近榻前。
  古清华伸手一把揽着他,心里突然升起暖暖的温情,烦闷急乱的心情也顿时舒缓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将他当成亲人。
  “皇姑,你脸色有些不好呢,怎么不喝药呢!”古耀之望着她,小小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古清华不觉笑了,道:“皇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歇一歇就好。今儿功课做完了?有没有训练骑射?”
  “都有。”古耀之点点头,道:“师傅还夸耀之聪明呢!”说着,乌漆漆的眸子闪了一闪,透出一丝狡黠的得意。
  “是么!”古清华不禁笑了起来,道:“那耀之要再接再厉,把自己便得更加强大!”
  古耀之点点头“恩”了一声,认真道:“耀之将来长大变强了,一定好好保护皇姑,不许人欺负皇姑。”
  “真乖!”古清华微笑,抬眼瞟了瞟神情复杂,似悲似喜的湘琳。
  姑侄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邵卿和苏浚却是静静听着,两人眼光一碰,心里都不甚滋味。情不自禁想,这孩子自小聪明沉稳,儒雅端庄知礼,若是有朝一日得知了古清华的皇位原本应属其母及其母死亡的前因后果,不知会发生何事?
  “小殿下,陛下今儿累了,该好好休息,本宫陪你出去,如何?”邵卿不觉起身温言笑道,顺便将手里的药碗搁在一旁。
  古清华心里一动,忙笑道:“湘琳你带他们到西暖阁那边去,把昨日淮南进贡的香橙、今儿御膳房做的核桃酪、山楂奶皮卷、椰香豌豆糕弄些让正皇夫和耀之尝尝。”说毕向邵卿一笑,道:“朕记得正皇夫喜食香橙,等会带些回去,朕也不必再差人送了。”
  “臣夫谢陛下。”邵卿不能说不感动,可一想到她这么处处细心维护巩固他地位的真正用意,却也难免伤感。
  “谢皇姑赏赐。”古耀之亦道。然后,随着湘琳一起出去,湘琳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一使眼色,侍奉旁边的小宫女们都躬身默默退了出去。
  一时殿内寂寂,古清华吐了口气,怒气“唰”的一下又上脸。
  “陛下还是先喝药吧,有些凉了,臣夫再叫人热一热?”苏浚一开口,却是这么一句话,说话间,药碗已端上了手。
  “朕说了不喝!”古清华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讳疾忌医可不是陛下的本性!”苏浚轻笑出声,道:“陛下不肯喝药,是怕议政王知道了取笑么?”
  古清华一愣,没料到他会猜得到自己心思,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幼稚赌气,可是,越是这等时候她岂能输了气势让人得意?古清华哼了一声,冷冷道:“苏浚你很喜欢猜旁人心思吗?你没听过天威难测?妄自揣测君心,可是死罪!”
  苏浚被她这么上纲上线的胡搅蛮缠有些哭笑不得,叫道:“陛下,大丈夫能屈能伸,事已至此,陛下气恼已无益,若是因此病倒,岂不是更叫人笑话?”
  “你——”古清华顿时气结。
  苏浚却又道:“宣太医进宫谁人不知?陛下不喝药,倘明日脸色仍是这般,岂非平白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猜测?”
  古清华劈手夺过药碗,苏浚还未回过神来,她已掩袖仰脖一口气喝了下去,末了将空碗递还过去,苦着脸瞪着苏浚不满道:“水!”
  苏浚猛然回神,忙接过空碗,起身取水伺候她漱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喝药,居然也有人喝得这么——
  “户部出事了!”古清华板着脸沉声道,瞟了眸光似有涌动的苏浚一眼,缓缓将户部银库几乎底朝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苏浚听罢亦不禁咬牙:“倒是失了策了!”一心只在账目上找漏洞,谁知事情竟出在这不成文之陋习上。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赈灾一事不能拖,一者百姓水深火热背井离乡家破人亡朕心不忍,二者,怕是会闹出事!”古清华冷笑,又道:“若是再经有心人挑拨造谣,可真有热闹瞧了!”若到那时,便是时机未到,也非要逼得与议政王翻脸甚至兵戈相见。
  何况,她实实也快忍不住了。据苏浚的人查出,鞑靼人围攻虞国,便是议政王在背后捣鬼,原本是想教她惊慌失措不知应付在臣下面前大大的丢一个脸面,谁知弄巧成拙,反倒成就了她!然而,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又岂少得了?
  这么大一笔账,她还没跟他算呢!
  “陛下,可有主意了?”苏浚轻声问道。
  古清华的心情平静了不少,目光幽幽盯着前方,黯然叹道:“说不上什么法子,明儿先将户部和朕的小金库能动的银子派钦差送往灾区,再教灾区附近州县先拨款救急,等年底税款收上来了,朕再补偿下去——恐怕也不够,只好命朝臣百姓捐献,看看能筹到多少了!“
  听她将主意打到了朝臣百姓身上,苏浚不禁目瞪口呆,皱皱眉道:“陛下命朝臣捐献,君命不可违他们不敢不从,可是心里岂有不怨陛下的?至于百姓,万一到时候下层官吏借机勒索,恐怕陛下也未必控制的住!”
  古清华也不禁烦恼,苏浚说的她何尝不知?这样一来这些大臣们还不抱怨死她?特别是那些墙头草,没准又向议政王怀里投过去了。还有民间捐献,制度本就不健全,实施起来还不乱成一团?若是像苏浚所言,下层小吏打着她的旗号强抢民财,那可真是得不偿失!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还有灾区附近州县,地域相连,想必也会受灾情牵连,只不过情况不明显而已,陛下教他们拿出钱粮赈灾,地方官员未必肯!”苏浚很不识时务又道。
  这人就是来捣乱的!古清华不禁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么依你之见呢?”她发誓,若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非饶不了他!别怪她迁怒,是他自己不长眼往这边凑!
  “陛下可知我息国四大家族?”苏浚却突然问道。
  “四大家族?”古清华想了想,想起自己选皇夫时理过的地方亲贵世家资料,迟疑道:“你说的是博陵崔氏、赵郡王氏,清河郑氏、南阳卢氏这四家?”
  “正是。”苏浚微笑着点点头。
  古清华想了想,便扬声唤“来人!”
  小宫女忙进来,古清华便道:“湘琳呢?叫她来!”
  小宫女答应一声,自去叫人。
  不一刻湘琳来了,古清华便叫她将这四大家族的资料取来。在苏浚诧异的目光中,湘琳点头去了,不一刻,捧来四册卷册,轻轻叠放在古清华床前榻上,轻声道:“若无事,奴婢先行告退。”
  古清华知道她自打知晓了古凤倾和苏严一段往事后十分不待见苏浚,便点点头。

☆、第60章 侧皇夫说四大家族
  古清华信手拿起卷册翻看,一边问苏浚道:“你继续说,这四大家族怎么了?”
  “啊!是,陛下!”苏浚瞧着她双眸炯炯发光、搜索翻看卷册的认真利索模样有些发怔,猛的回神,然后接着道:“这崔氏、王氏、郑氏、卢氏分别掌控着息国近四分之一的粮食、布匹、食盐、木材生意,分号遍布各地,称霸一方,富甲天下,陛下想是知晓吧?”
  “有这等事?”古清华却是诧异抬起头来,想了想,偏着头疑惑道:“朕只知他们四家先祖皆为我朝开国功臣,天下大定之后没几年,各自相继辞官,领了丰收赏赐,回祖籍做富家翁去了!要说宅邸辉煌,奴仆成群,田地山林无数却是不假,怎么原来还掺合了生意?他们,可都是蒙太祖皇帝御赐金匾的世家名门啊!”说到末句古清华语气有些迟疑,要知道,商人地位低下,他们身份非同一般,岂肯自掉身价落入商人之流的?
  苏浚微微一笑,道:“他们自然不会亲自插手生意,可是家奴门人亲友无数,又岂用亲自出手?不然,这四家岂能保富贵排场至今!”名门,便是寒酸的代名词,有几家书香名门不是外边看着清高高贵,内里穷得叮当乱响的?
  古清华不禁愣住,原来是幕后操控,难怪这尽管人人皆知,但却不能见光的事没有记录在当初收集的世家资料中!想必,是无人敢记吧!
  “这么说,国家经济岂非一大半操控在他们手里?”古清华眉头不易察觉皱了皱,心头一闪,抬眼道:“那么他们和议政王——”
  苏浚抬眼望了望她,道:“南阳卢氏在南疆,与二公主关系亲厚,不太卖议政王的账,其余三家,与议政王府说不上常来常往,关系确是不浅的。”
  古清华目光炯炯,看着苏浚,片刻道:“你告诉朕这个,是为了说明什么?”
  苏浚莞尔一笑,道:“所谓宁撞金钟一下,陛下何必让群臣百姓募捐这么麻烦!而且,横竖得罪了他们也没什么的。”他们本来就是议政王的人,不敲白不敲!
  顺便,还可以试探试探这位神秘的一方霸主、青霜公主的反应,古清华在心底如是想。
  说起青霜公主,本于八卦探索精神,她不由得一振。据湘琳说,小时候这位二皇姐待她是十分亲厚疼爱的,如今她继位了,她为何仍是不回朝而且连声气私话都没有一句!秘密,绝对有秘密!
  古清华不由得抬眼望了苏浚一眼,差点忍不住问他是否神通广大到连这门子事也知晓内幕?想想非常时期,终是忍下了,却是沉吟不语。
  “陛下?”苏浚询问的目光加深了两分。不明白她为何还下不了决心,迟疑着道:“陛下是怕议政王会——”
  “朕不是怕他,”古清华轻蔑的摇摇头,道:“这几家跟他非亲非故,又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他也未必会帮他们出头。”她扶额想了想,出了一阵神,笑道:“你先回去,容朕再想想此事。”
  “是,陛下!”苏浚应声,辞别而去。
  晚间,苏姑姑回来缴旨,告诉古清华,她的小金库中上用的各种绫罗绸缎、古玩瓷器、珠玉、书画乃至香料、绣品、花灯、胭脂水粉、象牙、名贵家具屏风、奇石、香炉等等玩意倒是不少,可是金银,苏姑姑苦笑:“只剩下三十六万两八千三百五十七两四钱。”苏姑姑末了加一句:“陛下平日里万一有什么地方要使的,怕也勉强够了!”
  言外之意是,这点钱不能动,不然,万一陛下您有个急用,难不成向臣下借去?或者从国库里掏——议政王越发有的话说了!
  古清华不由苦笑,没想到自己这么穷!那些绫罗绸缎、古董奇石书画什么的再多有什么用?用处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摆着好看把玩把玩,一个是用以赏赐臣下笼络人心,她总不能来个大拍卖或者抬进当铺做抵押吧?目前对她来说,只是一堆能看不能用的东西罢了!
  古清华想了想,道:“你跟尚宫局和内府筹划筹划,哪里能省便省一点吧,拨出十万两来!”身为君上,百姓遭了难她总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起码,表明了态度让灾区百姓们振奋振奋精神也是好的!
  “是,陛下。”苏姑姑脸色肃然,望着她有忧,有喜,有敬,她嘴唇动了动,忽然敛神半蹲,恭恭敬敬施了个礼:“陛下,委屈您了!”
  “姑姑快别如此!”古清华诧异的挑了挑眉,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叹道:“姑姑这话真正叫朕无地自容!唉,朕有饭吃,有屋子住,还有人伺候,比起那些背井离乡、饥渴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好太多了!人要知足,更要感恩,朕这叫委屈,百姓们还要不要活了!只是可惜,”古清华说着忍不住又咬了咬牙:“若不是朕叫那姓慕的老贼暗地里摆了一道,又怎会如此艰难!”
  古清华心里恼火,看来,她是小看慕弘如了,这个家伙如果不彻底处理掉,阴魂不散,甩都甩不掉、防都防不及!所以,古清华心一横,暗自决心:度过此难关之后,她绝对要好好谋划筹备,将温和的被动防守政策渐渐转为主动出击……
  听了她这些话,苏姑姑有些瞠目结舌,一脸讶然,眼珠子睁得大大的,仿佛从不认识似的瞪着她,半响不语。
  古清华面上阴晴不定琢磨着心思,猛一抬头对上苏姑姑这副古怪神情不由大是奇怪,诧异道:“苏姑姑,你怎么了?”
  苏姑姑猛然回神,慌忙收敛惊讶的神情,缓了缓,换回了恭谦的态度,垂首慨然道:“陛下有这份心,实乃天下百姓之福、我大息之福!奴婢虽然不懂国家政事,却也懂得陛下这一番为民之心实实难得!”
  古清华脸上一热,有些羞愧,不禁垂头,抿嘴讪讪微笑。不想,苏姑姑下一句话,却立刻令她吓了一跳,差点没惊出一身冷汗。
  苏姑姑笑着说:“陛下跟从前,可不大一样了呢!”
  古清华指尖微颤,心里自然而然打了个突,淡淡望了她一眼,挑眉故意笑问:“是么?姑姑觉得是哪里不一样了?”
  苏姑姑想了想,轻轻摇头,笑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可是就是不太一样了!想当初——”苏姑姑说着一笑,不由得想起当初古清华粉嫩嫩的小脸气呼呼的,任凭怎样都不肯继位为君,还是议政王逼迫她继的位呢!
  想到此,苏姑姑不由得玩笑道:“不知议政王会不会后悔!”
  古清华一听她这话立刻想到湘琳给自己说过的继位风波,与苏姑姑相视,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皮笑嘻嘻道:“谁叫他居心叵测、心怀鬼胎,此刻便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是他自找的!当初,”她高深莫测瞟了苏姑姑一眼,漫不经心微笑道:“朕不过故意摆个样子试探他罢了!”
  苏姑姑心头一凛,原本存着的一丝疑惑立刻荡然无存。她不禁有些糊涂了,随之心下大是佩服敬畏:当初装的那样像,连她都给骗了过去!唉,也难怪,若是连她都骗不过去,又怎么可能骗得到议政王呢!
  “陛下天资聪禀,实乃我辈之福!”苏姑姑由衷道。
  这厢正说着,湘琳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已推门入内,施礼道:“陛下,这是户部刘大人呈的折子,写的是户部银库可提现银之数量项数,刘大人现等候在宫门起事处,陛下若有疑问,可差人问话。”
  “夜已深,陛下怕是饿了,奴婢去看看小厨房备了何样宵夜。”苏姑姑福了福身,看古清华点点头,便垂手敛身慢慢倒退着出去了。
  她的职责只是伺候好陛下,管好紫宸宫上下事务,从来不掺合国家政事,便是连听一听都不肯的。也正因如此秉性,方得古凤倾绝对的信任。像她这般性子,你说她勾结外臣有不二谋反之心,谁信?
  “这个姓刘的倒是利索了!”古清华嗤笑着,接过折子顺手打开,看着不禁蹙眉,能动用的只有三百万两,且她确实看得出来,这三百万两已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难怪这刘嘉这么积极,他当然知道,陛下急成这样,他赶早一分报告,陛下看在他这份苦心上,向他撒的气也会少那么三两分!
  “让他们商量商量,将这三百万两,连同朕小金库提出的十万两,做个分派,拟了赈灾钦差名单上来,速速将银款派下去吧!该买粮的买粮、该买药的买药、该买布匹的买布匹,别耽搁了!”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是,陛下!”湘琳应声,自去吩咐。
  望着摇曳的茕茕烛火,古清华托着腮帮子沉思,回想着苏浚的话,眼光有些低沉。
  说句实话,她并不愿意借助这四大家族的力量来度过这场灾难。

☆、第61章 女陛下谋天下商贾
  谢谢龙舞的打赏!
  并不是担心这四大家族敢违抗皇命不出钱,也不是质疑他们的实力。而是,堂堂天子,岂能欠人家这个天大的人情!
  说白了,对方是开国功臣之后,家世高贵,她古清华能随随便便下一道圣旨便将银钱拿过来了?那跟抢有什么区别?如果她这么做了,朝臣们未必不会心凉,心凉了未必不会有想法,有想法了未必不会重新考虑出路,那么议政王——
  所以,这钱她想要的话,少不得要走官样文章,要说得委婉!而且,最终表面上,这笔钱必定是四大家族以其他名目辗转交到她手上,而她受了银子,也势必得给人一个交代,说白了就是何时还钱的问题!或者,四大家族不要她还钱,却要她还人情债,他们的商业网络势力已经浸入渗透了息国每一处城郭,她不敢想象,倘若她不得不再许给他们点什么别的方便,事情会发展到何等地步。
  再说了,他们的背后是议政王,这个该死的家伙她是一定要收拾的,受牵扯的四大家族之三都难保干净。那么到时候,她是动他们呢还是不动他们呢?这有怨有恩的,不动说不过去,动也说不过去。
  次日上朝,刘嘉将拟好的押送银两名单和对各灾区的分派安排呈了上来,古清华没料到的是,因自己捐了银子,朝臣们也不好意思不响应,拼拼凑凑竟也凑了四万多两,连议政王也拿了一万两。
  古清华看了看折子,觉得没什么意见,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一句若有人贪污了一两赈灾银子叫她发现了,当事者杀无赦,他刘嘉也陪着流放三千里,便同意了。
  刘嘉脸色“唰”的白了,这种事谁敢保证没有一点猫腻?这位主子既然当着满朝文武撂下了狠话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无数道同情的目光悄悄射向刘嘉。
  赈灾这种事一点儿也不稀罕,先帝先先帝们逢此时也会谆谆告诫,殷殷叮嘱,可也明白天下无官不贪的道理,只要大家做得不过分,上上下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何曾有向这位主子似的,人马未动,大顶子已是压下来了。
  “陛下!”刘嘉苦着脸,斟酌着小心翼翼道:“臣选派之人必定妥当,臣敢担保,”刘嘉心里琢磨着散朝之后定要狠狠敲打告诫手下人,接着有几分迟疑道:“可是,银子交到地方官员手上之后,臣不敢担保会不会——”
  古清华没好气一瞪眼,道:“叫你的人留在那盯着,若是地方上贪一点儿,连带着你们一个也别想撇清!你若是为难,朕下一道旨意给你便是。”
  刘嘉顿时一梗,心中更加懊恼。
  这,这不是断人家的财路吗?断人财路等同杀人父母,这户部的人下去转一趟,还不得把一大片大小官吏都得罪了!
  偏偏这些话还不能跟古清华说,要不非招得她更加恼火不可,没准还要说,当官不为百姓做主,反而这般多的花花肠子顾忌,既是如此,这个尚书你也别当了!
  刘嘉就不明白,为何一个养在深宫娇贵无比的小公主草根情结竟会如此深厚?
  灵机一动,刘嘉顿时打起了几分精神,拱手陪笑道:“陛下,灾情侵袭之下,平白多了无数无所事事之流民,其中未免多聚众哗事、挑拨奸猾之人,微臣担心到了地方之后人生地不熟的办起事来多有难处,求陛下借调一些羽林军士随行,一者保护银两安全,二来,凭借天威,办起事来也方便些!”他怕古清华不肯答应,忙又异常坚决加了一句:“陛下若是不同意,此事恕臣力不从心……”
  古清华盯着他,心里暗暗鄙视,这老奸巨猾的家伙!
  谁不知羽林军最得她信任倚重?有羽林军随行,户部随行官员大可转移矛盾,明示暗示,或者只要羽林军士往那一站,什么不说旁人也明白了!到时候,地方官员有意见,也不会冲着户部去吧?
  “这倒是!刘卿家想的周全!”古清华含笑点头:“准奏,朕即刻宣旨,命羽林军林统领挑一批人随行,每一处二十人,你看可够了?”
  “已是足够,微臣谢陛下体恤!”刘嘉见目的达到,哪里还有心思讨价还价?何况,只要有羽林军代表古清华,便是只有一人也足够了。
  “既是无事,那便退朝吧!”古清华睨视群臣。
  山呼万岁声中,缓缓起身,下座,摇摇而去。群臣眼见无事,便也各自拂拂衣袖,相互低声扯着或有关或无关工作的闲话慢慢散去。慕弘如盯着古清华离去的方向出了会神,回过头来,冷冷瞟了刘嘉背影一眼。
  不想,议政王出了神龙殿,往外走了不到两射之地,却见刘嘉站在拐角处,见他来了,便陪笑着上来请安。
  议政王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刘嘉有些尴尬,陪笑道:“赈灾一事,不知王爷可有何指教?”
  议政王又是一哼,瞅着他似笑非笑道:“陛下不是已经有旨意了吗?户部的事,已经不属本王管理,刘大人莫要再问,省得惹人闲话叫陛下多心就不好了!”说毕,也不等刘嘉说话,道了声“还有事”,挺胸阔步扬长去了。
  刘嘉气怔,心头不由腾上一股子反感:陛下待臣下都不是如此傲慢,他……
  古清华回到紫宸宫,歇了一会,便命苏姑姑去传苏浚,说是立等。
  苏姑姑料想她有急事,答应一声忙忙而去,不到两刻钟,便已将苏浚带到。
  苏浚笑问道:“陛下可是想好了主意?”
  古清华点点头,道:“朕昨晚和湘琳查阅了资料,单是这国都周围州县,有钱的商人可都不少呐!”
  苏浚微张着嘴,面露不解。
  “远的不说,单是这翟凤城周围八县,禹县李家姚家、大鸿张家、黎仙县赵家、马县苏家、周口林家方家、简县顾家等,虽然不及赫赫有名的四家家族,财力也是不容小觑,身家皆在百万上下甚至不止。”古清华又微微笑着缓缓说道。
  “陛下——这是?”苏浚不禁认真望了古清华两眼,迟疑道:“陛下要让他们捐款?”说着自己也摇了摇头,笑了。古清华没那么傻,朝廷还没穷到需要向低三下四的商贾求救的地步,如此做派,朝廷颜面何存?天家威仪何在?
  “陛下有什么主意,臣夫洗耳恭听。”苏浚不得其解,笑着拱手请教。
  古清华精神一振,扬了扬下巴,道:“这些人有钱无势,受的欺负敲诈恐怕不少,朕是想,许他们买个出身,你觉得他们能出什么价钱?”
  “陛下,这——”苏浚大感意外,想了想,道:“陛下是要许他们子孙入仕?”息国对门第阶级看得极重,商人的地位比下九流高不了多少,不许参加科举入仕为官,不许乘坐八人大轿,不许穿上等的绫罗锦缎,不许建过大的宅院,不许与有功名在身人家结亲——连秀才也不许!此外,衣食住行方面更有诸多林林总总的禁制,一时说也说不清。
  古清华满意的瞧了苏浚一眼,点头笑道:“正是如此,你觉得可行?”说毕,竟有些殷殷期盼似的望着他。要知道,昨天晚上古清华可是费了半天唇舌,又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反复解释,湘琳才勉强接受了的。
  苏浚好看的眉心蹙了蹙,忽的笑道:“陛下的主意臣夫自是赞同,只不过,不知陛下想过没有,如此一来,朝廷的脸面该如何放呢!”
  这跟向四大家族借钱还要不如,那个是暗处,这是明明白白的明处,那些商家脱了贱籍,岂有不欢天喜地四处宣扬的?
  “朕当然不会明着来,那不成了出卖朝廷体面了!自然是从别的地方突破,不过,这并不是朕真正的目的,”古清华眼波流动,意味深长的向他眨了眨眼,眼角眉梢含着浅浅的笑意,光洁小巧的下巴一扬,笑道:“你可有兴趣猜猜看?”
  苏浚难得一见她这狡黠调皮的模样,胸口一热,心跳顿时就漏了两拍,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好好亲一亲,可惜,他只不过是人家的“侧皇夫”,便是借他个豹子胆他也不敢!
  好不容易定下神,想了想,眼睛突的一亮,笑道:“陛下这是为了对付四大家族?”说到底,是为了对付议政王,苏浚没有说出口。
  “说到底,是为了对付议政王!”古清华自己倒说了,扬眉道:“四大家族营建的商业帝国如此庞大,朕不能让他们继续坐大下去了!”他们是开国功臣之后,当初太祖皇帝给的田产林地金银财宝还能少得了?规规矩矩的当个地主不好么?手也伸得太长了点!难不成是不甘心从政治场上退下来,故而想用另一种方式影响朝政?
  好吧,她也承认,太祖皇帝这么做有点飞鸟尽的意思,可是所谓功高震主,古来权臣少有善终,落到抄家灭族地步的亦不在少数,太祖皇帝这么做,未必不是保全了他们。
  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62章 苏侧夫出宫游说
  “你果然聪明,”古清华嫣然一笑,道:“朕要扶持其他商家,好跟四大家族对抗,息国的天下,岂由得他们掌控经济命脉!”何况,他们还跟那姓慕的老头子牵扯不清呢!
  “陛下,打算怎么做?”苏浚算是服她了,竟连这道弯弯肠子都转得过来。难怪她不愿意借助四大家族力量,原来如此。
  古清华赞许的望了他一眼,笑得温柔多情,大大的杏眼水亮亮的,可称得上顾盼多情。苏浚却是没来由感到脊梁骨上一阵发冷,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陛下需要臣夫做什么,臣夫万死不辞。”苏浚扛不住她的目光,慌忙避开眼神,表明决心立场。
  “朕要你出宫,带着朕的金牌令箭去找那些大户,若是他们出得起价钱,朕可以许他们出身。”古清华眸中一黯,盯着他沉默了两秒,苦笑叹道:“苏姑姑和湘琳做不了这种事,林芝萧炎他们太显眼,朕身边没有可以委托的人,只有你。”
  苏浚心底有些沉重和怜悯,对上她的目光,肃然正色道:“陛下放心,臣夫,绝不辱命!”
  古清华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臣夫会找着合适的人,暗示他们主动捐款,到时候,陛下便以此为名给予奖励赏赐,陛下觉得如何?”苏浚问道。
  “朕也是这个主意,”古清华会意一笑,又道:“该如何做,你应该懂吧?”
  “臣夫明白!”苏浚笑应。该怎么做?自然该避过议政王耳目,该谨慎选择目标,该点到即可,该做一份花团锦簇的文章,好教那帮富得流油的商人主动捐款时说得煽情合理叫人拒绝不得一些。
  “不知陛下开价几何?”苏浚突然又问道。
  古清华顿时心头一梗,下意识瞪了他一眼。他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古清华咬了咬唇,竖起三根纤细嫩白如春笋的手指。
  “三万两?”
  古清华摇摇头。
  “三十万两?”苏浚的声线提高了些,不觉暗叫一声“好狠!”
  “不错!”古清华点点头,看苏浚略显吃惊之后无奈微笑的神情,便正色道:“朕不是漫天要价,更不是贪财!商人也有好的有不好的,朕要好好考验考验方能决定是否许诺,若是舍不得这三十万两,显见是个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若是出不起这三十万两,可见是个实力不怎么样的!这两样人,朕岂能与他们合作?”
  “是,臣夫明白了!”苏浚暗叫一声惭愧,由衷道:“陛下的心思,臣夫佩服!事不宜迟,臣夫想,越快出宫越好。”
  古清华点点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他,道:“这里边有从户部抄来的翟凤城周围八县以及附近五百里之内州县富户名单,你拿着看看是否有用。先从附近的动手吧,远处的可先不理会。出宫在外,你的人是否够用,需不需要朕派人帮你?”
  苏浚接过册子,摇摇头,笑道:“陛下若是派人随着臣夫反倒显眼了!陛下其实无需多虑,臣夫到时会多加暗示几句,相信这一阵风从八县刮到下边州县费时不会太久。”
  古清华想了想,也不禁自失一笑。苏浚不是个省油的灯,哪用得着她派人跟随,没准人家还怀疑她监视呢!尽管其实,她也是打了监视的主意的。商贾之间消息最是灵通,又最是谨慎,横竖名额无限,这些人巴不得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呢,法不责众、人多力量大嘛,万一情况有变,大家伙一块讨说法胜算或许比三五个冷冷清清的要更大一些,如此,他们自然会将此消息暗中传递出去给同行,而此消息要怎么跟她古清华牵扯不上关系,就看苏浚的本事了!她相信,这点事难不倒他。
  “明日你便去吧,等会你跟朕演一场戏,朕会罚你禁足。一个月之后,无论事情进展如何,你可跟林芝接头,他会和湘琳招呼,安排你回宫。外头不比宫里,也不比北境是你家地盘,多加小心,保重!”临别在即,古清华虽然兴奋期待,却也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
  苏浚目中眸光闪烁,有些若有所思的意味。半响,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笑容,道:“陛下,您是关心臣夫吗?”
  他半真半假洋溢着火热情愫的眼光看得古清华的心竟是一荡,狼狈的挪开目光,回神向他狠狠一瞪,没好气道:“朕是怕你不慎落入什么人的手中,禁不住酷刑出卖朕!没的连累了朕!”
  仿佛凉水一激,苏浚瞳孔瞬然收缩,黑亮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黯色。尽管知道她这话带着赌气负气故意的成分,可是,听在耳中,划过心上,他仍然觉得,有那么比一点点更多一点点的失落。
  古清华故意装作没看见他受伤失落的表情和眼神,有些懊悔不该这样打击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痕迹太明显,一时喃喃无语。
  苏浚也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立在一旁。
  古清华更觉得尴尬。
  救星终于来了!脚步踏踏,湘琳娇脆的声音透过重帷帐幕传进来:“正皇夫请,陛下正在里边呢!”
  古清华心底一股勇气霎时升腾起来,紧两步来至苏浚身边,伸手去拉他手腕,随即一放,柔柔低声道:“委屈你了!”然后迅速跳开,将搁在一旁几案上两尺左右的宝蓝色缠枝莲纹瓶猛的一拂,在一片清脆的豁琅琅跌得粉碎的声音中,古清华柳眉一竖,脸色一变,冷声娇喝道:“苏侧夫,你老大的胆子!这是侍宠生娇吗?朕说你两句便这样大的气性!”
  苏浚还沉浸在那句温柔的“委屈你了”当中,这突如其来的一变他虽知其意,仍是愣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望了望古清华,忙做出一脸表情,垂首跪下,又委屈又着急又不敢置信又服软道:“臣夫知罪,望陛下恕罪!”
  “还敢多嘴!”古清华不依不饶,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瞪着他嘴里喋喋不已。
  二人一个怒骂一个认罪正闹得欢,邵卿已经听到动静大步跨进来了,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忙上前向古清华施了一礼,道:“陛下休要动气,仔细伤了身子!”边说边扶古清华坐下,递了盏茶给她,瞟了苏浚一眼温言道:“苏侧夫不管做错了什么,臣夫按宫规秉公处理便是,陛下这般动气一则伤身,二则失仪,还是消消气吧!”
  古清华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一瞪苏浚:“正皇夫替你求情,还不快谢过正皇夫!”
  苏浚气得暗自磨牙,脸上的不豫之色比先前更加了几分,不觉向邵卿一瞪眼。方才,他分明看到邵卿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
  “怎么?你还不服气?”古清华顿时又拉下脸来,瞪着他道:“回去禁足一个月,不许踏出兴庆宫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探望!正皇夫,给朕记下了!”
  “是,陛下。”邵卿神情一滞,有些吃惊,随即应道。
  苏浚胸膛一口闷气差点上不来,他不敢抬头生怕闹得不可收拾,垂首低低哼了一声,蓦地起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古清华看到他这样,心里反而更加愧疚。她不禁暗叹:将来有朝一日得尝心愿,大权在握,她一定不计前嫌,好好补偿他。
  盯着苏浚出去的背影胡思乱想半响,古清华方向邵卿一笑,道:“正皇夫坐吧,朕,唉!“
  邵卿默默坐下,见她脸色渐缓,神情却仍是忿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跟她说点什么,闲话几句,约略半盏茶功夫,便起身向古清华告辞。
  古清华这才恍然回神一般,向他笑笑,道:“朕这些日子实在是忙,晚上上你那里用膳,瞧瞧什么有趣的书给朕讲两段吧!”
  邵卿微笑点头,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古清华这才舒了口气,唤来湘琳,二人又一头扎进书房。

☆、第63章 巨商贾踊跃捐赠
  第二天,苏浚悄莫声息的出了宫,暗中游走于都城周边八县巨商富贾之家。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怎么发挥的三寸不烂之舌,古清华原本还担心商人们会持观望态度好一段时间,谁料才过五天,周口的方家和林家、徐家三家家长便至户部衙门,在衙门口呼啦啦全跪下了,徐家家长徐施高高举着一本折子过头,嘴里一边慷慨激昂的表示了原为灾区人民做贡献的拳拳之心。
  衙门口当值的衙役们才刚刚反应过来预备上前赶人,谁料“哗”的一下,也不知谁带领的,一大群百姓围了过来。待听清楚徐施嘴里对灾区百姓表示的慷慨激昂、深表同情之言,衙役们也不禁动容,更不用说围观百姓了。
  当值几人商量了一下,又看他们衣着光鲜,再一打听得知是周口富豪,便也不敢怠慢,慌忙进去禀报刘嘉。
  自打户部官吏们被抽调护送赈灾银两前往灾区,刘嘉提着的一颗心就没放下过,天天都在户部衙门里按时上下班,有时还超长加班。
  一听说周口三大富豪居然哭着喊着要捐款,心头一振,忙亲自迎了出来,将那三人引入前院偏花厅,问前因后果。
  听他们说完,刘嘉自己也不禁有些感动,便问他们打算捐多少,一听说三十五万两,刘嘉大吃一惊,口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道:“你们三家——共捐三十五万两?”
  三人摇头,道是“每家各三十五万两!”
  刘嘉瞪眼张嘴,半响才反应过来,喃喃道:“这,啊,好,好啊!”他原本还以为生意人嘛,不过是仗着钱财搏个好名声,沽名钓誉之辈,谁知,竟然一张口便是三十五万两!
  刘嘉半响才反应过来,兴奋劲一过,突然警惕起来,细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神色一凛,道:“你们,可是有事要求本部?”
  三人笑得坦诚,说得更坦诚,信誓旦旦表示毫无所求,一来同情灾区,二来为自己子孙后代积德,三来为自家老人积寿,同时也隐隐暗暗拐弯抹角表示了祈求减免赋税之意。
  刘嘉这才了然,他更倾向于相信最后一个理由。说起来,朝廷对商人收取的赋税,还真是不低的!
  刘嘉沉吟一会,自得一笑,抬头道:“得,兹事体大,且陛下对赈灾一事十分重视,本官得替你们进宫一趟,且瞧瞧陛下的意思!三位,便在此侯一侯吧!”说毕,万事皆我操心的叹了口气。
  三人听了自然起身恭送,一堆恭维夸奖、道辛苦、多谢等之类的话,然后自然少不了刘尚书“辛苦”一趟的辛苦费。
  刘嘉笑呵呵的与他们寒暄着,一副浑然不觉发生何事的模样,大摇大摆出了衙门,乘轿往皇宫方向去。
  轿帘落下,他迫不及待的从袖中抽出信封,打开一看,整整三千两,立刻美得脸上放光,两眼眯成了缝。三千两啊,够……买很多很多东西了。
  “你说什么?”古清华听他说完大为吃惊,睁大着眼一时怔住了。
  “微臣亦料不到,生意人中竟有如此慷慨之人,此刻他三人还等在户部衙门里,陛下之意——”刘嘉见古清华也大吃一惊,便陪笑着道。
  他却不知,古清华的惊讶跟他认为的惊讶不是一回事。古清华惊的是居然这么快便有人上门来了,她以为那些人起码要观望观望、反复谋划又谋划的。她不禁有几分好奇:苏浚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这么见效!
  “士农工商,商人也是我大息百姓一员,既然有此善心,朕若是拒绝,岂非堵了百姓从善之道?”古清华醒过神来,向他笑道。
  “陛下所言甚是!”刘嘉当然不会放过拍马屁的机会,紧跟着道:“这是陛下教化有方,感化天下,臣敬服不已!”
  古清华微微一笑,没搭理他这话,稍稍沉吟,却道:“户部管的是户籍财税,事务本就繁多,如今又抽调了人手下去赈灾,恐怕爱卿越发忙不过来了!这民间善款就不劳爱卿操心了,还是转交内府管理吧!朕这就下旨,命内府接管此事,你回去后将那三人带到内府便是。”
  “……是,臣遵旨。”刘嘉心里一阵失望加扫兴,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来,领旨缓缓而退。
  “这个苏浚……”古清华望着前方,心里顿生说不出何种的滋味……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战果之辉煌程度远远超出了古清华的预计,前前后后竟有近两百户富商大贾人家前往内府衙门捐款,捐款数额从三十万至六十万都有,地域也是遍及几乎全国州县,苏姑姑和湘琳每天将账目呈报上来,目瞪口呆浑然不敢置信,万万想不到会有如此结果。
  古清华这边一接收银两,那边便命刘嘉拟出计划,做修改之后,将银两源源不断的运往灾区,并且,哪一处受灾州县拨了多少款项,用于何种用途,用的是那些人的捐款,古清华命人撰写了,在翟凤城各个城门口均贴了大字报,明明白白表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态度。
  官方向民间通报支出,这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一时间成为翟凤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讨论得最热烈的话题。众人无不赞叹女帝陛下拳拳爱民之心,甚至还有读书士子写诗作文颂扬女帝。同时,各大捐款商家的善行也得到了民间广泛的肯定,加之这事大得女帝陛下的肯定赞赏,各大商家的地位在众人眼中也有那么点与众不同起来,生意好了不是一点两点,名声更是暴涨在外。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结果,众商家们无不惊喜,暗自盘算:即使最后达不到心愿,这也不是一趟赔本的生意!
  于是捐款来得更加凶猛,但凡有些眼光、且拿得出这笔钱的,无不争先恐后往京城里内府衙门跑!
  议政王开始不屑,后来渐渐不安,也有一种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不对劲,终于在一天早朝时,郑重的提到了此事。
  议政王一脸肃穆,凛凛正义向古清华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正统礼仪大道理,然后道:“商人身份低贱,见利忘义,无商不奸,无利不往,朝廷之事岂容这等人胡乱搅合,陛下此举有损朝廷体面、为君尊严,还请陛下了了此事吧!”
  古清华不禁心头冷笑,啧啧,说得多好听!一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嘴脸!什么朝廷体面、什么为君尊严?当初灾情报来,户部拿不出银子赈灾她急得要上吊的时候他在哪?这会子见她不但轻松过关,连灾后重建的银子都绰绰有余了,他倒跳出来说这种话!
  不过,古清华算了算,还有三天便到她与苏浚约好的一个月期限了,筹的银子已经足够,她也不可能没完没了的继续此事,确是时候该收场了!他这番话,倒是说得甚是时候。
  但古清华不肯立刻就同意议政王的说法,事关面子,说什么也得争上一争的。好比甲乙双方签订合同,甲方拟出的合同,即使没错,作为乙方也要挑点儿错处出来拉扯一番,这才不会叫甲方小瞧了去。
  古清华嘻嘻一笑,半真半假向议政王道:“议政王想是多心了!商人就不是我大息子民、就不是朕的臣民吗?他们有这个能力、有这份善心,朕为何要拒绝?怎么?难不成议政王瞧着朕这些日子财源滚滚眼红了?议政王不要眼红,朕不妨把话放在这里,这笔钱朕一个子也不会收入小金库,将全部用于灾区救济与灾后重建,诸位爱卿可以监督朕做得到做不到!”
  古清华尚未说完,群臣无不莞尔,个别“扑哧”笑出了声,慌忙捂嘴垂头。待听她说到最后,众人都不笑了,有的怔,有的惊,有的服,有的佩,脸色忽然就严肃了许多。
  “陛下——”只有议政王,仍是气得脸涨得通红。
  “罢了!”古清华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朕同你开个玩笑而已,议政王自然不是这等人!”
  “朝堂之上,还请陛下休要开此等玩笑,臣,当不起!”议政王气呼呼板着脸,眼中蓦地闪过几缕阴翳。
  古清华笑了笑,偏着头故作姿态想了想,下巴一扬,挑眉道:“这事便依了议政王吧!朕这就下旨,就说赈灾银两已经足够,再收的话未免显得朝廷别有用心,所以,请他们下次赶早,如何?”
  听她说到最后又不正经起来,议政王顿时又是一阵气结,向上瞪了一眼刚刚张嘴欲驳,转念一想,何必!她越是这般没正行岂非自毁形象?他何必提醒她?哼!
  “如此甚好!就依陛下此意吧!”议政王仍是冷冰冰的回道。
  旨意一下,刚刚赶到都城的商家们无不扫兴,纷纷央人走门道,不料内府竟是水泼不进,后辗转打听得这是议政王的主意,不禁对他大起反感,无可奈何之下怏怏离去。
  皇宫里,古清华已经命湘琳好生主意着与林芝等及时沟通,看看苏浚什么时候回来。湘琳很冷淡的答应了。
  孰料,最后一天已经过了中午,仍旧没有苏浚的消息。
  古清华的心里突然没着没落起来,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担心苏浚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第64章 喜复惊女帝起疑
  一整个下午,古清华心神不宁,什么事也静不下心来做,脑子里翻来覆去尽是苏浚。越想越心烦意乱,眼光就不曾离开过紫宸宫大门,那副时不时叹气的模样失魂落魄不已。
  她突然想到,万一苏浚真的出了意外,她该怎么办?万一,万一他——死了呢?
  古清华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心“突突”剧跳,下意识抬手抚着胸口,脸色“唰”的白了几分。心底那份沉沉闷闷的感觉酸酸涩涩,苦苦楚楚,说也说不出。
  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古清华忽然就觉得有些茫然,有些伤感。他死了,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从来不知,自己竟是这般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好好的活着。
  她心神不宁的模样令苏姑姑好生不忍,斟茶递与她时柔声低劝道:“陛下放心,苏侧夫不会有事的。现在大白天的,苏侧夫回来岂不是太惹人注意?没准晚上他便回来了!”
  古清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心头稍安,却又喃喃道:“可是,他此时便是不回来也该递个消息来了,也省得朕——”突然意识到这话太过于亲近暧昧令人多想,便生生刹住了口,低头吃茶遮掩过去。
  “苏侧夫那么聪明,一定会回来的。”苏姑姑装作没听到那句话没意识到她的尴尬,依然柔声劝道。嘴角眼底,却泛出了欣慰而欢喜的笑容。樊太子注定已经是个不可望不可及的梦,陛下能够早日走出其中阴影,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她自当代她欢喜!
  “希望如你所言。”古清华低声道。
  不料,夜幕四合,天色渐黑,斜斜的浅月挂于枝头,整个皇宫里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仍是半点异常也没有。湘琳奉命在角门旁边一处起事房闲坐等候,亦是半点消息也无。
  古清华越来越不安,心一点一点的被恐惧占据,是真有点坐不住了。
  “夜风,”古清华突然低喝一声。
  一个身着玄色贴身长袍的修长身影悄无声息闪现在她身后,漠然道:“陛下有何吩咐?”
  古清华转身,向他一字一字道:“朕命你即刻出宫,打探打探是否有苏侧夫的踪迹。”夜风武功高强,心性机警,且又不引人注目,无疑是做这事的最佳人选。
  谁知,夜风连动也不动,一双黑湛湛琉璃似的眸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渐渐的,眸中光芒闪烁如波,似讥非讥,嘴角也勾起一抹似有似无嘲讽的笑,薄唇轻启,淡淡道:“卑职的职责是保护陛下安全,不是寻人,陛下找错人了。”
  古清华狠狠瞪他一眼,冲他冷冷道:“朕在紫宸宫里很安全,用不着你保护!”
  “那么卑职先行告退。”夜风说着便欲转身。
  “站住!”古清华大怒,三步两步走到夜风面前,盯着他冷冷道:“樊太子就是教你用这种态度对待朕的吗?”
  古清华已经不记得这是夜风多少次顶撞她了。总之这个人就是很奇怪,没错,他确实非常尽职尽责保护她的安全,可是,她敢打赌,他绝对是将她当做一件物品在保护,哪怕她是一块砖头或者一根木头,他也是这种态度。
  他不怕她,也不恭敬,语气永远是那么淡漠,仿佛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与她古清华完全没有关系。
  “陛下还记得樊太子?卑职还以为陛下忘了呢!”夜风夸张的挑了挑英气的浓眉,用夸张的语气说着。
  古清华张嘴欲驳,猛然意识到什么刹住了几欲出口的话,她盯着夜风,板着脸哼了一声,一字一字道:“不要自作聪明,有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罢了,你退下吧!”
  古清华不由得自己笑自己傻,夜风是樊其英派来的人,樊其英跟古清华是什么关系?她居然让夜风去找苏浚,难怪人家不乐意!
  夜风眸中骤然一亮瞧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身形一闪复又不见。
  古清华只得按捺着性子在书房中默默等候,已过三更,原本便单薄的月色更见浅如不见,古清华暗叹一声。或许,他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古清华如是想。
  却在此时,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脚步声,仿佛生怕扰了她清净似的,一声,又一声,落地慎而轻浅,若不是殿内太静,而她的心又太专注于倾听外边的动静,根本不可能听到这么清浅的脚步声。
  “什么人!”古清华猛然转身,却在看清来人后怔住,鼻中一酸,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奔上前,手抬起却又生生止在半空,眨眨湿润润的眼,脸上漾出大大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颤声道:“苏浚,你——”
  苏浚青衫落拓,笑得温润,毫不犹豫紧紧握住她滞在半空的手,眸子亮晶晶的散发着别后重逢的喜悦,笑道:“陛下,幸不辱命!”
  “谢谢你!辛苦,你了!”古清华胸腔中洋溢着满满的欢喜,仿佛渐渐漾开的湖中涟漪,满的要装不下!
  “不辛苦,让陛下担心了吧?”苏浚将她温软的手轻轻一捏,目光转过她的身形面容,一颗心顿时柔情万千,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突然之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熟悉的男子气息窜入鼻端,她身子一僵,继而一软,心神亦忍不住一荡。靠在他胸前,纤腰为他紧紧抱着,他温热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衫发散出来,将她包围,感觉到他的下颔轻轻磨蹭在她头顶发间,古清华心底突然便漾出了一股温情,身心暖融融的,让她一动也不想动,任他作为。
  苏浚似是受到了鼓励,握在她腰间的手掌轻轻抚摸,呼吸也粗了几分,他俯下身,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所过之处,一片滚烫。苏浚忍不住轻轻勾起她的下颔,俯身在那晕红如霞似火的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陛下这些日子怎么过的,瘦了好些呢!”
  他湿热温软的唇轻轻划过脸颊,从未有过的湿软触感令古清华身子情不自禁轻颤了颤,心跳顿时漏了两拍,猛然一惊,有些慌乱的欲挣开他,却被他霸道固执的不松手。古清华竟起了几分怯意停止了挣扎,有些慌乱抬起头,勉强笑道:“你、你何时回来的?怎么这么晚才进宫?”
  苏浚温柔的目光流连在她的娇艳湿润的唇上,蜻蜓点水掠过一吻,低笑道:“今日凌晨进城,生怕被人瞧见徒生意外便没有立刻回宫,陛下——一直在等我吗?”
  古清华脸上一热,避开他炽烈含情的目光,身子有些轻飘飘的熏人欲醉,正欲说话,身子徒然一僵,眸光一沉,语气也冷了两分,依然带着温柔的腔调,道:“当真一大早便进城了?”
  “是,臣夫骗陛下做什么!”苏浚没有看见她的脸色,依然温柔的笑着道。
  “是么?”古清华突然冷笑,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退后两步,左手缓缓抬起,指间夹着一片橙黄的小树叶子,偏着头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苏侧夫进了城一天,竟不曾沐浴更衣么?”
  苏浚一呆,瞠目结舌。一路风尘往回赶,换了外头风尘仆仆的外袍、鞋子,重新梳了头发,不料,百密一疏。
  “你若是不想说便算了!”古清华目中一片清冷,盯着他冷冰冰道:“无论如何,你帮了朕一个大忙,不管你做过什么、为何要骗朕,朕统统不追究,咱们两不相欠了!下次,可别叫朕再抓着,不然,哼——夜已深,苏侧夫赶了一整天路想必也累了,回去吧!”古清华转过身,再也不瞧他一眼。
  苏浚眼中一黯,手握成拳垂在身侧抑制不住的抖了抖。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荡翻腾,无声一叹,半响轻轻道:“陛下,我苏浚,永远都不会加害陛下,更不会背叛陛下!”等了片刻,见古清华毫无反应,无奈苦笑,转身缓缓退了出去。
  古清华下意识转身,咬着唇盯着他方才站着的位置,恼上心来,一掌拍在身旁几案上,无力的挫败感深深袭来,她突然觉得人生是如此这般无力而灰暗,要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为何,这般难!
  一宿无眠,直到东方发白才勉勉强强睡了过去,刚刚睡着,耳畔却听得湘琳在叫她起床了。
  古清华睁开眼,湘琳道:“陛下,上朝快迟了!”语气中带着她懂的谴责——她是怪她昨晚等苏浚等了半宿。
  古清华垂下眼皮直接忽略掉她的目光,一边起身下床由着小宫女服侍一边道:“那就快些吧!”
  好不容易下了朝,回到紫宸宫不一会,苏姑姑却来报:正皇夫与苏侧夫求见。
  一听苏浚来了,古清华脸色便不自然一变,蹙蹙眉,向苏姑姑道:“正皇夫好好的怎么带着苏侧夫来啦?”这个时候,她是半点儿也不想见他,而且,她不禁暗自冷笑:他居然还恬不知耻敢来见她!
  “陛下忘了?苏侧夫禁足期满,理应来与陛下谢恩的。”苏姑姑陪笑道,心中也是狐疑纳闷不已:明明昨日陛下那么担心苏侧夫的安危,怎么突然之间又变了一副神情?苏姑姑不禁头疼,在感情上,陛下和先帝还真是——
  “让他们进来吧!”古清华无奈。
  进来彼此见过,古清华始终不曾正眼瞧苏浚,只与邵卿说话,苏浚亦不做声,默默坐在一旁。邵卿不由得也有些奇怪:陛下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气性?竟还在生苏浚的气?
  瞧瞧睨见古清华脸色不豫,邵卿便起身告辞,苏浚也随着起身,顺手从怀中抽出一卷信笺,双手呈上,道:“臣夫有罪,不敢奢望陛下原谅,请罪之辞,但愿陛下过目,以消心头之气。”
  古清华瞟了苏姑姑一眼,苏姑姑上前接过。
  苏浚见她毫无挽留的意思,眼底一沉,与邵卿一道退了出去。

☆、第65章 消带打尚书投诚(上)
  苏浚与邵卿刚刚出了宫门走了一射之地,紫宸宫小太监便在后扬声,追上了他们,气喘吁吁给二人请安,随即向苏浚陪笑道:“苏侧夫,陛下有几句话要问苏侧夫,请苏侧夫随奴才来!”
  苏浚望了邵卿一眼,邵卿笑了笑,道:“陛下有召,苏侧夫快去吧!”
  苏浚一笑点头,随着小太监原路返回。
  小太监十分态度十分殷勤友好,对苏浚那是佩服到了十足十:才刚刚被禁足放出来呢,陛下竟还是这般宠他!啧啧,苏侧夫真是不俗!
  来到紫宸宫,湘琳面无表情将他直接领到了古清华日常消遣小憩的东偏殿隔间。此时,古清华正斜斜靠倚在芙蓉榻上,一手搭在靠背,一手捏着他的信笺。
  苏浚嘴角泛起一抹隐隐笑意,上前,站定,微微垂首,施礼道:“陛下。”
  古清华抬起清如水亦静如水一双眸子,凝了他半响,眼光轻轻挪开,望向靠着西壁的博古架,低声道:“昨夜——为何不同朕解释?”
  苏浚沉默片刻方开口,道:“昨夜陛下盛怒,臣夫说什么陛下又怎么肯听?纵是听了,又如何肯信?”
  “你以为现在朕便信你了吗?”古清华冷笑,双眸蓦地一亮,盯着他道:“昨夜不解释怕是无可解释吧?凭苏侧夫的本事,一晚上的功夫足够编个滴水不漏的理由借口糊弄朕了!”
  苏浚一呆,没料到她说话如此不给人留面子,心底忍不住有些发闷,转而一想到底是自己撒谎在前,又如何怨得她?
  苏浚暗暗调了气息,缓缓道:“陛下但问无妨,倘若觉察臣夫半点撒谎,臣夫任凭陛下责罚便是。陛下冰雪聪明,当不会辨不出真话假话吧?”
  古清华顿时气结,捏着那信笺的手指节一紧,脸上忽而一笑,道:“不错,若是敢错一个字,不管你先前多大功劳,欺君之罪——朕,不轻饶!说说看吧,你都探到了些什么!”古清华说毕扬了扬眉。
  “是,陛下。”苏浚应声,将酝酿于心已久的一番话缓缓说来,他说的是古清华大开商贾捐赠之门后,四大家族的种种不满之表现行动,而他,正是为了打探这些事方才回来的迟了!
  古清华听毕不禁心里有气,哼了一声道:“那四大家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朕又没说不许他们捐赠,他们自己舍不得银子,怪谁?”
  苏浚不禁微笑,道:“他们也许不是舍不得银子。”
  他们如果私下与议政王或者青霜公主交好,当然不会拂了人家的意而转头巴结古清华。议政王恨自己古清华清楚,但是青霜公主——古清华心里有些微的怔忪,不过,眼下不是探奇猎险的时候,这些疑团不一定非要此刻解开不可。反正,古青霜虽然一直沉默,但是也没做出什么危害她的事。这,就够了!
  古清华明白他言外之意,秀眉微蹙,半响道:“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苏浚摇了摇头,道:“除了南阳卢氏,其余三家态度甚是明了,臣夫虽然暂时打探不到什么,但是很难说近期内他们会不会有何动作,陛下可要早早做好准备。”
  “那是自然!”古清华随意点点头,似是不甚在意,抬眼道:“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你不用再管。朕的承诺,是不是也该是时候兑现了?”
  苏浚仍有些许的迟疑,道:“前前后后二百多户商家,陛下真要——真要许了他们出身吗?”
  “怎么?”古清华似笑非笑:“难不成要朕食言?朕还有退路吗!”
  苏浚默然。当初,他也没料到商人们捐款竟会如此踊跃争先恐后,也许,真是平日里被官府欺负得狠了!近三百户商业巨贾,财力之雄厚令人不敢想象,如果古清华食言,这些人铤而走险,谁也不知会闹出什么新闻!
  “陛下,”苏浚想了想,抬眼道:“此事,陛下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个,分担责任的人!
  “为什么?”古清华眼睛却是一亮。
  苏浚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却道:“户部尚书刘嘉,陛下可将此人收为己用。刘嘉是管理天下赋税财政户籍的,此事若有他支持,陛下便赢了一大半。”
  “那么剩下一小半呢?”古清华问。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剩下一小半,就看陛下怎么周旋坚持了。”苏浚道。
  古清华复杂的瞟了苏浚一眼:他远远比她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刘嘉此人性子圆滑世故,说白了就是懦弱胆小,哪边强他便靠向哪边,何况,他如今真正在陛下手下办差,陛下要收服他,应该不难。”苏浚又道。
  “你说的不错,朕这就传刘嘉觐见!”古清华缓缓点头,不等苏浚出言,扬声便唤刘忠明,吩咐了旨意。
  苏浚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陛下何必如此心急!陛下,可想好了要怎么同他说吗?”他才刚刚提出建议,她那厢就吩咐传人了,这也太——
  “怎么说?”古清华望他一眼,下颔一扬,斩钉截铁、干干脆脆道:“当然是明明白白同他直说!哼,刘嘉这个人是个八面玲珑四面光的琉璃蛋,若是不逼他、不一个字一个字跟他摆得清清楚楚,他有本事同你含糊到底。等会他来了,你且到屏风后听一听,看朕怎么收拾他!”
  “是,臣夫等着瞻仰陛下雄风!”苏浚不由“扑哧”一笑。
  古清华自己也忍不住掩口“咯咯”笑了两声,一想才刚刚跟苏浚闹过别扭,不能这么快给他好脸色,便又收了笑,抬手要茶喝。
  一时刘嘉来到,古清华至正殿接见,苏浚依言躲在殿后屏风,暗暗听着。
  刘嘉有些纳闷,不懂古清华为何召见,来的路上已经细细想了一路也想不出来这些日子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又惹毛了她。
  越是想不出来,刘嘉心里越是害怕。见了君上,慌忙跪下俯首,恭恭敬敬道:“臣户部尚书刘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意外的,那一声“爱卿平身”没有如期响起。刘嘉心里“咯噔”一下,伏在地上的身子颤了颤,双手撑地,一阵一阵的凉意由地砖侵入掌心,传遍体内,令他竟觉浑身如置冰窖。
  “朕比议政王,如何?”古清华冷不丁问。
  “啊?”刘嘉脑子里“嗡”的一下,没古清华这没头没脑的话轰炸得晕头转向,下意识抬起头,微张着嘴,向上望着,眼神既惶恐,又迷茫。
  “朕问你话,朕比议政王,究竟如何?”古清华冷冷开口,板着的俏脸面无表情。
  刘嘉汗流浃背,只觉口干舌燥、两眼昏花、头晕目眩、气息不宁、脑子混乱。
  这、这叫什么事!
  “臣、臣——不、不敢妄议君上!”刘嘉舔了舔焦干的唇舌,涩然应道。这种议论,他岂敢乱说?他跟别人一样,也只有一颗脑袋啊!
  古清华却低笑起来,道:“这是君前奏对,怎谈得上是妄议君上?你若不说,便是欺君罔上!”

☆、第66章 消带打尚书投诚(下)
  古清华却低笑起来,道:“这是君前奏对,怎谈得上是妄议君上?你若不说,便是欺君罔上!”
  “陛下!陛下!臣——”刘嘉哭丧着脸,心“突”一下差点涌出嗓子眼,惶惶然不知所措。
  古清华不禁有些火大,这个人还真是不把他逼到死角他就敢跟你死扛到底!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古清华也不等他答复,看门见山道:“朕同议政王势如水火不能相容,此事众人皆知,你刘嘉也不可能不知道,对吗?”
  刘嘉身子不可抑制发起抖来,无措的抬眼碰及古清华那凌厉而不容回避的目光,慌忙点头,艰难吐出一个“是”字。
  古清华唇角扯起一丝笑,朱唇轻启,继续冷冷道:“你现今在户部办差,户部已是由朕控制,你说说,朕是好好栽培你、重用你好,还是这就毁了你,省得给议政王留下一份力量好?”
  “陛下!”刘嘉惶然惊叫,身子一软,顿时瘫倒在地,好不容易强撑着勉强跪好,颤声道:“陛下,陛下恕罪!微臣,微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古清华久久盯着他,故作不解,道:“你这话——是何意?是投靠朕、跟议政王决裂吗?”
  刘嘉瞳孔一收缩,本能的迟疑了一下。毕竟,他身为户部尚书,为古清华办事不假,但要他说出与议政王决裂这样毫无退路、表决心的话,一时之间,他还真说不出口。
  “说!”古清华沉声低喝,柳眉一竖,杏目圆睁,冷声道:“不是说对朕绝无二心吗?朕最痛恨口是心非之人,莫不是方才的话是假的?”
  “臣不敢!”刘嘉咬咬牙,瞧这阵势,今日这一劫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把心一横,若不表忠心此刻就要死,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答应下来,才有回旋的余地!
  思念至此,刘嘉再无犹豫,挪了挪身子,俯首磕头道:“臣愿意效忠陛下,绝无二心,誓死与议政王决裂!”
  “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古清华满意的点点头,一挥大袖,淡淡道:“刘爱卿起来吧,湘琳,看座。”
  “臣,臣谢陛下恩典!”刘嘉悄悄抹了一脑门子的汗,骨酥筋软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由湘琳引着坐到一旁小椅子上。
  “口说无凭。”不等他多喘几口气,古清华一使眼色,湘琳已经将呈在托盘里的笔墨纸砚捧了上来,轻轻搁置在他身侧。
  “朕要刘爱卿你写效忠书,你写是不写?”古清华淡淡问。
  刘嘉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她问他写是不写,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一样,实际上,他如何又自主选择的机会!
  “微臣遵旨!”刘嘉好好舒了几口气,这才宁了心神,颤颤巍巍轻轻撩着袖子,提起毛笔,颤颤抖抖一字字落笔。落一笔,心便多凉一分,这效忠书一写下去,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孰料,古清华瞧了这他怀着无限哀悼写出来的效忠书完全不为所动,顺手就撕了,甚是干脆吩咐道:“爱卿写得太委婉了,不合朕意,重写一份!”
  刘嘉嘴里发苦,抬头向上吃力道:“陛下,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古清华想了想,笑道:“朕读书不多,不如爱卿才思敏捷,恩,朕说个大概,爱卿按着朕的意思写便是了!就写,就写议政王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天下人人可得而诛之,爱卿你势必与此贱人周旋斗争到底,誓死捍卫古氏一脉!就这样吧!”
  “……是,陛下……”刘嘉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到了千年冰潭中,麻木了,反而觉不到什么感觉,只是机械的回答着,垂头笔走如飞,老老实实按照古清华的意思来写。
  如此,单凭这一纸效忠书,即便他将来想“回头”,议政王也绝对饶不了他!
  “这就对了!”古清华满意的收起这效忠书,复而低叹,温言向刘嘉道:“爱卿休要怨朕,朕很难!朕看得出来爱卿本性善良,朕想重用爱卿,倚信爱卿,可是,朕又害怕为人暗算,是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爱卿,可能体谅朕的难处?”
  古清华说的殷殷切切,刘嘉也不禁有几分动容,精神略振了一振,低声道:“臣不敢怨陛下,亦能体谅陛下难处。”
  “你放心,朕绝不会害你!”古清华叹了口气,又道:“这锦绣江山乃我古氏先祖一刀一枪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朕纵然不才,亦不愿做那不孝子孙,刘爱卿你既为我息国子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真甘心留下身后千古骂名不成?朕逼你下决心,也是为了你好!莫要忘了,朕,才是天子,是江山之主!”
  刘嘉心头一凛,额上不禁冷汗涔涔。心头怔怔,下意识抬头,不错,眼前这位,才是正统天子,自古以来,把握朝政妄图谋权取代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即使侥幸成功,也要落个千秋万代的骂名!而眼前这位,手段雷霆,并非等闲之辈,真要跟议政王斗上一斗,未必就会输了!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何况他已经没得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陛下一言惊醒梦中人,于臣恰如醍醐灌顶!陛下,从今以后,臣对陛下誓死效忠,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当遭天谴!”刘嘉说着,复又起身,撩袍郑重一跪,眸中所显示,是从所未见的毅然决然。
  “刘爱卿快请起!”古清华站起身,抬了抬手,欣慰道:“有爱卿这番话,朕,便放心了!不过,此事你我君臣放在心里、心知肚明就好,面上仍如从前一样便可。”古清华又吩咐道。
  屏风后的苏浚眸光闪烁,不禁暗叹:陛下这一番连消带打,来势迅猛如疾风骤雨,别说刘嘉,又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刘嘉心领神会,躬身垂首道:“是,微臣遵旨。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刘嘉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岂能连这点子眼色劲都没有?古清华这一番敲打显然只是一个铺垫,一个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的铺垫。想到这个铺垫如此要命,刘嘉心里仍然有些打突,生怕古清华一开口便扔给自己一个天大的难题!

☆、第67章 论善恶舌战群臣
  想到这个铺垫如此要命,刘嘉心里仍然有些打突,生怕古清华一开口便扔给自己一个天大的难题!
  古清华微笑示意他重新落座,又示意湘琳奉上香茗,待得双方都缓了一缓,将刚才的气氛调整了过来,这才点点头,微笑道:“不错,朕找你来,自然是有要事商量。”
  “微臣但凭陛下吩咐!”刘嘉慌忙表态。
  古清华稍稍沉吟,方道:“这段日子闹得极热闹的富商捐款一事,相信不必朕一一道来吧?”
  刘嘉眉棱骨霍然一跳,道:“是,此事天下人人皆知,且又与户部所负责赈灾一事大有关联,臣自然也清楚。”
  古清华眉间不易察觉蹙了蹙:一时半会到底难以改变,说话还是这么圆滑婉转。
  古清华没在他的表达方式上做过多纠缠,直接就道:“实不相瞒,此事乃朕授意为之!”望了一眼刘嘉预料中的吃惊表情,古清华顿了顿,继续道:“其中过程如何你不必知道!如今,却是朕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这捐了银子的近三百户商家,朕要许他们一个出身,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准许他们子孙入仕,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这——”刘嘉吃了一惊,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就说,那些商人怎么一个个银子多得烫手似的,那么疯狂的往内府衙门送,好像送的是树叶子而不是银子!原来,如此!
  刘嘉悄悄瞟了古清华一眼,也不禁佩服她的大胆。商人地位低贱,素来为读书人所鄙视,而陛下居然要如此不顾仪常提拔他们简直就是——荒唐!要说打心眼里,刘嘉是一万个不赞同此事的,只是如今,这反对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陛下——想让微臣怎么做?”刘嘉只能这么问。
  “你别不情愿!”古清华看他苦着脸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朕这么做自有道理,往后你便明白了!朕明日会在早朝时提出嘉奖捐款商人的意思,到时候,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刘嘉默然片刻,点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定会站在陛下这边,支持陛下。”
  古清华点点头,道:“你是户部尚书,商人们此举与你大有关联,所以,你的意见十分重要,只要你赞同,朕相信朝中大臣们便有一大半心底是无法反对的。此事你发言理所应当,旁人疑不到什么!”
  “陛下英明!”刘嘉应声。
  说毕,君臣二人又商量了一阵,刘嘉便拜辞而去,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日这一篇锦绣文章该怎么做了。
  次日上朝,古清华举着手里的折子晃了晃,眼光向下一睨,舒了口气颇为轻松的微笑道:“这赈灾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这些日子,朕和诸卿可都累坏了!”
  朝臣们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都道陛下辛苦了、陛下英明如何如何的拍马屁,又说灾区百姓有福气等等诸如此类。
  古清华但只微笑,神情甚是满意自得,一副很享受被拍马屁的感觉。眼看大家说的差不多了,她这才一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笑道:“此次灾情甚大,来势凶猛,也亏了君臣百姓上下合力,方能安然度过此难,可见我大息国上下一心,实乃盛世之风,诸位觉得呢?”
  诸臣谁敢说不是?纷纷称是。
  古清华缓缓点头,便接着道:“有功的该赏,有过的该罚,惩恶扬善,方是引民向善长久之法。朕以为,户部尚书及户部各层官吏、劳心劳力的灾区州县地方官员、参与出力的羽林军军士、内府相关人员,以及,捐赠款项的大臣们和民间富商,都该赏,爱卿们以为如何?”
  众人原本听得十分高兴,她话未说完,下边已是一片嗡嗡嗡的低议,文臣武将无不点头称是。不料,最后一句话音未收,偌大的殿堂鸦雀无声,静可闻落针之音。诸人都愣住了,睁着眼诧异的望着她,一副浑然不敢置信的表情。
  议政王脸色一片沉寂,不动声色瞟了户部尚书刘嘉一眼,见他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心中稍安,迅速与同党交换了眼色,且等着古清华的下文。
  议政王使了个眼色,礼部尚书于何时便出列拱手向上抗议道:“陛下,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有功该赏,怎么不妥?”古清华淡淡道。
  于何时一愣,忙道:“微臣是说,那些商人——本是沽名钓誉、唯利是图之人,此次捐款摆明了是存着私心的!现有对证,远处州县如何臣不甚明了不敢妄言,但这都城及周边县市,那些捐了款的商人接着这次大大出了风头,打响声音,获利只怕远远多于捐献,由此可见,这些刁民本就居心不良、目的不纯!有道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陛下若下旨褒奖他们,这,这岂不是违背了陛下惩恶扬善之本心?”
  “说的有道理!”古清华冷冷一笑,身子略略向前倾了倾,一双杏目一眨不眨盯着于何时,哼了一声,道:“朕却以为,善便是善,恶便是恶,行了善就该赏,做了恶就该罚!哼,商人重利!商人不重利如何养活一家老小?只要堂堂正正,不行欺诈勒索、囤货牟利之行,便是守法奉公的好商人,是朕的好子民!爱卿许是忘了,若无商人互通往来,爱卿穿的绫罗绸缎、用的笔墨纸砚、家中姬妾们涂抹哼的胭脂水粉从何而来?若无商人,哼,国家税收大减,爱卿的俸禄又从何而来!刘嘉,你说说,每年税收天下商贾缴了多少?”
  刘嘉有些尴尬,下意识先瞟了议政王一眼,恰好与议政王毫无表情的眸子对上,他心头一跳,眼光慌忙别开,颤抖抖出列,陪笑道:“这个,陛下,占了,占了多少臣一时半会也记不得了!臣回去就给陛下算出来——”
  “我说刘嘉,占了多少成你总该心里有个数吧?别说不知道!”古清华突然严厉起来,瞪着他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这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五成以上!”刘嘉慌忙答道:“大概,大概六七成——”
  “你听见了!”古清华盯着于何时,又道:“商人与国实不可少!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可是朕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能做什么?偌大一个户部,连赈灾银子都拿不出来,满朝文武,竟推脱的推脱、撇清的撇清、不吭气的不吭气,竟无一人拿得出法子替君分忧。若不是这些商人,你们是要朕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流离失所饥渴而亡,还是等着地方发生起义暴乱瞅准时机好投奔响应啊?”
  “臣不敢!”于何时哪当得起这么重的话,吓得脸色发白,脚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在殿上,俯首不语。
  议政王见状,也缓缓跪了下去,诸臣见了,也都纷纷跪下,议政王仰头抱拳,向上痛心疾首道:“这都是老臣的错!老臣身为议政王,不能替君分忧,使陛下陷入两难之地,臣有罪!请陛下责罚。陛下怎生责罚臣臣都无怨,但求陛下收回成命,休要伤了朝廷的体面!自古以来,岂有朝廷下旨褒奖那等铜臭俗人的?倘若传了出去,是要叫友邦四邻笑话的!恳请陛下听臣一言!”
  古清华微微一笑,半眯着眼睨着他,道:“若是朕不答应呢?不过,议政王你是元老,朕也不想跟你争执,不如,朕就将此事昭告天下,让天下人评判是非曲直,或者,让灾区百姓评判是非曲直,如何?”
  刘嘉及其他几个与议政王不甚亲近之人忍不住咬牙忍笑,议政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暗骂狐狸精!这不等于还是褒奖了?何况,灾区那些没见识的粗民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他们懂得什么?哼,受了嗟来之食还感恩戴德,德性!
  跪在于何时对面的刑部尚书廖钟使了个眼色,于何时如梦初醒,向前爬了两步,启奏道:“陛下,这,这更不合礼数!朝廷大事,岂有小民随意议论的道理!”
  古清华在心里好好的“呸”了一声,但这个时代却是如此,她也懒得说什么惊世骇俗的新时代观念,只是“哈”的一声,道:“那么,爱卿以为此事如何是好呢?”
  吏部尚书刘承钟想了想,道:“陛下,臣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68章 排众议嘉奖商贾
  古清华微微蹙眉:“讲!”这些人就是麻烦,明明就是要说,偏又要先问一句废话!
  “不如,褒奖商贾之令以户部名义发出,毕竟,赈灾之事与户部大相关联,这样也算说得过去!如此,亦成全了陛下和朝廷的体面。”吏部尚书如是建议。
  下边又开始响起嗡嗡嗡的交头接耳声,一大片人不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就连刘嘉都愣住了,没想到会有人出了这么个主意。不过他觉得,这个主意倒也不坏,起码会让古清华和议政王暂时飙不起来,而他们也可以避免了殃及池鱼的命运。
  “如此……倒还罢了!”于何时带着几分犹豫之色首先表态,神情之间颇为痛惜,也不知他在痛惜个什么!
  议政王哼了一声,也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不行!”
  独独古清华无比坚决说:“不行!”
  古清华当初的承诺是天子褒奖,许以良家出身,户部尚书褒奖比之低了不是一级两级了。虽然说,即使如此,那些商人纵有小小不满也会忍下来,毕竟,好歹也不是肉包子打狗不是?但是对于古清华来说,这是个信誉问题、是身为天子金口御言断不更改的问题,她要将这批人收为己用,那么首先就要他们心服,如果一开始就是这种打折的兑现承诺,试问她将来要别人怎么相信她?怎么死心塌地的追随她?
  这件事越难,而她最终办到了,他们才会越敬服她,越死心塌地臣服于她,才会感激她、对她有信心。
  “陛下,此乃两全其美——”于何时惊讶的脱口而出,这对他来说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好不好?她、她、她居然还不知足!
  “什么两全其美!”古清华怒斥打断他,滔滔不绝道:“第一,商人捐款全部由内府经手,最后经朕批准分配划拨地方,跟户部一点关系没有;第二,这些日子以来,张贴在城门、下发受灾州县的捐赠银两商户名单和花费明细皆加盖玉玺由朕亲发,突然之间改成户部,一来这不合理,二来,天下百姓会怎么想?你们是想陷朕于不信不义吗?朕是天子,岂肯做这等小人之行!”
  古清华说得振振有词,议政王、刑部尚书等几个迅速交换了眼神,神情之间不禁都有些似明非明,他们隐隐感到,这件事,古清华是一步一步早已算计好了的……
  于何时一时语塞,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陷君于不义,这顶帽子也很大,能把他和他全家压得尸骨无存。虽然古清华的说法有那么点强词夺理,但臣不议君过,他心里生气,但也只好闭嘴默默忍受,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诸爱卿倘若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古清华睨了一眼诸臣,目光扫过刘嘉、于何时,道:“刘爱卿和于爱卿等会到紫宸宫一趟,咱们商量商量各色人等怎么个赏法,退朝!”
  说毕,也不管下边还跪着一大片,起身扬首挺胸大步转入后殿,退了出去,群臣倒是省了重新跪下的过程,直接俯首道:“臣等恭送万岁,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古清华走得不见踪影,议政王这才猛然想起,忍不住懊悔恨恨瞪了她离去的方向一眼:他应该问她清楚,到底要怎么个褒奖法那些贱民?
  刑部尚书廖钟了然他的神情,快步来至他身边,将他掺了起来,低声道:“由着她爱怎么褒奖怎么褒奖便是!闹得众人离心,有何不好!”
  议政王却是心事重重一般,胡乱点点头“嗯”了一声,颇有些神思不宁。
  紫宸宫议事时,刘嘉早已向古清华投了诚,于何时孤掌难鸣,古清华明逼,刘嘉暗劝,弄得于何时一个头两个大,节节败退,心力交瘁,越商量脑子里越是混混沌沌乱成一团,最后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的,古清华说什么,他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赏与各官员朝臣的无疑升官、加俸禄、赏赐古董玩器绫罗绸缎等物,无甚特别,对商人们的赏赐,则全国哗然,尤其在朝臣子、儒林老学究们,痛心疾首差点要吐血!
  赶上了的商人们则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率领全家上下向着都城方向三拜九叩谢恩之后,喜笑颜开,喜极而泣,大摆筵席、闹狮子舞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比过年还要热闹!手脚慢没赶上的则失望懊悔得差点要吐血撞墙,但很快就振作起来,纷纷将经商目光投向都城和周边八县,争相盘店铺开分店建立革命根据地,祈望将来再有机会时不会再错过,一时间,都城及周边地价大涨。
  儒林学士们义愤填膺,痛心疾首大呼世风日下、纲常不再,纷纷构思,预备好好的挑灯做几篇锦绣文章抨击此事,古清华却快他们下笔一步,将叙述灾区惨状及捐款及时方才得以避免悲剧的文章及发生在灾区的各种感人事迹命林芝带着妥当人在晚间乔装,按着清流儒士名单之家一家一家的送去,又让邵卿出马,安抚清流一派,又让说书人在民间演说相关事迹如此等等一番下来,居然,义愤填膺的儒士们雷声大无雨点,没有几个写文章进行谴责与批判的。
  古清华大为欣慰,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看到了事实,用事实说话,那些正直的人又怎会没有善心?只要他们保持沉默,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当然,也有那么三两个老顽固坚持己见,可是无人响应,闹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古清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灾区重建的大部分生意都授意地方官交给了这近三百户商家其中之人家,众商家精神大振,岂有不卖命尽心的?无不表示唯女帝陛下差遣,誓死效忠,万死不辞!
  而同时,古清华又冷不防将十来位官商勾结、谋取暴利、为害一方百姓的巨商与牵扯到的官吏以雷霆万钧之手段狠狠的处置了,该杀头的杀头,该革职的革职,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毫不手软!
  众皆哗然。
  富商们犹如当头一声棒喝,立刻从得意近至忘形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女帝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功的,赏;有罪的,罚,毫不容情,绝不姑息!于是,行事愈发谨谨慎慎,本本分分,对古清华的敬服更是五体投地,不敢生半点歪心眼!
  同时,朝臣与清流儒士们也暗觉心服,觉得女帝陛下并非无可救药之人,反而是极公平公正之人,原先心中因提拔商人郁闷的那一股子气无形中也化解了不少。不少人打着如是想法:走着瞧吧!那些钻在钱眼里、愚昧庸俗的下九流奸商,想来,陛下不过是敷衍他们而已,总有一天贪得无厌会被陛下收回现有的一切!
  古清华这一下连消带打迅疾不及掩耳,苏浚亦是大为惊讶,仗着“受宠”常常见面的机会询问打探,古清华只意味深长一笑,抿嘴不答。苏浚却已明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笑不再相问——在地方上,她必定有属于她自己的人,这样,他也稍可放心了!
  他只是提醒她,莫要忘了四大家族,时已十月初,据下旨嘉奖捐赠商贾已过去一个多月,四大家族,也许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
  四大家族当然坐不住了,而在这后边推波助澜的,便是议政王一伙。
  古清华下旨褒奖捐赠灾区的商贾之后,议政王脑子里便一直萦绕盘旋着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偏偏愣是半隐半现,急得他心里火烧似的却无可奈何。
  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最可恶了!能把人逼疯的说!
  太不寻常了!超出常规的大额捐款、内府接收捐献银两、广传天下详细说明银钱用途去向和捐款人名号的大字报、给予商人良民出身的嘉奖、清流儒林的集体箴言、出其不意的惩罚奸商贪官,如果说这一连串事情完全没有布局设计、没有内在的联系,议政王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可是,要他说出到底哪里不对,他却说不出来!
  因为这一切,太浑然天成了!
  但是,恰恰因为这份浑然天成,才显得更加有问题。
  太过于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本身就是一大破绽。
  议政王不傻,他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直到九月中下旬有一天下朝,刑部尚书廖钟随他一道回府,两人在临水书阁中闲坐聊天。凉爽的风从湖面拂来,带着茵润的水汽和清雅幽远的荷香,无论推窗远眺,还是闲坐室内静静感受,都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可是此时,两人都没有那份闲适体验自然之美的心境。议政王是仍在思索着这一连串事情来给他的困惑,而廖钟,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议政王乍一抬眼,发现廖钟瞳孔散射呆呆出神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端出王爷的气度沉声道:“奉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廖钟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想了想,复又抬眼,迎着他的目光,道:“王爷,下官有一事,一直不知该不该对王爷讲。讲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讲吧,下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廖钟是个脾气急躁、有些粗枝大叶的人,议政王听到他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没了什么兴趣——他自己都这么说,当然不会是什么要紧事!若是要紧事,他早就咋咋呼呼跳起来了说了,哪等到现在吞吞吐吐!
  可是听完最后一句,议政王心里一动,明显已经黯下去的目光又忽的一亮,颇有几分殷切道:“奉之不必拘束,何事但说无妨!”
  “八月底,我在都城中看见苏侧夫了。”
  廖钟说:“我在都城中看见苏侧夫了!”

☆、第69章 议政王洞悉内情
  “苏侧夫?”议政王有些困惑,一时还想不起来所谓苏侧夫是何许人也。同时也有些不高兴:廖钟这粗货是不是太久没敲打他了,见到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他说!
  “就是女帝陛下**的苏侧夫,苏严大将军的公子苏浚。”廖钟解释。
  议政王突然眸中大闪,差点跳了起来,脸上颜色大变,厉声道:“苏侧夫?你说什么时候见到他?在哪?怎么不早说!快说!”
  “……”廖钟被议政王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有些结结巴巴道:“下、下官八月份最后一天旁晚在北城城门口附近见到他,不过——不过像是他,下官也不确定是不是……不过应该错不了,当初他来至都城时,下官是见过他的。”他长得那么英俊儒雅,又是赫赫有名的苏大将军的儿子,我应该不会认错。廖钟在心里如是补充。
  这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议政王气得眼前一黑,忍着火烧火燎的心急,尽量用平缓的声调向廖钟道:“且别管想不想,你先说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因何故碰上他的?”
  廖钟便道:“当时下官是要去找九城兵马司司官夏仲舒商量点公务,谁料看见苏浚从对面人群中走过来,下官当时觉得眼熟,瞧了两眼才认出是他,正在寻思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时,谁知他像是发现了下官注意到他生怕叫卑职撞上似的,一闪身就混入了人群当中,后来卑职也没在意,就直接去找夏仲舒那粗人去了。”
  “你说,是八月底最后一天?你不会记错?”议政王眸中闪烁波涌不断,突然盯着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字问。
  “王爷!”廖钟苦笑:“下官如何会记错!”
  议政王了然,点了点头。那九城兵马司夏仲舒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的账也不卖,尤其跟廖钟更不对板,见面必有一番极其非常的不痛快。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两人绝对不会碰面,而每一次碰面势必印象深刻。所以廖钟才会十分肯定的说:“下官如何会记错!”
  议政王嘴唇喃喃,似是在说着什么,却无人能听得清。他的面容突然激动起来,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双眸炯炯发亮,像是深夜觅食机警的山上夜猫,他背着双手,在不大的阁中快速的来回走动,这副突然兴奋的举动,让廖钟目瞪口呆。
  猛然,议政王站住,背手仰头眺着窗外银光闪闪跳跃的湖面,喃喃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数日来萦绕心头理不清想不明的事,一时之间霍然开朗。
  “王爷,这——”廖钟仍是瞠目结舌,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见了大变活人的魔术一样惊讶。
  “哼!”议政王冷笑一声,转身在阁中紫檀木太师椅中坐下,冷冰冰的目光凝着廖钟,绷着脸冷声道:“咱们都教那小贱人给耍了!这一切,本就是她早计算好的!”说毕扬声向外:“来人!”吩咐:“将冯先生请来!”
  小厮应声而去,议政王这才将目光转向疑惑不解的廖钟,谴责的目光有种万般无奈、欲哭无泪、恨铁不成钢的深深受挫无力感。
  “王爷,这——我——”廖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有些手足无措,更多的是茫然不解,还有委屈。
  “唉!”议政王一声长叹,摆摆手向他叹道:“坐下说话!这也不能怪你!实是这贱人太过狡猾!不但不怪你,本王还要感激你、谢你,若不是你方才一番话,本王至今还蒙在骨里呢!”
  “王爷——”廖钟简直有些惴惴不安了,偏生又如坠云里雾里。
  议政王摆摆手,打断道:“等冯先生来了再说吧!”
  不一刻冯士夫匆匆赶来,廖钟才终于解了心头之惑。
  议政王原先一直所想,就是那么一连串的事,古清华身在深宫,她根本无法内外串通,而实际上,她要串通联合商人们搞鬼,就一定要有联络消息的方式。议政王绝对不相信古清华在宫外有有如此能力的人才供她利用,因为他十分清楚商人秉性,要那么短的时间说动那些商人深信不疑,绝对不是一件简单办得到的事。
  可是如果,来办这件事的是苏浚,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浚他是见过的,那份人品相貌,那份气质才情,是一身虚弱病气也无法消弭的,他只见一眼,便敏锐的感觉到此人的不俗不凡,再加上他又是苏严的儿子,他就更对他上心注意了。谁知后来发觉他竟真是个病秧子,而且再宫里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因此关注戒备之心也就渐渐散去了,不料如今——
  冯士夫听罢也不觉抚掌叹息:“想是年纪大了,老朽脑子竟也不如从前灵光了!唉,当初慕侧夫捎来消息说苏侧夫被陛下禁足一月,后来接连又发生那么多事,老朽早该想到才是!惭愧,惭愧!”冯士夫说毕,摇头叹息懊悔不已。
  议政王脸色却缓了不少,反而温言安慰道:“先生快别这么说!这苏浚隐藏这么深,这小女帝又这么狡猾,也难怪咱们想不到!”
  说起来,议政王自己反倒有些惭愧,原本,他还有些怨恨慕天南,觉得他没有早早把消息打听出来以致害得自己如此被动,这才想起他当初确实将苏浚被禁足的消息传了出来,当时自己见了反而生气,觉得他老是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想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他了!
  至于冯士夫说没想到这其中的关联,其实,若非在知晓结果的前提下,又有几人想得到呢?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迂回曲折、拐弯抹角。
  “原来如此!”廖钟一拍大腿,恨恨叫道:“难怪那天见了他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瞥间议政王有些不悦的眼神,廖钟讪讪低了声音,别过眼光。
  “恐怕,不仅仅一个苏浚,”冯士夫指节轻轻敲了敲身旁几面,抬头望了望,思索半响,道:“王爷,老朽大胆猜测,在外边必定还有女帝的人!”
  议政王目光一动,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指朝堂中和羽林军?”
  “不止,”冯士夫轻轻摇头,道:“老朽觉得,地方上必定也有。”
  议政王一怔,不由悚然一惊,低低惊呼了一声。不错,古清华的计策,一环扣一环,单单一个苏浚未必能成事!别的且不说,单说后边惩罚那十几位官商勾结的酷吏奸商,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同时发动、一举成功?可见,地方上也有她潜伏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苏严那老混蛋安排的人?”议政王道。
  “王爷,”冯士夫笑了笑,道:“这有分别吗?”
  议政王一滞,苦笑着点头叹道:“先生说的不错!”是苏严的人还是古清华的人,都是他的敌人,确实一点点分别都没有!
  “这件事,本王定会派人好好查查,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议政王点点头,却是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疑心放在苏严身上,毕竟,古清华压根没跟外界有过什么接触,她手下的羽林军也一直在都城及营地,除了随军解救虞国和此次赈灾,压根没有出过都城,这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议政王心头不禁一动,暗想:难道,正是此次羽林军随部赈灾暗中查探的结果?
  “王爷,女帝坚持要许捐款商人以出身,王爷不觉得奇怪吗?”冯士夫又问。
  议政王眉头蹙了蹙,道:“本王早已纳罕,她不惜与朝臣们翻脸、犯清流之大忌,似乎不是一个收买人心的理由就能解释得通!”
  冯士夫微微一笑,道:“王爷是聪明人,略想想四大家族,便明白了!”
  “四大家族?可是博陵崔氏、赵郡王氏,清河郑氏和南阳卢氏?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这次商人们捐款,可没有四大家族的人掺合在里头啊!”廖钟大为不解。
  “自然没有掺合,女帝陛下料想也并不希望他们掺合,此举倒是正合了她的意了。”冯士夫笑道。
  议政王目光霍然一跳,双目炯炯,神情激动得有些颤抖,他盯着冯士夫,颤声道:“你、你是说,那小丫头要玩借力打力——她要借富商之力与四大家族抗衡?甚至,打败四大家族?”
  “这是老朽的愚见,”冯士夫缓缓道:“四大家族掌握了大息国四分之一以上的经济脉络,试问若您是女帝,又怎会放心得下?”
  “岂止放心不下!”议政王冷笑,四大家族之三都跟他关系密切,恐怕她早已动了要除掉他们的心思了吧?哼,没准,这又是苏家人干的好事,否则,那小丫头怎会知道这些?毕竟,他与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有多深厚,并无几个人知晓!
  “开国功臣她也想动,”议政王嘿嘿冷笑,冰块似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十分狰狞阴森,阴翳的目光灼灼闪亮,一如暗夜中嗜血的兽类。“很好,”他缓缓点头,缓缓吐了口气,道:“本王就成全她,也叫她尝尝四大家族的厉害!”
  冯士夫和廖钟相视一眼,各自不语。

☆、第70章 召臣工秘密议事(上)
  议政王的挑拨离间很成功,除了南阳卢氏照常如往之外,其余三家或多或少都有所动作。
  首先有所动并且最明目张胆、最嚣张的是食盐巨头清河郑氏,郑氏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方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关系网制造食盐市场混乱。
  十月中旬,大半个息国食盐供应紧张,到了十月下旬,紧张更甚,甚至连都城市场都不能幸免,引起了百姓的巨大恐慌,纷纷走门道打听,争相购买囤积食盐,更加引得盐价暴涨,人心浮动。与此同时,粮价、布价也悄悄的涨了三成……
  百姓的正常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全国形势一片恐慌,其恐慌程度甚至超过了出兵救虞以及赈灾之时。
  古清华大怒,下旨吏部和户部想法子摆平此事,刘承钟和刘嘉如实回禀,亦无可奈何,众商家众口一词,都或者说是制盐工艺出了问题,或者说劳力不足,或者说卤水成分突然发生变化等等,天灾**无所不有,一味采用“拖”字诀,他们也很难办,何况,在背后撑腰的还是素有名望的郑氏,而王氏、崔氏又与郑氏同气连枝,他们共同的背后,又是议政王……
  表面看来一件简简单单的商事实际上盘根错节、扑朔迷离,复杂极了。
  朝中大臣们无不人心惶惶,这一回,倒是不少人晚上睡不着觉,诚心诚意想要给古清华想个法子,可是,根本无可突破。原因很简单,所有牵涉其中的人,他们都惹不起。
  万般无奈之下,刘承钟甚至暗示古清华,朝廷要不要派人跟盐商代表们坐下来好好谈判谈判,一起商议解决之道。
  古清华瞪着他,所谓“商议解决之道”他说得太委婉,实际上不就是朝廷向盐商屈服吗?盐商的最后一层背后是议政王,她古清华岂能低这个头?
  古清华强忍着戳穿这一层窗户纸的冲动,冷冰冰睨着他道:“怎么?刘爱卿此时倒不说顾及朝廷的脸面、朕的体面了?”
  刘承钟顿时涨红了脸,讪讪无言。
  古清华召见苏浚,二人在书房里商量了一天,第二天,古清华便召见刘嘉、刘承钟问话,依旧让苏浚躲在屏风后边听壁角。
  古清华懒得跟他们废话,开口便问:“朕查过我朝食货志盐法,开国初期食盐不是由朝廷设盐官管理的吗?怎么会落到区区商人手里?”
  刘嘉与刘承钟相视一眼,想了想,刘嘉便上前两步奏道:“回陛下话,陛下既查过食货志,想必也知,显宗年间,私盐盛行,而盐法败坏,官盐无行,盐官腐朽贪污渎职的比任何官吏更甚,这里头问题太大,查也查不清,后来,显宗皇帝便索性将盐道转让商人运营,签订了协议之后,每年盐商们由各大产地商会代表在户部领取盐引,凭盐引缴纳相应费用,一切生产运营自便。”
  古清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不用说,那些盐商们说是凭盐引生产,但实际上,他们真的是领取了多少盐引仅生产多少食盐吗?傻子才会这么老实!也难怪郑氏敢第一个公然跳出来叫板,腰杆子硬、财大气粗嘛!
  “私盐历朝所禁,显宗年间,怎会任由私盐运营与官盐竞争?”古清华又问。
  刘嘉眼神有些心虚的下意识别了开去,片刻方道:“这个,微臣也不甚清楚。微臣只知,当时私营盐商们是花了银子跟朝廷买了这么一项生意,因有许多小地方,交通不便,运转成本太高朝廷难以顾及,所以便准许盐商接手这一部分生意,后来,后来盐商势力渐渐变大,就——”
  刘嘉不敢说,其实当时是显宗皇帝急需钱,也是迫不得已才跟盐商们做了这笔交易的。这中间起了巨大推波助澜作用的便是刘嘉上溯三任的老前辈尚书大人,刘嘉更不会提。没有人那么傻,揭一个故去多年的老上司的旧账,这种行为在官场上是非常为人所不齿的。
  古清华听到这里需要的信息已经都得到了。盐商们是自己创业打山头,当然肯吃苦耐劳,踏踏实实,踩着这山,望着那山。盐官们呢?那是躺在白花花的银子上睡大觉,谁不是忙着搂钱而去操心?此消彼长,一方一点点侵占,一方一点点后退,时间一长,造成个什么局面根本不需要人说。
  “这么说,盐道原先本就是由朝廷管辖的?”古清华吐了口气,缓缓说道。
  刘嘉仿佛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脸色一变,急道:“陛下,此事,陛下可要三思啊!”
  “陛下切不可意气用事!”刘承钟也道。
  “哼!”古清华冷笑,道:“他们都已经骑到脖子上了,朕还要怎么三思?何况,此事若不一次性从根本上解决,往后他们再这么动不动就这么摆朕一道,朕该如何?”
  二人沉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古清华说的不错,斩草不除根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最终很可能焦头烂额疲于奔命而不见成效。可是,要动郑氏又谈何容易?现在市场已经一片混乱了,动了郑氏恐慌更甚,新旧权力交接的过程中,食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供应?谁也不敢说。
  朝臣们已经无人不知古清华一听得臣下支支吾吾接下去便是“这个尚书你是怎么当的!”这句话,是以刘承钟想也没想忙应了下来。
  “如果此时要派遣精于盐道、品行端庄的盐官上任,你那里可有人选?”古清华横蛮的当他们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决定,眼光一射,直截了当向刘承钟问。
  刘承钟顿时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唯有支支吾吾左顾右盼化解这份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说话!有,还是没有!”古清华却没打算让他打太极,一句明显带着不耐烦的低喝,将刘承钟惊得身子一僵,嘴里下意识便回道:“回陛下话,盐官早已不设,精于盐道的官员甚难挑选,品行端庄的人选却是足够,实在不行,臣亲自负责此事,边做边学,料想要不了多久,新官上任便也熟悉了!”

☆、第71章 召臣工秘密议事(下)
  朝臣们已经无人不知古清华一听得臣下支支吾吾接下去便是“这个尚书你是怎么当的!”这句话,是以刘承钟想也没想忙应了下来。
  古清华顿时露出笑容,颔首道:“很好,那么你回去便将名单拟来,盐官设置按显宗之前层级规模设置,下层书吏之类的办事小员暂且不管,先把关键位置人选给朕拟好了!此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古清华说着眼神一凛,扫过二人,冷冷道:“此事只有咱们三人知晓,倘若走漏了风声,不管是你们其中之一还是两人全部泄密,你们俩都是一样的罪!至于是什么罪——哼!可听明白了?”
  两人心头均是一突,下意识相视,忙垂首称是,除了自己保守秘密,还得彼此监视对方,女帝陛下果真半点也不肯消停啊!
  “陛下,不知陛下需要微臣做什么?”见吩咐完了刘承钟,刘嘉暗叹一声,索性老老实实主动请示。反正,既然来了,不会光听这几句训。
  “你要做的有两件事,第一,想个法子尽快让食盐上市,恢复正常供应,安抚百姓恐慌之情;第二,”古清华眼神突的凌厉起来,缓缓道:“将这三年来朝廷发出的所有盐引、各地盐商们食盐产销账本想法子给朕弄来!”
  刘嘉心头一颤,仅凭盐引与食盐实际销售量不符这一条,便是大罪,古清华果然是半点退路都没打算给他们留!
  “盐引账本户部都有存根,微臣回去即刻亲自带人寻出来,后日便可交予陛下。大盐商们食盐产销量也不难查,微臣定当尽力。”刘嘉忙表明态度:一定亲自带着心腹下属进行此事,绝不泄密。然后,望了古清华一眼,有些为难道:“可是,可是微臣——也无法恢复食盐正常供应,还请陛下明示。”
  古清华心头忍不住又是火起,指望他们分忧,果然是太困难的一件事,如果不是**不得干政的祖训摆在那里,她早就将苏浚推上朝堂了!
  古清华缓缓舒了口气,调整调整自己的情绪,凝着刘嘉徐徐引导道:“西南边陲,不是与蜀国重镇衍都很近吗?”
  刘嘉和刘承钟情不自禁皆是一声低呼。
  蜀国食盐十之六七产自衍都,衍都与息国相隔不超过百里,如果向蜀国求助,从衍都买进食盐,虽然不能彻底解决国内食盐短缺,起码可以平复国内的恐慌形式,起到安定人心的效果,而且,也能够让古清华腾出足够的时间来与郑氏对决。既然可以向蜀国求助,那么理所当然也可以向樊国求助,有这两国伸出援手,度过眼前难关还是可以的!
  这是古清华和苏浚商量出来的结果之一。
  可是,古清华却分明感觉到,刘嘉和刘承钟似乎不是那么赞同。
  “两位卿家,此事可行?”古清华问。
  刘嘉呆了呆,勉强道:“陛下,不如,向樊国求助岂非一样——”
  “一样?”古清华嗤笑,眼珠子转了转瞟着他,也不说话。樊国产盐重镇与息国距离远了不是一点两点,而且樊国在息国南边,崇山峻岭层层阻隔,距离息国人烟繁盛之城镇更远,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尚可,若说救急,怎么合适!
  “……”刘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站着发呆,好半响,方大着胆子道:“陛下或许不知,十几年前,先帝,先帝在时,我朝便已与蜀国断交,两国之间这些年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但是却早已没有来往了,就连往来商旅交易,亦早已停止,此时突然间向蜀国求助,微臣恐怕——”
  古清华听罢一怔,这件事苏浚也跟她说过,不过当时她不以为意,没想到,竟然严重到此程度,也奇怪到此程度。
  她有些疑惑抬起头,向刘嘉道:“当年玉碎之战,蜀王不是还出兵相助了吗?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双方弄到如此地步?”
  刘嘉苦笑着摇摇头,双手微摊:“陛下,此事微臣也不知。”古凤倾自打情场失意之后,脾气变得相当古怪,杀伐决断毫不手软、不容置疑,一直都是她怎么说下边怎么做,谁敢去问为什么?
  古清华沉思一阵,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无论如何也得试一试,刘爱卿,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可要尽心了!两国虽然无交往,但也没有交恶,以朕看来,未必不无希望!”她身子微微前倾,语重心长温言鼓励道:“这事办成了,朕绝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是,陛下!微臣尽量一试,后日便赶往蜀国。”刘嘉精神一振,终于答应了下来。
  古清华点点头,道:“后日在西郊禄山脚下,朕会派人在那等你,与你同去,好助一臂之力。”
  “如此甚好!陛下圣明!”刘嘉心底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有人一起分担责任,何乐而不为?
  古清华瞟了他一眼,瞟得他注意到了,有些讪讪的垂下头的,暗暗警惕自己,下次切不可表现得如此明显了!
  古清华肚子里哪有不明白的,略有些不快,手一挥:“下去做事吧!有什么要禀报的尽管进宫。”
  “是,陛下!”刘嘉、刘承钟同时松懈了精神,齐齐拜辞,忙忙退了出去。
  “苏浚,”古清华望着那二人倒退着出去的方向,淡淡道:“后天,你随刘嘉一起去一趟蜀国,此事,朕恐怕他做不来。”
  “是,陛下。”苏浚从屏风后徐徐出来,拱手施礼领命,眼底却不自觉泛过淡淡的忧伤。她到底是不那么信任他了,不然,又何必搭上一个刘嘉一道前往?表面上是他从旁协助刘嘉,可实际上,还不是刘嘉监视他?
  “你可耳闻十几年前先帝与蜀国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弄成这般局面?”古清华不禁细问。
  两国紧邻接壤,且十几年前一场大战,一方不要报酬,不计付出的为另一方出兵解围,不想,莫名其妙就成了这般局面,细想想,怎么想怎么叫人疑惑。
  古清华半响听不到回答,不由好奇转头一看,见苏浚正神魂出窍的瞅着前方发呆,她微微蹙眉,有些不高兴抬高了声音:“苏浚?”
  “啊?”苏浚恍然回神,忙敛敛心神,道:“陛下,何事?”
  古清华疲惫极了,没有精神再重复一遍,见他如此也猜到三两分他在想什么,她无声一叹,摆摆手,道:“没什么了,你下去准备准备,后天随刘嘉上路吧!恩,让墨雨留下假扮你,朕与皇夫会好生掩护,但愿你们一路平安顺利,早早归来!”
  “是,陛下,臣夫定不辱使命!”苏浚垂着头,声音有些暗哑低沉。
  一个心底有些过意不去,一个怏怏郁闷,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两相望,却只能默默无言。

☆、第72章 整盐市女帝发威
  苏浚和刘嘉果然没有让古清华失望,当月月底,蜀国大批食盐即将以赊借方式进入息国市场的消息便已在息国各大城镇迅速传开,百姓们恐慌的心里一下子便有了底,不再像先前那般忧虑、提心吊胆。
  十一月初,第一批食盐经衍都运入息国西南边境三座重镇安湟、雍州、简州,由已经在全国各大重镇州府设置的盐官按各区县、各户人口多寡分卖食盐。同时,第二批、第三批食盐陆续启程,经西南重镇快马运至息国其余各地,而樊国那边也表明了姿态,第一批食盐已经在路上,很快也将到达息国,进入息国市场。
  因食盐奇缺造成的全国范围内的恐慌,至此正式告一段落。
  息国国内诸盐商们见此状况,也不免心里着火,一下子没底着急起来……
  虽然盐商们受着代表郑氏家族的“裕昌号”在背后操纵,唯其马首是瞻。但是,在此事件上并不能保证个个齐心,尤其是那些小盐商们和受了古清华嘉奖许了出身的大商人们。
  小盐商们家底子薄,比不得大户们财大气粗,一个多月不开张,收入是零,日常开销却没有因此减少一分半文。当初一是受了裕昌号掌柜威逼胁迫不敢不从;二是裕昌号给了很明显的暗示许诺,事成之后,他们将会得到更加丰厚的利润;双管齐下,再加上从众心理,小盐商们纷纷答应了响应裕昌号的行动,一直坚持至此。
  受过古清华恩惠的大商户呢?并非真心响应裕昌号,只是深谙裕昌号背后是何种势力,并不敢轻举妄动,不得已从了,其实时时刻刻在准备着反扑。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半月,裕昌号原本期望的局面并未出现,有了蜀国和樊国的支持,混乱的市场,恐慌的百姓生活很快又走入了正轨。小商贩们望眼欲穿,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结局。眼看着有出无进,利润流入了外人口袋,哪个心里好受?
  于是怨言四起,不知谁带的头,背着裕昌号,悄悄的开始了食盐生产、销售,一传十、十传百,支持古清华的大商户们看到古清华这一手,顿时明白了她决不妥协的决心,亦暗中挑拨、支持小盐商们,于是,裕昌号更加控制不住局面!
  然而,这仅仅不过是个开始。
  原本口口声声宣称是为了救急而临时设立的盐官摇身一变,变成了专职管理一方食盐产销的常设国家公务员,大字报一贴出,无异一颗重磅炸弹,将整个盐市乃至整个商场炸得地动山摇!
  盐商们沸腾了!不仅仅是下层小盐商们,便是那些颇有一方实力的中、大盐商们也不禁慌了神,铺天盖地的谩骂怨言诅咒席卷而来,几乎要将裕昌号湮灭。
  不少裕昌号铺子半夜里不是着了火就是挨一通打砸,或者一大早打开门发现门口吊着两只死老鼠。心怀怨愤的商人们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朝廷重新将食盐产销权力收回,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可是,此事他们却怪不得朝廷半分,如果不是裕昌号闹事,朝廷又何尝不愿意彼此相安无事,又怎么会想到设置盐官,将盐权收回?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对裕昌号的愤怒一时之间达到了极致!以致于裕昌号的掌柜伙计们走在路上都得警惕的左看右看、躲躲闪闪,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用麻袋当头一套,然后黑天黑地挨一顿好打。许多胆小的,宁可不要工钱,也要辞职跑路!
  自然而然,盐市的危机被彻彻底底的消除,气愤难当的盐商们哪里还顾什么同行之谊、管什么马首是瞻?一时间食盐大量上市,供应充足,完全不再需要外邦的支持。
  而且,价钱也压得极低。盐商们这是在向朝廷表明悔过的姿态,情愿亏本出售食盐,只求朝廷原谅原先的冲动,不要将食盐销售权收回。
  盐商集团背后的郑氏,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也已是暗波汹涌。
  郑氏主要领导者及裕昌号有分量的几位大掌柜齐聚一堂,开始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沉闷抑郁的会议。一个半月前的那种嚣张、意气风发、信心十足、雄心勃勃的气氛荡然无存,人人面色凝重,眉头紧蹙,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精神气儿。
  人人心乱如麻,魂不守舍,但不约而同都残酷而清醒的认识到了一点:跟朝廷作对,没有好下场!
  还没等郑氏一族商量出两全其美的对策来,古清华那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对裕昌号的打压,对外公布裕昌号不按朝廷派发盐引滥制私卖食盐的凭据,以偷税漏税、藐视朝廷之罪,同时将所有裕昌号盐铺、盐产地作坊全部停业查封,普通从业人员就地解散!分号掌柜们却被官府押去问话,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必上刑,各人全都招了,将此次食盐风波乃裕昌号暗中筹划之事一五一十全部供了出来!
  此消息一传出,众皆哗然。百姓们无不痛骂裕昌号不安好心,害人不浅。古清华大怒,顺应民意,将裕昌号彻彻底底的抄了,筹划这次变故的核心人物统统判了罪,或坐监,或流放,或打板子,或罚银子,毫不容情。
  赫赫扬扬将近百年的裕昌号势如山崩,自此,永远的退出了息国的舞台。
  与此同时,古清华又十分体谅的宣布,此次变故乃裕昌号心怀叵测而至,她相信其余商家绝大部分是受了财大势大的裕昌号胁迫威逼而参与,只要今后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便不做追究,如若将来再有犯的,便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此告示一出,无数人暗中松了口气,无不颂扬陛下英明,原本因人心惶惶而欲起的市场波澜顿时消逝于无形。
  此时,古清华便派出钦差至全国三大食盐产地,与盐商代表们商议,要将食盐产销权收归朝廷。众盐商们才刚刚得她放过一马,对她的要求哪里敢有半个不字?心里割了肉一般心疼,嘴里却众口一词全部答应了。
  何况,古清华并非断了他们的活路。新盐法除了对旧盐法、税收、管理制度等进行了整合与优化,还有主要三个方面:一是凭官府派发盐引销售食盐,盐引之法重新按等级设定,这实际上对最底层也是数量最多的小盐商们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她要控制的,只是一家做大,把持市场;二是在全国范围内划出了十一处产量最大、盐质最好的盐场,由官府派遣盐官直接管辖,按每年分配的盐引进行食盐生产与销售;三是私盐作坊按府、州、县划分营业额,每家私盐作坊每年产量最大不得超过各地规定的产量上限,已有超过产量的私盐作坊逐年减少产量,三年之内需将产量减少到国家规定允许的范围之内。
  如此一理,整个盐市焕然一新,规规矩矩。大盐商们有不少是需要每年减少产量的,心里虽然郁闷,但一想到裕昌号的下场,心里又平衡了些。
  古清华趁机又将受过自己恩惠、亲近自己的大商户们扶持了一把,暗示、鼓励他们以盐市为基础,大力发展,逐步渗透其他行业,彻底打破四大家族的垄断地位。
  经过这次风波,古清华算是深深认识到了大财阀掌控一方经济的危害有多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不是不可能的。这一次是郑氏小看了她,而且侥幸有蜀国帮忙,才得以有惊无险的度过,若是下次,某某氏又闹个粮市、油市什么的风波出来,她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便是防患于未然,彻底打破任何可能的垄断与一家坐大!国家的经济命脉,她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郑氏元气大伤。崔氏、王氏学了乖,悄悄的将原本抬价的货物恢复了常价。此事,连带议政王都郁郁不乐。可他也毫无办法,古清华几乎每一步都是后发制人,先有了裕昌号的错,方有她的对策,无论从律法还是民意来说,她的所作所为均称得上正义的一方。
  但是,令议政王郁闷忧心的不仅仅是这个,更让他不安的是,三大家族对他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的他,是无所不能、说一不二的,可是这一场明争暗斗,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三大家族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能耐。虽不明说,但各家核心人物难免在心底权衡,是不是,应该重新选择站队了……
  站错队,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在重新排队这件事上,最着急的是郑氏,其中的原因毋需说明太多。第一个需要表态的,就是他们,但是还不能做得太明显直白,毕竟这次盐市大风波,倒下的是裕昌号,并没有牵扯到郑氏。但郑氏相信,他们的陛下实际上不可能不知道裕昌号与郑氏的关系!
  明明知晓却不点破,她到底在作何打算?
  郑氏人还在做分析猜测,十一月末某天黄昏,郑氏清河老宅却迎来一队来自翟凤城的使者与禁卫,红袍皂靴、头戴簪花高帽的使者下轿,胸前恭恭敬敬捧着的,是盛放圣旨的明黄金龙扁盒……
  郑氏人大惊失色,慌忙大开中门,设供案,奉香炉,点御香,上上下下二百来号人口跪在院中,由当家人率领着,强忍突突剧烈的心跳,恭聆圣意。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一片金光锦绣,金色的光芒余辉灿烂,笼罩着乌压压一地的人身,将身影拖得老长、老长……

☆、第73章 赦罪过郑氏感铭(上)
  古清华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尤其是与议政王经过这么多轮你死我活的斗争之后。
  一开始,她就抱着杀鸡给猴看、将郑氏一举歼灭连根拔起的目的筹划反攻。当苏浚和刘嘉在蜀国积极开展外交活动、刘承钟积极选拔培训合格盐官、地方心腹与商户积极搜查郑氏与裕昌号违法犯罪的证据时,古清华也基本制定好了如何将郑氏一网打尽的计划。
  她要一举拿下郑氏,让其余三家和议政王都好好看看,也让那态度暧昧不明的“二皇姐”好好看看她捍卫权力的决心。
  孰料,湘琳非常坚决的反对她歼灭郑氏的计划。
  古清华不禁有些恼火:郑氏都这般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她还做什么皇帝!
  在以往,她和湘琳就某件事的看法也不是没有过不同,有时,甚至是完全相悖的。毕竟嘛,两人成长的时代背景、环境都不同,思想上的差距抵得上几条东非大裂谷!两人的争执最终总是以她获胜告终,湘琳虽然对她处理事情的方法、思维十分困惑,不解,但最终仍是勉强服从于她了,而且最终的效果也还是不错的。
  可是这一次,湘琳反对的态度异常坚决。
  几番争执下来没个结果,古清华便不再言语。湘琳见她如此,轻叹一声,道:“陛下,奴婢明白陛下杀鸡给猴看的心思,可是这心思用在此处并不恰当!如果,陛下不想把王氏、崔氏推入慕老贼阵营的话!”
  古清华一怔,随即心内一惊,继而不由得拭了一把冷汗!如果没有湘琳提点,她差点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她只顾着自己气愤难耐,一时把持不住,差点失去了一个君王时时刻刻都应该保持的冷静。
  不错,灭了郑氏确实可以给议政王一个狠狠的打击,可以痛痛快快的出了这口气,可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之后,博陵崔氏、赵郡王氏兔死狐悲,生怕步郑氏后尘,也许将从此铤而走险死心塌地投入议政王阵营,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而其他商人们看到郑氏如此下场,虽会对她产生敬畏之情,可是“敬畏”又如何比得上“敬服”呢?而且,郑氏好说歹说乃开国功臣,世世代代享受殊荣,落到灭族的下场,即使身为君王她所作所为挑不出错,也必名声受损,令朝臣及天下儒生寒心。
  灭掉郑氏,对她来说,实实是坏处大于好处。既然如此,她为何不以宽大的胸怀,博大的气度来谅解郑氏呢?横竖,经此一战,郑氏实质上已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对她而言绝不存在任何的危险,留着她们彰显为君之德,有何不好?
  古清华想通之后,望着湘琳笑了笑,湘琳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比她更懂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好险,她便犯了规!犯了规,势必要付出代价!
  看到她的眼神,湘琳明白她已经想通。
  “湘琳,幸亏你提醒了我,不然——”
  “这都是我的本分,能够分担一点责任,我心里也踏实!”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暖暖。
  于是,二人重新制定了平定这场风波的计划。因此,从一开始便将其中牵扯到的所有关系、事件在裕昌号这里一刀切断。一切到裕昌号为止,没有半点儿牵扯上郑氏一族。
  古清华如此计划之后将近半月,便收到苏浚派人快马加鞭传递回来的信件,信中亦如是劝阻她。古清华将信拿给湘琳看,开玩笑说她跟苏浚倒是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湘琳脸色立刻臭了下来,沉着脸哼了一声,不答腔径自走开了。
  她对苏浚,永远改不了厌恶的态度。
  苏浚一切安排妥当回宫之后,知道古清华并没有将郑氏牵扯进来,不觉大大松了口气,笑道:“陛下英明!臣夫想起这事时为时已晚,原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来信劝阻,不想陛下早已想到了!倒是臣夫白白担心一场!”
  古清华听了这话把苏浚瞧了一眼,勉强笑笑,心头五味陈杂。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苏浚了。
  上一次出宫晚回一事,他后来虽然给了她十分合理的解释,她表面上没再提出什么疑问,其实心底,并不相信他的话。他不愿意说,她便也懒得去问。毕竟,她还需要他的效劳,能用多久用多久,为了这事撕破脸皮不值得。只是原本那份以为可以掏心掏肺无所保留的信任之情从此大大打了折扣,此次出使蜀国,如果不是无人可用迫不得已,她根本不会派他出去,但终究放了一个刘嘉在他身边,其中的用意他二人均心知肚明。
  可他对此并无实际行动上的消极抵抗,倘若没有他尽心尽力运筹帷幄与蜀国交涉,古清华相信不会这么快便有成效。而且,特意来信说明不可尽灭郑氏一事,分明不在他负责范围之内,他仍然提醒她了,可见,他是真心全意为她在办事,他的忠心毫无瑕疵。可倘若如此,为何明知她对他已心存疑虑却不愿意解释呢?古清华越想越是头疼,实实拿不准他了!
  强迫自己宁下心神,古清华沉吟道:“既然打算放过郑氏,朕索性再给他们大大示一次恩,朕预备派使者前往清河传旨,命郑氏当家人及其夫人伴驾,一起前往天寿山祭拜先祖,你觉得如何?”
  苏浚吃了一惊,睁大了眼作声不得,片刻方道:“陛下,这,这恩典也太大些了吧!恐怕有些过了!”
  郑氏利用手中权势掌控市场,挑拨民心,一个处理不慎便是暴乱四起的结果,如若再有有心人从中作梗作乱,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如此大罪几乎等同谋逆造反,仅仅将裕昌号操查封存已经很便宜他们了,转眼又给予伴君祭祖这样足以夸耀一方二十年的恩宠,确实有些过了。
  古清华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这么做亦有这么做的好处,至少让他们明白、让天下人明白朕的立场和心意,还有,面对太祖、面对列祖列宗叩首跪拜时,也教他们好好想想自个祖宗挣下这份家业的不容易,警一警心,往后行事,都给朕小心着些!”对于这种不花一文钱便可起到极好安抚收买作用的恩宠,古清华一向来都不吝啬。

☆、第74章 赦罪过郑氏感铭(下)
  古清华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这么做亦有这么做的好处,至少让他们明白、让天下人明白朕的立场和心意,还有,面对太祖、面对列祖列宗叩首跪拜时,也教他们好好想想自个祖宗挣下这份家业的不容易,警一警心,往后行事,都给朕小心着些!”对于这种不花一文钱便可起到极好安抚收买作用的恩宠,古清华一向来都不吝啬。
  苏浚想了想,嘴角一撇,笑道:“陛下所言甚是!也罢,如此换一个稳定安宁也值了!陛下倒不妨将崔氏、王氏、卢氏都传了去,一来四家皆在,分不出彼此恩宠薄厚免于一家坐大,二来也可趁机试探试探四家是怎样心思!”
  古清华点点头,下巴一扬,笑得眉眼弯弯:“朕本来也是这么想!”
  圣旨传到郑家时,上上下下人等无不战战兢兢,跪在庭院当中,夕阳余晖绚烂拉长浓浓的身影,交交叠叠,呈现出一片乌漆漆的昏黑。人人跪伏在地,垂首默声无言,眼角余光所见,皆是鲜明闪亮的甲胄银光,展现着腾腾的杀气,心底一颤,寒意愈增添了几分。
  这阵势,莫不是来抄家的吧?
  钦差大人从容展开圣旨,明朗温和的声音徐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河郑氏,昔年从龙有功,功高劳远,忠于社稷,世代良臣,实乃我朝之大功臣也!今朕欲驾临天寿山皇陵,祭拜太祖及历代先祖,念郑氏功勋,实不能忘,特赐其家主及其夫人伴驾同祭,望尔珍重,钦此!”
  一时念完,郑氏一族均是晕头转向,呆愣愣的半响回不过神来!
  人们对于意外又意外的天大之惊喜,尤其是这种与心底期望完全彻底相对立呈反方向的天大惊喜,反应一向如此。
  整个院中鸦雀无声,静得呼吸不闻。一片黄叶轻飘飘打着旋,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郑老爷,接旨吧!”宣旨太监似笑非笑,上前两步,将圣旨往前一递。
  现今当家老爷郑季“咚咚咚”猛然磕了三个实实的响头,喉头哽咽,双手高举过头接拿圣旨,舌头打结颤声道:“微臣,微臣谢主隆恩!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哗”的一下,所有人齐齐磕头,一片此起彼伏的“谢陛下恩典”、“谢主隆恩”延绵不绝,其间夹杂着笑,夹杂着哭,夹杂着或欢喜或侥幸的叹息,院中空气顿时沸腾了!
  宣旨太监见郑家老爷手捧圣旨,整个人抖得不成样,跪在那里僵住了似的也不知道起来,不由得心里好笑,左手将拂尘一收,右手伸出,轻轻握住郑老爷胳膊往上抬了抬,笑道:“郑老爷,快起来了!咱家在这恭喜郑老爷了!”
  郑季“啊”的一声如梦初醒,连道“不敢当”慌忙起身,手颤脚颤,浑身无力,还是旁边的郑家大公子、二公子兄弟俩一左一右扶了一把,才将他扶了起来。诸人见老爷起身,亦纷纷起身。胡子花白的郑老太爷颤巍巍由老仆人扶着来到宣旨太监跟前,眨眨眼,老泪纵横顺颊而过。他情不自禁紧紧抓住宣旨太监衣袖,声泪俱下泣道:“公公,请公公回禀陛下,郑氏一族永不敢忘陛下恩宠,不敢玷污祖宗忠良名声!”
  宣旨太监“哎哟”一声,忙反手扶托住郑老太爷手臂,陪笑道:“郑老太爷可折煞老奴了!老太爷放心,这话咱家一定带到,陛下恩宠隆重,咱家这厢恭喜了!”
  郑老太爷道谢不已,此时郑家核心人物此时早已围了上来,由郑季领头,陪着笑请宣旨太监及随从侍卫进府歇息用茶,说白了,就是进去领取红包。
  宣旨太监却是呵呵一笑,眼光从诸人身上扫过一圈,恭恭敬敬笑道:“陛下有旨,宣读旨意之后即刻回都,不得耽搁。郑老爷的好意咱们心领了,陛下的旨意谁敢不从呢,咱家这厢告辞!郑老爷、郑夫人还是早做准备前往天寿城伴驾吧!”不顾郑家人再三挽留,二十来人连郑家一口茶都没喝,当即便离去了。
  郑老太爷等目送一行人不见人影方才收回目光,想着女帝陛下御人如此有方,各自心中敬服,再一想这份几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砸到头上的天大殊荣,上上下下顿时无不喜气洋洋,眉眼俱是笑意,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终于,平安逃过一劫了。
  郑老太爷目光一敛,长长舒了口气,望向自己的当家儿子,道:“等会叫上你几个弟弟、二叔三叔、还有我那长房长孙,到我院子里来。”
  女帝陛下会放过郑家,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虽早已不当家,但并不表示不关心这个家,许多事情因为站在局外的关系反而看得比他们更加清楚。
  如果古清华想要动他们,从裕昌号查到郑氏头上根本不难,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做,她虽然下旨虽然查抄了裕昌号所有资产财物,但郑氏除了裕昌号之外,尚有其他产业田地,尽管利润远远不如裕昌号,但只要经营得当,维持今后的生活仍是绰绰有余,可见,她对郑氏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但郑老太爷没想到,她会冷不防下了这么一道千金难买、足以夸耀乡里二十年的圣旨,伴君祭祖,有几个臣子能够得到这份殊荣呢?
  她这是示好,也是警告。否则,他们便不会传旨太监到了家门口还一头雾水,恍然如闻天外惊雷!
  她是存心要好好吓他们一吓,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生死荣辱其实都在她掌控之中,最好安守本分,不要再动歪门斜眼!
  他很有必要好好告诫告诫族中人,那些涉足的生意,能放的尽量放掉,留几项最能赚钱的可补贴家用便罢了。倒是可以多买些田地,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富家翁,才是最好的选择,议政王也罢,女帝陛下也罢,他们之间的争权夺势,与郑氏何干?
  郑老爷子甚至有些感激裕昌号的倒闭,不然,恐怕他现在也不能看清现实,没准哪天一脚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第75章 祭皇陵驾临天寿(上)
  古清华继位以来种种作为无不出人意料,稍微有点见识头脑的尤其是读书人、商贾们,对她充满着一百二十分的好奇,因此无不趁着这次出巡赶来一瞻天颜,御驾所过之处,两旁水泄不通!古清华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自己的“子民”们瞻仰圣容,累得脖子都快僵了。幸好还留有一层薄薄的轻纱,不然,她真成了万人参观的珍禽异兽了!
  随着郑氏裕昌号的倒闭,议政王欲借助四大家族搅浑一锅水的期望彻底落空,议政王气得肝火大旺,双目通红,以至于不得不告假在家休养。
  越想此事,他越是不甘。事事堵心,这休养越发无趣乏味,对古清华的恨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时,慕天南传来消息,透露了哥舒宇已经正式决定欲在宫内有所行动,顺便除掉苏浚的消息,向他请示是否支持?
  议政王毫不犹豫指使慕天南,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尽一切力量协助哥舒宇!同时,他的心里不可抑制的起了另一个强烈念头——
  出行的日子越来越近,湘琳和苏姑姑与尚宫局、内府一道,为古清华出行收拾打点各种行李。皇帝出行,代表的是一国的体面,皇室的威仪,自然不可掉以轻心,务必事事做到最好。
  湘琳的心里,一种不安的感觉却渐渐弥上心头,挥之不去,仿佛数九寒天掉入冰窖一般,浑身冷了个透。她终于按耐不住惶然纷乱的心,再三向古清华问起羽林军及亲兵营防护的工作是否妥善?
  古清华有些好笑她的神经质。事关生死,她可比她在乎、重视多了,因此,一路防护所有安排皆由她亲自点头认同,然后方可执行。林芝、萧炎等都是古清奇留下的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羽林军也早已在她掌控之中,不太可能出现意外,特别是近身护卫人选,皆是通过层层排查、再三确认方定下来。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武功绝顶的夜风呢!此人虽然态度不怎么样,但忠心方面绝无瑕疵。何况,随行还有文武百官,光天化日之下,有几个人有这么大胆子敢惊驾?如此还不安全,还要怎样才算安全呢?
  “可是,”湘琳却道:“奴婢仍然觉得不太对劲——不是事不对劲,而是人不对劲!”
  “人?”古清华一怔,随即道:“你说的,是哥舒宇和慕天南?”
  “不错!”湘琳点点头,道:“这等提高声望地位的机会,按说哥舒宇和慕天南都不会放弃才是,可是这两人却都找了借口留了下来,这不是很奇怪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留下的理由极是冠冕堂皇,可是陛下,你信吗?”
  古清华想了想,安慰道:“你别想得太多!临行启程时,朕会让皇夫以身体不适不能随行为由留下严密监视他们行踪,不信他们能翻起多大的浪——再说了,即便再大的浪,朕不在宫里,也波及不到朕的身上。他们不动最好,若是动了,倒正好趁此机会打发了!”
  湘琳一时语塞,想想也是,不觉苦笑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天我心里总是不安。晚上常常梦见那次,那次出宫遇刺之事,我——你可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湘琳颤抖着声音,眼眶中隐隐泛着水光。
  古清华心中一怅,不由得紧紧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决然道:“湘琳,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你也一样,我们都会平安出去,平安回来,放心!”
  湘琳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咬着唇点点头嗯了一声,哽咽道:“你,你一定,不能有事!”息国的江山社稷,就系在你的身上了!
  古清华胸口一堵,鼻子忍不住也有些发酸,心头亦沉甸甸起来。
  临行前夜,谁也料想不到皇夫邵卿突然患病,不便同行,祭祖大典不能拖延,于是邵皇夫便留在了宫里,改由苏侧夫伴驾前往。除了议政王有些遗憾苏浚很有可能逃过一劫,旁人也都没什么异议。
  伴君祭祖,这是多大的荣耀,没有谁疑心代表清流势力的邵皇夫会装病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次日天刚蒙蒙亮,盛装大服的古清华在同样盛装的苏姑姑、湘琳及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下,由仪制司、鸿胪寺一众司仪官员引导着,缓缓登上高一丈三尺九寸五分、广八尺二寸五分的天子大辂,宝盖上凤滕龙翔,光灿生辉,熠熠夺目,四沿缀着明黄流苏及如意滴珠。车身朱红,上饰描金彩绘,绘兽六,麟、狻猊、犀、象、天马、天禄;绘禽六,鸾、凤、孔雀、朱雀、翟、鹤,造型夸张,姿态张扬,活灵活现。阔大的车轮高及人身,轮内车心用抹金铜鈒莲花瓣轮盘装钉,轴中缠黄绒驾辕诸索,内中辂座及四壁更是装饰得天上有地上无,“奢华”二字亦不能尽述!
  古清华这是头一回见识如此奢丽的天子阵势,差点没看傻眼,天子,天子,果然非寻常可比。瞅着这般天下独一无二的阵势,有几人能做到平心静气?几人不垂涎欲滴?甚至连她古清华自己,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凌驾人上的骄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生——说起来真是丢人呃!人家湘琳这正牌女帝还陪在旁边呢!
  车驾由正阳门缓缓驶出,有甲士执着北斗旗、大纛以及十二面龙旗在最前方引导,左右前后又有甲士执着五星旗、五岳旗、门旗、日旗、月旗、熊旗、鸾旗、二十八宿旗等近三百杆彩绘飘扬的旗帜簇拥;又有执着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扇、硃团扇、羽葆幢、豹尾、弓弩、龙头竿、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锽氅、幢节、响节、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戟、骨朵、硃雀玄武幢的仪仗队随御驾簇拥,紧挨着御驾,是目光如炬、神情戒备、身着金黄甲胄的羽林禁卫;次外围,是三千甲胄鲜明、佩剑执枪的羽林军雄赳赳气昂昂环绕守卫着,最外边,还有沿途所经州县的地方官兵维持次序,将围观百姓与御驾车队隔离开来。
  议政王、理郡王、苏侧夫、文武百官及众多诰命夫人或乘车或坐轿骑马随在御驾之后,各按品级装饰车轿。整个队伍远望去宛若一条华丽的长龙。
  队伍缓缓前行,周遭人声鼎沸,御辂四垂的明黄软缎车帘勾在四角,只留一层薄薄的轻纱,透过薄纱,人们可以隐隐看见端坐车内满头珠翠、华服丽裳的女帝陛下之倩影,百姓们纷纷跪拜,一声高过一声的“陛下万岁!吾皇万岁!”朝拜之声如浪袭来,震耳欲聋。

☆、第76章 祭皇陵驾临天寿(下)
  一路平安无事。八日之后,十二月初六,便到了天寿城了。天寿城中有行宫,理郡王和尚宫局、苏姑姑早已遣人前来打扫收拾,古清华预计要在行宫住上五六日左右。随行官员们则分住行宫周围大小院子。
  皇陵在天寿城北三十里处的天寿山,古清华预备在十二月初十日这一天率众祭拜皇陵,照规矩,须得戒斋三日,最后一日还需在天寿山顶的白石殿独身一人度过,以显诚心。
  天寿城是个特别的所在。说它特别,是因为它是一座安置城,一座用于安置被从边疆赦回的古氏子孙的城。城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居民都是或近或远的古氏子孙,非古氏子孙想在城中定居十分困难,除非通过联姻嫁娶的方式。而古氏子孙想要出去定居也很困难,需要经过一道一道的审核,并且每两年需要向宗人府禀报一次行踪及生活状况,宗人府有权力要求他们随时搬回天寿城。
  当古清华的御驾刚刚到天寿城南二十里处,前有飞马来报,古氏各房在城南十里处恭迎圣驾。
  理郡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忙忙求见古清华。
  理郡王是宗人府的头儿,天寿城这一干古氏子孙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这一趟天子祭祖之行,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要是万一闹出点什么事,那可都是他的责任!而且,他心知肚明,古氏子孙虽然被赦罪放回,但并非获得全新的自由生活,不少人——尤其是在天寿城出生、没受过当年边疆流放之苦的少年郎,有几个是甘心受困于此的?
  不甘心,就有怨,有恨。
  离天寿城越近,理郡王的心便揪得越紧。听到了古氏子孙出城接驾的消息,更是惴惴不安。
  “微臣启奏陛下,陛下一路风尘,甚是辛苦,依微臣之见还是直接回行宫休息吧,稍后再召见各房不迟。”理郡王如是提议,心里将早已赶来安排古氏诸房见驾事宜的大儿子古元佑骂了个遍:好不好的折腾个啥?
  古清华见他这般不禁笑了,有意刁难刁难他,道:“这不太好吧?本是同根生,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如今各房既然出城迎接,朕怎么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呢?再说了,朕身为天子,难不成还怕他们不成!”
  理郡王一时语塞,半响喃喃,正欲退时,湘琳突然道:“理郡王,传令林统领等,好生戒备!”
  “是!”理郡王身子一僵,悚然应声,转身忙忙去了。
  御驾依旧前行,很快便可望见前边乌压压的久候人群。
  古氏子孙亦天家血脉,与别的城镇还不一样,古清华稍稍沉吟,命侍奉宫女将那层薄薄的纱帘也一并拢起,在古氏子孙面前,没有必要保持神秘,坦然相见,才更显出她的诚意。
  昔年,古凤倾将古氏子孙赦罪放回,之所以将他们安置在天寿城,一是因为朝臣们的反对他们入朝;二是她自己没有儿子生怕前车之鉴;三是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不能太扫了父皇的颜面,毕竟,他们是父皇贬斥流放的,她若是将他们召回翟凤城或者朝堂,岂非告诉天下人这件事父皇做错了?要知道,父皇可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在不同的阶段,人的需求也不同。经过了这么多年安定生活,古氏子孙对皇帝从当初救出水火的感激到如今因更高需求得不到满足而心存不满也是很正常的。古清华此来的目的,除了祭皇陵,更重要的是安抚古氏子孙,顺便冷眼挑几个能用的带走,让古氏子孙心存希望,以免被人利用铤而走险。她相信,最终让古氏子孙回归朝堂,为国效劳也是古凤倾的目的,只不过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古凤倾没有等得到机会来完成罢了!
  既然如此,不妨让她替她来完成吧!一棵大树不但要根深,还要枝繁叶茂才是健康的、经得住风霜的大树。皇帝是树根,皇室子孙则是枝枝叶叶,诚然,枯枝败叶需要清除,但没有枝叶扶持只有根,这树还成什么树!
  如此,她自然要先展示自己的诚意。
  古清华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的走神,猛然被一阵接着一阵整整齐齐的“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惊起,她展眼一看,原来御驾已经到了迎驾的古氏子孙面前,此刻,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古氏子孙们正乌压压跪了一片,在向她磕头参拜。
  跪在前边的,是数位胡子花白、满脸褶皱、身旁放着拐杖的老头子老太太,一身整齐的华服,看起来却是颤颤巍巍。
  古清华不禁有些发怔,外人都羡慕天家富贵、天家血脉,可谁又知,这战战兢兢跪在她面前的,何尝不是天家血脉?没准当年,他们也有坐拥天下的资格、也有起居八座的王者气派!
  古清华眼角向诸人扫了一遍,诸人皆是垂着头,一动不动,身子绷得紧紧的,无声的压抑之感扑面而来。虽然看不清他们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但是古清华和湘琳都能感觉的到他们的畏惧和不甘、不满。
  古清华与湘琳相视一眼,二人不容察觉的交换了眼神:既然要示好表诚意,索性更大方点!
  环佩叮咚轻响,古清华身子一晃,扶着湘琳的胳膊款款站了起来,面露微笑一边抬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诸位叔伯兄弟姐妹不必多礼,快快平身!”一边缓缓走下御辂。
  顿时响起一片轻微的抽气声,有来自下边的古氏子孙,也有来自随行的百官众人。诸人皆是一怔,个别大胆的下意识便抬起了眼,微张着嘴,错愕的望着古清华。
  理郡王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陛下……”他脚步发软,声音发涩,心头惶惶抢步上前欲阻止古清华。
  不料古清华已早他一步下了御辂,来到跪在正中一位胡子雪白,一袭石青五福团花礼服的老人面前,伸手轻轻扶了他一把,微笑道:“老人家快快请起,朕年纪轻,不知该如何称呼,您老多多担待!”
  古清华说着“担待”,她的姿态已经很明了,其中深意,自有听者去辨。这等场合,她怎么会随口随意说话呢!
  “陛、陛下,老臣、老臣——”老人吭吭哧哧、张口结舌被古清华扶了起来,他身边另一人亦被湘琳微笑着扶起。诸人见了,亦随着缓缓起身,目光复杂的悄悄瞟着古清华。
  “理郡王来的正好!”古清华瞟见脸色发白眼珠发直的理郡王飘着脚步过来,微笑着放开了扶着老人的手,向理郡王笑道:“这几位老人家都是什么辈数的,朕,该如何称呼?”

☆、第77章 遇刺客有惊无险
  理郡王叫苦,只得恭恭敬敬道了声“回陛下”,一个一个的挨着向古清华介绍诸人。
  古清华微笑着点头一一招呼,随即眼光扫过在场众人,微笑扬声道:“今日大家出城迎驾,朕心甚慰!侯了这些时候,诸位辛苦了,朕心里亦好生过意不去!还请大家都回去吧,改日朕定当另行召见,容后再叙!”古清华瞧了瞧面前几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扭头向理郡王扬了扬眉,道:“理郡王,命人备车,好生护送几位叔伯婶子回去吧!”
  理郡王一怔,拱手躬身道:“是,陛下!”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几位老人在儿孙们扶持下更是激动得声颤音抖,忍不住老泪纵横,谢恩不止。
  人群又骚动起来,“吾皇万岁!陛下英明!”呼声阵阵不断,响彻晴空。古氏一众子孙都想不到当今天子如此厚待,众人心中霎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期盼和下意识的亲近之感,也不知谁带的头,纷纷向着古清华这边簇拥过来,群情激昂如潮水,止也止不住……
  古清华明白他们那种自阴灞天空见到一丝阳光的激动心情,并不示意阻拦,何况,趁此机会在他们中间树立亲和的形象也是必要的。她频频微笑招手点头,接受周围人群沸腾如水的问候示好。众人见女帝陛下没有板起脸孔骂人,更加大了胆子,不少有心思的拼命往前挤,希望能够抓住这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与女帝陛下说上几句话,只要女帝陛下听进去了,或者,记住了这张面孔,没准前程就有了……
  原本就热情高涨的人群,更平添了几分热烈如火、滚沸如水的气氛,滚滚如尘,扑面而来!
  苏姑姑早已带着紫宸宫得用宫女下了车辇赶将过来,与湘琳一起围绕在古清华身边,将她与众人稍稍隔离保护起来,应付着受压抑已久格外热情热切的古氏众人。
  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古清华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她总不能高呼羽林军过来赶人吧?只得一边微笑着应付,一边不动声色的向御辂方向退去,心里不由得暗骂傻在了一旁的理郡王,她正需要他来助她下台阶,他偏偏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这个宗人府宗令是当傻了不成!
  苏姑姑和湘琳意识到了她的心思,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与近侍宫女们一起不动声色簇拥着古清华往御辂退去。还在发呆的理郡王冷不防被人肘弯狠狠撞了一下腰,他吃痛龇牙抽气,扭头正欲责骂,脸色一僵改成笑容,笑道:“哟,刘公公啊!”
  刘忠明不理他,向古清华方向努了努嘴。理郡王顺势一看,唬得心里发慌,慌忙三步并两步拨开人群挤了过去,费劲的挡在古清华身前,张舞着双手大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请大家都退回去,退回去吧!陛下一路劳累,须得回行宫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完成祭陵大典,陛下自会安排接见各位,请各位后退,后退!”
  理郡王一扬手,冲着羽林军禁卫们道了声:“来人!护陛下登辇起驾!”禁卫们齐声答是,甲胄铮铮作声,簇拥了过来,潮水般涌来的人群这才稍稍收敛,虽然仍旧依依不舍望着古清华,脚步却渐渐止了下来,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古清华舒了口气,扶着湘琳的手登上车梯,站在辇前台上,向众人挥手微笑道:“大家请回吧!有什么要说的,朕容许尔等直接上折子!祭陵之后,再行召见!”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高呼万岁,万岁!
  古清华微笑着,转身,正欲弯腰进入御辂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带起一阵疾风贴面而过,她尚未反应过来,耳中但闻“铮”的一声尖锐鸣声破空传来,定睛一看,御辂上方横梁之上,赫赫然插着一支两尺来长的铁箭,黝黑的箭身,雪亮的箭头,在阳光下发着阴森森、寒浸浸的光芒,余音阵阵,箭羽颤颤,冷冰冰宣告着死死亡的气息。
  时间凝注了空气,停止了心跳,一双双眼睛直愣愣的瞧着那耀眼夺目幽冷似冰的铁箭。
  “啊——”
  下一秒,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声连着一声、声声交叠的尖叫,恐惧带起如瘟疫之风席卷而过,人群如同没头苍蝇乱冲乱撞,推挤踩踏,张惶不能自己。
  湘琳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下意识挡在古清华面前护着她。不料,没等到羽林军大叫着“有刺客”拔剑冲上来,又是两箭破空联袂而来,黝黑闪亮的影子带起的风寒意沁人而来,古清华大叫一声“湘琳”想要推她一把,却被她死死一把抱住,湘琳绝望的闭上眼睛,却闻“铮”的一声金属碰撞之声清脆震耳,古清华转眼一看,是夜风拔剑挥落了两箭。
  可是同时,被人推倒在御辂旁边的一个**岁孩童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腾空一跃扑上御辂,一脚将湘琳踢下了御辂,同时右手一抖,一柄软剑直直刺入古清华胸膛!
  羽林军士们齐声惊叫,再也不顾及误伤不误伤人群,脚踢手劈冲将过来,一时间,人群中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比之方才更加乱成一团!
  夜风也大吃一惊,反手挥剑直逼那人后心,那人眼看一剑刺入已经得手,不料却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没刺进去,他一愣,抬眼狠狠瞪向古清华。
  古清华胸口被他的剑震得一阵刺痛,气血翻腾,眼前一阵发黑,她咬着牙强忍着漫到嘴边的血腥味,身子一侧,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顺势从头上拔下金钗,狠狠向那人颈项刺去!
  那人一击而中继而发现有古怪,本就呆了一呆,背后夜风的剑随之挥到,他来不及想别的便忙侧身分心去挡,古清华手中金钗恰恰刺了过去,从侧面直直刺入他的脖子。那人惨叫一声,一个翻滚跌落在地,古清华冷声喝道:“留活口!”夜风身形飘闪而上,收剑抬手欲点他穴道,却见一缕黑血自他嘴角流出,头一点,仆地身亡。
  夜风转头看向古清华,微微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姿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脚下一步不动守在御辂旁边。
  湘琳缓过了气,失魂落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抚着胸口,跌跌撞撞奔过来,趴在御辂边沿仰脸急道:“陛下,陛下,你怎样?有没有受伤!快,快叫御医!”
  古清华大口大口喘着气调理气息,张嘴欲答却发不出声音,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伸手去拉湘琳,却见苏浚、苏姑姑等都叫着“陛下”围了上来。
  苏浚是她的**,自然不便见外人,是以刚才她接见古氏子孙时苏浚一直在自己的车辇里没有出来,听到外头有刺客哗变,这才急忙下辇,横冲直撞好不容易才挤到她的身边。
  苏浚毫不顾忌三两步急急登上御辂,一手环抱揽她在怀,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双眸幽深而关切,凝着她温言道:“陛下受惊了!陛下放心,都过去了!”
  古清华心头稍安,抬眼望去,林芝、理郡王等渐渐喝止控制住了慌乱的众人,将所有古氏子孙通通聚在了远处,随行百官队伍也被羽林军安抚平稳,规规矩矩呆在原位,一批羽林军前去追寻放箭的刺客,另一批则一一排查古氏子孙。
  “陛下刚才中剑了,苏姑姑,快,快传御医!陛下不能有事,决不能有事!”被苏姑姑和小宫女扶着的湘琳急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她可是亲眼看着那雪亮森冷的一剑刺入古清华的胸膛,如果古清华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古氏江山又该怎么办!
  她宁愿死的是她,也不愿意她有意外。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大皇姐会心甘情愿替她挡下所有袭来的危险,因为她的心跟她此刻所想一样:古氏江山,决不能落到奸人手里。
  “朕——”古清华轻轻启唇,刚要说“朕无妨!”,喉头一甜,忍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78章 查刺客又起意外
  古清华一口鲜血呕出,苏姑姑、湘琳等俱是惊呼,脸色大变。
  苏浚目中一痛,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后,柔声道:“陛下!陛下这是气血翻腾,一时气血不畅而已,缓缓吐纳调理气息便可,无妨的!”说着,苏浚向苏姑姑望了一眼。
  苏姑姑会意,轻轻捏了捏湘琳手腕,柔声安慰道:“好湘琳,别担心,苏侧夫说无妨定然无妨,此非常时刻,倘若闹得御医过来了,却也不便。等到了行宫,再传召御医好好诊断方为上策。”
  古清华倚在苏浚怀中,美眸半闭半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一长一短,轻轻触着苏浚的面庞。
  他的手温柔的按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抚着。依着他言调理气息,古清华果然感觉气血渐渐顺畅,原先似有什么东西淤塞堵在胸口的那种感觉也渐渐消失,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流淌穿梭于四肢百骸,令人浑身舒畅,仿佛沉醉在最温柔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想到眼前的状况,古清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身子动了动,挺了挺腰坐直了些。
  古清华一眼便瞥见湘琳充满担忧的盈盈泪眼,不禁黯然轻叹。苏浚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不觉开口道:“你们放心,陛下她身上——”
  “朕已无碍!”古清华突然出言打断了他,双眸徒然泠泠有光,眼光一扫,下颔扬了扬,傲然道:“此乃天寿山地界,有古氏列祖列宗庇佑,有神灵保佑,区区小人妄图弑君,岂不可笑!”
  古清华话音刚落,议政王及礼部尚书、理郡王等恰恰来到御辂跟前。三人身子微僵,一齐撩袍跪下,俯首。
  “臣等惶恐!所幸陛下无碍,大息万幸,黎民万幸!”议政王痛陈心情,俯首在地。
  古清华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头顶足有一句话的工夫,方一挥手,扬眉淡然道:“议政王和两位卿家都起来吧!朕无事,几位可有受了惊?”
  “托陛下洪福庇佑,臣等亦无碍!”议政王恭声答应,率先起身。那两人也随着起来。
  古清华点点头,道:“无事便好!议政王、于爱卿回车辇上歇着去,理郡王你留下,朕有话要问你!”
  于何时巴不得脱身,忙应了声“是”,迫不及待欲转身离去,却发现议政王站着发呆,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议政王心里“突”的一沉,脸色微微有变。虽然此次事件发生在天寿城,发生在古氏子孙集合之时,理应由宗人府处置,但他身为议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参与的?按说,这等大事,古清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他排斥在外!
  可是古清华毫不客气的当面直言只留下理郡王一个问话,显然是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他。并且,丝毫不怕他看穿她怀疑他的用心!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想她死,但他敢对天发誓,这件事的的确确不是他指使人做的!偏偏他明知道古清华怀疑还不能开口撇清解释,否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欲盖弥彰!
  替人背黑锅开不了口的滋味难受极了,议政王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几分,这看在古清华眼中,心里更加窝火,忍不住沉沉冷笑了一声。
  议政王被这一声冷笑刺破耳膜,猛然回神,下意识抬眼,对上古清华冰冷灼灼的目光,他手一紧,拱手沉声道:“臣遵旨!”说毕转身,从容退去。
  理郡王不自觉抬手拭了拭额上汗珠,哆嗦着唇涩然道:“陛下——”
  古清华头一扬,目光越过他头顶,看向他身后,点了点头,道:“如何?可追上了?”
  林芝越众上前,面有忿色,跪下咬牙道:“回陛下,卑职无能,叫那奸贼给逃了!请陛下治罪!”
  古清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盯得他面色羞愧赤红这才一挥手,淡淡道:“起来吧!事出突然,原本是朕疏忽了,不关你们的事!”如果不是她心血来潮冒险下辇,又怎么会给人有机可趁?说来说去,错先在她!
  不过也好。既然那奸贼有心,即便不是此时,必也会另择行择时动手!经此一事有了提防,料想这趟天寿山之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你们那边走丢了,朕这里,倒是留下一个!”古清华朝地上那咬破毒药自裁的死士努了努嘴。
  众宫女太监们顺着她的目光瞟过去,但见一个七八岁、圆圆脸、一身花团锦簇的绸缎衣裳的孩子双目圆睁、眼珠凸显、嘴角带着一缕黑血、颈部沾黏乌紫血渍、头发散乱躺在地上,神情十分可怖,唬得低声惊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慌忙别开眼光。就连理郡王瞧了一眼,脸上肌肉明显抽了抽,也不忍再看第二眼。
  古清华却一眨不眨盯着那张阳光下惨白可怖的脸,冷冷道:“好深的心思,弄了个侏儒扮成孩子!若不是祖先庇佑,朕早已遭了毒手了!”
  “陛下,卑职,卑职受教了!请陛下放心,卑职以性命发誓,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林芝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人人都疏忽了,谁会想到一个七八岁人事不知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刺客而那几支箭不过是淆乱视线呢!他发誓,哪怕一只苍蝇、一只老鼠,都绝不允许再靠近陛下!
  “将他带下去!”古清华朱唇轻启,道:“带到古氏人面前,让他们认!此人既然扮作孩童,必定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此,让他们擦亮眼睛好生认清楚了,到底是哪家的带了他来!理郡王,你一同去。”
  “是,陛下!”理郡王和林芝领命,林芝手一挥,上来两名侍卫,拖着地上的尸体向古氏众人走去。
  “陛下,您还是回御辂歇一歇吧。”苏浚望了望远处乌压压的古氏众人。要将这人辨认出来,恐怕还得花上好一阵子时间呢!
  古清华摇了摇头,道:“朕就在此处候着!”她瞟了湘琳一眼,向苏姑姑道:“苏姑姑,你扶湘琳到苏侧夫辇上歇歇,苏侧夫随朕一处。”
  湘琳嘴动了动,瞟了苏浚一眼,终究没说什么,苏姑姑答了声“是”,扶着湘琳转身去了。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理郡王和林芝才转回来。随着两人回来的,除了一名被两名侍卫反手押解着的青年男子,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和那石青服饰的古氏头领老人。
  几人面色凄惶,身颤声抖,老远便朝着古清华跪了下来,双膝着地挪着向前。挪一步磕一个头,惨声哭叫着“陛下开恩!陛下恕罪!”
  那被反剪双手的男子目露痛楚,望着跪在地上膝行的三人惨然道:“爹!娘!三爷爷!”
  古清华一使眼色,小太监立刻上前,将那三人扶了起来,搀至御前。
  古清华目光一一扫过四人身上,扬眉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刺客,是怎么回事?”
  “小人古令仪,”年轻男子跪下俯首,急急道:“陛下,此事罪过全在小人身上,与小人父母无关,与三爷爷无关,更与古氏众人无关,但求陛下饶恕他们,千刀万剐,小人亦心甘情愿!”
  “哼!”古清华冷笑,道:“你不必急着替人开脱!谁无辜谁不无辜不是你一句话便可下定论的,这点判断能力朕还有,朕要听实话!”
  古令仪明显一怔,不觉抬眼瞟了古清华一眼忙又垂首,咬咬牙,道:“如果,如果小人说此事小人亦料想不到,不知陛下可肯相信?”
  “你且说!”古清华的声音平平漠漠,听不出半点波澜。
  “是。”古令仪心神稍定,道:“一个月前,小人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是,是小人少年时候在漠北的朋友,叫顾仓子。他带着他儿子来到小人家里,说是前往南方讨生活,路过此处特意看望小人。原本他住几日便走,后来,后来听到了陛下即将驾临天寿城的消息,他便跟小人说想留下来看热闹,小人一想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便答应了,今日,今日原是叫他父子二人远远在外围候着的,谁知那小孩子与小人侄儿玩得十分要好,两个哭闹着不肯分开,小人,小人便抱了他过来,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孩子,谁知,谁知——”
  古令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想到自己曾经将那白白胖胖、十分可爱的侏儒凶手当成一个孩童关心疼爱,忍不住一阵恶心。
  古清华哼了一声,冷冷道:“即便如此,你也难辞其咎!今日前来迎驾乃古氏子孙,你竟敢私自带领外人前来,单凭这,朕便可治你个欺君之罪,你可心服?”
  “陛下,陛下开恩,求求陛下饶了令仪我儿,陛下!”古令仪母亲听到此话,脸色唰的白如蜡纸,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
  “你闭嘴!”古令仪老爹冷声喝止妻子,咬咬牙俯首道:“陛下,小人教子无方,导致今日差点酿成大祸,辜负陛下一片苦心,小人一家万死不能赎其一,无论陛下如何责罚,小人一家心甘情愿领罪!但求陛下,饶了古氏众人吧!此事,与他人无干!”
  古令仪嘴唇微动,眼角余光瞟了父母一眼,痛楚难当,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古三爷双拳紧紧攥在一起,也没出声。

☆、第79章 查刺客又起意外(二)
  古令仪嘴唇微动,眼角余光瞟了父母一眼,痛楚难当,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古三爷双拳紧紧攥在一起,也没出声。
  “你们倒是颇讲义气嘛!不过,朕饶不饶古氏众人,不是你们说了算,是朕说了算!朕要你们的命何用?只是今日一见,朕倒佩服先帝,先帝果然英明!”将你们安置监视在此!
  “陛下……”几人脸色皆变,惶惶然俯首在地。好不容易盼来的一点转机,眼看,又要付诸东流了!
  苏浚暗叹一声,忍不住出声提点,缓缓道:“那顾仓子何德何能,若无人与他共谋,给他传递消息,他怎能设下如此周密的刺杀计划。古公子,你既与他是朋友,他又在你家住了一个月之久,难道,你便一点儿异常也没发现吗?此人是什么来头、什么身份,刺杀陛下动机何在?你若知道什么,还不快快禀明陛下!”
  古令仪一呆,迟疑道:“陛下,陛下是,是要找出,他的同党?”
  古清华白了他一眼。此人既然远在漠北,如果一个月之前便已来到此处借寻友小住,可见刺杀一事早已计划周详。如此,他怎能没有同党!
  古令仪怔怔出神,回想着顾仓子一点一滴,突然眼睛一亮,脸色惊得雪白。他欲言又止,怔怔失魂呆了片刻,终于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回陛下,小人,小人想,那,顾仓子并不是刺客!”
  “古令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理郡王这个气,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脚,想了这么半天,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句出来!
  古清华抬手止住了理郡王,盯着古令仪道:“不是他?理由呢?”
  “陛下,”古令仪吞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舌头有些打结,一字一字颤声道:“小人突然想到,那人,那,那借住在小人家中之人,极有可能,不、不是顾仓子,不是真正的,顾仓子!小人,小人——”
  古清华扭头向林芝道:“你去摸一摸那侏儒的脸。”
  林芝一怔会意,应声答“是”,抢步上前,俯身去摸那侏儒的脸,突然手上一滞,摸到他的左边脸颊边沿,用力一揭,手上赫然多了一张制作得十分精致的面皮,再一瞅那人本来面目,国字脸,肤色蜡黄,一脸麻子,鼻梁上还有一道细细的疤痕,显然一张中年汉子的脸。
  众人惊呼一声,古令仪父母却忍不住“哇”的一下扭头捂嘴干呕起来。
  一个眉清目秀雪团似的可爱娃娃居然是这副真面目,回想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谁受得了?
  “陛下!这,这果然有问题!”不想峰回路转,事情出乎意料,林芝等亦大感意外。
  古清华脸色“唰”的愈阴沉了几分,苏浚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温润的目光凝着她,无声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如此一来,这件事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很可能从古令仪这里就此断去,她怎能不着急?
  “陛下,顾仓子乃漠北本地人氏,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怎么可能做这等灭门之事!小人糊涂,多年未见,上了贼人的当,还差点误导了陛下,请陛下治罪!”古令仪又俯首。
  古令仪虽然仍是俯首请罪,语气中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张惶,毕竟,贼人太过狡猾,他也是受害被骗者,这勾结刺客的罪名,是安不到他头上了。
  古清华咬着唇,半响道:“此事不得外传。若是走了半点风声,朕仍饶不了你们!还有那个顾仓子,过些日子朕叫人陪同你一道前往漠北,将他传来,朕要好好问清楚此事。那贼人为何偏偏要扮成他,谁敢说这里头没有什么古怪呢!”
  “是,陛下!小人定当全力配合,单凭陛下吩咐!”古令仪忙磕头答应。
  理郡王望望天色已过正午,不由上前拱手道:“陛下,此事还是回城再做细论吧!陛下今晚,还要设宴款待天寿城乡绅及四大家族各位当家呢!”
  古清华点点头,道:“也好!林芝,将古令仪带下去,补羽林军三等侍卫的缺,这就随朕一道入行宫吧,你们好生教教他,启程时,一并带他同行。”
  古令仪、古三老爷、古氏父母齐齐抬起头,愕然的盯着古清华。
  居然,命古令仪补羽林军的缺?也就是说,古氏族人已经打破先帝禁令,迈开了走上朝堂、参与国家政事的第一步?
  “是,陛下!”林芝也愣了愣,转眼看到木雕石塑一样的古令仪,不由蹙眉沉声道:“古令仪,还不谢恩!”
  古令仪猛然回神,强按狂跳得像要飞上天空的心,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谢陛下隆恩,谢陛下!”
  “陛下!陛下此恩,微臣等万死不辞!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古三爷等竟似比古令仪还要激动万分,满面潮红,两眼发光。
  古清华挥挥手,道:“罢了,下去吧!朕与你们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血浓于水,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昔年之事参与者,早已得到应得的惩罚,朕不希望让一代一代的后辈背负着先人的过错活着,朕更不希望,有人再步后尘!你们,可都明白朕的苦心?”
  “微臣明白,”古三爷霍然抬头,双目炯炯,一字一字决然断然道:“陛下放心!微臣等定不会叫陛下失望!更不敢辜负陛下一片好意!若有人胆敢起不二之心,便是背祖弃宗,不需陛下动手,微臣等亦决不饶恕!”
  盼了多少年,才盼到今日之曙光,古三爷比任何人都明白今次机会之来之不易,更比任何人明白,今次机会之悬于一线。他,绝不容许古氏子孙中出现任何的差池而断送了所有人的希望和前程,无论是谁,都不容许!
  古清华满意的点点头,舒了口气缓缓道:“下去吧!起驾!”
  说毕,在太监声声嘹亮清远的“陛下起驾——”唱诵声中,古清华由苏浚扶着,一道进入了御辂中。两边明黄车帘轻轻垂下,车里车外,一时两个世界。
  车驾启动,缓而稳,慢慢前行。古清华仍旧依偎在苏浚怀中,不是她不想起来,而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第80章 设晚宴相互试探(一)
  她虽是皇帝,也是个女人,先是受了那破空而来的三箭惊吓,后又当胸挨了刺客那一剑;她从没杀过人,却不得不拔出金钗自救;她没见过尸体,却不得不强忍着翻胃的恶心面无表情眼都不带眨的瞅着那诡异可怖的扭曲死容;她明明疲惫已极,却不得不提着一口气硬撑着,不敢在人前显出半点倦怠之色……
  苏浚温柔的揽着她,她突然发觉,有人倚靠的感觉这么好,这么安心,这么舒服,身心渐渐放松,渐渐从疲惫中恢复气力。
  她轻轻舒了口气,挣扎着欲自己坐好,苏浚臂上一用力,将她拥着比先前更紧了两分,他俯身在她头顶轻轻道:“陛下何必如此逞强,此处无人,陛下无需掩饰,好好歇一歇吧!”
  他温热的气息暖暖的,渗透她的发际,仿若电流传向四肢百骸,她身子轻颤,身体瞬间麻了一麻。她本想挣扎,听到他后边的话,突然间又什么都不想了,他说的是,此处无人,在他面前,何必掩饰!她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理由,但是,这一刻,她就是这么想的。
  四肢一松劲,古清华整个人毫不顾忌的倚在苏浚身上,倚靠着他的感觉真好,暖暖的,踏踏实实的,让人安心!
  苏浚轻轻挪了挪身子,好教她倚得更舒适一些,随着身子轻动,他的唇似有意似无意,在她额角轻轻一扫。古清华身子紧了紧,旋即放松,一时两人均默默无言,却分明察觉到一种淡淡的、似有还无的温馨之感渐渐升起,环绕其间。
  古清华不觉抬手,轻轻抚着胸口,低声道:“我这里,有些痛。”
  “是我疏忽了!”苏浚脸色一黯,凝着她的目光充满怜惜与心疼,他温柔的覆握着她的手,轻叹道:“我没想到,还没进城就遇上这样的事。幸好你无甚大碍,不然——”
  胆敢行刺御驾之人,武功岂能弱了去?那一剑当胸而来,必定尽了全力,虽然为金丝蚕衣所隔不能刺入皮肉,可剑气所击,又怎能不痛?方才她一直强忍着许是不觉,却不知越忍到的后边反弹力度越大!
  古清华心中一暖,睫毛轻眨,不觉抬眼迎向他的目光,一双墨玉般温润的眸子生生映在眼底,古清华有一刹那的怔忪,她似乎,从未这般看过他,更从不知,他的这双眼睛,竟是生得这般好看,又是这般的——多情!
  唇边不觉漾起微微的笑,古清华轻轻反握了握他的手,低声笑道:“你无需自责,若不是你的金蚕丝衣,朕此时怕是早已死了!”
  “别胡说!”苏浚身子颤了颤,握着她的手不觉一紧,道:“我绝不会再离开你身边半步!我以为夜风可靠,谁知——竟是错信了他!”想起夜风,苏浚不禁咬牙,一股怨气如火腾起。
  古清华脑海中一时闪过夜风那漫不经心的神情面容和那凌厉迅疾的剑,她轻叹着摇了摇头,笑道:“事出突然,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尽力了!”
  苏浚不做声,听闻她强忍着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吸气忍痛声,轻声道:“你放松气息,别有意克制,气血顺畅方可渐渐缓痛。若是倦了,好好睡上一觉吧,等到了行宫,再教太医好好瞧瞧。”
  古清华轻轻抬眼,凝着他微微一笑,道:“你这么说,朕还真有些倦了。”说着脑子里意识便有些儿模模糊糊起来,双眸一合,混混沌沌睡了过去,梦中,一股温热的暖流自他掌中传递而来,如涓涓细流,一点一点流入她的身体中,所过之处,一片温暖舒适,古清华不禁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睡的更舒服一些。
  见她已然睡了过去,苏浚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腕拿捏脉息,脸色不觉有些凝重,那突如其来的一剑,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如果好好调理,一两个月或许便可痊愈,可是她又怎么可能清清闲闲调理呢?便是今日晚上,还有诸多事务在等着她呢!苏浚不禁苦笑,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到了行宫,太医已经等候在侧,诊脉、开方子,直言无碍,古清华及苏姑姑等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忙活完,古清华刚刚清净下来,便命苏姑姑将晚宴名单拿来,一边传旨召见理郡王父子,询问晚宴安排事宜。
  理郡王父子刚走,苏浚便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水进来,古清华瞧着他,他便笑道:“臣夫方才问了太医,这是顺气散淤的方子熬的药水,陛下好歹喝一点吧,不然晚上怕是难受。”
  古清华一笑点头,接过药碗头一仰一口气喝了下去,小宫女忙递过茶水漱口,她一边漱口一边道:“今晚的宴会除了古氏一族几位德高望重者,还有四大家族的当家人,你也一起参加吧!”
  “是,陛下。”苏浚垂眼答应,两人无声交换了眼神。今日那一场刺客之变,虽然受了惊险,但也趁此机会将古氏一族的前程与古氏头领古三爷表示得明明白白,古清华相信,古三爷一定能说到做到,古氏这边她暂时可以不必操心,而四大家族究竟态度如何,才更值得她关注。
  晚宴在行宫一处叫做澹怀清樾殿的长方形宫殿举行,殿中宽阔,装饰富丽威严又不失亲和,正适宜举办君臣同乐之宴会。这是古清华第一次与四大家族当家人见面。
  当她和苏浚在宫女太监们簇拥下款款而临时,原本寒暄热闹的众人齐齐止了声息,离座匍匐参拜,山呼万岁。
  古清华自中间穿行而过,目光一扫,除了一位身着褚色玉璧暗纹的中年男人抬眼悄悄将她一瞟,其他人都规规矩矩伏着。那人的目光与她一对,顿时吃了一惊,慌忙复又垂首,再不敢动。古清华按理郡王所献座次表一一对应,了解到此人乃南阳卢氏当家人卢玉麟,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瘦长脸,唇上两撇八字胡,皮肤黑红发亮,浓眉长眼,若不是方才那精光湛湛的眼神过于锐利,无论如何也不像个一族之当家人!
  古清华不禁暗自冷笑,亏得湘琳还说二皇姐跟她最要好呢,头一个欲试探于她的,却是这二皇姐的人。
  寻思间,古清华与苏浚已经走到御座之前落座,眉眼一扫,古清华便抬手笑道:“诸位快快平身入座,今日寻常一宴,诸位不必多礼,尽管放开胸怀好好享乐,议政王、理郡王、于爱卿,你们可要代朕好好招呼各位,倘怠慢了,朕是不依的!”

☆、第81章 设晚宴相互试探(二)
  寻思间,古清华与苏浚已经走到御座之前落座,眉眼一扫,古清华便抬手笑道:“诸位快快平身入座,今日寻常一宴,诸位不必多礼,尽管放开胸怀好好享乐,议政王、理郡王、于爱卿,你们可要代朕好好招呼各位,倘怠慢了,朕是不依的!”
  “是,陛下!”议政王等起身相应,转身向诸人客套寒暄几句,便命侍宴宫女们上前斟酒添食,殿角一侧舒缓的乐声轻轻响起,和着弥漫满殿的细细甜香,暖暖炉火,满殿温馨如春,气氛甚是和谐。
  待得美酒满觥,清洌酒香四溢中,主持宴会的理郡王便上前拱手道:“陛下,请陛下容许微臣引见诸位来客参拜圣颜。”
  古清华微微点头,嘴一努,道:“甚好!今日初见,正该如此。”
  “是。”理郡王答应一声,挨着次序一一引见诸人出座上前参拜。先引见的是古氏一族代表,这些人都是今日南郊迎驾时古清华见过的,此时再见古清华,想起白日之事无不心头紧张惴惴,小心翼翼,而知晓了古令仪之遭遇后,又多了点诚惶诚恐,古清华反倒坦然自若,不动声色安抚了几句。
  然后,古三爷将捧在手中的一个尺余长、高三四寸的红木盒子高高举过头顶,垂首道:“陛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罪臣等汗颜,此乃小小心意,请陛下笑纳。罪臣等唯有日日替陛下祈福,祈求上天保佑陛下福泽绵长,长命百岁,保佑大息江山万代不变!”
  “三爷客气了!”古清华微微笑着使个眼色,苏姑姑便亲自上前,将那木盒接了过来。
  上手突的往下一坠,苏姑姑有些吃惊,忙提劲托着,轻轻上前,将木盒放置在御案之上,轻轻将盒子打开,呈在古清华面前。
  古清华漫不经心瞟了一眼,眼睛徒然一亮,面上笑容轻绽,睫毛轻眨,目光转向下边,凝着古三爷点头一笑:“三爷有心,这份礼物,朕非常乐意收下!”
  “承蒙陛下不弃,实乃罪臣等之福!”古三爷等古氏代表一齐叩下头去。
  “快快平身,入座吧!”古清华笑着抬抬手,向理郡王道:“赏古三爷一本宫制论语。”
  “罪臣谢陛下恩典!”古三爷声音颤抖,显见得是欢喜异常。议政王、理郡王及陪宴官员、四大家族们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古清华的意思,各自面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人人眼中都有戏,想什么的都有。
  议政王下意识悄悄攥紧了拳头,面上一派无波无澜。
  论语堪称儒家最经典之读物,也是科举考试第一要点,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古清华先是将古令仪调入羽林军,后又赐予古三爷论语,一武一文,这代表了什么?
  众人虽心中五味呈杂,有欣慰的,有不快的,但都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已是下了决心与古氏冰释前嫌了……
  古清华心中甚是舒畅,古三爷所献,乃古氏一族族谱,不,应该说是比族谱更加详细的古氏众人生平履历,这相当于将古氏人所有家底都透给了她,她当然也应该投桃报李!
  随后,是四大家族当家人依次拜见君上。
  第一个当仁不让是郑氏当家人郑季。裕昌号轰然倒闭之后,郑氏人如惊弓之鸟,哪敢再有半点嚣张之心,恭恭敬敬上前磕了头,献上中规中矩的礼物,乃是一柄嵌着宝石的金镶玉如意,古清华同样也还了礼,密封包装在礼盒中,是一只牢不可破的金饭碗。
  他们让她如意,她自然会保全他们的饭碗。
  接着相继是博陵崔氏、赵郡王氏,这就颇有些暧昧了。
  崔氏、王氏与未被打压前的郑氏一样,都是议政王阵营的人,有郑氏前车之鉴在,两家都不敢轻易惹古清华不痛快,可是,当着议政王的面,又不敢冒冒失失向古清华表忠心,左抵右挡一番应付下来,两人焦头烂额,心悸不已。偷眼看去,古清华目光意味深长,不知何意;议政王眸中精光湛湛,似有不满,两人愈加如坐针毡,贯穿整个宴会,皆是心神不宁。
  最后引见的,是南阳卢氏卢玉麟。
  卢玉麟标准的南疆人,瘦小,皮肤黑,浓眉长眼。四人之中,只有他态度十分超然自在,浑然无有顾忌。
  而且,旁人参拜君上,无不一口标准的官话,独独他,腔调半文不白,夹带着浓浓的南疆方言口音,古清华一眼瞥去,发现有一大半的人不是垂头握拳就是咬着嘴唇苦苦憋着笑,便是那满肚子忧愁的崔氏、王氏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只有卢玉麟自己,浑然不觉有异,一句一字,抑扬顿挫,向古清华陈述表达着诚意的官样文章。
  古清华暗暗点头,有背景后台的,果然胆子也比旁人大了一圈。君前如此奏对,乃大不敬。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古清华照样微笑着与他客套几句,却冷不丁笑问:“南疆可还太平?当地百姓生活如何?”
  卢玉麟一怔,点点头,颇有几分大大咧咧道:“托陛下的福,这些年南疆一直太平,人烟比十几年前多了好多,城镇也繁荣了好多,南来北往的生意人络绎不绝,百姓生活也很好。”
  “听起来倒是一片乐土,”古清华笑了笑,目光一转凝着他笑道:“这都是二公主的功劳吧!”
  卢玉麟眉目之间顿时有几分收敛,像是斟酌再斟酌,然后答道:“二公主镇守南疆,不纵下,不扰民,公正廉明,这是百姓们有目共睹的。”
  “卿对二公主倒是颇为了解,二公主近年一切还好吗?”古清华又笑问。
  卢玉麟嘿嘿笑了笑,道:“这些年微臣并未听闻二公主有何不好,应是还好吧!”
  “二公主还好,朕便放心了!朕如今只有二公主一个姐姐,心里也着实记挂着她!”古清华笑了笑,随即示意他归坐,然后举杯扬声道:“难得今日咱们君臣共聚一堂,来,今夜不必拘礼,必要尽欢而散!”
  “这一杯酒理应臣等敬陛下!”理郡王忙离座,双手持杯向上。众人个个称是,一并起身,向上敬酒。
  古清华笑着正要一饮而尽,苏浚温言道:“陛下今日受了惊,恐不宜饮酒,不若以茶代酒,恕臣夫僭越,这杯酒由臣夫代陛下饮吧!”
  苏浚说着,将旁边一盏白玉茶碗轻轻递到古清华手中,顺势将她手中酒杯夺了过来。
  古清华望着他微微一笑,竟是顺从的点了点头。理郡王等自然会意凑趣,无不附和,纷纷都说理应如此。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掩饰心底眼中各种成分的情绪。
  温热而沁人心脾的茶水缓缓流过喉中,五脏六腑瞬间暖热起来。古清华不容察觉扫视一眼,苏侧夫得宠的信息,将会坐得更实吧!她也很想看看,苏侧夫的门庭,是否会热闹起来……

☆、第82章 一语点破心如沸
  晚宴尽欢而散,回到行宫寝殿聆歆殿时,已过了三更。古清华虽然没有饮酒,连日赶路应付各方,也有些倦了。
  腊月风凛天寒,殿中却是一片温暖,地上铺着厚达两寸的浅黄压边刺绣驼绒地毯,殿角燃着半人高的紫铜鎏金镂空炉炭火盆,一掀帘子进入,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合着细细的梦甜香,催人欲睡。
  古清华鼻子一痒,忍不住响亮打了几个喷嚏,随着觉察胸口有些发闷,掩口大咳了几下。
  “陛下,这是怎么了!”苏姑姑和湘琳都忙拥上来,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眼底掩不去深深的忧虑。
  “过几日便是祭陵大典,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啊!”苏姑姑叹了口气。
  “要不要再传太医好好瞧瞧?”湘琳亦蹙眉。
  苏浚四下一看,却吩咐道:“将门窗打开透透气,将这殿中炭火亦撤了去,碳气太重,陛下今日受了伤,哪里受得这般气息!”
  “天这么冷,这怎么使得!”湘琳蹙眉。
  古清华却道:“听苏侧夫的吧!这屋子里确实有些气闷,朕,朕胸口堵成一团!”说话间她忍不住又咳了几下,咬着唇,眉头也有些皱了起来,苏浚看得真切,她何止是胸口堵,只怕疼得也不轻吧!
  苏姑姑见状便笑道:“这么大殿里倘都撤了炉火,这大冬天的陛下怎么受得了?不若将寝殿里撤了便算了,奴婢叫人再找两张大熊皮来铺垫着,想必也不会太冷。”
  古清华听毕点点头,笑道:“有劳苏姑姑了!”说着望着苏浚,提醒他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苏浚却道:“陛下安心在内歇息,臣夫会守在外间,不会离开陛下。”
  古清华一怔,心里流过一些酸酸的,又暖暖的感觉,有些慌乱的别过眼神,不再说什么。她以为他只是信口一说,谁知,他是当真了,他说此处危险,他说不会再离开她半步,他便果真再也不肯离开半步。
  古清华下意识握着拳,长长的指甲抠得手心有些生疼,感动的同时也有几分怅然,他待她这番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夜已深,古清华安歇之后,苏姑姑、湘琳等各自退下,守夜的宫女太监守在外殿,苏浚坚持守在古清华寝殿门外,说是门外,其实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透过纱帘,他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寝殿内的一切,包括,是否有人靠近。
  苏浚靠坐在地毯上,双手抱膝,内外一片寂寂,只有轻纱灯罩罩着的微黄一点烛火绽着朦胧的光,将殿内一切笼罩如云似雾,苏浚怔怔望着纱帘后放下帐幔的龙床,渐渐闭上双眸,假寐养神。
  突然一声轻微的响声传入耳膜,苏浚双眸猛的睁开,脸色一肃直起了身,双眸湛湛,警惕的搜寻打量着四下,然后,目光停留在右前方一帘明黄绣着龙凤的帐幔上,缓缓站起了身子。
  “苏侧夫好灵的耳力。”一个似谑非谑的声音低低传来,苏浚一眨眼,眼前已出现了一个黑衣皂靴,黑发高束的男子,贴身而制的衣裳将他宽肩细腰、俊朗修长的身形很好的塑了出来。此刻,那人正悠悠闲闲的望着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弯,扯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苏浚顿时收起警惕戒备的心神,垂眸拂了拂衣襟,淡淡道:“原来是你,我倒忘了,陛下身边还有你这么个暗卫。”
  夜风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嘿的低笑一声,懒洋洋毫不惭愧脸红道:“我这个暗卫做的挺称职的,陛下不是好好的在里边吗?”
  苏浚厌恶的扭过脸哼了一声。
  夜风又道:“难道不是吗?今日我出手是略微慢了一点,可是,”夜风突然一笑,道:“我也是想看看苏家的金丝蚕衣到底有多神奇,呵呵,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你——”苏浚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字道:“陛下若是有什么意外,我苏浚绝不会放过你!”
  苏浚简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他暗中让她穿上金丝蚕衣,为的是以防万一,哪知这个夜风如此不知好歹,竟然开这么大一个玩笑!还好那一剑是刺向她胸口,若是刺向她的脖子,岂不是——
  “保护陛下安全,是我的职责,苏侧夫亦尽好自己的职责便可,不必管得太宽。”夜风的语气有些冷了下来。说毕,又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苏侧夫自己的分内之事都未做好呢,居然还有心力管旁的,呵呵,倒教某好生佩服!”
  “你什么意思?”苏浚甚少被人所激怒,此刻,眸中杀意忍不住一闪而隐。
  夜风也古清华尚且不卖账,哪里怕他?见他气成这样心头竟是说不出的畅快,嘴角一弯,挑眉道:“我原以为陛下心里当真放下了太子殿下,原来不是的。陛下重情重义,便是旁人再怎么巴结,她又怎么会轻易被打动,怎么会轻易忘了太子殿下?”
  苏浚的脸“唰”的变得雪白,夜风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又快又准又狠的刺入他的心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风华绝代、英气勃发、高贵典雅的太子殿下,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太子哥哥”,她怎么会轻易忘了他?她果然情长,纳了四位皇夫,却始终守身如玉,只为了她的太子哥哥,为了今生今世已然无望相守相厮的太子哥哥!
  难怪!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付出多少,她对他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感激,永远变不成爱和恋!
  苏浚的心像是被一只冷酷的手狠狠的拿捏在手,狠狠一抓,疼得他呼吸几窒。
  “这不关你事。”苏浚咬牙强忍心头翻滚奔腾的怒意酸意醋意,阴沉着脸,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夜风:“你不妨回去告诉太子殿下,我苏浚这辈子,要定陛下了!她迟早,会是我的,会心甘情愿是我的。”
  夜风一动不动盯着他,半响哂然一笑,轻轻摇头,轻轻叹息道:“我真替你们不值!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夜风话音未落,脸上“呼!”的挨了苏浚一拳,苏浚愤怒的目光火苗跳得老高,他沉声喝道:“她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夜风怔住了,他没料到愤怒中的人出手这么快,这一拳,他竟然躲不过。夜风大怒,抬起手欲还给苏浚一下,苏浚昂然挺立,双目灼灼瞪着他,没有丝毫回避躲闪的样子,夜风回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一缕血丝,冷笑一声,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苏浚面前。
  他心里犹自愤愤,这个女人怎么不是水性杨花了?她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意,人人眼中俱是一对璧人,金童玉女!结果呢?说变就变,皇夫一下子纳了四个,尤其是她看苏浚的眼神,他每每在暗处看见,便忍不住握拳咬牙满心不平替太子殿下不值,而太子殿下竟然还甘之如饴,为她不断的付出……
  夜风抚摸着火辣辣疼得发烧的嘴角,忍不住低声咒骂,那小白脸劲倒不小!哼,若不是看在他是侧皇夫的份上不愿多生事端,他岂能这般轻易饶了他去!

☆、第83章 一语点破心如沸(二)
  苏浚下意识转眼望向帘幔后龙榻上的古清华,心中翻腾如滚沸之水,他和她之间,在与议政王争斗上上配合得亲密无间。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是两人中间始终隔着什么,犹如这层轻纱,他看不清她,她也不懂他!
  他始终觉得他们之间少了点什么,或者说,多了点什么,每每他毫不掩饰情意的目光望向她,她总会下意识的避开,可他看得出来,她从不是个宁肯委屈自己的人,如果她真的厌恶他,根本不会这般信任他、倚重他。
  他原本不懂,现在终于懂了,她的心底,始终还在牵挂着她的太子哥哥吧,青梅竹马的太子哥哥……
  苏浚嘴里渐渐泛起一层苦涩。
  不过不要紧,苏浚缓缓舒了口气,凝着眼前那如雾的轻纱,抬手轻轻撩起一角,凝着帐中的她。他还有时间,樊太子再好,也终究是她的过去,而他,才是她的现在和未来,如果这般他还不能得到她,那么,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至于樊太子与她的过去如何、有多快乐和甜蜜,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模仿,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给她他所有的感情!总有一天,这份感情会让她将记忆中的身影淡化……
  帐幔后的人儿突然轻轻咳了起来,苏浚一凛,掀起纱帘快步走了过去,轻轻唤了两声“陛下!”
  衣裙窸窣,人影轻晃,古清华轻轻坐了起来,纤纤素手自帐中伸出,将杏黄的软缎床帐轻轻掀起一角,有些歉意轻声道:“朕有些口渴……”
  “陛下稍候。”苏浚转身去拿温在暖壶中的茶壶,倒了一盏茶水,转来时,发现半幅床帐已被古清华用白玉弯钩勾在一侧。她披着粉色出银色风毛披风,她小巧的身躯为粉色软缎松松包裹着,含笑拥衾靠坐在床头,脸色有些潮红,双眸格外温润明亮,乌油油黑色缎子似的秀发全部掠向右边,自耳后绕过,经小小的肩头垂在胸前一侧,有些些凌乱,带着慵懒的韵味。浅浅的灯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镀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浑身凌厉之锐气尽消,转而为一种温柔恬淡的气质所替代,我见犹怜,风韵楚楚,令人一见再也挪不开眼。
  见苏浚转来,古清华向他微微笑了一笑。
  苏浚眼中骤然一亮,有些发呆,心突然“咚”的剧跳,胸口一热,眼神有些慌乱的别开去再不敢看她。灯下看美人本就别有一番风味,何况,这还是他钟情之人,何况,这钟情之人还是这般的可人模样。
  “陛下,小心些。”苏浚强按着剧跳不止的心,缓步来至龙榻前,偏身坐在榻上,将手中茶碗奉上。
  古清华伸手接过茶碗,有些疑惑凝了他两眼,道:“你——,外头冷吗?怎么你的手在发抖?”
  苏浚脸上大热,讪讪咳了两声,支吾道:“没、没什么,陛下睡得还好吗?胸口还疼不疼?”
  古清华喝了茶,将茶碗递还给他,不禁抬手抚了抚胸前,苦笑道:“是还有那么一点儿痛,不过无妨,这些天还能撑得过去。”
  苏浚有些魂不守舍点点头,片刻低声道:“陛下没事,臣夫便放心了,怕是天要亮了,陛下再好好睡会吧!”
  古清华心不在焉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却上下转动打量着他,直看得他也注意到了,才微微偏头,问:“你,你脸色有些不好,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儿,料想无事。”古清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何况,有夜风在呢!”
  她不提夜风还好,一提夜风,苏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两分。苏浚下意识一握拳,抬眼脉脉注视着她,忽的一笑,道:“臣夫无妨,臣夫说了不离陛下决不食言,夜风,臣夫信不过他。”
  若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她此时此刻还保不准是什么样子呢!
  古清华知道他想起白日遇刺一事,沉默片刻,身子向床榻内侧挪了挪,低声道:“你,上来吧!”
  苏浚徒然一僵,微张着嘴,双眸直愣愣的望着她,有些傻了!
  古清华头脑一热话已出口,心里正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再半响觉不到他的反应,悄悄抬眼,见他一副见了鬼的不信样,顿时恼羞变成怒,脸上也有些发热起来,猛的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若是不愿,给朕滚出去!”
  苏浚回神,将茶碗顺手搁在床头案上,抬脚便上了龙榻,轻笑道:“臣夫求之不得,怎么不愿!”
  古清华见他态度徒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倒有些始料不及,她眸子闪亮,迟疑道:“你,你可老实些!朕是生怕你病了,累赘得紧!”
  苏浚手一抬一放,床帐无声落下,帐内小小的空间顿时与外隔开,光线也随之又暗了几分,二人相对,只闻彼此浅浅的呼吸,容颜身影,愈加朦胧。
  “臣夫明白,陛下不愿,臣夫怎会逆了陛下?”苏浚说着,轻轻抬手,将她披在肩上的披风拂了下来,一拉被子,低声道:“陛下好好睡一觉吧,明儿要应付的人和事,还多着呢!”
  古清华轻轻恩了一声,顺势躺下。
  床榻够大,锦被也够宽,两人躺下,中间仍是隔了浅浅一道,谁也碰不到谁。
  古清华这是头一次与男人同床共枕,而且这还是个名义上属于“自己的”男人!她有些窘,身子僵着,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有意克制着。没两分钟,胸口便憋得有些生疼起来。
  她一下子后悔懊恼极了!真不该一时冲动,想也不想张口将将他留了下来,这倒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此时,古清华哪里还睡的着?哪里还有半点要抓紧时间好好睡觉的心思?她满心里只盼着,天赶紧亮,然后,好结束这非人的折磨!
  突然腰间一热一紧,已被人揽在了怀中。
  “你——”古清华大惊,忍不住低声惊呼。
  “陛下。”苏浚轻轻掩住她的唇,颇含几分戏谑轻轻道:“此时无外人,在臣夫面前陛下何必掩饰?强忍着呼吸,陛下胸口不会痛吗?”
  古清华有些发窘,好在灯光黑暗他也看不见!她一扭头挣脱他掩在她唇上温温的、柔柔的手,轻轻啐道:“谁忍着了?睡觉!”停了片刻,又加了句:“管好你的爪子!”
  苏浚忍不住“嗤”的一笑,旋又忍住,低声道:“是,陛下!”
  古清华只觉倦意又袭来,有人在身边,感觉果然不一样,她的身体很快便暖和了起来,四肢百骸一并暖融融如沐春阳,她下意识往他怀中靠了靠,双眸轻阖,沉沉睡了过去。
  苏浚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用力拥了拥她,下颔抵在她的发际,哑声低低道:“陛下……清华……”

☆、第84章 戒斋三日争执起
  次日小宫女叫起,发现苏侧夫与陛下皆从寝殿出来,旁人垂了头不说什么,湘琳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屑的撇了撇嘴:苏家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口口声声说守护在外吗?怎么又从陛下寝殿中出来了!
  古清华与苏浚反倒坦然,对诸人各式各样的反应不以为意。苏浚从容与她话别,欲回自己住处梳洗,古清华却叫住了他,稍稍沉吟,抬头道:“昨晚你想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朕今日起戒斋,不便使人打扰。”
  “也好。”苏浚点点头,道:“陛下别忘了按时服药,臣夫晚上再过来。”白天这宫里戒备森严,他尚可放心一二,晚上,他无论如何不会离她而去。
  这件事上苏浚坚持的态度远远超出了古清华的想象,她苦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湘琳的脸忍不住垮得更加难看了些,昨天晚上累着了?当着众人说这等暧昧的话,什么意思!她古清华的脸面都叫她丢尽了!
  湘琳心里突然有些发堵发闷,强打着精神上前,想说什么,瞥一眼围着古清华忙得团团转替她梳头上妆净脸的宫女们,终是忍了,跟苏姑姑说了声去小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便出去了。
  因是戒斋,一日无事,亦无人来求见。因为所有陪同祭陵诸人,都与她一样需要戒斋。
  可是到了晚上,苏浚仍是来了,却被湘琳堵在了门口。
  苏浚有些愕然,虽然他一直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湘琳为何总是看他不顺眼,可他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陛下戒斋,不需苏侧夫侍寝,苏侧夫还是请回吧!”湘琳一开口便是毫不客气。
  苏浚一怔,笑了笑,温言道:“湘琳姑娘误会了,我是来保护陛下的。不守着陛下,我也睡不着。”
  “行宫戒备森严,寝宫中又有暗卫,苏侧夫想必多虑了。”湘琳仍是咄咄逼人。
  苏浚面色一正,道:“苏浚但求心安,湘琳姑娘还是让路吧!姑娘忘了那日南郊之事吗?陛下身边,仅仅有夜风还不够!”说毕也不等湘琳说什么,径自走了进去。
  湘琳冲了进去,冲古清华道:“陛下,苏侧夫定要闯进来,戒斋一事,非同小可,这若是叫外人知晓了,可保不准说出什么话来!”
  “我不会离开陛下身边!”苏浚断然道:“不若,湘琳姑娘也一起守在陛下寝殿外,如何?”
  湘琳气结,立刻便道:“如此甚好!”
  “湘琳,你——”古清华有些过意不去,湘琳身娇肉贵,哪里是受得了这种苦楚的?她可不忍心!
  “陛下,奴婢觉得如此甚好。”湘琳却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
  苏姑姑等一众宫女太监都目瞪口呆,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浑然不解湘琳何时也这么大脾气了!
  古清华无语,只得随他们意。
  一时众人散去,各忙各的。
  暗处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夜风,同样浑然不解,困惑不已。凭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他总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但究竟是什么不对,他也说不出来……
  如此到了第三日,也是戒斋的最后一日,古清华应该登上天寿山白石殿,一个人在白石殿度过一夜,以显诚意。
  不料这两日,原本还见冬阳的天空突然之间浓云堆积,阴沉如铅,寒风也一日紧似一日,古清华的胸口又隐隐犯疼,许是晚间着了风寒,微微有些咳嗽。
  苏姑姑、湘琳、理郡王等都急得不得了:她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寒风凛冽、寒气深重的天寿山上过一夜,怎么叫人放心!倘若次日祭陵大典上因身体原因出了什么变故,难不保有人在这上边做文章,说上几句什么“天意”、“祖宗神灵降罪”之类的话,造成人心惶惶,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祭陵大典日子已定,要更改,也是万万不能的。
  古清华倒不怎么在意,坚持表示自己无碍,绝不会出事。
  理郡王、苏姑姑等都不说话,山上那冷清清的白石殿根本没有像样的取暖设施,山上本就比行宫要寒冷许多,一壶热水不过一刻钟就变得冰凉透骨,她一个人在上边过一整夜,就是垫着熊皮大褥,披着银狐披风,也不容易度过。
  “让我陪着陛下一起上去吧!”苏浚开口,横竖,他早已打下这个主意。
  “这怎么行!”古清华第一个便蹙眉反对。她来祭陵,不是闹着玩,也不是享福,而是出于笼络人心、提高声望的政治需要。环境越恶劣,才越显出她的决心诚意,带着苏浚上去,这算什么?
  苏姑姑却十分赞同,湘琳也没说话。说到底,她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而且,这两晚与苏浚一同守夜,尽管不愿意,她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苏浚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那个”。
  “朕不能开这个例。”古清华态度十分坚决。天寿城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祭陵又是一件无比庄重之事,在这件事上,她要做到百分百的毫无瑕疵,绝不容许议政王一伙在这上边有一丝一毫可做文章的机会。
  苏浚却道:“此例非陛下开。如果我没记错,太宗皇帝仙去之后,高宗年幼,高宗三年祭陵时,宪章太皇太后同样陪伴高宗在白石殿过了一夜。陛下身子不适,人人皆知,臣夫照顾陛下,有何不妥。”
  理郡王一听忙道:“苏侧夫所言甚是!陛下,龙体要紧呐!”
  何况,若不是古氏那一帮人非要出城迎驾,陛下也不会受伤,如今侧皇夫陪着陛下一起戒斋,他们谁又敢说什么?最最重要的是,陛下您确实龙体不适啊,独自一个在那山顶上,这万一出点什么事,他这个主持此趟事宜的主事人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议政王随便一句“办事不利、安排不善”之类的话下来,就可以拿他顶缸。
  他看不顺眼他很久了,他可清清楚楚感觉得到的!
  “既如此,理郡王快去安排吧!太阳落山前,陛下与苏侧夫便该上山了!”古清华还在犹豫,苏姑姑已经说话。
  古清华少有驳苏姑姑的话,而且她转念一想,也好,且看议政王会不会再出什么乌龙,有苏浚在,好歹有个帮手,怎么着也比她一个人在那上边强些!
  下午未时三刻,二人穿戴完毕,登上前往天寿山的车辇。
  装饰一新的古清华身着玄色交领大袖长袍,领口和袖口装饰着朱色宽边,上用金线等距离的绣着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龙纹,朱色镶金嵌玉腰带,黑底红花蔽膝,足上一双玄色千层底金线流云锁口长靴,云鬓高耸挽成简单的螺鬓,只简单用几枚银色花钿固定,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素净淡雅而不失庄重。苏浚则是一身靛蓝棉袍,脚蹬长靴,银冠束发。
  到了天寿山脚下,苏姑姑、湘琳扶着古清华下辇,在她华贵庄重的衣袍外罩上长及脚跟的一口钟紫貂大斗篷。苏浚亦系上黑貂斗篷,抬头望望高耸的天寿山,天气低沉,云遮雾绕,山势雄浑,山色苍茫,望不见顶,但见半山往上雾气萦绕,寒风呼啸而过,风过树摇,草叶哗哗,如幽如咽,凄厉刺耳。
  苏姑姑和湘琳、议政王、理郡王及古氏代表等送行人皆不作声,面上俱是凝重,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各人自己知晓。
  “陛下,”理郡王拱手向古清华一躬身,肃色道:“微臣等只能送陛下至此,冬日天黑得早,请陛下与苏侧夫早些上去吧!白石殿中微臣早已遣人打点干净,暖炉炭火也收拾妥当,道路也干净,自三日前,山上山脚便已戒严,有羽林军卫和地方官兵守卫,请陛下放心!”
  古清华手握素色帕子,粉颈微垂,掩口轻轻咳了几下,身子轻轻晃了两晃,一副神虚气短、弱不禁风的模样,苏浚心头好笑,面上却显出十二分的关切,忙一把稳稳扶住她,关切道:“陛下!”
  古清华故意做出若无其事但实际上人人看得出有所不适的神情,站稳了身子,向理郡王微笑点头,强撑着几分虚弱道:“理郡王办事朕还有何不放心的?你们都回去吧!好生准备,明日,随朕一同祭拜皇陵列祖列宗,求祖宗庇佑我大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陛下如此虔诚,先皇先帝们定会保佑我大息,保佑陛下龙体安康!”众人恭声都道,瞧瞧抬眼望向她,目光复杂,有感动,有忧虑,有敬服,也有——窝火。
  “陛下保重,臣等,恭送陛下!”理郡王说着撩袍一跪,向上俯首,诸人见状纷纷跪了下去,齐声道:“陛下保重,臣等,恭送陛下!”
  古清华点点头,与苏浚相视一眼,一同向天寿山上登去,身影渐渐越变越小,转了道弯,消失在众人眼帘中,众人这才起身,默默返程回城。

☆、第85章 白石殿雪夜定情(一)
  古清华和苏浚一步一步缓缓登山,并未回头,直到转入了第一道弯。
  “在这歇一歇吧!陛下累不累!”苏浚扶着古清华一道进了旁边一座四面垂着厚厚锦帘的四方亭子里。
  理郡王心思甚是细致,想得也很周到,在此处竟命人临时搭建了一座亭子,亭子里铺着厚厚的绒毯,有垫着软垫的椅子,椅子旁有小小的茶几,上边摆放着食盒,揭开一看,皆是她平日素喜的几样零食小吃,有温在暖壶中的热茶,还有燃着红彤彤炭火散着热的铜火炉,一进来,满室生温,听着外边时时呼啸而过的寒风,觉得格外温暖。
  古清华一向来很注意坚持锻炼身体,才刚刚走了没多远,她其实并不觉得累,一来不想拂苏浚的好意,二来也有些好奇,想窥探窥探理郡王弄的什么玄虚,便与苏浚一道掀起软帘入内。
  见了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亭内陈设,古清华忍不住“扑哧”一笑,笑骂道:“这个家伙,也太奢侈了些!”
  “难得他有心,陛下大可安心受用!”苏浚笑着扶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水囊递给她,道:“水是温的,陛下喝两口润润嗓子吧!”
  亭子里虽然样样俱全,但苏浚并不放心,非常时刻,他只相信他自己。其实古清华自己也不放心,她原本就没打算食用这里包括山上白石殿中一水一食,见苏浚如此细心,跟她想到一块了,心里情不自禁有些小小的感动雀跃。
  古清华接过小小喝了两口,仍旧递给他,却看见苏浚一个劲在那想想又笑,想想又笑,她有些不快,嗔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什么事在这偷着乐!”
  苏浚忙敛神,道:“没什么!陛下,陛下身体,有没有不适?”
  古清华白了他一眼,半响道:“无妨!”他不就是笑她在群臣面前故意伴虚弱装可怜吗?不错,她就是要装,不如此,怎么显得她的诚心和毅力?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骗了人应该愧疚!
  两人歇歇走走,一路上每隔三五里便有一座如下一般的小亭子供歇息,两人也有停下歇息的,也有直接往前走的,到达白石殿时,站在平台上向西望去,天边一片橙黄映红的晚霞中,异常浑圆的太阳正缓缓下沉。
  “太阳下山了,山上晚间风大,陛下,咱们快进去吧!”苏浚紧了紧斗篷,向古清华道。
  古清华点点头嗯了一声,抬头仰望了望孤零零屹立面前的白石殿,率先走了进去。
  白石殿是一座小小的四方形宫殿,建在半米高的白石基座上,宫殿亦为大理石所砌成,殿中只有前、后两进,单间。构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以至于古清华踏进这小小的宫殿时有些不习惯。
  前殿正对着门摆放着一条长案,壁上悬着巨幅太公垂钓遇文王图,案上供着香炉、宝鼎;左右两壁一边为榻,一边为一对椅几,几上摆着些吃食茶水,除此之外,再有殿角四壁各一个一尺多高的大火炉,再无他物。转入后殿,则是戒斋之所,除了地上一席,席前窄几供着香炉,取暖之铜火炉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好在殿内极小,看去倒也不觉一片空荡。
  古清华打量一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向苏浚笑道:“天色不早,吃点东西,该留着体力守夜了。”
  苏浚笑道:“陛下尽管放心歇息,臣夫会好好守着外殿。只是,殿中清冷,寒夜风大,陛下小心些,别着凉了!”
  古清华嫣然一笑,仰首道:“朕可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苏浚但笑不语。两人简单用了食物,苏浚点燃殿中烛火,古清华便来到后殿,盘坐在地上的软席上。
  四面沉寂,只有昏黄的烛火微微跳动,炉中香烟袅袅升起,扩散,满室萦绕着淡淡的御香味,沾衣拂面,淡香入鼻,渗入五脏,让人顿觉心明澄净,就连殿外呼啸而过的山风,仿佛也带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这是离天寿山皇陵最近的地方,古清华静静盘坐,静得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脑海中情不自禁回想这二年多里发生的一件又一件惊险困顿之难事,每每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是她运气太好,还是有祖宗神灵庇佑?如果,祖宗有灵,知道她是个西贝货,是否还会接纳她?一如既往的保佑她?而她古清华一生,是否已是结局可见,那就是陷在永无休止的争斗中,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突然忍不住有几分烦躁起来。
  这并不是她希望的生活,才两年多,已经经历了数不胜数的惊险危难,在鬼门关外不知转了几转,处处提防,步步惊心,吃饭喝水都要小心翼翼,出门一步都要悬着心!然后,除了提防,便是算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比如这一次的遇刺——
  古清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瞧了瞧身上,谁叫自己这么倒霉,占了人家的皮囊呢!本还以为当了皇帝有多好呢,想想还不如四大家族过得自在呢!
  她突然之间悟到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真理:当你拥有了所有一切时,也相当于什么也没拥有!
  “苏浚?”古清华还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中,一点点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陛下冷吗?”苏浚笑着进来,道:“外边下雪了!”
  “下雪了?”古清华双眸一亮,显出几分兴奋,她闭上眼睛凝神细听,片刻睁开,疑惑瞪着苏浚道:“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呢!”
  苏浚不觉笑了,道:“陛下,又不是下冰雹。”
  古清华自己也笑了,轻轻起身,低声道:“朕想出去走走。”
  苏浚稍一迟疑,似是有些为难,终于点头笑道:“好。陛下想去,那便去吧!”说毕拿过一旁的紫貂斗篷,轻轻替她系上。他的动作很轻柔,神情很专注,轻轻拢顺着领口,指尖不经意触过她温热的颈窝,凉凉的,滑滑的,古清华的心忍不住轻轻颤了颤,怔怔的望着他,竟有些傻了。
  “陛下?”苏浚略带疑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古清华猛然抬头,一双温润如墨玉般的眼睛映入眼帘。浅浅的灯光下,他的轮廓异常完美,气质格外脱俗,她有些恍惚,他的眼神满含着殷殷关切,满满尽是她,让她有一刹那的错觉,就好像,他专程就是为她而生……
  “苏浚!”古清华心中突然溢满了一种酸酸涩涩、似苦似甜、如鲠在喉欲吐不能、欲咽不下的感觉,她突然扑入他的怀中,头抵在他的胸前,紧紧环抱着他的腰,低低道:“苏浚,你会害我吗?”
  幸福来得太快,苏浚身子一僵,心跳停止了,血液也冻结了,天地时间都不存在了,这世间只有她,只剩下她!而她,此刻就在他怀中,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她的手紧紧的环抱在他的腰间,她的呼吸一长一短,清清楚楚传入耳中,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点一息,柔柔缓缓,萦绕着他。
  他措手不及!
  “苏浚,别离开我。”她低低的声音在这雪中暗夜听起来柔弱得像一只刚刚出生的猫咪,楚楚可怜,无助得令人心痛。
  苏浚的心猛的揪了起来,揪得生疼,他用力回抱着她,轻轻抚摸上她的脸,低头轻轻道:“陛下,我不会离开陛下,更不会害陛下,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他的手徒然一僵,指尖所触,一片温热湿滑。
  她竟是流泪了,他从没想过她也会流泪,更没想过她会在他面前流泪。苏浚心里又心疼苦涩又欢喜甜蜜,原来他在她心里,并非无足轻重!
  苏浚轻轻用手替她擦拭泪水,动作极尽温柔细腻,他默默抱着她,无声安慰,既没劝她不要哭,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哭。
  倒是古清华自己哭了一阵觉得失态,轻轻挣了挣,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擦干眼泪。
  “走,我们出去吧,我好久,都没看过下雪了。”古清华微微笑了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湿湿的凝成一缕一缕的。
  “好。”苏浚微笑着,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均是一颤,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闪电般从心底划过,微痒酥麻。古清华悄悄瞟了他一眼,并未拒绝。苏浚胆子更大了几分,另一手自她身后穿过,将她紧紧揽着。
  苏浚心头不觉有些发酸,她说好久没看过下雪了,其实,翟凤城中哪一年的冬天不下雪?可是翟凤城中,又岂容她有心情和精力去关心是否下雪?

☆、第86章 白石殿雪夜定情(二)
  苏浚心头不觉有些发酸,她说好久没看过下雪了,其实,翟凤城中哪一年的冬天不下雪?可是翟凤城中,又岂容她有心情和精力去关心是否下雪?
  顺手扯过斗篷披在身上,苏浚重新牵起她的手,将她双手紧紧捂在自己掌中,拥着她走到殿外。
  蓝黑的苍穹无限深远高阔,似不可见底的深渊,神秘难测,漂亮的雪花密而无声,自黑暗中乍然出现在视线中,飘飘而下,在辽阔的天地间扬起无边的舞,轻盈,柔软,旋转着,一点一点飘落在地上,台上,栏杆上,远远近近树木草叶上,空气中亦被渲染了清冽的气息,荡心涤肺的澄净。
  “只要陛下愿意,以后,臣夫每年都陪陛下看雪。”仰望苍穹,柔柔的雪花拂过脸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苏浚轻轻的说。
  古清华轻轻抽出被他握在掌心温暖的手,主动挽在他的臂弯,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叫我青青,我想听。”
  苏浚身子徒然一僵,她的呼吸一暖一凉,温热的触着他的颈项,淡淡的香味侵入鼻端,苏浚心神俱荡,脑中一热,猛的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清儿,清儿……”
  古清华眼眶一热,差点又流出泪来,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前轻轻摩挲,她紧紧抱着他,温暖的气息令她心安,闭着眼,仿佛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洁白无瑕,是这世上最干净澄明的颜色,一如她此刻的心。只愿,如此刻岁月静好。
  一两点小小的雪花落在脸上,触颊微凉,瞬间暖化成淡淡的水痕,古清华刚欲抬手擦拭,苏浚温热的手指已划过她的脸颊,轻轻拭去了水痕。
  古清华心中一暖,睫毛轻眨,忍不住抬眼望向他,却发现他已垂首凝视她多时了,那一双温润如墨玉的眼眸脉脉含情,仿佛带着某种致命吸引的魔力,一对上,再也挪不开半分。
  他修长的指突然轻轻勾起她的下颔,令她仰视着他。
  “清儿……”他好看的唇轻轻呢喃,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
  古清华的心突突剧跳,脸脖子一路飞红发热,胸脯微微起伏,呼吸不觉中也快了几分,清亮如水的眸子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望着他。
  如她所想,苏浚勾着她下颔的手轻轻往上,捧着她的脸对着他,俯身缓缓吻了下来,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生生灼烧着她,古清华的心里“忽”的一下仿佛起了一把火,一把情/欲之火,令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环在他腰间的手微微颤抖,娇柔无力依偎着他,任君采撷。
  凝着她美眸半阖、轻咬贝齿、含羞带怯的娇美神情,苏浚哪里还忍得住,呼吸一促,吻上了那渴望已久的如石榴花般娇美红润的嫣唇,他的双唇紧紧密密的攫住她的辗转吮吸,灵活的舌撬开她细细的贝齿,长驱直入,热烈而不失温柔的吻吮着她如兰的芬芳。古清华生涩怯怯的回应着他,徒然感到身子一紧,她忍不住娇吟出声,换来他愈加热烈的炽吻纠缠,激情似火……
  古清华沉迷在他的吻里,迷失而不能自拔,亦不愿自拔,她只是紧紧的抱着他,回应着他,心甘情愿受他的情,享他的爱。直到嘴里的空气似乎被他吸尽,窒息的感觉一波一波冲上脑门,晕晕眩眩几欲窒息,古清华唔唔有声表示抗议,轻轻捶打着他的背。
  苏浚猛然察觉,加深了最后一吻,然后恋恋不舍的放过了她,两人皆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声声入耳,皆是致命的诱惑与暧昧。他望着她,眼神痴恋而狂乱,再次将她勾入怀中抚摸揉搓,滚烫的唇游走在她的耳畔、脖颈、脸颊,有意无意的撩拨轻吻,引起她的身体一阵酥麻。
  “清儿……”磁性带着一抹沙哑的声音响喃喃不断在耳畔响起,炙热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微凉的肌肤上,古清华脸上发热,抑制不住的泛起一层薄薄的羞臊的红晕,心紧一阵慢一阵乱跳如鼓,手心一握,透出一片冷汗。她情不自禁轻喘娇吟,伏在他怀中的娇躯轻轻扭动磨蹭着,口里发出自己也陌生的阵阵呻吟,美眸半闭半阖,迷迷糊糊的也去胡乱亲吻他,亲他的脸,他的唇,他的鼻,他的耳垂和脖子。
  “清儿……”诱惑的嘤咛声声入耳,苏浚受她意乱情迷、热烈又笨拙的撩拨更觉难耐,神魂俱飞,恨不得立刻就把她——
  寒风挟裹着雪花猛然袭过,苏浚下意识转身拥护着她不受风雪,被风一激,脑子里却立时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低头瞧着双颊晕红如玫瑰花瓣、眉眼迷蒙、娇嗔乱吻自己的人儿,心头不禁一阵汗颜:这是什么地方,他都做了什么!
  苏浚仰头向天,雪花轻柔旋转,覆在脸上,冰凉的触觉让他的心火一点一点的消减,呼吸也渐渐恢复正常。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强行扣住她不规矩的一双小手,温柔的安抚着她,柔声道:“清儿,清儿,清儿……”
  古清华渐渐睁开迷蒙的双眼,有微微的怔忪,脸脖上余热仍在,心中那炙热的感觉仍未消退,空气中暧昧的气息还那么浓……
  想起方才意乱情迷的缠绵,古清华脸涨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淡淡月光下呈现出异样的神采,一双眼眸却异常清亮,媚眼如丝,如汪了一汪春水。
  “清儿真美!”苏浚轻轻拨着她被风吹拂掠过脸颊的一缕柔发,温柔的挂到她的耳后,触手一片滚热,这热皆是为他,这娇羞也是为他,他的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满足和欣喜,俯身凝着她的目光,愈多了几分深情和眷恋。
  古清华嘴角漾起甜甜的笑容,放松娇躯依偎在他身上,轻轻仰头凝着他,睫毛轻颤,低低柔声道:“苏浚。”
  “清儿,”苏浚拥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抚弄着她光洁的脸颊,轻声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梦都想这么抱着你。”
  古清华身子颤了颤,半响,低低道:“我,我害怕……”
  苏浚心一紧,紧紧抱着她贴着自己,决然道:“清儿,我苏浚发誓,此生决不负清儿,清儿在哪,苏浚便在哪,清儿要做什么,苏浚永远陪在清儿身边!”
  古清华自他怀中抬头,亮晶晶的眸子第一次认认真真、毫不避闪的与他对视,笑容渐渐自唇畔漾开,越来越大,越来越甜,她整个人因此而变得容光焕发,她心中暖暖,握着他的手,道:“苏浚。”

☆、第87章 白石殿雪夜定情(三)
  古清华自他怀中抬头,亮晶晶的眸子第一次认认真真、毫不避闪的与他对视,笑容渐渐自唇畔漾开,越来越大,越来越甜,她整个人因此而变得容光焕发,她心中暖暖,握着他的手,道:“苏浚。”
  苏浚眉宇舒展,扬起灿烂的笑容,心胸豁然开朗,只觉天地已变了另一个天地,朗月清清,白雪飘扬,矗立天地间,因有了彼此而不再彷徨孤单。
  “清儿,你只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苏浚双手扶着她的肩,看雪花旋转飘落,声音低沉而坚定。
  古清华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顿时黯了一黯,苏浚觉察到了,紧紧握着她的手,有些紧张道:“清儿,也许有些事我还瞒着你,可我从来没起过害你的心。清儿,有些事,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一定会告诉你,但是现在,别问我,也别怀疑我,好吗?”
  古清华一滞,心道其实谁没有一点两点秘密呢?纵是她古清华自己,不是也有瞒着人的事?他既不愿意告诉她,必有不能说的苦衷,既如此,她便信他一次又何妨?如果连他她都不能相信,她还能再信谁?
  古清华点点头,轻轻道:“好,我相信你。”苏浚,莫要让我失望,古清华在心底轻轻道,不然——
  “我的清儿最好了!”苏浚眼睛亮亮,笑得像个孩子。
  古清华心中暖暖,面对如此的他,却也忍不住脸上一红,轻轻啐了一口,扭过身去。
  苏浚涎着脸复又拉起她的手勾到自己怀中,心满意足拥着她笑道:“乖清儿,外头冷,回去吧!”
  “不要!”古清华抬起头仰望苍穹,密密的雪花无声无息徐徐旋舞而落,不知何时,地上已覆盖了薄薄一层,远远近近,渐渐呈现出美丽的冰雪弧形轮廓,好一个冰雪世界,琉璃乾坤!
  古清华伸出手,向上摊开,轻柔的雪花悄然落入掌心,凉凉的,湿湿的,触起轻微的心的悸动,她唇角不觉扯出一缕笑容,多奇妙的感觉!
  苏浚含笑望着她,温言笑道:“你还记得青玉湖畔丁香花树下吗?清儿,那次,你也是这么笑的,你笑起来,真的好美!”
  古清华一滞,想起那次两人之间半真半假的拥吻,不禁有些脸红,轻轻收回了手,道:“是么!”
  苏浚显然也想起了,他扳着她的肩,问:“那次,你仅仅是为了迷惑哥舒宇吗?”
  古清华抬头,直直的望进他的眼中,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权力斗争连自己的清白也可以牺牲的人吗?”
  苏浚放声大笑,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他热烈的摇了摇她的肩,朗声道:“清儿,我今晚,好高兴好高兴,真的!原来那时,你,你已不讨厌我了!”当时,只有面对的是他,她才会那么做,是么?一定是的!
  古清华没好气嗔他一眼,在他胳膊上用劲拧了他一把,撇撇嘴哼道:“谁说不讨厌你?讨厌死了!游春宴上,你那模样最欠揍了!你——”古清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刹口不言。
  苏浚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不觉凑到她脸旁,轻声笑道:“好清儿,那时,你心里便有我了么……”
  “自恋狂!”古清华一句话未完,脸旁带起一阵风,整个人已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雪花无声飘扬,轻盈打着旋,萦绕周身。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亦一片澄明,两个相拥的人,仿佛便是这世界的中心……
  轻轻睁开眼眸,窗棂上一片明亮,古清华捶了捶有些酸麻的胳膊,轻轻起身。一夜过去,殿中炭火几乎燃尽,呼一口气,便是一口清冽。
  古清华来至前殿,苏浚正在炭火上用炉子煨水,见了她便笑着过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柔声道:“醒了?可是吵着你了?”
  古清华甜甜一笑,清亮的眼眸中盛满有人疼惜依偎的任性,道:“天亮了,咱们是不是该下山了?”说着往殿外望了望。
  苏浚笑道:“雪已经停了,刚刚取了些雪,正要煮了热水给你泡茶,暖暖身子再下去吧!天才刚亮呢,放心,不会误了时辰!”
  古清华微微一笑,任他携着自己来到炉边坐下,热气扑面而来,身心俱暖。
  两人依偎相拥,她的手软软的被他握在掌中,轻轻的抚摸带起麻麻痒痒的触觉,身心俱适。
  “一会,就要下山了。”古清华轻轻的说。
  苏浚的手顿了顿,复又用力将她紧握,俯身看她,道:“清儿,我不会教你为难。”
  “苏浚……”古清华抬起头,有些内疚。
  山下的世界不是两个人的世界,纵是喜欢,纵是动了心,也不能让人窥探了去。帝王应是无爱的,人人渴求的真爱,却是帝王致命的毒药,稍有不慎,便会为人所利用。
  “清儿,别这样。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这是我们的秘密,无需让旁人知晓。”苏浚笑了笑。
  古清华心头复又一松,轻声道:“没人的时候……”
  苏浚故意凑近了去,笑问:“没人的时候,做什么?”
  古清华大囧,咬着唇似笑非笑瞪着他,朱唇轻启,下颔轻扬,眸光一转,颇为暧昧而意味深长眨眨眼,道:“你想做什么呢?”
  没料到她会这么大胆,这么直白反问,苏浚一愣,有些慌乱别过眼神,掩嘴轻轻咳了两下掩饰着,道:“水开了!”忙放开她,提着壶给她泡茶。
  古清华瞅着他暗自咬唇偷笑,心中不禁好笑,还以为他多大胆呢,原来,这么不经逗!
  一时喝了热茶,将昨日剩下的点心随意用了些果腹,古清华便笑道:“咱们该下山了!喂,你看着发什么呆呢!莫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古清华一抬眼看到苏浚呆呆瞧着自己,大为困惑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苏浚猛然回神,握着她的手至唇畔轻轻吻吮,抚了抚她的秀发,怜惜万分轻叹道:“清儿,委屈你了!”
  古清华心里一阵甜蜜感动,苏浚一定是觉得她身为君主,这一顿早点太过简陋不堪了故而难过吧?她用力拉了拉他的手,笑道:“你也忒婆婆妈妈了,为君者连这么点苦也受不了吗?若是叫那老贼老实下来,叫朝中人人都本本分分尽职尽责,便是天天粗茶淡饭,粗布衣裳,我也心甘情愿。”
  “清儿,”苏浚怜悯之色顿消,眼眸闪闪发亮,他一俊朗的眉傲然一扬,俯身对她道:“清儿,我们一起。”
  古清华嫣然一笑,如花灿烂,如月皎洁,“嗯。”她用力点头,“苏浚,我们说好的,你不许反悔!”
  苏浚大笑:“臣不反悔,陛下!”二人相视,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出至殿外,雪已停止,天空极高极远极清极明,明亮的阳光照在积雪覆盖优美起伏的远近山景,纯白无暇,晶莹剔透,恍若琉璃世界。
  “好美啊!”古清华忍不住张开双臂,美目半阖,深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至纯至静至美之景,清冽之感扑面而来。
  苏浚看她脸上洋溢着单纯真挚的笑,一时有些不忍,终究叹道:“清儿,咱们快些下山吧!”大雪覆地,山路难行,天知道何时才到得山脚?而照规矩,理郡王等是不能上山迎接的。
  古清华美眸轻睁,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望着白雪皑皑,上下一色的山景,耸耸肩,苦笑道:“你说的是!走吧,滚也得滚下去!”
  “清儿!”苏浚不觉莞尔,微微蹙眉,将她轻轻拉了过来,道:“我背你下去。”
  古清华一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子一轻,已稳稳伏在他背后被他背了起来。
  “你,你行吗?”古清华圈着他的脖子,心底一荡,却有些忐忑。
  苏浚哼了一声,半响道:“放心!”手上轻轻一抛,抬头望了望天,一步一步,沿着来时为雪所覆的小路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厚厚的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声音,山风不时掠过,呼呼有声,他的背后却这么温暖,挡住了风雪的严寒。古清华伏在他背后,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颈后碎发,耳畔是他忽长忽短的呼吸,身子随着他的步伐忽高忽低,她稳稳的伏着,圈着他的脖子,丝毫不担心因山路起伏崎岖而可能导致摔跤的危险。她知道,即便摔跤,他也定会很好的护着她!
  有此一人,足以!岁月静好,天地澄明,二人相携,不离不弃,人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苏浚一路未停,不疾不徐,背着她下了一阶又一阶,转了一弯又一弯,终于,眼前出现了他们上山时经过的第一座亭子。
  来至亭边,苏浚小心翼翼把她放了下来,对着她笑,微微有些喘,呼出一口一口淡淡的白气。
  “清儿,只能到这了。”苏浚笑着,轻轻拢了拢她的发,理了理她的斗篷。
  古清华痴痴的望着他,原来有人疼爱的感觉这么好,好得让人宁愿一生一世沉溺其中不再醒来。他的笑容那么明朗而甘之如饴,他的眼眸似最明亮的星,照得她心头发亮,温润如水。
  古清华掏出手绢,轻轻擦拭他额上亮晶晶细密的汗珠子,柔声道:“苏浚,我——”
  苏浚极是享受她为他的动作,半响握着她的手,贪婪的凝着她的眉眼温情,柔声道:“清儿,来日方长,总有一日,”
  古清华轻轻掩住他的唇,声音轻而坚定:“一定会有那一日。”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思绪起伏,情如潮涌,转过这道弯,又是原来的世界了……

☆、第88章 天寿山脚人心难安
  此时,天寿山脚下众人急乱成一团,尤其是苏姑姑、理郡王、湘琳几人,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神魂不定,心急如焚。
  谁也没料到,昨晚竟会下了这么大一场雪,大雪过后,本是崎岖陡峭的山路更是危险难行,陛下该怎么下山?诸人无不暗叫侥幸,亏得昨日苏侧夫跟了上去,不然,更叫人心里抓狂!
  可是,苏侧夫自己还是个才离开药罐子没多久的,那身子骨,能顶什么用?
  太阳渐渐升高,耀眼的光芒四射,反射在皑皑雪地上,异常的明亮,更异常的刺目刺心。
  “理郡王,你打算让大伙就这么等下去吗?”身着金蟒暗纹宝石蓝锦缎朝服的议政王眸光一凛,气势威严睨着理郡王,将众人的眼光一时都吸引了过来。
  群臣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总这么等着,何时是个头?
  理郡王瞠口结舌,大冷的天不住的抹头上的汗,眼前忍不住又是一阵一阵的发黑。
  只要他一句话,立刻便可领人上山迎接女帝,可是,这一来便是坏了祖宗的规矩!自息国开国以来,上山戒斋的帝王,哪怕当年带着小皇帝的老太后,都是坚持自己下山,以表对天地祖宗神灵的诚意,独独女帝陛下下不了山,天下臣民会怎么看她?她的威仪势必大受损害!到时候,古清华恼羞成怒,能不拿他开涮吗!
  可若是不派人去,万一女帝来不及下山,误了祭陵吉时,这又如何是好?
  理郡王心里发慌,眼神发急,喉咙一阵一阵差点冒烟。
  “议政王,这,这,兹事体大,这——”理郡王吃吃艾艾。
  “哼!”议政王显然极不满意他的不痛快,一甩袖子,睨着他厉声道:“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你自己看着办吧!”
  “慕王爷——”理郡王胸口一梗。
  湘琳极怒,不觉暗暗瞪了议政王一眼。议政王这话一出,显然是两头讨好,两头不担责任。无论古清华是否按时下山是否误了祭陵大典,都怪不到他头上,而如果理郡王说一声上山迎驾,损了古清华名声的也是他而不是自己!
  “陛下一定会按时下山,一定不会误了祭灵大典!理郡王,诸位大臣,且等着便是!”湘琳仰望那阳光下冰晶剔透、格外威严雄壮的山峰,一字一字说道。
  诸臣不禁都愣住了,包括理郡王在内,瞠口结舌瞪着这胆大包天的宫女,理郡王甚至有一刹那的恍惚,这丫头那倨傲的神情、那凌人的气质,那自信明亮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宫女……
  “大胆!”议政王大怒,指着湘琳喝骂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女,不过是伺候得好得了陛下几分宠幸,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此处是何地,岂有你说话的份?来人呐!”议政王喝道:“还不快快将这大胆僭越的丫头拿下!”
  “何人要拿朕的贴身女官?”议政王话音刚落,古清华清脆脆的接了他的话,清冽的空气,明亮的阳光,雪白的天与地之间,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亮。
  诸人转身,一片雪白世界中,看到她和苏浚并排而立,风向后吹着秀发丝丝飘荡,玄色衣袍格外夺目,迎风飒飒,英姿勃发。
  “陛下!陛下!”理郡王心怀激荡,眼眶湿润,大声喊着“扑通”跪了下去,叩首道:“天佑陛下!天佑大息啊!”
  脑袋保住了,乌纱帽保住了,满门的性命也保住了!理郡王腿脚发软,激动得一塌糊涂,几欲放声大哭。
  诸臣、宫侍、禁卫、官兵们见了,齐齐跪下,乌压压一片磕头顿首,“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地动山摇,震得白雪飒飒跌落。天寿山脚下气氛顿时一变,原先的沉闷低郁一扫而空,人人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天降瑞雪,陛下安然无恙准时下山,足见祖先神灵庇佑,大息有福,陛下有福,万民有福!
  “众卿平身!”古清华抬手挥袖,一步一步缓缓来至议政王面前,低头盯着他,问:“议政王何时不管朝政管起朕的**来了?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议政王脸憋得紫涨,僵硬的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只是直直的瞪着古清华,古清华毫不躲闪,迎着他的目光,跟他对上了。
  空气里似有一根拉紧的弦,正在越拉越紧,越拉越紧,仿佛呼一口气就能吹动它“啪”的一下断掉!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心突突的跳,紧张的盯着眼前事态的发展。
  “陛下,议政王也是着急,担心陛下啊!还请陛下恕罪,祭陵大典要紧!”理郡王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弯腰拱手陪笑。这等时候,除了他还有谁配、谁敢打破僵局呢!
  古清华挑了挑眉,仍是一眨不眨盯着议政王。就算理郡王扔了台阶过来,也该他议政王先下,没有堂堂一国之君,反倒去就他的理!
  议政王终于垂下眼帘,勉强拱手淡淡道:“臣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
  “是,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嘛!”理郡王忙又搭腔。
  古清华缓缓舒了口气,微微仰头,凝视着远处穿越山间层层阶阶、气势巍峨雄浑、庄重凝重的皇陵,傲然道:“此乃圣山,有祖宗庇佑,天地保佑,朕堂堂真命天子怎会有事!天降瑞雪,来年我大息必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朕,理应率卿等拜祭上天,拜祭祖先神灵!”
  “陛下万岁,大息万岁!”诸臣跪伏在地,叩首再叩首,群情一时激荡不已,尤其古氏诸人,这皇陵里躺着的,也是他们的祖先啊!有陛下这等明君,天下之福,亦是古氏之福!
  古清华与苏浚不容察觉交换了眼神,在湘琳、苏姑姑等簇拥下缓缓登上御辇,小太监“陛下起驾——”的尖亮声音悠远绵长,徐徐传递向远方,古清华的御辇缓缓移动,向着皇陵的方向,宫女近侍围绕周旁,群臣缓步随后跟随……
  说是祭拜皇陵,其实也并非到祖宗陵寝墓碑前磕头跪拜,而是在离皇陵七里半处一座面朝着皇陵、高三百多米的山上向着皇陵祭拜。
  此山叫御门山,山脚有祭陵换装休息的宫殿承天殿及安置随行群臣百官的排殿。有阔大的大理石御道徐徐盘绕通上山顶,山顶为一片平坦的四方形广场,正中间砌着阔大的四方形的白玉基座,共三层,层层往上缩小同等比例,每一层都有宽大的露台,单面看去形如梯形,层层皆有白玉阑干环绕,雕琢着造型各异的飞龙翔凤麒麟瑞兽。最上层自中心突起建着一个两米多高,一半方一半圆的露台,四周无阑干,圆弧遥遥对着远处巍峨可见的皇陵。
  此时,朝着皇陵方向,供着色泽凝重的龙首飞翘硕大红木长案,案上正中摆着可见铭文图案二尺半长的四角青铜宝鼎,案前放置着一个方形明黄软缎跪垫,吉时到时,祭陵帝王先将一盘盘祭品亲自安放案上,然后亲自点燃香炉,跪在跪垫上,率领跪在一层层露台上的臣子皇亲们向皇陵遥遥叩拜,次日,遣使亲往皇陵前祭酒,祭陵大典方算完毕。
  御辇缓缓驶往御门山行宫,古清华携了湘琳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湘琳黯然,轻轻摇了摇头,道:“还好,你出现了!”
  古清华沉默片刻,道:“你太冲动了,何必跟他正面冲突呢!”如果她晚来一步,如果议政王真把湘琳怎么样了,她古清华这辈子都会内疚的!即使议政王没把她怎么样,经此一事,湘琳在议政王眼中必定不同,起码,议政王会重新审视她,这一来,湘琳的存在便显得太显眼了!毕竟,羽林军副统领的职位,湘琳也不过是从慕天南手中接下来挂个号而已,长久以来都没见她有什么动静,今日这一显露,实是祸非福。
  湘琳自己也觉到了,想了想,仍是咬牙道:“便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阻止他的,那个老贼,太张狂奸诈了!”
  古清华明知不对,不知怎的仍是胸怀大慰,低声微笑道:“到底是古氏后人,这份血性,朕甚是赞同!”
  湘琳一怔,望着她,二人相视一笑。她自己也不是任人欺负之人,何必说她呢?
  “往后,还是多加小心些!”古清华低语。
  “我知道!”湘琳轻轻点头。突然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瞧,仿佛不认识一般,直瞧得古清华不自在起来,拂了拂衣裳,道:“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湘琳忽的一笑,道:“只是觉得,你有些不太一样了!原本还为你担心了一晚上呢,生怕山上天寒难熬,谁知你精神气色倒比昨日更要好些!天寿山,果然是我息圣山,祖宗择此为风水宝地,果然目光如炬!”

☆、第89章 率百官皇陵祭拜
  听着湘琳虔诚由衷、心悦诚服的认同大赞祖宗之英明神武,古清华脸上一热,下意识别开头去,突然之间心下大囧。
  湘琳说,她气色更好些了……
  所幸,湘琳没有再追问什么,很快车辇便到了承天殿,苏姑姑等扶着古清华下辇,入殿,早已有司仪处的宫女们等候在此,见圣上驾到齐齐上前跪拜见过,然后,便引她入内沐浴更衣,化妆束发。
  祭陵大典所穿服饰历代天子皆是一样,无分男女。内着紫红中衣,外罩一袭绣着日月星辰、龙凤山河的玄底朱纹阔袖长袍,枣红蔽膝,上绣龙腾祥云图案,足上是一双玄色绒缎镶边的厚底长靴,靴邦自脚后跟处沿着靴筒向上绣着朱色如意云头纹,无金无玉,端庄凝重厚实质朴。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红绳稳束,贯以简单的墨玉钗,再戴上高高的黑色镶金龙通天冠,描眉画目,薄施轻粉,将五官刻画得更加立体些。
  一番装备下来,古清华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一动,关节就会咯吱咯吱作响。
  所幸,已经大功告成!
  当年服饰过古凤倾更衣化妆、白发苍苍的老宫女望着古清华的目光和蔼温善而充满敬佩,说到底是先帝的血脉,风采尤胜先帝当年!又说想当年先帝化妆时,途中还因体力难耐歇了三次呢,而陛下居然一次没歇。
  老宫女边说边叹,直赞先帝有福有眼光,为息国留下了一个好皇帝!
  古清华眼睛都瞪直了,面上尽量保持着含蓄谦虚的微笑,心里却是苦水一股一股的往上冒,若早知道可以中间歇息,她也会歇的啊!也不至于这会子,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化好妆,登上八人抬的御轿,群臣皆着吉服,拥护着古清华徐徐往御门山上的祭台走去。整个队伍,庄严而肃穆,不闻半声说话言语声,人人神色恭敬,垂手敛目,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不疾不徐,不抢不窜。古清华轻轻撩起轿帘一角,深深向着远处皇陵凝视,远山苍茫,凯凯白雪亦不能掩盖那雄浑傲然的巍峨皇陵,阳光下,此情此景,游走此间,看在眼中,感在心头,古清华自心底突然升出一种神圣之感,眼前的一切突然呈现出异常端凝的肃穆,古清华怔怔望着远山,望着那巍峨攀沿的古氏列祖陵寝,轻轻放下了轿帘,双手合什,微微合目,嘴唇翕动,无声念道:古氏列祖列宗,保佑清华,保佑息国从此安宁祥和……
  祭陵大典完成得十分完满,当日晚上,古清华仍旧回住天寿城行宫。
  晚间设宴,招待了古氏一族核心人物的各位夫人老太太们及四大家族当家人的夫人们。
  因都是女人,而古清华又表现得十分亲和善意,脸上的微笑自一开始便从没断过,又命湘琳、苏姑姑等殷勤劝酒。加上女人们没有男人们那么多心眼,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很快的,众人便打成一片,酒过三巡,话过十句,愈发放开了心怀,推杯论盏,你来我往,甚是欢愉。
  古清华又赏赐众人诸多宫中御制钗环首饰、胭脂水粉、新鲜堆花、绸缎衣料等,跟众人煞有介事探讨起服饰珠宝化妆赏花养宠物诸如此类话题,众人益发相见恨晚,滔滔不绝,望着古清华的眼神从敬畏敬服中更添了几分亲近,人人心中暗赞,陛下待人宽厚和善,这般行事,这般心胸,这般见识,天底下谁人能及?各自下定决心,回去定要好好劝和劝和自家老头子,好好约束自家子侄儿孙辈,陛下是个好皇上,切莫辜负了陛下一番心意!
  再次日,古清华再次设宴,犒赏所有参与祭陵的大小官员及古氏等,君臣尽欢而散。又停留了两日之后,第三日一早,便起驾回銮。
  古氏一族恋恋不舍,将她送出城十里之外,跪拜叩首辞别,直至御驾远去,望不见影,方才转回。
  古清华端坐在御辇之中,信心满满,经此一行,她相信她在民间的名声势必更上一层楼。尤其是与当年逆反的古氏后人冰释前嫌,有意交好,无论古氏还是天下百姓士子,对她都会好感大增!
  古清华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满足,只是可惜,辇内座上只有她一个,无人可分享心中的喜悦。
  天子御辇,任何人不得同辇,侧皇夫苏浚也不例外。
  古清华望望空荡荡显得异常宽大的御辇,嘴角勾起一抹浅而略带娇媚的笑,手不由自主按在胸前一块暖玉上,有几分迫不及待快点到达汲水驿站了。
  这些天忙着应酬做亲民工作,加上又要避嫌,她和他连说句私房话的机会都没有。
  到达汲水驿站正是黄昏饮马傍交河的时分,古元佑、萧炎早已带着先头部队将汲水驿站布置得妥妥当当,古清华一下御辇,进入临时改建的行宫,热水热茶已是样样备齐。
  古清华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穿着宽松的软缎衣裳闭目闲闲歪在软榻上,随行保健女医上来替她轻轻按摩拿捏,祛除一日的疲劳。殿中一片温暖如春,丝丝甜香催人欲睡。
  半响,古清华矍然睁开双眸,理了理衣裳坐直身子,挥挥手止住了女医,女医明白她的规矩,无声屈膝行了一礼,垂首缓缓倒退着退下,苏姑姑见状便上前,微微施了一礼,道:“陛下。”
  “翟凤城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她离开翟凤城这些日子,无需吩咐,朝政大事自是有专门委派的驿使日日快马加鞭将奏折传来,她每日习惯性问的,是宫里的消息。
  苏姑姑忙贴身拿出一本,双手递上道:“这是邵皇夫命人传来的,一个时辰前刚到。”
  古清华接过一看,顿时变了脸色,瞳孔猛然睁大,“啪”的将奏本一合,沉声道:“将苏侧夫传来!没有朕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是,陛下。”苏姑姑瞟了一眼神情凝重的古清华,欲问不敢。
  “你放心,”古清华倒并非有意想要瞒着她,扶了扶额淡淡道:“哥舒宇闹了点事,叫邵皇夫软禁起来了!好在朕没几日便回去,料想无妨,你传旨下去,明日加紧赶路!”
  苏姑姑亦脸色微变,忙正色应了声“是”匆匆出去。古清华虽说得轻描淡举,但她的神情和如此重视的态度分明已说明一切,哥舒宇此次所闹动静,必然不小。
  一时苏浚过来,见殿内没人,还当她与自己一样相思难禁了,不觉心神俱荡,道声“陛下!”按礼数施了一礼,便欲至她身边坐下倾诉相思。
  不想抬眼见她咬着唇,沉着色,满面凝重的样子,苏浚心里“咯噔”一沉,脚步一滞,站在当地。
  古清华怔怔的望着前方发呆,乍一回神发现苏浚站在三米开外,温润如玉的眸中轻光流动,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她。古清华一怔,轻轻叹了口气,脸色缓了下来,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望着苏浚。
  苏浚眼中一亮,微微笑了笑,上前偏身坐在她身侧,一手轻轻揽过她肩头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握着她温热滑腻的素手,低头轻问:“陛下,你怎么了?”
  古清华将邵卿发来的奏本递给他,道:“你自己看看,哥舒宇果然动了!还好朕早已安排妥当,他让邵卿抓了个正着,关押起来了!哼,据邵卿说,这家伙功夫还不错呢,伤了十几个一等羽林卫。”

☆、第90章 女皇帝御驾回銮
  古清华将邵卿发来的奏本递给他,道:“你自己看看,哥舒宇果然动了!还好朕早已安排妥当,他让邵卿抓了个正着,关押起来了!哼,据邵卿说,这家伙功夫还不错呢,伤了十几个一等羽林卫。”
  “好在制服了他,邵皇夫向来谨慎,陛下大可放心。”苏浚一边接过奏本一边安慰她道。哥舒国的二皇子会武功,这倒在他意料之中,可是他奇怪的是,哥舒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怎么看此事?”古清华坐直了身子,望着他道。
  苏浚将奏本合上放置一旁,眉间轻轻蹙了起来,他尚未开言,古清华又道:“他既没有暗中结交朝臣,也没向朕替哥舒国求取过什么好处,也没有暗杀朕想要朕的性命。邵卿说,他半夜私闯宫中禁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你说,他在找什么?这件东西这么要紧,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苏浚细细寻思,心中也是纳罕不已,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想了想,只得道:“陛下不用担心,等回宫了好好问他便是。臣夫这就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传到北境,让我爹给好好查探查探。”
  古清华沉吟着,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苏严和哥舒国斗了十几二十年了,对哥舒国的情况自然比她要了解得多,没准,他真能探出什么。
  “明日咱们要加快行程,早一日回到宫里早一日放心,朕不想夜长梦多。”古清华又说道。而且,邵卿是个事事认真较真的人,这样的人做事虽然给人靠得住的感觉,但是,也很容易被人利用。谁知道哥舒宇在翟凤城中甚至是宫中有没有内应?
  苏浚明白她的心情,并不阻拦,一手却不觉轻轻抚上了她的胸,轻轻按了按,柔声道:“还疼吗?若是急着赶路,恐怕——”御辇虽然高大宽阔,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坐垫,车轮也缠上了厚厚的草编巨绳用以减震,道路也经过修葺,但是,加速赶路终究会颠簸。
  古清华脸有些红,却没有去推他的手,反而顺势往他身上靠了靠,低声道:“无妨的,就这几日而已,回去好好调养便是。”
  苏浚俯身在她晕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道:“若是受不了便叫停,别逞强,我会心疼的。”
  古清华心中甚是甜蜜,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反手拥抱着他,下一秒,便被他勾起下颔,深吻缠绵。喘息渐起,呼吸渐促,数日相思,终在这一刻尽得抚慰……
  第四天黄昏,便已回到翟凤城城郊,按规矩还得在城外驿站住一宿,次日清晨由留守城中官员及礼部、鸿胪寺一应官员出城迎驾,可是古清华归心似箭,到了家门口哪里还肯不进去?便振振有词说国事繁忙,今晚进城回宫,明日一早便可上朝了,不是要比留宿城外要好?当即下旨一切从简,轻车简装入城进宫。众人见她搬出这个大的理由来,自是不便说什么。
  回到久违的紫宸宫,古清华不禁有一刹那的恍惚,一切都一样,一切又不太一样了!至少,在这个宫里,除了湘琳,她又有另一个可以倾心依恋的人了!虽不能时时刻刻相伴相守,但是疲惫无助时,至少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可以安稳入睡的胸怀。
  安顿之后,古清华刚欲派人前去传邵卿觐见,邵卿已经带着慕天南进来了。
  慕天南神色淡淡,但古清华能感觉得到他的不快。后来才知,哥舒宇被邵卿押起来之后,邵卿便以宫中恐不安全、为防意外为由,命慕天南搬入坤宁宫跟自己同住,一天十二时辰的处在一起。明为作伴,实为监视。
  古清华忍不住暗暗好笑,邵卿做事,有时候真叫人哭笑不得。不过,他的方法虽然保守古板了些,无疑却是十分有效可行的。
  彼此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古清华便找借口遣走了慕天南。她如今已经回来了,宫里禁卫也加强了许多,而且,又有苏浚在,慕天南也没有必要再跟正皇夫住一起了。
  “哥舒宇如何了?可有问出来什么?”古清华开门见山问道。
  邵卿神情自若,回禀道:“兹事体大,臣夫不敢轻易审问,如今他囚禁在北苑地牢中,臣夫派了羽林军日夜看守,地牢钥匙只有臣夫有。每日送饮食都是臣夫亲自送去,绝无差池,陛下放心!”
  古清华微微点头,心中自然明白邵卿话里话外撇清关系的意思。哥舒宇乃哥舒国当今天子胞弟,邵卿虽为正夫,他为侧夫,但他的后台可比邵卿硬得多。而且,他鬼鬼祟祟的那样子,天知道在捣鼓什么呢?万一问出来什么不该问的东西,牵扯进不该牵扯的漩涡中,对他本人、对邵家、对清流都不是好事。
  他是邵家的一份子,是清流的代表,古清华明白他的苦衷,也能体谅他的苦衷,但是,心底仍忍不住浮起淡淡的失望。他对她纵然尽忠尽职,但是真正到了关键事件考验关头,他考虑更多的,仍是他们邵家和他背后的清流。
  “湘琳!”古清华扬声,待湘琳来后,她又摇了摇头,起身道:“算了,朕还是亲自去一趟北苑吧!湘琳随朕一起去,这些日子幸苦皇夫了,皇夫回去好生歇着吧!”说话间,古清华胸口牵扯,气息一滞,忍不住掩口轻轻咳了几下。
  邵卿已经答应起身,见状不觉道:“陛下这是——审问哥舒宇也不急在一时,陛下还是好好歇歇吧!”
  他关切忧虑的眼神令古清华心中一慰,到底,他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的。假如他知晓了自己遇刺的消息,不知又会是怎样一副神情呢?古清华竟下意识如是想道。
  “朕无妨,只是路上受了小许风寒,心腹大患在眼前,区区风寒算的了什么?”古清华笑笑,换上绒服,披上银狐大氅,带着湘琳等往北苑去了。
  邵卿到底秉性正直,哥舒宇虽然被关押在地牢里、手脚都上了粗大如拇指的铁链镣铐,铁链一头嵌在牢房一角墙壁上,但是居住环境还是甚为舒适的。
  牢房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地上还铺了厚厚的毛毯,有床榻,榻上有软和的锦被,另一端有小桌几,几上有茶壶茶碗点心盒子,牢房外边还燃着取暖的火炉,壁上点着明亮的油灯。还有两名不识字的中年哑巴太监跟他关在一处,伺候他喝水用膳,实际上也是监视他万一自杀。
  古清华觉得邵卿有点小心得过了头了,哥舒宇这样的人,才不会轻易自杀呢!
  古清华进来时,哥舒宇正坐在床榻上舒服的端着细瓷茶碗饮茶,一名太监轻轻给他捶着腿,好不享受!古清华乍一见这副情景,胸口一梗,立刻气得七窍生烟!
  这日子,过得比她舒适多了!
  湘琳比她更气,尤其脑海中闪现过当初大皇姐被囚禁北苑冷宫的凄惨情景,鼻子一酸,恨不能踹哥舒宇两脚。
  古清华脸色“唰”的沉了下来,冷冷盯着哥舒宇。哥舒宇一抬头亦看见了她,先是一怔,随即笑盈盈屏退了太监,优雅从容将茶碗搁置一旁,拂拂衣裳,施施然站了起来,向古清华颔首微笑道:“陛下还记得臣夫,这早晚还来探望臣夫,臣夫荣幸之至!”
  “都给朕退下!还有你们两个!将茶水都给朕撤了!”古清华冷冷开口,瞪了伺候哥舒宇的那两个太监一眼。

☆、第91章 刑房夜审哥舒宇
  “都给朕退下!还有你们两个!将茶水都给朕撤了!”古清华冷冷开口,瞪了伺候哥舒宇的那两个太监一眼。
  众人不敢作声,敛气屏息应了声“是”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一时间,只剩下古清华、湘琳和哥舒宇三人。
  古清华一眨不眨盯着哥舒宇有五六句话的功夫,嘴角忽的勾起一抹淡笑,道:“哥舒二皇子,可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哥舒宇一呆,诧异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夫不懂!”
  “这等时候你还装什么蒜?”古清华有几分鄙视的瞧着他,道:“叫羽林侍卫拿了个正着,众目睽睽之下,你赖得了吗?”
  哥舒宇一怔,呵呵笑了笑,道:“此事臣夫认罪。陛下不在宫中,臣夫太闲了,臣夫不该好奇,更不该三更半夜私闯禁地,陛下要怎么责罚,臣夫不敢有怨。”
  古清华大怒,瞪着他冷冷道:“看来,你是日子过得太舒适了,以至于脑子都有些不太灵光了,朕觉得,是时候该让你清醒清醒了!来人,”古清华扬声,对进来领命的羽林军士缓缓吩咐道:“朕要让哥舒二皇子醒醒神,这地牢里太暖和了,不太适合,将所有的地毯摆设火炉统统给朕撤走!”
  “是,陛下!”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忙上前,卷毯子的卷毯子,搬桌几的搬桌几,拿茶壶的拿茶壶,撤火炉的撤火炉,不到一刻钟,将原本装饰得温暖如春的牢狱恢复了张牙舞爪的阴森样。
  古清华犹不解恨,命道:“将那床榻锦被也都给朕撤走,叫狱卒抱两捆稻草、扔一床破棉被给他已经足够了!”
  侍从们一怔,忙又应声上前,将床榻锦被一并收走,其中一个伶俐的,想了想,将披在哥舒宇身上的出风毛大棉披风也解了下来。
  “陛下……”哥舒宇嘴角抽了抽,可怜兮兮的向古清华眨眨眼,道:“陛下连一件好衣裳也不给臣夫留下吗?”
  古清华嗤笑,不屑道:“阶下之囚,也配跟朕谈条件?等你什么时候想起该说的事了,那时再来跟朕谈吧!”
  “臣夫冤枉!”哥舒宇苦着脸叫屈。
  “冤枉!”古清华挑了挑眉,道:“你不冤,是朕冤!让你骗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的真面目!你潜入朕宫中,到底所图为何?”
  “陛下何出此言!”哥舒宇做出委屈的样子,望着古清华道:“臣夫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啊,怎么是‘潜入’陛下宫中呢!”
  “你——”古清华顿时气结,冷笑道:“看来,朕跟你果然是没法沟通,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朕也没法子了!”古清华扭头向湘琳道:“吩咐下去,刑房里十八般刑器立刻备起来,朕要好好招呼招呼哥舒二皇子。”说毕瞅了哥舒宇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好,陛下!”湘琳早看哥舒宇不顺眼,巴不得,满口答应。
  哥舒宇凝着古清华离去的背影,嘴角一勾,笑了笑,眼眸子却闪闪发亮,喃喃道:“有点意思,够狠。”
  不到两刻钟,久未启用的刑房一片火光闪亮,什么夹板、夹棍、老虎凳、鞭子、铁钳等等无不齐备,擦拭得干净澄亮,散发着冷幽幽的光芒,在支起的大火盆摇曳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耀下,更添了几分渗人的诡异。
  哥舒宇身着薄薄的白色中单,四肢被铁链锁扣在刑架上,束起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与方才光鲜华贵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神情仍是那般神情,有点无谓,有点不羁。
  幽暗的刑房中,人人敛声屏气,默默侍立。
  众羽林军士见识过女帝陛下的手段,但从未见过她亲自入刑房审犯人,一时既是兴奋好奇,又忍不住心头发憷。
  古清华显然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狰狞的一面,摆摆手命除了湘琳之外的人全部退到外边等候。
  哥舒宇既不挣扎,也不出声反抗,一直神色淡淡的望着她,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中如两点耀眼的寒夜之星,亮得过分。
  古清华亲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鞭子,食指粗,长近两米,乌油发亮的鞭身闪闪发亮,触目惊心,仿佛噬人的恶魔从沉睡中醒来,迫不及待的等着噬血的盛宴。
  古清华握着鞭子,一步一步向哥舒宇走去,手一扬,手中鞭子如同一条黑龙飞了出去,破空带起呼呼风声,“啪”的脆脆一声打在地板上,浓浓的灰尘立刻飞扬起来。
  静静的夜中,这一声脆响格外动人心魄,守在室外的诸人情不自禁心头一哆嗦,浑身发麻。
  哥舒宇身子也抖了抖,抬头向古清华,面上已然带了两分紧张,道:“陛下,您,您这是玩真的?”
  古清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腕一抖,“啪”的一声,出其不意一鞭子打在哥舒宇身上,哥舒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忍不住疼得咬牙抽了口气,五官皱成一团。
  “你说呢?”古清华冷冷道:“谁有心思跟你玩来着?”
  哥舒宇脸色沉了下来,扭过头去哼了一声,死死咬着牙关。
  “你说是不说,”古清华道:“朕可不是邵皇夫,没那么好的耐心,也不怕伤了你这身娇肉贵的二皇子。”
  “臣夫没什么可说的,”哥舒宇眸中突然现出怨恨的光,咬牙忿忿道:“臣夫入宫一年有余,可是陛下从未正眼瞧过臣夫,哼,陛下心里只有那姓苏的小白脸,臣夫不服、不甘!陛下若是看臣夫不顺眼,大可随便找个理由杀了臣夫,臣夫便是做了鬼,也不敢找陛下的麻烦!”
  “你不要混淆视听,”古清华冷冷道:“朕不吃这一套!朕问你,你千里迢迢入了我大息皇宫,到底有何居心?那天晚上,你在找什么?”古清华见他咬着唇不答,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喝道:“说!”
  哥舒宇怒目相视,咬牙道:“臣夫并没有找什么,臣夫只是一时好奇,误入禁地!”
  “是么?”古清华挑了挑眉,唰唰唰又是几下鞭子打了过去,哥舒宇雪白的中单霎时被撕裂了几道长长的扣子,殷红的血迹慢慢浸染了出来,触目惊心。
  哥舒宇疼得眼前一阵发黑,额上、颈脖上、背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汗珠顺着往下流淌,流到伤口上,愈加刺痒难当。
  “陛下,陛下这是,要屈打成招!”哥舒宇喘息着一字一字道。
  “屈打成招?”古清华恼怒之极,道:“你还敢叫屈?你做了什么自个心知肚明!”手下一狠,没头没脑接连着抽了他十几鞭子,抽得手腕酸疼使不出力,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道:“哥舒宇,是你的嘴硬还是朕的鞭子硬!”
  哥舒宇眼前金星乱冒,额上汗水涔涔而下,鞭子过身,火辣辣的剧痛让他浑身燥热如至于火上炙烤,身体中又像有千万根钢针一下一下的刺着,身上薄薄的中单已经破烂得惨不忍睹,血迹斑斑浸满衣衫,狼狈凄惨至极。
  “怎么?还是不说吗?”古清华语气仍是冷冰冰不带半丝感情,实际上她的心里也有些不忍,也有些佩服,没想到哥舒宇堂堂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居然熬得下这般酷刑。
  可是,他宁肯咬牙熬着这般酷刑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显而易见,那未曾吐露之事对他,甚至对哥舒国来说,有多重要!
  是以古清华神色不变,毫不露怯或者露不忍,她必须坚持到底跟他硬抗着。
  哥舒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疼得心尖上缩了又缩,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凝神聚息,百忙之中居然还向着古清华笑了一笑,断断续续喘息着道:“陛下,陛下您,好狠!”
  古清华咬牙,“看来,你还精神得紧呐!湘琳,取盐水来!”古清华喝道。
  “是,陛下!”湘琳愣了一愣有些不解,却十分从命的毫不犹豫出去吩咐,不一刻端来一盆盐水,走向哥舒宇。
  “别、别,陛下,陛下!”哥舒宇大惊,忙道:“臣夫招、招了!”
  哥舒宇身上已经惨不忍睹,道道鞭痕交叉错落有致,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肉了,这一盆盐水泼上来,想想都够他不寒而栗。他没料到古清华居然连这个都懂!他还真是——小看了她了!
  古清华止住了湘琳,睨着眼看向哥舒宇:“还不快说!”
  哥舒宇喘息着渐渐平静了几分,微微摇头,道:“臣夫现在,还不能说——陛下请、请听臣夫说完!臣夫若是说了,陛下能饶了臣夫吗?而且,此事关系重大,说了之后,臣夫也回不去哥舒国了,陛下,您总该让臣夫放心,否则,臣夫情愿一死,也绝不吐露半个字!”
  “凭你几句毫无实质内容的空话,便妄想要朕的许诺?”古清华讥诮道:“哥舒宇,你也太看得起自己、太小瞧了朕吧?”
  哥舒宇笑了笑,道:“横竖臣夫已经落在陛下手里,只剩下任凭陛下宰割的份,陛下若是不信臣夫,臣夫也无话可说。”
  古清华盯着他半响,道:“你用不着激朕。你说了,朕自会饶了你,你不说也没关系,朕便将你在此关押上一辈子,又有何妨?宫里的狗少吃一口饭,也够养活你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的心,可真狠!”哥舒宇眼底闪过一丝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夹杂着某些古清华一时不明也懒得去寻思的情愫。
  “朕跟你不是夫妻,是敌人!”古清华冷冷道,语气却不觉软和了两分。
  “陛下如果真打算将臣夫关押一辈子,臣夫也无话可说了。”哥舒宇说着,竟是缓缓闭上了目。
  古清华沉默半响,道:“说说你的条件。”关押他一辈子有什么用?她想要弄清楚的,是哥舒国究竟要做什么?内忧未除,她不愿意引来外患。
  “臣夫斗胆,想跟陛下讨要一道旨意,请陛下为臣夫备好良马盘缠,还有,臣夫要苏侧夫送臣夫出城。”哥舒宇轻笑,道:“陛下放心,臣夫只求自保而已,万万不敢乱动陛下的心头肉,不然,陛下还不撕了臣夫么!”
  “容朕再想想!”古清华狠狠的瞪着他,半响,一字一字道:“朕生平最受不得旁人欺骗,到时候,你若是有半句不实,无论你逃到哪,朕都会将你找出来,千刀万剐!”
  “臣夫相信陛下会的!”哥舒宇道,低眼瞧了瞧身上的伤,心道你如此心狠手狠之人,当然会的!不过,他嘴角不觉勾起一抹有些犯傻的笑:臣夫,还真有点儿喜欢你了!
  “啪!”的一声,哥舒宇忍不住龇牙抽气,满脑子的旖旎之情一扫而空,瞪着古清华道:“你——”
  “来人!”古清华已转过脸,冷冷道:“将哥舒二皇子带下去看守起来,弄点药给他敷上。”说毕随手将鞭子扔到地上,带着湘琳等回宫去了。

☆、第92章 苏浚追踪陷入局
  古清华离开之后,哥舒宇被重新押回了牢房。好在古清华临走时丢下一句让人给他敷药的话,众人揣摩圣意,认为哥舒侧皇夫虽然不知为何惹恼了陛下,但说不准还是有峰回路转的余地的,是以也未难为他,给他上了上等的金疮药,换了干净衣裳,狱卒还悄悄多给了他一床棉被。看到他身上狰狞的鞭痕,无人不战栗心惊,均想这玩的也有些过火了,陛下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次日,还没等古清华去北苑,看守哥舒宇的狱卒前来禀报,哥舒侧夫高烧不醒,浑身火烫,请旨是否传太医?
  古清华想了想,命湘琳随狱卒过去瞧一瞧,若哥舒宇真的不好,便宣太医。
  湘琳去了没一会,小宫女过来回话,说哥舒侧夫确实很不好,湘琳姑娘已经传了太医,在那儿瞧着,等太医诊治完了再回来,湘琳姑娘还说,寒冬腊月,许是地牢中寒气太重,便命人多拿了两床棉被过去。
  古清华听了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已近年关,朝中事多,古清华也不可能将所有精力放在哥舒宇一事上。
  苏浚听了此事,神情间却忍不住有几分若有所思,古清华见了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笑道:“你担心他耍花样吗?宫里防守这么严,而且他昨日确实挨了朕一顿好打,地牢中又阴森寒冷,他本是养尊处优之人,病倒了也不足为奇,放心吧!”
  苏浚笑笑,轻轻握着她的手,道:“说的也是。这几日事多,他既病了倒也好,等过了年腾出功夫来再慢慢问他不迟,也不急在这几天。”
  古清华笑着点点头,道:“苏大将军那边,何时书信可到?”
  苏浚想了想,道:“快了,也就这两天。”
  古清华点头不语,如果苏严信中果然带来有用的信息,逼问起哥舒来,更多了几分线索判断他所言是真是假。
  湘琳一直到下午才回来,跟古清华禀了哥舒宇的状况便退了下去。
  因近除夕,宫里各种各样的事务也多,邵卿便请了苏浚一道参详,古清华便让他到坤宁宫去帮忙。
  苏浚离开坤宁宫时,夜色已深,也不便去紫宸宫,于是便回自己的承庆宫去。
  回到宫里,苏浚洗漱之后便进寝殿躺下歇息,不料,迷迷糊糊才要睡去,耳畔猛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低响。苏浚猛的睁开双目,一动不动,凝神屏息倾听。
  一股劲风猛的袭来,寒光一闪,嗡然有声划破空气颤颤袭来,苏浚身子迅疾向内一偏一闪,翻身坐起,顺势从身侧拔出宝剑往上一架,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低哼一声也不答话,手下不停,瞬间攻进了七八招,苏浚也不再开口,举剑相格,但闻宝剑相碰撞叮叮铮铮响成一片,苏浚身形一闪下了床榻,两人斗成一团。
  黑衣人眼见一时半刻杀不了苏浚,又怕打斗声引来侍卫,虚晃一招,足下一点,反身向后轻飘飘退了出去。苏浚飞身追到殿外,那人已翻墙而去。
  苏浚呆了一呆,猛然低声道:“不好,难道是哥舒宇?”他旋即飞身越过宫墙,足不停步,往北苑方向追去。
  果然不出所料,刚到门口,苏浚便看到在外看守的羽林军士一个个东倒西歪倒在地上,人事不醒。他大惊失色,闯入牢中,狱卒们也同样横七竖八扑倒在地,牢门大开,哥舒宇早已不知去向。
  苏浚心头一沉,脸色微变,低低唤了声“清儿!”忙转身飞奔,欲奔往紫宸宫去找古清华。
  不料,苏浚刚刚奔出牢狱,迎头一片火光通明,见他出来不约而同低声惊呼起来。
  乍遇强光,苏浚下意识偏头眯眼避了避,然后,便看见熊熊火光下,几十名羽林军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神色惶恐、诧异、惊疑、不解……
  被风吹动的火光摇摇晃晃,呼呼作响,映得众人脸上一阵明,一阵暗。
  心里动了一下,脑中闪过一片灵光,苏浚变色,暗叫不好!苏浚来不及开口,一个尖利惊疑的女音厉声喝问:“苏侧夫,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这些人怎么了?”正是湘琳,而湘琳身边身形挺拔,直直而立,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正是古清华!
  “陛下……”苏浚怔怔,顺着古清华的目光,发现她盯着自己手中垂着的剑,苏浚脚下不禁向后一顿,脑子里一片空白。
  古清华转过眼光不再看他,扭头吩咐林芝道:“带人进去看看!”
  “是,陛下!”林芝悄悄睨了苏浚一眼,手一扬,领着三五禁卫进入地牢。
  不一刻,林芝等匆匆出来,奔至古清华跟前跪下,声音里略带着几分惶恐:“陛下,狱卒们跟外边的禁卫一样,都中了迷药晕倒了,狱门大开,哥舒侧夫——已经不在了!”
  古清华心间一凉,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突的一松,眼角沉寂如冰睨了苏浚一眼,向林芝淡淡问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林芝沉默片刻,道:“狱门铁链,为利器斩断……”
  “可是剑么?”古清华脸上肌肉抽搐两下,依然平平问道。
  “卑职……不知!”林芝拱手抱拳,垂首低语。
  “陛下——”湘琳瞪了苏浚一眼,忍不住开口。
  古清华身子一软,脚步有些踉跄,湘琳低呼一声,止住了要说的话,忙用力扶住了她。
  她不说,古清华又何尝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古清华苦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光无声扫过众人,众人一字不言,她又何尝不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便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古清华缓缓舒了口气,稳了稳神,望向林芝:“将此处收拾干净,将这些人救醒问话,派人仔仔细细搜寻宫中各处角落,传旨九城兵马司,不,不,罢了,”古清华轻轻摇了摇头,侧皇夫从宫中逃跑,闹开了不是件好听的事,何况马上便是除夕新春,宫里闹出此不吉之事,皇室颜面何存?她古清华脸面何在!“明日城门开启时,命羽林禁卫把守各城门口,往来行人都给朕查看清楚了!此事不得声张,更不许在外胡乱议论,否则,朕断不轻饶!去吧!”
  说到末句,古清华声音转厉,林芝心头一紧,古清华说一句,他答一句,听到那句“去吧!”应声而起,手一扬,召唤了萧炎等首领至一旁轻声分派任务。
  古清华望着苏浚,目光中有痛、有伤、有惊、有怒、有疑,她就这么盯着他,一言不发。
  苏浚嘴唇动了动,终究也无话可说,头微微一偏,避开了她的目光。
  “将苏侧夫带回紫宸宫问话!”古清华冷然吩咐:“湘琳,带一拨人将承庆宫看守起来,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进,不许出!”
  “是,陛下!”湘琳答应,转身去了。
  古清华瞅了苏浚一眼,两名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挟着苏浚,随在古清华身后,一道回了紫宸宫。
  一路上但闻脚步踏踏、裙裾沙沙声,人人心头沉沉,谁也不敢说话,生怕为古清华迁怒。
  明摆着的,苏侧夫与哥舒侧夫勾成一线,苏侧夫施迷药迷倒众看守,一剑劈开牢狱放走哥舒侧夫,正想全身而退时,不料被陛下抓了个正着!
  唉!众人心头无不叹息,苏侧夫盛宠不衰,大得陛下喜爱,干嘛要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真可惜了!
  古清华脸色沉沉进了殿,径直进了御书房,喝道:“将苏侧夫带进来,都给朕远远退下!”
  “是,陛下!”诸人慌忙答应,将苏浚推进御书房,忙忙倒退了出去。苏浚手中那把剑,自然早已被小太监们强夺了去。
  紫宸宫中一片灯火通明,苏姑姑及宫中服侍的宫女太监们全部垂手低头站在外边大殿中,大气也不敢出,支起两只耳朵听远处书房中的动静。
  如众所愿,女帝低喝隐隐传来一两声,然后“豁琅琅”一阵清脆声响,不知哪个名贵的古董花瓶又遭了秧。
  御书房中,苏浚瞠目结舌的瞧着古清华背对着他一个人在那摔古董骂人,有些傻眼了。
  古清华骂够了,喘着气转身,三步两步向他走过来,咬牙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你拿不出个说法来,休要怪朕不念旧情!”
  苏浚蓦然睁大了眼,眼中光芒越来越亮,他唇畔扬起大大的笑容,情不自禁紧紧握住古清华的手,轻声道:“清儿,你信我?是吗?”
  古清华低哼一声欲挣,反被他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着,“清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叫你为难了!”
  古清华挣开他的怀抱,沉着脸道:“你还没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了那里?”
  苏浚稍稍一滞,迟疑道:“今晚从坤宁宫回到承庆宫,想到哥舒宇,臣夫心里便有些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忍不住便想过去看看,不料才刚到那儿,就发现门口守卫全部昏迷在地,臣夫心里吃了一惊,进去一看,才发现里面情况也是一样,牢门大开,哥舒宇不见了,一把剑落在牢门下。臣夫信手捡起那柄剑,情知不妙,便想赶紧过来紫宸宫告诉陛下,谁知才刚出了门口,就碰上——”

☆、第93章 古清华将计就计
  苏浚说着瞟了古清华一眼,苦笑了笑,不觉问:“怎么这么巧,陛下怎么会出现在那?”
  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巡守的侍卫在紫宸宫外捡到一封信,朕看了信,这才带人赶过去,不曾想没逮着哥舒宇反倒抓住了你。苏浚!你说的,可是实话?”古清华的声音徒然转厉。
  苏浚眸中一黯,苦笑道:“清儿,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古清华久久的盯着他,眼神终于渐渐柔和了下来,垂了垂头。她相信他,是因为她宁愿相信!尽管此事,她亦心有疑虑,可他的态度,她看不到虚假……
  忽而蹙眉,古清华叹道:“这件事太奇怪了!哥舒宇关押了这么久都好好的,偏偏朕一回来,他就能够逃走?还有紫宸宫外那封信,到底是何人送的?朕赶过去,却偏偏撞见你从里边出来,你说心里不安睡不着,”古清华抬头望他,道:“今日在坤宁宫,你有没有吃了什么古怪东西?”
  苏浚一愣,道:“陛下是怀疑邵皇夫——只是用了些寻常糕点茶水,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苏浚心头不禁一沉,他随口掩饰,没想到会招得古清华怀疑邵卿。可也难怪,邵卿主持宫内诸务时,哥舒宇好好的被看管着什么事也没有,这才刚刚移交给古清华立刻就出了事,若说哥舒宇有意挑古清华在的时候出逃以免连累邵卿很说得过去,还有那封不署名的信,可能是宫里任何一个人放置的,这个“任何人”自然也不排除邵卿。
  “陛下也许多虑了,如果真是邵皇夫干的,他当初便没有必要将哥舒宇抓起来。”苏浚忍不住为邵卿开脱。
  倒不是他对邵卿多有好感——邵卿好歹是他的“情敌”,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的情敌有好感。只不过,苏浚太了解邵卿这样的清流了,他们是头可断,血可流,也绝不会干出这种勾结外邦敌人的勾当。
  “此一时彼一时,这不是个多好的解释!如果,如果不是邵卿,就是慕天南了?”古清华想想,又摇摇头,“慕天南那边有人监视着,今晚这事,着实不关他的事!朕虽厌恶他,却也不能冤枉了他叫真正的凶手逃脱!可如果不是他们俩,难道这宫里,还有另外一股势力?会是什么人所控制?又是以怎样一种形式存在?不,这不太可能!定是他二人之一,可是——”
  古清华越想心中越乱,越乱越烦躁,她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甩甩头,低声道:“苏浚,你说,朕还有谁人可信?”
  苏浚黯然,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陛下,您别急,且看看明日能否抓到哥舒宇再做计较!”
  古清华苦笑,道:“这个希望可不大!哥舒宇既然逃掉了,哪有那么容易抓他回来的?而且,朕又不可能下旨全国通缉。”
  苏浚想了想,道:“不必下旨通缉也未必找不到他!”
  古清华一呆,抬头道:“你是说,哥舒国?他一定会回哥舒国!”
  “除了回去,他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苏浚道。
  古清华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微微仰头,怔怔凝视着前方,眼睛快速的眨着,似在紧张思索着什么。
  半响,古清华冷笑一声,咬牙道:“他想要回去?也得看朕许不许!”
  “陛下的意思——”苏浚一时有些不明。
  古清华哼了一声。猛然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展开宣旨,手执御笔,轻轻撩着袖口,俯身低头奋笔疾书,不一刻,一道旨意便书写完成。
  古清华搁笔,双手将她宣旨轻轻捧起,吹了吹,递给苏浚:“你瞧瞧。”
  苏浚接过,触目所及,情不自禁轻呼一声:“陛下!”
  “他不是要走吗?朕就叫他从此见不得光!他想回哥舒国舒舒服服继续做他的二皇子可没那么容易!”古清华冷笑。
  “陛下,深谋远虑。”苏浚不禁有些心惊。
  那纸上所写圣意,乃是一道交予哥舒国皇帝的报丧国书,上边明明白白写着哥舒侧皇夫因病去世,不胜哀痛,请哥舒皇帝节哀顺变!
  这道国书只要发到哥舒国,便是天下皆知,从此世上,再无哥舒宇此人,哥舒国,也再无二皇子。
  “朕料想他今夜定来不及出城,明日朕便命礼部誊抄此份圣旨,五百里加急送往哥舒国。”古清华淡淡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夫?还有那哥舒宇,还抓不抓?”沉默片刻,苏浚低声问道。
  “哼,他既然已经是个死人,朕还抓他做什么?朕想派人前往哥舒国一趟。”古清华说着,抬眼望向苏浚,眼皮一垂,道:“今晚之事……所幸看到的人不多,那些侍卫——”古清华咬咬牙,却终究说不下去了,一时心头好生不忍。
  她不是个嗜血之人,羽林侍卫都是她真正可以倚靠的自己人,她不想杀他们灭口,可是如果不杀他们灭口,哥舒宇无故失踪一事还可勉强说是宫里遭了刺客,随后在宫中偏僻角落找到了哥舒宇,但最终因病加伤又受了惊吓而不治身亡,可是,苏浚呢?根本没有办法保全苏浚!
  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剑从地牢里走出来,不是一句“意外”或者“误会”就能解释清楚的!
  古清华心中不禁恼怒起来,瞪着苏浚不说话!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的在那儿出现,怎会教她如此为难?
  “陛下,”苏浚望着她,道:“臣夫去一趟哥舒国,明日就去,陛下,那几十名侍卫,让臣夫带走吧,让他们到边境历练历练,将来也好为陛下出力!”
  古清华眸中一黯,半响点点头,道:“苏浚,朕把他们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多谢陛下信任。”苏浚心里也有些不好受,犹豫半响,道:“臣夫不在宫里,陛下小心些,邵皇夫和慕侧夫那边,陛下,多多留心。”
  古清华点点头,道:“你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些!还有,倘若路上遇到了哥舒宇,格杀勿论!”
  苏浚点点头,道:“如此,宫里还请陛下替我掩饰。”
  古清华轻轻笑了笑,道:“放心吧,朕明日便传旨承庆宫感染恶疾,无进无出。”
  苏浚默然,苦笑点头。

☆、第94章 哥舒宇暴跳如雷
  哥舒宇趁着夜色逃出皇宫,在夜深人寂的街道上左弯右拐,半响,方溜到城北一条深深的巷子中,在一处小小的角门处停了下来。
  他贴墙而立,警惕的四下看看,这才轻快来至门前,抬手轻叩角门。
  内里似乎早已有人在等着接应,一听到敲门声立刻“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一名家丁提着灯笼轻声问道:“是宇公子吗?”
  哥舒宇点点头,小心翼翼从身上掏出一件什物递给那家丁,微笑道:“有劳了!”
  那人接过一看,不禁躬了躬身,神色立刻多了几分恭敬肃穆,垂首将他往里让,陪笑道:“宇公子来了便好,我家王爷正等着公子呢!”
  “是么?半夜叨扰王爷,实在惭愧!”哥舒宇拱手咧嘴一笑,抬脚进去。
  那小家丁下意识探头出外往两边瞧了瞧,迅速关上门,转身引着哥舒宇笑道:“宇公子,您这边请!”
  “好!”哥舒宇展臂扩胸,深深的吸了口清冽之气,终于,自由了!牵扯动了身上鞭伤,胸口一痛,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眼前闪过古清华那冷冰冰的神色,不禁咬牙捏拳:小女帝,本皇子绝不会放过你!
  引路照亮的灯笼上,赫赫然写着硕大一个“慕”字……
  那家丁引哥舒宇穿廊过户,拂柳分花,走了半响,将他引至一处松柏翠竹掩隐的小小院落前,院子门口,已另有人在候着。
  引路家丁将哥舒宇交予门口那二人,自己便退下了。那二人躬身见礼,一人飞奔进去报信,另一人陪笑告知王爷与冯先生在内,便将哥舒宇引了进去。
  哥舒宇刚走了十来步,议政王已经呵呵笑着迎了上来,远远抱拳道:“幸会,幸会!哥舒二皇子驾临,本王陋室真乃蓬荜生辉呀!”议政王身旁一袭淡青棉服的冯士夫亦微笑着想哥舒宇点了点头以示见过。
  哥舒宇咧嘴笑了笑,抬手抱拳,道:“王爷客气,这次若非王爷援手,在下哪能那么容易逃离牢狱之灾?大恩不言谢,将来王爷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万死不辞!”
  议政王十分满意点点头,笑道:“天南孩儿这事总算办得甚妥,没受那妖精似的小皇帝迷惑透!”
  如今,皇宫里议政王能用得上的探子只有慕天南一个,但慕天南终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一分疑影儿总是在的。而慕天南自打进宫之后,因为脑门上贴了“议政王养子”这么大大的一个标签,古清华岂有不防他的?他不得不步步小心,时时警惕,比林黛玉进贾府还要小心翼翼,一年多来几乎没给过议政王什么实质上的帮助,议政王对他不满由来已久,总觉得他是受了古清华美色与富贵迷惑,殊不知,他也有他说不得的苦处!
  这次,他总算不辱使命,设法将哥舒宇救了出来,议政王心里对他的不满也顿时消散了好几分。毕竟,哥舒宇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卖了他如此天大一个人情,将来,可是一张王牌呐!
  不想,哥舒宇听了他这话鼻腔里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撇撇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然后道:“王爷想必误会天南兄了,我们几个皇夫侧夫压根就是摆设,哦,苏家那小子就我倒说不准!”
  议政王一呆,与冯士夫无声交换一个诧异的眼神,讶然道:“二皇子这话是,是说,那古家小丫头她——”
  “是啊!”哥舒宇点点头,忿忿道:“谁知道那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呵呵!”议政王笑了笑,道:“且不谈她,外头风寒,来,里边请!”说话间,几人已走进小阁,掀起枣红夹板棉帘,暖风拂面,温煦如春。
  难怪,这古家丫头成亲一年多了,身上一点消息也没有,原来如此……
  议政王嘴角扯起无声的冷笑。
  夜色已深,议政王和冯士夫只简单与哥舒宇闲聊了几句,然后便起身告辞,临走留下两个年轻美貌的小丫鬟伺候,让哥舒宇尽管安心在王府住着,大家明日再叙云云。
  哥舒宇笑着客套了几句,十分坦然接受了议政王的厚待。反正,双方心知肚明,不过是交易而已,他有什么好推辞矫情过意不去的?
  用了饮食,沐浴之后,哥舒宇便搂着两个美貌丫头滚入了帐中一度**了。进了宫之后就没碰过女人的哥舒宇这一温香软玉在怀直如同老房子着了火,哪里还忍得住?一番折腾下来,天际已经隐隐泛白了,三个人俱是筋疲力尽,大被同眠,一睡睡到了中午才起身。
  不过正好,议政王正好下了朝、办完了公事回府。
  议政王换了家常衣裳,索性命心腹家奴将菜肴端到安置哥舒宇的遮隐山房与他一道用膳,顺便套套交情,商量商量眼下对策,还可以打探打探宫里的事情,以此来印证慕天南有没有给他什么虚假的情报。
  议政王来时,哥舒宇才刚刚在美人的服侍下洗脸,少不得捏捏摸摸吃个豆腐什么的,逗得两位美人满面娇羞,眼角眉梢满是春色,媚得要滴出水来!
  乍然看到议政王,哥舒宇有些讪笑,两位美人则娇躯微颤,脸色也变了一变。
  议政王倒是混不介意,呵呵笑了笑,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自顾推窗赏景,待哥舒宇洗漱完毕后,将两位美人屏退只留下心腹小厮在旁伺候时,议政王一面遣人去请冯先生,一面向哥舒宇笑道:“二皇子昨晚歇得可还好?”
  哥舒宇爽朗一笑,扬眉笑道:“多谢王爷赏美,小王方可重新领略人间滋味,真正是重活了一般!”
  议政王忍不住“扑哧”一笑,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哥舒宇直乐。他半真半假向哥舒宇笑道:“宫里的美人还少吗?怎么,二皇子竟看不上?”
  哥舒宇哼了一声,懒洋洋一副疲赖样道:“宫里美人虽多,皇夫、侧皇夫的宫里可没有,除了太监便是干些粗活的中年宫婢。到处都是小女帝的人,闲得脚底下长草也不敢乱动呐!”
  议政王一笑,表示深为同情。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小厮已领了冯士夫来。彼此见过,又有小奴禀报午膳已经摆好,于是议政王便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哥舒宇入席,坐下吃饭。
  少不了边吃边客套聊些闲话。差不多时,哥舒宇难免问道小女帝今日是何神情,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议政王本就在等他问话,见他终于开口,便将早已在脑海中组织了无数遍的话缓缓说来,议政王微微叹了口气,道:“宫里暂时倒没什么消息,那小女帝也算是个沉得住气的。只不过今日一早便有太医进宫,说是苏侧夫所住的承庆宫染了恶疾,被封宫了,还说,昨晚闹刺客,打伤了许多侍卫。”
  议政王说完,捻须沉吟,实则瞧瞧观察哥舒宇的神色。
  哥舒宇神情有些垮了下来,觉得有点郁闷。他干了这么漂亮一件事,从那小女帝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以为,她总该暴跳如雷气得半死才对,谁想,居然反应这么奇怪。而且,这又关姓苏的什么事?怎么承庆宫居然被封了?
  “二皇子,**走丢了侧皇夫,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女帝压下此消息很正常。如今九门戒严,每个城门口皆多了一批羽林卫守卫,虽然他们口称即将过年严加防守以免不法之徒混入城中,但老夫想,八成是在寻找您,恐怕,您还得在王府中多住些时日了!”冯士夫见他一脸受挫,便微笑接口。
  哥舒宇听了心里果然好受些,他就说嘛,临走还不能狠狠将她气一场,他会走得不甘心的!一想起刑房中挨的那一顿鞭打,他心里情不自禁涌起一股愤怒而又有点兴奋的感觉,逼得他快要疯了。
  “能在王爷府上多住几日,在下求之不得,但愿王爷莫要嫌烦才好!”哥舒宇笑嘻嘻抱拳。
  议政王爽朗大笑,道:“二皇子太客气了!二皇子这等贵客,本王请都请不来呢,又怎么会嫌弃?”
  说毕,双方相视一笑。哥舒宇举杯:“王爷,在下敬王爷一杯!”
  “岂敢,岂敢!”议政王亦呵呵举杯相碰,各自仰脖饮尽。
  于是,哥舒宇便在议政王府住了下来,每日议政王下了朝得空便会过来相陪,加上冯士夫,三人一起煮酒论英雄,谈论天下大事,越来越觉相见恨晚。
  不料,四天过后,议政王再来遮隐山房时,脸色有些沉郁,哥舒宇直觉感觉到有事与自己有关,便问何故。
  议政王从袖中折出一份摘抄的圣旨,递给哥舒宇,苦笑道:“二皇子请看,那小女帝,哼!”
  哥舒宇心头一紧,从议政王手中轻轻抽出纸张,展开一看,双眸徒然睁大,怒喝一声:“岂有此理!”说毕将手中纸片揉成一团,狠狠向远处扔了出去,恨恨道:“岂有此理!她竟然、她竟然——”
  恐怕,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听到人家宣布自己已死的消息都不好受吧。而且,这个宣布的人还是金口御言的当今天子,她说他死了,他便是活着,也是死了!
  “受刺客挟持?病体沉重受了惊吓不治身亡?岂有此理!”哥舒宇无可发泄,一掌拍在窗沿上。
  议政王只是神色平静的瞧着他——不是他不惊讶,而是,他的惊讶已经过去了。他们只想到古清华定会派遣心腹暗中搜寻哥舒宇的下落,不料她半点风声不透,冷不丁的却宣布他死亡了!
  “如果我所猜不错,”议政王瞟了哥舒宇一眼,既沉痛惋惜又为难道:“小女帝定然在四天前已经派人前往哥舒国向哥舒皇帝报告你的死讯了,没准,连苏浚也一并去了。”
  哥舒宇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双目突睁,紧攥着拳,绷着脸冷冷道:“这么说,我哥舒宇已经死了?”
  “唉!”议政王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哥舒宇肩头,道:“哥舒国二皇子,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议政王自己也扫兴的紧,他还以为捡到宝了呢,谁知峰回路转,很可能是个不值钱的货。
  哥舒国二皇子与其国当今皇帝虽然一母同胞,但是感情据说并不像外间传闻的那样好,否则,哥舒皇帝便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远嫁”息国当一个侧皇夫了。哥舒二皇子染疾身亡,没准哥舒皇帝正中下怀,暗地里还高兴死了呢!趁此机会,他可以将他存留国内的所有势力全部接收,他何乐而不为?
  “哼!”哥舒宇一翻眼皮瞪着议政王,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分外刺耳!“此时言之尚早!小贱人以为这样,便可逼得我无路可走吗?没那么容易!”哥舒宇几乎是咆哮着喊道。
  这话议政王爱听!议政王眼睛骤然一亮,问:“二皇子,可是有了打算?”
  “当然是要回哥舒国!”哥舒宇仰头望天,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两口气,蓦然睁开炯炯双眸,凝着议政王决然截然道:“那儿是我的国家,有我的部下和心腹,只有回到那儿,我才能有机会报这个仇!小丫头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我哥舒宇誓不为人!”哥舒宇一握拳,目中犹似喷出火来。
  “王爷,小王这就打算出城,不知王爷可肯助小王一臂之力。”哥舒宇瞧了议政王一眼,又道:“王爷可好好考虑清楚,若是为难,亦不必勉强,本王亦绝不会怪王爷!王爷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机会,本王也绝对不会赖账!”
  “凭咱们交情,说什么考虑不考虑、勉强不勉强岂非太见外了?”议政王本来确实有些犹豫,但一听哥舒宇这么说,反倒不好说什么了,索性放大了姿态,极痛快道:“二皇子放心,此事,本王定会助二皇子一臂之力。只是,这几日盘查得严,恐怕要再等上几日。”
  哥舒宇蹙眉,摇头道:“不,不能再等,迟则生变。最迟明日,小王一定要出城!”早一日回到哥舒国,便能多保住一分自己的势力,听到古清华遣使前往哥舒国报告自己死讯的消息,他恨不能立刻飞回哥舒国。
  “这,”议政王有些迟疑,望望他坚定的眼神,终于退步,叹道:“好吧,只是,恐要委屈二皇子了!”

☆、第95章 古清华安抚后宫
  哥舒宇终于逃出了翟凤城,化装成拉粪车的车夫。
  议政王是又好笑又钦佩,心里欣慰了几分,觉得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毕竟,不是每一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皇子肯低下自己那高贵的头颅去做这等低贱之事的。
  目前,得让天南孩儿好好查一查,确定苏浚是否还在宫里了。议政王如是想。
  慕天南接到他的指示后却是愣了愣。承庆宫被封宫他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哥舒宇逃走那晚古清华在紫宸宫对苏浚大发脾气他也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点消息。他以为,苏浚这一回定然是被气昏了头的古清华软禁关押在承庆宫里了,谁知,听义父所言,竟是不是?
  慕天南一时有些为难起来。他进宫一年多,从最初的受到严密监控到如今的勉强自由,其中付出了多少苦心,隐忍了多少难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此时有何动作,古清华会不会对他起疑?可是,如果不动的话,义父那边又如何交差?
  慕天南想来想去,决定拉着邵卿一起下水。
  自打哥舒宇“病逝”之后,也不知为何,古清华对他和邵卿好了许多。基本是隔一日便会到他们宫里坐上半日,聊天赏景,或者一起用膳。
  机会很容易便等到。这一日,慕天南打探到古清华去了坤宁宫,自己便也装作不经意过去了。
  三人坐下说话,三五言间,慕天南便将话头引向了苏浚。邵卿见他提起也不便薄了苏浚,觉得很有必要顺口替苏浚求求情,便向古清华笑道:“陛下,再有几日便过年了,苏侧夫那边是不是——”
  古清华眉毛挑了挑,低头饮茶,淡淡道:“承庆宫恶疾未除,由着他吧,待来年开春再说!”
  慕天南趁势笑道:“陛下所言甚是在理。但新春佳节将近,若是任由苏侧夫不管不问恐人会说陛下薄情,有损陛下英明。臣夫斗胆请求陛下,明日,臣夫情愿与邵皇夫一起前往探望探望苏侧夫,给承庆宫送些过年应节的衣物食物,不知可否?”
  邵卿听罢也点了点头,道:“慕侧夫所言甚是,陛下!”
  古清华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半真半假玩笑道:“你们俩今日可是等着下套子让朕钻呢是不是?”
  不等邵卿说话,慕天南忙微笑道:“陛下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如此说来,陛下是应允了?”
  古清华却摇了摇头,道:“承庆宫有恶疾,朕不能放心让你们去!这件事,朕会让尚宫局去办。”
  “如此也好。”邵卿和慕天南笑着点头,没再坚持。
  慕天南心中却已有了底,不为别的,单单因为一提起承庆宫古清华那立刻警惕起来的神情。如果承庆宫里没有古怪,听人提起苏浚,她完全没有必要警惕。而她之所以会警惕警觉,恰恰说明了承庆宫十有**如议政王所言,苏浚已经不在宫里了!
  慕天南心里忍不住有些烦躁不安,看来,苏浚仍旧仍得古清华信任啊!他,仍然任重而道远。
  回到紫宸宫,古清华忍不住又去看历书,湘琳见了悄悄翻个白眼,道:“陛下不用再看了,苏侧夫要回来恐怕得元宵节后呢!”
  古清华神色一滞,苦笑道:“湘琳,你好像很讨厌他?”
  湘琳哼了一声,不是“好像”,是“真的。”
  “先帝那般信任苏家人,就凭这个,你便不能信他们吗?”古清华有些无奈。
  湘琳面色依然冷冷淡淡,半响道:“信任是一码事,不喜欢是另一码事。陛下与其操心这个,倒不如想想宫里内奸的事吧。还有哥舒宇,至今未见踪迹。”
  “哥舒宇一定已经逃离了翟凤城,这一点朕相信他能做得到。”古清华心道,他好歹是哥舒国的二皇子,在息宫中装傻充愣这么娴熟,可见是个有城府的,区区这点手段,他还是有的!“至于邵卿和慕天南,朕目前还不能下定论。朕这些日子常常在他二人那边走动,正是想看看能否发现些什么。”
  “那陛下可要把持住呐!”湘琳毫不客气说道。
  古清华顿时语结,半响笑叹道:“你放心!”这些日子她对邵卿和慕天南是明显亲近了许多,邵卿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慕天南看她的眼神显然跟先前隐隐有些不一样,对她的态度、言行举止都有些不一样,格外的——温柔、多情、体贴、体谅,而其中又夹杂着欲亲近不敢亲近、不能亲近的痛苦犹豫复杂之色,显然跟平常不一样,也难怪湘琳看在眼里,心里会不舒服。
  可是,她古清华岂是这般容易便让人打动的?慕天南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没有苏浚,如果慕天南能够为了她而跟议政王决裂,真心真意的对她,那么或许,她还会慢慢的改变心意,可是仅仅眼前这般,她不会!
  她在试探他们,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又何尝不可能在试探她?
  “禁宫里,可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古清华转换了话题,向湘琳问道。
  苏严的信她们已经收到,苏严说,据他所知,哥舒国好像并没有什么国宝之类的东西落在息国皇宫中,也没听说过息国皇宫中藏有什么绝世罕见的藏宝图、仙丹灵药甚至兵法、秘籍之类的宝物!
  于是古清华和湘琳便有些郁闷了,在等着苏浚那边消息的同时,也带了人在禁宫中细细搜寻,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连地砖都一块一块的敲过,仍是一无所获。
  听起古清华提这事,湘琳便有些不甘不忿不服,咬牙道:“也不知那哥舒宇,到底在玩什么花样!难不成,他根本就是在误导我们?”
  “误导?”古清华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疑惑道:“那他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何在?”
  湘琳想了想,望着古清华道:“也许,他故意将视线引过去,其实是为了去另一个地方?或者,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禁宫而只是恰巧被人发现迫不得已避入禁宫?”
  “湘琳!”古清华突然叫了起来,道:“禁宫周围,都是哪些地方?”
  湘琳一怔,想了想,道:“西面挨着北苑冷宫,往南去是御花园方向,北面大约隔了两百多米处方有一排空闲的小宫殿,东边隔着一道宫街是太极宫。”
  古清华脑海中缓缓划过湘琳的描述,眸中骤然一亮,道:“太极宫?可是存放宝印宝册国书的地方?”
  “是的!”湘琳点点头,身子一僵,道:“难道,他的目标是太极宫?这——”宝印都是先朝皇帝们把玩过的各种玉玺、印章之类,宝册便是册封后妃各种印册,包括各类国书,所拥有的不过是纪念价值而已,实实想不出他要这些东西作何用处?
  “明日,咱们上太极宫去瞧瞧吧!”古清华如是说。搜检搜检,没准,能捡到宝呢!
  “好!”湘琳点点头,她也很有几分好奇。
  不料,次日,二人果然在太极宫中翻检到一样震惊不已的物件,古清华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北境,将一封密信递与苏浚……

☆、第96章 苏侧夫探回消息
  苏浚接到古清华的信后,眼中亦是骤然一亮,心下暗惊。事情有了寻找的头绪,苏浚展开查探工作也有了方向,很快,便通过苏严派遣在哥舒国的细作探明了真相,之后便忙忙往翟凤城中赶。
  元宵夜时,苏浚终于赶回了翟凤城。
  这一晚全城狂欢,金吾不禁,君民同乐,古清华亦登上城楼,与众百姓见了个面,随后回宫,与邵卿、慕天南一起,传了众王妃、诰命夫人等一并赏灯,借以联络感情,尽兴散去时,已是三更初。
  诸王妃诰命款款告辞出宫后,慕天南便也起身告辞,临走轻轻抬眼瞟了古清华一眼。
  这日是正月十五,古清华理应歇在邵卿宫里的。
  多饮了几杯酒,古清华身上脸上有些发热,便没让传轿,披了大氅,与邵卿在众宫女太监簇拥下边走边闲谈说笑往坤宁宫走去。
  不料,恰走到坤宁宫前,紫宸宫宝鹃、素莺两名小宫女提着灯笼匆匆跑了过来,二人叫着“陛下!”上前见礼之后,宝鹃便对着湘琳耳畔说了什么,湘琳一怔,随即又将原话传给古清华,古清华面上喜色一闪而过,稳住了神情,向邵卿略有歉意微笑道:“紫宸宫里突然有急事要处置,皇夫先歇着吧!”
  这种情况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而古清华说得婉转,说是叫他“先歇着”,其实根本不会再过来,但是,这一晚,邵卿心里不知怎的闪过一丝失落与不自在,听了古清华的话立刻点了点头,道:“好。陛下早去早回,臣夫,等着陛下!”
  古清华有一刹那的怔忪,当着众人不便落邵卿的面子,只得勉强笑了笑,胡乱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邵卿又道:“臣夫,等着陛下!”
  古清华心头一梗,再无言,转身有些狼狈的去了。
  刚踏入紫宸宫,不等她发问,苏姑姑便上前低声禀道:“陛下,苏侧夫在御书房中!”
  古清华神色淡淡点点头,将大氅解下顺手丢给苏姑姑,大步往御书房中走去。
  二十来日未见,古清华心里忍不住跳得有些厉害,一捏掌心,竟是有些湿冷。
  “陛下!”古清华尚未看清眼前的人,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紧紧拥抱着她,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古清华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轻轻闭上了眼。觉察到他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吻,温热的呼吸触着她的面颊,痒痒的,麻麻的,柔柔的,一如她此刻的心。
  “陛下,想臣夫吗?”苏浚的声音略带沙哑而显得愈具磁性,他温热的唇渐渐滑过她的脸颊,吻至耳垂,轻轻吮吻着,含糊呢喃道:“臣夫好想你!”
  古清华闭着眼软软的靠在他怀中,被她如此一撩拨忍不住轻声娇吟,在完全沉沦下去之前,古清华手上凝力轻轻掰开他的手挣了挣,站直身子,转身望着他,微微喘息殷殷道:“你怎么又是这么晚赶回来?”说毕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丝嘲笑,道:“不会又是一早便到了城里吧?”
  苏浚一怔,“嗤”的一笑摇了摇头,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笑道:“爱记仇的小东西!”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勉强一笑,一把将她拥抱着走到软榻前坐下,箍着她在怀中,咬牙道:“臣夫倒希望一早便回宫了呢,也省得陛下——哼!”
  古清华一呆,有些莫名道:“怎么?”
  苏浚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不早不迟,臣夫刚回来便看见陛下左拥右抱,又说又笑,臣夫这里,”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发酸!”
  古清华“扑哧”一笑,捶了他肩头一下,咬牙笑骂:“你瞎说什么!今日元宵佳节,朕理应好好与他们应酬。”
  苏浚沉默,道:“那么这些日子,陛下可发现什么不正常么?”
  古清华脸色黯了下来,顿时有些沮丧,摇摇头道:“没有!也不知是朕疑心太甚,还是他们隐藏得太好,朕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苏浚又是一阵沉默,片刻拥着她的手紧了紧,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侧头向着她颈窝轻轻道:“陛下,臣夫不想看到你再应付他们。臣夫以为自己能忍得下,可就只看了一眼——”
  苏浚说不下去。
  他不分昼夜的往回赶,原是想错过了新年便好好陪她过一个团团圆圆的元宵节,谁知还是晚了,倘若不是今晚金吾不禁,他根本已经进不了城回不了宫。不想,急急忙忙赶回宫里,恰好看到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面,当时心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揪住,揪得五脏六腑都连带着疼,他下意识便闪身避在暗处,听着她软语娇声说笑着,明明知道她是在应酬应付,为何心底仍是意难平?
  他原本以为他理解她便能支持她、体谅她,谁知,不是的。
  “苏浚……”古清华不觉紧紧握住他的手,半响,低声道:“你想太多了!”还没辨得出谁忠谁奸亦或是两个都奸呢,她古清华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何况,她是皇帝,她跟他们偶尔稍微亲近有些,她有什么好吃亏的?不就是虚与委蛇多说几句话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浚的反应,让她一时又甜蜜又为难。
  苏浚不做声,只默默拥抱着她,一开口,却吓了她一大跳!
  “清儿,我们,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么?”苏浚的心怦怦的剧跳起来,拥着她,声音有些暗哑轻颤,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他抑制不住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其中饱含的炙热多情,烧得她身心俱烫。
  带着急促滚烫的温度阵阵袭向古清华的耳膜、脸颊,古清华身子一软,面上顿时绯红如三春夭桃,脑子里也有刹那的晕眩!
  做真正的夫妻,古清华不觉心中一荡,有几分期待,又本能的感到几分犹豫。她刚欲开口说话,胸口一疼,忍不住捂嘴轻轻咳了起来。
  “陛下!”苏浚吃了一惊,脑子里立刻清明了几分,拥抱着她的手松了松,一手抬起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凝着她抱歉道:“陛下,对不住,是臣夫孟浪了!你的身体——到底怎样了?”
  古清华缓了缓气息,颊上红热渐渐消退,对上他亮晶晶关切的一双眸子,苦笑道:“太医说心房肺经都受了损,冬日天寒,阳气不足,血气易滞,要好得慢些,好好调养,到仲春时节便可无碍了。”
  苏浚心里闪过一丝失望,却也为自己的鲁莽而抱歉,他握着她柔软的手捏了捏,温言道:“既是如此,好好休养着,可千万别伤了风着了凉,再添一层不适!”
  古清华“嗯”了一声点点头,心头大大松了口气。她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坐在他身边,理了理鬓角碎发,神色霎时变得多了几分凝重,低声道:“那边,可探出什么?”
  苏浚亦神色一凛,道:“果然不出你所料,虽不敢百分百,但**不离十,哥舒宇正是冲着十六年前先帝与哥舒国签订的那份密约来的!”
  “原来如此!”古清华缓缓点了点头。
  苏浚便又道:“据我爹说,那份密约是当时先帝与蜀王、哥舒国先帝三人签订的,也只有他三人知晓密约的真正内容。密约共一式两份,咱们息国一份,哥舒国一份。如果哥舒国好生臣服,不起二心,年年按双方约定进贡,大家便相安无事,否则,大息有权公开此份密约。哥舒宇,正是为了这份密约而来,如此看来,哥舒国必是起了狼子野心不安于室了,陛下,往后陛下对边疆诸事亦要多多留心!”
  古清华垂头沉思,半响轻轻点了点头。哥舒国如此紧张那份密约,不必说,当中必然签订了十分有辱哥舒国国体及利益、见不得光的条约,没准,此份条约一旦公诸于世,将影响整个哥舒国的局势和人心走向,这份密约一日在息国手中,哥舒国便一日无法安然,也难怪哥舒宇宁愿委屈自己做侧皇夫也要冒险潜入宫中伺机偷取国书。
  料想那太极宫,恐怕他被逮到之前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吧?古清华不由暗自惊心,如果那份密约不是存放在密室中,恐怕早已落到哥舒宇手里了!哥舒宇每次进去搜检查探又不敢停留太长时间,当然也发现不了密室,于是他便想趁着古清华离宫,宫中戒备相对稀松的情况下彻彻底底、仔仔细细的来他一次大搜查,不料宫里守卫实则明松暗紧,他掉以轻心反而被人发现了行踪。情急之下,他故意闯入禁宫,淆乱视听,将古清华等引入歧途,而显然,他这么做是缓兵之计,给救他的人争取时间。
  将事情前后这么一联系梳理,古清华已经可以断定,帮助哥舒宇逃跑的必定是邵卿、慕天南其中之一。
  因为,他等到古清华回宫之后方才逃离皇宫,很明显,是为了替邵卿或者慕天南洗脱嫌疑推卸责任,如果皇宫里真的有哥舒国的力量暗中潜伏的话,当然是趁着古清华没回来时将哥舒宇救走成功的几率更大些,而且,还可以顺便栽赃嫁祸邵卿、慕天南一把,让古清华对他们起嫌隙之心,认为他们是有意松懈防御,纵敌外逃!

☆、第97章 密约尘封思无解
  想通了这些,古清华的心头一松复又一紧,松的是,息国皇宫还是安全的,外头的势力无论如何还不能侵入,也不枉她努力做了这么多;紧的是邵卿和慕天南,到底谁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她更多的倾向这个人是慕天南,表现再好也没用,谁叫他是议政王的养子的,议政王应该很欢迎有哥舒宇这样一个盟友吧?不过,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邵卿也脱不了嫌疑!
  “哥舒宇,可是回到哥舒国了?可有他的消息?”古清华抬头问道。
  苏浚笑道:“臣夫离开哥舒国时,探子打听到瀚宇城里确实发生了一些动荡,臣夫猜,应该是哥舒宇回去了。”顿了顿,苏浚又道:“如果臣夫猜的没错,他必定是玩了移花接木的把戏,以新的身份回到瀚宇城。”
  古清华“扑哧”一笑,道:“恐怕不止新的身份,连面貌也得掩饰几分吧!这下子,哥舒国有的热闹了。”哥舒皇帝理所当然想要趁机收回属于这个弟弟的一切权势,但哥舒宇岂是省油的灯?两下里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
  “陛下妙计,”苏浚望望跳动的灯火,扭头凝着她道:“臣夫在瀚宇城打听过,哥舒宇武功才学胆识皆在当今皇帝之上,野心也不小,当年哥舒先帝原本是属意于他的,但他的皇后更中意孝顺的大儿子,哥舒先帝拗不过皇后及皇后身后的势力,所以才不得已立了当今皇帝哥舒天,可也给哥舒宇留下了强大的力量。哥舒宇此人睚眦必报,臣夫担心,他会和议政王勾结,陛下该早做筹谋。”
  古清华点点头,道:“朕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哥舒宇目前自顾不暇,料想还没那么大能耐,朕立刻给苏大将军下一道密旨,让他加强北境防御,密切监视哥舒国一切动向。”
  “我爹定不会辜负陛下重托。”苏浚说。
  苏严和古凤倾的事,古清华是知道不少的,苏浚也未必不知一二。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小小的尴尬起来,各自不语。
  “那份密约的内容,陛下可曾看过?”好一阵,苏浚问道。
  古清华摇了摇头,道:“密约放在一个机关精巧的壁柜最里边一层,为精钢所铸,嵌在地下密室壁中,没有钥匙,朕也打不开。”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不是找到了记录另册,朕也不知有这么一份密约存在。”
  “那钥匙在何处,难道没人知晓?”苏浚不禁有些诧异。
  古清华摇摇头苦笑,道:“连湘琳都不知道!”
  “湘琳?”苏浚不由一怔,疑惑的望了古清华一眼,心道,湘琳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这又关湘琳什么事?
  “哦,朕一时口误,朕是说,连苏姑姑也不知道!”古清华自知失言,讪讪笑了笑。
  苏浚沉吟片刻,有些小心翼翼道:“大公主……也没告诉您吗?”大公主可是前任太女啊,这钥匙即使不在她手里她也应该知晓究竟在哪儿吧?
  古清华摇摇头,道:“没有!”她也曾这么想过的啊,所以她问过湘琳,可是湘琳回忆了半响,很肯定的答复她,大皇姐绝对没有跟她提起过密室钥匙的事,连密约的事都没有提过。至于苏姑姑,她也问过,苏姑姑更是不知,只要牵扯上朝政的,苏姑姑是很自觉避免沾染的。
  “不知也好。”苏浚笑了笑,道:“这密约若是公开了,反倒没了用处,无人知晓其内容才是他的用处。也许先帝不说,也是怕落入有心人手中遭来祸害,陛下无需为此伤脑筋了。”
  古清华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苏浚抬头望望跳动的烛火,轻轻拥了拥她,低头笑道:“时候不早,陛下,早些歇着吧!明日您还要上朝呢!”他忍不住轻轻吻着她的后颈窝、侧脸、耳垂,带起一阵酥酥的麻痒。
  古清华脖子脸不争气的又红了,凝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苏浚呵呵低笑出声,古清华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清儿,好好睡觉,我不会扰你。”说着便抱着她往寝殿方向走去。
  苏浚将她放在床上,掩门、放帐、上床,顺手便欲脱下外袍,如往常一般抱着她入睡。谁想古清华却支撑着坐了起来,轻轻按住了他解腰带的手,苏浚一僵,诧异的望着她。
  古清华下意识别过眼帘,不敢去看他那双闪过一丝受伤的眸子,好一会才抬眼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苏浚,趁着夜色,你快点回承庆宫去吧,一路风尘你也辛苦了,回宫里好好歇歇。过两日,朕便宣布恶疾解除,还你自由。若是天亮了,可是不便——”
  “无妨,”苏浚反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心头情不自禁有些惊慌失措,一种似乎要失去什么的感觉慢慢从心上浸染上来,他强作镇定,凝着古清华坚决道:“臣夫不累,陛下,让我陪着您。放心,陛下的身体比一切都重要,臣夫不会——”
  “朕当然相信你,”古清华轻轻掩住他的唇,柔声笑道:“快回去吧!”
  苏浚定定的凝着她,道:“如果臣夫没记错,今晚是十五,陛下,这是要往坤宁宫去吗?”苏浚咬咬牙,道:“此时已过三更,陛下还要过去吗?陛下当真是在应付他们?亦或,陛下打算假戏真做?”
  “苏浚!”古清华羞怒交加,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心里既酸又痛又失望,她用力挣脱苏浚的怀抱,气冲冲抬脚下床,一边道:“你管得太宽了,朕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你是我的清儿!”苏浚自她身后猛然紧紧抱住她,在她脑后咬牙道:“你的事我就要管!皇上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你是我的清儿,只是我的!”苏浚心头怒火亦“唰”的一下窜得老高,一说话便是浓浓满满的醋味,“清儿,我一路快马加鞭,不顾风雪,不分昼夜,只是为了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你,我不许你去别的男人那里!”
  古清华心里酸酸甜甜的,不是不感动、不心软,偏又气得不行!
  “放手!苏浚,莫要逼朕,你想进冷宫吗?”古清华又是用力一挣,心底的傲气也上来了,这一次若顺了他的意,往后还怎么管他,他还不得“恃宠生娇”?
  苏浚低哼一声,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冷冷道:“陛下是君,苏浚是臣,陛下要将苏浚打入冷宫是陛下的权力,但苏浚,绝不放手!”
  古清华身心俱是颤了一颤,鼻腔里也有些酸酸的,他爱得霸道,说得横蛮,她居然有点儿甘之如饴?
  可是,不甘啊!古清华心里仍是气,嘴里也想说几句狠话,不料话到嘴边,说出来却是:“你知道我一直跟他分床睡的!”
  古清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时候跟他说这样的话,不是示弱吗!而且,她那个语气,分明是小心翼翼带着点巴结讨好,自己回想自己都害臊。
  苏浚果然乐了,古清华虽然没转身没看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出他此刻亮晶晶的眼眸和微微翘起的嘴角。
  “既然如此,清儿还过去做什么?乖,好好睡一觉,不然明日一脸憔悴,怎么上朝呢!”苏浚的语气温柔而多情,将她身子轻轻往自己身上贴了贴,甚是亲昵。
  古清华咬唇,突然扬声道:“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宝鹃的声音隔门传来,小丫头果然有眼力劲的很,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推门进来。
  苏浚身子徒然一僵,抱着她的手下意识又是一紧。
  “去坤宁宫传旨,就说,”古清华声音软了下来:“就说天色太晚,让邵皇夫自己歇了吧,朕,明日下朝再去看他!”
  “是,陛下!”宝鹃轻柔答应一声,踩着细碎的脚步轻轻离去。
  古清华扭头瞪着苏浚,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你满意了吧?古清华心中不由暗叹,她终究对他狠不起来,从未想过,这个人,这般霸道、恃宠生娇,可是,她心里偏偏喜欢啊——
  苏浚笑得眉眼弯弯,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笑道:“好陛下,臣夫在紫宸宫中暂住两日吧,等承庆宫开禁了再回去!”
  古清华哼了一声,不爽道:“睡觉!”说毕自己躺了下去。
  苏浚一笑,亦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低声道:“清儿,我爱你!”
  古清华脸上一热,闭着眼装作没听见,却不由自主往他怀中贴了贴。身心俱暖,倦意渐渐袭来,不一刻,便坠入沉沉梦想,有他在,她总能睡得格外安心……

☆、第98章 晴天霹雳闻婚期
  没过几日,太医启奏,承庆宫恶疾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不复传染,古清华便顺水推舟下旨开禁。
  当日,邵卿身为正皇夫,自然该过去看看,慕天南也随着一道去了。
  苏浚瘦削了些,脸色有些苍白,有些虚弱和憔悴,由太监扶着才勉强走动得了几步,邵卿难免说些好好休养之类的客套话,慕天南亦笑着搭腔,态度十分亲切和气,却不动声色暗暗打量苏浚。
  日子仍旧如流水般过着,朝堂上古清华与议政王双方依旧明里暗里的提防争斗,宫里三位皇夫相处得却一派祥和。
  不觉到了二月初。初六这日,天气甚好,湘琳闲着无事,欲往梅园采摘几枝腊梅供瓶把玩,刚刚绕过一道假山,望见前边卵石甬路上,一队小太监正在首领公公指手划脚的指挥下搬运各色名花。
  湘琳不觉止住脚步,半眯着眼向那边打量,小太监们搬运的盆花都是莳花局暖房里培育出来的各色名品,有牡丹、芍药、芙蓉、海棠、玫瑰、金丝桃、大丽花等,开得锦绣灿烂,五颜六色。
  湘琳不禁纳闷:眼下没什么节日、也没听说要办赏花会啊,这是闹的哪一出?
  湘琳想着,脚下移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哟!湘琳姑娘,您怎么来了!”领头公公见了湘琳忙陪笑着抢上前来说话,诸小太监们也都小心翼翼放下了手中的盆花,规规矩矩向湘琳垂首躬身问好。
  她是古清华身边地位仅次于苏姑姑的女官,且又是从小与古清华一起长大的心腹婢女,古清华有意无意在众多场合又格外抬举她,宫里自然无人不识她、无人敢轻易怠慢了她。
  湘琳随意摆摆手让小太监们随意,与首领太监侧身站在道旁说话。
  “公公,这是在做什么?这些花儿是要搬到哪里去?”湘琳努了努嘴。
  首领太监眼底闪过一丝怔忪,片刻猛然回神,有些奇怪的望了湘琳一眼,不信道:“湘琳姑娘——不知道么?”
  湘琳蹙眉望着他。
  “小人多嘴!”首领公公身子恭了恭向后退了半步,自己轻轻扇了一下腮上,低声陪笑道:“这是正皇夫吩咐摆到春晓亭那边的,说是明日与两位侧皇夫一起要请陛下赏花呢!”
  湘琳忍住笑,奇道:“正皇夫好端端的请陛下赏花做什么?”古清华这些日子周游在邵卿几个身边,应酬得不亦乐乎,难不成,连素来循规蹈矩、心如止水的邵卿,也春心荡漾了不成?湘琳暗暗好笑,古清华心里,只有一个苏浚,她岂能不知?
  首领公公明显又是一怔,怕湘琳生气,只得继续耐心解惑,垂首陪笑小心翼翼道:“听说,几位皇夫恐怕陛下近日心情不佳,是以借着赏花好替陛下排解排解。”
  湘琳盯着他,神情略显出了几分阴沉。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把话说清楚!
  笑话,古清华近日心情不佳需要赏花排解?她天天陪在她身边,她怎么会不知道!
  “听说,樊国太子要大婚了……”首领太监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湘琳徒然失声喝叫,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那首领太监,脸色瞬间白得毫无血色。“嗡!”的一下,她脑子里瞬间空白,胸口有什么忽的一下往下沉去,沉到了底,心,跟着也不见了!空空的,整个人都空了!
  怔忪间,天地似乎也变了颜色。
  “你说什么?”湘琳声音带着颤抖,带着暗哑,轻飘飘的,她的脚步也有些轻飘飘的,向首领太监逼近了一步,双眼直直的瞪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遍!”
  “湘琳姑娘……”那首领太监及搬花的太监们都吃了一惊,不认识似的望着她,为她神色所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嚅嚅道:“樊、樊太子据说要大婚了呢,奴才,奴才也是、也是听人说的,奴才、奴才——”
  眼前因惊恐意外而显得格外惊慌失措、诚惶诚恐的一双眼睛令湘琳恢复了几丝清明,胸口骤然绞痛,五脏六腑仿佛翻了过来,浑身血液也僵住了似的,她胸口大起大伏,好好的吸了几口气,缓缓神,勉强向那首领太监微微一笑,将自己那已经跑调颤抖得不成样的声调硬是拉回来,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陛下,陛下是该,好好,散散心了!”
  “湘琳姑娘!”首领太监望着她的目光充满着敬佩复杂——她对陛下如此忠心,听到这个消息比陛下还要难过,做奴才做到这一份上,完完全全发自真心的将主子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喜怒哀乐,难怪陛下这么看重她!恩,她之所以不知道这个消息,想必也是陛下怕她替自己难过而有意瞒着的吧,陛下与她的感情,还真是——
  首领太监自叹不如,同时,暗下决心将湘琳奉为偶像!
  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忍不住劝道:“您别替陛下担心,陛下如今有三位皇夫,——咳,老奴多嘴,老奴多嘴!”说着,他不由得又抽手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陛下的事哪能拿来随便议论的?宫里人喜欢八卦,并不代表喜欢因八卦而惹祸。
  湘琳倒被他呕得不觉笑了笑,她空洞洞的声音飘飘道:“放心,我不会在陛下面前告你的状!好生着,这些花,都矜贵着呢!”
  “是,谢湘琳姑娘提点,奴才省得!”首领太监忙做出虚心听讲的姿态,点头答应表示受教。
  湘琳瞧也没瞧他一眼,怔怔的点了点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慢离去了……
  难怪!难怪!湘琳嘴角抽起一抹冷笑,难怪这几日,古清华看她的神色有些躲躲闪闪的,她原先还不觉,现在想起来——原来如此!
  只是,湘琳心中徒然恨意大起,忍不住紧紧的握着拳——她不说,难道她便不会知晓吗?这宫里,有什么是瞒得过人的!连一个莳花局的太监都知道了,而她这个最应该知晓这个消息的人,竟还被她瞒在鼓里!
  古清华!湘琳咬牙拂袖,大步往紫宸宫回去。
  湘琳绷着脸,双目直勾勾的一路疾步蹬蹬蹬返回紫宸宫,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见了下意识忙忙侧身闪避不迭,众皆愕然且讶,不知发生了何事惹得湘琳姑娘如此。
  与苏姑姑在紫宸宫外殿擦身而过,苏姑姑正端着茶盘出来,见了湘琳这般不禁脚下一顿,诧异道:“湘琳你——”
  “陛下在御书房吗?”湘琳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瞳孔无焦。
  “在。”苏姑姑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三个字尚未出口,湘琳已经一阵风越过她,径自往御书房去了。
  古清华正在执笔俯身奋笔疾书,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而来,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古清华情不自禁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双锐利似剑愤怒得要喷出火来的眸子。
  古清华手中握着笔,一手抚着案上的纸,动作僵住了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与湘琳对视着。半响,古清华眼皮轻轻一转,低声道:“你已经知道了?”
  湘琳冷哼一声,沉着脸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咬着牙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湘琳!你冷静点!”古清华搁笔起身,不觉紧紧握住湘琳的手,触手冰冷湿滑,古清华望着她急道:“我,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而下,湘琳转身,抬手拭泪,一开口,鼻音窸窣,道:“拿来!”
  古清华黯然一声轻叹,乖乖的将放置在抽屉里最不起眼一角的大红烫金封面的樊国国书抽出来,递到湘琳面前。
  湘琳伸手来接,手有些抖,终是咬牙,猛的将那耀眼夺目的国书抽了过去,打开只扫视一眼,便又“啪”的一声猛然合上,抵着胸口,双肩耸动,无声的哭了起来。
  字字触目,字字惊心,原来,是真的!
  “湘琳,湘琳,你别哭!”古清华忍不住轻轻拥着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想了半响,低声道:“湘琳,古清华……已经纳了皇夫,跟樊太子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了,湘琳,樊太子是樊国帝后的独苗,于国于家,他必然要娶妻生子的呀,湘琳!”
  “纳皇夫的是你,不是我!”湘琳猛的推开她叫了起来,脚下踉跄几步,她神色一滞,凄然笑着喃喃道:“不错,是我,是古清华……太子哥哥——”湘琳脸色唰的变得一片雪白,眉间紧蹙,闷哼一声紧紧捂住了胸口,像是随时都要喷出一口血来。
  “湘琳,你——”古清华看得心头沉甸甸的,睁大着眼凝着她,声音也有些放空的感觉:“湘琳,你冷静点,坚强些,湘琳……”古清华既替她难过又震撼于她与樊其英的感情,她以为她能够放得下,原来,完全不是这样的!
  “你说,”湘琳苍白的容颜上挤出一丝欲笑不笑的笑容,怔怔的望着古清华,呓语般喃喃道:“当初,古清华纳皇夫时,太子哥哥的心,是不是跟我现在一样,这么痛,这么痛。”湘琳眼中的泪不断的流下,她哭道:“这样,我和太子哥哥,算不算有难同当?”
  古清华眸中一黯,默默凝着湘琳,胸口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压得她似要喘不过气来。真奇怪,明明,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湘琳……”古清华涩然道,一开口,便觉嘴里满满的苦涩。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湘琳的声音轻飘飘的,她望着她,泪光迷蒙,璀璨似破碎的琉璃,她怔怔站了起来,仿佛被抽去了三魂六魄,身子下意识晃了晃,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你放心,”她幽幽道:“我懂!”
  “湘琳……”古清华木木的站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眼睁睁看着她拭干净泪,理了理鬓角碎发,垂头恍恍惚惚的闪出门去。
  湘琳脚下轻飘飘的,怔怔望着前方,目光散乱不聚,失魂落魄出了紫宸宫,心里痛得深切了反而麻木不觉,她脑子里混沌沌一片,由着脚下信步走去。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见了,无不惊异,面面相觑,然后敛神屏息垂首侧身避让不已。
  冰河乍开,冻水回流的初春,空气里仍是充满着清洌洌的寒意,尤其是在湖畔,一阵一阵的风时断时续的从湖面呼啸而来,带着浓重寒意的水汽,呜呜咽咽,叫人身上冷得发颤,心头也发酸。
  湘琳呆呆的站在水边一棵光秃秃的垂柳旁,愣愣的望着眼前因寒冷而异常清亮的凝碧的湖水,风吹过,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细密的涟漪,而她的心,在这一刹却仿佛静止,只剩下一片空白。
  满心满脑里只有一句话,太子哥哥要大婚了!太子哥哥,从此再也不属于她,而将会是别人的夫君,他们会一起生活,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然后,子孙满堂……
  她呢?她将孤独终老,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属于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了!
  湘琳凝着水面的影子,脚下情不自禁往水边走去,她轻轻抬手,抚摸着冰凉苍白的脸颊,粼粼波光间,她依稀看到倒映湖面那张惨白憔悴不成模样的脸。
  “呵呵!”湘琳惨然低笑,直勾勾的瞪着湖面,不是那由小到大伴着她的那张娇媚灿烂、容光焕发的脸。这张脸,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看一眼,心上多一分刺痛,不是古清华、不是清华公主、不是清华妹妹,而仅仅是一个宫女!是啊,太子哥哥怎么能娶一个宫女呢?他的妻子,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温柔的公主,她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泪水盈盈,轻轻一眨,顺着脸颊缓缓滑过,胸腔中的恨意与绝望如暴风骤雨中大海翻腾起的滔天巨浪重重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咬着唇,喉间发出暗哑低沉的悲泣,她忍得好辛苦,忍得心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忍着?她原本就应该是个死去的人啊!
  是的,她早已死了,死在紫宸宫中,死在那华丽的龙榻之上,现在的她,只是活在梦中而已,既是这般幸苦心痛的梦,为何,还要继续做下去……
  湘琳脑子里混混沌沌,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湖面的影子,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第99章 莫名其妙两下话
  “你干什么?”湘琳身形一滞,冷不防手腕被什么人紧紧钳住,再也进不得一步。
  一阵剧痛骤然从腕间传来,湘琳忍不住龇声抽气,原本混混沌沌的意识瞬间回复了几分,湘琳一惊回头,一张男子冷峻的面庞顿时映入眼帘,漆黑的一双眸子精湛中闪亮,却又透着几分浮躁与怒气。
  “与你何干!”湘琳用力一甩挣开他的钳制,偏头掩饰面上泪痕,冷冷忿然道:“与你何干!”
  “哼!”男子讥诮冷哼,放开她,转身站在湖畔,一眨不眨望着眼前的湖水。
  “你不在紫宸宫保护陛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宫里的规矩可不是摆设。”湘琳冷冷说道。
  看到这男子,湘琳心头忍不住又是一痛,这是太子哥哥送给她的暗卫,是太子哥哥送的……
  “紫宸宫里一只苍蝇都进不去,陛下见了我也讨厌的紧,早已下旨白日里我没有必要一直呆在紫宸宫中。倒是你,”夜风带着点嘲弄的语气突的一转,双目湛湛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湘琳姑娘,你才不是应该时时刻刻侍奉陛下身侧的吗?”
  湘琳心中有鬼,自觉失态,顿时涨红了脸,冷冰冰道:“不要你管!”说毕再不想理会此人,转身便要离去。
  夜风似有若无低哼一声,又像是轻叹,自顾自道:“真是奇怪!最该哭的那个没哭,不该哭的倒伤心难过成这样,这息国皇宫的风水,莫非有什么古怪吗?”
  “你说什么!”湘琳心中突的一跳,瞪着夜风厉声喝道。
  夜风抬头,凉凉的瞟了她一眼,沉静的眸子如冬日深潭望不见底,“你激动什么!怎么?”他浓浓的眉毛挑了挑,道:“难道让我说中了,喜欢樊太子的那一个——是你?”
  湘琳胸中一滞一惊,身子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顿时竖起一双杏目狠狠道:“你闭嘴!樊太子是什么人,奴婢是什么人,怎配动这等念头!你若是再敢多言一个字,小心我奏明陛下,割了你的舌头!”湘琳声音徒然转厉。
  夜风轻笑一声,对她的威胁恍若未闻,眼光一垂,喃喃轻道:“是啊,身份!”
  湘琳沉默片刻,幽幽道:“陛下是一国之君,纵有感情也该深深埋葬心底,她有口难言的苦楚,岂是你能看得透的?陛下不能伤心,我做下人的不忍,为他们一哭,惹你见笑了!”
  湘琳心中酸痛,不觉间神色又带了几分凄楚。她本不必跟夜风说这番话,可是在听了他那句似调侃似疑心的话之后,无论能否解释的通,她总该说点什么。
  夜风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湖面,不语。
  湘琳亦无心机再跟他纠缠,默默转身欲离去。
  夜风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道:“别走,陪我坐一会,行吗?”
  湘琳身子一僵,下意识反应的将手一甩欲挣脱开来。
  “湘琳姑娘……”
  夜风抬起头,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凄凉,抬头望着湘琳,目光中泛出几许恳求的神色。
  湘琳有一刹那的恍惚,就好像,她从来没见过眼前此人。湘琳心中一软,不觉转身,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在他身旁轻轻坐下,如他一般,凝着湖面发呆。她突然有一种错觉,她跟夜风,是同病相怜,他,是懂得她的!
  “陛下从前,跟太子殿下感情有多好?”良久,夜风突然悠悠问道。
  “极好,极好!”湘琳下意识的答:“自打记事以来、回国之前,他们没有分开过一天,也没有红过一次脸。太子——殿下对陛下极是维护,无论陛下要做什么,太子殿下总会纵着她、顺着她,她喜欢什么,殿下便会想方设法弄来给她,她想去哪玩,殿下便偷偷陪着她去,她闯了祸,殿下总是揽在自己身上……总之,殿下和陛下,原本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一对,本来以为可以……”
  “可惜,”夜风嘴角轻轻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昨是而今非,陛下已经不是从前的陛下了,太子殿下真是——”
  “不错,陛下已经不是昔日的殿下,太子,又何尝还是当初的太子?世事如云,山盟海誓不过是人们自欺欺人罢了,纵是再真挚的情,又怎么争得过命?”心底的苦涩又开始渐渐漫了上来,漫过心尖,漫上心口,渐渐的,漫到嘴里,连一呼一吸,都是苦的!
  纵是不承认、不接受又如何?事实便是事实,再残酷也得睁大眼睛去面对,因为,越躲避只会失去越多!她不能够,她已经输了太子哥哥,输了大皇姐活生生一条性命,她决不能再输……
  夜风睁大了眼,愣愣的瞧着她,眼底泛着莫名的震惊意外的光芒,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她似的,半响,他笑了笑:“你倒是看得通透!”
  湘琳一惊回神,她猛然意识到,真正的湘琳,是不应该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她忙敛了神,做出一副淡淡的神色,苦笑道:“这是陛下说的,听了,叫人心里发酸,是么?”
  夜风沉默片刻,道:“可有的时候,争不争得过命都要试一试才知道!其实太子他——待陛下真的很好!”夜风差一点便忍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脑海中刹那间划过苏浚的身影,想到古清华对苏浚的态度,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复又吞下肚里了。
  “是啊。”湘琳的心猛的提起旋又落下,自我解嘲笑了笑,是她太敏感了,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我该回去了,陛下见不到我,会找我的。”湘琳轻轻起身,轻轻拍了拍手,又俯身低头轻轻拂了拂自己的衣裳。
  夜风一直盯着她,若有所思。
  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夜风突然高声道:“湘琳姑娘,”看她停住了脚步,夜风接着说道:“湖边风大,天寒水凉,这等时节亦无甚入得了眼的好景致,随处皆可散心,往后姑娘独自一个人,莫要再往此处来!”
  湘琳心中感激,回头向他微微一笑,语气亦柔和了许多:“多谢夜护卫提点!此处风寒,夜护卫亦早些回去吧!”
  她不能死,绝不能现在死,她要好好的活着,活着看那拆散她和太子哥哥、那夺去大皇姐生命的人,会如何收场!
  湘琳抬头仰望天空,苍天无情,她争不过命,至少,她仍可以保住自己的心,她的心里,永远永远都会有太子哥哥,谁也不能够夺走、无法干涉!她们共同的记忆,足够温暖她一生,不是吗?
  古清华正在紫宸宫里急得坐立不安,愁云布满眉间眼底,终见湘琳身形飘飘有气无力的踏步进来,古清华心中不觉大大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带着些讨好的笑意道:“湘琳,你回来了!”
  迎着她殷殷关切的目光,湘琳心中一暖,不觉微笑点了点头顺势屈膝行了个礼,道:“是,陛下,奴婢回来了!”
  “你回来就好,朕,很担心你!”古清华见她居然会笑了,知道她已经想通,心中顿时欢喜,也暗暗的替她难过。
  “谢陛下关心,奴婢不该冲动——”湘琳微微一笑,脸色徒然一变,身子晃了晃,软软的向后倒去——

☆、第100章 有口难开空无言
  “湘琳,湘琳!”古清华大惊失色,大步上前将湘琳软下去的身子拦腰抱住,大声喝道:“来人!”
  宫女们听见古清华急切的呼喝慌忙奔了进来,见湘琳双眸紧闭倒在古清华怀中都吓了一跳,忙叫着“陛下!”上前从古清华怀中接过湘琳。
  “湘琳身子有些不适,扶她到东偏殿榻上歇一歇!”古清华如是吩咐。
  “是,陛下!”两名小宫女一左一右拥着湘琳往东偏殿走去,宝鹃插不上手,上前一步向古清华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宣太医?”
  古清华想了想,摇摇头道:“暂时不用,她想必是这几日操劳了些,好好躺一会便无妨了,去小厨房瞧瞧,炖一碗参汤让她醒了喝,补补元气。”湘琳分明是乍受打击急火攻心,心力憔悴体力一时不支方才晕倒,若是传了太医来,反而容易引起旁人不必要的猜疑,倒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再说。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吩咐。”宝鹃乖巧的应声退下。湘琳能识文断字,经常被古清华叫在御书房帮忙,谁也不知她们主仆两个在忙什么,是以宝鹃听了古清华的话一点儿也不疑有他。
  古清华自己却不能放心,不觉跟到东偏殿,屏退了宫女,自己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沉思,心情有些烦乱。
  片刻,苏姑姑进来了,上前向古清华施礼轻声道:“陛下,正皇夫求见。这儿,让奴婢守着便好!”堂堂一国之君,尽管是自己从小长大情分的心腹侍女,这么守在这儿也不成个体统,苏姑姑庆幸,有个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理由将她支走。
  古清华听毕却是秀眉轻蹙,烦躁的摆了摆手,道:“若是小事让他跟你说一声便是,朕有些累了,不想见人!”
  苏姑姑沉默片刻,低声道:“正皇夫说,莳花局暖房里培育了上好的牡丹芍药各类名花,他与两位侧夫想请陛下明日御花园赏花。陛下这些日子甚是操劳,散散心也好啊!”苏姑姑说着一脸的期盼。
  古清华哪里有什么心思赏花?可是也明白邵卿的心意,而且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堕了他的威严,只得勉强点头,道:“你告诉正皇夫,明日朕去便是了!”
  “是,陛下!”苏姑姑屈膝答应,瞧了瞧躺在榻上的湘琳,终于没说什么,默默转身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湘琳方悠悠醒转,看到古清华坐在对面,她有些吃惊,呻吟一声强撑着坐起来。
  “你醒了,湘琳!”古清华见状忙起身过去,坐在床榻上,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你怎样?没事吧?”
  湘琳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勉强笑着摇了摇头,略有些神虚气喘,道:“没事,就是浑身无力而已,歇一歇也就好了!”她环视室内,一边掀开被子下榻穿鞋一边道:“陛下,这里不适合我,我还是回房休息去吧!陛下给我两天时间休息休息也就是了!”
  “你要休息多久都可以,”古清华苦笑,道:“只是别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多走动走动,心情会好些。”
  湘琳笑笑不语,她宁愿关在屋子里一个人默默的消化心中的伤痛,那是因为,只有在那无人打扰的狭小空间,她才可以放任伤心,放任做回自己,在人前,她又岂能不克制?
  “陛下放心!陛下,奴婢先下去了!”湘琳理了理略有凌乱的鬓发,向古清华施了一礼。
  古清华若有所失,点点头,道:“你去吧,等会我叫人端碗参汤给你,你想吃什么,叫小厨房做便是。放心,我已吩咐了你这几日操劳过甚,身子有些虚弱需要尽心调养,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湘琳沉默,半响轻轻道:“陛下……遇上你——是我的福气......”说毕,转身低头去了,古清华凝着她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晚间时候,苏浚来了。苏浚来的时候古清华正在御书房里挑灯夜战,白日里好几份折子都没来得及看,晚饭后在紫宸宫后花园散了散步,喂了一会金鱼,心情好些,便回了御书房要将白日落下的补上来。
  苏浚的脚步很轻,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远处凝着她,一声不言,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古清华抬头想要揉一揉低得太久有些发酸的脖子,这才看到灯影下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一袭淡青长衫,依旧温润。
  古清华的目光明显滞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向苏浚微微一笑。
  苏浚便也笑了,向她走了过去,抬手替她轻柔的拿捏按摩颈窝和肩头,古清华身子一松,微微向后仰了仰,半闭着眼,靠在椅子靠背上。
  “不是太要紧的事,陛下明日再看何妨,何必弄得自个这么累呢!”苏浚轻叹。
  古清华偏头向后靠了靠,轻声笑道:“日事日毕,朕已经习惯了。”
  苏浚沉默。片刻又道:“听说……湘琳病了?”
  古清华下意识身子一僵,略带着些警惕,点了点头,字斟句酌道:“近来乍暖还寒,加上这些天劳心劳力,不过是有些小小不舒服罢了,”古清华望着他笑了笑:“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浚笑了笑没说话。苏浚不是宝鹃、不是素莺等一干宫女太监,没有那么好糊弄过去,宫里是最藏不住秘密的,湘琳这一日在御花园中听到樊太子大婚的消息神色大变、随即又失魂落魄的做出一系列不合宫规的举止来,苏浚岂能不疑?古清华不说,他便也不欲再问。只不过,偷眼看着古清华,越看越觉得她强颜欢笑、故作平静,面上若无其事,心里还不知隐忍成什么样子!
  “清儿!”苏浚俯身,将她轻轻拥着,低声道:“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在我面前,何须掩饰!”
  古清华一怔,明白苏浚所指,有些警觉,也有些惭愧。哭出来,她当然哭不出来,深深爱着樊太子的人不是她,尽管她会替她难过,替她二人惋惜,可是,那并不等同于感同身受,她要怎么哭?
  苏浚这话是好心,却叫她甚是尴尬。
  古清华长长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郁郁。
  苏浚身子不易察觉颤了颤,拥着她的手臂一紧复松,道:“陛下仍是——忘不了他吗?”
  “我——”古清华胸口一梗,瞠口无言。
  “忘了他吧!”苏浚的语气十分坚定,道:“臣夫会让您忘了他的!”
  古清华的手下意识握了握,手心凉凉湿湿,连她自己也不知她在紧张什么。只能说,顶着别人的皮囊要做到理所当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陛下,”苏浚已经转过了身来到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双目亮如点漆只是那么脉脉凝着她。
  古清华不觉起身,怔怔望着他。
  “您难过,臣夫看着会心疼,陛下!”苏浚抬手,略显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凝着她的目光饱含着无限的温柔情光。
  古清华不敢与他的目光相碰,有些慌乱的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其上,微微颤抖,如蝶的翼。苏浚俯身在她眼上轻轻吻了吻,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古清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苏浚道:“就是,樊太子大婚,陛下不该准备贺礼遣使贺喜吗?如果陛下心里难过,这事,便交由礼部去准备吧,这么拖着,也不好。”
  古清华这才想起,自打几天前接到樊国递来这份国书后,她因为记挂着湘琳的反应,一直神思不定,翻来覆去的只是琢磨着该怎么跟湘琳提起这事,压根没吩咐下去如何准备去贺,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陛下当初为了樊太子连皇帝都不肯做的,谁也不敢触这个眉头来催她生怕她恼羞成怒一个殃及池鱼,一来二去耽搁至今,若不是今日苏浚提起,她还浑然不知呢!
  古清华暗自捏了一把汗,不觉怔怔的望着苏浚。
  苏浚看她两眼发直,目光无神,像是伤心极了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醋意翻滚,一种冰凉冰凉的感觉自心头裂开,侵染,瞬间传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是凉凉的。胸口憋闷得厉害,脸色也变得有几分难看扭向了旁边。
  “倒是你提醒了!”古清华自顾自道:“明日,朕就下旨让礼部依例办理。贺礼宜早不宜迟,还是早些送过去吧!”
  想起这事,她心里不禁有些气,樊其英明明知道古清华对他感情若何,大婚就大婚,何必特意送一封国书过来刺激她?后来一想,两国邦交,此乃理所当然,而且,这多半也是樊国帝后的主意,哪个做父母的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儿子陷入这毫无希望的相思之苦而不可自拔呢?古清华本来想赌气将复书说得干干脆脆漂漂亮亮,再送上一份格外丰厚贵重的礼物好好的“贺喜”樊其英,一想到樊其英其实也是无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切依例就好。

☆、第101章 订婚期交换条件
  古清华只顾着心中琢磨盘算,乍一回眸,才发现苏浚盯着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古清华一呆,讶然道:“苏浚,你,你怎么了!”
  苏浚十分意外,眸中骤然一亮,满腔的醋意立刻消退了一大半,神色来了个两头极端大转变,“陛下,臣夫没事。”苏浚欣喜的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肩,笑得像个傻子。原来,在她心里不是没有他,她也会关心他,那关切的眼神望向他、关心的语气与他说话时,苏浚觉得,无论为她做什么,他也值了。
  古清华有些莫名其妙莫不着头脑,默默无语。
  “天色不早,陛下早些歇着吧。”苏浚的眼光含情脉脉,让人一碰上便再也挪不开,拥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紧,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裳触到她的肌肤,滚烫的热。
  苏浚俯身,欲去吻她的唇,古清华下意识头一偏躲开了去,苏浚动作一滞,温热的唇在她脸颊上轻轻掠过。
  “苏浚,”古清华抬起头,有些歉意道:“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湘琳那厢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此时此刻她却顶着她的容貌身份在这儿与另一个男人亲热亲爱,你侬我侬,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好,那陛下早些歇着吧!身子要紧。”苏浚点点头,看不出有什么不悦,温柔的对她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她鬓角零碎的几缕发丝绕到耳后。
  苏浚终于放开她,转身离去,忽又停下,缓缓转头向她道:“清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总会在你身边!总有一日,你心里——”苏浚突然住了口,也不等她回话,复又转头,脚步匆匆离去了。
  古清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股温温的暖意渐渐弥上心头……
  昭宁四年三月,樊国皇宫中。
  已是仲春时节,柳叶抽芽,花木含苞,空气中仍带了几分薄薄的寒意,有风吹过,令人身上忍不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樊国太子樊其英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眉间紧蹙,面色不豫,低着头步履匆匆的穿过一道一道回廊宫门,往父皇母后居住的含章殿走去。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万年不变的心腹小太监小尹子。
  小尹子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一路小跑着,口内不时急道:“太子殿下您慢点,太子殿下,您慢着点啊!”那仓惶着急的样子狼狈极了。
  樊其英置若未闻,或者,实际上他压根也没听见,仍是急匆匆往前走着。
  一时来到含章殿中,见过父皇母后,樊皇后见了儿子自是欢喜,满面慈爱,温柔的眼神怎么看也看不够,柔声微笑道:“皇儿来得正好,坐下陪父皇母后喝杯茶吧,这可是南边新供的蒙顶雀舌,最是清心润肺,醇香宜人。”
  樊皇后说着,一旁侍奉的宫女已是极有眼色的用青瓷茶盏斟了一盏双手奉与太子。
  “儿臣谢母后赐茶。”樊其英恭恭敬敬起身接过,看那茶汤清湛,澄明透亮,淡淡茶香萦绕而上,沁人心脾,果然是上等的好茶。
  樊其英轻轻啜饮一口,见母后含笑殷殷望着自己,便勉强笑了笑,道:“果然好茶!儿臣叨扰了!”
  “只要你喜欢,母后巴不得你天天来陪陪母后呢!”樊皇后顿时喜得两眼发光,笑得眉眼弯弯。自打古清华走后,自家儿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母子之间实难得如此亲密相处。
  “哼!”樊帝却是冷冷低哼一声,盯着樊其英许久,向皇后道:“你当他是来陪咱们两把老骨头喝茶的?有什么事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
  自打樊其英进来,樊帝的脸色就阴沉沉的十分不好看。
  樊皇后脸色微变,望望丈夫,又望望儿子,眼眶忍不住就有点湿润了,微微欠身向侧,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
  樊帝望了望自己的结发妻子,目露不忍,继而更怒,瞪着樊其英:若不是这个不孝子不争气,自己夫妻两个又怎会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受罪!偏生,身后就只有这一根独苗,叫他疼也不是,恨也不是!
  樊帝轻轻叹了口气,不觉伸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以示抚慰,扭头向樊其英冷冷道:“说吧!说完了赶紧滚,省得又惹你母后伤心!”
  樊其英愧疚的望了母后一眼,心中有些发涩。只是,仍是有怨的。当初如果不是他们隐瞒消息骗走自己,让古清华独自上路,他一定会护送她回去,有樊国交涉,息国继位的未必非要是古清华不可,也许,事情未必会到今天的一步!
  可惜……
  “父皇,虞国遇袭,国都已被鞑靼围困,儿臣想——”樊其英定了定神,起身垂首,向父皇道明来意。
  “你想怎样?”其实不用他开口樊帝便知他要说的是什么,本来是想想他要说的事心里就有气,此刻听他亲口说了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浓眉大眼一瞪,威风凛凛喝道:“虞国是息国的附属国,与咱们樊国何干?此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可是清华——”樊其英甚急,道:“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清华有难坐视不管。”
  樊帝盯着他,良久叹道:“英儿,她已经不是那个跟在你身后、需要你照顾、保护的清华妹妹了,如今,她已是一国之主,是掌握着无上权力也肩负着无限责任的女皇陛下,她需要有自己的担当!往后,她要面对比这棘手的事将会更多,你能每一次都帮得了她吗?你这样,反而会害了她!”
  樊其英脸色白了白,沉默片刻,道:“父皇,她自小娇生惯养,是个摔了交都要人扶的,她,一切从头开始学也要时间啊,这才刚刚即位没多久就碰上这般事,怎能不手忙脚乱!她到底,还是个不明世事权谋的小姑娘,父皇,求父皇成全儿臣。”
  樊帝冷笑,挑眉讥诮道:“英儿,依朕看你还是少操点心吧!你别忘了,她已经纳了四位皇夫了,早已不是不明世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英儿,傻的只有你一个!”
  樊其英咬着唇,神情大变像是被人出其不意狠狠捅了一刀似的,脸色瞬间白无血色,他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手握成拳垂在身侧,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隐跳,指节突兀惨白得吓人。
  “皇上……”樊皇后见了儿子这个样子,岂有不心痛的?她泫然欲泣,祈求的望着丈夫。纵然不为清华,也该为自己儿子着想啊,万一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那岂不是——何况,清儿是她一手带大,她也不忍心看着她陷入困境。
  樊皇后忍不住眼皮直跳,又轻轻唤了声:“皇上……”
  樊帝抬手止住了皇后,向樊其英徐徐道:“若要朕答应帮这个忙也容易,你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父皇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儿臣,岂敢不遵。”樊其英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三纲他们父子之间占了两,他哪有什么会不答应?
  “朕要你心甘情愿答应,不说什么遵不遵的。”
  “儿臣,应了!无论什么事,儿臣都应了!”樊其英想也未想。只要能够帮到清华妹妹,他有什么不愿意的?他能够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你听好了,”樊帝双目湛湛盯着他,道:“朕要你大婚,立太子妃!”
  “父皇!”樊其英吃惊的抬起头瞪着樊帝,脚下情不自禁向后一顿,浑身似要脱力。
  大婚?立太子妃!
  “怎么?”樊帝挑挑眉,道:“你不愿意,朕不会逼你。你自己想清楚。”
  “皇儿,你父皇言之有理,论理,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皇后甚喜,忙柔声劝道:“皇儿,本宫和你父皇膝下就只你一个,这樊国的江山迟早要传给你的,江山社稷为重,祖宗基业不可废,子民百姓不可抛,皇儿,你是个清楚明白孩子!”
  “儿臣,谨遵父皇母后教诲!”樊其英心头一沉,低声道:“儿臣,愿意!”

☆、第102章 定婚期交换条件(二)
  “儿臣,谨遵父皇母后教诲!”樊其英心头一沉,低声道:“儿臣,愿意!”
  “好,好!皇上,英儿他答应了!”皇后喜极几泣,情不自禁摇了摇樊帝的袖子。
  樊帝甚是无奈,这位结发妻子,掌管**几十载,不是没有手段心思的,她什么都好,就是太宠溺儿子,凡事一跟这棵独苗沾上边,她整个人智商几乎下降为零!
  “既是如此,订了亲再说吧!”樊帝瞅了皇后一眼,向樊其英道。
  “父皇!”樊其英心里大急。
  “你放心!”樊帝甚是沉得住气,道:“朕心中自有分寸,误不了你的事!”息国的状况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议政王一党把持朝政,新女帝古清华处处受到制肘,鞑靼人围攻虞国,此事来的甚是蹊跷,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得派人摸清楚底细了再做妥善计较!
  “英儿你放心!这定亲还不容易吗?这件事母后安排,十天之内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樊皇后喜滋滋的。儿子愿意娶新妇,这再好不过了!她相信,只要给他挑一个品貌出众、灵心慧智的名门淑女,天边的怎么及得上身边的,日子长了,他的心自然而然便回来了!
  樊其英甚是无奈望了母后一眼,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听这话,母后早就暗中悄悄替他在选妃了,没准连候选名单都拟定好了!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樊皇后便以赏花品茗为名在宫中设宴,邀请了十六位美丽贤淑的名门女子参加,同时也让人传了樊其英一并出席。
  这也是樊皇后疼爱儿子的缘故,她想着,樊其英与古清华那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处出来的感情,如今要给他挑太子妃了,最好还是让他自己来挑,也好挑个更合他意的,总比盲婚哑嫁要强一些。
  樊其英不厌其烦,在小尹子左一句小祖宗右一句太子殿下的苦口婆心下,只得任由他们给自己换上礼服,怏怏往御花园去。
  众人心知肚明皇后宴请是要给太子选太子妃,家家户户皆是卯足了劲下血本打扮自家入局的闺女,锦衣绣裙、珠光宝翠,打扮得莺妒燕惭、百花失色,皇后见了满心欢喜,只觉个个都好。
  一时太子出来,众女含羞上前见礼,悄悄抬眼凝视,只见太子容貌秀眉,唇红齿白,绝色冠宇,身姿挺拔,一袭金缕华衣更衬托出他高贵无双的气质,金冠高束,颤巍巍数颗龙眼大的珍珠圆润莹泽,一如他的温润人品。他眉间又似含有一段若隐若现的忧愁,薄唇微抿,高贵中凭添几分神秘,叫人见了心头微痛,怜惜之心顿起。
  众女不禁羞红了脸,心头微跳,一时竟有些呆了。
  太子妃便是将来的皇后,天底下女人最尊崇、荣耀的高位,太子又是这般温润如玉的品貌,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益加使出浑身解数,争相要在皇后和太子面前表现。
  于是乎,御花园立刻变成了斗艺场,浓浓的火药味从众女身体里渐渐弥漫在空气中,你抚琴,我便吹笛;你作画,我便写诗;你翩翩起舞,我便表演茶道;你温良恭谦,我便端庄大方;你能言善语,我便拈花微笑……
  一时间,斗得不亦乐乎,皇后与众侍奉在旁的宫女太监们看得是眼花缭乱,独独太子,仍是神情淡淡,不置可否。皇后悄悄瞥见,也只能暗暗叹一口气。
  事后,皇后便派人请太子问话,问他究竟属意何人,太子一次次推脱,总说要再考虑考虑。
  一直过了七八天,太子才去皇后面前回话,他说他看中了兵部左侍郎之女萧其芳,他要娶萧其芳为太子妃。
  萧其芳?皇后一时怔住了,那日在旁伺候陪同皇后一起挑选未来儿媳妇的宫女嬷嬷们也怔住了,一时竟想不起来这个萧其芳何许人、何许模样。
  “萧其芳?”半响,皇后才试探着道:“可是那位穿着藕荷色织银丝褙子、淡青绣白梅长裙的姑娘?”皇后沉默片刻,又点头笑道:“模样儿倒也端庄清秀,就是,太文静了些。”
  皇后身边的宫女嬷嬷们两两交换了眼色,皇后这么一说,她们也想起来了,这位萧家小姐皇后说她文静是给太子面子,其实就是木讷。人家都是娇声笑语、活泼泼的展现才艺,讨皇后和太子喜欢,独有她一直往人后边躲,一大半的时间是安安静静垂着眼眸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的。
  这样软脚蟹见不得人、上不得台盘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太子?怎么有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
  皇后微微蹙眉,也觉得太子的口味有点太“那个”了,顿了顿,笑道:“皇儿不要再想想吗?本宫觉得贾太傅家的三小姐——”
  “母后,就是萧家小姐了,儿臣就娶她。”樊其英轻轻打断皇后的话。
  皇后半响轻叹一声,道:“罢了,既是你自己看中的,母后依了你便是!晚间回明你父皇,便遣人向萧家下定。”停了片刻,皇后又笑道:“本宫还以为你喜欢性子活泼些的呢!”
  樊其英脸上肌肉抽了抽,手上一紧,道:“一切有劳母后操心了!”
  皇后自嘲一笑,点头道:“我儿放心便是!这是你的大事,母后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皇后不禁心道,文静些的也好,文静些的,省得教他再想起那一个!若说性子活泼灵动,古灵精怪,谁能及得上她呢?那双水汪汪清亮亮的大眼睛,那甜甜的笑,世上又有几人及得上!
  喜讯传到萧家,满门皆喜,道贺的宾客踏破门槛,人人都说萧家姑娘好福气,嫁到一个身份独一无二、品貌才干样样出众的好夫婿!
  只是后来,却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派谣言,说是萧家小姐得知自己被选上后,哭得泪人似的,一条白绫悄悄上了吊,幸亏被贴身丫鬟发现救了下来。
  此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后来萧家小姐突然卧病在床却是真的。调理了好长时间,动用了御医,皇后和太子又赐了无数珍贵滋补药材、各样珍奇贡品万物,萧家小姐才渐渐放开了心怀,养好了身体。
  这婚期,也一再的往后拖了去,直到年底,才定了明年四月初八举行,也就是息国昭宁五年四月初八。

☆、第103章 借作画清华迷神
  古清华十分郁闷,因为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脸色,朝堂上安静了许多,回到宫里,她咳嗽一声,身边的小宫女们脸色都要吓得惨白,眼珠子半天也不敢动一下。就连苏浚,陪着她的时候,也是沉默居多,凝着她的目光脉脉含情中也多了点生怕触动她伤心往事的小心翼翼。
  于是,本来觉得没有什么的古清华情不自禁也受了影响,好像,仿佛,受伤的那个真是自己,心情也随着糟糕了许多。她不禁苦笑,湘琳一病,闭门休养,倒是清闲了,让她在这接受人们各种各样的眼光。
  这日,古清华从前朝回紫宸宫,恰好碰上慕天南送古耀之回来。
  慕天南对《史记》造诣颇深,古清华某次无意间听见他对古耀之讲书之后觉得他讲得不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当辅导老师教导古耀之。当然,她少不了时不时询问古耀之他所讲的内容,觉得他并没有将古耀之往三观不正的道路上引去,对他也少了几分戒心。
  古耀之叫着“皇姑”像模像样上前见过,然后便回自己宫里去了。慕天南上前停下,向她微笑着施了一礼,道:“陛下回来了!”
  古清华点点头,既是碰上了,亦不好就这么赶他出去,便道:“进来坐坐吧!”
  “是,谢陛下!”慕天南笑笑,跟在她身后。
  古清华跟他哪有什么好聊的?小宫女斟上茶来,说了几句闲话便欲找个借口让他离去。
  不想,慕天南却微笑着请求道:“臣夫在小殿下那儿看到陛下的画儿画的越发好了,陛下可否赏给臣夫一幅?”
  古清华一愣,她的画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胡乱涂抹罢了!慕天南既然提了出来,她便笑笑,点头道:“朕的画有什么好?不过慕侧夫若是喜欢,过几日闲了,朕画一幅给你便是。”
  “是,臣夫谢陛下!”慕天南眼睛一亮,那惊喜的表情让古清华都觉得有些惭愧,慕天南笑盈盈起身谢过,又趁热打铁,眼巴巴的望着古清华道:“陛下可否现在动笔,让臣夫见识见识……”
  古清华微微蹙眉,想了想笑道:“也罢,朕前几日画了幅红梅图画了一半,今日索性将它画完赐予你吧!”
  “如此甚好!”慕天南笑着起身,随她一同往后边一处古清华休闲消遣叫做紫韵斋布置十分雅致的屋子。
  寻常侍奉此事的两名小宫女忙将画轴找出,细心的摊开展平放在桌案上,用白玉镇纸镇住边角,又斟上茶水,摆上糕点果品,焚上名香,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难得慕侧夫引得陛下消遣,忘记前相好,她们也好避免殃及池鱼,因此动作格外轻快,十分细心周到。
  慕天南自自然然站在古清华身边,撩起袖子替她研墨调弄朱砂,凝着她笔下朵朵绽放的红梅不时点评一二句,古清华多数是微微一笑,不太搭腔。
  半响,慕天南斟了盏茶过来,递给她笑道:“陛下喝口茶歇歇吧。”
  古清华轻轻搁笔,揉了揉腕接过细瓷茶碗,随口笑道:“多谢。”
  “臣夫与陛下本是夫妻,陛下何须说这个‘谢’字。”慕天南轻笑着,说得婉转温柔,也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落寞。
  下意识的,古清华抬头,一双亮如点漆的明眸水光温润,直直映入眼底,不知怎的,古清华的心跳“咚”的一下漏了两拍,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融化。
  古清华有些慌乱挪开眼光,手上微微一抖,一时不甚被茶水呛着了,忙抬手咳了咳。
  “陛下小心些!”慕天南忙伸手将茶盏接了过去,轻轻放置一旁,又体贴的替她轻轻拍着后背,柔声道:“好些了么?”
  古清华眼前有些迷蒙起来,晃来晃去皆是他那双修剪得干干净净白皙修长的手,他的手生得很好看,比苏浚的还好看……
  古清华骤然一惊,自己在想什么?觉察到他的手仍在她背后轻轻拍抚,似有若无的摩挲,挑逗,他掌心的温度那么热,像要透过衣裳摸上她的背一样。古清华身子微僵,心里有些微微的痒,下意识向前直了直离开他的掌心,想说什么,胸口微滞只动了动唇。
  慕天南没有坚持,轻轻移开了手,只是受伤的无声一叹,古清华甚至能感觉到他笼着她的那目光是如何的温情似水。
  “慕侧夫,朕有些倦了,你,先回去吧!”古清华的声音有些迷离飘忽,身子也开始有些发软,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身体深处渐渐复苏了……
  也许,是她不习惯如此暧昧的跟除了苏浚以外的男人独处吧,古清华如是想。
  “陛下既然累了,臣夫扶陛下去休息吧!”慕天南的声音温温软软的,带着男子特有的磁性,叫人听得心里痒痒的,他的手轻轻掠过她的面庞,将垂在她脸旁的一缕碎发细细的掠至脑后。
  “你——”古清华大惊,“大胆”二字未出,慕天南的食指指腹柔柔划过她饱满红润富有弹性的娇唇,古清华脑中一晕,只觉胸口有细细的火焰慢慢燃起,烧着她的心,她的血液,下一刻,就要变成浓浓的**!
  “你——”古清华大怒,柳眉倒竖,却听到慕天南轻轻道一声“好了!”,美眸轻转,这才发现他是替她擦去唇上一点细细的茶叶浮沫。
  古清华只得咽下要骂他的话,强自站起身将他一推,道:“你,你先回去!”胸口那团火越烧越旺,烧得她的意识也有些迷迷糊糊起来。
  “陛下……”慕天南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他修长有力的大手在她腰间或轻或重的揉搓,古清华身子一软,唇间情不自禁溢出一声低低的娇吟。
  慕天南身子蓦然一紧,眸子闪亮如午夜寒星,呼吸也粗重了几分。“陛下……别赶臣夫走……陛下……”古清华只觉得胸口的火迅速烧到了心底,似被添了把柴,烈焰忽的一下腾起老高,将她席卷,淹没。
  慕天南俯身轻轻吻着她的耳垂、脸侧、颈窝、脖子,手益发放肆,欲探入她的衣襟中,古清华眼底火星乱溅,却咬着牙一下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喘息着摇了摇头,娇声道:“不要……”
  慕天南的手一滞,唇畔扬起迷人的微笑,柔声道:“好,不要!”她娇弱无力、眼神迷离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叫人心动,水汪汪的一双盛满春水的眸子格外柔媚撩人,他心中怜爱,情愿依她。拥着她却越紧,一个连一个印下的吻也更轻柔多情。
  古清华眼神迷乱,娇喘微微,半阖美眸下意识在屋中乱转,然后目光停在一壁靠墙的床榻之上。
  “陛下……”慕天南嘴角一勾,眼底俱是炽烈的浓清恋意,他喘息着,手下用力将她的腰一勾,转身往那床榻走去,将她往床榻上一放,身体跟着便压了过去,吻着他的脖子,一手便去解她腰间罗裙。
  直到,“慕天南!”冷冰冰一声自身下响起。
  慕天南身子一僵,手上动作亦停了下来,有些晕头转向傻了眼,与古清华一上一下相互睁大眼对视着。
  “陛下,陛下,臣夫对陛下,是真心的……”慕天南的眸子瞬间又变得含情脉脉、为情所苦,柔柔的凝着古清华,却冷不防腰间一阵刺痛,忍不住龇牙轻轻抽了口气。
  他有些发僵的脖子动了动,目光一点一点往下移,突然定住,死死的盯着一点,不知何时,古清华拔下了发髻中的金钗,正抵在他的腰间。
  “你好大的胆子!”古清华望着他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陛下在说什么……”慕天南勉强笑了笑,似是不解。
  古清华一把将他推开,手持金钗指着他喘道:“你,你方才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臣夫,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慕天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古清华哼了一声,扬声大叫:“来人,传苏姑姑!”
  不一刻,苏姑姑进来,见古清华和慕天南的模样不由一怔,古清华冷哼一声,道:“将慕侧夫带到西偏殿歇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离开!快,叫人去传苏侧夫,说朕立等!快去!”
  苏姑姑一凛,忙道:“是,陛下!”随即忙跑出去吩咐小太监去承庆宫叫人,然后回来,将慕天南请了出去。
  慕天南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恨意,不声不响,内里狼狈故作从容的随苏姑姑去了。
  古清华只觉浑身血液都要烧起来了,以快的离谱的速度在循环飞奔,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燥,小腹仿佛有千蚁啃噬,又麻又痒,她一手抚胸,大口大口喘着气,心底将慕天南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恰好苏浚正打算过来看她,走到一半便遇上前去传旨的太监,听小太监说立等,苏浚心头一紧,急匆匆赶往紫宸宫。

☆、第104章 灭欲火苏浚运功
  苏浚推门进了紫韵斋,一抬眼见到古清华云鬓散乱,水眸汪汪,双颊红晕片片满脸春色,凌乱着衣裙斜斜倚在榻上,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粗气……
  “陛下!”苏浚瞳孔瞬间睁得老大,脸色大变,飞奔过去一把揽着她:“是谁?谁把您——”
  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古清华遭遇了什么了。
  “我,我,”古清华声音颤抖着,全身也颤抖着,原本就火热躁动的身子一碰上苏浚更加躁动得要命,身子软绵绵的,欲火从小腹一窜老高。
  古清华咬咬牙,摸索着手,用金钗狠狠刺了一下大腿,剧烈的疼痛令她禁不住龇牙蹙眉低哼出声,脑子里却多了几分清明。
  苏浚垂眼看见,又心疼又好气好笑,毫不犹豫夺走她的金钗扔在一旁,柔声道:“陛下,不行的!”她的脉搏快得不像样,这么憋着定要坏事。
  “陛下,陛下,”苏浚的声音又急又温柔,带着征询的意思,拥着她的胳膊也不觉缓缓抚摸。
  他庆幸,她中了旁人暗算之后,她想到的是他,来到她身边的也是他。
  既然她立等他来,既然他们本来就情投意合,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也许,这就是天意!
  “陛下……”她这个样子慵懒娇媚、含情动意倚在他怀中,他亦不禁情动如潮,不由自主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眼睛水亮亮的凝着她,声音也带了几分蛊惑。
  “不、不要,不!”古清华羞愤交加,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哭得脸上都是泪,不停的摇头,不停的嚷着“不、不!”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不能在这么屈辱的情况下把自己交给他,哪怕她爱他也不行!她古清华也是有尊严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让他要了她,她接受不了,更不甘心。
  如果是这样,她心里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他们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洞房花烛夜,值得一生回味的洞房花烛夜,有绵绵的情话,有温馨的拥吻,有四目相对柔柔的目光,有水到渠成的初体验,总之,绝不是目前这种状况!
  她的自尊不容易她这副模样让除了他之外的人看到,所以她才要传他来,但并不表示她有那个意思。
  “好好,不要,不要!陛下、陛下!你冷静点,陛下!”苏浚心中倍受打击,不过没有时间来自我安慰,忙着柔声哄她,眼中一黯,忍不住叹气,一时也不知怎么办。
  “快抱朕去、去浴殿!”古清华喘着气,眼神迷离而散乱,透着越来越浓的**,颤抖的红唇轻咬,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浚顿时哭笑不得,“陛下!”她中的是要命的媚药,竟以为浸泡冷水就能消除药效吗?
  “快点!”古清华恼火瞪他一眼,这一眼因无力加上意乱情迷瞪得格外撩人风情无限,声音也柔媚得发糯,苏浚忍不住心口一热。
  “好,好!”苏浚无奈,飞快理了理她的衣裙鬓发,将她打横抱起,匆匆往后边浴殿走去。
  浴殿一侧设有有床榻桌几柜,除了放置有各种沐浴所需用品之外,还供着鲜花,陈着香炉,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装饰物。
  殿中甚大,左右两边各砌了一个硕大的椭圆形白玉浴池,一冷一热,四角有紫铜鎏金昂扬龙首缓缓往池中注水,池底皆雕琢着缠枝牡丹花样,以防滑倒。两池暗接进、出水口。此刻,因古清华未曾吩咐沐浴,两池中皆为凉水,水清见底,在白玉的映衬下格外干净明亮。
  “朕,下去!”古清华双目直直的盯着那两池明晃晃的清水,迫不及待,身上仿佛愈加燥热了,对清凉触觉的渴求也达到了最顶峰。
  “陛下,”苏浚脚下却停住了,咬咬牙,毅然抱着她往一侧矮榻走去,将她轻放在榻上。
  “苏浚!混蛋!”古清华咆哮着,瞪着苏浚恼羞成怒,心里急得猫抓似的。举起双拳酸软无力没头没脑的捶打着他。他明明知道她渴望水,渴望那清凉透心的水浇在身上消除满身满心的燥热,他却让她看得见摸不着!
  他,是何居心!
  “陛下,你冷静点!”苏浚运指如飞,在她身上飞快的点了几下。
  古清华呆住了,身子一麻,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他居然会武功!
  古清华口不能言,眼底怒意却毫不遮掩,瞪着他恨不得喷出火来。
  “陛下,您别怕,臣夫不会伤害您。”苏浚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伸手莫向自己的衣裳。
  古清华气得眼前一黑,下意识闭上了眼,羞怒得满脸似要滴出血来的红。竟然,他要对她用强?
  古清华发誓,等她恢复了自由,她非杀了他不可!
  不料,却感觉腰间一麻,她睁开眼,发现苏浚手中拿捏着枚银针,见她睁开眼向她微微一笑,柔声道:“疼吗?陛下,忍着点!”说毕,他接连着在她颈窝、胸口、左右手腕各自扎了一下。
  古清华试着喘息,燥热的感觉消退了一两分,小腹那万蚁啃噬的酥麻感也消逝少许,古清华舒服的出了口气,眼巴巴的望着苏浚,无声祈求他再给自己来几针。
  苏浚看懂了她的意思,摇头苦笑,道:“陛下,这可不行了!”他扶她坐起,翻身上榻坐在她身后,一抬手解了她的哑穴,不等她开口,低声道:“陛下,臣夫运功为您逼毒,您全身放松,不要使力。”
  古清华点头轻轻恩了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将身心完全放松,就像射雕里黄蓉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个死人。
  一股热流自后心缓缓传来,仿佛水流,缓缓的流入她的心中,然后,渐渐散入四肢百骸,身心渐渐舒畅,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有什么东西霎时出现,又霎时消失陷入浓雾。
  蓦地,小腹突然传来一阵钢针刺心的痛,她下意识闷哼一声绷紧身子,忙又渐渐放松,手腕处突然有湿湿的、黏黏的水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淌,古清华微启双眸望去,只见一滴一滴暗紫微黑的血正缓缓流出,她一惊复喜,顿时放下了心,苦苦忍着身上的痛放松身体配合苏浚,虽然她不懂,也明白这是苏浚在替她逼毒。
  过了近两刻钟,苏浚“哎哟”一声身子向后仰了仰,双手后撑,喘息着道:“好了,臣夫,臣夫抱您下去!”
  “你……”古清华想要关心两句,谁知亦浑身脱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喘息。
  苏浚重手重脚的下了榻,伸手去抱她,居然一下没抱起来。
  “苏浚……你,你还是、放、放开朕吧!”古清华忍不住道,她从来没感觉过他也有这么虚弱无力的时候。
  苏浚的呼吸粗而散乱,像是挑了重担、跑了马拉松后的人一样,他咬着牙没理会她,勉强抱起她,摇摇晃晃往浴池走去。
  来到池边,他本来是想放她下去的,谁知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两人一起掉入了池中,一时不妨,呛得狼狈不已。
  钻出水面,清凉的水从四面涌来,古清华身心一透,顿觉舒适无比。她仰头舒服的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气息也渐渐恢复正常,那种燥热的令人羞愤欲死的感觉已经没有了,身体也正一点一点的恢复正常的温度。
  哗哗的水声令古清华睁开眼睛,看到苏浚已经爬出了水池,正坐在池边喘气,身上衣裳、头发湿漉漉的流着水,脸上也是一缕一缕的水珠。
  见她望过来,苏浚朝她一笑,道:“陛下,您好好泡一泡,不过,也别太久,一两刻钟便可。”
  古清华瞪着眼瞧着他,片刻道:“你的脸色有些白,嘴唇也有些发乌,你,没事吧?”
  苏浚轻轻摇头,道:“无妨。臣夫自调息一阵便好!”说着盘腿背对着古清华,以古清华从前在电视上见惯了的姿势调息起来。
  古清华盯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心头五味陈杂。
  不知过了多久,苏浚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近距离的注视自己,他睫毛轻眨,眼皮轻动,慢慢睁开眼,见古清华坐在他面前地上,已经换了一套鹅黄绣百合花的衣裳,一头秀发随意挽了个高髻,用一根玉簪固定着,时不时眨眨眼,在观察着他,手里,还抱着一团月白色的衣物。
  “陛下!”苏浚一笑,向她挪了挪,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微笑道:“让臣夫瞧瞧。”
  古清华任由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自己手腕脉搏处,一动不动。
  苏浚凝神片刻,放开笑道:“无碍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些好好调养调养便没事了!”
  “先把衣裳换上吧!”古清华将抱在怀中一团衣裳递给他。
  苏浚接过,不声不响走到一角屏风后,将衣裳换好。转出屏风,苏浚发现古清华站在那里,双眸直直望着前方一脸沉静,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思飘得老远老远。
  “陛下,怎么了?”苏浚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古清华蓦然扭头,目光锐利得似两道剑光,“苏浚,”她盯着苏浚,一字一字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陛下,”苏浚身子微微颤了颤,有些难堪。

☆、第105章 查原因清华逼问
  “你会武功,而且还不低吧?”古清华自嘲一笑,点点头道:“难怪,祭陵一行朕遇刺之后,只要你拥着朕睡,朕便睡得更暖和安稳些,想必那时是你给朕输送内力吧?还有那天,你背着朕从天寿山下来,竟不见一点儿疲乏,呵,朕早该想到的!可是——”
  “陛下,臣夫要瞒的不是您,但臣夫不能让慕天南、哥舒宇他们知道。”苏浚有些无奈,道:“臣夫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您,可总不知该如何开口,天寿城一行,臣夫运功替您疗伤,背您下山,臣夫以为您会问臣夫什么,可您没问,臣夫也只好作罢!”
  “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古清华瞪着他,忍不住怒火烧心,是的,她太相信他了,竟然没有丝毫的疑心!
  “不,是臣夫的错。”苏浚轻轻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陛下您这么信臣夫,臣夫欢喜还来不及,早该主动告诉您的!”
  古清华一时气也起不起来,他对她好她自然相信,不然,也不会为她倾心竭力做这么多事,更不会耗损内力替她疗伤,尤其是这次她中了媚药,古清华不敢保证,如果苏浚再拖延一阵,使点手段,她纵然不甘,万般无奈之下是否仍能坚持的住?可是他没有!她不愿意,他便不伤她。
  “那天晚上,你手持宝剑出现在地牢前,恐怕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吧?”古清华轻轻咬了咬细细的白牙,道。
  苏浚此时自然再也瞒不得她,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古清华睁大了眼,瞪着他一字一字道:“你是说,那道袭击你的黑影极有可能是哥舒宇?”
  “应该是。”
  “你当时怎么不说!”古清华气得用力在他胸前捶了两下,恼恨不已。
  苏浚闷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向后倒退了两步,苦笑道:“他的身影太快,我当时没追上,所以,才会去到监狱那边求证,当我发现监狱那边的状况确定十之**那道黑影就是他时,您已经带着羽林侍卫出现了。那个时候,恐怕哥舒宇已经逃走了!”
  古清华气呼呼道:“可是当时你为何不说实话?”
  “陛下!”苏浚苦笑,道:“当时您对臣夫已然起疑,若是再说这些,您能饶了臣夫吗?”何况,哥舒宇已经逃走,他当时说不说意义都已经不大,这种捞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很可能惹得心上人恼羞迁怒的实话,不说也罢!
  “不能!”古清华气呼呼的,忍不住又用力捶了他几下,苏浚不敢躲,却疼得眉头紧蹙,脸色一阵一阵发白,呼呼喘着气。
  古清华又心疼又不消气,终是没那么狠心,道:“你,你怎么样?”替她逼毒,应该是很耗损内力的吧?
  苏浚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坚强的摇了摇头,低喘道:“无妨,死不了!”
  古清华哼了一声,见他示弱祈求一副寻求安慰的模样忍不住又来气,心下一恼,忍不住将他狠推了一把,苏浚大吃一惊,“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抚着胸口不住咳嗽,低喘道:“清儿,你,你要谋杀亲夫吗?”
  古清华在他面前蹲下身,一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绷着脸道:“苏浚,我不喜欢那种让人蒙在骨里的感觉。哪怕是为我好、哪怕对我无害也不行!”尤其是你,我们应该是彼此最坦诚的人,你更不许骗我!古清华望着他,眼神从坚定变得有些迷茫,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背叛了她,她会怎样?
  “陛下,”苏浚双手扶上她的肩,默默凝着她,半响道:“对不起!”
  “你到底行不行?要不要传太医瞧瞧?”他的语气里含着心痛和愧疚,古清华目光也不禁柔和了几分,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苏浚趁势将她缓缓拥抱入怀,头埋在她的颈窝,心满意足闷声轻笑道:“放心,三四个月也就复原了!叫太医反倒容易令人起疑。”
  古清华伏在他怀中,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他胸前衣襟玩,低声道:“你自幼多病,也是假的吗?”
  苏浚摇摇头,轻轻道:“不是。臣夫是个早产儿,刚一出生就弱得紧,母亲也因失血过多去世了。我爹镇守北境,他也没怎么有空照顾我,听家里老嬷嬷说,我长到两岁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瘦得一阵风吹得倒,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病着的,据说,”苏浚低低笑了两声:“那时我爹和家里仆人最害怕的就是,一觉醒来发现我断了气!”
  “那你后来——”古清华心里微微发痛,下意识抬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
  苏浚捉住她微凉纤细的手指顺势吻了吻,笑道:“我三岁的时候,我爹的一位故交来到北境,后来,他也是我的师父。师父是位名医,爹让他带走了我。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我的武功,也是他教的。”
  “可是,京城却传言苏大将军的独子是个病秧子?苏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古清华眨眨眼,清亮亮的眸子疑惑的凝着他。
  苏浚忍不住低头在她眼睛上轻轻印下一吻,苦笑道:“爹的意思我也不懂,也许,是为了保护我吧!”
  古清华半响轻轻“哦”了一声不语。苏大将军,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陛下,”苏浚见她不语,轻轻晃了晃她,有些迟疑问道:“您怎么——会变成那样?到底是谁这么歹毒,竟敢给您下那样的药?”
  糟了!古清华心里暗叫惭愧,她如梦初醒“啊”的轻呼一声站了起来,顺势拉着苏浚的手,道:“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紫韵斋,古清华将门掩上,目光凝神一点一点的扫视室内,一角一落都没放过,然后将她与慕天南在屋里画画的事说了一遍。
  “慕天南?”苏浚一听慕天南的名字一股怒气一现而隐,尤其是当他瞧见御案上那副尚差一点儿就完工的火红娇艳的红梅图,脸色一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古清华视而不见他黑沉沉的脸色,催促道:“你快瞧瞧,可有哪里不对劲?”
  苏浚先走过去,揭开镂空盖子查看那香炉,闭着眼深深嗅了几下余味,然后伸手拈了些灰迹在手上看了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向古清华摇摇头,拍拍手抖掉指上的灰迹。
  接着,苏浚又检查了茶水、点心、瓜果,又细细搜寻了屋内一遍,甚至连桌上那副没完成的画和砚台里尚未干涩的墨汁都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可是,他仍是摇了摇头,向古清华道:“没有什么异样!”
  “怎么可能!”古清华泄气,用力一掌拍在御案上。想了片刻,她冷笑一声抬眼道:“还有一个地方没检查到,跟我来!”
  “您是说慕天南的身上?”苏浚呆了一呆立刻明了。
  古清华点点头,两人一起往暂时关押着慕天南的偏殿走去。
  慕天南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副坦荡荡无所谓的模样,苏姑姑站在一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慕天南被苏姑姑看得有些不自在,轻笑道:“苏姑姑,没有陛下的旨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踏出这儿半步的。可否劳烦姑姑到门外候着,姑姑这么看着我,我有些不习惯。”
  “请慕侧夫谅解!”苏姑姑温婉的向他屈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陛下吩咐奴婢一旁伺候着,奴婢不敢渎职,不便之处,还请慕侧夫见谅!”
  慕天南笑了笑,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古清华终于出现,与她一起出现的,还有苏浚。
  慕天南看到他两人一起出现,心里已经妒恨交加百分百的不自在了,再一看古清华目光清明一派正常的样子,再一联想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勾当的前事,慕天南气得眼前金星一阵一阵直冒。
  处心积虑谋筹,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他慕天南,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
  “陛下!苏侧夫!”苏姑姑见了他们,忙上前施礼。
  古清华的目光紧紧盯在慕天南身上,向苏姑姑挥挥手:“苏姑姑你出去!”
  “是,陛下!”苏姑姑瞟了一眼三人对持的局面,知趣的垂首缓缓退下。
  “臣夫参见陛下!”慕天南若无其事起身,向古清华施了一礼。
  古清华冷笑,没搭理他,扭头向苏浚道:“搜他身上!慕天南,站着别动!”
  慕天南本欲反对,被古清华一声呼喝,只得狠狠瞪了苏浚一眼,紧抿着唇哼了一声一动不动。
  苏浚没理会他毫不掩饰的敌意,径自上前抬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将他身上所有的事物都摘了下来,放在一旁桌子上,古清华瞟了一眼,有玉佩、手绢、香囊、小镜子、小盒子等等七八样小玩意,做得还相当精美。
  慕天南沉着脸。
  苏浚一样一样的检查,闻过那个缀着宝蓝流苏的浅紫色绣花香囊后面色微微变了变,举着问慕天南:“慕侧夫,这是什么香料?”
  慕天南斜眼冷冷瞧着他,嘴角扬了扬,讥诮道:“苏侧夫这么好的本事,闻不出来吗?不过是普通的瑞龙脑加了磨成粉的薄荷叶而已。”
  瑞龙脑是虞国进贡的名香,民间少见,但在宫里还真就是普通而已,古清华记得自己赐给过慕天南、邵卿等人,听见慕天南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不由望着苏浚,眼中露出少许失望。
  慕天南到底使了什么本事?竟然将那媚药下得这么高明?简直无迹可寻?

☆、第106章 慕天南无奈倒戈
  苏浚捏着香囊沉吟半响,突然轻轻冷笑,向慕天南逼近一步,不紧不慢微笑道:“瑞龙脑本身没有问题,可是,饮了碧罗玉露茶之后再闻此香,又当如何?”
  慕天南脸色微变,立刻又恢复常态,冷笑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苏浚,你已经是陛下最宠幸的皇夫了,何必还要跟我过不去,陷害我?”
  苏浚没理他的话,自顾自道:“碧罗玉露产自交趾湿热深山之中,此茶性中含有媚药成分,是当地奸邪之人炼助情丸的主要材料。此茶对男子无用,女子单饮此茶不会有甚坏处,可之后若是闻了瑞龙脑的香味,其效用相当于合欢散,而且,”苏浚嘴角淡淡一勾,继续道:“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有助孕的功效,几乎无有差错,我说的对吗?”
  古清华目光霍然一跳,狠狠瞪着慕天南。这个混蛋,给她下媚药还不够,居然还想让她怀孕?这个时候内忧外患,若是怀了孕,跟找死无疑!
  慕天南脸色白了又白,他身子抖了抖,做出怒不可遏的模样掩饰心中的惊慌,瞪着苏浚喝道:“你血口喷人!今日我伺候陛下画画,喝的茶是紫宸宫中宫女准备的,是陛下素昔喜爱的安阳梅片,不是碧罗玉露!”
  苏浚轻轻弹了弹衣袖,盯着慕天南道:“还要我继续说吗?碧罗玉露最大的特点就是效用持久,据说,半个月之内都有效。陛下这些日子去拢梅宫时,在你那里不会连一盏茶都没喝过吧?忘了告诉你,我曾在邵皇夫那里见过这碧罗玉露,他说,是他无意在你那里见过,喝了觉得不错,你送给他的,是吗?”
  慕天南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年前,他接到义父的指使,言辞之间没有回旋推诿的余地,义父说,要他跟小女帝尽快有夫妻之实,让她怀孕。
  慕天南自然知道自己义父打的什么主意,可是,古清华对他戒备森严,连她的身他都没碰过,又怎么可能跟他怀孕生子?而且,经过他这么长时间的隐忍求全,他相信,在她心里他的形象已经渐渐改变,他实在不愿意功亏一篑!
  可是,义父的话又岂容得他推三阻四?
  慕天南无可奈何,仗着自己博闻强记,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便托人传话给义父,让义父设法弄到那种产自交趾叫做碧罗玉露的茶,大大方方的混在其他物品一道进献进宫。
  不料那日没收拾好,让前去拢梅宫的邵卿看见了,邵卿素来嗜茶,他只得顺水推舟泡了一次与他共饮,他赞不绝口,他又只得顺水推舟赠他一些。谁知偏又让苏浚在他那儿见到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慕天南愤怒、不甘,却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辩白的话。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古清华冷冷的盯着慕天南,不见怒不见喜。好嘛,她还真是慧眼如炬,所纳这几个皇夫个个都给她惊喜啊,如果哪天邵卿也做出什么叫人大跌眼镜的事情来,她也一点都不会奇怪了!
  “臣夫无话可说,”慕天南沉声开口,带着忿忿,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抬头直视着古清华,苦笑道:“不错,是臣夫给陛下下了媚药,陛下要怎么处置,臣夫绝无怨言,臣夫要怨,只怨自己命不好!”说毕微仰着头,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样子。
  “怎么?听起来你还颇为不服?”古清华挑了挑眉,气得声音有些发抖。她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自己的**下媚药,虽然此事不成,可若是传了出去,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臣夫进宫已经两载,可是陛下从未正眼看过臣夫一眼,臣夫出身不好,也不敢埋怨陛下,可是陛下为何不能给臣夫一个机会?这两年来,臣夫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只求让陛下放心,可是,陛下跟臣夫说一句话,想必都要思虑半天吧?”慕天南自嘲低笑,神情中透出几许绝望,他继续道:“臣夫是真心恋着陛下,可一天一天等下来,臣夫自知这辈子恐怕也等不来陛下的正眼看待,臣夫做出这等事,只求一了心愿,便是死了,也好过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一时间,古清华忍不住也有些可怜他。他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并不差劲的男人,做了她**,因为议政王的关系,他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对他有好脸色的,也难怪,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古清华情不自禁挑了挑眉,他说得虽然很动听,但是,她是傻子才会相信他的话!
  议政王是什么样的人?议政王的儿子慕臻又是什么样的人?慕天南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当上议政王的独一无二的义子并且令议政王府中上上下下交口称赞?如果他不够聪明机警、没有超越常人的韧性耐性,又怎么能够跟慕臻那样的公子哥不卑不亢周旋这么多年?
  古清华深吸一口气,扭头向苏浚道:“你先回去吧!”她不顾慕天南在旁,上前亲昵的握着苏浚的手,脉脉凝着他柔声道:“你先回去,晚上朕再去看你。”
  “好,陛下小心。”苏浚点点头,料想她是想趁机收服慕天南,慕天南也是男人,当着自己面总会有些恼羞成怒,所以自己还是回避的好。
  慕天南忿忿低哼一声,对他那句“小心”十分介怀。他对苏浚完全是恨,纯粹男人之间的恨,跟哥舒宇同样性质的恨,同为男人,一起竞争一个女人,凭什么赢的是他?输的是他?至于古清华,他反倒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眼看着苏浚去了,古清华这才转头,盯着慕天南半响,直看得他心头有些发毛刚欲启唇问她时,古清华方轻启朱唇:“你说得很感人,很动听,不过,也不能改变处心谋算君上的死罪。如果你想死,朕绝不会吝啬赐你一死,如果你不想死,那么,拿出你的诚意让朕看到!慕天南,你是个聪明人,朕也不是个傻子,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古清华把话说得很清楚,如果他想死,那么一切免谈,如果他想活,总该先告诉她点她想知道的东西!他应该很清楚,她想知道的是什么!
  古清华料定,慕天南绝不是个一心求死之人,不然,他就不会将谋害君上的死罪不动声色的转化为男人之间争风喝醋而使出的小伎俩这样一个轻描淡举大可称之为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错误举措了。
  比起他那番说辞,古清华更加佩服的是他处变不惊、情急生智的冷静和睿智,有几个人在阴谋败露无可逃避之时还能像他这样如此这般的冷静,不但想出了补救之法,而且,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古清华不觉暗暗冷笑,不愧是议政王府出来的人!
  “臣夫自打进宫那日起,就已经是陛下的人了。”沉默片刻,慕天南缓缓开口,说道:“陛下但有所问,臣夫,知无不言!”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但是跟回答了是一样的。
  不过,古清华却没打算让他含糊蒙混过关,她睨着他冷冷道:“自古以来忠孝难以两全,慕天南,朕要你选。”
  慕天南想不到她这么不给人留面子,面上怒色一闪而过,终于隐忍了下来,沉默半响方道:“在家从父,如今臣夫已是陛下的人,自然唯君命是从。臣夫,万万不敢背叛陛下,为天下人唾弃!”
  “你既已做出了选择,就应该跟过去一刀两断!”古清华沉着脸道:“如果让朕察觉你有半句假话,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朕的手段,你会懂的!”
  “臣夫不敢!”慕天南迅速掉头重新站队,不知怎的,心里竟透出一股轻松痛快之意!好像一下子摆脱了什么枷锁。
  他恍然发觉,议政王府的生活遭遇,其实他早就心生不满!他虽然是议政王的颇为倚重的义子,可是,那个无能无量无德的慕臻处处刁难、时时陷害,议政王顶多就是不轻不重的斥他几句,然后满脸无奈的对他说:“天南,臻儿年纪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就当他是你弟弟疼让着他些吧!”
  他除了微笑着摆出若无其事、混不介意的神情轻松宽容的答应,并且顺着义父说几句让他放心的话还能说什么?他能说他恨慕臻、恨不得暴打他一顿吗?他是议政王世子,而他,仅仅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义子!
  慕天南想着从今以后可以畅畅快快的在背后好好的捅议政王府几刀,心头不觉一阵恶意的畅快。

☆、第107章 慕天南无奈倒戈(二)
  慕天南想着从今以后可以畅畅快快的在背后好好的捅议政王府几刀,心头不觉一阵恶意的畅快。
  古清华已经在问:“今日这事,真相究竟如何?”
  慕天南望了古清华一眼,毫不犹豫将议政王的吩咐说了出来。古清华听得心头甚怒,又问:“议政王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这事来了?”
  慕天南不禁暗服她脑子转的快。若是旁的人听完他有意无意夸张了些陈述,怎么着也得先开口怒骂议政王一阵吧?她一开口,却问起他前因后果来了。
  慕天南沉吟,道:“因为,哥舒宇告诉他,陛下仍是处子,他想让陛下早日怀孕,然后,可以趁机夺回独揽之权。”
  古清华脸色顿时一沉,慕天南悄悄瞟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发酸:只怕,她现在已经不是处子了吧?
  后边的话不必慕天南说古清华自也能想的明白,趁机夺回独揽之权是第一步,怀孕之人身体娇贵,摔一跤流产甚至丧命都不是什么难事,纵然不丧命,也会元气大伤!而就算平安生出了孩子,母亲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他可以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除掉她!
  “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呢?他会做什么?”古清华冷冷问。
  慕天南轻轻嗤笑,道:“他没有说。如果失败了,那么就表示臣夫暴露了,他不需要对臣夫说。”
  古清华一想也是,如果慕天南失败了,那么就是暴露了,而他一旦暴露,作为被谋算的那一个、同时又是君主的古清华岂能轻易饶了他?到那时,他就是议政王的一颗弃子,弃子,是不需要也没有资格知道主人的下一步打算的!
  说不定,到了那时最想他死的就是议政王吧?
  “所以,陛下最好假装怀孕。”慕天南淡淡说道。
  “然后呢?”古清华瞪着他。然后,自然是对他好一点才好教议政王觉得慕天南成功了。
  慕天南下药的法子十分保险,一开始就连古清华自己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疑到慕天南身上;挑选的时机也好——正是她的初恋情人樊其英订婚消息传来的时期,她的心情低郁难免疏忽,一时空虚伤心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也是顺理成章怨不得旁人的。
  事后,慕天南难免会被她怨恨迁怒甚至责罚,然而木已成舟,所作之事又是夫妻之间最天经地义的事,古清华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快,慕天南做低服软、软语温存、甜言蜜语求几句,又有议政王府的后台摆在那里,古清华除了认了还能怎样?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此女帝非彼女帝,他们打错算盘了!
  但正如慕天南所言,如果古清华还打算用他,首先就得保他,而为了不让议政王起疑,假装怀孕是最好的法子。
  “从明日起,你禁足拢梅宫两个月,不得踏出半步!”古清华瞪着慕天南道。
  “为什么!”慕天南失声,差点跳了起来。
  古清华哼了一声,振振有词道:“为什么?依朕的性子,受了你这么欺负,纵你花言巧语朕不杀你,难道还能立刻回心转意便宠你了?老老实实禁足悔过去吧!这样,这台戏才更加逼真不是?”
  慕天南顿时气结,想了想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有理,他憋屈一拱手,有几分咬牙切齿道:“臣夫,遵旨!”
  “臣夫,这就回去领罚!”慕天南忿忿。
  “站住!”古清华抬手理了理耳畔碎发,瞧着他道:“朕还有一事要问你,哥舒宇,是你帮他逃走的?”
  慕天南身体微僵,眼珠子转了转瞧瞧睨了她一眼,心中飞快权衡,然后点点头道:“是。当初他刚刚被抓,臣夫便已替他安排好了,可是,为了不连累臣夫让陛下起疑,所以才等到陛下回宫他这才走。”
  “他是怎么逃走的?”古清华一直好奇这个问题。
  慕天南只得道:“他手上的戒指,乃精钢所铸,内有机关,甚是锋利,可削铁如泥。”
  古清华不觉瞪了他一眼,慕天南等着她迁怒训骂自己,古清华却道:“这戒指是你给他的?”
  “自然是。”慕天南点点头。
  “给朕也弄一个!”古清华淡淡说道。
  “呃?”慕天南有些瞠目结舌,然后只得勉强点头:“臣夫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慕天南不禁苦笑,心想她真是从来不愿白费力气,她知道是他救走了哥舒宇,但眼下又不得不用他,索性连骂他的力气都省了!
  古清华点点头,知道他没这个本事,八成是要跟议政王那边通气。
  “好了!”古清华最终拍板:“回去禁足吧!在此期间,将从前议政王让你做的一件一件龌龊事、将他的家底以及心腹党羽都给朕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每隔三天朕会派人去取一次——不要自作聪明隐瞒真相,朕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如果让朕发现你耍花样,咱们可没有机会继续合作了!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拨乱反正,朕既往不咎,无论其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是,陛下!”慕天南心头一沉,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打发!

☆、第108章 议政王直降声望
  第二日,议政王便知道了义子慕天南因触怒圣上而被关禁闭的消息,再察言观色发现上朝的古清华精神状态不怎么佳,议政王心里暗暗高兴,推断慕天南必定是得了手。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月里某天,太医院院判急匆匆被宣入宫,后来方知,女帝陛下御花园散步突然不适几欲昏倒。
  宫里自然忙成一片,太医诊断之后,立刻跪下俯首磕头,向女帝陛下称贺道喜,说是女帝陛下已有身孕了!
  一殿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贺喜,只有古清华脸色微变,终于勉强笑着点头,大赏宫中上下和太医。
  之后没过几日,慕天南便被赦免了禁足令。
  于是大家都猜测,女帝陛下腹中孩子之父十有**是慕天南,议政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遗憾,如果孩子的父亲是他的亲生儿子,岂不是更加完美!
  议政王及几位中枢要臣前后上奏,请女帝陛下好好休养调理,勿要操心以免有伤龙体龙嗣,遭女帝大斥,女帝宣称天下万民皆为天子子民,怎可以此为借口躲懒偷闲罔顾为君之责,议政王等好生无趣,只得罢了。
  彼时,已陆陆续续有各地举子进都赶考,下榻城中各处客栈或是借住寺庙,闻听女帝陛下此爱民之言无不感赞,广为传诵。
  议政王自然不快,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读书人又向来一根筋清高的多,认定什么便说什么,才不会管那么多的顾忌。议政王暗暗咬牙走着瞧,等她怀着身孕七八个月之后,就算她想不放权,恐怕也有心无力了吧?她既然争强好胜,好么,那就再让她几个月、忍她几个月又何妨?
  不料四月中,刚刚两个月身孕的古清华竟然流产了,胎儿没保住,所幸母体平安,宫里朝上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太医说,陛下是太累了,操劳过甚!
  议政王还来不及发表什么言论,古清华的圣意已经在坊间流传,传言女帝陛下痛失爱子,悲痛欲绝,但吏治不平、国库空虚、水道隐患仍在、百姓春耕农忙繁重,她不操心谁操心,但愿各位仕子好好考试,让国家从中挑选出更多的人才治理地方,那样她才可以放心调理,再怀龙嗣。
  天下百姓莫不叹息,都说女帝爱民如子,同时,掌管中枢、吏部的议政王遭到了大家强烈的不满与口诛笔伐,就连茶楼酒肆闲谈之间都有人在指责他,说他枉为议政王、枉为国家首席辅政大臣,食君之禄不知为君分忧,居然让陛下操劳到此地步,实在不配再做议政王。
  议政王气得忿忿,在书房里对着冯士夫大骂天下人记性差,当初小女帝刚刚怀孕时,他们都忘了他怎么说的吗?他上奏让她保护龙体好生休养,她斥他肤浅、浅薄,他们也跟着起哄;谁料如今她流产了,他们不说她活该,反过来又是他无能、是他的错!
  同时,议政王一派中小官吏、王府门人家奴种种恶行也悄然在坊间被翻了出来,什么贪污受贿、强占良田、强抢民女、欺行霸市、恣意斗殴、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告到衙门,证据确凿,又是敏感时期,刑部不得不下令处置了一些人。这些恶事虽然不是议政王做的,但是无奈做这些事的人身上脸上明明白白贴着他的标签,让他连带着没脸!议政王恼羞成怒,将手下人狠狠骂了一顿,骂他们不争气,贪小失大,完全没想到是自己好义子的杰作。
  总之,一时之间议政王声望直降,大有断线风筝一降到底之势。
  被古清华一道圣旨变为“失心疯”在府休养的慕臻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把火往慕天南身上烧,跟他父王埋怨道:“父王,依孩儿看这事都是天南不好,如果他多用点心,讨得陛下欢喜,或者,他多上点心,好好伺候陛下,多提点提点,怎么会发生流产这种事?我看啊,他是翅膀硬了,不听父王的话了!父王当初真不该把他送到宫里!”
  慕臻的话无心,议政王听了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突然之间就想到,门人官吏家奴那些破事的败露,会不会跟慕天南有关?
  议政王还在沉思,冯士夫却不以为然笑了笑,向慕臻道:“世子多虑了,二公子纵然不念王爷也不会不念他自个吧?他跟王爷是一体,没有王爷这棵参天大树遮风挡雨,他一个孤儿,能成什么?”
  议政王听毕心中释然,忍不住皱眉瞪着儿子呵斥道:“你住嘴!还好意思说天南坏话?你连人家脚趾头也比不上!如果不是你不上进、不争气,为父哪需要操这么多心!还不回你院子去,好好给本王读书去!”
  冯士夫说的没错,慕天南是他手里的棋子,他掌握着他一切的把柄,别的不说,单单这次给古清华下媚药一事倘若暴露就可以要他的命,他想要单飞,就算有心也还没有这个本事,绝对不敢在他背后乱来。何况,他倒台了便宜的是古清华,可轮不到他慕天南!
  慕臻老大没趣,忍气吞声的哼一声走了。
  “有子如此,唉!”议政王沉沉叹了口气,向冯士夫道:“冯先生,再这么下去,本王快要变成过街的老鼠了!”八月就是科考,照这样下去,还有谁情愿投入他议政王的门下?
  冯士夫起身,缓缓踱至窗前,平平注视着院中春意浓浓的藤萝翠柳、姹紫嫣红,忽然扭头向议政王微笑道:“王爷,王爷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议政王眼睛一亮,忍不住大步上前,热烈的摇了摇冯士夫的上臂,急切道:“先生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了?求先生赐教!”
  冯士夫胸有成竹,笑道:“这个么,办法倒是有,但事在人为——”
  “本王懂得这个道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请先生教我!”议政王迫不及待道。
  冯士夫呵呵一笑,便轻轻向他附耳说道……

☆、第109章 翻旧案出人意料
  湘琳的病,一直到三月底才渐渐有了起色。
  古清华免不了每日都去看她,陪她聊些闲话,天气好时总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着湘琳日渐憔悴苍白的容颜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情之伤不同别的,无药可医,也没有道理可讲。湘琳不是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可是敢于面对不表示便不会为之所伤,古清华只能默默陪着她,让时间来慢慢抚慰、熨平她那入髓的伤痛。
  三月底某次,古清华再去看望湘琳时,发现她正坐在妆台前仔仔细细的梳妆,古清华一怔大喜,忙止住了脚步倚在门边不忍惊动打扰了。
  湘琳无疑转脸见了她,微笑着起身走过去道:“陛下,你来了!”
  古清华紧紧握着她的手,上看下看,忍不住眉开眼笑:“湘琳,你今日气色好多了?”
  湘琳目露感激,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头笑笑,亦回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捏,道:“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
  古清华摇摇头,道:“你没事了就好,看着你那样,我心里也很难过的。”
  “以后都不会了。”湘琳淡淡道:“我只允许自己伤心难过到今天,我和太子哥哥的感情永远留在我的心中,但是剩下的生命里,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湘琳,你想通了就好,我真高兴你这么说!”古清华大为高兴。一直以来,她和湘琳的关系都很微妙,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是她,可是古清华其实又是湘琳,她不开心,她总觉得是自己欠了她的!
  “别光说我,”湘琳抿着嘴微笑,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笑容依然甜美,她的目光顺着她的身子往下移,停在她的小腹上,狡黠的眨眨眼,打趣道:“我觉得,这种假怀孕的把戏不玩也罢了,跟苏公子计划计划,什么时候真正要个孩子吧!”
  古清华的脸腾的红了,有些扭捏别开脸,吭吭哧哧道:“湘琳你,你不讨厌苏浚了吗?”
  古清华明白湘琳的意思,她不是真建议他们现在生孩子,而是表达了自己不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意思。古清华一直不肯跟苏浚走到最后一步,潜意识里其实也有对湘琳的顾忌,毕竟古清华这副身体可是人家的,而且,还是人家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所钟情的呢!如果真正的古清华远在千里之外她完全不需考虑,可是她天天就在她的身边,那种被人不满盯着的目光追随的滋味一定不会好受!
  “你喜欢不就行了?”湘琳心中感动,忍不住也好笑起来,沉默片刻,认真道:“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你喜欢他,他也钟情你,我希望你幸福,古清华幸福了,太子哥哥才可能会幸福。呵呵,这副皮囊从今天开始完完全全是你的了,古清华至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个,往后做事,你不要再顾忌我了!至于我和太子哥哥,”
  湘琳的眼中水亮亮的带着几分迷蒙,她下颔微扬,凝着前方幽幽说道:“我们约好了生生世世都在一起,错过了这一世,我们还有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真的,不要紧的!”
  古清华听得鼻腔有些发酸,她一直担心湘琳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蹶不振一病不起,其实,是她小看了她了!她这段时间卧病在床一事不问,不是软弱,而是在对过去做一个神圣痛快的埋葬与晚悼,她没有她想的那么脆弱!
  “湘琳,你也一定会幸福的!”古清华看湘琳微微向她点头,她一急忙又加重了语气道:“真的!世事难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未必不会转入又一村,湘琳,古氏列祖列宗,还有大公主,他们都会保佑你的!”
  “谢谢你!”湘琳展颜向她一笑。
  那一日起,湘琳便走出了房间,从新侍奉在她的身边,携手共同进退,暗地里一道一道的摆着议政王。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议政王的声望一时之间几乎跌落谷底,湘琳甚是高兴,向古清华笑着说今年的科举,必定可以从中好好挑选一批得用的人才。
  朝中旧吏大多是议政王的党羽,即使像清流那样的也基本是保持中立,古清华自己可用的除了一个暗中收服了的刘嘉,剩下的包括当年古清奇安排的人,都没有什么高职位。因此,她们对这次科举选拔人才抱有很大的希望。
  而且,从目前形势看起来,她们确实很有希望选到一批可用的人。一来,议政王声誉大损,古清华名气大盛,只要是有点气节名望的都不会投入他的阵营;二来,这次天寿城古氏一族也获得了直接参考的特赦令,这些人理所当然是站在古清华一边的,而且因为他们的身份,古清华纵然破格录用提拔,只要不占了正规军的名额,大家不但不会有意见,相反恐怕还会赞她宅心仁厚;三来,通过苏浚的周旋安排,亦有不少他昔日结交的有识之士将会参考,这些人中,大多数将会参加武举考试,这也正是古清华目前所欠缺的。
  不料,五月初,发生了一件事将朝堂诸臣轰炸得晕头转向,在民间掀起了狂风大浪,一时间将女帝古清华推向了风口浪尖。
  这一天是昭宁五年五月初三,古清华正在上朝,突然间,一阵沉闷的鼓声从远处嗡嗡传来,渐渐的越来越大声仿佛雷霆,朝堂上众臣一怔,无不睁大了眼,先是错愕,继而凝神侧耳,听闻鼓声响彻天地,洪若雷鸣,无不脸色大变!
  古清华亦不觉敛了敛神坐直了身子,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往前望去,越过宽阔的殿前广场,目光投在左边的鼓楼之上。
  “是登闻鼓!”
  “有人在敲登闻鼓!”
  “怎么回事!”
  原本所议朝事早已不觉停止,人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震天彻地的登闻鼓声吸引了去。
  古清华暗暗心惊,紧张得心突突直跳。
  登闻鼓是开国太祖皇帝所设,鼓身直径两米,鼓面为最上等的牛皮所制,漆红如血。这是一面鸣冤之鼓。登闻鼓响,皆为天下奇冤,天子必须亲自审问,而倘若此案够不上天下奇冤的级别,妄击登闻鼓之人将遭受千刀万剐之刑,其家人亦受将遭受流放三千里之牵连。
  是以,从未有人敢轻易去敲这面红得刺目的巨鼓。
  开国至今,登闻鼓仅被敲响两次。
  一次是太宗晚期西征大将杨名锋被国舅暗算,杨氏一门父子叔侄五将皆含冤战死在疆场,杨名锋二子杨靖凯还被诬投敌叛国,先帝震怒,下令抄了杨家,将杨家上下二百来口尽数流放的流放,没籍的没籍,后来大难不死的杨名锋历尽九死一生上京击登闻鼓告状,在父亲叔父昔日部将帮助下,终得还以清白。
  再有一次,也就是古清华的曾祖父英宗时期,一位叫做彭雪琴的御史奉旨南下查案,结果查出一连串上下勾结的贪墨案,案情巨大,惊心动魄,涉案金额达八百余万两,从地方县令到朝中一品大员皆有牵涉,彭御史全家上下三十来口一夜之间惨遭大火,一个不剩,御史本人也在南边死得不明不白,却为地方官员上下勾结,报了个“死于意外”,其女当时在外祖母家侥幸得以脱险,后在乡亲们帮助下上京击响登闻鼓,英宗震怒,着令彻查。
  今日,是登闻鼓第三次被人敲响。
  “启禀陛下,击鼓之人带到!”执事太监引着为两名羽林军押送前来的击鼓人上殿,尖声尖气的声音一响起,偌大金殿立时鸦雀无声,人人睁大眼睛打量着这大息朝第三位敢击登闻鼓之人。
  为防刺客混入,依例击鼓之人被带上金殿时是要反剪束缚着双手,带着铁链脚镣,由羽林军卫押着来的。
  众人往那击鼓之人看去,忍不住又叽叽喳喳低声议论了起来。
  只见那跪在殿中之人,是位身着缁衣的中年尼姑!形容清瘦,颧骨微突,也许是长年不见光的原因,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一双狭长的眼睛却又黑又亮,深沉如潭。
  她直挺挺跪在殿中,目光下垂,头却未低,面色平静,仿若止水,一动不动,任人观看毫不露怯,虽然带着脚镣,缚着双手,却不见惊慌,也不见局促,一派浑然天成的自然。

☆、第110章 翻旧案出人意料(二)
  她直挺挺跪在殿中,目光下垂,头却未低,面色平静,仿若止水,一动不动,任人观看毫不露怯,虽然带着脚镣,缚着双手,却不见惊慌,也不见局促,一派浑然天成的自然。
  古清华不由暗赞:有胆识!看气质,是个读过书的。
  诸臣亦被她气度所震,议论了没多久便渐渐停了下来,一声不响等着古清华的裁决。一时间,殿内静可闻落针。
  “抬起头来。”古清华终缓缓开口,在寂静辉煌肃穆的大殿中带起颤颤的回音,听起来格外威严。
  女子缓缓抬头,目光与她一碰,随即弯腰俯首,拜道:“民女林凤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双手皆被反剪在后,无力可借,无处可撑,弯腰顿首的动作做得十分吃力,但她仍是努力的做得规规矩矩,毫不失礼,也不打折。
  古清华忍不住对她生出几分好感,群臣看她的目光也一样。
  古清华觉得,人家一个尼姑,这样作践也有些过了,于是便扬声道:“来人,给林凤松绑!”
  殿中侍奉小太监恭声应“是”,向立在殿外的羽林军招招手,便有一名军士向上躬身施礼,然后上前,将缚着林凤双手的麻绳解了下来。
  古清华心想既然大方了索性大方到底方显气度,便又道:“将脚镣一并去了!”
  那军士愣了愣,不敢违抗上意,于是照做。
  林凤微微挪动了得以自由的身体,轻轻揉了揉手腕,再次俯身叩头道:“民女,谢陛下恩典!”
  古清华道:“击登闻鼓的是你?”
  “是。”
  “规矩你可是知晓?”
  “民女知晓。”
  “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朕同你做主。”古清华点点头,又道:“还有,朕看你一身缁衣打扮,却是为何?”
  林凤眼泪簌簌而下,微微侧身垂头抬袖擦拭,哽咽道:“回陛下话。民女作此打扮实迫不得已,民女冤枉,恳请陛下做主!”说毕浑身颤抖了起来,因压抑着哭声肩背耸个不住。
  群臣里又泛起一片轻微的叽叽喳喳声。
  古清华耐着性子,看她情绪平静了许多,方才和颜悦色开口道:“原来如此!有何冤屈,你但说无妨!”
  “是,陛下!”林凤终于控制住了波动起伏的情绪,一五一十向古清华娓娓道来,古清华却听得心一阵一阵发凉,尴尬无比!
  林凤虽未明言,但在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她要告的,其实是古清华的母皇,前朝女帝古凤倾!
  林凤所言,是十三年前一桩旧事。她是昔年文采风流、名满天下、诗文无双,号称天下第一才子的儒林泰斗林无涯之女。
  古清华隐隐记得,林家乃是南郡名门望族,世代书香,祖上出过状元,也出过太子太傅,乃儒林泰斗,但是在十三年前,林无涯因一本诗集被人告发有谋逆之心,后来为古凤倾所问斩、抄家,说白了,就是**。
  古清华觉得,要说**这种东西,比莫须有还缺德还没道理,完全是看当权者的心情,给罪行判定留下了巨大的自由发挥空间,或者是训斥一顿说你没大没小,或者就是一刀挥下说你谋逆叛国。
  林无涯遭受的显然是后一种。据说当时,天下读书人无人不为林无涯扼腕叹息,可是,也曾有人拼着一死替他鸣冤,结果,这拼死之人果真就死了,以“同谋”的罪名,还连带上全家!此案前前后后,受牵连的达十二家,人数达两千多人!从那之后,天下文风为之一变,变得死气沉沉,人人畏首畏尾,不敢乱言一字,不敢多写一划,近年来才渐渐有所好转。
  此时,突然冒出个林家后人为先人鸣冤,众皆哗然,从良心上讲,朝堂上有一半以上是站在林家这边的,天下读书人恐怕就更不用说了,稍微上些年纪的,谁不曾在背后为林无涯洒过一把泪?
  古清华却是愤愤。当年这件事,虽然是古凤倾亲自下旨抄斩的林家,但是十之**是议政王的手笔,当时是古清奇被废之前两年,那时的古凤倾,早已无心政事,整日消磨,也不知议政王是怎么弄的手段,依照古清华女人的直觉来看,多半是他挑拨林无涯在诗文中讥讽陛下与苏大将军之间如何如何等等之类的,古凤倾哪里受得了这个?一怒之下下旨抄斩,正中了议政王下怀。
  反正,林家作为儒林泰斗,与古凤倾能有什么过节?与议政王素不对盘才是事实!
  如今这笔账摊下来,却是落到了古凤倾的头上,林凤在下边一头说一头哭,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她自小便有才女之名,斯文矜持,举止得当,本就大获众人好感,又加上文采敏捷,口齿清楚,其控诉字字带泪,句句见血,声声煽情,而又把握得恰到好处,不偏激,不怨愤,口口声声只求还先人清白,令先人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奈何桥上回望人间,尚知仍有一丝温情!
  这一番痛诉下来,先别说别人,就是古清华自己,都感动得要死,同情得要死!她一眼扫下去,好些多愁善感的大人们已经在偷偷的抹眼角了!
  古清华心里一沉:这个案子,甚是棘手啊!
  不为林凤做主,是为不公,天下仕子会怎么看她?会怎么心寒!她跟议政王又有何两样?辛辛苦苦树建起来的名声极有可能瞬间毁于一旦!
  为她做主,就等于翻母皇先帝古凤倾的旧账,是为不孝,同样,也将成为被人攻击的弱点。身为天子,不孝的天子,又怎么会爱惜子民?
  林凤几乎哭倒在地,瘦弱的身子格外叫人怜悯,古清华心里翻来覆去转了许多念头,最后只得先使用拖字诀,将林凤好言抚慰,表示此事定会彻查,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将她安置在驿馆,命议政王负责照顾、保护她。
  反正,林凤是来给自己出难题的,议政王乐见其成绝不会劝阻她,古清华反而更加害怕议政王派人杀害林凤,到时候,没准别人还怀疑是她杀的呢!倒不如将她交给议政王保护,出了问题,第一个拿议政王开刀!
  议政王自然明了她的如意打算,有些不乐意,又找不出借口推脱,只好假装欢喜的答应了。
  古清华头哄脑鸣的回到紫宸宫御书房,想起林凤那张泪水盈盈的脸和声泪俱下的控诉就忍不住头大。
  湘琳默默往香炉里添了清心宁神的息香,斟了盏茶轻轻放在她旁边。古清华抬头,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均看到一丝无奈。
  “陛下以为,此事背后可有预谋?”湘琳忍不住问道。
  古清华想了想,道:“难道,又是议政王?”
  “看林凤的样子,以及林家的声望,虽然不太可能和议政王沆瀣一气,不过,林凤作为林家的漏网之鱼,藏身寺庙十几年,料想平日也是深居简出的,而且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好端端的,如果没有人提点甚至主动帮忙,她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翟凤城?”凡是跟古清华作对的事,湘琳毫不犹豫的认为,无论真实的原因与过程如何,背后主谋必定是议政王。
  古清华缓缓点头,偏偏在这个敏感时候,林凤完全没有预兆的跑了出来,摆明了是议政王在反击,他是想借此搞臭她的名声。林凤未必真心信服他,也未必当他是个好人,但是,以满门沉冤得洗为诱饵,相信林凤也很愿意搏一搏吧?
  二人探讨半响,终是无度。
  “叫苏浚来吧,我想听听他有什么看法。”古清华征询似的望着湘琳。
  湘琳不由好笑,微嗔道:“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古清华一笑,便扬声唤苏姑姑,命人传苏侧夫来。

☆、第110章 安人心拟罪己诏
  苏浚听见她叫,岂有不来的?笑吟吟推开御书房的门,看到湘琳也在愣了一愣,便上前微微拱手弯腰施了一礼:“臣夫参见陛下!”
  宫人面前,还是不可失礼的。
  古清华却没有这么多礼,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苏浚,坐下说话!”说着从书案后起身,与他一起坐在一侧靠墙的罗汉榻上,三两句话之后便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苏浚见她丝毫没有避讳湘琳的意思有些诧异,虽然他知道湘琳与古清华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是她的心腹,但每每他与她商议什么事情时,湘琳从来都不在身边的。
  顾不上思考太多,苏浚的注意力已经被古清华所说的事情吸引住了。
  “林家的后人遗孤敲了登闻鼓?”苏浚吃了一惊,呆了半响,道:“陛下敢肯定,那位林凤林姑娘当真是林家的后人吗?”
  古清华呆了一呆,苦笑道:“无论她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林凤今日所提之事,必须要有一个完美的解决。眼看科考在即,林家的案子却翻了出来,凭着昔日林家在儒林的地位,这件事倘若解决不好,只能让天下仕子寒心!
  “苏浚,这件事,你怎么看?”古清华望着他。**这种事,对古清华来说太陌生了,打文字官司,也不是她擅长的。
  “这件事要处理得完美,需达到两个效果,一是为林家平反,安抚天下仕子之心,昌显陛下爱民公正之心;二是,不得损害先帝名声,不得挑出先帝错处,使陛下立于不孝之地;倒果然棘手。”苏浚一时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但是点出了古清华所想的最终目的。
  “要是有人甘愿出来替先帝领罪就好了!”古清华沉默,然后不觉一叹。
  大人物犯了错,为了保持良好的公众形象,通常是由手下小弟出来公开道歉顶罪安抚人心的。当然,也不是每一个小弟都有替老大顶罪的“资格”,比如说,只有议政王跳出来将罪揽在自己身上大家才会信服,这种做法才有效,若是随便抓一个,人不但不信服,还要说一句虚伪、推卸责任呢!
  古清华想都没想议政王会愿意背这口黑锅!
  湘琳眼睛却是一亮,脱口道:“不如,陛下来顶这个罪好了!”
  “我——朕?”古清华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错愕。怎么好好的,又扯上她了!她又不是当事人!
  苏浚一呆,随即喜道:“湘琳所言甚是,陛下,这个罪由陛下来顶,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怎么讲?”古清华忙问,顿时也来了兴趣。
  湘琳与苏浚相视一眼,笑道:“陛下乃先帝之女,女代母过,是为尽孝。”
  苏浚又接着道:“陛下乃当今之君,为民伸冤,替民做主,是为明君。”
  “太好了!”古清华听得心胸大畅,不觉拍手笑道:“你们这么一说,朕心里真是豁然开朗!就这么办!”
  她身为天子,大息国的君主,在臣民的心中是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而她宁肯放下身段,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替林家伸冤,还林家以清白,相信林凤感念戴德尚且不尽,断断不可能非要辨出个是非黑白,非要说古凤倾的错不可!
  一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凤倾纵有千般万般不是她也是君主,她高兴杀几个人或者不高兴杀几个人那都是上天赋予她的权力;而且,入土为安,死者为大,古凤倾再有不是也已经去世,身为她女儿的古清华替她揽罪,没有人能挑出什么错处。如果林凤受了议政王教唆仍然不依不饶,那就是她的不是了,舆论也将不会再站在她那一边,对古清华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古清华相信,林凤没有那么蠢。
  “这些话要怎么说,倒不能不好好斟酌一番。”苏浚又说道。
  古清华稍稍沉吟,道:“朕下一道诏书,这道诏书就叫做‘罪己诏’,还林家以清白、褒奖林凤这是必然的,代罪部分——”古清华望望苏浚,又望望湘琳:“如何措辞不牵扯母皇便如何说,恩,就说,就说母皇为奸人蒙蔽,把这个意思要带出来!”
  议政王既然要摆她一道,她干嘛要客气?找到了机会自然是要摆回去的!如果说古凤倾为奸人蒙蔽,那么这个奸人是谁,是不需要费心去想的!
  三人商议斟酌润色一番,第二日,一份感人至深的罪己诏便新鲜出炉了,先是表述了经过各方查证,林家确实冤枉的事实,然后对林家给予平反,命地方官亲自祭拜林无涯之墓,在林家南郡祖籍地立祠纪念,表彰了林凤忍辱负重的孝行,赐宅邸金银予林凤,御笔亲为林氏宅邸题名,所有受到牵涉牵连的人通通予以平反,并给予相当的赏赐。
  斟酌着写完这些,苏浚道:“如此,对林氏一门和天下读书人算是有了一个交代了!”
  然后,便以“不孝女古清华”开头,殷殷自责,表达了自己自幼远离故国,不得以承欢母皇膝下,不得侍奉母皇、替母皇分忧,以致于母皇国事操劳,三更不眠五更起,心力憔悴,身体大损,到了最后有心无力,无法事事顾全以致疏忽出错,造成无法挽回云云,最后,又哀叹母皇英年早逝,诸事实心悔而无法弥补的遗憾,最后,又表示自己身为人女,子欲养而亲不待已是最大的不孝,如今能够为母皇承担一二,替她完成她所来不及完成的遗愿实属欣慰,愿母皇九泉之下安息,而她情愿用一生来弥补母皇的心愿,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就差没说“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扰了死者安息!”了!
  这一份罪己诏自然是苏浚执笔,古清华和湘琳偶尔提补几句,湘琳文言功底比古清华好,时代背景的代入感也比她强,因此湘琳提补的更多一点。
  诏书写好之后,三人分别拿在手里看了一遍,苏浚是在严谨的一字一句审查,生怕有什么疏漏错处让人抓住把柄;古清华是心中暗赞苏浚文采之好,想象着议政王看到这份诏书后的反应以及林凤、天下臣民的反应,不禁心头暗爽;湘琳见了,则是感同身受,顿如万箭攒心,眼眶中直泛水光,垂着头眨了好一会眼才慢慢平复了情绪。
  “陛下再瞧瞧,可还有什么纰漏。”苏浚信手涂改了几处,重新递给古清华。
  古清华匆匆浏览一遍,笑道:“这样就很好,此案已下旨让刑部的人去查,等过几日结果报上来之后,这份诏书便可发出去了!”
  他们一点也不怀疑这个案子的真相会以林家确实含冤而告终,因为最想要这个结局从而刁难古清华的是议政王,取证、审问之类的过程自有议政王会操心,他们只要等着结果出来再顺势应对就可以了!
  “不过,光发诏书朕觉得还不够,”古清华狡黠的笑了笑,既然要做戏,她也不怕做大,越大效果才越轰动,也才更能表达她的诚意,所以,她决定,她要亲赴南郊祭奠所有在天之冤魂,亲登鼓楼,亲口致歉。
  苏浚和湘琳不禁骇然,两人都吓了老大一跳!
  她这玩得也太大了些!
  苏浚想了想,对她意欲登鼓楼亲口致歉表示反对,他的理由是她是天子,这么一来虽然百姓归心,但身为天子的神秘感也将被撕裂了一层,反而不好。南郊祭奠?她若是坚持,也就罢了!
  湘琳也加入进来,直言苏侧夫有理,古清华二比一完败,只好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即便如此,湘琳还幽幽叹道:“陛下,委屈陛下了!”她语气中含着欲说又隐的歉意让苏浚的神智刹那间晃了一晃。
  古清华愕然。想想也是的,她身为九五之尊,无论天大的罪过,罪己诏一下已足以勾销所有的过失。而古往今来,拥有无上权力的帝王,有几个肯承认自己过错、肯下罪己诏的?下边人给他进个谏还得有方法、有技巧以免触怒龙威惹来横祸呢!就算像唐太宗那样的英主,还不是好几次恼羞成怒差点剁了魏征?古清华年纪轻轻,身为天子来说,肯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南郊祭灵,更是难得!也难怪湘琳会觉得她委屈了!
  想通这些,古清华心中既温暖又暗暗失笑,对她来说,道个歉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才不在乎呢!
  “湘琳,朕一点也不委屈,在其位,谋其事,这都是朕该做的!”古清华只好如是安慰她。
  “陛下心胸,奴婢佩服!”湘琳说道。
  古清华脸上有些微红,她其实当不起她这么夸赞,尤其是她的语气那么真诚。古清华掩饰般咳了咳,生硬的转换起话题:“此事便议到此,朕倒要瞧瞧,到时那慕老贼是怎样面目!”
  “这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不得别人。陛下殚精竭虑,先歇着吧,臣夫告退。”苏浚笑了笑。
  古清华瞟了一眼摆在角落的沙漏,有些歉然:“没想到这时辰了!”
  议事时,时间总过得比较快,不知不觉已将近黄昏了。古清华本想上承庆宫去与苏浚一道用餐,又有些犹豫不定,湘琳识趣,借口添茶施礼离开了。古清华向苏浚笑了笑,不及开口,苏浚已紧紧握住她的手,微笑道:“陛下您还不饿吗?看您这样臣夫都心疼!”
  古清华嫣然一笑:“既如此,咱们一起用膳,到你那去?”
  “好!”苏浚轻笑,旋即放开她的手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去了。

☆、第111章 诏书下平地惊雷
  不出古清华所料,七八天之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卿一并回话,奏明案情,表示林无涯只是写诗而已,并且查出了林无涯为何要写那首诗的首尾,跟谋逆造反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他其实是冤枉的。
  不过,他们倒十分顾及君臣之情,其中并没有半句真真切切的点出来说先帝判错了之类的话。古清华心里立刻有了底:果然天大地大实则皇帝最大,哪怕证据确凿,哪怕真相大白,还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一句:“先帝错矣!”
  这样,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古清华十分配合他们的情绪,听完这些怔在那里,眼神略微有些涣散,时而蹙眉,时而眨眼,时而无声一叹,时而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神情变幻犹豫不定。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三位大臣很明白她的难处,也很理解她内心的纠结,因此默默站在底下,一句话也没有催她。
  半响,古清华以手撑额,身子略倾,无力烦躁道:“卿等先退下吧!此事——容朕再想想!”
  “是,陛下。”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极有默契的一齐答应,躬身而退。跟他们来时想的差不多。跟议政王的猜测也差不多。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几乎所有人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女帝陛下,刚刚不过二十岁的女帝陛下,竟然下了罪己诏!不但平复了林家的冤案,还将所有的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为表诚心,还下旨戒斋三日,前往南郊祭奠冤灵!
  一份诏书,没有让翰林院名儒代笔,也没有让礼部润色,完全出自女帝之手,表达的是她最真切的心声。在翰林院饱读诗书的名儒及天下才俊之士看来,这份诏书的文采并不风流,也不够华丽,更没讲究什么四六骈文,但正因如此,反而更显真挚。其中字字句句,无不令人叹息感动!为她一片拳拳孝心,更为她一片为民之心。
  林凤见了,泪水便流个不住,泣不成声哭倒在地,为宫女扶起,嘴里反反复复只有“陛下英明!吾皇万岁!”数句。
  诏书在坊间一时风传,女帝陛下一时成为孝义无双的化身,大家为林家欣慰欢喜的同时,更为女帝陛下的风度胸怀所折服,有君如此万民之幸、实乃我辈之楷模、愿倾尽心力替陛下效劳等言论更是满天飞……
  古清华不仅化解了这个叫人进退不是的难题,名声反而更上一层楼!
  褒扬了女帝,自然而然有人从反面去想议政王。古凤倾当政后期,天下人人皆知议政王代理朝政,发生林氏这种惨事,跟他怎么可能没有关系?风传越来越盛,传到最后变成了林氏一族乃是议政王拉拢不成恼羞成怒假传圣旨害了的,先帝其实完全不知情……
  古清华闻听大乐,议政王则气得几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议政王很懂得平衡之道,被别人比下去了而一时半会自己又无法上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别人一起拉下来,这样,相互之间的差距当然也就小了!他就是想如此拉古清华一把,却怎么也想不到结局如此出乎意料!
  如意算盘被打碎,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议政王心中的不快岂止是一点两点?他怎么也想不到,古清华年纪轻轻居然有这等弯弯肠子,难道,一开始他就看错了她?
  “冯先生,不怕您笑话,”议政王咬牙,一拳垂在冷硬的酸枝案上:“本王真是后悔万分!悔之不及!”
  当初,他就不该将她从樊国弄回来!突然发现,自她回来之后,他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先是不跟他打个商量冷不丁把大公主古清奇从冷宫里放了出来——看在古清奇最终死在他的算计下可以撇过不计!紧跟着的,设计他唯一的儿子、出兵解虞国之围、夺了户部的权、顺利赈灾且拉拢了一大批商人、打破四大家族掌控经济的垄断地位、收服古氏族人的心,现在,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的名声搞臭!
  “本王做事从未后悔,唯有此事,乃平生之奇耻大辱!”议政王磨牙,越想越恨,满腔怒气无处发泄。
  他不懂事情为何会到今天的地步,他越是计算得稳稳当当的算计她,可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吗?议政王情不自禁仰头望那一角的天空暗暗寻思,难道古氏先人真的在保佑她吗?他不信神鬼之说,但是他没有任何理由来解释她一次接一次的“好运气!”
  “唉!”议政王长长一叹,很有些心灰气短的意味。
  看他发泄得差不多了,冯士夫悠悠道:“王爷稍安勿躁,一时成败,不足以论英雄!”
  议政王苦笑,背着手转身向他叹道:“冯先生,如果本王没记错,她继位,已经第五个年头了吧?”
  五年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人生有几个五年!
  当初那个稚气未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神情怯怯的小女孩,不知不觉间早已蜕变为凌厉的做派和雷霆手段,议政王不觉一怔,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王爷,”冯士夫笑了笑,柔和轻缓的声音不紧不慢说道:“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有的人吃软不吃硬,也有的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子,对症下药或许会更有用一些吧!”
  议政王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要明不明的。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议政王喃喃。
  “王爷逼得她太紧了些,”冯士夫继续道:“强大的对手方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一个人的斗志、调动他的智慧、提高他的能力、磨砺他的心性,安逸无忧的日子则相反。当内无忧,外无患,事事顺利,物物赏心,人人奉承讨好,处处歌舞升平,到那个时候,他的弱点就会像夏天的野草一样疯长,王爷,您说呢?”
  议政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胸口快了起伏,气息也因心怀激荡而变得粗了许多,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舌,急促道:“先生是说,捧杀?让本王捧杀她?”
  “王爷英明!”冯士夫向他仪态悠闲的一躬到底。
  “哈哈哈!”议政王不觉胸怀大畅,心悦诚服向冯士夫拱手道:“先生所言甚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错,古清华的凌厉气势与手段言行他已经或领教或冷眼旁观看得够多了,但是他突然想起,其实每一次的事端起因都在于他,他先挑事存心想看她的热闹,方有她随后的一个个能把他气死的举措,而她从来没有对他主动出击过!正如冯士夫所言,她是一个遇强则强的人,既然如此,他何不暂避其风头,等到她放松警惕、斗志不再、意志消磨之时,再一鼓作气将她击溃!
  “老朽惭愧,没什么帮得上王爷的忙!”冯士夫眼神一黯,颇为愧疚轻叹了口气。
  议政王忙道:“冯先生千万莫要这么说!先生的计谋本王从不怀疑,怪只怪,本王心太急了!先生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爷可要想好了,让王爷受委屈,这真是——真是——”冯士夫有点不太好说出口。
  议政王毕竟是掌握实权多年的老王爷,说一不二、心高气傲的作风岂是一时三刻就能改得了的?他现在说得好好的,表示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可万一哪天心情不好琢磨起来,越琢磨越不甘心,迁怒于他,岂非他自找不痛快?
  “先生放心!”议政王虽然不完全了解冯士夫心里的小九九,但也算是一个敢于正视自己的人,自己那点破缺点他比旁人都清楚!议政王咬咬牙:“一时之忍,本王还受得住!来日方长,哼!”
  冯士夫精神振了振,不觉向前凑了两步,低声道:“王爷恕老朽大胆,既如此,老朽另有八字赠送!”
  “但请先生明言!某感激不尽!”议政王不觉大喜,双眼灼灼,散发着火热的光芒。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冯士夫薄唇轻启,声音轻而有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议政王呆住了,脸色不自觉的变了一变,心也忍不住“突”的一跳,这个典故出自汉高祖与楚霸王争夺天下的故事,莫非冯士夫也有让他争夺天下的意思?虽然,他一直都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心思在里边,可是要真做起来,尤其是在跟古清华斗了这么多年渐渐处于下风的时期,冯士夫这话,震得他的心狠狠的抖了几下,呼吸一滞,脑中一刹那空白如纸。
  “王爷,”冯士夫见他不说话,不疾不徐加了把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以为您还能跟古氏和平相处吗?王爷倘若不早作准备,恐怕将来悔之晚矣!不看别的,单单看世子爷的份上,王爷也该下定决心!”
  议政王眉棱骨不禁跳了跳。扪心自问,自打古清奇死的那一刻起,他和古清华便已经结下了不解之冤,何况,还有之前之后一连串她已知、未知的事情,走上这一步,其实早已是不容争议的事实,可笑他从未认认真真考虑过此事。
  议政王咬咬牙,瞟了冯士夫一眼,试探道:“可是,此事谈何容易!如今她声望渐高、羽翼渐渐丰满,本王哪有那么容易——唉!”
  冯士夫微微冷笑,道:“六部中最重要的三部,除了户部,刑部和吏部在王爷手中,王爷要将这上上下下的官员拿捏在掌心中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江北军营、江南鹿山军营将领都是王爷的亲信,素来唯王爷马首是瞻;翟凤城北郊和南郊驻扎的锐健营各有一万人马也是王爷可以控制的,这两万人马,用以对抗羽林军亦可达到势均力敌的局面,翟凤城这边,目前要琢磨的只有九城兵马司夏仲舒一人和他手下的一万人马,此人素来高傲不搭理人,谁的账也不卖,倘若拉拢不成,到时随便使点什么法子令他中立便是,只要他不帮古氏,王爷至少有八分胜算!”
  议政王听得心中畅快,不禁笑问:“哦?那么,剩下两分呢?”
  冯士夫黑亮亮的眼睛朝他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剩下两分,得看天意!这么泼天的富贵,当然少不了要看看老天爷的意思!”
  议政王肃然,不觉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可是,北边和南边——”
  冯士夫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胸有成竹道:“北边苏严不过是个臣子,到时候王爷挟天子以令诸侯,一道圣旨便可解决!何况,苏家公子如今不是在宫里吗?手里有了他,还怕苏严做什么?至于南边嘛,她不动,王爷亦可不动,只慢慢削减她的权势便罢,倘若她打出什么旗号造反,倒也省了王爷的事了!举全国之力还灭不了一个镇守南疆的公主?如此之后天下太平,再让世子爷进宫当正皇夫,古氏终究妇人,本就无力治国,生子之后甘居幕后相夫教子、禅位于皇夫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议政王闻言不禁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目光徒然一沉,阴测测道:“说得畅快!冯先生,本王决定了,富贵险中求,况且,目前形势已由不得本王不求!”
  “王爷圣明!”冯士夫恭敬施上一礼,由衷道:“韬光养晦,表面退让,暗中准备,以退为进,最多三年,王爷心愿可成矣!”
  议政王紧紧攥着拳,目光如炬瞪着前方,咬牙道:“本王会忍的!本王倒要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来!”

☆、第112章 夜月谈清华定策
  林氏冤案顺利解决,古清华的名声再次攀越了一个高峰。翟凤城中待考仕子们无不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摩拳擦掌,欲在不久之后的科举场中争一席之位,为国效劳,为君进忠。
  身为一个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传统读书人,对明君的期望向来看得很重很重。
  他们不够圆滑,不懂阿谀,不会奉承,不屑巴结,不明世态,胸中纵有万般学识,口内却无半句谀词,更不用说左右逢源的圆滑处世之态。他们比谁都知道,只有遇上明君,他们才有可能得到施展胸中才华的机会,只有明君,才会容忍他们直白的谏言和时不时不经意展现出来的清高自傲不拘小节,只有明君,才会欣赏他们内在的才华,才会欣赏他们的折而不弯!
  得遇一朝明君,在明君统治下出仕,君臣携手,君清臣贤,一个敢于纳谏,一个虚心接受,共同打造一个太平盛世,成就一段佳话,留名青史万载不变,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最终极梦想!
  经过这一系列事,在他们眼里,古清华,无疑可称得上一个明君!
  坊间仕子群情高涨,宫里古清华的心情也不能平静。
  是夜月华如水,倾泻一地清光。青玉湖畔,风从湖面吹来,经过湖水的浸润沾染而变得格外清凉宜人。已是五月的天气,花木繁盛葱茏,垂柳丝绦如瀑,浅水中所栽植菖蒲、水芹、水兰花、新荷清新的香味与空气中细细的栀子花香混合成一股格外沁人心脾的香味。
  古清华和苏浚迤逦而来,站在湖畔,远眺一湖浩渺的烟波。
  “陛下,您有心事?”苏浚望了一眼睫毛微垂,只是下意识把玩手中柳枝的古清华。月色清辉下,她乌发如云垂在脑后,用鹅黄丝带松松束着,头上只用一支碧色玉兰钗松松挽了个螺鬓,身穿一袭皎白宽袖对襟长裙,裙裾浅浅绣着一溜细碎的淡紫小花,衣料柔滑质轻,侵染淡淡的月光,格外清雅出尘。
  这是他情愿付出一生倾尽所有保护的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个蹙眉都不能逃离他追随的目光。苏浚抬手轻轻抚上她柔亮光滑的发际,道:“陛下,这次的事,让您受了委屈了!您有什么不痛快,便说出来吧!”
  苏浚的想法和湘琳一样,堂堂天子,天下第一尊贵人,被迫下罪己诏,向天下人致歉,还要替先帝背负那本不属于她的罪责,纵然在对抗议政王中大获全胜,她心里,恐怕终究会有那么一点闷闷不快的吧?
  “委屈?”古清华不禁睁大了眼,迷茫的望着苏浚,好一会才想到这上边,她不由失笑,摇摇头,断然道:“不是的!这件事朕一点也没觉得委屈!”
  古清华突然抬头仰望天空,深深舒了口气,突然向前跑开了几步,俯身捡起脚边一片小石子扬手向湖面斜切着扔出去,石片切水而入,“**”两声在湖面击打跳跃了两次方才甄没,水纹晃动,漾开,打碎了映在湖面的一轮明月,摇碎一片银光。
  “苏浚,”古清华凝着湖面支离破碎的月影,紧抿的唇轻轻开启:“你觉不觉的,朕太被动了。”
  “什么?”苏浚怔了怔,道:“不知陛下您指的是什么。”
  古清华轻叹,向他道:“一直以来,议政王动朕才动,朕似乎永远都跟在他的背后,由他牵着鼻子走,收拾他扔给朕我的烂摊子,接手他制造的一个个难题。而朕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苏浚,朕是不是太被动了?”
  苏浚挑了挑眉,望了她一眼没吭声。
  古清华说的没错,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议政王的茬,没有刁难过他、给他下过套,她一直都是被动的应付他的刁难,事实上,确是被动了。
  “陛下您登基年岁不久,在朝中根基尚浅,不轻易出手、轻举妄动是对的,目前能应付下议政王已属不易,其他的,一步一步来,莫要多想。”苏浚捏了捏她的手劝道。
  议政王动,有动的资本;她不动,也有不动的无奈!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公平对等可言。强者掌握主动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不!”古清华沉吟,摇摇头说道:“朕登基继位已经5年了,苏浚,朕不想再这么下去!这老狐狸太过狡猾,诡计层出不穷,谁知他下次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永远站在未知的一方,悬着心时时警惕,等着应付那不知什么时候便突然而至的灾难,这种滋味太提心吊胆,再这样下去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古清华甚是气闷,这次的事给她的震惊很大,让她的心突然之间闪过一道光,顿有醍醐灌顶之觉。她突然意识到,她和议政王之间数次对持,虽然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应付了下来,甚至有那么几次还算得上是她反败为胜的。可是,这样的好运气会一直追随她吗?谁也不敢确定!
  如果,将来有一次,她败了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无休无止的提神戒备,戒备那不知何时会降临、不知降临的是什么的刁难灾难,好比头上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宝剑,换了是谁谁也受不了吧?
  “陛下您,是想出动出击?”苏浚心不禁一跳。
  “是的。”古清华点点头,道:“横竖这是迟早的事,朕明白,他亦明白。朕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等他先下手为强!朕觉得,是时候考虑将他连根拔起了!”
  苏浚沉吟半响,正色点点头,说道:“陛下说的没错,现在确实是好时机。”
  这几年议政王在与古清华的两相争斗中虽然多数处于下风,但是他的根基仍在,权势几乎无损;他并不是一个蠢人,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古清华继续赢他从而坐大,直到有一天骑到他的头上!
  所以,即使古清华不动,他没准也会动。而古清华目前的实力远不如他但也并非不堪一击,他对她有顾忌但又远远没到忌惮的地步,现在对他出手,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议政王的势力遍布朝野,且不说吏部和刑部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门生部属遍布各州府;全国五大军营,其中有二为他所掌控,南疆二公主态度不明,靠近虞国的屯河军营因有虞国抵挡在外敌入侵的外围防线,和平日子过得久了,战斗力并不怎么样,且远离都城,只有我爹那边,他是跟陛下您一条心。可是,陛下要反击,也不是一时三刻便行的。”苏浚说道。
  古清华点点头,缓缓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在朕手下虽然数次吃瘪,但实力还在,这一点朕是知道的。朕要从现在开始准备,相信过得三两年,也有本钱与他一搏了。”
  苏浚松了口气,笑道:“你能这么想,臣夫也放心了!这次科举,陛下可从中选出一批得用人才安置在朝中各部及州府地方,军队方面倒是——”
  苏浚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向古清华讨一道圣旨解除父亲的禁锢,想了想,仍是没说。他不想让古清华为难。
  “朕需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可此事只能慢慢来,不能教老贼起了防范之心。”按照古清华的想法,擒贼先擒王,只要一举将议政王极其朝中党羽拿下,群龙无首,地方上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是,翟凤城周边亦有忠于议政王的军队,她的羽林军未必是对手,一个不慎,对方反扑,后果不堪估量。也正因如此,她方按压下效仿康熙擒鳌拜的做法,打算徐徐图之。
  “有什么需要用得到臣夫的,陛下但且吩咐!”说着正事,苏浚的神情不觉间亦正式了起来,自然而然的向她微微躬身拱手。
  古清华见了不禁“扑哧”一笑,苏浚一怔回神,对上她轻眨了眨凝向自己狡黠的眼,有些讪讪的笑了笑。爱上一个身为君王的女人,他有时也很无力。
  “咳,”苏浚脸上一热,别过脸掩饰,然后故作轻松忽略掉方才的举止,道:“陛下接下来,想怎么做?”
  古清华眼珠子转了转,嫣然一笑,流波溢彩,眼底生辉,“朕首先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古清华扬首,向苏浚道:“苏浚,教朕武功吧!”
  “什么!”苏浚愣住了,以为自己听觉出现了问题。他不敢相信,忍不住追问:“陛下您刚才说什么?”
  古清华脸上神情一本正经,道:“朕说,教朕学武功!朕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说成为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至少勉强可以自保,不至于仍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敌人太强悍凶残阴险狡诈,前路渺渺,未知茫茫,将来会遭遇什么样的凶险谁也无法预测,她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完完全全的交给别人来保护,那样太冒险,也太偏激,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是最好的保护方法!
  “陛下!”苏浚拖长了声调无奈苦笑:“习武非您所想那么简单!”
  “朕知道!”古清华点点头,道:“习武之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还是最基本的要求,可是朕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得到,所以朕只要你教一些实用的、有技巧性的简单拳脚功夫,比如说基本的躲闪身法、可对付普通三四个人的袭击功夫等就可以了。如果你擅长制作暗器,顺便也帮着做一些袖箭之类好使的家伙就更好了!”
  苏浚认真想了想,点头叹道:“您说的很对,臣夫确实该教您一些防身的技巧,这样,以后臣夫再出宫办事也好放心些!”
  “真的吗?”古清华眼睛一亮,想想更觉心花怒放,再想想忍不住又有了点怯疑虑,她偏着头将信将疑问苏浚:“真的可以吗?朕,朕是一点儿基础都没有的!”生怕苏浚当真一口回绝,忙又道:“不过,朕不怕吃苦,朕一向来很注意锻炼,身体素质向来很好的。”
  苏浚的目光不觉在她身上从上至下打量起来,玲珑有致,纤秾合度,削肩膀,柳腰身,风吹起,裙裾飘飘,婷婷袅袅,杏眼含情,皓齿如雪,肌肤光洁,看着看着,苏浚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一时怔怔的。
  “怎么了?你干嘛不说话?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吗?”古清华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心里还颇为焦虑。
  苏浚回神,然后低头看到那一双皓如霜雪般的纤纤素手,更是意马心猿,心口怦然而动。
  “陛下要学,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苏浚一边笑着一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笑道:“臣夫是在想,该怎么教陛下呢!”
  古清华放了心,嗔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说办就办的事,怎么就想得这么入神!”她想着怎么斗垮慕家那老贼都没有这么心急吧?
  怎么不急?苏浚在心里暗道,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头望了望天,觉得今日月朗风清,花香怡人,良辰美景,莫过于斯。
  面对如此良宵,总要做点什么方不辜负。而且,她的身体已经痊愈,也无碍了。他想她,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他不想再这么继续等下去了!
  “陛下,”苏浚的声音因激动兴奋而显得有点暗哑低促,他墨玉般的眸子中仿佛燃起了两点火苗,烧得眸中异常明亮。苏浚柔声唤着古清华的名字,伸手一勾揽住纤腰往怀中带,“您还记得,去年咱们在这青玉湖畔见面的情景吗?”
  古清华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有点怪怪的瞧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令她脸上发热、心跳加快的诡异气味,或者,是她自己心怀鬼胎而多疑了?
  古清华四下望望,指着东北角微笑道:“您瞧,那株丁香花。”
  远远望过去蓊蓊郁郁,看不真切树上是花还是叶,可是是花是叶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自那日起,他们之间的关系纠纠葛葛,再也无法拎得清,直到今天这个地步。
  “臣夫还以为只我一人怀念呢,原来陛下也还记得!”苏浚笑嘻嘻的。
  古清华见他的目光暧昧的在自己的唇上流连,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立刻就明白了他怀念什么、以为她记得什么!
  “没正经!”古清华忍不住垂首,轻轻啐了他一下,心底却忽然变得柔软。
  陷入热恋的女子,回忆当初青涩的往事,很难硬得起心肠。
  苏浚呵呵笑得愉悦,一把将她拥入自己怀中,俯首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趁她正欲反对时抢先离开,在她耳畔轻轻道:“陛下,臣夫教您点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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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更,抱歉!

☆、第113章 良辰美景终成礼
  苏浚在古清华耳畔轻轻道:“陛下,臣夫教您点穴,好不好?”
  “真的?”古清华眼睛一亮,心头大喜,渐渐漫上心头的旖旎温柔之情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她兴奋的搓了搓手,抬眼向苏浚笑道:“真是的,朕怎么就没想到呢!”点穴是一门古清华认为最最神奇的功夫,能有机会亲自学习并掌握,她怎么能不高兴?
  苏浚呵呵笑了笑,温润的眸中愈加情浓,他握着她的手在唇畔轻轻掠吻,然后很有几分暧昧道:“那,臣夫先教您认穴好么?”
  “嗯!”古清华兴奋的连连点头。
  苏浚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手愈加不安分,声音也愈加温柔得醉人:“那,咱们今晚便开始?”
  “……好……”古清华突然觉得气氛变得很暧昧,很——诡异!这一声“好”答应得有点试探和迟疑。
  “去承庆宫如何?”苏浚眼睛大亮,嘴角的笑容温柔得如同吹开漫山鲜花的三月春风。
  “你……你……”古清华终于回过神来,顿时从脸颊一直红到脖子后头!
  点穴?认穴?她突然想起,这门武功在武侠小说世界中不是父不传女、男师不教女徒的吗?当年老顽童那种没心没肺的跟瑛姑教着教着还教出一个娃娃来,他苏浚可不是柳下惠!
  这狡猾的家伙,什么教她点穴,明明是记挂着那档子事了!可是,古清华心中一颤一热,她似乎——并不排斥。
  “陛下,君无戏言,您方才可是应了的。”苏浚笑笑,很好心的提醒她。
  古清华沉吟片刻,终于道:“你说今晚教朕认穴。”
  苏浚大笑,一本正经点点头:“正是!陛下,咱们这就回去吧!”苏浚跃跃欲试,见她不反对,当下便拥着回承庆宫了。
  墨雨、小邓子等见自家主子带着陛下过来,一个随从也没带,都深深的觉得诡异,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古清华一扫往日的凌厉果断,微微垂头随在苏浚身边也不做声。
  苏浚陪她进了书房,然后吩咐了墨雨等一番。
  二人沐浴更衣梳洗之后,随侍太监宫女们如往常一般徐徐而退,放下纱帐,掩上菱花门,全然不知内里的两位主儿今日心境比之往日实如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诸人皆退,小小的空间静得有些暧昧,两人心下情不自禁都有点紧张。古清华本来还想拿出现代女子的气量来好好取笑苏浚两句,一想不能平白毁了自己为君的形象、堕了为君的威严,于是又忍住了。
  再抬头时,苏浚已经端了小小的两杯酒过来,递了一盏在她手里,自己手持一盏,面上神情既严肃又温柔:“陛下,这一杯交杯酒,您愿意和臣夫喝吗?”
  古清华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心窝里不禁有些发热,她点点头,柔声道:“苏浚,这杯酒,我一辈子只喝这一次!”
  “臣夫也一样!陛下,此生除您,再无她人!”苏浚目中染着挥之不去的惊喜,俊朗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醉情的温柔。
  于是上前,交腕同饮,入口醇香,入喉辛辣,落入肚中,一路带起火苗,烧得灼热。
  苏浚将小小的酒杯顺手往圆桌上一置,哑声低笑道:“陛下!”,拦腰将古清华打横抱起,大步往铺展着红莲并蒂绯红锦被的床榻走去。
  苏浚将怀中娇软的身躯轻轻放置在榻上,顺势伏在她的身上,紧紧抱着,脸庞蹭了蹭她柔软的胸部,然后抬头欺身上去,在她的耳垂、侧脸、颈窝、脖子、锁骨一路亲吻,含糊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灼热的呼吸和亲吻令古清华意志瞬间崩溃,娇躯轻磨蹭他,喘息难耐。
  腰间一松,裙裾已在他的手下散开,绫纱半褪,胸襟半开,露出水红的肚兜和一抹雪白肌肤,肌肤因兴奋而微微泛红,映着凌乱的衣衫和几缕掠过胸前的乌油发丝显得格外妖娆。
  苏浚自己的衣裳也已大开,小麦色的肌肤呈着健康的光泽,骨骼均匀修长合度的身上绝对健壮但没有一丝赘肉,肌肤相接处,滚烫火热,一阵急一阵缓,逼人入魔。
  “清儿,清儿……”苏浚一边在她身上烙下深深热吻,手也从她的腰间揉搓着渐渐往上,摸上她柔软的胸部,揉了几下,顺手将半褪的衣裳尽皆除去。他两手撑着在她身侧,面对着突然展现在眼前一缕不着的雪白娇躯有些傻了眼,身下的人儿,云鬓铺散,双颊晕红如娇艳绽放的花瓣,水汪汪的杏眼流转着旖旎风**诉还羞望着自己,,妩媚无边,小巧的嫣唇因自己的亲吻滋润而愈加红艳娇润,因喘息而微微翕合,而她的胸脯也因呼吸而一起一伏,格外诱人!
  苏浚身下大热,低喘呻吟一声,俯身向那柔软处吻去,舌尖轻扫,辗转吮吸,古清华身子一僵一软,酥麻的感觉触电般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大声呻吟出声,伸出一双藕臂紧紧拥抱着他,紧贴着他,原本就火热难耐的小腹处像添了一把烈火,火苗窜得老高。
  “清儿,清儿……”苏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充满着浓浓的压抑的**,他的手又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探入她的身下,温柔的往大腿根部一寸寸抚摸过去……
  古清华的**被他勾得几乎到了极致,身子几欲软去,软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只想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身下承欢,渴求他给她更多,更多!
  突然想起他在青玉湖畔那般狡猾捉弄人,而她现下竟这般丢盔弃甲不中用的模样,她心下不甘,咬咬牙,娇躯一扭一偏,同时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迅速拉过一角锦被遮住胸前一片旖旎风光,眼角眉梢皆是妩媚春情的一双杏眼水亮亮的望着他。
  苏浚愕然,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瞪着她喘息道:“清儿你——”
  古清华嫣然一笑,媚眼如丝,她抬起光洁的胳膊轻轻理了理拂在脸上的发丝,轻喘着腻声道:“你,你说了要教朕认穴。”
  “……”苏浚哭笑不得,心里急得冒火,身体也急需解救,这小妖精竟在这紧要关头冷不丁提起这么扫兴一句话。
  古清华将苏浚不满、祈求、燃**裂的目光忽视不理,细白贝齿咬了咬娇润的红唇,坚持道:“你说了今晚要教朕认穴。”
  苏浚瞧瞧那因锦被遮掩藏一半露一半的娇躯,心火愈烈,可她终究是君,他不敢用强,而且,那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到了此刻也只得认了!
  苏浚闭上眼睛痛苦呻吟一声,他不甘心就此作罢浪费苦短**,苦笑着劝道:“清儿,人身上有六七百个穴位,这一时三刻如何认得完,还是明日再说吧!”说着长臂一伸,欲勾她入怀。
  古清华吃吃笑着避了一避,然后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臂不许跨越雷池一步,媚眼故意一抛,笑靥如花甜腻腻道:“那也简单,朕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苏浚无奈:“你要怎么考?”斜眼觑着雪白柔腻的娇躯,心中不禁咬牙,等会一定要好好报这个仇不可!
  “那更简单!”古清华嘴角上扬,笑得更加愉悦,她身躯坐直了直,将掩在胸前的锦被拉了拉,笑道:“我随意指着你身上某处,看你说不说的出来是什么穴。”
  苏浚呆了片刻,道:“清儿,你不会让我这会给你取一张人体穴位图来对照吧?”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他是在洞房花烛,不是在学医!
  古清华笑道:“当然不要啦!这会子瞧着那图多扫兴呢,朕记性不错,若是你说错了,明儿对出来再跟你算账。何况,你不会骗朕的!”
  苏浚听他这么肯定自己,心中一暖,只得亦坐起身子,看看还是觉得怪,便也拉了半幅锦被将身子随意遮了一遮,笑道:“我自然不会骗清儿你。来吧,你要考察这就开始吧!”早开始早结束,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苏浚在心里暗暗说道。
  古清华咯咯一笑,娇躯向他挪了挪,探寻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让苏浚觉得遭遇了色狼。
  “这儿,是哪个穴位?”古清华自他身后挨近着他,骨肉均匀皓如霜雪的手臂圈着他的脖子,柔软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捏揉他的耳垂,问他时,还故意凑到他耳朵旁轻轻吹气轻吻,打着好奇的借口近距离观察实则行那挑逗之事。
  苏浚身子一僵,身后肌肤相触一片火热,呼吸顿时漏了两拍,他忙摄住心神,淡淡道:“翳风。”
  古清华轻笑着,手指缓缓滑着向下,在他喉结处突然停住轻轻抚弄,柔声笑问:“这儿呢?”
  苏浚压抑住几乎溢出喉咙的闷哼,暗哑的声音闷闷道:“廉泉!”
  古清华的手顺着他喉结处往下缓缓抚过,来回抚摸,笑道:“这一片,都有些什么穴呢?”
  苏浚身子轻颤,呼吸下意识粗重起来,他咬咬牙,飞快道:“由廉泉往下同一脉络上依次为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此刻你食指摸的那处是神藏,神藏往下是灵墟、神封、步廊——”
  “这是哪?”古清华冷不防摸上他左胸挺立那一点,轻轻捏了捏,还用中指腹一下一下揉搓按压着。
  苏浚再也忍不住她的挑逗,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不君臣了,猛然转身一下将她重新扑倒按压在床上,捉住她那只使坏的手,咬牙道:“乳中!”说毕不等她开口,狠狠一下吻住了樱唇,撬开唇齿,吸吮缠绵,吻得天翻地覆。
  “我——朕,朕还没问完呢,还有下面,下面……”好不容易结束绵长的吻,古清华有些不爽蹭了蹭身子,睁着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苏浚用力压着她不让乱动,听了她的话瞪着她似笑非笑道:“下面?你想摸哪儿?”
  苏浚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顾她的挣扎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触到那又硬又热的某处,古清华一哆嗦,脸不争气的红了。
  她下意识想撒手,苏浚哪里肯让?舒服的轻哼一声,苏浚俯身吻了吻她的脸和嘴,柔声道:“好清儿,乖清儿,别折磨人了,好么……”
  古清华心中一荡,别过眼避开他火辣的眼神,低声道:“明明,明明是你自己,说要教人家认穴——”嘴里还硬着,声音却不由自主软了下去。
  苏浚低笑一声,无奈道:“算我怕你了,可是清儿,再不办事天就亮了!”
  “哪有这么快——嗯……”古清华一怔,不觉便在心底估算着时辰,还没算清楚,腿心被他一触,忍不住呻吟出声。
  “清儿……”苏浚的呼吸又粗重起来,一边吻着身下的美人,手上不知在做些什么,惹得古清华娇喘连连,原本压抑下去的**呼的一下又窜得老高,身子也软成了一汪水,除了扭动着娇躯磨蹭紧贴着他,任他逗弄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苏浚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愈加兴奋,轻轻分开她的腿,身子微弓,在她耳畔哑声道:“清儿,放松,忍着点,我不会叫你痛……”
  古清华双眸闭合,咬着唇点点头嗯了一声,女人迟早要过这一关,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本能的,身子仍是因紧张而变得有一点点僵。
  苏浚的手渐渐往上,在她小腹处揉按摩挲着,古清华意识混混沌沌间,只觉得小腹处一片麻痒,随着下身一痛,咬着的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清儿,疼吗?”苏浚伏在她身上喘息着,明亮如星温润如水的眸子凝着她是满满的疼惜怜爱,他轻轻问:“清儿,疼不疼?”
  古清华渐渐缓过劲来,突然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疼,她顿时松了口气,主动动了动身子,双手环抱着苏浚的腰,轻轻笑道:“不疼,真的。”
  苏浚也舒了口气,笑得眉眼弯弯,又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笑道:“不疼就好,不疼,清儿,乖乖的……”苏浚猛的吻住她的唇,用力的律动起来,躯体臂**缠不休,呼吸粗喘,娇吟声声,纱帐上流苏摇曳,床榻轻响,一角宫纱罩着的一点灯火,映出一室的暧昧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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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鸳鸯交颈懒起迟
  次日朦胧醒转,古清华仍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一滴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昨晚做了多久她根本记不得了,只知道苏浚的功夫实在太好,好到她一想起来便心动神摇加脸红燥热。
  不觉转脸望着他,眼睛眨了眨,抬手轻轻抚上他英俊的面庞,嘴角不可抑制的露出微笑。她不仅记得他功夫好,还记得他很疼惜她,若有他一生相伴,便是身处那不胜寒的高位,陷入无休无止的阴谋阳谋算计,也可无憾!
  手被一只大手覆盖在上,苏浚是习武之人,怀中佳人扭动身躯哪怕再细微的动静他也醒了过来。见她这般凝着自己,苏浚本还想装睡却再也装不下去。
  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苏浚动了动胳膊,换了个姿势将她揽得更紧些,下颔扬了扬,笑道:“陛下昨晚睡得还好吗?”
  古清华微嗔,轻轻捶了他胸前一下,哼了一声不说话。
  “清儿不满意?”苏浚故意叹了一声,道:“让陛下不满意,是臣夫的错!”说着翻身便欲压住她。
  “不要!”古清华吓了一跳,慌忙抬手在他胸前抵了一下,睫毛轻垂伏在他怀中低低道:“你,人家浑身软得都没了劲,你还闹!”
  苏浚得意低笑,笑得肩膀一动一动,他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在她发际吻了吻,叹息道:“清儿,爱死了你这般模样!”
  古清华心中微荡,想起昨晚,胸口似有一滞。
  苏浚觉察了,微微放开了她,望向她:“陛下?”
  古清华见他觉察了,倒不好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想了想,终于问道:“你,你从前,有过几个女人?”问完了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反正他早已入宫是她的人,从前有没有女人又如何?那都是他认识她之前的事,她无权过问,也不该过问。
  “几个?”苏浚声音徒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瞪着她,开口是浓浓的不满,他挑了挑眉,又好气又好笑道:“清儿,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永远不会有第二个!”
  古清华讶然望着他,不可置信。凡事都讲求经验,这档子事也是一样,凭他昨晚那本事,他会是个雏?她才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是该夸他无师自通天分太高呢还是该啐他思想猥琐整日不想好事?
  “你不信?”苏浚挑了挑眉,半睨着眼,脸色有些冷了下去。
  “……”古清华怔了怔,有些心虚紧张的向他胸前蹭了蹭,轻轻道:“苏浚,我,朕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只是昨天晚上你,你太——太那个了,所以——”
  苏浚一愣,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他忍不住“扑哧”一笑,轻轻揉搓着伏在自己怀中的小脑袋,好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我担心清儿你会嫌弃我技术不好,当然要格外卖些力……清儿你忘了,我师父是名医,我自小亦颇通医理……”
  古清华恍然大悟,脸上又不禁一热,轻轻啐道:“学医都学到什么了!还好意思说!”
  苏浚大笑,道:“旁的不敢说,教清儿你认穴还是可以的!清儿,这会要不要试试?”
  古清华脸上更热一下打掉他的手,玩笑道:“再不老实点,朕关你禁闭!”
  苏浚无所谓,涎着脸笑道:“臣夫关的禁闭还少吗?下次再关,不如关在紫宸宫好了!”
  “你——糟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听他提起紫宸宫古清华才猛然想起上朝一事,不由蹙眉,忙一坐而起,瞪了苏浚一眼迁怒道:“你怎么也不提醒朕!”说毕,忙忙欲掀被下床。
  君王懒起不上朝,这下子,不是把把柄往议政王一伙手里送吗!
  “放心!”苏浚长臂一勾将她拉了回来继续拥着,亲昵的吻了吻,笑道:“忘了告诉陛下,昨晚我让墨雨告诉了苏姑姑,说你身子有点儿不舒服,想必昨晚她们已从太医院取了药了,今日,你便好好休息休息吧!”
  这么点事,苏姑姑和湘琳自然会处理得妥妥当当,保准外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古清华一愣,脸上“腾”的一下又发热发红了,她咬咬唇,瞪着苏浚:“苏浚!”
  她发誓,这家伙肯定就是故意的!他这么派人过去说,苏姑姑和湘琳是何等聪明伶俐之人,岂能不知其中之意?他这是唯恐人不知!等下她回去,不是要臊死?
  古清华思及此,不觉又狠狠多瞪了苏浚几眼。
  苏浚拥着她在怀,笑得一脸无辜,忍不住手嘴并用,又好好的吻了她几下,一面低笑道:“好清儿,陛下,去年臣夫便大得陛下宠幸,陛下留宿承庆宫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有人会说什么闲话!”
  “那是——”古清华话刚出口忽然又闭上了嘴,在旁人看来自是这样,可是苏姑姑和湘琳岂能不知其中乾坤?反正,她这个脸是丢大了,跟他散步散步就散到床上来了!
  苏浚忍不住呵呵大笑,道:“人之常情,陛下有什么好臊的,苏姑姑她们岂能不理解?”
  “……”古清华瞅着他已经无语,突然身子一颤,忍不住低哼一声。
  苏浚一翻身复将她压在身下,在她耳畔低喘:“陛下,今儿难得休息,咱们再来……”不容她反对,已深深吻住她的唇,揉搓着雪白一抹酥胸上鸡头嫩乳,古清华唔唔有声,身子轻颤,从挣扎变成半推半就再变成主动回应,躯体臂足又纠缠到了一块……
  二人折腾够了起身时,已过了中午时分了,这是古清华来到古代后第一次起这么晚,似乎苏浚也是的,墨雨他们一边伺候时瞧这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怪怪的。
  苏浚倒是坦然,眼底唇角皆是笑意,收拾好了便坐在一旁在看着她梳妆。那目光温柔得墨雨翻白眼翻得眼角抽筋而替古清华梳妆的宫女双手发软,好几次不安的悄悄回头偷瞟一眼,古清华察觉了,嗔他一眼正欲开口,苏浚笑着起身,摆手道声“下去吧!”屏退诸人,上前轻揽着古清华肩头,与镜中人含笑相向:“陛下今儿格外美!”
  “苏浚……”古清华受不住了,睨眼望去,镜中的自己多了几分平日里所没有的水样柔媚,容光焕发,两靥生晕,尤其是那一双杏目,水汪汪如一泓秋水,说是眉眼胜春也不为过,活脱脱一副受雨露滋润后的娇滴滴小女人样。难怪,梳妆的小宫女会那么紧张,恐怕,是乍见她不同往日给吓的吧!
  “陛下别动,”苏浚知她面嫩,没再与她玩笑,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枣红绣花香囊,放在她手中,轻轻握紧,笑道:“陛下,臣夫没什么送给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从小便一直带在身边,爹说,这是我娘用生命求来的平安符,我送给陛下,陛下会嫌弃吗?”
  古清华摊开手,看着掌中的香囊,桃心型,绣着一枝粉色海棠,结着如意双绦,缀着同色的流苏,流苏结头还缀着一颗莹碧的珠子。香囊颜色有些陈旧,那粉色海棠衬显得愈加娇艳,一摸,里边硬硬的像是装了一枚铜钱或者小小玉片的样子。
  “你送朕的,朕怎会嫌弃?”古清华笑笑,握了握那香囊,偏着头笑道:“可是,朕没什么好送给你的,怎么办?”她的东西都是宫里的东西,无非金玉珠宝字画古董之类,没有什么纪念意义。
  “陛下您就是最好的礼物,天天陪在陛下身边,还要别的做什么!”苏浚笑着,对眼前的佳人怎么看怎么不够,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摸她后颈窝。
  古清华咯咯笑着一偏身打开他的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怎么紫宸宫还没人过来吗?”
  算算时候早该下朝了,就算她不上朝也该有需要批阅的奏折啊。
  恰话音落,宝鹃、素莺两人求见,捧着个上了锁的乌木金边匣子,盛在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中,正是给她送奏折过来。
  古清华见了忙命呈上来,宝鹃素莺应声呈上,宝鹃便陪笑道:“陛下,湘琳姐姐请旨,陛下今儿晚上回不回紫宸宫?”
  古清华睨了她一眼,点头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回去的!你二人将东西放下便回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偷的浮生半日闲已是难得,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再说了,她也不能太显出对苏浚的好,便是去年“专宠”他,也没有过连续两夜在与他一起过夜的,人前人后遮掩一二方是长久之道。
  素莺和宝鹃应命回紫宸宫交差,这里承庆宫已摆下膳食。苏浚看她已经在迫不及待翻看奏折不禁微叹,笑着从她手中抽出那明黄封面的本子放回乌木金边匣中盖好,道:“先用膳吧,陛下您还不饿吗?”
  古清华一听他说还真觉有些饿了,一笑点头,起身与他来到东厢殿用餐处。
  每次古清华驾临承庆宫,小厨房做的都是她喜欢的菜式,这一次也一样,铺着松花色亮线水纹样桌布的紫檀圆雕木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御膳,所不同以往的是,今日餐桌上除了有她喜欢的贝丝豆瓣酥、四喜鱼唇、银芽鱼丝、白灼芥蓝、松子熏肉、鸡汁牛筋、核桃豆腐等,还有好些滋阴补气的东西如椰奶炖官燕、八珍乌鸡汤、桂圆老鸭煲、山药鸡茸羹等,显见是苏浚昨夜便吩咐妥当的。
  可惜,古清华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上边,苏浚算是白忙活一场,连她一个娇羞微嗔的目光也赚不到。苏浚苦笑,拉着她坐下,屏退左右,亲自替她盛汤捡菜。
  古清华也不挑食,喂到嘴边的汤便张嘴喝下,夹到嘴边的菜也张口吃了,苏浚吃惊,忙放下筷子关切道:“陛下,您怎么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陛下!”他细细回想,应该没有弄疼她吧?
  “啊!”古清华回神,看见苏浚望向自己殷殷关切的目光,方回神二人此时是坐在膳桌旁,她不好意思勉强笑了笑,眉间轻蹙,微微思索,向苏浚道:“朕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等她一句话说完,苏浚已探手轻按她左手手腕脉搏处,凝了凝神,道:“陛下身子好好的,不曾有什么不对,您是——没胃口么?”
  “不是朕,是那些奏折!”古清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既感动于他的关切又有点啼笑皆非。
  苏浚顿时放下心来,也有些哭笑不得,笑道:“陛下您——平日都这么拼命吗?”
  古清华无谓笑笑,道:“已经习惯了!”她向来是个做事极有计划的人,说好了何时要做完什么事就是何时,如果拖着欠着,心里会很难受,坐立不安,跟千别人钱是一样的感觉。
  苏浚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轻叹道:“那些奏折怎么会不对劲?是少了吗?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古清华摇摇头,很冷静道:“没什么事。奏折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多了?”苏浚讶然。
  “对。”古清华点点头,道:“朕从前也有病着不及上朝的,议政王每每将奏折扣压拦截,或者不经朕看便自作主张处理了或者交部议处,送到朕榻前的只有几本可有可无的,可是这一次送来的奏折,比朕从前病着时送来的多了一半,压根像是没人动过,你说这老家伙怎么突然间好端端的转了性子了,真是怪事一桩!”
  苏浚不料她心思如此细腻,想了想说道:“也许,他这是要韬光养晦?”
  话一出口,两人相视的目光俱是微变。
  议政王突然之间不按固有脾性出牌,无疑,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苏浚觉得这时候讨论这种事有点太煞风景了,于是故作轻松笑了笑,舀了一匙山药鸡茸羹喂到她嘴边,笑着安慰道:“也许是这段时间陛下风头太盛而议政王名声大跌,非常时刻他收敛收敛也是正常反应,陛下您别想太多了。”
  古清华心中一暖,笑着张嘴吃了,然后方道:“也许你说的对。且先看着就是了,朕不会掉以轻心!”
  如果这是议政王改变策略的第一个信号,那么,她果然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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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暗卫求恩欲离宫
  古清华是个一拿定主意便可暂时放开,然后从容谋划的人。想通了议政王此事,便不再纠缠,高高兴兴的与苏浚共同用膳,膳后在廊下院中散了会步,然后将那一摞奏折处理完毕,依旧扣好盒子命传回紫宸宫,便与苏浚窝在承庆宫快快活活的过了一日,晚膳后方起驾回宫。
  虽是初尝洞房滋味难舍难分,苏浚明白她的苦衷,并未强留,也没跟去,送至宫门外看她远去了,自回宫休息,灯下研墨展纸,执笔凝思,欲为她的学武计划做一个完美的安排。
  古清华回到紫宸宫,苏姑姑和湘琳也没说什么,与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该禀什么禀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古清华那颗因此而有些羞囧的心也渐渐恢复如常。
  谁知,夜风突然一本正经的求见。
  古清华心中大奇,不懂这个只知道尽忠职守,对一切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的家伙抽什么风了,居然有话要跟自己说。
  “有何事但说无妨!”古清华心里十分不喜欢夜风,她总觉得他那双眼睛盯着自己时过于直白与若有所思,让她情不自禁便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樊其英送来的人,一来百分百可以信任,二来不欲伤了湘琳的心,她早就一脚将他踢走了!
  “陛下,”夜风跪了下去俯首磕了个头,然后抬头,神色是难得的一本正经而严肃:“卑职恳求陛下恩典,卑职有件事想出宫一趟。”
  古清华突然有些警惕,挑了挑眉盯着夜风不语。
  出宫办事,他说得倒是简单!万一被人利用或者胁迫了呢?再回来之后还是那个与原先一样的人吗?作为君王身边的暗卫就该有暗卫的规矩和职业道德,他这个要求不但过分,连僭越都称得上了。
  “何事如此紧要,非得你自个去办吗?”古清华耐着性子反问道。笑话!这种要求怎么可能随意答应他?他当这皇宫是菜市场吗!
  夜风没有回答,沉默半响只是说:“此乃卑职私事,此事不办,卑职心中难安,求陛下恩典!”
  古清华大为不悦,目光一凛,顿时放下脸来,片刻轻轻一笑,道:“朕倒不知,原来夜侍卫在宫外还有没处理好的私事!”
  “陛下恕罪!”夜风见过她发怒发威的模样,只是对象不是自己所以不觉得怎么样,此刻与她相对,竟觉得一股凛然的威严之气压顶而来,心跳情不自禁加快了两倍。
  “卑职……那是从前之事,卑职突然记起放心不下,并未私下与宫外有何联系……”听出古清华话中深深的怀疑意味,夜风心头不由叫苦。
  古清华仍是瞪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说话,半响方淡淡道:“你本来便算不得是朕的人,看樊太子份上,说这话朕恕你无罪,但下不为例!如果你坚持要出宫办事,朕也不拦着你,只是,去了之后就别再回来了,回樊太子那里报到去吧!”
  趁此机会将此人踢走倒也不枉一桩美事,她就不信,息国这么大,她古清华还找不到一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不成?苏浚没准便识得什么人呢!
  夜风脸色大变,毫不犹豫慌忙磕头:“卑职知罪,出宫一事就当卑职没提过,求陛下恕罪!”
  他那极度失望与焦急、隐忍的眼神反倒引起古清华主意,古清华笑了笑,试探道:“你是怕太子,太子哥哥怪罪于你吗?这样,朕休书一封让你带走,说明是朕自己放你走的,让他不要难为你,如何?”
  夜风突然紧张、惶恐得失了分寸、手足无措,急急摇了摇头,俯首恳求道:“是卑职僭越了,求陛下恕罪!”
  “豁朗”一声脆响,一只上好的御用越窑青瓷茶碗脆响落地,泼了一地的茶水茶叶,热气犹自升腾袅袅,茶香细细顿时漫开。
  “哼!”古清华瞪着夜风,沉着脸冷冷道:“不识好歹!你当朕这皇宫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说什么是什么?你既有事放不下,朕再留着你岂非留着个祸害在身边?此事朕意已决,莫要多说!”
  古清华说毕,也不等他说话,瞪了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陛下!陛下!陛下恕罪!”夜风大急,跪在地上不敢就起,膝行着往古清华离去方向追了几步,身子一软,怔在当地半响没动一下。
  夜渐渐深,古清华漱洗之后准备安歇,湘琳过来悄声道:“陛下,那个夜风,还跪在那里呢,人劝也不走,陛下您看——”
  古清华想了想,冷笑道:“他喜欢跪就让他跪着吧!”
  “是,陛下。”湘琳黯然,无声一叹。
  “湘琳!”古清华突然抬头望着她,沉吟道:“如果,我把夜风退回去,你——你不会生气吧?”
  “陛下说哪里话!”湘琳不觉好笑,道:“陛下这么做自有陛下的道理,奴婢怎么会有意见呢?而且,而且这个夜风今夜言行,也着实僭越了。”
  古清华顿时放心,笑道:“你这么想的就好!”
  一宿无话。
  次日,古清华起身,发现夜风倒没有仍旧跪在那里了,而是若无其事依然在履行着自己暗卫的职责,她也没理会。
  下朝后,古清华唤他出来,淡淡道:“今日你便不必当值了,收拾收拾,等会出宫吧!”
  “陛下,”夜风立刻跪下,俯首道:“卑职来时太子有旨,让卑职务必保护陛下周全,卑职,也曾对天发过誓,昨日卑职一时冲动胡言乱语是卑职的错,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纵是赶,卑职也决不能离开陛下违背誓言,除非,陛下杀了卑职。”
  “你以为朕不敢?”古清华冷冷瞪着他。
  “卑职不敢!”夜风神色未变,深深的叩下头去。
  古清华又盯了他良久,忽而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你既有事要出宫去办,那便去吧!小心一点,别中了旁人的暗算,办完事你再回宫吧!”
  “陛下……”幸运来得太快,夜风睁大了眼愣愣的瞅着古清华不敢置信。
  “夜护卫,不得无礼!”湘琳看他傻了似的只管盯着古清华瞧,瞟了他一眼清清嗓子。
  “是,卑职,谢陛下恩典!”夜风顿然回神,又惊又喜伏地谢恩,心头五味陈杂。
  “免了,这就去吧!”古清华摆摆手。
  夜风再磕了个头,感激涕零的起身去了。
  湘琳望着他消失在眼前,向古清华道:“陛下为何不问问他到底所为何事出宫?就这么让他去了,是不是不太好?”
  古清华轻轻笑了笑,半响轻轻抬头,道:“原先朕倒看不出来,他还是个硬汉子!昨日那样他都死不松口,料想朕问他也无用,倒不如大方点信了他!你放心吧,像他这种脾性的人,料想不是什么坏人。”
  就算是坏人,也是真小人而非伪君子。古清华在心里说道。
  “陛下说的是。”湘琳点点头,若有所思。
  然而,令古清华和湘琳都没有想到的是,夜风这个该死的家伙,说是出宫办事,古清华还以为一两天的事而已,谁知,他一去就去了四十天才回来,气得他回来之后古清华阴沉着脸不爽了好几天,差点命人将他打一顿板子!

☆、第116章 密折一封引别离
  随着科考的日子越来越近,翟凤城中也随之弥漫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古清华自己,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收拾议政王已经被她和苏浚提上了议程,面上不动神色,暗地里却商讨了许多次,付诸行动再拖也拖不过三四年去。这三四年中,她一方面要稍微示好退让以免将议政王逼得急了,另一方面更要大力提拔培养“自己的”人才,因此,这次的科举考试对她来说显得格外重要。
  如果这次不能从中选拔出真正用得上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等得起下一个三年!
  结果颇有点出乎意料,科举考试进行得十分顺利,虽不能立辩忠奸,一眼望过去,总归是热血真性情的多。古清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但也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对谁看重对谁平平,表面上一律都是官样化的眼光和态度,鼓励几句,然后因材施用,一个个分配了下去,有放到地方的,也有留在都城的。
  不过,暗地里少不了与苏浚仔仔细细查看各人履历,派心腹暗暗打听,圈中了些准备重点培养的,伺机再慢慢与他们取得联系。
  反正,相对于议政王来说,这些人都是毫无根基的新人,他未必将他们看在眼里,最多不过目前盯着古清华的态度瞧一阵,古清华没什么特别兴致,他理所当然更加没有。
  自打下定决心对议政王采取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怀柔策略以来,议政王亦见好就收,客气许多,君臣二人居然相处甚欢,议起事来有商有量好言好语的,好几个月都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争端,朝野上下一片祥和。
  群臣不必担心夹在中间受罪,自是称愿,一个个担惊受怕少了,心情舒坦了,精神放松了,连带气色也好了许多,面色也格外红润,办起事来格外用功,不明就里的人看了,简直要赞叹一声“明君贤臣,真乃千古之典范也!”
  有时候,古清华自己也不禁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进入了理想国般的生活状态,她甚至忍不住暗暗扪心自问,假设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她是不是还非要致议政王于死地不可?自问的结果是,连她自己也不能立刻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不得不承认,议政王还是颇具才干的!几十年的从政生涯,他能建立起今日这般庞大的势力,并非全靠运气和巴结奉承。
  可惜,冷静下来的古清华又忍不住暗暗叹息,他们之间的梁子早已打了死结,双方已经到了擂台上,战斗的鼓声早已敲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可能存在回旋的余地!
  她没有那么天真,认为议政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很多事一旦开始,永远没有回头路。这个道理她懂,她相信议政王比她更懂。
  金秋十月,红叶飞舞,菊花正黄,天高气爽,褪去了夏日逼人的溽暑,明亮而透薄的阳光温和许多,令人的心情也跟着格外透亮。
  古清华忙里偷闲,与苏浚泛舟湖上,观赏本年最后一批娇艳盛开的荷花,采摘清甜的莲蓬、暗红水嫩的棱角,情之所至,触眼皆是美景,只觉处处好风光!
  谁料兴尽晚回舟,回到紫宸宫中,书房御案上有一封五百里加急的密封奏折正等着她拆阅。
  古清华心一紧,顾不得用晚膳,忙肃容端坐,沉稳的拆阅奏折。湘琳奉上茶来,瞥一眼她,目露赞许之色:她这般尽职尽责,她果然没有看走眼!有几个帝王欢欢喜喜游玩回来,不是沉浸在醉人的惬意玩乐中心生惰性不愿自拔的?而她古清华,眼神一转,立刻浑然两人,进入另一个状态。
  “啪!”的一声轻响,古清华将奏折合上,抬头向湘琳道:“叫人去传苏侧夫,说朕立等!”
  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般凛然肃容的神情,湘琳心一紧,忙忙转身命人去传。复又回转,有些担忧的瞟了她一眼。
  古清华看到她眼底的担忧,微笑着轻轻道:“放心吧,料想,也不算多急的事!下边的人,总爱大惊小怪的!”说毕将奏折递了过去。
  湘琳接过一看,不觉面色一变,急道:“陛下,这还不是大事么,这可怎么办!”
  息国靠海,南边的海岸线很长,占了整个国家边境线将近三分之一,而港湾优良、海产丰富的海岸线集中在东南郡,其次是南阳郡,这两郡恰恰相邻。
  以翟凤城为北边起点,有一条叫做通运河的大运河,连通南北,终点为东南郡南部一个叫做沥州的大镇。这是一条贯穿南北的通商要渠,也是息国历代帝王南下体察民情的传统通道。
  沥州往南不到一百里,便是优良的海岸线。
  原本,息国的海外贸易十分繁盛,各大开放港口船舶如林,往来堆积货物如山,港口码头上日日夜夜灯火辉煌、人声如潮,端是热闹无比。
  可是在几十年前、古清华的祖父显宗皇帝时期,显宗皇帝为了给爱女古凤倾留下一个太平的江山,对古氏族人进行了残酷的打压与屠杀。
  当时镇守东南郡的东南郡王情急之下与海盗勾结,凭借靠海易于避重就轻的优越地势与海外贸易获取的巨大财富支持进行了最激烈的抵抗,将显宗皇帝原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几乎耗干!
  东南郡王虽然最终失败了,可是胜了的显宗皇帝日子也不好过。而且,东南郡王虽然死于战乱之中,他的族人部属却有不少逃出生天,带着仇恨退入海洋,成为新一代的海盗。
  从此,南疆海域连年不得安宁,朝廷数次派兵围剿也没有用。后来古凤倾继位后,与几位重臣一商量,迫不得已下旨关闭对外港口,将沿海居民全部内迁离海五十里,采取了最无奈的坚壁清野的做法对抗海盗突然而至又突然退避的一次次骚扰抢掠。
  可是,因此带来的影响弊大于利,不但国家赋税收入锐减了四分之一,靠海吃海的一郡百姓亦叫苦不堪,怨声载道,暴动时有发生。而且,国家对外的各种商业与文化、艺术、科技等等交流也受到了严重的制约影响。
  最令人想不通的是,海盗非但没有因此被隔绝开来,反而愈演愈烈,队伍越来越大,竟有许多靠海而居的良民冒着生命危险出海,甘愿为寇。而海盗对沿海村庄城镇的抢掠也愈演愈烈。
  此次,古清华手中所拿密折正是东南郡知府章晏所上,折子中将半月前东南郡靠海三镇九里、大庙、高营惨遭海盗洗劫,官兵追赶遇伏死伤惨重的经过详细述了一遍,并且罗列了近几年来东南郡遭受海盗荼毒的事件及惨重的人财物损失后果,简直事事惊心,件件泣血。章知府强烈请求朝廷出兵剿杀海盗,为百姓报仇,还地方一个安宁;折子下方,有东南郡各级大小官吏及地方乡绅的画押签名。
  湘琳看得心惊胆颤心痛不已,强忍着泪几乎是悲愤的向古清华道:“陛下,事关黎民,非同小可!望陛下慎之重之!”
  “海盗一日不除,东南一日无安,”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个道理朕何尝不知?可是,朝廷无海师,出兵谈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攘外必先安内,议政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呢,她怎么可能出兵平白损耗自己的人力财力物力呢?
  古清华见湘琳呆了一呆,满脸忧虑忙又安慰道:“你先别担心,此事朕也不会放任不管,总会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的!”
  湘琳点点头,勉强笑道:“陛下聪慧过人,自是会想出好法子的。”

☆、第117章 密折一封引别离(二)
  湘琳点点头,勉强笑道:“陛下聪慧过人,自是会想出好法子的。”
  正说着,苏浚来了。
  古清华每次一说“立等”都是有十分紧急的正经事,苏浚不敢怠慢,小太监一通报,他立刻扔下刚刚拿起的筷子起身就走。
  “陛下……”苏浚见湘琳在侧,生生按下喉头的话,敛了敛神,上前施了一礼,道:“参见陛下。”
  古清华点点头“嗯”了一声,向他招手道:“你过来看,朕有事要问你!”
  湘琳识趣告退,如今古清华已经跟苏浚真正在一起了,他们谈论事情的时候,她在一旁总觉得别扭。
  苏浚看着湘琳出去了,这才上前挨着古清华坐下,脸色有些凝重,道:“可是议政王——”
  “你看看就知道了!”古清华摇摇头。
  苏浚依言接过密折,展开,一眼扫过去,眼睛骤然一亮,神色也情不自禁凝重了几分,而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是苏严的儿子,对边境仗事颇为熟悉,也比寻常人更为敏感,表现在情感上就是他对那一件件的惨事格外愤慨与同情,恨不得立刻飞赴南疆,将海盗们一网打尽。
  “你觉得如何?”古清华见他合上密折,骨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苏浚令自己迅速从这种极度愤怒心疼的感觉中分离出来,叹道:“早听说南疆海域海盗猖狂,不想竟猖狂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陛下,不能轻饶了他们。”
  古清华指尖轻轻在红木小几上划过,沉吟片刻抬头说道:“这个,会不会是议政王设的局?”
  苏浚一愣,知道她是想起昭宁四年三月虞国遭遇鞑靼人围城一事,不觉亦暗暗警惕,将那密折又看了一遍,想了半响,苏浚摇摇头,道:“应该不会!朝廷禁海令已经执行了那么多年了,议政王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手伸到南疆去,更不太可能跟联系上海盗。而且,东南郡往南挨着的便是二公主镇守的南阳郡,二公主性子暴烈,又甚为精明老辣,议政王的人哪敢在南疆有什么动作?就算他想,也是有心无力!”
  古清华听了有理,将手中密折扬了扬,道:“如今章知府向朝廷求救,你说,朕该怎么办?”
  苏浚苦笑,道:“禁海之后,我朝没有海师,内河虽然有两支五六万人的水师,小打小闹尚可,若说出海围剿海盗,恐怕甚难。”
  古清华冷笑,她嫌苏浚说得太委婉,老实不客气道:“何止甚难,依朕看,跟送死没什么两样!”茫茫大海,天宽海阔,风急浪恶,海盗们风里来浪里去,受过大海最严酷的考验,岂是区区内河水兵能比的?古清华敢打赌,那些水兵恐怕一大半连大海都没见过,还谈什么渡海剿匪!
  苏浚不料她这么直白,顿时噎了一噎微微张嘴,然后苦笑道:“陛下说的是!而且,我们没有海船……”
  他见古清华眉头蹙得更深,忙安慰道:“不过,可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古清华瞅了他一眼,心道你拿我当傻子呢!那些海盗哪一次不是瞅准了岸上戒备松散的时候突袭的,如果知道朝廷派兵的消息,会乖乖上当才怪呢!
  一时两人皆沉默,各自暗暗寻思解决之道。
  “你说,朕若是取消了禁海令,重新打开各大贸易港口,会如何?”古清华冷不丁问苏浚,黝黑的眸子闪着明亮的光。
  闭关锁国贻害无穷,这是古清华老早就从历史书上明白的道理,而且事实证明,这个道理是正确的,她不愿意自己统治下的国家也走上这条路。
  “嗯?”她思维转换得太快,苏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怔了怔,道:“禁海令已经颁行了这么多年,而且,如今海盗猖獗,陛下这时说要取消禁海令,东南郡、南阳郡上下会同意吗?”苏浚没说,恐怕朝中诸臣都不会同意呢!
  古清华想了想,叹道:“你说的是,况且,就算要取消禁海令、开放海外贸易,也得消灭海盗方可保证往来海船海商安全啊!”
  苏浚见她为难,心中不忍,终于主动道:“如今敌情不明,朝廷轻易出兵亦非上策,陛下,臣夫愿意前往东南郡一趟,打探敌情,然后再请陛下定夺。”
  “你要去东南郡?”古清华讶然,想了想,断然摇头:“不行,你是北境长大的,你不知道大海有多可怕、海盗有多可怕,而且一旦出了海,海水茫茫,消息无通,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朕想救你都没法子,太危险了!”
  “陛下,让我去吧。”苏浚将她的手握在怀中,凝着她的脸柔声道:“南疆亦是息国的疆土,南疆的百姓亦是陛下的子民,南疆求救,陛下倘若置之不理会让天下人痛骂‘昏君’的,这当口,出不得这样的乱子。你放心,臣夫会小心行事,而且臣夫身怀武功,寻常人等未必难为得了臣夫。”
  古清华苦笑,心想,等到了海上,根本不需要有人难为你,有大海就够了!
  可是,不让苏浚去让谁去?难道一事不知就这么发兵过去了?这样太冒险,更重要的是,她古清华输不起!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其实,当她命人去传苏浚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隐隐半显与脑海中了。
  “苏浚,朕是不是太自私了?”古清华望着他,十分愧疚。
  苏浚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温柔道:“陛下,为您做什么臣夫都愿意,您是臣夫的清儿,也是息国的皇上,而臣夫,也是息国子民的一份子,为国出力是应该的,您不要这么说!”
  古清华望着他,心头沉沉,勉强点了点头同意,道:“你要小心,万一遇上什么意外记得保命要紧!朕会给你一道金牌,可以随时调动东南、南阳两郡官府所有人马,该找他们的时候,不要跟他们客气。”
  苏浚抚揉着她的手,笑道:“金牌就不必了,臣夫带几个功夫不错、脑子机灵的羽林军士便可。陛下您可派钦差秘密前往蓝湖水师和易州水师处检阅,传旨水师提督好生操练,打造海船以备不测。”
  古清华明白他是怕带着金牌万一出事酿成灾祸,想了想只得咬牙同意,道:“这个自然,水师还不知败坏成什么样呢!朕得派个狠一点的人过去!”
  苏浚不禁好笑,他知道在收拾人上边她有的是手段和方法,并不担心她整顿不了水师,沉吟着道:“从折子上看,每年年前是海盗们打劫的常规时间,臣夫想过两日便南下,你看如何?”
  古清华心中沉沉,不自觉想起前几天两人还有说有笑商量着等到了冬天赏梅花、赏雪、烤新鲜的鹿肉,又说怎么好好过一个好年呢,如今看来,又变成未可知之事了!
  “陛下,往后还有机会。”苏浚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捏,语气肯定,却让古清华的鼻子没来由一酸,伏在他怀中,鼻音浓浓的嗯了一声。

☆、第118章 暗蹊跷决议南巡
  五天过去了,苏浚南下已准备得差不多,南疆海域地图、南疆风俗人情产出等也了解了不少,准备再过两天就出发。
  从羽林军中挑了七名军士,一行人扮作商人,贩些烟花爆竹等物前往东南郡销售。古清华本来想让林芝或者萧炎等陪他一起去,苏浚拒绝了,说是如果林芝等突然离京不见,容易引人怀疑——其实这并不难掩护!古清华明白,他是因为夜风离宫未回担心自己的安全才不肯带林芝等人走,于是古清华在心里将夜风骂了几十遍!
  二人都不欲对方担心,各自掩下离情别绪,强颜欢笑执手相看,笑容有多勉强,心中便有多不舍。
  这一次,面对的是神秘莫测的大海,是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凶狠海盗,两人心里都没底,不敢保证是否会遇上危险?遇上什么危险?
  甚至,不敢保证今夕一别还能不能再相见!
  谁知,到了离别那日,苏浚一行人刚刚离宫,估约刚刚出城,古清华又接到一封密报,看完之后大惊,立刻命林芝带人将他们追回来!所幸尚未上船,林芝带着人飞奔码头,将苏浚又带回了宫。
  苏浚脸色凝重,进了紫宸宫御书房忙问古清华发生了何事?古清华不是个使性子闹小孩儿脾气的人,她这么做,除非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古清华咬了咬唇,神情复杂的瞥了他一眼,将一封折子递到他手上,苦笑道:“你瞧瞧便清楚了,这是朕的太傅沈流连从东南郡清源县给朕发来的!”
  清源县也是东南郡靠海的一个县城,苏浚眼皮一跳,直觉感到这份折子与海盗有关,忙接过来看。
  看完之后,他也傻眼了。
  古清华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沈太傅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他的话,朕不能等闲视之。”
  沈流连发来的奏折所言正是关于海盗的事,但是,他的口吻跟章知府的截然不同!
  章知府倾诉的是因海盗侵袭而带来累累祸害,字字是血,句句带泪,苦大深仇;可是沈流连的呢?读书人说话喜欢委婉,可是意思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是沿海百姓因海禁生活苦不堪言,海盗更是有海盗的苦衷,大部分都是沿海良民迫于无奈走投无路之下方才冒险加入海盗,其实骨子里他们都是良民云云。
  沈流连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他的意思跟古清华原先与苏浚所说的意思一样:建议取消禁海令,还给靠海吃海的百姓们一条生路!如此,海盗之患自然消除,南疆可得太平!
  “陛下,此事更要弄清楚,臣夫想马上南下!”苏浚断然说道。如果沈流连所言属实,很可能其中还存在章知府等人逼民为盗的恶行;如果章知府没有撒谎,海盗之势则不可不防。
  况且,他二人的密折对同一事所言看法虽完全相反,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海盗数量极多,不容放任,不能不管!
  于是,此事越发轻视不得。
  古清华望了他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却缓缓道:“不,朕决定了,来年三月份朕要亲自南下,查明此事!朕明日便下一道密旨往东南郡,让他们好生防守,来年再议!”
  “陛下……”苏浚愕然。
  “朕意已决,”古清华截断了他的话,道:“一来,此事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你我想象,不亲自去一趟朕心难安;二来,”古清华朝他笑了笑,道:“朕突然想起,朕的二皇姐不是就在南阳郡吗?朕顺便想会会她。”
  其实,古清华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看看能否趁此机会取消禁海令,重新开放海外贸易。作为一位穿越同志,她比苏浚、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更明白开海禁的重要性,所能带来的好处,不仅仅是丰厚的赋税收入!
  此事,非她亲往不能办!
  苏浚心中一动,想着趁此机会见见二公主、探探她的态度也不错,毕竟,二公主是古清华的亲姐姐,如果有了她的支持,将来对付议政王就可以多一分力量。
  “陛下已有主意,臣夫也不便再说什么,”苏浚说道:“只是,议政王那边,陛下打算怎么说?”
  古清华冷笑,道:“此事要瞒他,未必瞒得住,倒不如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朕明日就宣他觐见,将章知府的密折让他看,先看他怎么说!来年南下,他身为议政王,自然是要随行的!”
  苏浚点点头,道:“如果陛下决议来年南下,此时便该做准备了!”
  古清华苦笑,十分无奈望着苏浚道:“朕下旨一切从简,也不知这帮奴才听得懂听不懂话!”她算是看穿了,下边的人总是觉得“一切从简”四个字就是官样废话,压根不当一回事,怎么奢侈怎么来!而且,他们还真搏对了,她果真不好意思骂的。
  皇位还不够稳当,她还没到可以随便伤害百官好心的程度!
  苏浚亦莞尔。
  次日,古清华宣召议政王紫宸宫觐见,将章知府那份奏折让他看了。沈流连那份她自然不会拿出来。
  古清华暗暗观察议政王的反应,果然发现他看完那份奏折之后只是挑了挑眉,并不像苏浚和湘琳那般惊讶变色,如果不是他定力太好就是对此事早有耳闻了吧?
  “议政王如何看待此事?”古清华问。
  “陛下,”议政王微微躬身拱手,像模像样上前一小步做恭敬状,浑不在意道:“陛下稍安勿躁,那些海盗闹事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不过疥疮小疾,不足为虑。区区小贼,地方官员屡次围剿不力,此乃失职,陛下当下旨申斥。”
  “地方官员如此不力,致使百姓受苦,自该申斥责罚,”古清华没料到她和苏浚、湘琳知晓此事后如临大敌、如负重荷到了议政王这里居然是轻描淡举、轻若鸿毛!
  她一下子有些不能适应,好像一拳打了个空。古清华沉默了一两句话的功夫,方顺着议政王的意思接口,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可是,此事总该有个完善的解决之道啊,受害的东南、南阳两郡百姓,亦都是我大息的子民啊!”
  议政王眼中一黯,不觉叹了口气,以万分崇敬的口气说道:“陛下忧国忧民,实乃大息之福,百姓之幸!海盗为患多年,朝廷早该派兵剿除了,说起来是臣惭愧,这么些年竟疏忽了!”
  古清华见他官腔打得一下比一下圆滑顺溜,强按住心中不快,淡淡笑道:“议政王无须自责,国政繁多,岂能面面俱到?大息能有今日之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都是卿的功劳!不过,海盗为患一事,长此以往终非善策,是时候有个终结了。朝廷水师实力太弱,是用不上的,不知议政王有何高见?”
  议政王双手一摊,十分为难苦笑道:“水师多年未临实战,确实指望不上,可是,别处兵士更不擅长水战,此时操练恐已不及,倒果然棘手!”他见古清华脸色明显冷了两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略有些兴奋说道:“陛下,不如,让二公主负责此事吧!二公主在南阳生活多年,想必对海盗更为了解,且二公主武艺高强,有大将风范,交由二公主围剿海盗,天时、地利、人合俱全,再合适不过!”
  古清华心中“咯噔”一下,狐疑的望了议政王一眼:“你当真——是这么认为?”
  “臣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朝廷也可节省人力物力。”议政王答得恭敬、客观。
  古清华沉吟不语。
  议政王和二公主并非盟军,议政王为什么要这么说?要知道,这道旨意一下,二公主便可借着剿杀海盗的由头大肆招兵买马、打制兵器、囤积粮食,将来会不会尾大不掉给朝廷留下隐患都很难说,难道,议政王一点也不担心吗?或者说,他不在乎?
  议政王不在乎二公主有可能同他分权但是古清华在乎。一个议政王已经够她受的了,要是再加上一个坐大的二公主,三足鼎立,很有可能她还是最弱的那一个,到时候,沦为傀儡都很难说!
  古清华绝对不会容许姿态不明的二公主因自己的原因而坐大,而且,议政王的态度也很奇怪。她不得不防。
  “议政王所言有理,”古清华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朕自登基以来,二皇姐从未受过朕什么恩典,如今却将这么大一件麻烦事扔给她,朕心里过意不去!何况,保一方百姓安宁,这本是朕的责任,岂能推给二皇姐?此事莫要再说!”
  议政王并没坚持,像是早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似的,应了个“是”字便不肯再开口。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该出的主意也已经出了,至于古清华采用不采用,那不是他该考虑的。
  一时沉默。
  “朕想,亲自南下一趟,你以为如何?”古清华咬着唇沉默片刻,突然抬头说道。
  议政王猛的抬头对上古清华的目光,微张着嘴无声一声惊呼,脚下不自禁向后顿了一下,好一阵方道:“陛下——是要御驾亲征?”他的心猛的一跳,收尾的音有些颤抖。
  古清华的胆子向来大得很,做事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这种时候为了跟二公主一争长短而决心御驾亲征,别人或许会奇怪,但是他会很理解、很接受、很……期望!
  古清华反倒失笑了,瞟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的,朕只是想南下亲自探探那边的情况是否真有章知府所言那么糟糕,也好先想个妥善法子解决,顺便,还可查访查访民情,议政王以为如何?”
  议政王眼中飞快划过一丝失望,他很快收回心神,点头道:“只要陛下想,有何不妥?陛下亲往东南郡,对当地百姓官员也是一种鼓励,也教那些海盗们看看陛下的胆识和朝廷的决心,而且,陛下登基之后还没见过二公主呢,趁此机会与二公主一聚,亦是美事一桩。”
  古清华轻笑:“卿心思敏锐,跟卿说话甚是省事!”
  “如今至明年三月时间已不多,陛下若真打算南下,还请早做准备!”议政王心头一紧,勉强笑了笑。
  “此事交由礼部和工部、内府去办便可,一切从简。”古清华点点头,又笑道:“到时议政王少不得也与朕同行,不妨也早做准备吧!恩,还有王妃,难得出行一次,把王妃也带着吧,路上也好同朕做个伴,而且,也可趁此机会领略南边风光。”
  议政王脸色微变,他的王妃是个不太有脑子的女人,且嘴碎爱八卦,把她放在古清华身边,想想都不放心!
  议政王想了想,终于道:“陛下恩典,本不敢辞,奈何犬子有疾,留他一人在府,臣夫妇不能放心,陛下厚恩,恐臣夫妇受不起!”
  “原来你担心世子没人照顾!”古清华笑笑,不以为意道:“这也简单,把世子一并带走便是了!横竖走运河水道,御舟高大牢固,无颠簸劳顿之苦,却也不妨的!”
  议政王没想到古清华这么无耻,竟然还想把自己一家子都控制在身边,他长眉微蹙,正欲说话,古清华却慢悠悠道:“慕世子的病,调理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痊愈了吧?出去走走,见见外边景致,心一开,没准病就好了呢!”
  议政王眼睛一亮,明白了古清华的暗示,权衡一二,立刻拱手弯腰领命:“陛下如此降恩,臣岂敢再辞?但愿托陛下洪福庇佑,犬子恶疾能得痊愈!”
  慕臻的病是怎么回事两人心知肚明,此“病”因古清华而起,古清华不说他痊愈他就不能痊愈,将全家性命交到她手里几个月换来儿子疾病痊愈,很划算。
  “议政王客气,既如此,便回去准备吧!”古清华挥了挥宽大的袖子。
  “是,臣告退。”
  反正慕臻并不是真的失心疯,明面上不自由暗地里也是自由的,用他明面的自由换取南下一路议政王的老实不教她分心应付,古清华也觉得值了。

☆、第119章 阳春月南下探疑
  尽管古清华下旨一切从简,到了三月初八出行那天她才发现,其实一切并不很简,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张扬的,三层的高大御舟乍乍然一个庞然巨物,描金画银、雕龙绘凤,珠帘绣幕,内中布置安设极尽奢华!
  从皇宫一路至码头这一路就更不用说了,乐声齐奏、礼炮轰鸣声中,垂着明黄帘帐、饰着金玉珠宝的天子御辇缓缓而出,五彩旌旗、金瓜银戈在前引导,华盖番带飘舞,长尾五彩羽扇辉煌,装束光鲜亮丽的宫女太监持着拂尘、提香炉、锦盒、金盘等环绕御辇周围,武士羽林无不器宇轩昂,甲胄闪亮,一个个面色严肃、敛神屏息,雄纠纠气昂昂担任着保卫工作,将御辇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过。
  天子出行,历来如此,原本也没什么。可是,这次要去的连年遭受海盗侵袭、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的东南郡啊!换句话说,这是去视察灾区的,而不是去显摆和给当地百姓增加负担找骂的!
  古清华顿时心中不快,登了御舟,一切安置妥当,御舟缓缓离岸开启时,她立刻派刘忠明将负责此事的礼部尚书于何时叫来,隐隐约约的教育了一顿,于何时唬得手脚发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一路而下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一切皆看苏姑姑和尚宫局、内府的眼色行事。
  此次出行,古清华将苏浚和慕天南带了去,苏浚是理所当然要随她一道去,至于慕天南,放在身边比较好控制,省得他捣鬼。只好又留下邵卿镇守**,命萧炎总理皇宫守卫。
  朝中官员,她将自己在用的户部尚书刘嘉和刚刚提拔为翰林院左侍郎的李自珍、文华阁大学士左钟留下坐镇,其余众人她觉得比较刁钻的都带了去,包括议政王的全家。
  古清华把议政王妃留在自己的船上,美其名曰“闲聊解闷”实则便于监视控制。议政王妃心中理所当然不太乐意,毕竟么,她若是在自己的船上,呼奴唤婢,颐指气使,高兴坐着就坐着,高兴歪着就歪着,想吃吃,想睡睡,随心所欲。在古清华船上就不一样了,得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着,纵然古清华看议政王面子不会与她为难,还赐她小凳子坐,可她还不是得瞧她的脸色行事?
  不过三天的功夫,议政王妃的身子骨便大感吃不消,眼眶微显乌黑,一张脸愁苦得跟个苦瓜似的,几次三番陪着笑试探请求,古清华见折腾得她够了,便大方的一挥手,笑着说特地为她和慕世子备了艘小船,甚是清净,让她好好在船中照顾病中的儿子,每日过来请安一次即可。
  议政王妃早料到古清华不会让他们夫妇住在一块的,此时她只求一个自在,哪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的谢恩去了,心底大大透了口气。
  当天晚上,古清华便传来慕天南,问他议政王妃可否私下给他传递了什么消息?
  慕天南料知瞒不过她——且也没打算瞒她,笑了笑,说:“义父命义母告诫臣夫,不可轻举妄动,”他眼角有些轻挑的挑了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似笑非笑道:“义母还说,义父命臣夫好生侍奉陛下,抓住机会讨陛下欢心,最好,让陛下再怀皇嗣。”
  古清华气得涨红了脸,她“流产”之后,太医明明宣布她需要调理身子,近期不宜怀孕,那该死的议政王居然还动了这个心思!
  “你出去吧!一切照旧即可,别露出什么端倪叫人起了疑心,你义父再传什么话给你,赶早禀报朕!”古清华绷着脸道。
  慕天南望了她一眼,淡淡施礼:“是,陛下。”
  他为鱼肉,人为刀俎,反正,夹在中间的夹心饼干,一切都不需要自己去思考、去筹谋,只需要听话、照做,就可以了!
  也许,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很久很久,而他能做的,只有“遵旨”二字而已。
  总的来说,这一路上古清华还是过得相当愉快的,有你侬我侬的苏浚陪在身旁,有两岸旖旎无限的风光可以赏心悦目,晚间还能坐在船头数星星看月亮!重要的是,议政王不跳出来搅局,事事顺利,格外叫人心情愉快!真正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御舟在运河中行了十五日,终于到达了终点站——东南郡沥州。
  章知府早率着一众有品阶的官员和地方有头脸的乡绅们迎在码头,远远看见御舟便跪了下去,俯首在地,不敢妄觑天眼。古清华派司礼太监上前宣旨免礼,众人又磕了三个头,方起身,恭恭敬敬相对排成两排侯在岸上,远远近近,周围皆为兵士把守,闲杂人等早已驱尽。
  一身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的古清华在一堆花团锦簇的宫人们簇拥下登上岸来,后边随着的是议政王、理郡王等大臣,皆是息国朝廷的中流砥柱,是沥州这小小地方众人原本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得到的大人物。章知府一见这架势,双腿一软,心中一激动,“扑通”又跪了下去,双手撑地叩头,强忍着扑通扑通像要跳出胸口的心跳颤声大叫:“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地方官员见他紧张更加紧张,一个连一个也忙都跪了下去叩头。
  “都起来吧,众卿辛苦了!”章知府看着眼前一片花团锦簇、金光闪耀,早已搅得头昏眼花。脑子混混沌沌中乍然一个轻柔清脆的声音飘入耳中,说不出的好听,仿佛夏日里湖面拂来的凉风,一下子驱散了心头的紧张和混沌。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一张笑得明媚的脸庞映入眼帘,大而明亮的眼睛,小巧朱红的唇,高挺的鼻梁,小小的脸,映着一头珠光璀璨和一身的明黄,使原本娇俏的五官显出无上的华贵大气与凛然气势。
  这就是大息国的皇帝,坐在九天龙椅上独一无二的那一人,原来,竟是这般模样!章知府有些傻了眼,一时呆呆的只是瞅着古清华。
  “咳!”古清华身边侍奉的刘忠明觉得不像样,用力狠狠的咳了两下。
  章知府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忙又俯首在地脱口而出:“臣有罪!”
  “章爱卿何罪之有,起来罢!”古清华微微一笑,朝旁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伶俐的哈了哈腰,越众上前,将拂尘一甩执在肘弯,另一手便去扶章知府:“章大人请!”
  “臣、臣惶恐、臣不敢、臣——”章知府受宠若惊,吓了一大跳,慌忙站了起来,平日里极是老成的一个人居然吃吃艾艾说话打起结来。
  跪在他身后的众人中间不由传出一阵轻浮飘忽的抽气和讶然声,见他起了便也纷纷随着起身,相互之间交换了个或震惊或意外的眼色,不约而同,对他们的君主多了几分好感。
  “陛下一路舟船劳顿,请陛下起驾前往行宫休息,地方简陋,还请陛下见谅一二。”章知府见古清华为人亲和,脸上惶恐之色渐渐退去,行止从容,神色自若,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此处行宫叫做丽水行宫,初建于开国第三代皇帝高宗,后毁于水患,直到古凤倾之父显宗中期方重新整修过。但显宗皇帝终其一生也只来过两次,后来古凤倾继位,先期励精图治,无心游玩,中后期为情所伤,亦无心游玩,因此,这座行宫算起来已经空置了近三十年了。此次虽然经过翻修,但时间仓促,哪来得及细细琢磨布置,章知府急得差点要上吊,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见古清华待人和气,忍不住又提前敲敲边鼓,打打预防针。
  “章爱卿言重了!朕来此,不是享福的,”古清华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扭头扫了于何时、理郡王、苏姑姑等一眼,吩咐道:“朕再强调一遍,一切从简,不可难为地方官员,更不可扰民,若让朕知道了,必不轻饶!”
  “是,陛下!微臣遵旨!”于何时忙上前恭敬答应,苏姑姑等亦一齐屈膝垂首无声领命。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章知府等一票东南郡官员和议政王等一票朝中大员听的,众人虽不吭声,少不得面上也做出个“受教了”的样子,东南郡人人暗喜,心头松透了口气,均想:听闻陛下一路行来甚为体恤地方,还以为是道听途说,原来竟是真的,明君,明君啊!
  甚至,已经有地方乡绅在暗暗打着腹稿,准备将这一点写进自己见驾的笔记小品中了。
  议政王却忍不住微微撇了撇嘴:这种时候,还不忘收买人心!
  回到丽水行宫,古清华安歇在玉华宫,随行众官在于何时、章知府等安排下有序入主别处,忙乱了半天。
  一宿无事。
  次日,古清华便召见了章知府,直接便问了海盗抢掠扰民一事。章知府见她如此勤政,感动敬服得不得了,声泪俱下,说得凄惨无比,古清华暗暗察言观色,发现他不像是伪装的,于是反而要出言安慰他,表示此事定会做主,吩咐他先回去,将历年海盗侵袭的档案统统调来。
  章知府感激涕零退下,回去等消息。
  剿灭海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事,一两年间能够博得一个太平,他便很知足了!有了古清华这句话,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总之,靠着这句话给同僚和地方百姓们鼓鼓劲,一两年时间还是能够撑下去的!
  当晚,地方官照例设接风宴,参加的除了当地官员还有周边州府的官员、地方大乡绅与名门望族,包括南阳的卢氏当家携夫人也来了。还有沈流连,他虽然官职低微,但人家领着太傅的头衔,身份是不低的,原本也该前来一聚,但不巧他如今修习道家,正闭关打坐,还有七八天方能出关,派了心腹跟古清华请罪,他行事素来一根筋惯了,古清华一笑置之,并未怪罪。
  可是,二公主古清霜仍然没来,连亲笔信都没有一封,只命府上大管家郑方信带着礼物过来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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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二公主前尘往事
  古清华是在宴会前召见的郑方信,此人五十岁出头,圆盘脸,浓眉长眼,额上刻着好几条粗粗的皱纹,古铜色皮肤,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不高不矮,身体健壮,既不显臃肿也不显瘦,看上去十分稳重,是个善于应酬的角色。
  他恭恭敬敬的向古清华磕头,表示自己主人二公主近来伤风,身子不适,无法出门,听闻陛下来此,故派遣他前来拜见,一则全君臣之礼,二则尽姊妹之宜,说毕呈上礼物单子,古清华接过扫了一眼,有六匹南疆特有的五彩璀璨织锦布、桂圆大小的一匣珍珠、高达四尺的一对红珊瑚、几盈尺金黄润泽一对蜜蜡佛手、一尊紫檀弥勒佛、一对两尺来长紫檀嵌白玉红蓝宝石如意、还有一些南方特有的水果如龙眼、荔枝、芒果、菠萝、扬眉、桃、木瓜、香蕉、菠萝蜜等干果果脯及竹笋干各种菇类菌类干等干菜和海贝海产海菜等干货。
  古清华将礼单轻合随意搁在一旁,微笑着命郑方信平身,然后微微蹙眉,问道:“二皇姐的身子不要紧吧?不如,朕让随行御医同你回去给她瞧瞧?二皇姐年纪还轻,若是耽搁成了大病,岂不糟糕?”
  “奴才替二公主谢陛下隆恩!”郑方信愣了一愣,婉言拒道:“公主府的大夫勉强可用,对公主的身体也较为了解,不敢轻易劳动御医。况且,二公主虽出不了门,亦非大病,谢陛下关心!”
  古清华面色沉静如水盯着他,半响轻轻一笑,由衷叹道:“二皇姐她不会不想见朕吧?朕不明白,是否哪里曾得罪了她?”
  “陛下!”古清华如此直言不讳,倒叫郑方信一时错愕,心下大吃一惊,慌忙跪下,向上磕头道:“陛下此言折煞奴才了!陛下与二公主乃同胞姐妹,二公主确实病了,她——”
  “罢了!”古清华摆摆手打断了他,笑道:“二皇姐既不想来,朕也没有法子;你既不肯说,朕亦不逼你。你回去之后,将朕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二公主,再告诉她一句话,无论她怎么想,在朕的心里,朕一直当她是姐姐,从来都不曾变过!如今除了大皇姐的儿子耀之,朕只有她一个亲人了!告诉她,朕在翟凤城随时欢迎她回去,只要她想!”
  “是……”郑方信低低回答,声音里透出些不安,满肚子打好的腹稿到了此时一句也用不上。
  “你说二公主身子不舒服,”古清华沉吟着,扭头吩咐苏姑姑:“去随行太医处瞧瞧,捡些滋补珍贵药材让郑管家给二皇姐带回去!”
  苏姑姑领命而去。
  “奴才替二公主谢陛下!”郑方信又俯首。
  “起来吧!”古清华摆摆手,道:“朕送东西给自己的姐姐,这是朕的心意,也是朕该做的,用不着你替她谢。”说毕又道:“既然二皇姐身子不适,你身为公主府管家倒不好离府太久的,今晚好生休息,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吧!”
  这就是说,宴会什么的都不用他参加了。郑方信愣了愣,心中突然有点失落,脑子也有些糊涂起来,闹不明白古清华对二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说她不看重二公主就不会这般和颜悦色还赐东西,若说她看重二公主,为何不允她所遣来使参加宴会?
  “是,陛下。”郑方信嘴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答应一声。古清华再跟他随口说了几句,便命退下。
  看着郑方信退下,古清华又捏起那份礼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细细的牙咬着唇不语。
  她不禁抬头望着前方,目光仿佛要跨越时空,直至她那二皇姐古清霜身上: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浚……”古清华起身,轻轻呼唤。
  苏浚从屏风后转出来,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带着她去到一旁坐下,安慰道:“陛下别担心,也许,二公主仍在观望。”
  “观望?”古清华感觉脑袋都大了,她扶了扶额,闭着眼睛思索一阵,突然睁开,没好气道:“她能观望什么?是观望朕和议政王孰优孰劣吗?”
  她明明也是古氏一族,而且明明也看到了古清华对古清奇遗子、对古氏族人的态度,她还想观望什么?她总不至于那么糊涂想投靠议政王吧?
  古清华越想越觉心里没底!
  她只有在心底苦笑:古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苏浚想了想,道:“也许,咱们该先弄清楚,二公主当年为何要离开翟凤城镇守南疆。”
  古清华睁大了眼睛,顿时如醍醐灌顶,她不由跺脚,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是的,也许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一直以来,她都本末倒置了!只顾着去琢磨古清霜为何不肯见她、不肯回宫,而没想过先想想她为何离宫!
  “陛下,臣夫突然想起今日约了天南兄下棋,臣夫去他那儿看看。”苏浚说着起身,他深知古清华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作风。
  古清华会心一笑,道:“那你先去吧,等有事朕再叫你!”
  古清霜离开皇宫抵死不肯再踏回一步,其中必有隐情,且属于不宜为外人道的皇室隐情,他二人都想到,除了苏姑姑,恐怕再无人知晓其中内幕,古清华要问苏姑姑话,苏浚在旁边自然多有不宜。而她又是个说干就干的脾气,心中有事哪里留得到明日?
  古清华扬声便叫苏姑姑、湘琳
  ,一起进了小小的一间偏殿,推开窗,便可见山石点缀的如花美景。
  “苏姑姑,当年,二皇姐为何会离开翟凤城?”古清华向来不喜欢废话。
  苏姑姑怔了一怔,道:“听说,是南疆蛮人发生叛乱,二公主请命出征,后来,便驻扎南阳。”
  “你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古清华微微蹙眉,对苏姑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很不满意。“朕问的是,二皇姐和母皇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二皇姐这才远离都城,再也不肯回去,甚至,连朕都不愿意见!”
  “陛下!”苏姑姑脸色微变跪了下去,俯首道:“此事缘由,奴婢亦不清楚!请陛下恕罪!”
  古清华和湘琳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都是一愣。
  “你不清楚?”古清华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失望,摆摆手让她起来,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原来连你也不知道!唉,那就更没人知道了!二皇姐这般对朕,朕总觉得她是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结,可惜,朕一无所知,这个心结,怕是解不开了!也许今生今世,也见不到二皇姐了!”
  苏姑姑见她神色失望凄然,语气伤感,忍不住心底也难过起来,她们都是先帝的女儿啊,她又何尝愿意看到她们如此这般!
  “陛下,”苏姑姑想了想,复又开口:“此事缘由,奴婢当真不知,不过,奴婢可以把奴婢知晓的都告诉陛下。陛下聪慧,没准会想到什么。”
  “既如此,你便说来。”古清华心头略定,原来当年果然发生过某些事情!她相信苏姑姑不会骗她,她说不知道就一定是不知道,古清华有些发愁:连先帝最宠信的苏姑姑都不知晓其中缘由,那么,还能有谁知晓?而且由此可见,此中缘由有多么要紧……
  苏姑姑吐了口气,缓缓道:“二公主当年嫁过人,陛下该是知晓?”
  古清华点点头。
  “二公主自幼习武,性子豪迈爽快,喜爱在宫外游走,结交朋友,与大公主是不同的。就连驸马,也是她自己找的。”
  苏姑姑说到这里望了古清华一眼,继续道:“奴婢还记得,那年二公主只有十六岁,也是三四月的时候,她突然回宫,请求先帝赐婚。先帝一直为她的婚事头疼,见她请命也顾不得训斥女儿家不知礼数,忙问她看中的是哪家公子,不料,二公主看中的竟是一位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个无家可归四处漂泊的行脚医生。这样的人怎能做皇家的女婿?先帝自然是不肯的,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还将二公主软禁在宫中。”
  “二皇姐行事,果然惊世骇俗。”古清华轻叹,心底不禁对她好生佩服,想那现代,小小一个豪门都对子女的结婚对象挑鼻子挑眼睛横看竖看的,何况于古代的皇家?二公主居然还敢向母皇请求赐婚,真正是——“后来怎么样了?二皇姐怎么逼得母皇答应的?”
  苏姑姑道:“二公主素来性子执拗,行走江湖阅历丰富,见识广阔,是个极有主意的,岂肯轻易更改?奴婢记得,那时先帝大怒,皇夫和太女——大公主苦口婆心也不知劝了她多少回,二公主统统不为所动,也不甘心被先帝软禁宫中,几次三番的设法逃走,都被羽林军给拦下了。先帝大怒,便将她囚禁,扬言即使囚禁她一辈子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江湖郎中。二公主眼见逃走无望,便开始绝食相抗,先帝气得要命,将她狠狠骂了一顿,并且说,若是她再绝食的话,就把那叫杨玄青的江湖郎中千刀万剐,剐个三天三夜!二公主气得脸色发白、身子发抖,却依然不肯就范,只说,如果先帝真那么做的话,她会恨她,永永远远的恨她,当着先帝的面,二公主摔碎瓷碗,捡了碎片就要割腕,坦言既然母皇如此狠心,他们生不能在一起到地府相聚却也不错,先帝气得,当即就晕了过去。”
  古清华听了又是心惊胆战又觉有些好笑:先帝想必也是心疼女儿的吧?不然,二公主再怎么威胁她都没有用!她也是聪明的,那种情况下,晕过去是最好的办法,省去了多少两下僵持的尴尬!
  “事有凑巧,后来清江一带发生洪灾,那位姓杨的郎中配合当时清江县的杨县令救治灾民,防止了瘟疫扩散,活人无数,获得朝廷嘉奖,杨县令膝下无子,又将他认为义子。后来,皇夫和大公主再三求情,二公主许是得了皇夫吩咐,也没那么硬气了,先帝有了台阶下,便也顺水推舟,默认了这门亲事。第二年,二公主便与杨驸马成亲,公主府就在城南金明坊一带。她二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二公主与驸马爷婚后十分恩爱,翟凤城中无人不称、无人不赞的,驸马虽封了都尉,不过是个闲职,他与二公主依然如从前般逍遥山水间度日,偶尔与太医院御医们切磋一二。据说,驸马爷医术甚是高明,太医院的御医们对他十分赞赏,有时候遇上什么疑难杂症反而向她请教,渐渐的,驸马爷的名声便在翟凤城中传了开去。二公主又是个性子十分爽朗不拘小节的,偶尔有达官贵人上门请求驸马治病,二公主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十分高兴骄傲,驸马爷也并不因为尚了公主而高人一等,有求必应,有时还出钱出药替穷人治病,这样,二公主和驸马爷的名声传得更高更远,真正是人人敬仰。”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两年之后一天夜里,先帝突然派人宣驸马爷进宫,不知在密室里问了他什么,后来,驸马爷再也没有出来。二公主第二天天刚亮便进宫求见先帝,问驸马何在?先帝却说昨晚问完话之后已经让驸马爷离开了,并不知驸马何在。二公主当然不肯信,先帝亦坚持自己的说法,母女两人当即便吵了起来,二公主气得要搜宫,先帝当然不许,将她训斥了一顿命人赶出宫去。二公主不肯罢休,明察暗访,两个月之后,终于让她查到了什么,她怒气冲冲再次进宫,母女二人在书房中大吵了一架,二公主含泪愤愤而去,随即前往皇夫宫中拜别皇夫,坦言从此再也不踏入皇宫一步,后来,奴婢便听闻公主府所有仆役均被遣散,二公主一把火将府邸烧了个干净,从此,再无所踪。”
  “那,二皇姐又是怎么到的南阳?”古清华觉得,越听事情反倒变得越复杂了,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反倒又添了一肚子的疑惑。
  皇室辛密,原来知晓的并无一个外人!
  苏姑姑摇摇头,叹道:“这个,奴婢也不甚清楚。二公主离开翟凤城后,好像,是两年之后,云游至南疆,恰好此处南蛮作乱,朝廷派兵围剿,二公主也不知怎的加入了进来,打败了南蛮,先帝得报后,索性将南阳郡作为二公主的封地,命她镇守于此,二公主居然也领命了,于是一直在此居住至今,这些年,她果然从未回过翟凤城,连信也没给先帝去过一封,先帝驾崩时,也仅仅遣使吊唁而已,唉!”苏姑姑长叹一声,想起她母女之间恩恩怨怨,忍不住心中伤感,鼻中发酸,眼眶也微微泛起了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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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女皇帝微服暗访
  古清华忍不住也黯然,复又烦恼,一掌轻轻打在红木小几上,叹道:“这可怎么办!”她回眼悄望湘琳,湘琳已经痴了,面容悲戚怔怔望着前方:为何,她们姊妹的命运,一个个如此多舛?
  古清华理了理思路,沉吟道:“这么说,二皇姐是为情所伤,心怀不平远走他乡,从此远离都城,在此扎根?”
  “想必……是的。”苏姑姑点了点头。
  “那个杨驸马,到底死了没有?还有,他是哪里人,出身如何,母皇终究也没有查出来吗?”古清华又问。
  苏姑姑摇摇头:“杨驸马是孤儿,从小走南闯北,漂泊江湖,连他自己也记不得自己是哪里人、什么出身,先帝确实派人暗中查过,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至于杨驸马到底死没死,奴婢也不清楚。”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奴婢认为,他多半是死了的。”
  她太了解古凤倾的个性,古凤倾突然之间急召杨驸马进宫,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问题,而古凤倾做事从来不会留尾巴,她既然连亲生女儿都瞒着,就肯定不会留着杨玄青。
  古清华沉默半响,道:“当年受命暗中调查杨驸马的人,苏姑姑可知道都有谁?”
  苏姑姑苦笑,道:“陛下,此事乃先帝亲自安排,奴婢并不知晓,而且据奴婢看来,没查到什么的倒罢了,倘若真有谁查到什么,那人恐怕也已不在世上了!”
  “这可怎么办!”古清华无计可施。不了解内幕便无法对症下药,无法对症下药,就解不开古清霜的心结,在与称霸南疆的古清霜敌友不明的情况下,她很难做到专心一志对付议政王。
  苏姑姑同情的望了她一眼,这件事,她也无能为力!
  “陛下,骨肉亲情乃天注定,不可磨灭,不容否认!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先帝已去,二公主纵有再多的怨再多的恨,怕也慢慢淡了。假以时日,陛下倾心以待,二公主未必不能回心转意,此事可从长计议,陛下眼下无需为此烦恼。”一旁的湘琳突然徐徐说道。
  古清华心中一凛,脑筋顿时清楚了几分。不错,她此行为的是解决海盗和开放港口、解除禁海令一事啊,二公主的事不过是顺便,怎么能本末倒置?如今既然知晓了二公主离京的原因在当年离奇失踪的驸马身上,也算是一大进展,回宫之后,再派人查访,徐徐图之便是!
  “湘琳所言极是!此事急不得!”古清华笑了笑,收了收心情。
  接下来数天,古清华忙得不可开交,视察地方田地、查看民情、分批召见地方官员或者名望乡绅包括他们的夫人。如果她是男子,老太太夫人们还可以由皇后或者贵妃代劳召见,可惜她是女帝,总不能让自己的皇夫去陪一群夫人太太们聊天吧?于是,更加一点空闲都没有!
  过了十天,沈流连终于来了,穿着宽大的直裾道袍,木簪束发,颇有带着青布衫的小书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沈流连是古清华尊敬的太傅,又得议政王“另眼看待”,在别人眼中,是个两边通吃的主,说起他来都是好生羡慕。
  他一来,先是拜见了古清华,君臣师徒叙些别后情形,沈流连又问起小殿下安好,古清华早有准备,笑着命人将古耀之的功课带给他看,沈流连喜得连连夸赞,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见过古清华之后,沈流连少不得前去拜见自己的恩主议政王,议政王虽然骨子里讨厌他老搅坏自己的事,但也明白他是受了古清华花言巧语哄骗其实心还是向着自己的,如今他又在千里之外碍不着自己了,秉着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的原则,对他十分客气。其他朝臣与地方官员、地方乡绅们见了,自然一哄而上的巴结,把个沈流连忙得团团转应酬。三日之后,方抽了空悄悄见了古清华,向她密报了自己对南疆海盗了解的情况。
  沈流连从不撒谎,且所言有理有据,不由得古清华不信。权衡再三,古清华打算带着五六名侍卫,与苏浚一起微服暗访,亲自去往渔村探一探实际情况。
  苏浚不明白她为何坚持亲自出马,劝阻无奈,只得认真谋划准备,随她同行。
  于是,一行七人做当地人士打扮,将肤色画暗,悄悄离开沥州,扮作商人赶往两百里之外的峪里村。此村地处一处叫做分界岬的海湾延伸段,岸边多礁石悬崖水道连通大海,是海盗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是村民投奔海盗最多的地方。离村二十多里外便是昔年的东南第二大港落霞港。
  一路行来,越靠近海边,越人烟稀少,远远近近皆是荒凉,庄稼稀稀落落,民宅三三两两且破破烂烂,偶尔遇见几个人也多是老弱幼小,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无神,颠簸的黄泥道路两旁放眼望去,杂草乱树丛生,空旷荒凉得叫人心慌。
  古清华不禁暗叹,这里原应该有宽阔笔直的大道,有延绵不绝运送货物的马队马车,有充满生机活力的欢声笑语,有丰衣足食生活舒适的人民,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有的只是荒凉和破败,处处浸染着遭劫后的颓废之意。
  古清华越看心情越沉重,也更坚定了要撤除禁海令的决心。
  到了此处,古清华忍不住起了瞻仰昔日第一大港的念头,于是与苏浚、林勇等一起过去,昔日的巨港早已找不出半点光鲜容颜,码头年久失修已有一半坍塌入海,地缝里生长着零乱的杂草,沙砾乱石到处皆是,从前林立码头的一排排店铺也只剩下断壁残垣,所不变的,只有海风卷起拍打岸边的雪白浪花和海面上掠海盘旋时而鸣叫的海燕。
  站在码头,凝望着海天相接湛蓝一片,仿佛亘古不变的大海,任海风吹拂衣襟长发,脚下,是唰唰袭来的海浪,古清华的心情也如这翻腾的海水一般汹涌。她情不自禁便想,当初这片辉煌的码头被毁时,这儿的百姓该有多么的痛心无泪!被毁的,不仅仅是一个码头,更是他们的心血,他们赖以生存的源泉,是一种开拓无畏的精神。
  随着码头被毁,船只被扣,禁海令下达,店铺被迫关门,商人被迫离开,他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是一个噩梦,如今,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
  “我一直以为,最震撼人心的风景在漠北,今日方知错了!”苏浚站在古清华身边,眺望着无边海天,轻轻说道。
  古清华侧头向他一笑,道:“大海,可比漠北要危险的多!”
  尤其对于农耕文明下生存起来的民族,脚踩着土地,心中才踏实,船行海中,广袤无垠,风浪无边,寸土皆无,茫茫水涯是吞人不吐骨头的恶魔,那种悬着心的惊忧非常人所能忍受。
  也许正因如此,当年下禁海令时,朝中重臣没有一个反对的,他们又怎能理解,他们眼中的恶魔在海边居民眼中是最温柔的母亲。
  “清儿,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苏浚下意识环顾四周,明晃晃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地面,映入眼帘白花花一片,海天之间,除了他们几个空旷寂静得仿若亘古洪荒。
  说到底,这儿是禁地,虽然禁海令实行多年,如今管理得不是那么严格,但此处平日终究少人来,倘若碰上什么人,倒是一场麻烦。
  古清华明白他的顾虑,点点头嗯了一声,再深深的凝了海天之际一眼,一行人策马离开。
  来到峪里村,阳光依旧毒辣,但太阳已经渐渐西移,在地上拉出斜斜的人影。
  七人走得满头大汗,口干唇裂,所带水囊差不多喝干了,远远看见山坳山坡之间零散的泥墙瓦屋,无不精神一振驱马前行。
  来至村口一起下马,将马匹掩藏拴在村旁的小树林子里,留下一人看守,其余人往村里走去。
  如同其他村子一样,这儿也是冷冷清清的,而且此处离海边相对较近,情形更加糟糕一点。
  好不容易敲开一家门,开门的是个眼神浑浊的老人,黝黑干瘦的面容上刻着刀斧雕琢般深深的一道道皱纹。老人茫然的眨了眨眼,微张着嘴,愣愣的瞧着他们,既不好奇,也不害怕,更没开口询问。
  “老人家,我们是路过的客人,许是迷路了,想跟您讨杯水喝,顺便请您指个方向!”苏浚笑着上前招呼。
  “哦。”老人茫然应了一声,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然后一边进屋一边唠叨道:“迷路了,可不大妙,这儿不该是你们外地人来的,歇歇赶紧走吧,这儿不能留,误入禁区是要杀头的……”
  古清华打量这因烟熏火燎而漆黑斑驳的墙壁,和屋中破破旧旧的粗木家什,墙上挂着的蓑衣、斗笠、一脚高一脚低的凳子、豁了口的粗陶碗、歪歪斜斜的四方桌、砌在一角笨重粗糙的土灶,她心中沉沉的,喝了口水问道:“老人家,您家里还有几口人?都去哪儿了?下地干活去了吗?”
  “干活?”老人瞅了她一眼,叹气摇头道:“干活也白干,还不够人抢的咧!”说毕坐在一角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没再理会他们。
  古清华见老人反应有些迟钝前言不搭后语,且并不愿意跟他们多言,情知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沉默不语,专心喝茶,一边寻思着歇一会便走,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别的什么人。
  歇了有两刻钟,古清华和苏浚起身,几名侍卫也忙随着起身。古清华望了那老人一眼,看他双目紧闭,头仰靠在墙上,嘴角微张,轻微的打着鼻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古清华没有叫醒他,只向苏浚轻声道:“给老人家留两块碎银子吧!”
  苏浚点点头,掏出三五两碎银,走过去轻轻放在老人脚边。
  几人继续出门,沿着村间道路一路前行,此处地势高,加上树木高大枝叶繁密,走在村中,风大阴凉,倒比那空旷之地好了许多。
  不料没走几步,古清华突然觉得头有点晕,脚下一软,情不自禁闭上眼扶了扶额。
  “清儿,是不是中暑了?歇一会吧!”苏浚忙一把扶住她,看看四周,欲扶她往左边不远处大榕树下走去。
  孰料,还未走几步,他自己也觉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一晃,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在完全失去知觉前,他听到身后几声低低的惊呼连带倒地的声音……
  再次醒来时,苏浚和古清华是被凉水泼醒的,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黑,第二感觉是凉,定定神采发现,这是一间阴暗的地下室,唯一的光源来自左前方的一盏渔灯。
  他们面前,张着腿坐着两名中年汉子,紫堂色方脸,虬须胡子,脸上风霜岁月痕迹严重,两人双手叉腰,瞪着他们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所不同的是,一个胡子更多更乱些,另一个眉毛更粗些。
  海盗,苏浚脑中闪过这个词,顿时暗暗叫苦,扭头向古清华看去,古清华正在甩脸上的水渍,她也醒过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做什么?别挣扎了,这是水手结,挣不脱的!”看起来略年轻一点像是地位较高一点,眉毛又粗又浓的一人开口问道,声音浑厚暗哑。
  两人的双手都被反剪缚在身后,连胳膊带身体捆得结结实实。
  “其他人呢?在哪里?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古清华发现其他侍卫都不见了,不觉惊问,双目灼灼直视着粗眉毛。
  粗眉毛眼底划过一丝赞赏,双肩一耸,咧嘴笑道:“放心,关在别处,不过跟你们一样捆成大粽子而已,没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古清华和苏浚交换一个眼神,苏浚轻轻一笑,缓缓道:“你们若不知我们是谁,又怎会将我们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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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循循善诱巧脱身
  粗眉毛愣了一下,跟大胡子相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蓦地收住笑声,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在他二人脸上闪过来闪过去,板着脸沉声道:“你们是官府的人?是朝廷派来剿我们的?”
  无需他们问,他自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古清华微眯着眼细细瞧了他二人一眼,心道原来海盗是长这个样子!饱经风霜日晒的脸庞,黝黑的皮肤,深邃的五官。
  “既然知道,请贵大当家汪海容前来一见可否?”苏浚垂下眼睫毛淡淡说道。
  汪海容,是新一代的海盗头子,也是上一代海盗头子万海龙的义子,掌管着这一片的海域。据沈流连的消息,汪海容加入海盗不过五六年功夫,此人聪明绝顶,武艺高强,胆大心细,勇猛无比,很得万海龙看重,三年前万海龙让位于他,扶持他接管了海盗首领之位。
  因为万海龙并没有死,出于对万海龙的敬重,海盗们对外仍是打着万大当家的旗号而并不是汪海容,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晓汪海容早已是新一代大当家。
  他们没想到,这两个朝廷派来的鹰爪居然连这个辛密的消息都知道,不由一齐变了脸色。
  “说!谁告诉你们的?莫不是,我们内部有叛徒!”大胡子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忍不住抢上前一把揪住苏浚的衣领。
  “大刘,退下!”粗眉毛皱皱眉喝退了他,盯着苏浚和古清华许久许久,方才阴沉沉道:“没想到,你们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一些,若不说实话,我可不能留你们了!其实我不消做什么,把你们捆着手脚,堵上嘴,放到太阳地上晒几日,恐怕滋味也不好受。”
  古清华忍不住抖了抖,暗骂此人真是狠毒!亏他想得出来,放到太阳下暴晒!
  古清华冷笑,冷冷道:“朝廷如果真下决心想做一件事,你以为有什么能阻挡得了吗?你们有多少人,朝廷有多少人,不用我说,你们心里也很清楚!”
  “呸!狗官!要不是你们不给活路,你们——”大胡子忍不住又暴跳起来,狠狠瞪着古清华,睚眦欲裂,被粗眉毛断喝一声硬生生又刹住了话,但是依旧对古清华苏浚猛翻白眼。
  也不怕把自个眼珠子翻出来?古清华眼角瞟他一眼,不屑勾了勾嘴角。
  “是么?”粗眉毛高高挑了挑眉,颇有几分英气傲气,他头一昂,慨然道:“那么不妨试试!”
  海洋天宽地阔,是海盗的天堂,想要在茫茫海涯中追踪然后再将他们剿灭,他不信朝廷有几分把握!
  古清华凝着他,半响眼皮一眨,轻叹道:“两败俱伤,这又何必!”
  粗眉毛勃然大怒,阴沉着脸哼了一声,狠狠瞪向古清华。她这句话,说得太幸灾乐祸,在轻而易举了,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两败俱伤?不然能怎样?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们还有的选吗?他竟假惺惺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欠教训!
  粗眉毛瞪着古清华,眼中杀机渐起,他要给他一个教训,一个让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教训!
  “实不相瞒,”古清华瞟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我是当今女帝陛下身边的女官静儿,这位,是羽林军侍卫苏公子,我们,是奉了女帝陛下之命,来跟你们和谈的。”
  谁也没料到古清华竟会自曝身份,包括苏浚在内三人忍不住都变了脸色抽了口凉气。
  古清华身量娇小,虽然做了男装打扮,又将脸上肌肤做了处理,可是粗眉毛和大胡子亲自绑的她,岂能不知她是女子?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说,不过是想装糊涂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言行,等到最关键的时候突然点破她的身份好教她震惊意外、心理防线崩溃然后趁胜追击好好吓唬她、逼她说出此行目的。他们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而且说得这么平淡坦然,就好像此事丝毫不足为奇似的,而且,他们没想到,她居然是女帝陛下身边的女官。
  凡平民,对神秘的天子怀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敬畏之情,古清华这么一说,他们情不自禁对她的神情间多了两分敬畏不敢亵渎,也不敢再恶狠狠盯着她看。
  苏浚听古清华主动摊牌也吓了一跳,随着不由暗暗叫苦。他知道她胆大心细,但没料到大到这种破釜沉舟的地步。
  虽然,他们来之前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能算计的只有是事,人心永远是算不准的,万一出现什么变故,该怎么办?苏浚不动声色暗暗观察周围环境。
  “和谈?”粗眉毛上上下下的瞅着她,冷笑连连,语气中的不屑和不信分外明显。
  朝廷如果真的有心和谈,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递上和谈书,反而派这么几个人乔装改扮,偷偷摸摸的过来,哼,还中了他们的计被他们逮到手里了。啊,莫非这正是他们想要脱身的诡计?
  粗眉毛立刻警惕起来。
  “不错,和谈。”古清华望了苏浚一眼,向粗眉毛点点头,不紧不慢道:“我了解了一些你们的情况,我觉得和谈也应该是你们所希望的。至于女帝陛下,她也不希望大动干戈,牵连无辜百姓受害。”
  “哼!”粗眉毛又是一声冷笑,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朝廷这才想起来是否牵连无辜百姓,说这种话,谁信?可是,他不禁又有些迟疑,一朝天子一朝法,如今的女帝陛下不是先帝,或许,她的做法跟先帝不一样也不一定。
  “是吗?你认为你了解我们什么情况?”粗眉毛冷冷问道。
  古清华一笑,扬起下巴缓缓道:“还用说吗?你们本是良民,海上漂泊受风浪颠簸肆虐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恶劣的生存环境,加上粮食、蔬菜、肉食、淡水、药品、衣物、生活用品、固定的居所、稳定的生活等等样样缺乏,每天闻到的只有海腥味,吃到嘴里的只有年复一年不曾改变的鱼虾,死了都无葬身之地只能葬身大海为鱼虾果腹——”
  “住口!”粗眉毛和大胡子同时怒声喝止,气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这是他们的痛处,古清华说得太不留面子。
  “难道,你们不想重新拥有稳定、正常、平安的生活吗?就算你们不想,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子、你们的孩子也不想吗?难道你们情愿自己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子子孙孙都跟你们一样,永远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漂泊在茫茫无涯的大海上,无处容身,无法归乡,午夜回首,看着月亮从海天深处升起,孤独而寂寞,扪心自问,那种滋味,恐怕不好受吧?”古清华没理会他们的打断,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缓缓说着,连语调都不曾改变。
  “叫你住口听见没有!”粗眉毛大怒,突然上前向古清华扬起了手,他脸颊上肌肉抽跳着,瞪着古清华的眼,眼底布满沉痛悲哀和说不出的苦涩。
  “放肆!”苏浚情急低喝,一偏身挡在古清华面前,冷冷瞪着粗眉毛。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风凉话!”粗眉毛气得浑身发抖,扬起的手颤抖得厉害,终于紧握成拳,狠狠放下。
  “谁是谁非,不是你我在此一句话便能说得清的,年岁久远,当中缘由早已是一笔糊涂账,先不说是否能够一对一二对二的计算清楚——即便算得清清楚楚,那又如何?过去的总归已经过去,人总该为现在和将来考虑,你觉得呢?”古清华用肩膀轻轻抵了抵苏浚往旁边移开,双目湛湛毫无惧色望着粗眉毛。
  粗眉毛激荡的情绪平稳了不少,面色也渐渐复常。古清华的话对他们来说是太大太大的意外,更是太大太大的惊喜,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谁知你们安着什么好心?万一,这是个圈套呢?”粗眉毛冷笑。
  “你若这么想,我也没有法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可以自己考虑清楚。”古清华淡淡一笑,没有跟他下什么保证和解释,反而使自己的话让他多了几分信任。她又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实不相瞒,即便你们即刻答应,女帝陛下也如你怀疑我们一样怀疑你们呢,所以,就算你们现在答应,也得按陛下的意思有所表示,陛下看到你们的诚意之后,才好谈后边的事呢!”
  “你——”粗眉毛气了个怔,盗亦有道,在道上混的,靠的就是义气,他们又不是拦路打劫的下三流小毛贼,是言出必行的铁汉子,她居然,怀疑他们会出尔反尔?
  “后边的事?后边的事,是什么事?”粗眉毛想要骂她几句,不知怎的,就是骂不出来,听她说“后边的事”不由好奇。
  古清华淡淡一笑,仰头望着天花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目光望向他:“当然是撤除禁海令,重新开通港口与外通商的事。”
  “你说什么!”粗眉毛圆睁了双眼,呼吸也突然变得粗重而带了几分激荡。大胡子也睁大了眼,张着嘴,愣愣的瞅着古清华。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粗眉毛失声大叫。
  古清华虽然早料到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会很震撼,可是也没想到会这么震撼。她心头禁不住一跳,忙凝住神,目光波澜无惊,依然望着他平平静静道:“我说撤除禁海令,重新开通港口通商!”
  粗眉毛眼神闪烁不定,神情起伏,半响方道:“这是,女帝陛下的意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以为女帝陛下是为了你们打算这么做的吗?”古清华冷笑,道:“女帝陛下是为了息国的利益打算!至于你们,我相信你们会信的,因为这正是你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不是吗?”
  粗眉毛瞪着她,忽的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不假,没想到女帝陛下身边还有口角这么锋利的女官!看来,对我们的事,女帝陛下知道的还真不少!”
  “你过奖了,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足够用而已。”古清华也笑了笑。
  “此事我说了不算,我得上报大当家的。”粗眉毛考虑再三,语气中终于放下了警惕。
  古清华和苏浚不约而同暗中舒了口气,古清华点点头轻笑道:“应该的,但我们不能在此呆得太久,两天之后我们必须回去复命,这是女帝陛下给的期限,我们不能违期。”
  “这可难了!”粗眉毛懒洋洋双手一摊,颇有些无赖气势说道:“我们大当家的不在这儿。”
  “我知道,他此刻应该在离此八十海里外的东南方崇安岛,你们立即起程,还来得及。”
  “你——”粗眉毛又惊又怒,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早说过了,我们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古清华眨了眨眼,垂眼看绑在身上的绳索,道:“能不能把绳索解开了,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们大当家。对了,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粗眉毛和大胡子相视一眼,分别向古清华、苏浚走过来欲解开绳索,粗眉毛道:“我叫三黑子,他叫大刘,委屈静姑娘和苏公子了,方才多有得罪!”既然已经摆好和谈的姿势,他自不能一下子将他们俩都得罪了。
  “不必你们动手!”苏浚双臂一震,绳索断落,双手重获自由,三黑子和大刘一惊,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摆出临战姿势,警惕的瞪着苏浚。
  苏浚没理会他们,将绑在身上乱七八糟的绳子麻利的扔开,拍拍手,又去解古清华身上的绳索。
  “你、你们不是、不是——”大刘吃惊的瞪着他们,急忙转头对三黑子解释:“不可能!我明明打的是水手结,他们不可能解得开!”
  水手结是水手们在船上绑运货物打的结,因为海上风浪大,易颠簸,所有的货物必须用特殊的打结方法捆绑在一起才能经得住风浪不至散开。这种结俗称水手结,有一定的技巧,紧凑无比,用来绑人,人越挣扎越紧,几乎没有人能够自行解开。
  苏浚已经将古清华身上的绳索解开,冷笑道:“谁说一定要解开?绳子断了,不就解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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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步步为营约当家
  三黑子过去捡起他身旁那堆散乱的绳子,讶然道:“你是用什么割断绳索的?”他的目光在他手上逡巡,猛然醒悟:“你手上的戒指!”
  苏浚已扶古清华站了起来,古清华拂拂衣裳,微笑道:“我们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三黑子手中握着断绳不语,心情十分复杂,他明白,如果刚才苏浚突然偷袭,他和大刘根本无法应付。他们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看来果然是有几分诚意的,如果自己再小气,就显得没意思了!
  三黑子抱拳,由衷道:“我们兄弟这就赶回崇安岛通知大当家的,这儿有其他兄弟照顾,静姑娘、苏公子还请在此耐烦两日。两位,请吧!”
  三黑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刘已经奔过去将地下室的门打开。
  苏浚扶着古清华走了两步,突然停下问道:“我们其他兄弟——”
  “立刻就放!两位放心。”三黑子向大刘一努嘴。
  苏浚点点头,不再说话。
  出来了才发现,此处乃半山峭壁凹处搭建的一所小屋子,他们被关押的地方不是地下室,而是屋子后边连着的石洞,屋子周围都是高高大大的树林掩映着,屋子是用就地取材的石块垒成,屋顶屋外壁上全都爬满爬山虎之类的山藤,远远看来,根本不知此处有屋有人,伪装得特别好。
  除了三黑子和大刘,这儿还有四人看守,几人一出来,三黑子请他们在屋里坐下,便将那四人招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那四人先是迟疑,随后点点头,朝古清华他们瞟了一眼,然后,便有两人走开——多半是去放其他人的。
  羽林军侍卫是天子亲兵,地位尊荣,向来趾高气扬惯了,除了古清华和顶头上司,连议政王等朝臣都不放在眼里的,这次竟然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在陛下面前丢脸,自信心受到了强烈冲击,且置君上于险,是为失职,心里憋屈窝囊透了!见了对方的人,气色与言行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当一行人返回来时,双方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林洌、胡斌等见古清华和苏浚已经无恙,而且没有什么受过虐待的痕迹,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忙小跑奔过来,向古清华单膝行礼:“属下等无能,请姑娘恕罪!”
  古清华摆摆手,道:“起来罢,此事与你们无干!我们还要在此住一两日,都给我规矩点,少惹是生非!”
  “是,姑娘。”几人放心,起身,很不友好的白了三黑子等几眼。
  三黑子打着哈哈客套了几句,便依旧让前去放他们出来的那两人带他们去旁边一处较为干燥亮堂的山洞歇息,然后向古清华道:“静姑娘,我和大刘这就要走了。我已交代此处弟兄好好照顾几位,山野荒芜少物,不比都城,不周处还请两位见谅!有什么事,几位找小刘便是。”三黑子说着向不远处指了指:“他是大刘的同胞弟弟!”
  古清华点点头,那叫小刘也觉察了他们是在说他,回头咧着嘴憨笑着点了点头。
  古清华道:“但愿一路顺风,莫要叫我失望。”她说着,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一个缝得密密实实的小小油布包,在手里掂了掂,递给三黑子,郑重嘱咐道:“此物,务必交到你们大当家手里,他看到之后,就明白我们的诚意和用心了!”
  三黑子捏了捏,像是一封信之类的东西,他点点头,小心的往怀里揣,正色道:“静姑娘放心,我一定将东西亲手交给大当家!但愿将来,我们不会成为敌人!”他抬头望着苍穹,忍不住一叹。
  古清华微笑,语气十分坚定自信:“放心,今上的决心很大,没有人能动的了!只要你们大当家肯配合,我们只会是朋友,不会是敌人!”
  “但愿如静姑娘所言!”三黑子和大刘一起笑了,两人抱拳,道了声“告辞!”转身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去。
  古清华和苏浚相视一笑,按住任何想要拥抱想要牵手诉说心中情怀的念头,从彼此的眼神中,已领略到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
  “这儿景致倒是不错!”古清华环目眺望,山峻崖险,层峦叠嶂,林木高深,色彩深浅各异,如一幅色彩丰富的画卷,脚下的山崖底下是一条清澈的浅溪,这么高望下去,都能清晰的看到溪流底下的鹅卵石,溪水在阳光照耀下水银般闪亮透澈,水中偶有大石,激起一层雪白的银浪,看着便觉透心凉的舒适。
  苏浚一笑,尚未答话,耳畔传来几声争执,其中还夹杂着喝骂哄笑。
  两人相视蹙眉,不用说,又是心里憋着气无处撒的羽林军跟三黑子的人小河、石头起了冲突了。
  古清华沉着脸一路过去,胡斌还在比划着说什么,其他军士在一旁笑嘻嘻的起哄,而对方那两人气得脸色涨红。
  “你们在做什么!”古清华冷冰冰问。
  胡斌脸色一变,忙垂下头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吭声。
  古清华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出去,苏浚深深瞥了他们一眼,转头追古清华去了。洞中诸人面面相觑。
  “呸,原来怕个娘们!真他妈丢大老爷们的脸!”石头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放什么屁!”胡斌勃然大怒,阴沉着脸挥着拳头就要扑上去。
  “算了算了!”林洌一把抱住他,其他兄弟也上来拉的拉劝的劝,“不就两天嘛,忍着点吧!”
  “哼!”石头又是一哼,冷冷道:“亏的只有两天,不然,不知浪费我们多少粮食!”
  “你说什么!”胡斌大怒,其他羽林军士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浪费粮食?哼,谁爱吃这儿的破东西!比都城可差远了!
  “石头,算了,别忘了黑子哥的话。”小河也忙劝,半推半拉将石头拉了出去。
  “别生气了,跟这些粗人计较这个做什么!”苏浚笑着劝古清华,忍住抬手替她掠起被山风吹过面庞的发丝的冲动。
  “我不是气这个,”古清华的声音里有一些无奈,她苦笑了笑,向苏浚轻声道:“我是在想,咱们再怎么努力,搁不住下边的人不是一个心思,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我担心,此事要做成不那么容易。”
  苏浚心中一凛,点头叹道:“你说的没错!”
  海盗为患近三十载,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伤了百姓,更伤了地方官的脸面和围剿士兵的性命,臭名远扬人人唾弃,朝中上下有几个对他们有好感的?有几个会跟古清华一样站在全局长远的高度愿意冰释前嫌、从头开始呢?
  这些羽林侍卫,将来是要回翟凤城的,又是从属于古清华的私人部队,双方纵有恩怨,她也可以拿捏的住,但是其他人尤其是东南郡地方官呢?章知府等对海盗深恶痛绝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就算古清华下旨命不得难为,想必,他们也会变着法的不让他们痛快吧?而这些海盗们对朝廷的招安本就将信将疑、戒心颇重,加上又是多年养成无拘无束的性子,章知府等想要用官府的种种繁琐规矩刁难一二是太轻而易举的事,这样一来,没准双方冲突又起,恩怨更重!
  “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总会站在你身边。”苏浚轻轻道。
  古清华心中一暖,向他嫣然一笑:“我知道你对我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所要做的是想好各种情况下的应对之策以策万全,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古清华轻轻道:“这是我第一次特别强烈想要做好的事,我不会放弃。”
  苏浚点点头,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因挨了古清华训斥,凛冽、胡斌等不敢再放肆,虽然与石头等横眉来竖眼去的眼眉官司打得火热,言行上却没有再起什么冲突。
  一宿无话。
  因地处山中,树木茂盛,白日阳光看着火辣,晚间竟十分凉爽,古清华所住小屋有干净的床,还悬着洗得发白的蚊帐,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苏浚带了两个人守在她门口,外边窗户也两人一组交替巡逻,防得水泄不通,石头等见了不以为然,不过,也没说什么,自顾自下去休息。
  第二日,太阳刚刚落山,山下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鸟鸣声,响三下,停一停,又响三下,如此反复三遍,石头等都激动起来,纷纷说是黑子哥他们来了!他们的声音里有些许诧异,大概是想不到三黑子他们会回来的这么快!
  小刘拇指食指啜在唇瓣作出一个形状也轻轻吹了三次回应,于是忙打开隐蔽的山门,有二人又飞奔下去迎接。
  古清华和苏浚相视一笑,均知汪海容见了那信和信物,坐不住是必然的。
  一行上来的有十来人,当头一人年纪三十出头,穿一身藏青衣裳,下边是同色裤子,扎着绑腿,紫堂肤色,瘦削脸,五官立体突出,面部线条刀削斧刻般坚硬、清晰、明朗,炯炯有神的眼,紧抿的唇,无不显示出这是一个性格坚定、冷静智慧的人。
  “大当家的!”小刘等忙迎了上去见礼,汪海容却将手一扬将他们摒在一旁,小刘等这才发现大当家的和黑子哥等个个神情严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古清华,紧绷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几个人均愕然,嘴唇动了动,乖乖的退在一旁,也瞪着古清华一行。
  羽林侍卫们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不约而同护在古清华、苏浚身旁,凝神备战。
  “这位,想必就是汪大当家了,静儿这厢有礼了!”古清华目光转过三黑子、大刘最后定在汪海容身上,嫣然一笑,文绉绉的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林洌等相互悄悄交换眼神,眉头微微蹙了蹙。
  “你们都退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静姑娘!”汪海容收回盯着古清华的目光,瞟过自家兄弟,然后向林洌等一扬下巴:“还有你们,统统退下!”
  “岂有此理!”林洌等面色一凝,神情愈加皆备。
  “下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跟汪大当家的说呢!”古清华轻轻笑了笑。
  “可是——”林洌等都急起来。
  “放心!汪大当家若真想为难咱们,咱们除了束手就擒没别的法子,你们还不快下去!”古清华又是一笑,声音平淡轻松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原来你还知道这是在我们地盘上!”汪海容挑了挑眉讥诮道。
  古清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道:“咱们是朋友,不是敌人,在谁的地盘上并不重要,汪大当家不会对我们怎样的,是吗?”
  “哼!”汪海容扭头重重一哼。
  林洌等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便也不声不响随着汪海容的部下一起远远的退了开去。场上只留下汪海容、三黑子、大刘和古清华、苏浚。
  汪海容瞅了苏浚一眼没坚持让他也离开。
  “你们把我爹、我弟弟、弟媳还有侄儿侄女怎么样了?”汪海容重重透了口气,上前逼进两步,目光如刀,杀气外溢,压抑着胸中的愤怒向古清华沉沉低喝。
  “信里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令弟的笔迹汪大当家不会不认识吧?”古清华从容微笑,又道:“你不会以为他们是被挟持的吧?如果真是那样,令尊那枚玉佩又怎么可能交出来!”
  汪海容一时语塞兼意外,他没想到古清华连这个也知道。
  当年,家里穷得过不下去,种庄稼不够海盗和官兵们糟蹋的,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满是财富的大海又不能靠近,他咬咬牙铤而走险,带着村里十来个与他一样的热血青年一起,悄悄造船出海,投奔海盗。因为他会拳脚,又念过书,又肯吃苦,够冷静聪明,很快便得到了大当家万海龙的赏识,不但传授他功夫,更将他作为下一代领袖进行栽培,三年前,便试着一次次让他负责指挥出任务,积攒威望以便将来能服众,而他也没有辜负大当家的期望,所出任务没有一次出过差错反而还有两次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冷静化险为夷,因此当大当家的传位给他时,众人无有不服。
  两年前,汪海容冒险回家探望父母兄弟,才知母亲已因病去世,他痛哭一场,看着家徒四壁的家怅然无语,本想将父亲和弟弟一家接走。谁料父亲抵死不从,表示就是死,也要死在家乡,不做那漂泊无根死了也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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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开诚布公谈条件
  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痛骂他,但这话对汪海容的打击刺激仍然很大,他留下一笔银子给弟弟,留下一块玉佩给父亲,见玉如见人,然后又走出了家门。
  他已经是“大当家的”,再也不可能有退路了!既然父亲不愿,弟弟不肯,他不能勉强他们跟他一样去过那种漂泊无定的生活。家中虽清苦,终归有根,有个盼头……
  汪海容明白父亲的性子,他相信他走之后,父亲一定不会将他所赠玉佩放在身上,也就不存在被人搜身什么的,而父亲竟然肯将那玉佩重新拿出来交给朝廷之人,可见并非被要挟。还有弟弟的书信,字里行间不见慌乱,弟弟汪海沐聪明不在他之下,兄弟二人之间素来默契,如果这封信真是被胁迫写下的,他相信他一定会设法在信中告知他。
  他翻来覆去将信看了几遍,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发现。
  然后又分别单独盘问了三黑子和大刘,二人口中描述“静姑娘”、“苏公子”言行基本一致,且大赞静姑娘得体,汪海容敏锐的嗅到其中的味道,跟义父郑海龙密谈之后,不顾其余三位当家阻拦,决议立刻前来峪里村一趟,他要当面会会朝廷派来的这两人。
  亲人被拿,血脉相连,关心情切,双方见了面,饶是他再冷静沉稳,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担忧与不快表露在脸上,一见面,就忍不住拉下了脸。
  谁想,这静姑娘、苏公子倒好定力,居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朝廷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倒叫他小觑了!
  “我父亲和弟弟一家,可都还好?”汪海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汪大当家的放心吧,女帝陛下亲自派了妥当人照顾他们。”古清华笑答。
  汪海容及三黑子、大刘不约而同都舒缓了脸色,他们跟东南郡官府恩怨多年,交手多次,双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如果汪老爷子他们落在地方官府手里,纵无性命之忧,也定会受尽刁难与委屈。
  “你们怎么会知晓我父母所在?”汪海容目光扫过古清华和苏浚,忍不住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他已经多年没回家,两年前回来那一趟也是趁着黑灯瞎火悄然而归,为的就是避人耳目,不给老父手足惹来灾祸。村里人都道他死了,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成了海盗大当家!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见了汪老爷子和二公子,你自然会知晓其中缘由。”此事说来话长,古清华不欲与他纠缠在这上边。
  “哼!”汪海容盯着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疑虑,嘴角勾出一抹讥诮:“那么,不知静姑娘何时将家父、愚弟请过来?”
  古清华一愣,苦笑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今上的意思,请汪大当家移步沥州城详谈,汪大当家放心,今上必会保护大当家安全。”
  “哼!”汪海容又是冷冷一哼,眼底的讥诮之意更浓。
  “你们什么意思?这是用老爷子的命要挟大当家吗!”
  “移步沥州城详谈?保护安全?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陷阱,到了那里,还由得我们吗!”
  汪海容尚未说出底下的话,大刘和三黑子已经变了脸色。
  “对不住了,静姑娘!与朝廷相比我们处于弱势,我不能涉险,我输不起,请转告今上,如果要谈,就请到此地来,否则,便什么也不用说了!我老父弱弟是大息的良民,与此事无关,请静姑娘在今上面前美言几句,还他们自由吧!”
  “他们一直是自由之身,随时都可以离开!”古清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徐徐道:“汪大当家,大局为重,还请三思!今上何等尊贵,怎能轻易涉足此地——纵要来也是侍卫环绕,官兵开路,人多势众,若真是个局,你们仍旧处于弱势。如此一来,你们跟东南郡地方官府之间的恩怨要解开就更难了!所以,你得委屈一下,拿出诚意,这样,我们才好为你们说话。”
  “这么说,地方官府其实并无何和谈之意?”汪海容敏锐的捕捉到古清华的话外之意,眉头顿时皱的很深。
  今上南下,终究要回都,到时候,地方官府才是老大,如果地方官府并无和谈之意,可想而知这条路将会有多么坎坷与荆棘。汪海容生生打了个冷颤,凉意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漫上来,渗透四肢百骸浑身血脉。
  “既然如此,”汪海容既恼又怒瞪着古清华,厉声道:“还有什么好谈的!”他不能拿上千兄弟的性命冒险,如果当真要舍弃,他很清楚应该舍弃的是什么,哪怕因此一辈子愧疚不安、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一辈子活在忏悔中,他也不能自私!
  “汪大当家,”古清华轻叹,幽幽道:“莫要如此。我是与今上一起长大的心腹宫女,你可知这等大事今上为何要派我来?今上派我来,正是表达了今上的决心,今上不会放弃,你反而要放弃吗?你比我更清楚,你们与地方官府之间厮杀争斗恩恩怨怨多少年,别说是他们,扪心自问,你们难道就那么轻易能放得下?此段恩怨要做一个了解,非得有第三方进行调和不可,如今,今上愿意来做这第三方,这是多大的保障和荣耀,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再想和解,可就难了!恕我直言,这对你们将来的生活关系甚大,你可要想清楚了。也许作为你来说,你有自己的苦衷和顾虑,眼下,无论我如何向你保证你都不会完全相信,此事,外人多说无益,你自己权衡吧!”
  汪海容复杂的瞧了她一眼,心中十分犹豫、矛盾。他比任何人都想许兄弟们一个美好的未来又害怕这是一个陷入绝地的圈套,他一人生死不足惜,如果让上千兄弟因他一念而丧命,那么,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赎罪!
  可是,若因他一念而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又怎么能够不懊悔终生?
  静姑娘所言太诱人了,女帝陛下亲自作保、赦免勾销从前一切、撤消禁海令建港通商……他们盼这一天盼了多久?每当遭遇狂风恶浪、每当缺衣少食、每当夜静无人望着那一轮格外圆格外明亮又格外孤独的明月从天之涯海之角冉冉升起,心底的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惆怅滋味也随着冉冉升起,那是一种,渴望落叶归根、渴望平安生活的心绪……
  曾经做梦也不敢想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在绝望失落时用来聊以安慰的美好愿望,这么突兀的出现在现实中,反而叫他疑似梦中了!
  他渴望这一切是真的,又怕这根本就是个梦。
  可是,有梦总好过无梦,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真假?或者,怎么能让自己死心?
  “凡事有舍方有得,有取自有舍,怎么想,怎么做,汪大当家的需谨慎再谨慎,莫要遗恨终生!”苏浚看了一眼他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神色,叹了口气。
  苏浚忍不住又转头去看古清华,平静的面容下是掩饰不住的无力和无奈,剪水秋瞳中蒙着淡淡的失落,前路何其漫漫,她要应付的,岂止是地方官府一方的不满?如今的境地,她分明是两头不讨好!
  苏浚心痛不已,他发誓,如果古清华不是女帝,如果这不是非她不可无可脱卸的职责,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他一定会带她离开,再也不要管这一摊子破事!但,她走不了,也不会走!
  “汪大当家,请明天给我答复吧!希望,我们能够是合作伙伴,是朋友。”古清华苦笑,转身向苏浚使了个离开的眼色,欲留给汪海容一个清静。她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无论你答应与否,令尊和令弟一家都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静姑娘!”汪海容咬咬牙喊住了古清华,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他面色肃重,直视着古清华一字一字道:“事关上千兄弟的性命,我不能不慎重考虑,请姑娘见谅!”
  “这是自然。”古清华笑笑,掩饰不住的失望。她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呢!
  “除非,女帝陛下给我实质性的保障,否则,”汪海容叹道:“就算我同意,也无法说服其他当家和兄弟们!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手上不沾有官府的鲜血,没有十全的保障——静姑娘,您是知道的!”
  古清华听他话有松动,心中甚喜,只是,这个实质上的保障,倒颇需要商榷了。
  “有什么要求,汪大当家请直言。”古清华回答得很干脆。
  汪海容却显出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样子,想了想,先是客气的向古清华道:“静姑娘,我是个粗人,如果有什么言语冒犯,还请静姑娘莫要见怪!”
  “嗯?”古清华一头雾水,只得顺着忙笑道:“汪大当家说哪里话!您快人快语,无论何事说得直白相信也无恶意,正是江湖英雄本色,我怎么会计较呢!”
  “姑娘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汪海容微笑点了点头,手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两下,面上突然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然后眉一皱而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目光直视坦荡望着古清华道:“不知姑娘,可曾婚配?”
  “啊?”古清华睁大了眼,下意识侧了侧耳问:“汪大当家您说什么?”
  苏浚的脸色“唰”沉了下来,不动声色瞅着汪海容。
  “如果静姑娘尚未婚配,我们三当家,相貌堂堂,武艺过人,且与姑娘年貌相当,在下斗胆,求秦晋之好,不知——”汪海容望着古清华,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不是事出紧急,他本不该当着人姑娘家的面提亲,话到嘴边,他自己也有两分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他想,静姑娘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苏浚大怒,冷冷道:“大当家的是开玩笑吗?静儿——姑娘是何等身份,你们三当家是什么身份,哼,多少王公权贵都求不到静姑娘,你竟敢开这个口?”苏浚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果不是碍于古清华的苦心和将来有何能合作的关系,他当即就想揍人了!
  古清华用眼神止住了发怒的苏浚,她自己心中也尴尬羞窘不已,万没料到汪海容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身为天子,受到这种可称之为“侮辱”的言语,古清华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自己是微服私访,一者不知者不怪,二者,人家也是迫于无奈!
  她“静姑娘”既然是女帝陛下身边得用的女官,如果由她与海盗三当家结为秦晋之好,也就相当于国与国之间的联姻一样,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紧密、亲密一些,背叛,自然也就没那么轻易。
  可是,她又不是真正的女官——即使是,也没法子为了顾全大局而做到盲婚哑嫁牺牲自己的地步!
  旁的也许都可以委屈、可以牺牲,唯独此事,不行。
  古清华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正想婉言拒绝,却被大刘一句话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大刘有意无意嘀咕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大当家的不是也没成亲嘛,大当家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又讲义气,静姑娘嫁给大当家还不是一样——”
  大刘还没说完,已经被尴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汪海容和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苏浚打断。
  “此事休得再言!”苏浚面如凝霜,下意识挡在古清华面前,冷冷道:“汪大当家,如果你不信我们,再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这样,我苏浚留下当人质,如何?”
  “对不起,多有得罪!”汪海容不着痕迹拱手道歉,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调整了神色,自己不禁也暗暗懊恼方才的提议。可是除此之外,他拿什么说服其余当家和兄弟们呢?
  “静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替在下向陛下恳求一道赦罪的圣旨?”汪海容想了想又请求道。
  古清华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圣旨岂同儿戏?汪大当家的想要圣旨也不是不可以,可您得先进沥州城,亲自向女帝陛下请旨,这是规矩。”笑话,如果随随便便就答应了他,这份圣旨跟城下之盟有什么分别?那么她古清华的威严岂不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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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凤翔离宫瞒消息
  “上千人命与南疆禁海令是否得以取消,皆在汪大当家一念之间,请大当家的好好琢磨琢磨吧!”古清华道。
  汪海容心中一凛,脑子里顿时空了半响。
  他想了想,断然扼住其他各种各样的可能结局,咬牙道:“好,静姑娘,我信你,你们先回去,五日之后,我必定前往沥州城一会!”
  静姑娘说的不错,此事关系重大,海盗未招安,朝廷绝对不可能撤销禁海令,而他的兄弟们也永远不可能返回故乡,哪怕沥州城是龙潭虎穴,他也应该去闯一闯!最坏的打算,不过一死而已!
  “大当家的,这使不得!”三黑子和大刘大急,忍不住出言急劝。
  汪海容扬手止住他们,道:“我主意已决,待与老爷子、几位当家议过之后我便前往沥州城,静姑娘,请问,到时候该怎么跟你们联系?”
  苏浚从贴身缝制的衣襟口袋里摸出一张三指大小长短薄薄的紫檀木牌递给汪海容,道:“拿着这个,到丽水行宫外求见,到时候自有人带你去见陛下!”
  汪海容接过木牌,拇指划过表面刻着特殊花纹的木牌,郑重的收入怀中,向二人拱手道:“我这便赶回去!今日天色已晚,请两位在此暂住一宿,明早三黑子他们会送几位下山离开峪里村!”
  “有劳汪大当家!”古清华眉开眼笑,豪爽的向他一抱拳:“大当家一路顺风,在下在沥州城恭候大驾!”
  “静姑娘客气,汪某实不敢当!”汪海容呵呵笑着还礼,随即找来手下吩咐一阵,向古清华、苏浚点点头,复又下山去了。
  古清华看着他远去了,不禁好奇向三黑子大刘问道:“天已经黑了,汪大当家的还出海吗?”
  三黑子闷闷不乐哼了一声,没精打采又骄傲道:“这有什么!这一片海域别说我们大当家的,就是我们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闭着眼睛都能来去自如!”
  古清华眼睛一亮,但微笑不语。
  次日天刚蒙蒙亮,古清华和苏浚带着林洌等在三黑子大刘的护送下下山。为谨慎起见,三黑子和大刘要蒙住古清华一行人的眼睛,林洌等大为光火,双方忍不住又拌了几句嘴,古清华沉下脸,苏浚出言喝止,大家这才不情不愿的依从了。
  只不过,双方的梁子又深了一层。对此,古清华也无计可施。
  第二天傍晚古清华等才风急火急赶到沥州城。偷偷的离开三日,悬着三日的心,也终于在回到丽水行宫时落回了胸腔里。
  就在这三天里,丽水行宫里并不清净,幸亏,他们回来的是时候,苏姑姑和湘琳也大大松了口气。
  就在古清华和苏浚刚刚离开行宫的那天下午,议政王便在宫外求见陛下,有要事禀报相商。
  湘琳一听见就烦,陛下明明告诫过这几日想跟太傅好好聚聚,聊聊别后情形,再请教请教道家修身养性之宗法玄妙,命人不许打扰,他议政王偏偏**特性,偏要在这当口求见!
  湘琳命刘公公以原话拒绝,将议政王挡回去,议政王倒也没有坚持,递了折子,便依言回去了。
  谁料,第二天早上,议政王又来求见,刘公公以原话拒绝,议政王便让刘公公将昨日上呈的折子批复请出来交给自己。
  刘公公便笑着说,折子陛下还没瞧呢,等有了老奴亲自给王爷您送过去!
  议政王若有所思的深瞧了刘公公几眼,瞧得个素来稳重滴水不透的刘公公出了一背后的冷汗。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公公了!本王等着陛下的批复好做决定的,还请公公得空提点陛下一二!”议政王昂首直身,威严的掠了掠胡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公公忙陪笑应承。
  议政王再瞧了他一眼,笑笑去了。
  回到住处的议政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古清华素来勤政,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压着折子不批复,而且,这可是他议政王递上的折子,不是旁人,她不可能不给他面子!而且,古清华素来不重佛不重道的,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间扬言听讲沈流连讲解什么道家宗法?且为了听这玩意连折子都不批复了?太没道理!还有那刘公公,送客的语气那么明显,见他不再追问,神色间竟隐隐透出松一口气的模样,这又是为什么?
  思来想去,议政王脑子中灵光一闪:难道,古清华此时竟不在行宫中?
  如果她此时不在行宫中,那她会在哪里?在做什么?
  又联想到沈流连迟到数十日前来见驾的前事,难道也跟古清华离宫有关?
  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到底是什么事,让她甘愿冒这么大的险、偷偷瞒着众人出宫,而且,还在外边过了一夜?至今未归?
  议政王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坐不住,于是急忙招来心腹,吩咐隐藏在丽水行宫各宫门周围暗暗查看是否有什么异样,然后一边冒险派人跟慕天南联系,命他速速查明古清华是否在行宫中,再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议政王妃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议政王妃点头答应,笑盈盈的传来在此地伴驾的南阳卢氏夫人及东南郡章知府夫人,笑着说日长难以消遣,不如大家做些本地小点心呈给陛下,陪陛下解解闷倒好。
  卢夫人和章夫人自然唯她马首是瞻,满口应承了下来,两家都是大户,家中厨子颇为得力,厨房里也是样样食材皆备,下午未时末,三人便驱车前往丽水行宫,求见陛下。
  古清华为了树立亲和的公众形象,且兼知枕边风的重要,对这些夫人太太们颇肯下功夫应酬——她们总比那些人精好哄的多,因此大家对她是又敬又爱,十分乐意亲近。她们有心前来侍奉敬献点心,照理说,古清华是不会拒绝的。
  湘琳和苏姑姑一听说来的三位夫人当中有议政王妃,心中立刻“咯噔”一下警觉了起来,明白议政王定是怀疑了什么。
  恰在此时,慕天南带着跟随在自己身边保护监视的两名羽林侍卫求见。
  湘琳不禁蹙眉,但古清华离去前曾分别吩咐过她和慕天南,让慕天南有事就来向她禀报,听取她的指示行事。
  慕天南见了湘琳也不废话,从容如沐春风,笑得温婉如玉,他淡淡说:“我义父派人问我,陛下此刻是否在行宫中,我该怎么说?”
  湘琳听见这话,顿觉脑中一阵眩晕:陛下啊陛下,怎么到了此刻还不回来!
  “湘琳姑娘,请姑娘示意。”慕天南又笑了笑。
  湘琳理了理混乱惊慌的思绪,脑海中情不自禁便闪过那年自己私自出宫酿成的惨祸,她心头一紧,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议政王起疑而害了古清华。
  “这么说,议政王妃带着卢、章两位夫人进宫,也是来探此消息的?”湘琳问。
  “不错,”慕天南笑道:“义父让我设法将消息透给义母。”
  湘琳坚决道:“不能让他们得知陛下不在宫中的消息!”
  “此事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义父终究会知道真相的!”慕天南悠悠说道。
  “那又如何?”湘琳冷冷道:“等陛下平安归来之后,他知道不知道,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湘琳姑娘此言在下深为赞同,”慕天南不紧不慢笑道:“不过,姑娘可曾想过,若我向义父撒这个慌隐瞒此事,或许可多拖延上一两天,可往后,义父就不会这么信任我了。”
  湘琳顿时胸中一滞。慕天南所言不错,议政王本就是个多疑之人,对慕天南向来亦有所猜忌,如果慕天南这次骗了他,无论时候怎样跟他解释圆过来,议政王以后都不可能再信任他,那么对古清华来说,也将失去这张王牌,等到需要用到的关键时刻,就再也发挥不了出人意料的效用了!
  湘琳咬着唇垂首凝思,为眼前与长远之间的取舍纠结不已。想了半响,她抬头向慕天南道:“既然如此,请慕侧夫转告王妃,就说,慕侧夫也不甚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
  慕天南愣了愣,笑道:“湘琳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尽量说得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让义父自己去判断?”
  “不错!”湘琳下颔轻扬,道:“反正,时间紧迫,一时半会你探不到真相这并不奇怪!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吧?”
  慕天南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仿佛刚刚认识一般上下打量着湘琳,点点头笑道:“是,在下明白了,湘琳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
  慕天南说着告辞而去。临走时,眼角轻睨,忍不住又深深的瞥了湘琳一眼。
  其实他心里打的也是这么个主意,他是存心想要试探试探湘琳,起先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失神,他心头暗爽,不料片刻功夫,她居然也想到了万全之策,慕天南不由暗自心惊:且不说老狐狸似的苏姑姑,陛下身边一个小宫女,也这么厉害!一向来,倒是他疏忽了!
  慕天南想着忍不住又觉得懊恼憋屈,如果,他早就发现这些,他就不会那么轻敌,如果不轻敌,他未必落到如今这等地步!
  他仰头望天,长长舒了心头一口闷气,自我安慰道:其实这样也好!
  他已经可以预见,义父和陛下之间未来的争斗会有多么的精彩纷呈!人家唱戏,他看戏,正好可以看个痛快!何乐而不为!
  慕天南眼底闪烁,嘴角邪恶的勾了勾,自去寻思如何跟义母传递消息。
  送走慕天南,湘琳情知,不能用对付议政王一般的借口搪塞,既然已经知晓了议政王妃前来的目的,如果不让她进来,只能愈发增加她的疑心。不管怎样,只好先让她们进来再说!
  湘琳想着,便让刘公公带人去传议政王妃及卢、章两位夫人,在玉华宫中,与苏姑姑及宝鹃、素莺等计较了一番。
  议政王妃果然是个不怎么有脑子的人,枉在老奸巨猾的议政王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一进玉华宫,神情便很明显的变了样,嘴里陪着笑跟湘琳说话,眼珠子却管不住的到处乱转乱瞟,恨不得将所有的纱帐曼帘屏看穿,看清楚有没有古清华的影子。
  “苏姑姑,湘琳姑娘,陛下呢,我们特意做了些点心孝敬陛下,还请姑姑和姑娘代为禀报。”议政王妃笑着说道,卢、章两位夫人也都陪笑着说是,还说都是家常东西,请陛下不要嫌弃云云之类。
  苏姑姑和湘琳少不得寒暄应对一番,揭开食盒盖子一看,湘琳便微笑着顺口道:“陛下昨日还夸这儿的马蹄糕和莲子糖做得比别处好呢,今日你们便送来了,陛下见了肯定高兴!王妃和两位夫人请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禀告陛下!”
  议政王妃倒不觉得什么,卢、章两位夫人听了喜不自禁,笑得脸上开了花似的,忙表示道:“乡野东西不值什么,陛下若是喜欢,明儿姑娘您说一声,我们再送!”
  “那怎么好意思!”湘琳笑着客气,卢、章两位夫人忙又客气回来。
  议政王妃心中却跳了一下,心底的狐疑明明白白从眼神中透出来,她情不自禁脱口道:“昨天?陛下昨天还夸这儿的马蹄糕和莲子糖来着?”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湘琳和苏姑姑相视讶然,不禁睁大眼睛,奇怪的望着议政王妃,卢、章两位夫人也是一怔,愣愣的瞧着议政王妃,不明白她到底何意。
  议政王妃见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脸“腾”一下的红了,有些慌乱的敛敛神,讪讪笑道:“呵呵,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呵呵,难得陛下喜欢,明日多呈些便是!”
  湘琳甜甜一笑,露出一副释怀的样子,脚步轻移,柳腰婀娜,穿过一进一进的帘门隔断,一径往后殿去了。
  湘琳这一去,足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仍未出来。
  因未曾面君,宫女们自然不能请议政王妃她们坐下,也不能赐茶。三人站在殿中,在宫女们虎视眈眈下,别说随意走动,连扭一扭腰动一动胳膊都轻易不敢,否则,被告上一个“仪容不修”,罪名可大可小,面子却说不得要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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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这本书成绩虽然不好,但是还是会写完,只是,只能每天一更了!抱歉!

☆、第126章 枉试探真假难分
  三人在家中都是老大,素来只有旁人等自己的哪有自己等旁人?
  倒不是说不耐烦,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子骨禁不住了!比不得一年三百六十日在宫中侍奉的宫女,即使站上一整天也可以腰不酸腿不疼面不改色的,对她们来说,这僵直着身子侍立在殿的感觉简直度日如年。
  尤其是卢、章两位夫人,神色惶然、不安、期盼、隐忍、焦急、痛苦,轮番上阵,交揉叠合,表现在神情上,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议政王妃因生活在都城,得到的锻炼机会比她们多些,故而也比她们更能忍些,可是,她也有点吃不消了。
  苏姑姑立在一旁如孤松挺拔,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三人的动静,见章夫人手中的锦帕近乎捏碎而卢夫人额角已经挨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略略估算,时候差不多了。
  于是苏姑姑轻轻上前两步,向议政王妃等三人屈膝优雅一福,微笑道:“王妃和两位夫人且耐烦些,也许,陛下尚未得空!素莺,”苏姑姑说着扭头召唤:“你过去瞧瞧!”
  “是,姑姑!”素莺亦优雅一福,垂首从容去了。
  议政王妃和卢、章两位夫人精神一振,眼巴巴的望着素莺离去的背影,向苏姑姑陪笑道:“多谢苏姑姑!”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苏姑姑抿嘴温和一笑。
  三人心急火燎得等着素莺的消息,有了迫不及待的期盼,等待的时刻愈加显得难以煎熬,这一来,小腿肚子都开始颤颤悠悠的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素莺方双手交叠垂在面前,踏着优雅的小碎步出来,议政王妃三人看她的眼神简直像看到了菩萨真身的虔诚信徒,齐齐发光。
  卢夫人身子骨较弱,尤其等不得,不等苏姑姑开口便忙问道:“如何,陛下,可忙完了吗?”
  素莺望了卢夫人一眼,再望望苏姑姑,方摇了摇头,道:“沈太傅在给陛下讲经呢,湘琳姐姐这会子还守在外边,还没见着陛下呢!她让奴婢先回来跟王妃及两位夫人禀一声,请三位暂且稍候。”
  三人情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呆若木鸡。
  苏姑姑无奈一笑,温言道:“说来也是不巧,想必王妃和两位夫人还不知道,陛下昨儿便吩咐了要听沈太傅讲经不许人打扰的,这两日一个外臣都不见呢!王妃和两位夫人与旁人又不同,奴婢们这才代为通传,若是旁人,直接就挡回去了!不过,”苏姑姑疑惑的望了议政王妃一眼,甚为不解笑问道:“议政王昨日亦求见陛下陛下已经说了不见的缘由,怎么议政王没告诉王妃吗?”
  苏姑姑话音刚落,卢夫人、章夫人不约而同扭头齐齐望向她,那目光针一般的刺目。
  议政王妃大囧,勉强挤出几丝笑意,因自己心虚有鬼,语气也弱了许多陪笑道:“有这种事?唉,我一个妇道人家,平白无故的王爷哪里会跟我说这些呢!早知如此,今儿出门前就该问问王爷了!”
  议政王妃假意一顿抱怨,装憨卖傻,卢夫人、章夫人想想也是的,心中的不快顿时消去几分。
  章夫人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便向苏姑姑陪笑道:“既然陛下忙着,我们也不敢相扰,改日再来便是!还请苏姑姑将点心代为转呈,不知可否?”
  “对,对!请苏姑姑跟回头跟陛下禀报一声!”卢夫人也忙说道。
  “这,王妃和两位夫人既然来了,就这么走,陛下知晓了定要怪罪奴婢们侍奉不周,这怎么行!”苏姑姑假意推辞。
  卢、章两位夫人吓得小心肝一颤一颤,脸色白了又白,吓得忙说不碍事,坚持要离开,议政王妃原本还想等上一等,被她二人这么一搅合,也不好再做坚持,只得一道附和。
  苏姑姑挽留再三,最后终于被她们说服,笑着道:“既然如此,奴婢这就送王妃和两位夫人出去,改日王妃和夫人们有空再来吧,陛下对三位甚是看重呢!”
  “不敢当不敢当,劳烦姑姑了!”三人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苏姑姑一笑,在前引路。
  谁料,站得久了,这三人浑身骨骼僵硬,腿肚子发麻,血脉不畅,脚下如有千斤坠,竟一步也挪不动了!站在当地,尴尬的望着苏姑姑。
  苏姑姑一呆,眼珠子一转,目光一扫,素莺等小宫女极有默契的上前,一人搀扶着一个出去。
  出了玉华宫廊下,各人跟来的丫环老妈子忙抢上前来搀扶,议政王妃更是一脸色笑意,向苏姑姑道:“苏姑姑,您是陛下身边的第一女官,怎好劳您相送呢?您还是请回吧,随便指个宫女送一程便是了,我们又不是头一回来不识路。”
  卢、章两位夫人听了也忙都强撑着精神点头说是,还说万一陛下要找苏姑姑你怎么办?还是回去吧,万不敢当云云!
  苏姑姑明白议政王妃这是要支开她好跟慕天南接头通消息,她当然会成全她,于是嘴上客气了几句,命素莺和另一名小宫女好生送一程,看她们离去,自己便回去了。
  “怎样?她们——有没有起什么疑心?”湘琳见苏姑姑回来,忙问。
  苏姑姑摇摇头,道:“虚虚实实,我想,她们也很糊涂。”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议政王妃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再加上慕天南所传递的模棱两可的消息,足够议政王消遣两日了。
  “但愿,陛下能早日回来!”湘琳忍不住双手合什在胸前,仰头望天幽幽一叹。微服出宫的因而遇害的惨祸就像一个深入骨髓的噩梦,这两天,湘琳的心没有一刻不是悬在半空,如走浮丝,仿佛风一吹,就能断了。
  “其实老夫觉得,此事没有必要隐瞒慕王爷,纵是他知晓了又何妨。”配合她们演戏的沈流连掠了掠胡须,颇有些不以为然道。
  湘琳忙道:“万万不可!陛下微服出宫,担了多大的风险和干系!慕王爷知道不知道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一个不慎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什么不相干人耳朵里,陛下就危险了!何况,慕王爷对此事未必赞同,若是知晓了陛下此行目的难免反对,那么后期——”
  沈流连一想也是,不禁点头。古清华出宫,为的是与海盗和谈,为南疆海域的安定而努力,朝中除了沈流连自己,可以说其他人对海盗都怀着不可原谅的厌恶敌视态度。包括议政王,沈流连拐弯抹角的也探过,议政王的态度跟其他人也是一样。至于沈流连自己,如果不是这些年在南疆,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感悟,他相信自己的态度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此事让议政王知晓了,难免引他不快,再一嚷嚷出来,会坏了古清华的事的!倒不如先瞒着他,待时机成熟再开诚布公,如果到时他要埋怨自己,再好好跟他解释就是了!料想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见沈流连默认了自己的做法,湘琳暗暗舒了口气,他终究是帝师,又比较顽固,如果他反对,还不知费多少唇舌说服他呢!
  那厢古清华和苏浚还在为双方谈判而努力,这厢湘琳和苏姑姑也为终于又挨过一次刁难而抹了把汗。
  “但愿明日,不要再出什么状况!”苏姑姑轻轻叹了口气。
  湘琳苦笑,望了苏姑姑一眼,摇头道:“姑姑把议政王想得太简单了!明日,议政王必然还会前来试探,姑姑,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但愿陛下一切顺利,早早归来!”
  结合议政王妃今日之经历和慕天南那模棱两可传递的信息,议政王虽然一时半刻不能确定,但疑心定会因此愈加深刻,明日,他怎么可能会不来?不一大早来就算给面子了!
  沈流连有些奇怪的望了望她们,忍不住为议政王辩护:“苏姑姑、湘琳姑娘,陛下无故不见臣工,不下折子,王爷关心打探也是忧君之心,两位何必如此如临大敌加以防范呢?若不是此事特殊,暂时不能告知王爷,老夫倒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向王爷隐瞒陛下的行踪的!”
  湘琳终于明白一千个借口理由古清华为何统统不用,而用了这个将沈流连困在丽水行宫的法子了!她忙笑道:“是是,沈太傅您说的是,正是此事特殊,奴婢们才会这么紧张啊!如果陛下那边还没准备好而这边又泄了密,功亏一篑误了大事,那可如何是好!”
  沈流连听罢不觉好笑,他十分大度的笑道:“湘琳姑娘不必提醒,老夫答应陛下的事自然会做得到,其中的厉害关系也知晓,绝对不会去告诉王爷的!”
  湘琳听罢有些过意不去,忙笑道:“沈太傅,不如您先下去休息吧,等会奴婢叫人将膳食给您送过去?”
  沈流连一笑点头,道声“也好”转身去了。临走前,眼角深深瞥了湘琳一眼,暗自纳罕,为何这个宫女对议政王爷似乎成见颇大?
  议政王妃出宫时借口掉了耳环,命随身丫环返回找时,悄悄与慕天南联系上了,上了马车,她掏出揣在袖中的纸条子紧紧捏在手中,心道总算完成了王爷交给的任务,不虚此行!想到得意处,不觉嘴角抽出一抹笑容。
  议政王妃回到下榻处,刚刚换好衣裳,一盏茶刚拿上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议政王已经急急过来,屏退左右,向她低声道:“怎么样?可探出什么不寻常?”
  “王爷,您也让妾身歇一口气再说吧!”议政王妃笑得一副能者多劳、不辞劳苦的样,忙忙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掏出手把拭了拭嘴角,将那宝贝的纸条掏了出来,献宝似的双手递给议政王:“王爷!”
  议政王接过展开一看,眉毛高高的挑了挑,再看看,拈着胡须沉吟不语,然后将纸张一折,向议政王妃道:“今日,你们在行宫中可见到陛下了?”
  议政王妃脸色变了变,在丈夫咄咄凝重的眼神下有些心虚的避开目光,道:“没、没见着呢!”
  她见议政王脸色如六月的天立刻阴沉了下去慌忙解释道:“陛下很忙,忙着听沈太傅讲经呢,我们等了快一个时辰都没见着,所以,那个,卢夫人和章夫人受不了,所以只好先回来了。要不,我明日再去——”
  “荒唐!”议政王气得一拂袖,气忿忿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日再去?亏你想得出来!”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突然站定脚步,抬起头向议政王妃道:“今日情形到底如何,你仔仔细细给本王说一遍,一丁点儿、一句话也不要漏了!”
  “是,王爷!”议政王妃原本以为交出慕天南的纸条子就是大功一件,还等着他夸奖呢,没想到,自己丈夫是个精明过人又冷静过人的主,居然一下子就戳中了她想要糊弄过去的事。挨了他劈头盖脸几句训斥,心中十分不快,又不敢同他争辩,少不得忍气吞声,细细的回忆,将玉华殿中事情的经过一点一点的向议政王说来。
  议政王听完这个气,如果换做是他,哪怕让他等一天,他也非得逼着古清华出来——前提是古清华真正在行宫里!她们倒好,一个时辰不到就投降了!
  也许,湘琳和苏姑姑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对策,摆了她们一道吧!
  议政王再不快也没有办法了,越想越气,然后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她走之前他应该仔仔细细的叮嘱一番才对!妇道人家,软脚蟹一个,懂得什么变通?识得什么厉害?哼,真亏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聪明!
  “你说说,陛下,到底在不在宫中?”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硬生生吞下那口既懊恼又不忿的气,议政王开口问道。
  议政王妃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无能愚蠢被湘琳和苏姑姑给蒙骗戏弄了,为了自己给自己找回场子,哪能说不在?
  她知道议政王的脾气,听他问后,故意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有三五句话的功夫,然后点了点头,道:“妾身觉得,陛下应该是在宫中的!苏怀是老狐狸,能够做到不动声色也罢了,但湘琳、素莺还有其他几个小宫女可都是年纪轻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若是陛下不在,这是何等大事?出一丁点子事那是要诛她们九族的,她们言行怎能那般自然从容?妾身一个个都打量了,半点儿也觉不出有什么不妥!对了,还有那送我们出宫的小宫女,妾身也套了她的话了,察言观色细细听来看来,也是找不出有何不妥!”
  议政王忍不住又将慕天南传递的纸条展开细看了一遍,不禁狐疑,喃喃道:“难道,是本王多疑了?”
  “妾身斗胆,王爷这次恐怕真是多疑了!这儿是哪?是海盗猖獗的东南郡啊,虽然沥州离海边甚远,可是也保不准没有那不怕死的恶匪啊!陛下怎么可能如此涉险呢!”议政王妃心中一宽,便也趁势说道。
  议政王白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瞥见手中的纸条不觉又烦恼起来,没好气道:“天南办事也越来越不上心了,怎的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实在可恶!”
  议政王妃不语,半响道:“就这么点时间,天南能查到多仔细呢?他不过是个侧皇夫,又不太得陛下的宠,在宫里也不是太自由!何况,他又是您的义子,陛下平日里能不防着他吗!”
  “嗯?”议政王恼羞成怒,瞪着她:“你说什么?”
  议政王妃情不自禁吓了一跳,手中捏着帕子抚在胸口,斜偏着身子小心翼翼瞟了他一眼,不敢再说话。
  “行了,你今儿也累了,休息吧!本王还有事,就不跟你啰嗦了!”议政王觉得没趣,起身抬脚便走。
  虽然被自个王妃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心中疑惑仍在,他得回去想想,明日怎样用法子逼得湘琳和苏姑姑露馅,心里直叹:可惜冯先生没随着来,唉!
  “是,妾身恭送王爷!”议政王妃也忙起身,向丈夫施了一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天井中,她长长舒了口气,沉着脸往椅子上一坐,气呼呼向外吼道:“还不快倒茶来,死蹄子们,都死哪儿去了!”
  次日,议政王果然又往丽水行宫去求见,这一回倒省了他的借口,手中揣着一本翟凤城送来五百里加急的奏折,斥退了行宫大门处的侍卫,直接往里便闯,他阴沉着脸,一鼓作气往里头闯,要给湘琳她们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攻击,且看看她们如何招架。
  孰料,还没等他带着随从闯到玉华宫呢,迎头撞上了理郡王正从玉华宫方向出来。他虽然看不起胆小怕事、一味只懂得明哲保身的理郡王,但到底人家姓古,是皇室宗亲,而且古清华已经赦免了古氏各枝的罪,古氏一族的地位大大提高,原本就是宗人府宗令的理郡王自然也沾了光。

☆、127 诉来情筹谋早定
  议政王不得不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理郡王也早看见他了,忙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是否有何不妥,然后整了整细微的皱褶,这才一扫方才的垂头丧气,换上一副笑脸向议政王走来。
  “议政王这是要面圣?”寒暄过后,理郡王一脸是笑问道。
  “是啊!”议政王点点头,瞧了手中的折子一眼,道:“有事要跟陛下请旨!”
  理郡王瞟了一眼那折子的封皮,笑道:“这是户部的折子?”
  议政王只得又点点头,道:“是啊,蓟州郡遭了旱灾,春耕在即,可拖延不得。”
  理郡王听罢不由大笑起来,道:“这等小事,都有历年旧例在,陛下有旨在前,议政王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就是,何必还要请示陛下?”
  议政王本来很不耐烦被他缠着磨叽,这时候却不觉注意了起来。
  理郡王的话似乎有点多,平日里从不过问朝政、使朝政如猛虎的他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起来?议政王细细一看,这才发现理郡王身上穿的是棕黄绣四爪团蟒、腰系玉带的朝服。
  “郡王也是——求见陛下?”议政王不禁问道。
  理郡王垂头丧气,勉强笑了笑,往他跟前微微凑了凑,低声苦笑道:“可不是,刚被陛下训斥了一顿,说,咳,说本王那个——不思进取!唉,本王这一把老骨头了,若是在民间百姓家,早该在家含饴弄孙了,还思什么进取呀!本王是越来越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了!”
  理郡王说着自叹自苦,叹息不已。
  议政王嘴角抽出一缕似讥非讥的笑,向理郡王淡淡安慰道:“陛下如今要启用皇室宗亲,你是久在朝中之人,自然该做个好表率了!陛下这也是为了你好嘛!不然,将来后生小子得了志,你身为宗令,比不过旁人,怎么合适?”
  议政王心中暗暗好笑,他就说呢,这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对他手上的折子感兴趣起来了?原来如此!哼,古清华那丫头恐怕看错人了,居然还想重用这种人分他的权,真正好笑!
  理郡王苦笑,叹道:“看来,本王是该退位让贤了!”
  议政王不禁好笑,心中愈加鄙视他胆小怕事一味躲避的性格,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郡王老当益壮,陛下岂肯轻易放你离去?且安心再为国效劳几年吧!”他想了想,又看似随意顺口问道:“你刚才,可见着了陛下?”
  理郡王怪怪的回望他一眼,眼神一黯,有些不自然苦笑道:“若没见着,我哪里挨的这一顿骂?议政王,依本王看,这会子你就别去了,陛下正气头上呢!而且,你这会子去了也见不着,陛下又听沈太傅讲经去了,亏得沈太傅解围,不然,本王还不知——呵呵!”
  议政王不禁也狐疑起来,暗暗留神理郡王那蔫头蔫脑的神情,再想想古清华的脾气,他点点头,自失一笑:“说的也是,此事按旧例办理便是,身为臣子,理应为君王分忧!”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竟结伴掉头去了。
  议政王相信,理郡王那么个脾性的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骗他,他素来滑溜得跟泥鳅一样,就是古清华威逼利诱他,他也不见得肯乖乖听命。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敢这么欺骗自己,事情过后,自己有的是手段收拾他,就算古清华想罩着他也没用!
  何况,沈流连也在玉华宫。沈流连对自己的态度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他相信他不会骗自己。再加上义子慕天南传递的信息、王妃的打探,议政王心中的疑虑,终于一点一点的消散了去。
  湘琳和苏姑姑提心吊胆但却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一日。
  当天晚上,古清华和苏浚一行终于悄悄的回来了。
  湘琳一见古清华,立刻感到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般松懈下去,她忙快步抢上,禁不住紧紧搀着古清华的胳膊:“陛下,您可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奴婢们都要顶不住了!”
  “议政王来找麻烦了?”古清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慢慢的再容奴婢细禀,好在有惊无险,陛下回来了一切也就过去了!”湘琳笑道,又问:“陛下一路还顺利吗?”
  古清华点点头,笑道:“一切还好!”她望望湘琳,再望望苏姑姑,笑道:“这三日,辛苦你们了!”
  湘琳和苏姑姑摇头,道:“分内之事,比不得陛下,在外头才是吃了苦呢!”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一直沉默的苏浚笑了笑,道:“天色已晚,陛下先好好休息,明日起,怕是要更忙呢!”
  湘琳和苏姑姑回过神来,也忙附和说是,苏姑姑便吩咐准备热水沐浴,又命小厨房备些热汤细粥点心等宵夜。
  苏浚便向古清华一拱手,微微垂首道:“陛下好生歇着,臣夫告辞。”
  古清华欲言又止,想了想点点头,笑道:“明日,朕召见沈太傅说话,你也来吧!”
  “是,陛下。”苏浚应声。说毕瞧了古清华一眼,转身退出。
  “等等!”古清华突然又叫住了他。
  苏浚止步,缓缓转身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古清华有些不解,越靠近沥州城,苏浚的脸色便越来越不好,她这才想起来,这一路上,苏浚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他好像——是在生气。
  古清华就是再糊涂也明白,同行七人中,敢让苏浚生气的只有她自己,可是她搜肠刮肚,愣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此时想要问他,又觉得有人在不太方便,而且她也很疲倦了,明日又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趁着晚上得把思路好好的理一理,于是便决定将苏浚的事暂且靠后,还是先不要提了!
  “也没什么,你先回去,明日——再说吧!”古清华眼波轻转,瞟了他一眼。
  “是,陛下。”苏浚淡淡答应,转身离开了玉华宫。
  第二天起床后,梳头宫女一边替古清华梳头,湘琳一边言简意赅的将这三日议政王三番两次前来试探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到昨天早上,议政王本来已经气势汹汹闯入了行宫,但是恰巧遇到来请安回去的理郡王,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竟又一起大道回去了。
  古清华听到这里也不禁奇怪,道:“理郡王?也就是说议政王本来是要闯进玉华宫逼你们,结果却让理郡王给劝走了?”
  “呃?”湘琳顿时一噎,自己也觉得这事太过荒唐不实令人无法置信,半响方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奴婢也说不好,但确实是他二人一起转回的!”
  “理郡王在搞什么鬼?”古清华不禁皱眉,想了想,按下心底的疑惑,道:“算了,暂时不想他!横竖朕已经安然回来了,议政王便是想玩什么花样也晚了!”
  “说的可是!”湘琳笑笑,又有些心有余悸道:“陛下,您答应过奴婢的,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要说话算话啊!”
  “知道!”古清华笑嗔她一眼,道:“若不是事出紧急迫不得已,朕也不会如此!”
  说话间已经梳洗完毕,苏姑姑那边已经备好膳食,古清华用过膳,在玉华宫前赏了一会花,散了散步,便命传沈流连和苏浚觐见,又差刘忠明将这几日奏折底稿取来玉华宫中。
  不一会,沈流连和苏浚先后来到,沈流连看到他们平安归来十分激动,趋步上前向古清华跪下俯首:“陛下一路辛苦了!苍天有眼,定不负陛下此行此心!”
  “沈太傅快快请起,”古清华端坐御座之上摆摆手,微笑道:“多得太傅相助,朕此行方能如此顺利,这,都是太傅的功劳!但愿如太傅所言,此事能够得一圆满解决,朕也算对得起这一方百姓了!”
  古清华此次与苏浚微服出行,并非冲动行事,更非心血来潮,而是与沈流连早已计划周详、谋划好了的。
  自年前受到沈流连的密报之后,古清华与沈流连之间便没断了联系,如何解决南疆海盗一事,书信往来之间,早已探讨过不知多少次。
  沈流连来到清源县当县令,自然而然会知晓海盗一事,他虽然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但并非真正迂腐之人,而是十分务实。
  亲身勘察之下,发觉实际上海盗也很可怜。许多海盗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穷凶极恶之辈,而是因为禁海令无法度日迫于无奈不得不铤而走险才加入进去。本质上,这跟官逼民反是一个道理。
  沈流连又从当地老人、外地来的商人口中探听到二十多年前禁海令还没有下达时此处的繁荣与安定,他的心里不安了,下意识的开始思索禁海令的执行是否正确。
  对他来说,转变的过程是一个痛苦之极的过程,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煎熬和心灵的挣扎,他终于坦然接受、面对了现实,并且开始寻求解决之道。
  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古清华禀报时,他无意中得知沥州章知府联名大小官吏、当地缙绅名流上书陛下,请求朝廷派兵剿杀海盗时,他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深知的剿杀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将原本就糟糕的局势弄得更糟,于是,便咬咬牙向古清华写了密折,列举了大量良民被逼下海为盗的事实,请求古清华谨慎行事。
  当时,他还不敢提及废除禁海令一事,只是向古清华描述了他所听到的二十多年前此处的安乐与富饶,投石问路,看看古清华会适合反应。
  孰料,古清华给他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敢轻易启齿的事她反而说的坦坦然然、明明白白,并且命令他暗中查访海盗扰民背后的真相,并且设法打探海盗的虚实。
  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早已有了些眉目,如今有了古清华的支持,更加有了信心,终于让他查到近海势力最大的崇安岛海盗大当家汪海容的底细,连同汪海容的父亲、弟弟也都查了出来。
  沈流连生怕打草惊蛇,不敢轻易乱动,只是命人暗中监视保护汪家父子,自己布衣乔装,制造机会与汪家老爷子结为朋友,借以获取他们的信任,为将来招安汪海容做准备。
  汪老爷子是个潦倒一生的老秀才,与沈流连相见恨晚,无话不谈,很快就当他是知己朋友。在一次喝醉酒中,内心苦闷以出海为盗的大儿子为耻辱的汪老爷子无意中说漏了嘴,虽然很快他便警觉的转换了话题,沈流连前后推断,仍是猜出了几分真相,那就是汪海容欲接老父幼弟一起出海而被老父拒绝。
  沈流连吓了一大跳,心知此事不能再拖,万一汪海容哪天说动了汪家老爷子,那么将来再想和谈就失去极大的助力了,于是他立刻给古清华修书。
  古清华那头也急了,摆出三月份定要南巡的意思,不许礼部工部拖延半日,如期南下,来到沥州。
  沈流连之所以晚来见驾,并非真的闭关修道,而是奉了古清华之命悄悄去接汪家老爷子一家的——这两年,他为了便于微服私访,常常以访名山道家为借口出去一出府衙就是二三十天。
  他是帝师,身份摆在那里,上司也不好管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由他去,横竖县里的公务不耽搁就成!就是耽搁了也不用他操心,直接把他往陛下面前一送就是,简单的很!
  沈流连带着汪家老爷子来到沥州后,古清华便命湘琳和羽林军悄悄安排他们入宫,安置在行宫中一处偏僻的院落。
  古清华在行宫中先是召见了汪老爷子父子,汪老爷子中了秀才之后屡考屡败,如今已是大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有幸得见天颜,那个激动和兴奋就不必说了,浑身颤抖满脸发光眼泪直流,好半天说话还结结巴巴。
  汪老爷子听古清华娓娓道来召见他的缘由,二话没说当场就答应了,小儿子汪海沐却有几分犹豫,担心朝廷是想利用他们将兄长骗来然后砍头示众,他虽然没有说出来,那犹疑的面色说明了一切。

☆、第128章 表决心亲身赴险
  他会这么想古清华和沈流连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朝廷与南疆海盗二三十年的恩怨乃人命鲜血铸成,不是一句话说了结就了结的。
  古清华和沈流连还没出言劝说,汪老爷子却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训斥道:“你小子瞎搅合什么?此事还轮不到你小子做主,老头子我说了算!你那大哥,难道放着平安日子不过,偏要过那刀口上舔血、死了连祖坟都不得入的日子不成?再说了,陛下何许人也,自登基以来,救友邦于危难、赈济灾民扶助灾民重建家园、祭拜皇陵、赦免宗亲各支前罪、下罪己诏,是位仁德皆备的明君,君无戏言,岂会行那欺骗之小人行径?就是沈太傅,虽然对小老儿隐瞒了身份,但品行却做不得假,小老儿岂有不知?他怎会骗人!”
  一席话,说得汪海沐垂首无言。
  “汪老兄,抱歉抱歉。”沈流连顿感汗颜,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古清华也是既感动又吃惊,叹道:“汪老爷子如此信得过朕,朕心甚为感动,若此事得以顺利解决,老爷子居功至伟,朕必不会薄了老爷子!”
  汪老爷子叹道:“草民养出这般不孝子,实在惭愧,当不起陛下此言。若吾儿归来,陛下不计前嫌,饶恕他从前桩桩罪过,对草民已是天大的恩惠了!”骨肉连心,汪老爷子不禁凄然。
  “老爷子放心
  ,”古清华叹道:“朕说过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朕说你有功就是有功!”
  这一切的起源,究根追底,都是二十多年前的禁海令惹的祸。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又怎么怪得了哪一个人?但是,此事根源在古清华的祖父那里就已经种下,她一个后辈儿孙,总不好当着百姓子民的面抱怨先先帝吧?
  “朕倒奇怪,”古清华一笑转移了话题,问道:“南疆地处偏僻,汪老爷子对朝政诸事倒还了解得瞒清楚的嘛!”
  汪老爷子眼中一亮,甚是自豪,道:“身为大息子民,理应关心国事!草民虽无能无用,听一听,心里也是欢喜的。”
  古清华一怔,心底顿时五味陈杂,半响叹道:“汪老爷子,您放心,只要汪海容肯合作,朕一定保他,保你们汪家满门!”
  “草民,谢陛下再造之恩!”汪老爷子鼻息窸窣,不禁又颤巍巍跪了下去磕头:“陛下但有用得到草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汪海沐见老父跪下,也忙跟着跪下。
  “勿需赴汤蹈火,”古清华微微一笑,示意他父子二人起来,道:“只要写一封信,拿一件汪海容识得的信物即可。”
  汪老爷子想了想,慨然点头道:“这有何难,草民遵旨便是!”
  拿到汪老爷子和汪海沐的信和玉佩之后,古清华便与沈流连、苏浚三人商量,如何与汪海容接洽。
  原本,沈流连坚持要去的,但古清华自有她的想法。
  沈流连虽然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跟汪家父子交情亦深,但他终究是传统的读书人,且又一把年纪了,让他作为代表跟行事生冷不忌、行为乖张**特性的海盗们谈判,他那一套未必能应付得来。
  任何的变故和犹疑都会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影响将来的走向。
  只有古清华亲自去了,才可以放得开、毫无顾虑的跟他们谈条件、下承诺,沈流连素来谨慎为臣本分,岂能轻易许下什么?而朝廷与海盗双方争斗由来已久,没有绝对的保障,海盗们岂肯相信,他神情言辞之间只要稍见犹豫,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和狐疑,如果,他们连沥州城都不肯放下戒心的来,下一步不提也罢。
  还有一点,将来他们总归要和古清华面对面的,古清华但愿将来正式见面时他们能够体谅她甘愿冒险、乔装微服极力希望促成此事的苦心和诚意,以大局为重,凡事多多忍让,勿与地方官府做多计较。可以预见,地方官府受侵害骚扰多年,既丢人丧命又损失重重,对海盗断断不会有好脸色的,他们真要在下边做些小动作,古清华实际上也无法控制。
  事情要取得进展,必须有一方需要作出让步。
  所以,古清华坚持自己亲自出马,沈流连乍听吓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然后是激烈的反对。古清华只好苦口婆心的跟他解释,列举自己出马更好的种种理由,又说有汪氏父子在手,说保护也好,人质也好,横竖汪海容不敢轻举妄动就是了,再有苏浚、林洌等武功高强定能护她周全云云。最主要的是,她的态度非常坚决,沈流连作为臣子,自无法与她反抗到底,最后勉强答应了。
  少不得一番叮咛嘱咐,百般提醒古清华定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万一有什么不可控事情发生,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
  如今,看到古清华平安归来,沈流连悬着的心终于瘫软似的松了下去,再听她这么说,沈流连眼眶立刻就湿润了。
  “陛下言重,臣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倒是陛下,亲历险境,勇气可嘉,诚意可敬,此当真令臣汗颜!”沈流连不禁低叹。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太傅言重了!”古清华十分豪气的一拂阔袖,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刺激。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冒险游玩,稍有不慎,那是会引起国本动摇、天下动乱的。而她,居然顺利出去又顺利回来了!想到这些不由她不自得,笑颜如花:“此行不虚,倒是值了!”
  “陛下,可见着那汪海容了?他们态度如何?怎么说的?此事可有进展?”沈流连坐下,忙正容问道。
  古清华与苏浚相视一眼,古清华点点头,笑道:“太傅且听我一一道来。我们运气不差,多亏事先太傅暗中放出风声,我们在落下港不远的峪里村遇上了汪海容的下属小头目,说服了他们前往禀报汪海容我们的来意,顺便将汪老爷子和汪海沐的书信、信物让来人专呈汪海容,这汪海容倒是个孝子,第二日就赶来见我们了!”
  古清华不欲沈流连担心然后对着她一顿唠叨进谏,所以过程说得十分简略,包括被三黑子等打晕拖走捆绑审问都没有说,双方的各种激烈争执也没说。她不说,沈流连也没问,尽管光想想再加上旁边苏浚不阴不晴的脸色他也明白事情的经过不会如她所言那么顺利。
  沈流连觉得,身为臣子,探听君主的受窘事是不道德的。
  “汪海容说五日之后会来沥州城?这是真的吗?”沈流连又惊又喜又意外,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好汉!”
  要知道,汪海容来沥州城跟古清华微服去峪里同样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或者说,他的风险更大——因为古清华知道他的身份!
  “我想,他会来的!”古清华微微仰头想了想,语气坚定。
  “太好了!等会臣便将此消息告知汪老兄和海沐贤侄去,也省得他们担心!”沈流连说道。
  “这倒是!”古清华笑道:“何须等会?朕这就遣人告知汪老爷子去!”古清华说着扬声叫苏姑姑,命苏姑姑亲自前往说明。苏姑姑领命去了。
  沈流连沉吟一番,抬眼道:“陛下——可想好了汪海容来了之后双方怎么谈吗?”
  “此事绕不过地方官,”古清华扶额,叹道:“事关南疆甚至关系到整个息国,不是朕一人能说了算了!朕想,等汪海容来了,朕先同他谈,然后,再将议政王、兵部尚书、章知府等都请来,大家好好坐下见个面,总要冰释前嫌,方谈得到下一步计划!”
  沈流连一怔,道:“陛下打算此刻仍不将此事告知议政王、章知府他们吗?”
  古清华容色顿敛,摇摇头,望着沈流连郑重道:“沈太傅,万万不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朕不想节外生枝!”
  沈流连愕然,半响方回过味来,怀怀疑疑道:“陛下——是担心,章知府他们会,会——”沈流连望着古清华,“捣乱”两字没说出来。
  古清华已然明了他的意思,也不瞒他,趁势点头道:“不错!两边的仇怨有多深太傅是久居南疆之人,比朕更加明白。若是章爱卿等现在知晓了此事,朕担心,汪海容恐怕走不到沥州城。”
  “唉!”沈流连默然半响,轻轻一叹:“陛下所虑不无道理。”
  如果章知府等知晓了此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必定嚷嚷得整个沥州官场都知晓,这个消息,会像风一样,迅速传遍沥州及周边角角落落,那些被海盗害得家破人亡、兄弟姐妹惨死于海盗刀剑下的百姓甚至官兵衙役们,无须章知府等做什么,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饶了汪海容。
  只有彻彻底底瞒着他们,汪海容才能顺利到达沥州城。到时候,双方也才有机会坐下来详谈。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干脆派人前去接汪海容?”沈流连越想越觉得汪海容沥州之行障碍重重,忍不住为他担忧起来。

☆、第129章 沈太傅无限支持
  古清华不觉笑了,道:“这如何使得!朕如果这么做,章知府等只会更加反感,对未来的和解不利;再说了,朕也想趁此机会看看这个汪海容本事到底如何。如果,连沥州城都无法顺利到达,朕还指望他将来能做什么呢?”
  汪海容不可能不知道东南郡官府百姓对海盗有多痛恨,如果他连沥州城都没本事进,那么,古清华想不当他是弃子都不能了!
  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陛下所言,甚是。”沈流连想了想,顿时明了古清华的意图,由衷叹道:“吾主英明,乃南疆之福,大息之福!陛下有何差遣,臣定全力以赴!”
  “太傅已经为朕做了太多了!”古清华叹了一声。这一句确确实实出自真心,发自肺腑,如果没有沈流连这一两年的努力和付出,她哪能这么快摸得着门道?更不用说有此进展了!而这对她、对大息有多重要,她比沈流连更加清楚。
  “只要太傅愿意一如既往的支持朕,彻彻底底的将此事办成,朕便心满意足了!”古清华望着沈流连,一字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那是自然,”沈流连毫不犹豫:“此事若成,南疆可重现昔日之安定繁荣,此乃功在千秋、利国利民之大事,臣,义不容辞,亦以此为荣!。”
  古清华微微一笑,然后问:“如果,议政王也反对此事呢?”
  沈流连怔了一怔,片刻方道:“这个……不会的吧?议政王一心为国操劳,这等功在社稷之事,他怎会反对?”沈流连想了想,然后又道:“或许,一开始他会反对,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劝一劝议政王,臣想,事实面前,议政王定会想通的!”
  古清华不禁郁闷,怏怏道:“太傅若能劝的动他最好了,如果,劝不动呢?太傅还会支持朕吗?朕是说,如果?”
  沈流连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不解,不明白古清华为何非要做这个假设,他并不觉得议政王是个固执的人,他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初的恩人阶段,从来都没有变过。
  古清华的神色很认真,这种非要他做出抉择的眼神和态度,让他的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
  “陛下,臣,仍是会不遗余力的支持陛下。”沈流连缓缓说,一字一字,却是坚定不移,铿锵有力。他抬起头,决然道:“只要是有利社稷民生之事,臣都会支持陛下!”
  “太傅……”古清华心中霎时流过一股暖流,有这样的师傅和盟友,是她的福气。
  如今,她敢肯定会坚定不移力挺她到底的只有苏浚,但苏浚是**之人,在朝堂上说不上话,她太需要朝中有一个人坚如磐石,站在她的一方。
  身为君主,无论她真实的态度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得摆出中立的姿态,既要保护投诚的汪海容一干人等,又要顾及朝廷的体面及章太守等的心情。臣子们反驳时,她不可能亲自上阵与人辩驳,最多只能提点几句,她需要一个可以代表她将她的心声毫无顾忌表达出来的代言人。
  朝中有谁能担当此任?
  幸好,有沈流连。
  他就像一个中心,可以吸引他人围绕过来,然后渐渐的加大阵营,形成势力,最终打破僵局!
  古清华突然觉得有些悲凉,那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的悲凉之感自心底冉冉升起,她的眼中情不自禁泛起了一层水光,眼前的一切渐看渐迷离,化为万千镜像,分不清哪是虚,哪是实。
  “沈太傅,过几日还得劳您费神呢!这几日,便好生歇着养精神吧!”古清华眨了眨眼忍住心绪,向沈流连勉强笑了笑。
  沈流连见她突然之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只当她是累了,便点点头,微微躬身拱手道:“是,臣告退。陛下,也好好休息吧!”沈流连说着,缓缓倒着身退下。
  古清华一笑点头,见他去了,一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不痛快得近乎阴沉的俊脸,平日的温润笑容与温柔多情的眼神消失无踪,她一怔,方才想起刚才跟沈太傅说话时,苏浚站在一旁可是一个字都没吭声。
  “苏浚,你跟朕来!”古清华起身,往后殿书房走去,苏浚点点头闷闷应了声“是”随她而去,宫女们垂首敛眉立在一旁,自觉的没有跟上。
  “你怎么了?咱们离开峪里村回来这一路上至今,你好像都不高兴似的?”古清华眉眼轻盈,眼波流转柔声笑问。
  若是往日,苏浚见她这样早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脸庞情话连绵了,可是今日他似乎很没有心情,见古清华这么问,没精打采摇摇头,闷闷道:“臣夫没有不高兴。”
  古清华许久没听过他私底下这么对自己说话,好心情顿时冷了大半,心中一沉,盯着他半响,方道:“你,你是在为朕担心吗?此事虽难,可是朕是一定要做成的,苏浚,难道你觉得朕做不到吗?”
  苏浚闻言微微冷笑,低低哼了一声,道:“臣夫不敢,陛下的胆识和手段臣夫又不是没见识过,臣夫何德何能,怎敢质疑陛下的能耐?陛下是天子,想做什么又有何人敢说半个不字?纵是有人想拦,拦得了吗?”
  苏浚一番话古清华听得呆了,纳罕半响,思前想后,他这番话明明另有所指,明明借题发挥,可是,古清华搜肠刮肚,愣是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还把他一个深爱自己、温和有涵养的人气成了这样!
  古清华心中莫名,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实在懒得跟他玩这种猜谜的游戏。何况,他明明知道他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而他心里有事,居然不愿意直言相告而要用这种冷嘲热讽的方式对她发泄,她实在也有些心冷。
  “苏浚,”古清华叹了口气,望着苏浚的目光也沉了几分,她决定再试最后一次:“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心里有事为何不肯告诉朕?朕到底做了什么你不高兴的,你可以说啊,你这个样子,朕对你很失望!”
  “失望?”苏浚冷笑,突然双手紧紧揪住她的双肩,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肩头骨头捏碎:“说?我说什么你会听吗?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那些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你随口就说自己是女帝陛下身边的女官,你就不怕会有什么意外吗?万一发生什么事,你叫我——怎么跟沈太傅交代、怎么跟朝廷交代!你,你,哼!”
  苏浚双手猛然撤回,垂在身侧轻轻颤抖,紧紧握着的拳,指骨节阵阵发白。他气息急促紊乱,脸色愈加难看。
  只要一回想当时的情形,想想万一可能的结果,他就忍不住暗叫侥幸,吓出一身冷汗。
  古清华怔怔的望着他,竟心虚得脸脖子发热,心里五味陈杂,翻江倒海的起伏翻腾着。一股酸酸涩涩的热流直冲鼻腔,到达眼底,好难受,可是,也好温暖。
  原来,他竟是这般在乎她!
  回想当时情形,可说步步险,步步惊,她自己何尝不知?可是,如果当时不那么说,她能说什么?一个平头百姓的女子,岂不是更容易让人肆无忌惮?
  “对不起……”古清华的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顾不得什么面子什么为君的威仪,她一把环搂住苏浚的腰,整个脸紧紧贴在他胸前,柔声道:“苏浚,我,朕,朕不是故意的,当时也是情急无奈啊!苏浚,我——朕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对不起,咱们这不是有惊无险、平安归来了嘛!再说了,有汪老爷子和汪海沐的信函信物做护身符,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咱们手里啊!苏浚,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哼!”苏浚沉着脸没理会她,任由她抱着也不回应。她竟到此时才想到问他这个,实在该罚!
  古清华听到他这一哼态度明显软和了许多下来,不觉精神一振,愈发粘他粘得紧,搂着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脸庞在他胸前来回不断的轻轻蹭着,腻声撒娇讨饶道:“苏浚,相公,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馨香阵阵传入鼻端,她的脸颊在他胸前肆无忌惮的磨蹭,苏浚的心早已乱成一团,再听到这腻声讨饶,小腹一股火搅合着心火更是一阵一阵往上窜,窜得口干舌燥,眼底都是火苗。
  可他仍咬牙忍着,若不趁势一下将她收服,将下一次杜绝扼杀在摇篮中,将来,这不按常规出牌的家伙更让他有操不完的心!
  “你以后,还敢不敢了?”苏浚冷冷问。
  “不敢,不敢,”古清华忙道:“我往后要做什么,定跟你商量便是了!”她想了想又道:“其实,有你在,朕根本不用操心,一切的难题,你自会替朕解决。”
  苏浚已然心软,终于抬手轻轻揽住了她,手掌抚过她的头发,顺势在她的背后轻轻拍了拍,想了想古清华方才的话,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好像自己成了干政的“**”了似的,于是他便叹道:“陛下,臣夫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事事都要过问都要管,臣夫只是,不愿意您陷入险境,知道么?您如果发生什么意外,陛下,您让臣夫怎么办!”

☆、第130章 愧道歉百般温存
  幸福瞬间包围,古清华心里感动得无以伦比,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轻轻道:“苏浚,朕之所以敢那样冒险,是因为朕相信,无论发生何种状况,你都一定能救朕!”
  “陛下……”苏浚心头大震,胸口犹如挨了重重一击,涨溢着满满的幸福,原来在她心里,他竟这么重要!
  苏浚俯身,轻轻的温柔的吻着她的头发、额头,脸颊,最后自然而然的衔住那娇红水润如玫瑰花瓣的唇,舌尖轻轻撬开细白的小牙,温柔的辗转吮吸,交相缠绵,两人的呼吸,不自觉的都粗重了起来。
  这一个吻先是温柔继而热烈,长久得离谱。分开时,古清华的脸都已经涨红了,晕若霞光,娇喘连连,苏浚揽着她柔软下来的娇躯,眸光中终于再现了久违的温柔。
  古清华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古清华下意识开口低呼,复又闭上,双手圈着他的脖子,乖乖的依偎在他的胸前。如果他想要,她干嘛不给?这几日,两人都累坏了,需要好好深入交流,彼此安慰安慰,放松放松……
  苏浚抱着她理所当然的将她轻轻放在靠着一壁的软榻上,然后偏身坐在她身畔,贪恋温柔的目光扫过如画清秀的眉眼,伸手便分开她的双腿,毫无忌惮的去解她的裙子。
  “苏浚……”古清华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他这么直白的动作,身子自然而然一紧,双腿微曲,下意识的缩了缩并在一起,羞得满面红晕的瞪着他。
  往昔,他可不会这样直白到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的,前戏长久而美好得令她迷醉到无法自拔,难道,这也是他惩罚的手段?她瞪着他,咬着红沁沁的唇,脸上热成一片。
  “乖,把腿分开,让臣夫看看。”苏浚无奈一笑,温热的手掌隔着那鹅黄绣折枝菊花裙子轻轻抚摸着她的腿。
  把腿分开……让他看看……
  听着他一本正经说着这等无耻的话,古清华心中一荡,浑身都酥软得没了力气,“你,你欺负人……”古清华轻轻娇喘着。
  “不看看怎么知道伤得如何?”苏浚无奈一叹,宠溺的眼神凝着她:“骑了一整日的马,一路崎岖颠簸,你腿上定是有伤,不看怎么上药?你素来好强,昨晚纵然发现了,也断然不会向苏姑姑和湘琳拿药的吧?”
  古清华一呆,充满身心的旖旎情怀被他几句话瞬间冲得烟消云散!
  他只是……查看自己的伤,然后……要为自己上药?
  原来想左了的是她自己!
  “上、上药?”顾不上感激,古清华只觉得大羞、大囧,睁大着眼直愣愣的瞪着他,半响回不过神来。
  苏浚挑了挑眉,也回过味来了,他暧昧一笑,冲她眨了眨眼,然后故作思索道:“自然是上药,不然,陛下以为是什么?”
  “你……”古清华胸中一梗,哑口无言,恼羞变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索性闭上眼睛,道:“上就上,你轻点,别,别弄疼朕了!”
  苏浚低笑,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俯身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印下一吻,然后利索的解开她的腰带,古清华只觉腰间一松,下一瞬,裙子便被褪下仍在了一旁。随之,双腿被他轻轻分开,一声轻轻的惊呼传入耳内,除了惊讶声音中有心疼,有怜悯,还有气恼,古清华心中一甜,原本燥热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昨日沐浴时,她已经发现了大腿上部的淤肿,到底是娇生惯养的身体,肌肤细嫩,鞍马劳顿,疾行赶路一整日,哪里能受得了?那处肌肤触及热水,顿时火辣辣针挑似的的疼,弄得她只好屏退左右,然后从浴盆中出来,用绞湿的毛巾擦拭身上。
  身为君主,她不愿意旁人看见她的狼狈和娇弱。再说,不过擦破层皮,淤了点血,没准晚上就会结痂,过几日也就好了!
  她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连这个也为她想到了。她不在乎的事,他在乎……
  腿间一凉,有指腹轻柔按摩,清凉惬意的感觉令古清华情不自禁身体放松,轻轻嗯了一声。
  “你真是……活该……”苏浚忍不住咬牙低声嘟囔。他知道她定会伤着,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大腿两边内侧各巴掌大小一片紫淤,皮也磨破了一大块,在雪白细嫩肌肤的衬映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苏浚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恼火:这人,要面子竟到了如此地步!居然一声不吭的就忍了下来,还是说,她对自个的身体压根就不在乎?
  古清华仍是没有张开眼睛,细密柔软的睫毛眨了眨,嘴角却忍不住勾出小小的弧度,他虽然训她,可她喜欢他这样在乎她。
  “还好意思笑!”苏浚没好气在她大腿外侧轻轻拍了一下,无奈道:“感觉好些了吗?晚上睡觉前记得再抹一次,早上起来也是,过三两日想必便好了!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古清华连连点头“嗯嗯”答应着,斜斜半坐起身,偏着头睨着苏浚,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晚上,你不帮朕抹了吗?”
  这话说得很暧昧,听得也很暧昧。苏浚的心顿时“咚”的狠跳了一下,不禁细细打量着她,只见眼前人双颊红晕未褪,杏目含水汪汪正凝着他看起来温柔无限,娇唇红润,细眉如柳,发髻松散,钗佃半掉,偏身一手撑在榻上,下裙无着,露出两条光洁修长雪似的腿斜斜依着,慵懒而妩媚,格外动人心魄。
  “你,你腿上有伤。”苏浚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有些暗哑,瞪着她的目光恨不得生吞活剥。
  古清华嫣然一笑,突然欺身过去,修长的双腿环绕着他,自他肩后双手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旁柔声轻笑道:“你,你不想么......”
  “清儿……”如兰气息一阵浓一阵淡窜入鼻端,那细细的呼吸影影绰绰瞬间把他的心搅得乱成一团。苏浚情不自禁揽着她的腰上下轻轻揉捏着,俯身急促道:“你别胡闹。”
  “你真不想要么?”古清华的声音娇媚得如糖似蜜,一双杏目水汪汪的楚楚可怜。
  “你身上……有伤……”苏浚很恼火,瞪着她,身心皆火。
  “你不要,朕要!”古清华咯咯笑着,凶猛的将他反扑在榻,俯身压在他身上,一双妙目含情脉脉含笑相向。
  “清儿!”苏浚又惊又要笑不笑,挣扎了几下皆被她压得死死的。苏浚喘着气道:“清儿,你再不下来,我也管不住了!”
  “谁要你管住了?”古清华不怕死的咬着唇笑,娇躯在他身上动了动,一只手自他腰间抚摸向下,用力一握,在他耳畔吹着热气腻声道:“这次,我来,好不好?”
  苏浚闷哼一声,闭上了眼,身子不觉松懈了下来。
  “我……朕当你答应了……”古清华轻轻笑着,身子往榻上偏了偏离开他身上,伸手去剥他的衣衫,然后,修长白皙的腿一抬,跨坐在他小腹间,对着那处缓缓坐了下去……
  苏浚轻轻嗯了一声,身子本能一僵,眼眸半启,见她云鬓散落,星眸樱唇春色无边甚是撩人,不觉伸手去拉她想要反下为上,哑着声音轻轻唤道:“清儿……”
  古清华哪里肯依,不觉俯身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什么,苏浚身子一震,咬着牙呼吸粗重瞪她道:“你……”
  古清华咯咯低笑,愈加有力动作起来……
  “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良久风停雨歇,重理云鬓衣衫,苏浚拥着古清华靠在床头,怜惜的将她濡湿粘在脸旁的碎发掠至耳后,轻轻吻了吻红晕未褪的脸颊。
  古清华微微抬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鼻尖往他下巴上蹭了蹭,不屑道:“这还用学么?无师自通!”
  苏浚不禁失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一个姑娘家,也不知害臊。”
  “明明你先问来着!”古清华扑哧一笑,笑容忽而又柔媚起来,缠着他故意说得甜腻暧昧:“何况,人家早就不是……姑娘家了……”
  “清儿,别闹了!”苏浚呼吸突然一促,只觉小腹又窜起一道火苗来,他平日里嫌她不是太热情,却不知她热情起来他压根吃不消!苏浚不觉伸手去摸她大腿,摸到一片刚结痂的地方,古清华忍不住轻轻龇牙抽气。
  苏浚忙收回手:“很疼吗?我再帮你上一次药。”
  “不用了,这会子身上腻歪歪的,一会再上好了。”古清华忙道。
  苏浚微微蹙眉,道:“那怎么成?没准方才又碰着刮着了,我去叫人打水进来,帮你擦擦身子。”苏浚说着便起身,顺手扯过搭在一旁的衣裳。
  古清华大囧,急得忙叫:“不、不,朕,朕——”
  “你臊个什么劲,”苏浚好笑,大喇喇道:“方才不臊,这会倒臊了?早过了午膳时间咱们没出去,谁不知在做什么呢!”
  古清华的脸腾的红起来,闭上眼闷声道:“你……别叫人进来!”
  “知道!”苏浚呵呵一笑,已经穿好了衣裳,随意理了理头发便出去吩咐。
  古清华凝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觉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至少,她也是有人疼的。无论前路再艰难,始终有一个人,把她当做女人而不是女帝对待,有一个,就够了!

☆、第131章 虚实难料亲赴险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古清华和苏浚、沈流连都有些紧张,不到最后一刻尘埃落定,谁也不敢保证汪海容一定会来。
  这几天,古清华跟东南官场名门打得火热,加恩加赏,为的,就是关键时刻他们能多几分理解。要知道,这些人才是东南的基石和顶梁柱,未来的工作想要继续下去还得靠他们,而她古清华,很快就要离开了的!
  古清华正在丽水行宫里焦急的等待,突然沈流连气喘吁吁从外边一路狂奔而来,老远就听到他惊慌着急的叫着“陛下!陛下!”
  古清华吃惊之余心头一沉,让这个素来稳重的太傅惊惶无措成这副模样,定然不是小事情!
  古清华顾不得许多,急急起身向殿外走去,急道:“沈太傅,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陛下!”沈流连累得大口大口的喘气,断断续续道:“快、快,汪海容——被知府衙门的人拿下了!这会子,恐怕已经关进大牢了!”
  “什么!”古清华心头大震,勃然变色道:“怎么会这样!知府衙门怎么可能知道此事?”
  “陛下别急,”苏浚忙道:“还是先想想法子,怎么救人要紧!”
  古清华他们并不知道,汪海容还没进沥州城,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当日,汪海容答应了古清华的要求之后,念及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当天晚上立刻赶回崇安岛。此事,必须要与义父万海龙以及二当家闵子山、三当家孟延寿、四当家郝方一起商量,还得取得中层小头目们点头赞同方可实行。
  事关上千人命,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拍板的。
  年过四十的二当家性烈如火,脾气耿直,还不等听完一张带着刀疤的脸便黑沉沉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如果不是坐在他旁边的四当家郝方不时轻轻碰他一下,恐怕他不等汪海容说完就发脾气了。
  “此事万万不妥!朝廷鹰爪素来狡诈阴毒,不是守信之辈!大当家的,沥州城万万去不得!”一等汪海容说完,闵子山立刻发飙。
  闵子山曾经数次救过万海龙的命,在海盗火拼中,多次率领众人转危为安,为人最讲义气,深受众人爱戴敬重。而他本人也曾受万海龙大恩,此生唯万海龙马首是瞻,正是有了他毫不含糊的支持,汪海容大当家的位置才做得这么稳。
  素来不多话的孟延寿望望汪海容,再望望闵子山,也劝说道:“大当家的,咱们的日子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可也逍遥自在的紧,何必冒这个险呢!东南官府有多少官兵死在咱们手里,岂有这么大方?”
  “二哥、三哥所言不错,”四当家郝方稍稍沉吟,也不禁疑惑道:“大哥,切莫被朝廷欺骗了!既往不咎已是天大的让步,居然还会取消禁海令、重建开放港口?这,不会是天上掉馅饼吧?”
  “老四说的是!”闵子山将桌子拍得嘭响:“哪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我看,就是一个陷阱!”
  “义父,您怎么看?”汪海容心平气和,一脸波澜不惊,转头恭恭敬敬询问真正的大当家。他们的反应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万海龙掠着胡子一言不发,老半响,方叹了口气,缓缓道:“此事不但关系到咱们上千兄弟的性命,更关系整个东南郡甚至整个南疆的命运,也许,咱们跟朝廷多年的宿怨,是时候来个了结了!”
  “老爷子,您、您——同意?”闵子山瞪大了眼,结结巴巴。
  万海龙摇摇头,道:“如果海容所言是真,我当然同意,我想,你们也都会同意!”万海龙说着,目光一一划过三人。
  三人垂眸,各人暗暗扪心自问。不错,如果汪海容所言句句是真,他们当然都会同意的!谁不愿意过正常人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妻生子,晚来含饴弄孙,死后得享香火,而宁愿终生与风浪为伴呢?
  而且,撤消禁海令,重新开放港口对外贸易,这,是多么大的诱惑,没有人比他们靠海而生的人更加深有感触了!
  “当务之急,咱们要好好分析分析,那静姑娘和苏公子所言有几成真,几成假,然后,方可定论。”万老爷子一句拍板。
  “老爷子所言不错!”闵子山也不觉点头。
  “海容,你仔仔细细将那二人言行描摹出来,越详细越客观越好。”万老爷子神色一肃,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慢慢的说,务必不出差池。”
  “是,义父。”汪海容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老爷子果然是老爷子,一句话就把事情的重心给转移了,免去了许多口舌。
  汪海容随即缓缓将当时情形说了出来。
  他想了想,征得万海龙同意,命人将三黑子和大刘也叫了来,令他二人将如何遇上古清华等人的经过也详细说了一遍。
  大家听罢,各自沉默。除了万海龙神情高深莫测他看不出来之外,其余三人,都显露出将信将疑偏向不信的神情。
  “这么说来,这位静姑娘,倒是不俗。”半响,万海龙叹道。
  “是,静姑娘智慧冷静,气度大方,坦白说,孩儿确有几分佩服她!”汪海容坦然说道。
  二当家等几个人不觉面面相觑,汪海容自己便是个出类拔萃的,甚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却对这静姑娘如此推崇,实在是,实在是将他们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
  “那个什么静姑娘,小模样长得不赖吧?”闵子华忍不住嬉皮笑脸道。
  汪海容向他无奈一笑,道:“闵大哥,静姑娘是女帝陛下身边的女官,模样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女帝陛下这么做,动机何在?换言之,她能得到什么好处?”郝方问道。
  万海龙微微冷笑,道:“当年,东南、南阳二郡因港口贸易繁盛,各国商船往来不息,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至少能占全国四五分之一,如今一无所出,恐怕还得朝廷贴钱来养驻守官兵,新帝登基,恐怕也是着急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个新帝,年纪轻轻,倒颇有些见识!”
  “这么说,大当家的带回的消息,是真的了?”郝方眼睛一亮。
  “是真是假,还说不准。”万海龙冷冷道:“女帝想要撤消禁海令,重新开放港口通商的意图十有**是真,不过,饶不饶了咱们这些海上的强盗,却很难说!”
  “这,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闵子山顿时发起急来,嚷嚷道:“老爷子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给咱们几个说说明白吧!”
  万海龙不语,扭头瞧了瞧汪海容。
  汪海容叹道:“女帝要通商,首先得肃清海盗,方法至少有二,一是招安,二是铲除!”也许,她是真心要招安他们,也许,这是一个陷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陷阱!
  “原来……如此!”闵子山丧气一叹,拳头重重捶在大腿上,想了想,粗野的眉毛一挑,冷冷道:“那就是说有可能是陷阱了?那还理他们做什么!除非,除非,先给咱们赦罪的圣旨!”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汪海容道:“可是,静姑娘说,想要圣旨可以,亲自到沥州城去拿!”
  “那就是陷阱了!”闵子山大叫:“他们没诚意!”
  “这件事,虚虚实实着实费人猜疑!”郝方不禁扶额。
  “唉!”前路茫茫,孟延寿也不禁惆怅的叹了口气。人最怕的是从没有希望到有希望但这希望却摇摇欲坠不知可不可及。
  “义父、各位兄弟,”汪海容突然站起身,神色肃穆,环环抱拳道:“此事虚虚实实,总要一探方知,孩儿请求前往沥州城赴约,请义父成全!”
  三人微微变色,万海龙也呆了半响,然后叹道:“海容,你可想清楚了?”
  汪海容点点头,道:“义父,自回来一路上,孩儿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此事关乎兄弟们及子孙后代的前程,孩儿愿意一试。况且,孩儿的家人还在女帝手中。”
  “大当家的……”闵子山不由得发急:“不必急着下定论,还有的商量嘛!”
  “闵大哥,”汪海容笑笑,道:“我走之后,这儿的一切就交给闵大哥,三哥、四哥,你们多保重!”汪海容说着走到万海龙跟前,深深一鞠躬:“义父,保重!”
  万海龙叹着气扶了他一把,半响方道:“若是十年前……我断断不会让你独自去冒险,可惜我如今这副老骨头,是哪里都去不得了!”他垂头望望自己残废的双腿,温言道:“你既决定了,就去吧!汪老爷子他们在女帝手中,你是个孝顺孩子,恐怕早已打定主意要去的了!趁着这几日,你先把各项事情交代好,大家再好好斟酌斟酌,万一出现状况怎样应付,子山,你们几个商量一下,挑一批好手乔装进城打探消息,万一意外,好作营救!海容,我虽去不得,老包腿脚还算灵便,身手也还可以,他以前是沥州城人,让他随你一起去吧!”
  “义父,包叔叔是您身边的人,这怎么使得!”汪海容胸中顿时忍不住沸腾起来,感动如汪洋大海将他包围。他知道,义父口中的老包是早年随着他一道出生入死仅剩的一个兄弟,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这些年,两位老人一起度日还有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伴,他怎么忍心带走?

☆、第132章 龙游浅水遭虾戏
  “大当家的,你莫不是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吧?”老包嘿嘿笑着,黝黑的脸上顿显道道刀刻似的深纹。
  “侄儿不敢!”汪海容只得拱手向他鞠了一躬,无奈应了下来。
  “大家都散去吧!早做准备!”万海龙久已不发号施令,但此事是全力配合汪海容,许多事汪海容自己不便开口,于是他便很合时机的吩咐。
  “是,老爷子!”诸人齐声答应,各自忙去。有的忙着给汪海容挑人或者准备武器、暗器甚至毒药、伤药等物,有的整顿防务备战以防朝廷突然来袭。
  第四日,汪海容便与老包二人离开崇安岛,前往沥州城而去。他不欲其他兄弟涉险,除了盛情难却的老包之外,坚持谁也没带。
  万海龙、闵子山等带着弟兄们亲自送他登船,对着大海祭洒水酒,焚烧纸钱,祈求海神保佑他一路平安。
  望着被风吹起翻飞如蝶的灰烬,汪海容面容肃穆,向着众人团团鞠躬。万语千言,到了此刻,双方均是沉坠在心,一字也发不出,只好由那殷切沉重的目光来说明一切。
  汪海容与老包先后上船,带着众人的希望,肩承南疆海域的前程,一点一点朝沥州城进发。
  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他只知道,这一趟,非去不可。
  汪海容和老包渡海登岸之后,立刻乔装改变,打扮成当地的百姓模样,脸上也抹了东西改了肤色。二人尽量低调,也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不动声色的赶往沥州城。
  孰料,汪海容是新生一代,乔装之后倒也能掩人耳目,但老包却是二十多年的老海盗,照过面的自然也多。一不留神,被当年参加剿匪交过手、后来落得残疾开了家小茶馆的小官兵认了出来。
  理所当然对他恨之入骨,于是不动声色悄悄尾随,一边派人暗暗往知府衙门去报信。
  章知府得报大惊。如今,女帝陛下尚在东南郡,这许多年未曾露面的老海盗突然乔装鬼鬼祟祟的来到沥州城,他们想干什么?倘若惊了驾,他身为地方官有几个脑袋够砍?即便未惊驾,他的仕途恐怕也到了头了!
  章知府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立刻调集手下官差,命衙门里最厉害的捕头带队,悄悄埋伏突袭,将汪海容和老包包围了起来。
  汪海容暗暗叫苦,根本没有机会让自己开口,衙役们便叫嚷着举着刀剑铁索拥了上来。汪海容还在迟疑,老包猛然掀翻戴在头上的斗笠,动起手来,高声叫道:“侄儿,还等什么,快逃!”
  这一来,汪海容也只得动手。
  汪海容因为见过静姑娘跟苏公子,对朝廷的诚意是信了六七分的,可是,老包并不相信。此时见了这般阵仗,老包已经认定,这是朝廷设下的陷阱,他们,上当了!
  老包是个血性汉子,此时愤怒已极,一边抽出兵刃与衙役打斗砍杀一边破口大骂,惹得衙役们更加动怒,下手一刀比一刀狠。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只有两人,势单力薄,加上这又是在岸上,不是在海里,汪海容和老包本欲撤退,不料老包脚下被铁索绊了一下失足跌倒,汪海容大惊跃身上前举刀隔开砍向他的利剑,这一下子,两人都被生擒了。
  衙役们都对海盗恨之入骨,少不了将他们两人一顿痛揍,然后押回衙门,关进地牢。章知府还百般吩咐,千万要封锁消息,不能让女帝陛下得知此晦气消息。如果不是因为章知府得知老包在海盗中地位颇高想留着他钓大鱼,根本不会留下活口。
  恰好,沈流连从街上过无意中听闻尚未散去的百姓议论纷纷,他大惊之下连忙打听,越听越觉得是,白着一张脸连朝服也顾不得换,慌慌张张立刻赶往丽水行宫,向古清华禀报。
  古清华气得直哆嗦,也不知那帮天杀的衙役怎么突然之间这么能干起来了?连这种事够恰好管上了!
  “陛下,要不要这就派人去知府衙门提人?”沈流连急得团团转。“双方积怨已深,万一闹出人命来,这,这,陛下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哼!”古清华沉着脸。何止白费?简直就是得不偿失!汪海容这个大当家死在她的邀请之下,她就是一百张嘴也没法解释,休想让那些海盗再信她。如此,这个结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死结了!
  “沈太傅先别急,衙役们既然把人带回去了,断断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此时陛下还在沥州城,料想章知府也没功夫去审问,咱们还有时间从长计议。”苏浚不禁出言相劝。
  “苏浚说的不错,人,自然要跟章知府要,可是怎么要,还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古清华眨眨眼,闭了闭,烦躁道:“真正没想到,事到临头竟冷不丁横插这么一杠子!”
  “此事,恐怕已经瞒不住,陛下,不如跟章知府摊牌吧!”苏浚缓缓道:“这样,也省得章知府跟陛下心生芥蒂。”
  “陛下,臣觉得,也是。”沈流连赞同苏浚的意思。
  此时不说,将来也要说的,既然让他们撞见了,反倒不如趁此机会说出来,否则,这个口将来越发难开!会让章知府觉得被蒙在骨里摆了一道,于前景是不利的。
  古清华沉吟,摇摇头道:“不妥。朕的心意可以是时候公开了,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朕跟汪海容先前见过面谈过话的事。此事,朕已有主张了,朕这就传章知府觐见!”可是前提是,汪海容没有将前事招供。所以,她的动作要快!
  古清华说着扬声便叫“来人!”命大太监刘忠明立刻传章知府。
  因为海盗突然现身一事,章知府心里正七上八下不得其所,突然闻听陛下召见,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想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不会跟海盗有关系的,遂抖抖索索换了朝服,随着刘忠明回去。
  一路上,章知府忍不住还是陪着笑脸问了刘忠明两句陛下传召所为何事之类的话,刘忠明一如既往的笑得温和无害但高深莫测,除了“奴才不知,奴才只是负责传旨而已”再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章知府无可奈何。
  来到丽水行宫,刘忠明将他领进玉华宫,向古清华躬身复了旨便出去了。
  章知府微微抬头一睨,古清华身着一袭浅紫色银灰葡萄暗纹交领阔袖长裙,金钗挽发垂在脑后,额上簪着金镶玉如意头发簪,正对着额心缀着一排细细的银流苏穗子,此时,正低头执笔在写着什么,听到刘忠明复旨时也没抬头,只随意轻轻“嗯”一声,便挥手命他退下。
  “微臣章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章知府屈膝跪下,俯首口称“万岁”行了参拜大礼。他看不到古清华的神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看她这副姿态,他实在琢磨不透突然将自己传来能有何事?
  “章爱卿平身,”古清华执着笔的手微微抬了抬,将点了朱砂的兔毫软笔轻轻搁置一旁,抬头微笑道:“今日衙门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章知府吃了一惊,脸色白了又白,勉强挤出一次笑容小心翼翼陪笑道:“微臣愚钝,不明陛下——所指何事?”
  “呵呵!”古清华笑了笑,像是在提一件浑不在意的事:“听说,今儿衙役们在街上抓了两人?”
  章知府嘴角微微抽搐两下,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是、是,呃——不过两名小贼罢了”他说着忙跪了下去,请罪道:“微臣管辖不严,微臣失职,请陛下恕罪!”
  “起来,朕没说怪你什么!”古清华哪里这么轻易就让他扰了过去,笑道:“小贼么?朕怎么听说打斗甚是激烈,出动了三十多名衙役?莫非这南疆,区区一个小贼都有这般身手?”
  章知府脸色一白,不知古清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敢随意承认,呆了呆,索性豁了出去,大着胆子问道:“这,微臣不知,不是微臣派的人——敢问陛下,不知听何人说起?”
  古清华轻飘飘睨了他一眼,随口笑道:“是沈流连沈太傅恰好路过看见,顺口跟朕说起,朕有点好奇,便传爱卿前来一问。”
  “原来,原来如此,”章知府暗暗叫苦,忙陪笑道:“沈太傅自然不会看错,呃,那些奴才太不成样了,微臣回去定要好好责罚一番。抓一两个小贼竟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给朝廷抹黑。”
  “哦?当真只是小贼吗?怎么沈太傅又听说是在抓海盗呢?”古清华笑问。
  章知府脸色大变,微张着嘴呆在了当地,片刻之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道:“陛下,请陛下恕罪!微臣失职,请陛下恕罪!”到此时,章知府只有悲叹命苦的份。沈流连领着太傅的头衔,又是鸿儒,他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章知府也只好认了。城中惊现海盗,他担心陛下安危,将此事禀报陛下,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这么说是真的了?”古清华神色一凛,深深盯着他。

☆、第133章 装糊涂牢狱提人
  “是,”章知府咬咬牙,忙道:“卑职先前生怕惊扰了陛下不敢直言相告,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放心,区区几个海盗成不了大气候,卑职回去这就开堂审问清楚,断断不会容许他们惊了圣驾!”
  古清华愕然,随即明白了章知府的意思,她不觉暗暗好笑。这样也好,只要他害怕、急于撇清关系,反倒省了自己许多口舌。
  “原来真的有海盗,”古清华眼睛一亮,笑盈盈道:“朕来此地也有二十天了吧?一个海盗都没见着,还以为是人言误传呢!”
  “……陛下……”章知府顿时呆住了,傻子似的瞅着古清华,摸不清她的意图。只是,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特别感兴趣似的,令他感到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
  “那海盗长得什么模样?”古清华笑问,好像还有点“心向往之”。
  “呃?”章知府又呆了,他只觉得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碰上不按规矩出牌的主子,还真是能要人的老命!
  片刻,章知府方吃吃艾艾道:“那个,那个——”那个了半天他情急生智脑中灵光一闪,忙道:“微臣,微臣也没见着,微臣不知,请陛下恕罪!等,等微臣回去见着了,再来回陛下的话!”
  章知府恨不得立刻脱身,心里不由得暗暗埋怨议政王,白白给了他那么些好处,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透露给他!他若是知晓了陛下的脾性,能像此刻这么狼狈么?不行,等会非找他去不可,此事他若不帮着想个好的应对法子,他就——就——就不再孝敬他了!
  “也不用那么麻烦,”古清华岂容他这么脱身,下巴轻扬:“这样吧,朕派刘公公领一队羽林军将那二人押来瞧瞧便是。来人!”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如果晕过去不算大不敬的话章知府情愿晕过去得了,怎么有这么不靠谱的陛下啊?他急得说话都带着哭腔了:“陛下,此辈穷凶极恶,有污圣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古清华顿时拉下脸来:“这个,朕的事需要章爱卿来管么?”
  “微臣不敢!”章知府双腿发软。
  “那就赶紧去办!”古清华冷笑:“哼,朕乃真龙天子,还能怕了区区一个海盗不成?朕偏要瞧瞧!”
  “是,是!”章知府心里无比哀怨面上无比配合:“微臣,亲自领刘公公去提人。”好奇心害死人啊,尤其,碰上个好奇心这么古怪的主子,更害死人啊!
  “嗯。”古清华满意的点点头,阔袖一挥,道:“把人带来即可,你就不必来了!”
  “是,微臣告退。”章知府总算舒了口气,让他再来,他也深感吃不消呢!
  章知府退下后,沈流连和苏浚从屏风后缓步而出。苏浚似笑非笑,他就知道,她胡搅的本事是不小的;沈流连一言不发,他觉得陛下方才的言行有点太那个,无赖,好像,有些不太好。
  古清华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人格上的这一点缺陷,她目光扫过二人,道:“太傅,今儿恐怕谈不成什么了!朕料想,他们纵来了也是一身的伤和满心的怨气。太傅先请回吧,明儿,朕再传太傅!”
  “也只好如此了。”沈流连有些闷闷的点点头,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事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弄得如今这样四不像的,他心里也很憋屈。
  “臣告退。”沈流连施礼退下。
  不到两个时辰,人终于带来了,两人嘴里都塞着布团,五花大绑,衣衫撕烂了好几块,血迹斑斑,头发也乱成个鸟窝,沾满各种草屑泥土等,这副形象,倒更贴合海盗的身份。苏浚愕然,望向刘公公。
  “咳,”刘公公咳了一下,有些不屑说道:“他们嘴里不太干净,尤其是这个老的,简直不成样!”老包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呜呜有声。
  苏浚抿嘴微微一笑。料到必是如此,故而先见他们的只有他一个,他得先把道理跟他们讲清楚了才好见古清华的,否则当着古清华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古清华纵想护着他们也难。何况,他们这副模样也的确不宜面君。
  “你们都下去吧,这儿交给我了!”苏浚吩咐。
  “苏侧夫,这两人凶狠着呢,您看是不是——”刘公公忍不住陪笑。几位皇夫中,苏侧夫最得陛下宠爱,万一被这两个粗人伤着了,陛下迁怒下来,可不会讲道理的。
  “无妨,下去吧!”苏浚摇摇头,断然吩咐。
  “是,奴才等……守在殿外便是。”刘公公不敢跟他争辩,仍是暗示了一下。
  苏浚点点头,没再跟他争执。刘公公便一使眼色,带着押人而来的羽林军士一道退下。
  老包横眉怒目,艰难的抬起头狠狠瞪着苏浚。羽林军士们生怕他二人伤了苏浚,临退出时不动声色将两人都踢了一脚小腿弯,顺势将两人轻轻一推推得躺在了地上,活脱脱两个大肉粽。
  苏浚淡淡一笑,没理会老包,却蹲在汪海容面前,将他嘴里的布团轻轻取了下来,笑道:“汪大当家,咱们又见面了!”
  “苏公子。”汪海容吐了口气,语气还算平淡。自打看到太监前去大牢提人,他心里已经隐隐有底了,此时见了苏浚,心更是放下了一半。
  汪海容眼光瞟向老包,带些祈求的望向苏浚。
  苏浚会意,向老包笑道:“不是不可以替你将布团取出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不乱吼乱叫,若是叫外面的人听见了,我也帮不了你!你要是同意,就眨眨眼。”
  老包不满的瞪着他,终于不甘不愿的眨眨眼。苏浚一笑,将他嘴里的布团也取了下来。
  “这是哪儿?究竟怎么回事?苏公子?你是上次大当家的见过的人吗?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老包呼出一口浊气,迫不及待沉声低问。
  “此事说来话长,你让我先答哪一个的好?”苏浚道:“你们先把衣裳换了,擦洗干净,再把伤口包扎一下,检查检查有没有受了内伤,容后再谈吧!”苏浚一边说一边将捆绑在汪海容身上的绳子解开,想了想又警告道:“这儿是讲规矩的地方,你们可别乱来,都得听我的,若是惹出麻烦,陛下也救不了你们!”
  “陛下?”汪海容和老包俱是一震,“这儿是——丽水行宫?”汪海容问。
  “不然你以为呢?”苏浚没好气,忍不住抱怨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还好运气不错,让陛下及时得到了消息派人将你们强行接了过来,不然,哼!”
  “不能怪大当家的,”老包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还有人认得我!是我连累了大当家的!”
  “包叔!”说话间汪海容已经恢复了自由:“您别这么说!”
  “好了,那后边左右两处屏风后有干净衣裳、有清水、纱布和金疮跌打药膏,你们先去整理整理吧!”苏浚拍拍手起身:“别的事等会再说不迟!”
  “多谢!”汪海容向苏浚一抱拳,摇摇晃晃站起身,又去扶老包。他突然转头望着苏浚,迟疑道:“苏公子,那个,静姑娘——静姑娘呢?”
  苏浚心底闪过一丝不悦,道:“你们先打理干净吧,这个样子怎么能见静姑娘。”
  汪海容没再吭声,扭头扶着老包去了。
  两刻钟上下,二人已弄妥当出来,两人身上的衣裳一为银灰暗纹、一为银褚暗纹,衬得他们的肤色也不是那么黑。方才还不觉得,此时清洗一番,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脸上却是淤青淤紫不少,看起来有些可怖。汪海容下巴肿了老大一块,老包左眼角一圈淤青则特别显眼。
  苏浚愣了一愣,皱眉道:“要不要宣太医检查一下?”
  汪海容摆摆手,傲然道:“我们过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苏公子今日相救,大丈夫恩怨分明,来日定当相报!”
  苏浚微微一笑,道:“你们若能体谅陛下的一番苦心,比什么都强,倒用不着报答我!”
  “陛下的恩德,草民们,自也会记得的!”汪海容垂头说道。他也明白,苏浚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折腾了这半响,你们也该饿了吧?”苏浚笑笑,道:“走,先去吃饭,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说话!”
  “苏公子倒是个快人快语的!”老包一笑,不由朝苏浚竖起大拇指,然后不屑道:“不像方才那个娘娘腔,说的话能酸掉人的大牙!”
  “包叔叔!”汪海容赶紧警告性的叫了他一声,向苏浚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目光。
  苏浚一愣,忍不住呵呵笑了笑,向老包低声道:“唔,你说的是刘公公吗?他是陛下身边得用的大太监,这话可别再说了!”
  苏浚说着将他们领到一旁偏殿,方才趁着他们清理更衣的时候已经命人摆上了饭菜。“你们先用,我去禀报陛下一声。”苏浚点点头。
  “有劳苏公子。”汪海容点点头。
  不大不小的红漆圆桌上摆着八菜一汤,盛在素雅的青花盘碗中,一眼眼看去,鱼米羹、酿冬瓜、白果玉竹猪肚煲、荔枝鱼、蒜苗熘猪肝、蒜蓉盐焗鸡、白汁春笋、炒鸡瓜、豌豆苗虾米汤,道道都是东南郡的家常特色菜,再配上两碗粒粒雪白晶莹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壶当地百姓最爱饮的小曲白酒,尚未入喉,老包和汪海容便鼻中呛涩,眼眶朦胧,差点滴下泪来。

☆、第134章 前路漫漫需忍辱
  这熟悉的味道,已不知多久没有闻过,这亲切的菜肴,也不知多久没有见过了!他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不知家乡的味道存在灵魂身体深处,是永远不会褪色的,只要看一眼,闻一下,所有仿佛冰封沉睡的记忆和感觉统统被勾起,再也抛却不下!
  苏浚脚步缓缓,微微扭头瞟了他们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乡情永远值得尊重,他不愿意看到他们这般情绪外露令他们感到尴尬。
  小半个时辰之后,苏浚方重新进来,老包和汪海容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中友善了许多,特别是老包,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敌意了。
  “汪大当家、包先生,两位请随我来吧!”苏浚笑了笑。
  “是去见静姑娘吗?”
  “这是去哪儿?”
  汪海容和老包同时开口。
  苏浚一听汪海容提静姑娘三个字心底就不太痛快,此刻也是一样,他强忍着耐心道:“不是,是去参见陛下。你们此行,不正是要跟陛下商量正事吗!”
  “去、去见陛下?”老包吃惊的叫了起来,汪海容也挑了挑眉。
  “这、这个——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了吧!”老包为难的嘿嘿笑了笑,紧张得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虽然明白这一趟来是要与朝廷进行谈判的,两人都卯足了劲,可一来就要见陛下,这个,还真是太劲爆了点!
  “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是不是,明日再拜见陛下?”汪海容迟疑一下,也不禁说道。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苏浚不容拒绝,斩钉截铁道:“陛下今日自知府衙门将你们强行提了过来,不出明日,沥州城整个官场都会传遍,不出三五日,整个南疆官场也会传遍!在此之前,陛下必须要尽快见你们,要拿出对策,为你们和东南官场谈判搭桥牵线!”
  “跟陛下谈判——不是,跟陛下商量——也不是,总之,我的意思是见过陛下之后,由陛下拍板不就行了吗?为何,还要跟东南官场谈什么?”一提起东南郡官府,老包心底便下意识的涌起一阵不舒服,特别是在经历了今日之事后,他对东南官场上下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你开什么玩笑!”苏浚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多则一月少则十天,陛下终究是要回朝的,还能一直呆在这儿不成?到时候,接管你们的是东南官府!”
  “此事万万不可!”老包急道:“苏公子,这,这不是把我们的命白白送在人家手心里攥着吗!”
  “所以,陛下才要立刻召见你们,彼此商量个法子!”苏浚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一眼。
  “可是——”老包仍想做最后的努力,结果被汪海容拦住了。汪海容劝叹道:“包叔,别为难陛下和苏公子了!苏公子所言甚是,陛下乃一国之君,要管的又不只有南疆,陛下为咱们打算到这一步,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苏浚投过去略略赞许的一瞥,道:“走吧!”
  老包嘴动了动,瞧瞧汪海容,只得苦着脸跟上。
  苏浚领着他二人出门之后便沿着回廊一路往玉华宫去,路上所遇小宫女太监们无不侧身垂首侍立一旁避让,汪海容不禁瞟了苏浚一眼,暗暗有些狐疑他的真实身份。
  苏浚直接带他们进了玉华宫左殿一间收拾得甚为雅致精巧的书房中。汪海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站在对面,正仰头看挂在壁上的地图。那女子身穿一袭橘红曲裾,裙摆迤逦曳地,裙裾下摆露出里层襦裙一层淡粉色的角边,裙裾上用银色丝线勾勒绣出层层环绕而上的如意流云纹,只见她身姿修长挺拔,云鬓高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鬓角摇曳着几点金翠珠玉,耳垂下一对寸长的水滴状碧色翠玉珠子。
  乍一看,儒雅端庄,大气温婉,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汪海容一颗略为忐忑的心立刻平复了一大半,一旁的老包紧张的精神也无声松懈了下来。
  “陛下,汪大当家、包先生带到。”苏浚示意他二人站定脚步,他上前几步,向那背影拱手禀道。
  “罪民汪海容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汪海容和老包随即一撩袍子跪了下去,俯首拜道。
  “嗯,”古清华轻轻点头应了一声,然后,盈盈转身,黑宝石似的眸子狡黠一转,流光婉转之间,她轻笑道:“汪大当家,别来无恙啊!”
  细碎的脚步声带起裙裾窸窣慢慢近来,汪海容和老包感觉到女帝陛下在向他们走来,两人心中既紧张又期盼,不料,她当头竟是这样一句话。
  老包瞬间呆住了,汪海容也呆住了。这熟悉的声音,他相信他没有记错,下意识的,汪海容抬起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俏脸笑盈盈的望着她,头上嵌着珍珠的金丝芙蓉冠流光溢彩,晃得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瞅着古清华,脸上的震惊之色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脑子里一阵眩晕,一时之间也忘了什么规矩礼数之类的,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静姑娘!是静姑娘!”
  古清华嫣然一笑,微微抬手,道:“汪大当家好记性!两位起来说话吧!”古清华说着转身,往御案后坐下。
  汪海容还在发愣,对古清华的招呼置若罔闻。
  老包惊疑的瞪着他,脸上神情千变万化,他忍不住偏头凑近汪海容,胳膊肘轻轻顶了顶他,低声问:“大当家的,你说,你说陛下是,是你前几天见过的静姑娘?那个女官?真的假的!这个,这个,这个——”
  老包这个了半天也没这个出下文来。他心底的震惊不下于汪海容。
  谁会想到,堂堂女帝陛下,竟会这么大胆子乔装改扮去冒险?她是太自信还是根本不懂何为害怕?
  难怪!一个普通的女官,又怎么会有她那样的见识和气度,那样的口若悬河,那样的从容自若,让他仅仅一面便大为折服。这个世上除了义父,她是第一个。
  是他太笨了,他早就该想到才是!
  汪海容没有吱声,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那种混乱的感觉让他感到气血紊乱,胸口发闷,五味陈杂。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应该的。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在循环:“静姑娘是女帝陛下!静姑娘是女帝陛下……”
  “汪大当家、包先生”,苏浚咳了咳,道:“君前奏对,不得窃窃私语,此乃大不敬。陛下让你们起来说话,还不快起来。”他走近他们几步,俯身低声道:“若是有外人在,你们这般无礼,是要遭人弹劾的。”
  老包茫然,不懂苏浚说的是什么意思,汪海容肚子里到底有些墨水底子,心中一惊,忙收拢跑得天马行空似的思绪,垂首应了声“是!罪民——谢陛下!”然后站了起来。
  “此处无外人,你们坐下说话!”古清华笑了笑。
  老包听了抬脚便欲往御案前边右下方摆着的软缎坐墩坐下,汪海容瞟了一眼站在御案旁边的苏浚,眼疾手快轻轻伸手拉住了老包暗暗一捏,向古清华拱手躬身道:“罪民不敢当!请陛下恕罪!”
  古清华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笑了笑也没有再坚持。
  他们纵然原本匪气十足,但是招安之后,很明显一样一样都要改过来的,尤其是那种自由散漫、大大咧咧的形式做派第一个便要改,否则,将来满头的小辫子都不够人抓的。如果海盗群中多有几个汪海容这样明白事理的头领,那么她也可以省很多心思。
  “汪大当家果然守信!”古清华笑笑,意味深长道:“朕原本还以为,见不到你们呢!”
  汪海容脸上一热,不好意思道:“罪民大意了,若非陛下相救,恐怕罪民还真见不着陛下了!”
  “说起这事,等会你们可真要好好谢谢朕的老师沈太傅,若不是沈太傅凑巧经过看见,朕还就当你们失约了呢!”古清华笑道。
  汪海容闻言生生打了个冷颤,暗叫侥幸!如果真是那样,崇安岛上的弟兄们定当他们入了陷阱受了害,而陛下这边则认为他们没有投诚的意思,双方这一误会起来,这个结恐怕就打不开了!
  “是,罪民正该谢过沈太傅。”汪海容的语气里虽由衷,却也隐含着几分疑虑。沈太傅,何许人也?
  古清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说道:“朕的沈太傅跟你们汪家可是颇有渊源呢,汪老爷子跟他是朋友,这会子,他该是跟汪老爷子在一处吧,等会朕送你去见他们就是了!”
  “多谢陛下,”汪海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问道:“家父和兄弟——可都还好?”
  古清华呵呵一笑,傲然道:“在朕的保护下,自然还好!你放心便是!”
  “陛下厚恩,罪民——无以为报,陛下但有吩咐,罪民无不遵从差遣!”汪海容的声音有些颤抖。
  古清华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细长的柳叶眉下凤目半眯,她半认真半玩笑道:“哦?你就这么相信朕?不怕朕耍什么花样么?”
  “陛下不会的。”汪海容说的十分肯定。
  古清华的目光不着痕迹的飘向老包。
  “我——呃,罪民也信陛下!”老包颇有几分肝胆相照的豪气,说道:“陛下一看就是好人,这个——罪民相信自己的眼光!”
  苏浚在一旁用力咳了几下。
  古清华神色一凛,道:“那么,朕是否可以认为,崇安岛上各位当家的态度,都跟你们一样呢?”
  面对着古清华突然之间变得锐利的炯炯目光,汪海容心头下意识的一凛,他亦敛容正色想了想,说道:“罪民相信,他们盼着招安、盼着撤消禁海令的心跟罪民一样强烈。”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十分巧妙得体,古清华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放心,只要咱们双方合作,朕许给你们的承诺,一个都不会少!何况,”古清华微微仰头,目光悠悠凝视着前方,轻叹道:“撤消禁海令对我大息也有天大的好处!”
  汪海容听出了古清华言外之意,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他试探着道:“陛下,不知陛下,想要罪民们怎么合作?”
  古清华深深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沉重无奈,更多的是坚信和鼓励,她沉吟良久,方道:“你们和东南郡官府之间的恩怨,到底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想要消除之,恐怕非一朝一夕功夫。况且,处处都保不准有小人,朕纵然能控制大局,亦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有那般的胸怀冰释前嫌、倾心结纳,尤其是那些因海盗为乱失去亲人的官兵们。此事的难处,你们可都明白?”
  海盗也有海盗的江湖,也有明争暗斗、权力倾轧,古清华这番话说下来,别说汪海容,便是豪放粗迈惯了的老包亦能深深理解。两人的眼光不觉都黯淡了下去。
  “汪大当家,包先生,”苏浚咳了一下,慢慢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凡事不能光顾眼前,当为子孙后代计,你们说呢?”
  汪海容和老包心中霍然一震,两人下意识相视一眼。
  汪海容心头一横,咬牙道:“陛下放心!罪民回去会跟兄弟们解释清楚,将来,无论什么样的刁难和委屈,兄弟们咬牙忍着就是了!”
  古清华心中暗暗舒了老大一口气。她本来就打着这个主意。此事,非得有一方要受委屈不可,这一方,也只能是海盗一方。如果他们不肯受委屈熬过这一过渡期,那么永远也不能容融入进来。
  “你们放心,”古清华道:“朕心里有数,会好好做好安排,不会让你们受太大的委屈的!”
  “有陛下这句话,罪民便放心了!”汪海容说着深深一鞠躬:“罪民代兄弟们谢陛下庇护!”
  古清华笑了笑,这么一说,她将来想不庇护倒有些不行了。
  “不过,兄弟们恐怕不会轻易信了罪民的解释安抚,毕竟,”汪海容抬头望了古清华一眼,思索斟酌着道:“双方积怨已深,朝廷突然示好,兄弟们免不了——会有几分疑心的。”

☆、第135章 初谈判沸腾如锅
  古清华笑了起来,她想起了当初在峪里村山上时,汪海容讨要圣旨和要自己联姻的事。联姻当然不可能了,不但她不可能,就算是宫女也不可能——那传出去成什么话!
  不过,圣旨,她本来就打算给的。
  “不就是一道赦罪的圣旨吗?”古清华道:“朕可以给,可以昭告天下免除你们过去的一切罪行,但是,朕有条件。”
  汪海容和老包均是大喜。不等汪海容开口,老包忙问:“陛下有何条件但说无妨,罪民一定做到!”说到底,只有赦罪的圣旨和昭告天下的诏书才最有说服力和保障力啊,只要古清华能够兑现承诺,他们就可以完完全全去了后顾之忧了!
  古清华转头,目光直直射向张挂在一旁壁上的南疆海域图,回转过来向他们道:“南疆海域广大,不会只有你们崇安岛一处海盗吧?”
  汪海容怔了怔,点头道:“不错,我们崇安岛是最大的一股,在崇安岛东面白草屿、东南面宜山岛、小春岛等大小七八个岛屿以及南阳那边平罗岛等五六处岛屿都有海盗栖息,有的成气候有的不成气候,算起来,只有宜山岛、威宁礁、平罗岛这三处有些分量。其中,又数威宁礁一股最为凶狠好斗,他们的大当家叫撒狂,人称海阎王,是个难缠的主,他们,跟别处不同,是真正嗜杀成性的海盗。”
  古清华点点头道:“不错!你说的跟朕了解的差不多,”她目光坚定的望着汪海容,一字一字道:“朕要你们将南疆海域所有海盗都扫平清除干净,做得到吗?”
  原来这就是交换条件!汪海容暗暗点头。
  “朕会给你们提供武器、粮食、药品、造大船的各种木材甚至工匠,这些人能招安的招安,撒狂那种格杀勿论,做得到吗?”古清华又道。
  汪海容只稍稍想了想,点头道:“罪民做得到,不过,此事仍要跟几位当家商量过才行。”不肃清海盗,根本无法开展正常的海外贸易,汪海容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也明白,古清华这么要求他们也不单单是让他们表忠心的问题,而是,除了他们能够承担此责任,他不信朝廷水军可以。否则,早剿杀他们去了!
  “兹事体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好的,欲速则不达,朕也不会催逼你们。”古清华笑了笑,以一种略微轻松昂扬的语调笑道:“好了,朕心里已经有底了,具体事宜,便让沈太傅与你们安排吧。你们要做好准备,明日与地方官员会面,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陛下放心,”汪海容昂然道:“罪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断断没有轻易放弃的理,大不了,到时候委曲求全,赔罪便是了!”
  古清华的血液忍不住也沸腾起来,她竖起大拇指赞道:“汪大当家果然是条汉子,朕没看错!委曲求全也要保护好自己,朕将来,还要重用你们呢!”
  “多谢陛下恩典!”汪海容顿时脸上微红,心中却是豪气万丈,翻腾如海,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竟会有这样的境遇和转折——这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
  古清华点点头,广袖一挥,仰头向苏浚道:“叫人带他们到汪老爷子那边去吧!汪大当家,今晚你跟沈太傅好好商量商量明日的事,还有,”她稍一沉吟,道:“数日前朕微服之事,不要跟旁人提起,你要当做在这之前从未跟朕见过面,更未曾达成过什么协议,一切,就听沈太傅的吧!”
  “是,陛下!罪民遵旨!”汪海容拱手答应。
  “两位,跟我来吧!”苏浚笑了笑,领他们退出了小书房。
  苏浚还没来得及唤小太监过来带路,老包眼角一扫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凑近苏浚,笑嘻嘻道:“苏公子,我瞧着你不像个公公,怎么会在陛下身边伺候呢?陛下好像很信任你的样子!”
  苏浚哼了一声,脸色又黑又沉,侧皇夫的头衔说出来不太好听,他索性装没听见懒得搭理他,唤了名小太监,吩咐了带路,便向他二人抱拳淡淡道:“两位先过去,在下还有事,恕不远送了!”
  汪海容来不及阻止老包问那样的八卦问题,看到苏浚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神情,他有些过意不去,但苏浚装没听见没搭理老包,他想要道歉又觉得太着痕迹,于是便十分友善的忙笑着客气道:“苏公子说哪里话!这一路给苏公子添麻烦,多谢苏公子了!”
  苏浚道了声“无妨”,做了个请的姿势,看着他们随着小太监去了。苏浚不觉仰天长长出了一口浊气,想起方才老包的话,气得拳头都要捏碎了!公公?岂有此理!什么眼神!
  苏浚转回小书房,古清华正在奋笔疾书,应该是跟招安海盗这事有关的东西,他站在远处瞧了一会,向古清华走去,闷闷道:“清儿还不累吗?”
  “不累,这些天恐怕都睡不成安稳觉了,”古清华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场博弈还不知最后怎么结束呢!”
  “无论以何种方式结束,横竖陛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既如此,又何必想那么多呢?”苏浚笑笑,一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
  古清华怔了一怔,仰头失笑,一本正经向他点头道:“说的也是!所以啊,苏浚,你帮朕想想,如果那帮老顽固不肯合作,朕该怎么收拾他们?”
  苏浚笑道:“这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先看他们如何再做定夺也不迟!”
  古清华笑笑,没再理会他,低头继续未完的事务。
  古清华下旨东南郡五品以上所有官员次日在衙门集合开会,众人皆一头雾水,各自惴惴,见了面七嘴八舌相互打听,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套出点什么小道消息来却无不以失望而告终。只有章知府想起头一天被陛下莫名其妙提走的两名海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这种事他哪里敢乱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听着大伙儿争来论去,不时走神。
  然后,沈流连带着衣着一新的汪海容和老包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簇新宝蓝服饰的太监和四名器宇轩昂佩着宝剑的羽林军士,众人顿时肃然起敬,自然热情万丈的上前陪着笑脸跟沈流连打招呼,但眼角余光少不了好奇的瞟向汪海容和老包,暗暗纳闷这两人的身份。莫非,是刚刚从翟凤城来的官员?恩,一个还有点像,另一个又不怎么像;而且,即便是翟凤城来的又怎样,都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扯不到他们东南郡官员的身上啊,这倒是奇了,随驾的都中官员一个没来,反倒把他们一帮人拎来了!
  众人静坐之后,沈流连清清嗓子,介绍了汪海容和老包的身份,话音刚落,还来不及将原委娓娓道来,现场犹如落入一个惊雷,顿时炸开了锅!尤其是那些个为海盗所苦所削了面子折了手下挨了上司训斥,因此所累熬了多少年都没有熬出头的武将们,一个个怒目圆睁,睚眦欲裂,摩拳擦掌,愤恨不已,高声叫骂,目光如刀似剑,恨不得将汪海容和老包乱刀分尸。沈流连一再强调他们二人是前来投诚的也没有人听得进去,更没有人相信!
  老包顿时大怒,也恶狠狠的回瞪以凶狠的目光,垂在身旁的手握得手背上青筋凸显,骨节咯吱咯吱直响。
  这帮朝廷官员,比他们海盗更加粗鲁不讲理!
  汪海容无声的止住了情绪差点失控的老包,垂着眼睑,任由他们辱骂呼喝恍若不闻,脑子里拼命的想古清华对他说的那些话,想沈流连事先一句句嘱咐,想上千兄弟的性命,向南疆百姓的未来……借以来冲淡一声叠着一声逼入耳中的污言秽语。
  “沈太傅,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有这么高的觉悟,莫要叫陛下被他们骗了!待下官把他们拿下好好拷问一番再做定论也不迟!”突然间,一名面皮紫堂的长脸中年武将大声叫嚷了起来。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周围无数的拥护称是。
  那武将得意起来,竟当场站了起来就要冲上来拿人。
  “放肆!”站在沈流连身后的一名羽林军横眉冷喝,他的声音冰冷威严而凌厉,竟一下子生生镇住了众人,原本嘈杂得跟菜市场似的大厅中顿时寂静空旷得像亘无人烟。
  那羽林军士目光灼灼盯着叫嚣的武将,一字字冷冰冰道:“沈太傅在此,岂容尔叫嚣无礼?”
  那武将顿时噎住,又不敢跟他争执辩白,只得气呼呼的偷偷哼了一声,忍气吞声向沈流连躬身拱手道:“卑职失礼,望太傅恕罪!”沈流连乃是帝师,他方才一时情急,沈流连若是参他一本,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沈流连摆摆手,淡淡道:“武参将性子耿直,老夫又岂有不知?”
  气氛重又稍稍活络,但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炸开锅的闹腾,望向汪海容和老包的目光依然充满怀疑和敌意,各人由方才的公开大声反对变成窃窃私语的连成一线无声反抗。
  沈流连料到众官定会反对,但没料到场面会到如此不受控的地步。他素来所见所有官员,虽然也清楚大多数人背地里是什么样的性情行事做派和嘴脸,但在他面前无不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这等泼妇骂街似的阵势,他是头一回见到。沈流连简直是——叹为观止!不由得就想到苏浚为何坚持建议让他带些羽林军过来,直在心中暗呼侥幸!

☆、第136章 深藏不露巧辩护
  今日这种状况,双方情绪都十分动荡,显然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再加上已经吵了小半天了,吵得他是头晕脑胀,于是沈流连眼光一扫,目光有意无意的在章知府脸上多停几秒,道:“此事关系南疆整个海域和南方沿海几个省份的安定,诸位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吧,咱们明日再议!”说毕扭头向汪海容、老包招呼道:“我们走吧!”带着他们回行宫向古清华禀报去了。
  古清华听完不禁挑眉,今日这么一闹,翟凤城中随行官员必定也要知道了,而那些人素来古板迂腐,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盗匪之类的,断断不会站在古清华这一边——那些人说到底也不太要紧,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议政王。
  古清华与苏浚商量一番,招来湘琳,如此吩咐一番。
  那边刚刚散场,早有心急的打马飞奔议政王下榻行馆,将这件惊天新闻添油加醋的跟议政王描述了一番,然后掏心掏肺就差没痛哭流涕了恳求王爷主持公道!
  “荒唐,实在是荒唐!”议政王气得脸色发白,身子哆嗦,道:“纵是陛下不快,这句话本王少不得也要说了,陛下这——到底年轻气盛,真正胡闹!”
  议政王所气有二,一是这么大的事古清华居然都不知会他这个议政王一声不声不响的就做了,显然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裸的挑衅他的威严;二是跟其他官员一样,认为此举有失朝廷脸面;当然,前一个原因所占的比重会更大些。
  “谁说不是呢!”来人差点痛哭流涕:“那帮贼子狡诈阴险,一肚子坏水,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王爷,您可千万要主持大局啊!”
  “哼!”议政王冷冷拂袖,正要说点什么,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他不痛快的将欲出口的话咽下,冷冷望了门的方向一眼:“是谁?”
  “王爷,小人有要事禀报!”是心腹管家的声音,还带着隐忍的焦急迫切。
  若是旁人议政王早就骂退,没准事后还要叫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但这个心腹管家闵子华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想了想,便扬声道:“进来回话!”
  “是,王爷!”闵子华狗腿的答应一声,轻轻推门进来,向那两名告状的官员微微点头弯腰示意算是全了礼数,然后走近议政王,向他耳畔低低说了什么。
  议政王眸中徒然精光四射,浓眉高高一挑,顿时露出十分意外兼警惕的目光,稍稍沉吟,向那二人淡淡道:“两位大人暂且稍候,本王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那两人虽奇怪,哪里敢问,忙陪着笑说“王爷请便!”目送他去了。
  “湘琳,你不好好呆在行宫里伺候陛下,跑到本王这里做什么?”议政王面色沉沉冷峻,傲然问道。
  湘琳心中气极了,脸色微变。她是古清华身边得用的心腹女官,又有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议政王倒好,竟然如此倨傲,不把她放眼里也就摆明了没把古清华放在眼里!
  议政王见她神色微变,心中一阵畅快。
  笑话!他堂堂议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看区区一个宫女的脸色陪着小心不成?宫女就是宫女,哪怕是陛下身边的宫女也一样是个奴才!
  “宫里的规矩奴婢自然省得,”湘琳微微冷笑,漫不经心道:“若非陛下差遣,湘琳又怎会来打扰王爷?”
  湘琳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一股“若不是陛下吩咐,你八抬大轿去请姑奶奶也不来!”的意味。
  议政王成功的被她激怒了,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他冷哼,“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议政王的口气也很冲,事后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好端端的一个王爷,位高权重,身份地位摆在哪里,何至于跟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分辨口角?可是,面对湘琳,他就是忍不住!
  “陛下派我来问问议政王,”湘琳挑了挑眉,直接自称“我”而不是奴婢:“慕世子的病情,该是大有好转了吧?”
  湘琳说着一努嘴,随同的四名小太监轻轻上前,各自垂头,双手齐胸捧着铺着明黄绣缎的朱色红木浅盘,上边放着制作精致的或长方或圆形或海棠花形的盒子,湘琳接着道:“陛下赐了些点心和滋补药材给慕世子,王爷,陛下还吩咐了,暮春时节,气候变化无常,病情最易反复,王爷可要派妥当人照顾好慕世子,莫要前功尽弃了!”
  湘琳说完,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
  议政王脸色微变,他是政治斗争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湘琳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说这番话,他岂能不明白言外之意?
  他心里既愤且恨,忍不住攥了攥拳。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慕臻当初因为调戏宫女为逃罪掩饰不得不忍气吞声认下这个病,好不好只在古清华一句话。古清华这是用他儿子来威胁他。
  无耻!议政王忍不住在心头暗骂,这个女人果然不要脸,她明明先前已经跟她达成协议了,这会冷不丁的又坐地起价加上附加条件,她当这是买卖吗?就算是买卖,也没有半途中间突然加价的做法吧?
  议政王很不甘,很想拒绝,但又觉得此时放弃先前的合作都白费了他心里不爽,权衡再三,议政王很不高兴的冷着脸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感激不尽!”
  “那就好,”湘琳轻轻一笑,道:“陛下说议政王最疼慕世子,她本来也没什么不可放心的,就是白提一句关心关心罢了!”
  议政王鼻子皱了皱,无声一哼,厌恶的别过眼光去。
  “奴婢告辞!”湘琳轻盈退场,留下绷着脸的议政王。
  “站住,”议政王突然冷冷叫住了湘琳,冰冷如蛇的眼神盯了她半响,道:“陛下早就跟他们联系上了吧?前几日,陛下微服出宫去了,是么?”
  湘琳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硬着胆子反驳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没有这样的事,敢问这是王爷的个人猜测还是听什么人说起的?”
  “哦?原来不是吗?本王也忘了听谁说的了,既是没有,许是本王听错了!”
  议政王始终未曾变过一丝一毫的眼神令湘琳的手心一阵发凉。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去了。
  议政王站了许久,重重一甩袖子回到会客间,那两名官员正在痛陈海盗的种种劣迹,越说越同仇敌忾,越说越义愤填膺,见议政王回来,忙一起招呼“王爷!“站了起来。
  议政王叹了口气,继续加入了他们,听他们告了一段落,他语重心长叹了口气,道:“事关诸位切身利益,还应当团结力争才是,本王久居都中,对这南疆之事不甚明了,恐怕对此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两人面面相觑。
  “不过,事关朝廷,本王也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议政王又加了一句。
  两人继续面面相觑,被议政王搅得稀里糊涂,心里暗暗揣测,一个觉得他要管,另一个觉得他不想管,想着,自己也糊涂了!
  送走了这两人,议政王背着手站在窗前盯着外头假山石上的藤萝半响,仰天长长出了口浊气,他沉声喝道:“来人,将理郡王给本王请来!”
  理郡王古梁振很是意外,不懂素无瓜葛也没什么交情往来的议政王请自己过去做什么,但他仍是去了。
  见了面理郡王笑嘻嘻的拱手问好,议政王却回以不太好看的脸色,门面上寒暄了三两句,议政王冷不防沉声问道:“老古,你那天欺骗本王,是吗?”
  理郡王一愣,然后失笑:“议政王这说的什么话!”
  “你少跟本王装蒜!”议政王似笑非笑:“那天在丽水行宫,你说你见了陛下,难道不是骗本王?那天,陛下根本就不在行宫里!”湘琳应变能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跟他比起来还差得远,从她眼中滞了半秒的犹疑他已经看出了真相。
  “议政王何出此言!”理郡王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似的睁大了眼,脱口讶然道:“这种事,还能作假?再说了,我又有何必要骗你这个!”
  议政王试图在理郡王神情态度言语动作中找出破绽结果失败,他不甘心,便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你还不认?今儿陛下身边的宫女湘琳来过,本王问她,她都承认了陛下当日不在宫中!”
  “不可能!”理郡王声音掷地有声,依然面不改色振振有词并且但略带不悦道:“湘琳撒谎,或许,被王爷威仪所摄一时说错也是有的,当日,我明明见了陛下!”
  一口气涌上来萦绕盘旋心间,议政王顿时胸口一堵,方才在湘琳那里已经肯定的事情自己也起了几分疑惑: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那小丫头的眼神?

☆、第137章 明暗里双管齐下
  “也许,是那小宫女撒的谎吧!”尽管不甘不愿,议政王不得不叹了口气勉强承认,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为了这么点事将别人叫来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勉强笑了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抬手在理郡王肩头轻轻拍了拍,叹道:“方才是本王心急了,古兄莫要在意。唉,跟旁人不能说也不好说,跟古兄说却是无妨,实不相瞒,本王是担心陛下年幼贪玩,微服出宫,万一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那两日陛下推脱着不肯召见臣工,折子也未曾处理,本王难免疑心。没有,那就最好了!”
  “呵呵,议政王一腔忠心,在下怎么会在意呢!”理郡王见他终于相信了自己,十分高兴道:“陛下素来英明,料想不会做这种事的!”
  “说的是!”议政王心不在焉附和。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没多大一会,理郡王便告辞,议政王假惺惺的留饭,理郡王怎么可能留,坚持要走,议政王也就罢了。
  离开议政王住所,乘上轿子,理郡王顿时松懈,无声舒了口气,掏出帕子拭了拭额角。刚才,差点没湿了一身冷汗。
  那日求见不成,再联想自己的人监视到的议政王夫妇那两日的行为,再看见议政王迎面而来,他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何而来。
  虽然不清楚古清华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但,他身为古氏子孙,在关键时刻岂能不帮她一把?他有把握,凭着自己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得近乎神经质的行事做派,他一定能将议政王忽悠过去。
  哼,笑话!世人还真当他古梁振胆小如鼠吗?他也是姓古的人,身上流着的是古氏的血脉,岂能看着外人觊觎古氏江山而不管不顾?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看来,古梁振手心紧了紧,望着前方迅速的眨了眨眼,他是时候找个机会跟陛下摊牌了!这些年,装的也够了!而陛下,也需要支持和帮助。
  何况,他的身上还背负着先帝的遗命。可怜先帝,乍然惊觉那姓慕的狼子野心时已经被他害得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天可怜见,这自樊国回来继位的新帝年纪虽小,行事却不俗,他觉得,她定能够完成先帝的遗愿,而他,也不需要找机会跟二公主联系了,帝位更迭频繁,也不是好事……
  当日,议政王请旨回都,理由是都中公务耽搁太久,恐怕生变。古清华当然不允,他这时候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回翟凤城去,再有人有意散布些隐隐约约的谣言,旁人还不以为是她古清华故意把他赶回去的?那样,大家对她会心生怨愤的。
  古清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不是说都中公务耽搁太久恐怕生变吗?古清华索性将他那一派的得力干将调了两三个回去主持公务,随便暗暗遣人给刘嘉去一封信,让他折腾点事出来,让那些人好好的消遣消遣。
  议政王气了个怔,没料到她居然敢暗地里阴他了!他心头突然生出隐隐的不安,他自己尚未察觉到的不安。
  第二天,沈流连依旧召集地方官们在府衙大厅开会商讨海盗招安一事,结果,沈流连纵然才思敏捷,文采过人,口才敏锐,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面对的不止四手,对方一人一句都够他受的。双方各自摆事实,讲道理,引经据典,折腾了一天,仍是无果而散。
  古清华不禁苦笑,苦笑的同时也暗暗庆幸,庆幸她还有沈流连这么一个立场坚定的盟友。苏浚是不能放到明面的,她身为大老板,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却不能事事按自己的想法来,明面上,她得做到不偏不倚,这样,才能维持人心和一方稳定。
  况且,身为君主,又是女帝,她总不能不顾形象的跟下边人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吧?
  古清华暗暗感激神奇的运气,当初议政王设法将沈流连从都城排挤出来,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有今天吧?
  可是,那些人不会不知道沈流连所言代表的是她的意思,而仍然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她又感到深深的烦恼。
  当年晚上,古清华命羽林侍卫悄悄前往章知府家传旨,宣召觐见。
  章知府自然明白此等时候她要说什么,昂然不惧随来人而去。
  不料,古清华先是久久的盯着他,然后说道:“章爱卿在南疆,呆了有十二年了吧?”
  章知府一愣,忙恭敬回话道:“是,微臣当初还是南阳郡庆丰县一名小小的县令呢,一晃不觉过去十二年了!”
  古清华笑道:“恩,从南阳郡小县令做到东南郡知府,可不简单呐!”南阳郡是古青霜的地盘,古凤倾对南阳素来不太管的,但其他郡府对南阳郡的官员都不太喜欢,尤其是南方一带,章知府能够从南阳小县令做到东南郡知府,确实不简单。
  “卑职惶恐!”章知府嘴里谦虚着,心里还是很舒服的,心头的气不觉也消除了一大半,忙道:“这是先帝的恩德,卑职感戴不尽!”
  “那也要你自己有才啊!”古清华笑道,她稍稍沉吟,又道:“其实认真说起来,先帝倒真没多少恩德降施于你的。爱卿啊,你在南疆这些年,勤政为民,官碑甚好,这等人才不用,乃朕之过,朕想调你入都,你意下如何?”
  章知府心头“咯噔”一下,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消息来得事先没有半点预兆,砸得他晕头转向,一下子蒙住了!
  翟凤城是国之心脏,政治中心,哪个当官的不想去?他对着清风明月时,也不是没有想过、没有向往过的。
  但他从来没想到,机遇会在这个特殊时刻突然来临。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古清华是在拉拢他,同时也要把他从东南官场抽出。他是知府,在东南官场是领头羊,他一走,他反对的新政策推行起来会容易得多。
  心里有些犹豫,可又不敢犹豫。古清华这是很给他面子了,否则,要将他从东南郡弄走,不仅仅有这样一种法子。她肯做到这一步,也算为他着想了!
  “怎么?章爱卿不愿意?”古清华细长好看的柳眉弯了弯,明明是个普通女子做起来很妩媚的动作,她做起来独显几分说不出的凌厉,她半眯的凤眼,唇边扬起的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在彰显着她的心思,那是动怒前的征兆。
  章知府突然就想明白了,心中立时一片清明,他跪下,俯首道:“天恩浩荡,臣岂有不愿之礼!臣谢陛下恩典!”
  她是他的君,他永远都不可能跟她抗衡,除却低头,再无选择。何况,东南郡多年来饱受海盗掠劫之苦,也是时候该有个了解了,以这样的方式,也好!
  这么想着,他的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爱卿不负朕望,朕心甚慰,”古清华高兴的笑着,道:“既如此,爱卿便费点心神将该手头上的各项事务理一理吧,等朕回銮时一同启程便是了!”
  “微臣遵旨,谢陛下!”章知府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了。地方官调任都城毫不稀罕,可是,有几个像他一样这样随驾回銮呢?
  古清华接着又如是召见了两三人,都是东南官场上有分量的人物。谈话的方法不尽相同,但是取得的效果都是一样的。说起来,这还要多谢沈流连,他摸爬滚打在东南郡第一线,什么情况不知晓?谁说读书人越老越迂腐?沈流连就不是!
  于是,次日的谈判谈着谈着不觉就改变了方向,从是否接受海盗的投诚变成海盗投诚的先决条件应该怎样了。
  关于这一点,古清华、沈流连、汪海容之间早已达成了协议,那就是汪海容等负责肃清南疆海域所有的海盗,该招安的招安,该杀头的杀头,对此,汪海容当然义不容辞,于是,东南郡地方官员也觉得挽回了面子,也就半推半就不再说什么了。
  但是,却是提了两点刁难的意见,一是朝廷不出钱不出物不提供兵器以及一切援助,一切补给供应由汪海容他们自己解决;另一个是为避免他们装模作样故意拖延,将肃清所有海盗的时间定在六月底,而现在,已经四月初了。准备补给兵器等估计得耗上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真正能用的时间只有两个月而已。
  对于这两点,沈流连和汪海容都面面相觑,汪海容便说要考虑考虑,第二日再给答复。
  回去跟古清华商量,古清华想了想,问汪海容,如果补给顺手的话,他们是否有把握在两个月时间里肃清海盗?
  汪海容和老包对着地图盘算一番,答复古清华:能!
  古清华点点头,道:“既如此,应了便是!补给方面,朕自有法子!”
  经过此事,汪海容和老包对古清华的敬服不知不觉又上升了好几级,对她的话百分百的信服,当下也没有细问为什么,点头便答应了。
  谈判一事终于落下帷幕,最终以招安方式告终。

☆、第138章 独辟蹊径获民心
  汪海容和老包双双告辞,带着加盖玉玺的书信回去备战,古清华这边,一道六百里加急圣旨传到两处水师基地,命各自选派十五名得力将领兵士赶往沥州。古清华对东南郡官员宣称,朝廷将来要设置海师,由这三十人随着汪海容等一起围剿海盗,了解海域,熟悉海洋,将来好担负起朝廷重任。
  这是为长远计的正事,何况来的只有区区三十人,根本算不上“朝廷派兵协助”,东南官府没有法子反驳。
  至于钱财方面,古清华只命苏浚悄悄放了风出去,东南郡包括整个南疆和靠近南疆那些州府的富商们纷纷打着拥护朝廷的旗号无不踊跃捐钱捐粮,名义上当然是捐给那三十名朝廷派去的将领和士兵。
  对此,东南郡官员也无语。
  对于开放海禁带来的滚滚财富,商人,尤其是靠海的商人,可比当官的清楚明白多了。听到风声说,谁支持朝廷剿灭海盗,谁将优先取得对外贸易权……
  古清华听闻大悦,汪海容手里有了钱,自然就有了一切,因为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
  令古清华没有想到的是,朝廷这厢态度坚决不肯出兵相助,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联系的古青霜却冷不丁的派专使前来表示南阳那边愿意出兵,助她一臂之力。
  二公主古青霜是个性子高傲冷酷之人,行事做派乎邪乎正,是个生冷不忌只由性情好恶之人,手里实权颇大,不但是南阳一霸,也是南疆一霸,南边数省官员无不怕她。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内的,东南郡官员们没有一个敢反对吱声的,古清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人对着沈流连以及沈流连身后的她一个个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古青霜冷冰冰半页纸,就打发了他们!
  古青霜说要出兵那就出兵定了,才不理会旁人怎么说。这边跟古清华打招呼,那边部队已经集结待命准备出发了。
  古清华不由感叹。于是秘密休书一封给汪海容,让他尽管使唤南阳部队,无需客气。古清华明白,古青霜不是真正的要帮她,而是要抢夺海域控制权。
  不过,如果她只抢属于南阳的海域控制权,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外敌未除,她不想另起争端。
  古清华在沥州呆到五月初,眼看各项工作顺利进行,便准备回銮。除了跟着她一起回翟凤城的章知府外,又有好几人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调离了东南官场,沈流连理所当然的补了东南知府的缺,古清华将他提名的好几人一气提拔,顺便又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挑了两名武功高强头脑机灵的羽林侍卫留下保护他,又让汪海沐留在他身边帮忙,如此,方离开沥州城,等候捷报。
  沥州城也算是完全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不单单沥州城,甚至可以说,整个南疆海域,都属于她的势力范围了!
  按照离开翟凤城前礼部安排的行程,回程时,途中经过的一些比较重要繁华的城市,陛下是应该象征性的停留三两日,接见接见地方官绅名流,让他们瞻仰圣颜的。可是古清华没有按礼部的安排严格执行,在沥州城呆的时间太长了,回銮途中如果再耽搁的话,回到都城时间有些太晚了。
  可是,地方官员和乡绅名流好容易才有瞻仰天颜的机会啊?这也是身为君主怀柔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而且不付出什么成本就可以得到很划算的收益。而且,礼部早已打下招呼了,古清华也不便失信于人。
  跟礼部商量之后,古清华果断拍板,表示为避免劳财伤民,决定除了晚间住宿停靠码头之外一路不停留、不靠岸,加速前行,争取早日赶回都城处理政务,只是在经过那些城市码头时放慢航速,让地方官员和乡绅在码头上瞻仰圣容便可,并且,允许百姓们在两岸既定地段瞻仰圣容。即时,她将会盛装出现在甲板船头上。
  礼部官员吓了一大跳,哭丧着脸直进谏说“万万不可啊,陛下!”从不合礼仪到安全第一滔滔不绝说得有半个时辰,古清华皱眉,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傲然道:“朕乃大息之主,国中百姓皆为朕之子民,子民瞻仰圣容有何不可?至于安全?朕相信,朕的子民断断不会害朕!不必多说,速速派人前往各处报讯吧!”
  礼部官员争不过她,见她有发火的趋势也不敢当真跟她争,只好愁眉苦脸答应了,心里哀怨没有遇上个善于纳谏的明君。
  刚刚要下去传话,古清华又在后喝住:“慢着!”她缓缓道:“告诉地方上的官儿一声,给朕把差事办好了,朕心里一舒坦自有他们的好处,莫要弄些邪门歪道,例如,向百姓收取费用卖名额之类的,朕若知晓,必不轻饶!”
  “……”礼部官员愣了半响,慌忙敛神拱手躬身道:“是,陛下!微臣遵旨!”退出去时,不由得抹了抹额,陛下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实在是……
  礼部官员没想到,古清华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招虏获民意的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说起来,便是皇城根下的百姓,隔着高高的红墙琉璃瓦,一层层的宫禁,能够得见天颜的机会也少的可怜!哪一次皇帝出宫进行祭天之类的活动不是清理街道,隔离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护得水泄不通的?
  所以,运河两岸那些大城镇的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兴奋得发狂,当今陛下继位以来,做了这么多赫赫扬扬宣扬于天下的大事,而且,陛下还是一名少女,谁不想一睹真颜?有的人是崇拜敬畏,有的纯粹是猎奇心理想瞧瞧自己的天子是个什么模样,更有的还忍不住的暗暗在心底想象:陛下到底美不美?
  古清华第一站经过的叫做运城,于是乎,本城百姓早早做好了准备,城中成衣布料店、胭脂水粉首饰铺的生意突然之间出奇的火爆起来,谁都想打扮得体体面面瞻仰自己的君上。
  不但本城,周围小城镇的、乡下的,无不往附近陛下展露真容的大城镇赶,这些人中,有文人,有商人,有小地主,有农民,有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都不肯错过这次机会。
  百姓们欢呼雀跃,个个过年似的兴奋,街头巷尾、茶楼馆肆到处都是兴致勃勃讨论此事的人群,大家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迎候陛下的驾临。
  唯独地方官府,尤其是一州之主,耷拉着苦瓜脸,愁得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御驾途径,纵然不靠岸,他们也够忙的了,谁料陛下居然突发奇想,要站在甲板上,让龙舟缓缓而过,让百姓瞻仰圣容!还不让阻止百姓围观!这、这、这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比如说什么不法分子刺客之类的混在其中,惊了驾,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愁也无用,陛下决定、上司交代的事,再不情愿也得做好!一州之主点齐所有能够调用的一切衙役官兵,甚至包括各家靠得住能用的家奴也都临时上阵,早早将码头两岸清理出大片地方,一处一处的划定范围,两边河岸共设置了十八处入口,届时,从五更天开始放人入内,每一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检查,如果谁不肯让搜身,便是拼着陛下怪罪也顾不得了,坚决不许入内!
  后来有人又提出,衙役士兵们都是大老爷们,这个,搜妇人女子们的身恐怕不太好吧?
  一州之主一愣,跟同僚下属合计合计,便将几人府上精明得用的中年老妈子嬷嬷派了些来,在两岸各开两处专供女子进入的入口。这可是大事,他自己家里也有女眷亲戚要前往观瞻陛下圣容呢!
  翘首期盼中,运城人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早早还未到开放入口的时辰,附近已经等满了人,叽叽喳喳的,热闹得简直要将天空都掀起一角来。
  好不容易到了时辰,奋斗在一线监督的小吏们一声长喝,众人你争我夺的排起队来,挨个通过检查入内,找到合适位置,举目远眺等候龙舟御驾。
  当两岸划拨出来的范围内容满了人,衙役士兵们便呼喝着断了入口,没来得及入内的只好扫兴怏怏离去。有那不甘心的,便在周围四处搜寻是否有高大的建筑物,可惜都离河太远,恐怕无法一饱眼福了。
  古清华的船队哪里会这样快?众人从天蒙蒙亮等到大亮,从早晨等到临近中午,日头升得老高,方才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窸动:“来了,来了……”
  众人精神大振,使劲踮起脚尖,直着脖子,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揪着推着挤着前边的人,使劲往远处茫茫河面望去。
  ……隐隐有悠扬的细乐传来,徐徐如拂过春风,众人眼睛一亮,神情愈发兴奋起来,维持次序的小吏们钻来钻去的扯着嗓子喊:“安静!安静!”,早已喊得嗓子发哑,然后被人群如波涛般的嘈杂之音所淹没。
  “陛下!陛下!”
  “看!龙舟!”
  “呀!”
  “啊!”
  “……”
  众人一晃神眨眼间,远处水面上出现了高如楼房的御舟,重檐飞翘,碧瓦琉璃,朱漆碧纱,流光熠熠,在阳光照耀下金碧辉煌,各色彩旗迎风飒飒,甲板上金瓜、刀戈等仪仗齐齐陈列,威严气势扑面而来。御舟周围,井然有序环绕着六艘小舟,每艘小舟上侍立着一排身披银甲、头戴红缨银盔帽、持枪佩剑的侍卫,纵在小舟上身形亦挺拔如松,远远望去,一片灿烂银光。
  御舟后边,是随行皇夫、王爷、大臣等的舟船,各按品级,亦装饰得雕梁画栋,锦绣辉煌。
  天家气势,果然非同寻常。
  御舟船队越来越近,大家已经隐隐可以看到船头、两边船舷站立着无数身姿挺拔,穿红着绿的人影,于是变得更加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陛下在哪里?
  舱中的古清华已经准备妥当,掀起珠帘微微探头向前望了望,扭头微笑道:“是时候了,咱们且出去!”湘琳、苏姑姑及另外六名宫女忙应了声“是”,却有些紧张。
  古清华傲然笑道:“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说毕轻轻抬起右臂,湘琳忙上前扶住,苏姑姑站在她另一侧,六名宫女两两排依次簇拥身后,一行九人缓缓而出。
  舱外守候的太监、侍卫们都垂下头去躬身无声行礼,古清华深吸了口气,眼睛水亮亮的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极目远眺,水质清澈澄透,船行缓缓划过水面,漾起道道涟漪,水面跳跃着粼粼银光,岸上,是如瀑的浓荫垂柳。
  她的心情,忍不住一下子开阔起来。
  古清华轻移莲步,向船头甲板走去,陈列船头的仪仗队伍自动向两边闪开,古清华不一会便走到了船头,挺着身子,微微笑着平平向前方岸边望去。
  距离已经很近了,她的身姿和容颜已经映入两岸百姓的视线。
  “看、看,陛下,陛下出来了!”
  “陛下!陛下!”
  人群顿时沸腾,百姓们情不自禁的挥舞着手臂,兴奋得两眼放光,朝着古清华的方向激动得大叫不已。
  古清华梳着繁复的盘恒流云鬓,后发上挽,层层挽结向上,戴着高高的点翠金宝冠,冠上有立体龙凤等装饰,镶嵌着各色宝石珍珠,两侧各有三股结连编在一起垂至肩前的珠宝流苏珠串,光洁的额前亦有齐眉珠串,精美绝伦,制作奢丽,华贵大气,正是天家方能享用的冠饰。她身着绯红色刺绣亮缎对襟长裙,裙上绣着活灵活现的凤穿牡丹纹,宽袍广袖,长裙迤逦曳地,衬着满头珠翠,既华贵端庄,于高高在上的威严中又显出几分亲和柔婉的女性之美。
  她的身旁,湘琳一袭粉色长裙,苏姑姑则是杏色,身后六名宫女一色柳芽色衣裳,无不光鲜闪亮,头上珠宝璀璨,衬着娇美年轻的容颜,说不出的令人赏心悦目。
  天子使人敬仰,而容颜娇美的女子容易令人心存好感,古清华深深的明白这一点,是以今日出场,身上所着是一身绯红而非威严有余柔美不足的明黄。

☆、第139章 捷报传来龙心悦
  “陛下,陛下!”
  欢呼声约来越大,群情振奋,人声沸腾,挥舞的手臂和乌压压的人头如潮似海。古清华胸怀大畅,面上扬起的笑容越来越大,这些,都是她的子民,她的百姓!
  她情不自禁高高扬起手臂,向着两岸含笑挥手,众人大哗,古往今来,有几个君主愿意在他的子民面前一露金面?有几人会对着他的子民微笑?有几人会向他的子民挥手示好?
  没有!全都没有!自前往上追溯到三皇五帝也没有!只有他们,大息国的昭宁女帝陛下,才有此胸襟气度,真正爱民如子,当他们是她的子民!有这样的君主,如何不令他们沸腾?叫他们如何不感动!
  “陛下!陛下!”的欢呼声顿时更加激烈,如天边滚滚而来的响雷。有的人,甚至激动得脸色潮红,眼眶都湿润了。
  御舟缓缓经过人群夹岸之间时,不知是谁带的头,乌压压的人群波浪般向后涌着皆跪了下去,俯首大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直到船队过去了许久许久,古清华的耳畔和心底,仍回响着他们那发自内心、热情似火的呼唤声。第一次,一种责任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她终于明白,她不能仅仅为了保住皇位而与议政王斗权,她更要,护住拥戴她的子民们!
  过了港口,船队继续往前走,古清华带着酸疼僵硬的身子由湘琳等扶着簇拥入内,方才隔着珠帘盯着外边若有所思的苏浚转过头来,上前扶住她往榻上坐下,笑道:“陛下站了这么久,累了吧!”
  “倒还好!”古清华笑了笑,红润的唇和绯红的双颊、明亮的眼眸都显示着她心中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湘琳和苏姑姑、六名小宫女也没兴奋,小宫女们行礼之后退下,自回去休息,回屋之后少不得一个个要叽叽喳喳兴奋议论个半天。湘琳将服侍小宫女捧上来的热毛巾递给古清华,一边抿嘴笑道:“那些百姓,可真热情,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爱戴陛下呢!奴婢恭喜陛下,此一路回去,陛下的名声必然大涨。”
  “湘琳说的不错,”苏姑姑也笑道:“奴婢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呢,没想到竟是这般的意外!呵呵,陛下,您真高明!”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一路上还有好几个大城镇码头呢,安全保卫措施仍是半刻也不许松懈的!”苏浚淡淡笑了笑。
  湘琳和苏姑姑相视,神色俱是一凛,不由得正色点点头:“苏侧夫所言甚是!”
  古清华擦了脸,将毛巾随手递给一旁等着收的小宫女,向苏浚嗔了一眼:“你就是看不得我们高兴是吧?偏说这些扫兴的话!”
  “苏侧夫言之有理,奴婢倒是甚为赞同!”苏姑姑笑道,湘琳亦一笑,旁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名小宫女捧上小小的海棠花瓣式的乌木雕镂金边填漆茶盘来,湘琳便将茶盘中的白瓷茶碗轻轻递给她。
  “陛下想必也累了,要不要先更衣呢?”苏姑姑又笑道。
  古清华这才觉得浑身关节僵了似的难受,头上那沉重的凤冠更是将她压得脖子发酸,她轻轻饮了口茶,忙起身,点点头道:“更衣吧!”
  不一刻,换了一套鹅黄色色交领襦裙出来了,轻纱的衣料柔软细腻,交领处和袖口镶了一道半指宽象牙白的边,上绣着指甲盖大一点的淡紫色小花组成的花边,一头秀发也放了下来,随便挽了挽,用一支白玉簪子在脑后固定,斜斜的披垂下来,被她拢着自右侧垂在胸前,除了左手腕上一只碧翠莹润的镯子,通身再无其他装饰,连耳坠子也没带。自方才的雍容华贵、珠宝璀璨摇身一变,衣衫轻薄铅华洗净,纤腰婀娜不盈一握,星眸樱唇,肌肤白皙,很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苏浚见了,情不自禁眼睛一亮,嘴角的弧度就变得柔和了起来,凝着她只是微笑。
  古清华竟给他看得心一跳,有些脸红的垂下了眼。
  宫女们见状,识趣的垂着头默默退下,将珠帘轻纱轻轻放下。
  “清儿!”苏浚一把揽着古清华的腰将她拉入怀中,俯身便欲吻她的唇。
  “不要……”古清华轻轻挣了挣。
  苏浚飞快在她娇艳红润若玫瑰花瓣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笑道:“好清儿,等回到宫中,再要这么日日相伴、无拘无束可就难了!你也不肯依了臣夫么?”
  古清华怔了怔,轻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当从沥州城启程回銮时,她一度归心似箭。可是随着一天比一天离翟凤城更近,她反而暗暗的有些祈盼行程慢些,再慢些。
  南巡一路,不比宫中,身为女帝,她的身边自然应有皇夫伺候的,因此这一路上,她与苏浚日日相伴,夜夜相守,也没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当然,为了让慕天南不被议政王打入弃子的行列,古清华偶尔也会做做样子的,但是,她跟苏浚是真的天天都在一起啊!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以至于认为会一直这么下去,可惜,不是的!
  一回到宫中,可就不能这么自在了!
  苏浚一笑,怜爱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认真了?”说毕拥着她一起在船窗前榻上坐下。
  古清华反手揽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中,抿着嘴笑道:“朕没有认真,只是——好吧,这些日子,咱们在一处,朕,朕什么都依你……”古清华脸上微热,轻轻低下了头。
  “好清儿!”苏浚心中微荡,搂着她的手更紧了紧,俯身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吻了吻,顺势就吻到了那令他一触便欲罢不能的娇艳红唇,古清华身子一软,杏目微阖,娇吟着辗转回应,随即身子一跌,便让他俯身压在了身下。
  “怎么,耳坠子也没带么?”苏浚百忙中一手无意抚到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吐气请问,还轻轻捏了捏。
  古清华身子微微扭了扭,偏了偏头,断断续续轻声道:“别,别弄……疼……”刚才那一套盛装,首饰的分量甚足,不但将头和脖颈压得发酸,耳垂也被扯得下坠发痛。
  “可是刚才的首饰……”苏浚立刻就明白了,怜爱的轻叹一声,小心翼翼摸了摸,突然半抬起身,凑过嘴去,含着她的耳垂细细的吻舔着,古清华身子触电般惊哼一声,紧紧抱着他,双腿纠缠,嘴里溢出一串诱人的低吟……
  一路上所经城镇,皆取得了跟在运城不相上下甚至超越的极好效果,古清华的声望又是一轮的飙升,女帝亲民爱民、堪为明君的敬仰之声在民间迅速的流传,百姓们津津乐道,广为传诵,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人人都为有这样一位君主而感到骄傲。读书人们本来是有些不太痛快的,在他们眼中,百姓都是粗鄙的下层贱民,陛下此举实乃有辱身份,但是,这不过是那些读腐了书的人的想法,古清华压根也不屑于搭理他们!真正的读书人,比如沈流连,更懂得“民为重,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断断不会因此而看轻了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她愿意抬举栽培的!
  回到宫中,一切又步入了正轨。南巡两月有余,各部门衙门包括古清华自己,或多或少都有积压的事务需要处理,一时间,翟凤城里各处官老爷们忙得是热火朝天!
  古清华将章知府安排在了户部,补了年老辞官回乡的户部左侍郎的缺。
  古清华也没有忘记对议政王的交换条件,命太医给慕臻看病,太医装模作样诊断一番,然后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宣称世子爷已经痊愈了!议政王阴沉了一路上的脸色终于得以稍稍缓解,看到自己王妃那喜极而泣的神情模样,自我安慰自己这一趟总算不是一无所得!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东南郡,包括古清华在内。
  这一次剿灭海盗与以往不同,以往出战的是不熟悉海域状况的、战斗力不怎么样的水师,这一次则是借力打力,采取分化政策。而且,汪海容一伙是海盗中力量最为强大的,已经被她所收服,她相信,这一次的胜算有九成九。
  古清华踌躇满志,在翟凤城中等候着东南郡的好消息,与沈流连的书信往来十分频繁。
  出乎意料的,还没到最后期限,古清华便接到了沈流连发来的六百里加急密报,说汪海容等只花了四十天便平复了所有的海盗!撒狂一干真正穷凶极恶的海盗被格杀干净,招安的连同汪海容等在内一共一千九百多名!
  古清华大喜过望,将沈流连的密报宣扬于朝,众朝臣们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没脸。他们跟当时的东南郡官员一样,无一不是反对者,但是,此事却是国之喜事……
  最后,不尴不尬的诸人在议政王的带头下,匍匐在地,不得不向古清华叩首恭贺。
  古清华心中畅快,喜气洋洋抬手道平身。她不等议政王开口,忙道:“招安海盗一事,本就由沈太傅负责,善后事宜,理应全权交由他处置,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她怕议政王搬出吏部来跟她抢人事任免权。
  众臣心里正吊在那里不知哪样,哪有本钱跟她叫板,纷纷都下意识摇头,说“无异议”,个别拍惯了马屁的还加上一句“陛下圣明!”之类的。议政王心中恼怒,也无可奈何。
  虽然没有再派遣朝廷中人过去指点,古清华仍是暗中遣了苏浚过去一趟,她将自己的想法跟苏浚商量之后,苏浚便又悄悄潜出宫外,快马加鞭南下。
  那收服的一千九百多名海盗中,有四百多名情愿回家跟家人团圆的,沈流连和苏浚一商量,每人发放一百两银子安家费让他们回家。
  剩下的,有的早已无家可归,有的舍不得兄弟们,有的想吃碗公门饭,有的回去也不知道干嘛的,都留了下来,等候沈流连安排。
  沈流连与苏浚、东南郡官府核心成员、万海龙、汪海容等商量之后,从中挑选了一支二百名的队伍留在沥州城,双腿不便的万海龙与跟他形影不离的老包也留在沥州城,算是沈流连的幕僚。
  撤消禁海令之后,需要这些熟悉海域的人与地方官府一起巡逻码头,管理这一片海域——他倒是想多留些人,又怕他们人多容易聚众闹事,只得统统分散开来。
  这样,还剩下一千三百人。
  苏浚从中挑了包括三黑子、大刘、闵子山、孟延寿等在内的共三百人,让他们前往都城,补充羽林军的力量。
  剩下的一千人,则分为两拨,一拨由汪海容、另一股海盗头目于龙带领,前往蓝湖水师;另一拨由钱四、郝方带领,前往易州水师。相信有了前来学习经验的那三十名水师将领军士的穿针引线,他们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刁难。
  临走之前,苏浚唤来各头目,均暗暗嘱咐了一番。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发干净,苏浚和沈流连等都大大舒了口气,商量着要如何重修码头,发给商人们制造海船的凭证,将海外贸易轰轰烈烈的做起来。
  不料,传来消息,二公主的人占据了南阳附近海域各处岛屿,态度暧昧不明。
  沈流连和苏浚不觉都蹙了蹙眉。事关皇家辛秘,他自持身份,不便多言。苏浚满心里只有一个古清华,却顾不得这许多,想了想道:“沈太傅,请派人加紧巡逻,加强戒备,静观其变,先看看南阳那边究竟下一步要做什么!”
  “也只有如此了!”沈流连点头轻叹,然后又迟疑起来:“若是……若是——”
  苏浚会意,笑道:“太傅放心,陛下先前说过,若是二公主只是在南阳动作,咱们且不必管她,由着她去就是了!若是她想趁机控制东南郡海域岛屿,”苏浚微微冷笑:“那就是另一股海盗了!”
  对待海盗,该当如何,不用说,他自然知道。
  沈流连心一沉,脱口断然道:“不会的!二公主到底是陛下的亲姐姐,食的是皇室俸禄,断断不会做这等事!”
  若真做这等事,跟叛逆无异,沈流连实实不愿意他们姐妹走到这一步!
  “在下觉得也是!”苏浚笑了笑。
  没过几日,探子回报,二公主人马按兵不动,似乎志在占领,不在侵犯别地。而且,南阳从前的三大港口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带着工具干活的人,似乎——在修复港口。
  沈流连目光霍然一跳,讶然道:“二公主好快的动作!”同时,他也放下心来了,古青霜的目的在于控制自己地盘上的通商口岸,而不是侵占东南郡的地盘。
  “看来落霞等港口也得赶快动工了,”苏浚与沈流连相视。沈流连点头不语。两人都明白,陛下争强好胜,此事断断不能落在二公主后头的,何况那样也着实丢朝廷的脸面!

☆、第140章 苏侧夫夜探王府
  苏浚完成了任务,一路北上回都。
  在离翟凤城三十里外的和平镇,苏浚进了一家客栈,估摸着由此回到翟凤城恰好关闭城门的时刻,方离开客栈,穿着一身普通的青灰长衫,脸色也改变得蜡黄了些,这才出门、上马,往翟凤城中驰去。
  他估计的刚刚好,恰好赶上最后一拨人进城,苏浚回过头,望望赶着人群呼喝“快、快!”即将收工回家的士兵,不觉微微一笑。
  他寻了个僻静地方的小馆子,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皮、一盘酱牛肉和一碗米饭、一小壶酒,不声不响吃着,不时望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今晚,他要去做一件事,明日才回宫向古清华复命。
  天色渐晚,夜色由浅变浓,小馆子里经历了由冷清到热闹再到冷清的过程,此时,除了苏浚,只剩下两桌人了,小老板一脸勉强的倦色,不时打着哈欠,在等着关门。
  苏浚抬头望出去,月色极淡,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差不多,他心中紧了紧,起身结账,走出了小馆子。
  苏浚辨明方向,捡着小路,毫不犹豫往东南方的议政王府行去,然后,在王府周围一条无人的三尺小巷中脱下身上的青衫,露出内里的玄色夜行衣。他熟练的掏出一块黑布,将下半截脸也蒙了起来,在后脑系了个结,身形轻快,无声无息的跃入议政王府。
  王府富贵,僻静的后花园处此时虽无人至,路旁的石制灯座中仍点着浅浅的灯火。苏浚掩藏在一丛深色浓郁灌木中,从怀中掏出一纸地图,接着微光仔细的看起来。
  为了得到一份真实详细的议政王府地图,苏浚费了不少功夫打着古清华的旗号跟慕天南周旋。
  他来到翟凤城已经三年了,父亲交代的事,也该有些眉目了!他再不动手,父亲没准等不及要自己来了。
  苏浚想着,先帝虽然下旨命爹终生不得入翟凤城一步,但他老人家终究是两朝名将,他若寻个理由上书向当今请旨回都,再加上自己如今与清儿的关系,清儿未必就肯驳他的回。到那时,议政王势必警惕,对清儿可不妙!
  苏浚的指尖在地图上渐渐移动,最后定在东北角一座两层的重檐四方楼上。他仰头微眯着眼盘算了算,借着各处花木建筑回廊假山等的掩映,不过两刻钟便靠近了那四方楼的院子外头。
  这是议政王的内书房幽篁居,他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藏在楼中。
  此刻,院中灯火明亮,但是楼中却无灯火,想来这晚,议政王并不在此处。苏浚心里一宽:否则,他可就白来一趟了!
  苏浚拐弯抹角问过慕天南一些议政王府的守卫情况,再加上自己所掌握的情报,他默默的守在幽篁居院外墙根下灌木后,计算着里边守卫换班的时间。
  潜入幽篁居出乎意料的顺利,当苏浚掩身于二楼廊下时,望着下边精神抖擞、高大健壮的守卫时甚至有些发怔。转念一想,议政王权势熏天,乃大息朝除了清儿之外第一个尊贵之人,这么多年来,别说夜闯幽篁居,便是夜闯议政王府的事都没发生过,这些人的巡守不过例行公事而已,自然也就不那么热心了!
  想通了的苏浚顿时心头大定,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施施然轻轻拨弄开了紧闭的红漆雕花门,飞快的闪了进去。
  苏浚打量着室内,室内是不完全隔断的三间,除了东西更名贵值钱一点,跟普通书房没什么两样。苏浚有些焦躁的四处搜寻是否有暗格,书架柜子后头、壁画后头、地板上到处搜寻了一番结果一无所获。他想了想,沿着楼梯下到下层,依次又是一番细细搜寻。
  探过四壁之后,他匍匐在厚厚的毡绒地毯上,一点一点的用手轻拍地毯,试图找出地毯下方是否有异样,如果下边有地下室,总会有出口,那么,那一处的声音跟别的地面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地毯很厚,又软又绵,听起来很吃力,苏浚恼火极了,不由暗骂。骂归骂,他仍没有放弃,这是最笨的办法,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当他来回了四趟,终于在靠近西侧墙壁矮榻三尺远的地方听到了异样声音,比别处更加空远,有些瓮声翁气的感觉。苏浚精神一振,再扣了扣,仍是那种声音,最终确定,就是此处了。
  他忙就要掀地毯,却不由得苦笑了笑,闷声无言。
  原来,这地毯是一整张,是合着地面铺就的,一丝一毫不差,周围墙壁都有笨重的家具压着地毯。且不说他短时间内无法将各种家具挪开,即便可以,复原的时候也难免会在地毯上留下印痕,或者,跟原来家具角打在地毯上的印子不吻合,这些,都会引起议政王的警惕。苏浚无法保证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否就在那地下室中,他不敢赌这个被发觉的万一。
  苏浚无奈,只好叹了口气作罢,好在总算探出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算白来一趟!趁着另一班侍卫换班时,他轻轻掠出了幽篁居。
  苏浚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又加上心中不甘,索性便想在议政王府中再探探别处,没准有什么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谁料,两个时辰之后,正当他意欲离去经过后花园一座假山石时,冷不防一只花猫窜过,踢翻了假山上一只花盆,清脆的响声引来了恰巧巡逻经过的侍卫的灯光,苏浚躲不及,长长的影子在灯影下无所遁形。
  “那边是谁?出来!”巡逻的侍卫大惊,立刻扬声大喝。
  苏浚暗暗叫苦,信手从地上捡起一棵石子往另一道小径旁边的枝叶间打去,人朝反方向无声窜开。
  到了此刻,多争得一秒是一秒。万一落到议政王手里,议政王还不趁机除了他!或者觉得他奇货可居留他一命也说不定,不过他觉得,那样的话还不如除了他!
  苏浚料不到议政王府的守卫居然有这么快的速度,他刚刚跃上墙头,身后已飞来如蝗箭雨。
  “啊!跑了!”
  “岂有此理!”
  “快开门,给我追!”
  “你们两个快回去禀报,封锁四面巷子,给我一寸一寸的找!”
  说话间,侧门已经哐啷一声打开,无数人举着火把一涌而出,向着苏浚追去。
  议政王府自建府以来就没发生过这等事,别说有刺客潜入府中,便是王府周围轻易也无人敢靠近!府中侍卫们都气坏了,发誓非要将这毛贼捉拿不可!
  苏浚脚下生风向着巷子深处窜去,背后那些声音虽嘈杂却大多传入了他的耳中,他不禁苦笑,如果不尽快离开,等议政王府的人锁住四面通道,他便插翅难飞了!
  他相信,凭着议政王的权势,他绝对做得到一寸一寸的搜。
  苏浚脚下如风。还好,目前他还没有暴露,身后还没有尾巴。但是对方人手只要到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他仍是逃不出去。
  他的优势是时间,但是这个优势正在一点一点的此消彼长,很快就会转化为对方的优势。
  苏浚仍是慢了半拍,连着换了好几处出口,远远看去都已经是火光摇曳,人影憧憧,他不得不一次次的缩身折回,有一两次还差一点被人发现。
  所幸,这一片大大小小的巷子极多,纵横交错,密如蛛网,一时半会,那些人还找不到他。
  身后的呼喝声、脚步声渐渐靠近,似乎可以看得见上方的天空隐有火光,苏浚不由得停下脚步,凝神细听,竟发现前、后左三面巷道都有人往这边靠近,右边无路可走!他咬咬牙,往前奔了一段路,轻轻一跃,跃入了一段高墙之中。
  轻轻落地,眼前竟是一大片湖光,对面临水有楼台水榭,周围起伏的灌木顶部在暗夜下连成一线,起起伏伏,犹如湖畔镶了一道花边。深黑的湖面,映着一弯极浅极浅的月色,淡淡的荷香传来,有一种异样的清香。
  看样子,是个大户人家的花园,苏浚心中略略松了口气,能在寸土寸金的翟凤城中占据这么一块宝地美景,看来此户人家非同寻常。这样的人家,议政王多少也会有些面子上的顾虑吧?无形中,也算是掩护了他。
  苏浚正欲找个不起眼又便于撤退的小楼阁躲起来,猛一抬头,却发现前方不远处一盏灯光明亮张扬。他身子一紧,屏息往暗处缩了缩,等那人过去了再出来。
  孰料,那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提着红纱灯笼就那么站在那里,一步也不往前挪了。
  隐隐听得不远处的侧门被人拍得山响,偶尔还传来一两声狗吠声。苏浚恍然,原来他们正是要将他赶入此死角,却不料仍给他逃掉了。他们只要略想一想,就会知道他是逃到了哪儿。
  苏浚目露杀机,到了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英雄?好汉?大侠?”苏浚前方传来一个老年男子试探的呼唤声,他不觉一怔,透过灌木花丛细缝望过去,那老人竟是面对着他的方向。
  “这位先生,敝主人无恶意,请现身一见吧!”老人又道。
  苏浚愣住了,讶然睁大了瞳孔。
  “先生,敝主人没有恶意。”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焦急。
  苏浚想了想,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黑布,起身从容走了出来,向那老人拱手施礼道:“深夜叨扰府上,实属无奈之举,抱歉抱歉!敢问贵主人是——”
  那老人朝他笑笑,将灯笼往前举了举,和气道:“这里,是理郡王府上。”
  “什么!”苏浚大吃一惊,往那灯笼瞧去,果然,红纱糊着的灯笼上,正对着他赫然便是一个理字!
  苏浚突然就有些警惕起来。
  人人都知道理郡王是个明哲保身的,明明知道他得罪了谁,怎么可能会庇护他?这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会有的做法!
  可是,他好歹是个王爷,也不至于做这种设计捉拿他到议政王面前邀功的下作事吧?
  苏浚想了想,决定相信他,便向那老人一笑,点点头客气道:“原来是王爷府上,这就更过意不去了!”
  “您别这么说,快随我来!”老人客气的笑了笑。
  于是便引着苏浚绕过湖畔,出了花园,又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回廊,进了两道垂花门,过了穿堂,来到一座栽满牡丹芍药的院中。老人引他进了正面屋子,命小厮上茶,然后向他笑笑道:“先生在此稍候,我们王爷恐怕得有一会子才能过来!”
  “多谢王爷相救之恩!”苏浚施了一礼,目露感激。他明白,那些侍卫明明猜到他十有**进了此处,敲了半天的门敲不开,议政王定会亲自上门拜访,理郡王自然要先应付了他方能过来!
  苏浚所料不错,那些议政王府的侍卫在后园对着侧门又敲又踢折腾了半天,见里头一律鸦雀无闻不禁来气,纷纷大骂着“他妈的!”摩拳擦掌准备翻墙进来,还扬言进来之后先把这不知好歹的主人痛揍一顿再说!
  不料话音刚落,里边倒是有人搭腔了,一个低沉粗鲁的大嗓门破口大骂:“奶奶的,哪家的狗没拴好呢这是?大半夜的吠个什么劲!不知道这儿是理郡王府吗?再不滚蛋老子拿绳子捆成一串拉到狗肉店去剁了!”
  外边的侍卫们吃了一惊,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此处果然是理郡王府后边,一下子便没了声音。
  虽然理郡王拍马也比不上议政王,他们眼里心里也很看不起这个胆小怕事的王爷,但人家终究是王爷,他不开门他们也绝对不敢强行翻墙入内!至少,要硬闯也得先请了自家王爷示下再说!
  领头的侍卫十分窝火,当即忿忿大叫道:“你、你,随我回去向咱们王爷请示,你们几个去通知别处的弟兄已经有了刺客的着落了,剩下的都给我守着这儿,跟我盯死了!”
  “是,卫统领!”众人大声答应,尤其是被派了前去通知其他弟兄的,立刻便跑了去了。

☆、第141章 理郡王装聋作哑
  不让搜便不让搜,哼,增派人手将这儿看的死死的,等王爷命令下来了再搜还不是一样?到时候,正好可以好好羞辱一番这窝囊王爷!
  府上这么一闹,议政王早已起来,跟儿子慕臻一起在正厅沉着脸等候消息——冯士夫倒没在,出了这种事,议政王嫌丢脸,没让人知会冯士夫。他想等逮住了刺客,再将此事告诉冯士夫,与他一同审问刺客。
  整个正院灯火雪一般亮,丫环小厮们敛声屏息垂手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听到卫统领的回报,议政王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唰”的一下沉得像立刻要压下来的黑云。
  “理郡王,好啊,好得很!”议政王咬着牙,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声音有些微微的抖。
  “备轿!去理郡王府!”议政王浓眉一扬。
  “是,王爷!”得用的心腹老家人忙答应着,转头吩咐小厮,然后陪着浅笑向议政王小心翼翼道:“王爷——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议政王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翠蓝色葡萄暗纹宁绸便服,不耐烦摆摆手道:“不必,就这么去!”区区一个理郡王,也值得他特意换衣服?哼!
  “父王,我陪您去!”慕臻忙要求道。
  议政王不耐烦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去做什么?你也去,府里谁来主持?”
  慕臻不情愿,也不敢再说什么。
  议政王不顾半夜,气势汹汹的带人直闯理郡王府,不料理郡王府大门洞开,门口灯火通明,王府上的赵管家带着穿戴整齐的八名青衣小厮正侯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议政王轿子落了地,掀开轿帘倒是一愣。
  “哟,议政王爷,您可来了!小人参见王爷!”议政王还没下轿,赵管家已经领着青衣小厮来到轿子前,规规矩矩的依足了礼数向他行礼,然后赵管家站在轿旁,亲自扶他下轿。
  “这不是赵管家吗?你们这是——”议政王不禁问道。他原本一肚子的气,预备气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理郡王来一个措手不及,孰料,会碰上这种情况,让他顿时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那一肚子的气因诧异而化解了一半,再也撑不起那么足的气场了。
  “我们王爷吩咐小人,这是在恭迎议政王爷您呢!我们王爷半夜起来,精神不大好,便没有亲自来迎,议政王爷,您里边请吧!我们王爷在大厅候着呢!”
  “等我?”议政王面色一怔,随行的家人侍卫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理郡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你们王爷,怎么知道本王会来?”议政王似笑非笑:“莫非,他能掐会算不成?”
  “呵呵,我又不是神仙,又怎么能掐会算!议政王真会说笑!”众人抬头望来处望去,理郡王带着两个儿子古元佑、古元贺在随从奴仆的簇拥下正大步迈来,爽朗的呵呵笑着。
  议政王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股憋屈的怒气迅速在腹中生成,然后迅速窜到胸腔中。这么说,他是知道怎么回事的,明明知道自己府上的人在追刺客,他却偏偏要护着,还做出这种样子来恶心他,很好!跟他装糊涂!
  “议政王难得上门来一次,站在门口成什么样,快请,请进!有什么话还请里边说去!”理郡王笑得真诚而好客,一脸无害。
  难得来一次却是大半夜来!议政王却觉得这话十分刺耳,忍不住无声一哼,对理郡王这副模样心中说不出的厌恶!他本不想进去,但是一想,大半夜的,两位王爷站在门口说话,传出去确实不好听,便强忍着心头怒意,胡乱挥了挥手算是回了礼,淡淡道:“既如此,请吧!”
  他却不知,在理郡王不动声色的安排下,今夜之事传出去已经会很不好听了!
  试想,堂堂议政王,没有实质证据,半夜三更兴师动众上门问罪,对方明明无罪,碍于淫威却不得不派一府管家在门口等候,又亲自出来迎他进去。若是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对方也是个王爷,还是正宗的皇室王爷!他议政王这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名声还不要大涨?百姓们会怎么看此事?古氏子孙又会怎么看此事?古氏子孙又岂能容忍?只会跟古清华愈加一条心,欲除他而后快!
  “呵呵,请!”理郡王笑了笑。
  古元贺忍不住在灯影暗处撇撇嘴,悄悄的用力的白了议政王一眼:呸,还真当自个是谁了!一个异性王爷,他也好意思端这副架子!
  来至正厅,分宾主坐下,古元佑、古元贺兄弟站在父王身后。有窈窕丫环献上茶来,议政王素来警惕,将茶碗只端起来放在唇边做了做样子并没有喝便放下了。一想到耽搁了这些时候气势更弱了几分不由心中窝火,不等寒暄立刻绷着脸冷冰冰道:“理郡王既知道本王要来,应该也知本王为了何事吧?”
  “说起这事,本王在此还要给议政王陪个不是,”理郡王一声叹气,道:“家下人不懂事啊!议政王你是知道的,本王最是个好说话的,对府上的仆役们也从来没有立过什么苛刻的规矩,这些个家伙,还真是的!不立规矩一个个不知感恩反倒越来越刁钻大胆了,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不分轻重,还真什么事都敢做……”
  “行了!”议政王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得要领、不在点上,自己连听都听不懂,不由脑袋都大了,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忍着气道:“本王不是来听你的家务事的!本王要问的是——”
  “这正是我要跟王爷道歉的!”理郡王也恰恰不着痕迹的截断了他的话,瞥了他一眼苦着脸无奈叹道:“按说,咱们同朝为官又不是外人,议政王府上遭了刺客,沿途搜寻到了本王府邸一带,府上侍卫们情急之下拍门想进来搜查也很正常,家人不该那般丧声恶气对待,该好好说么,有什么是解释不清的是不是?这不,原本小小一件事,大半夜的把议政王也惊扰了,实在抱歉的很!对了,那刺客——此时可逮着了没有?”
  议政王瞳孔猛然睁大一圈,登时气了个怔!岂有此理,这个混蛋话里话外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吃饱了撑的,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给被他府上挡在外边的侍卫出头?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议政王成了什么人了!恃强凌弱?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那刺客逮着了没有!哼,若不是他多事,何须他这一问!
  “卫统领,”议政王脸色很不好看,扭头招呼站在身后的侍卫统领,挑了挑眉道:“你把今晚所见跟理郡王好好说一说!”
  “是,王爷!”卫统领会意,微微向前跨了两小步,向理郡王施了一礼,回望了议政王一眼,便向理郡王将如何追赶刺客、如何将刺客逼入死胡同、如何发现刺客逃入理郡王府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小人回去向我们王爷报信时,这周围都已添加了人手,围得水泄不通,那刺客定然逃不出去的,他此刻,一定还在理郡王府中!”
  理郡王脸上露出迷茫惊疑的神情,咂巴咂巴嘴,掠着短短的胡须犹豫不决,想是要下什么决心而这个决心又不好下似的。
  议政王冷眼瞅见,不觉暗自冷笑:他就知道,这个家伙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跟他作对!此时听了这话,懂得怕了吧?
  古元贺见父王不开口,心中恼火,冲着卫统领冷笑道:“哦?莫非,你们是亲眼看着那刺客逃入了我们府上?”
  卫统领怔了一怔,勉强道:“倒是——没有亲眼瞧见,不过,这儿是死胡同,周围人家我们都搜过了,只有——”
  “只有我们理郡王府还没搜过是吗?”古元贺冷笑,傲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狗——狗眼看人低的狗!堂堂郡王府,是你们说搜就搜的吗?自己没本事抓住刺客,反倒赖到我们头上,哼,当我们郡王府好欺负么!”
  古元贺还没说完,理郡王和大儿子古元佑连忙喝住,卫统领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张了张欲回骂两句又不敢,只得生生忍住了。
  “贤侄别生气,”议政王淡淡道:“既然周围都搜过了没有,郡王府上也搜上一搜又有何妨?那刺客甚是凶狠,若不尽快找出来,潜伏在理郡王府上万一伤着了人也不是玩的!”
  “哼,”古元贺冷笑,道:“搜不搜是我郡王府的事,危险不危险也与议政王无关,恐怕还用不着议政王操心!”
  “议政王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理郡王慢吞吞说着,顿了顿,又道:“这刺客既如此藐视王法,必不是什么好人!元祐,吩咐下去,命府上侍卫好生戒备着,各角落里都巡查一遍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是,父王!”古元佑躬身谦谦答应,瞪了满脸不服与出言的弟弟,随即低声吩咐了一旁的管家。
  “王爷,小人愿意助大公子一臂之力!”卫统领精神一振,不必议政王提醒,立刻主动自荐,心中暗暗得意:哼,理郡王又如何?见了我们王爷还不得乖乖听话!
  谁知,理郡王却摆摆手,直截了当认真道:“不必了,郡王府有这个能力,用不着卫统领相助!”
  “父王说的不错,”古元佑也温文儒雅而又坚决无比说道:“理郡王府上倘若进了刺客还要劳烦议政王相助,传出去府上也不用做人了!父王还管着宗人府呢,不能堕了威仪!”
  “可不是!”理郡王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已经很不满意了,总说我太过软弱不能成事,唉,若是连这事都要议政王代劳,陛下那里非要发雷霆之怒不可!议政王,你可得给小王这个面子啊!你放心,只要那刺客在我们郡王府上,一定将他搜出来,交给刑部处理!”
  议政王顿时气结,自己也不知怎么了这是,三下两下居然让他给绕了进去!本来明明是自己的事,现在竟变成了他的事了!
  他有些困惑的悄悄睨了理郡王一眼:莫非,这个人这些年一直在装傻?可是看他这副强忍着忐忑的样子,又不像是做戏……议政王脑子里突然就乱起来,他突然之间就觉得,原本熟悉的人他是一个个都开始看不清了……
  既然是人家府邸上的事,他一个外人,理所当然不好插手。否则,传了出去不但理郡王不要做人,连他也不要做人了!
  卫统领顿时情急,刺客是在他带队追逐下弄丢的,若是不找回来,自家主子还能轻饶了?他一时忍不住叫道:“那刺客定是在郡王府上,郡王爷莫不是想要包庇吧!”
  “你说什么!”古元贺大怒。
  “卫统领!”古元佑低沉的声音也含了愠怒:“窝藏刺杀朝廷重臣的刺客这可是顶大帽子,理郡王府戴不起,还请卫统领自重才是!”
  “卫显!退下!”议政王不得不出言喝退卫统领,脸上凌厉之色一闪而隐,半响,他方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么就请理郡王小心了!本王前来,本也是要知会理郡王一声此中的凶险厉害,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帮一把,既然郡王这么说,本王也就安心了!告辞!”
  议政王说着起身。
  “多谢议政王好心!”理郡王笑笑,道:“夜已深就不留议政王了,请吧!”边说也边起身,将议政王送了出去。
  议政王回到府上,脸色比先前更加阴沉了几分,眼巴巴焦急等待结果的慕臻见了他的脸色硬生生把快要蹦出嗓子眼的问句又咽了下去。
  “将围在理郡王府的侍卫都撤回来,”议政王冷冷吩咐:“全部改成暗卫,给本王盯死了!那府上凡有外出的人员,都要跟上!”
  “是,王爷。”卫统领小心翼翼答应,想了想,又道:“这若是在从前,理郡王怎么敢这样对王爷?哼!真是小人得志!”
  议政王就望了他一眼,然后又挪开目光。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动:不错,从前的理郡王哪里敢跟他说半个不字?可现在呢?难道他以为古清华赦免提拔了古氏一族,水涨船高他的好日子也来了吗?
  他心里不禁隐隐有些不安,事实不正是这样吗?古氏一族,渐渐开始崛起了……
  他们,可都是古清华的人……

☆、第142章 感援手示真面目
  看着那一行招招摇摇的人隐没在夜色中,父子三人方带着随从们回府。
  “父王!”古元贺犹自愤愤:“您干嘛怕他,哼,这人越来越过分了!飞扬跋扈,连这等鬼话都说得出来,什么刺客不刺客,简直岂有此理!”
  “好了,回去休息吧!”理郡王轻轻一叹,和蔼的拍了拍小儿子的肩头。收藏苏浚一事,理郡王并没有告诉这个直脾气的儿子,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是,父王!”古元贺闷闷应一声,跟大哥告别,回自己院子去了。
  “父王……”古元佑征询的望着父亲。
  理郡王沉吟一阵,道:“府上你去安排,吩咐下去,这几日出府小心些别惹事,议政王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必定会暗中派人盯着咱们府上。那个人,我要去会会他。”
  古元佑先是恭恭敬敬答应了父亲的话,听他说要去会会那救下来的刺客,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和关心,忍不住劝道:“父王,先让管家去见见他,安排他住一晚,明儿天亮了,孩儿再陪您一道去见他吧!”
  到底是刺客啊,万一真的穷凶极恶玩命的那种,发生点意外可怎么办?
  理郡王笑笑,淡淡道:“放心,跟慕弘如作对的,不会是什么坏人!就冲此人这份胆量,为父也非要会他一会不可!这又是在咱们府上,他还不至于傻到这等地步来为难为父!”
  古元佑也笑了,道:“那,父王多加小心,孩儿告退!”
  “恩!”理郡王点点头,只领了一个小厮提着灯笼引路,慢慢往水阁方向过去。
  苏浚悠闲的坐在灯下品茗,一点儿也没有着急的样子——他知道议政王是个难缠的主儿,理郡王要打发他走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外院终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苏浚便放下茶碗,缓缓站了起来。
  “呵呵,让这位先生久等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理郡王自门外便呵呵笑了起来,愉悦的笑声透着善意,让人的心情顿时放松。
  苏浚不禁莞尔,理郡王还真是个好脾气,对谁都是不动火不动气的。
  “不敢当,在下先谢过王爷救命之恩!”苏浚说着,向着刚刚踏进来的理郡王拱手鞠了一躬。
  “客气客气!”理郡王拱手还礼,微笑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四字还未出口,看到苏浚抬起的脸,他吃惊的“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你——苏、苏侧夫?”
  饶是理郡王性子好脾气好也不由得慌了神脸色大变,忍不住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惊疑不定问道:“难道,难道今晚上是陛下——陛下派你——”
  他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埋怨古清华鲁莽。万一苏浚落到了慕弘如手里,那后果可真是——
  理郡王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他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幸好,误打误撞,竟让他救下了苏浚。
  理郡王顿时警觉起来,目光情不自禁扫视了一遍门窗,见都关得严严实实方舒了口气,忙道:“苏侧夫快请坐,这,这,”他“这”了两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向苏浚苦笑了一下,仍旧不相信问道:“是陛下派你来的?”
  苏浚摇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这件事,还请王爷在陛下面前暂时代为保密。”
  理郡王更加迷茫了,他听说这里头没有古清华什么事心头略宽,随即又有些不高兴,蹙了蹙眉,略带着些谴责向苏浚道:“苏侧夫胆子也真大,你背着陛下这么做,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陛下那头可怎么解释!”
  万一不幸,这件事捅了出去,古清华根本百口莫辩!
  “我有分寸,”苏浚笑了笑,道:“议政王府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拿到我。”
  理郡王又是一声叹息。他本来还有满肚子疑惑想要问的,既然这人是苏浚,他反而不便多问什么了。怔了半响,方道:“苏侧夫这是——从宫里头出来的?”
  “不是”苏浚摇头笑了笑,道:“我刚刚从东南郡回来。”
  理郡王不由眼睛一亮,眼底光芒闪了闪,轻轻“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激动澎湃起来。
  苏浚这时候下东南郡能去办什么事这是不必想也明白的。古清华连这等要紧机密之事都让他去办,可见他在古清华眼中不仅仅是普通皇夫这么简单!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跟古清华摊牌,可是,这种机会哪有这么好找的?他在人眼中心里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突然之间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古清华未必会轻易相信他!如果古清华弄点事出来试探他的忠心,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引起议政王的疑心!
  那是很不利的。
  所幸,竟碰上了苏浚,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有苏浚帮他说话,比什么都强!
  可是,理郡王又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请他帮忙隐瞒今晚的事?
  理郡王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开口。他面色一肃,坦然望着苏浚问道:“恕本王直言,议政王府如龙潭虎穴,相信苏侧夫也明白那么容易来去自如的,既非陛下差遣,苏侧夫为何冒此大险?”到底有什么事那么重要,竟让你非得来这一趟?
  苏浚抬眼望了理郡王一眼,有些沉吟踌躇。
  理郡王浅浅苦笑了笑,凛然正色道:“本王也是姓古的,你以为这些年来本王心里就好过么?好在陛下英明,本王心里也是暗暗欢喜,今日无意竟救下了苏侧夫,这,也是天意!”
  “原来王爷这些年韬光养晦,”苏浚顿时起敬,道:“天下人都误会了王爷了!”脑子里不觉回想理郡王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时虽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但苏浚越想越觉得他其实并不容易、很不简单。
  “本王乃古氏子孙,为古氏江山受点委屈值不了什么,”理郡王一眨不眨盯着苏浚:“本王怕只怕,这份委屈白白受了!”
  “王爷一定不会的!”苏浚眼睛一亮,道:“陛下迟早总会收拾慕家,有王爷相助,就更多了几分把握!”有理郡王相助,古清华又怎会拒绝?
  “只是,本王声名在外,不方便与陛下接洽,陛下也未必会轻易相信本王。”理郡王飞快的瞟了苏浚一眼:“而且,本王也不好判断陛下身边谁可信,谁不可信。”理郡王想了想,终于决定摊牌,很隐晦的对苏浚表示了自己的疑虑和不满。
  苏浚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怪他瞒着古清华干这事,认为他对古清华的忠心很可疑,看来,除非向他摊开底牌,否则他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了。如此也好,至少说明,他对古清华是真的忠心。那么,他也不需要瞒着他了!
  “王爷可知,三年前我为何会参选皇夫?”苏浚突然问道。
  理郡王不觉神色微变,当初的苏浚,给人的印象是个药罐子,谁料得到竟是这样的高手呢!
  “本王不知。”理郡王摇了摇头。
  “这是家父的意思,”苏浚淡淡一笑。
  “苏大将军?”理郡王十分诧异的睁大了眼。苏严是戍北大将军,他膝下只有苏浚一个儿子,他怎么也想不透,怎么会把唯一的儿子装神弄鬼的弄入宫中。
  苏浚点点头,叹道:“家父也是迫不得已方出此下策,他怀疑,先帝死得不明不白!”
  理郡王心头大震,脸色剧变,吃惊道:“这——难道,难道苏大将军怀疑是——”
  “除了他还能有谁!”苏浚道:“家父早年奉先帝旨戍边,终生不得回都,他老人家在京里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所以,才让在下趁着陛下征选皇夫的时机混入宫中,暗中查探先帝的死因。”
  理郡王不禁黯然,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怅然滋味。先帝古凤倾跟苏严当年的事朝中老臣们谁不知道?他没想到的是,苏严倒是个痴情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虽从此天各一方再不见面,心中竟还牵挂着先帝,为了证实一己猜测,不惜将唯一的儿子搭进来,他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人……
  “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彻查先帝死因,”苏浚望了理郡王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家父得知新帝年幼,又是自小在樊国长大的,担心她会出意外,让我进宫,也有保护新帝的意思。”只是,保护新帝,到底也是为了先帝。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欺负先帝的孩子而不管!他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连这点事也不能为她做到!
  提到古清华,苏浚的心顿时温柔起来,嘴角挂起了淡淡的笑容,分别将近一月,他的清儿,不知可有挂念他?
  理郡王点点头,心想苏严真是老狐狸,难怪一开始就让苏浚装病,他只要一直病下去,就不会吸引古清华的目光,不会吸引她的目光,就不会得宠,不会得宠,就可以更好的在暗中保护她。而且,凭着他的身手,将来功成身退,或是诈死或是别的什么法子,要离开皇宫从此改名换姓的生活,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理郡王嘴角不觉也微微勾起一抹笑:他做梦也想不到吧?饶是再算计得周全,还不是跟他父亲当年一样,被陛下迷得团团转,病也不装了,顺水推舟坐实了侧皇夫之名!他二人之间相处的那种默契和亲昵,南巡一路上,虽然在人前克制隐忍得很好,可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第143章 探往事触目惊心
  别的不说,单说这会子说起保护陛下时他那副神情,理郡王看在眼里,心里也安然了。
  苏浚猛然回神,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由手握成拳在唇边挡着轻轻咳了咳,接着道:“我在宫里曾经悄悄查看过先帝的病历卷宗,发现其中漏洞颇多,在许多关键的地方往往含糊其辞,言三语四的绕着弯,如果没有问题,何必如此!而且,卷宗并不全,还少了两册,一册是先帝去世前一年的,一册是先帝去世前一月的!”
  “这,这,如果你所言是真,姓慕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理郡王心头一紧,吃惊得脸色都变了:“私盗卷宗,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难道,他就不怕有一天被人发现吗!”
  苏浚微微冷笑,道:“他自然不会怕,因为那两册卷宗仍好好的在呢——只不过,是伪造的罢了!”何况,如今先帝已经不在,谁没事会去查看这种东西?就是看,也不会去注意真伪。而慕弘如,也不见得留多少时间给人去查吧?只要他篡了位,他还怕什么人查?
  “你——你确定?”理郡王更吃惊了,随即又有些疑惑,道:“可是,如果如你所言,当时负责为先帝诊治的胡太医必定脱不了干系,可他如今虽年事已高,但仍好好的留在太医院里撰写医书、传业授道,并未请求告老还乡啊!难道,他竟一点也不怕?”
  “自然确定!”苏浚淡淡道:“我翻来覆去瞧了好多遍才发现其中端倪。哼,那胡太医不走则已,若是先帝一驾崩他就告老,那才容易引人猜疑呢!据我猜测,”苏浚摸了摸下巴,瞟了理郡王一眼道:“那两册真正的卷宗必然藏在议政王府中,凭着这两册卷宗,议政王可以要挟控制胡太医,所以,他根本也不会让胡太医离开太医院!”没准,他还可以通过胡太医控制太医院呢!
  “所以,你才要夜探议政王府?”理郡王顿时心中一凛,苏浚的话,不无道理!
  “这是其中一个目的,”苏浚轻轻叹道:“我在宫里,将那些卷宗翻来覆去的看,又暗中查看了先帝后几年的起居录,再参照苏姑姑等宫人的话,综合起来前后推敲,先帝很可能是中了毒,一种来自西域叫做沉光兜木的慢性毒。如果真是议政王下的毒,没准他府上还有,而且,我也想顺便探探他府上的秘密”苏浚轻轻笑了笑,道:“谁知,不但一无所获,反倒被他发现了!”
  “沉光兜木?”理郡王皱皱眉,道:“名字拗口的紧,听都未曾听说过!”
  苏浚笑道:“在西域大戈壁中虫蚁聚集之地,有一种叫做沉光木的树,这种树生长甚是缓慢,百年也长不了半米高,特别之处在于晚间会发出微弱的光,并且散发一种吸引各类毒虫毒蚁的淡淡香味,而此树正是靠吸取各种毒素生长。以此树浆液为原料炼制的毒药就叫做沉光兜木。这种毒药甚是罕见,就像一个活物,靠一点一点的吸取体内精血过活,不但无色无味,并且在人体内会随着气血游走,寻常大夫,很难查得到。病人所表现出来的状况也只是精神容易倦怠疲乏而已,丝毫不会察觉自己是中毒而多半误以为身体素质问题,只有在发病初期及最后阶段会出现些异常的反应,如果我猜得没错,被人替换掉的那两本册子上必定记录有相关内容!”
  理郡王不觉毛骨悚然,背后一阵发冷,好一阵方道:“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毒……”他呼吸一滞,急道:“那么陛下——”
  “理郡王放心,”苏浚笑了笑,道:“紫宸宫在苏姑姑防范下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陛下本人又对议政王多有警惕,从不乱吃东西,议政王的手还没那么长!而且,”苏浚略带调侃的笑了笑,道:“幸亏陛下自小也不在国内长大,议政王从前也不会有机会的!”
  理郡王点点头,想起先帝古凤倾又不禁黯然。古凤倾曾经一度非常信任议政王,根本就不会防着他,议政王要下点慢性毒药,多的是机会!
  “此事关系重大,苏侧夫又何必瞒着陛下呢!”理郡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陛下乃先帝骨血,她有权利知晓此事。”
  “可是现在不是时机,”苏浚断然道:“清——陛下如果知道了此事,我担心她会按捺不住有所动作,现在,还不到懂得了议政王的时候!”
  理郡王恍然,神情有些复杂的望了苏浚一眼,道:“你倒是一片为陛下着想的心思!”
  苏浚正容坦然道:“说出来也不怕王爷笑话,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一个是我爹,还有一个就是陛下!”
  “那么你母亲呢!”理郡王几乎是下意识的顺口发问。话一出口顿觉失言,不由老脸一热。
  堂堂一个郡王爷,哪能随便开口问候人家妈呢……
  他发誓,他问这话完完全全是出于好奇之心!绝对绝对没有唐突的意思!
  理郡王清清楚楚的记得,古凤倾,先帝时元嘉五年秋,苏大将军奉旨回朝述职,那是他和古凤倾第一次见面。恰好正是上林苑狩猎之时,古凤倾便留苏严一起参加。
  那日狩猎,苏严头戴红缨银盔,一身银色铠甲闪闪发亮,脚蹬玄色牛皮靴,外罩绯红披风,骑着身长七尺通体玄黑的高大骏马,原本就俊朗的五官更衬显出一股万人不及的风流英气,光是策马往人前一现,就令所有人黯然失色,加之他技艺过人,身姿潇洒利落,手中弓箭百发百中,古凤倾望着他的眼睛简直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唇畔的笑容比清晨的花瓣还要柔美,而苏严看古凤倾的目光,也同样隐含着无法掩饰的惊艳和怦然心动……后来,他又在一头发怒的黑熊掌下救了她的命……
  古凤倾在还是太女的时候便已由自己的父皇做主纳了太子夫,那是出于稳固地位的政治需要。她在男女之事上并无什么心思,由纳太子夫到继位遇到苏严之后从没有过第二个男人。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羡慕死当时的皇夫了,都说他命好!苏严的出现,让不少人都幸灾乐祸起来。
  苏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喜欢古凤倾,古凤倾也喜欢他,这就够了。侧皇夫也好,大将军也好,只要两人能够在一起,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然而,令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苏严回乡一趟,竟然带了位妻子回来,后来的事……不想可知。
  而古凤倾也因此性情大变,后来……又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古凤倾的性子变得更加古怪和颓废,无心政事。于是,慕弘如如蚕食桑叶,一点一点的,不动声色的,将大权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当时,苏严带着妻子回到翟凤城,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对这位苏夫人好奇极了,纷纷猜测不知是怎样的美若天仙才能令苏大将军迷恋得连陛下都不要了!
  可是,苏严对他这位妻子保护得很好,朝中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的,就是古凤倾欲宣她一见,都被苏严给找借口挡下了!
  大家只知道,苏大将军和苏夫人,是青梅竹马……
  所以,理郡王听苏浚这么说,才会因为那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好奇而下意识顺口的问起苏夫人来。
  苏浚倒没有生气,只是眼中一黯,苦笑道:“听家父说起,家母素来身子弱,当年生下在下就因失血过多去世了……”
  “原来如此。”理郡王忍不住有些唏嘘,暗暗在心里叹了句红颜命薄。
  话说到这里,理郡王也有点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的味道了。二人又说了些闲话,理郡王便道:“慕弘如不是个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本王这府邸周围势必布满他的暗探,没准府上每一个出去的人都免不了被人跟踪,苏侧夫可有什么办法离去?”
  苏浚沉吟半响,苦笑道:“此事,要瞒过陛下,恐怕是不可能了!”
  理郡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不错,本王的轿子可以直接入宫,苏侧夫明日只要藏在本王轿子中料想可以安全入宫,但这样一来,势必瞒不过陛下去的。”
  议政王今晚上这么一闹,这件事第二天整个翟凤城的人都会知道,向来关注议政王动向的古清华理所当然也会知道。只要将两下里对起来,不难发现苏浚就是那个所谓的刺客。
  “如此,还请王爷帮个小忙。”苏浚笑了笑。只要两人窜供,还是可以解释的通的。
  理郡王苦笑,叹道:“只好如此了!”他跟苏浚一样的想法,此事的真相,还是先不要告诉古清华的好。

☆、第144章 议政王触怒龙威
  第二天,苏浚没有回宫,而是在理郡王府上呆了一日。理郡王只是在奏折中夹了一封信,古清华见信之后眉头挑了挑,然后将林芝萧炎传来,如此吩咐了一番。
  次日,理郡王的轿子进宫时,守门负责检查的侍卫看到轿子中的苏严只当是空气,轻松放行。
  进了宫,在林芝等的安排掩护下,苏浚要回到**就太容易了。
  议政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刺客竟然是宫里的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开理郡王府……
  只能说,他又一次的栽了。
  苏浚回承庆宫之后,洗去一身风尘之后便往紫宸宫去,等待古清华下朝回来,好将东南郡的情况向她禀报。而此时朝堂上,也正热闹得不可开交。
  事情的起因自然便是前天晚上议政王府和理郡王府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客一事。
  古清华十分震怒,凤目圆睁冷冷的盯了议政王一眼,扬手将一本折子掷到议政王跟前,沉声喝问:“议政王,这是怎么回事,希望你能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议政王这两天正为了刺客的事心里发堵,烦躁的要命,见了这折子不由脸色大变,满腔怒气直冲脑门,当下也不顾是不是在朝堂,他霍然挺直了身板,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瞪着古清华冲着她大叫道:“这是谁写的折子?谁说的!”
  折子上说他不分青红皂白,前天半夜里亲自带着家仆侍卫上理郡王府上耀武扬威的扬言要搜查理郡王府,硬说理郡王藏匿刺杀他的刺客,逼得理郡王大开中门亲自出迎,再三表示清白,又赔了半日好话他方才罢休。然而直至今日,他府上的人还乔装埋伏在理郡王府邸周围,这根本就是藐视皇室,仗势欺人!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文武百官无不目瞪口呆的望着议政王,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
  虽然大家都知道议政王跋扈,知道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陛下,可是,在朝堂上他虽然傲慢,大规矩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这样当面咆哮顶撞过陛下。
  古清华的脸色“唰”的变得阴灞如五月阴雨的黄梅天气,诸臣一个个垂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殿中的空气紧张得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似乎一动就会“啪!”的断掉!
  “朕给你看,就是想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古清华凌厉的眼风扫过他,冷笑道:“看来,是朕多此一举了!当着朕的面,你就敢如此无礼,可见私底下是怎样跋扈!慕弘如,你可知罪!”
  殿上文武百官的头比方才更加低了一点,身子也下意识的缩了缩。
  空气中那根欲断不断的弦像是嗡嗡的发着颤音,每个人的脑子里也跟着嗡嗡的响成一团。
  又是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冲得议政王眼前一阵发黑。
  前话已出口,后边的话想止也止不住,何况,他也并不想止。
  “陛下此刻不该问臣的罪,该将那上折子之人交部议处!此人信口雌黄,颠倒是非,妄议朝廷重臣,罪该万死!陛下,不重罚此人,臣心里不服!”
  “你不服?”古清华冷笑,睨着他冷冷道:“那么要不要朕也向你陪个罪呢?你受得起吗!”
  古清华不理会他,向督察御史贺元方喝问:“贺爱卿,咆哮朝堂,目无君上,该当何罪!”
  贺元方慌忙出列,手持笏板拱手为难道:“这——回陛下,咆哮朝堂,目无君上,乃欺君大罪,轻则罢官,重则流放三千里,或者……抄家下狱,满门抄斩!”
  “慕弘如,你听见了吗!”古清华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是先帝用起来的人,纵再无礼朕也不能不顾先帝的体面,罢官抄家就算了,即日起,撤去议政王头衔,改封承恩郡王,朕罚你前往太庙,在先帝灵前忏悔一月!来人,带下去!”
  议政王,应该说承恩郡王此时才回过神来,不禁懊恼方才的冲动。
  刚才,他确实做得有点过分了,这不是自己把把柄往人家手上送嘛!古清华这么罚他的的确确已经算是很轻了,无论是谁都找不出半点子不是,反而要赞她有容人度量!
  可是,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把持朝政的议政王一下子变成低了不止一级的承恩郡王,他心里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噎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议政王的头衔,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参政议政、指派各衙门部处的特权!
  “承恩郡王,快谢恩吧!”贺元方苦笑了笑,低声提醒。
  “臣,谢陛下——恩典!”承恩郡王慕弘如终于双膝缓缓弯曲,跪了下去,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谢恩。他心里暗暗发誓,这个场子,今后他一定要找回来!他头一次感到,下跪的感觉竟是这般屈辱!
  古清华哼了一声,盯着他语带双关说道:“下去吧!但愿你心里也是这么想!”
  慕弘如不吭声,默默起身,两名侍卫在后监视控制,随着一道出去了——他到底是重臣,侍卫并没有如同对待下等官员那样押着他走。
  殿中空气稍稍活络了些,方才绷紧的弦总算没有因突然折断而误伤了众人,好些大臣忍不住舒缓了气息,驱散心头的惧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一个个一时之间都有点傻眼。
  “理郡王,”古清华清冷的声音在上头响起,众人的心情不自禁又是一揪,各种含义的目光向理郡王望去。
  理郡王自己也诚惶诚恐出列,强忍着紧张忐忑躬身道:“臣在!”反正,这些年来他演戏演得很溜了,此时一番表情做出来,看在旁人眼中,无处不是真心。那些承恩郡王党羽原本对他还有几分迁怒怨恨的,见了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怒气也不由得烟消云散了,只是觉得他可怜,顺便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古清华盯了他有三五句话的功夫,盯得他有些汗毛直倒,方才轻启朱唇问道:“前晚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众臣不由得都竖起耳朵,想听听理郡王会怎么说。
  理郡王嘴里哼哼唧唧了半响,一双小眼睛左瞄瞄右瞄瞄,一脸的为难,然后才勉强开口:“臣启奏陛下,此事收尾臣实在不知。臣只知道慕王爷手下人说是追着刺客发现刺客逃入了臣府上,想要搜查臣府,臣府上家人跟慕王爷手下起了冲突,后来,慕王爷便亲自上门拜访,臣跟他解释过了,后来,臣府上也命家下人好好搜检了一番,并无异常。想必,是慕王爷手下人眼花了也说不准。”
  众臣听了,不觉窃窃私语起来,话里言外大部分是为理郡王打抱不平的意思。
  理郡王素来明哲保身,轻易不肯多言一个字的,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轻描淡举不足令人为意,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他虽然说得很小心、很隐晦,但是在场的各人都不是傻子,有什么言外之意不能领会的?各人自行脑补的情景,无一不是承恩郡王步步紧逼,理郡王节节退让的画面!
  听听!就连此刻,议政王已经被降爵为承恩郡王,理郡王都是管他叫“慕王爷”而不是“承恩郡王”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撒谎呢!
  一时之间,就连承恩郡王自己那边的人都觉得他做的有些过了,心里难免的,就有些隐隐不安起来……
  “哼!简直荒唐!朕从未知晓,抓刺客还有这么抓的!”古清华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理郡王一眼,气呼呼道:“古氏子孙,皇室血脉,脸面可都叫你丢尽了!你这个宗令还怎么为族中子弟做表率?将来怎么约束人?说三说四,回回把朕的话当做耳边风!”
  古清华越说越光火,冲着他瞪眼道:“朕最后一次警告你,要硬气点,拿出皇室王爷的款来!还指望你替朕分忧呢,你倒是好,一味的往后缩。怎么,你做好人,让朕来做恶人不成?”
  “微臣不敢!微臣惶恐!”理郡王慌忙跪下,俯首磕头道:“陛下息怒,臣,臣谨记陛下教导,臣再不退缩,臣定当为陛下分忧!”
  诸臣不觉暗暗好笑,个别涵养功夫不怎么到家的忍不住嘴角微微翘了翘。做臣子做到理郡王这份上的,也是不容易啊!
  方才的紧张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起来吧!”古清华没好气,沉吟半响,问道:“你这个清闲郡王爷也做了好些年了吧?”
  理郡王勉强道:“是,臣是元嘉十年封的郡王,算起来将近二十年了。”
  古清华瞧了瞧他,然后道:“这时间也够长的了!即日起,进为理亲王,长子古元佑封理亲王世子!往后行事,多想想,莫要再堕了皇家的脸面!”
  “是!臣谢主隆恩!臣遵旨!”理亲王恭恭敬敬又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规规矩矩退往一旁。
  片刻之间,罢黜一位议政王,晋封一位亲王,诸臣看得眼花缭乱,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之间各怀心思,鸦雀无声。
  “诸卿可还有事启奏?”古清华目光扫过诸臣,显出欲退朝的意思。
  今日特殊时刻,哪有谁还敢奏什么?就是有也要说无了!
  于是退朝,古清华大袖一拂,傲然起身离榻,在一片山响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中离开朝殿,往寝宫紫宸宫走去。那里,苏浚应是正等着她了……

☆、第145章 一别经后禀来言
  古清华近日心情甚好,想到苏浚已经回来了心情更好,不过,想到昨日看到理亲王不动声色递上来的信,她的心情忍不住又有点沉了下去。
  苏浚果然已经在紫宸宫东次殿里闲闲休息等着她,听见她回来了便忙起身迎了出来。月余不见,两人都有些恍然的样子,隔得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彼此望着,都有些梦里梦外的感觉。
  默默对视了好几秒,苏浚灿然一笑,从容上前微微拱手施礼道:“陛下!”
  古清华扬眉一笑,明亮的眼眸向他盈盈一转,笑道:“朕去更衣,等会,到御书房去见朕!”御书房乃重地,古清华不在时,是谁也不许进去的,平日里的打扫,也是湘琳亲自动手,粗重点的活,便与苏姑姑一起盯着目不识丁的中年粗使宫婢做。
  “是,陛下。”苏浚温润的向她笑了笑,便在紫宸殿上等着人来叫。
  当苏浚踏入御书房时,古清华已经换上了一套白底绣白蝶争春的云纱裙,白色的衣裳上绣着千姿百态铜钱大小的蝴蝶,不疏不密,恰到好处,淡雅中带出一抹灵动娇美。一头乌油的秀发随意挽着鬓,柔丝似的垂在脑后,鬓边簪着凤衔滴珠白玉簪,站在那里就那么笑吟吟的望着苏浚,身姿窈窕,明眸浅笑,那笑容立刻就在苏浚心底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清儿!”苏浚心口一热,上前笑着握住她的手。触手柔滑细腻,带着他熟悉的温热,苏浚的心不觉柔软了下来,嘴角也情不自禁漾起笑容。
  “你前晚。可有受伤?”古清华同时问道,关切的目光在他脸上、身上细细逡巡而过。
  “臣夫没事!”苏浚将她的手放置唇畔轻轻吻了吻,携着她走向一旁榻上坐下,揽着她柔声笑道:“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慕弘如那混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古清华靠在他身上,细细的牙咬了咬唇。不由得又有些埋怨的瞪了苏浚一眼:“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好端端的,去探他府上做什么!”
  苏浚和理郡王串通的说法是,苏浚入城之后,突然想去探探慕弘如府邸防守究竟如何。不料还没进去,就被人发现了当成刺客,幸亏运气好。侥幸逃脱了!
  毕竟,这刺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如此说得半真半假。古清华未必肯信。而以苏浚一心为古清华的心思和他非凡的身手来说,起意欲探慕弘如府上也勉强说得过去。
  “臣夫只是想试一试。”苏浚笑了笑。
  “没想到,那老贼手下还颇有些能耐!”古清华秀眉微蹙,不由有些沮丧。从苏浚这一探看来,慕弘如的实力比她想象的要更全面一些。“是了,理郡王,哦。理亲王,他怎么会救了你?”
  不由得苏浚不感慨理亲王做人做得实在太成功。让古清华在清楚了事实始末之后居然还是这种怀疑的语气。
  “王爷其实不是陛下想的那样,”苏浚笑叹一声,将误入理亲王府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古清华。
  古清华听得很吃惊,睁大了眼半响不敢相信,好片刻才道:“这,这是真的吗?他不会是骗朕的吧?”
  “陛下,”苏浚甚是无奈:“他没有这个必要!”
  “说的也是!”古清华一怔,点点头轻笑。如果理亲王想要骗她,还不如不掺合进这趟浑水,以他这么些年的行为举止来看,他的低调很成功,大可逍遥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而且,有句话他说的很对,他也是姓古的。
  古清华精神振了振,笑道:“理亲王恐怕是把所有人都骗过了!他在朝时间不比慕弘如短,以后有他站在朕这一边,朕的胜算又更大了一层!没想到你误打误撞倒帮了朕一个大忙,可是”古清华望着苏浚,脸色突然又变得十分凝重,有些生气的说道:“往后,再不许你如此自作主张!你可知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叫朕——可怎么办!”
  “陛下,”苏浚心中一暖,揽着她的手紧了紧,柔声道:“臣夫答应你,绝不会教你担心为难!”
  古清华撇撇嘴哼了一声,道:“你若是再敢,叫朕发现了,朕可饶不得你!”
  “是是!臣夫不敢!”苏浚哄小孩儿一般笑着连声应允,神色间露出一滞,有些迟疑向古清华疑惑道:“刚才,好像听见陛下说‘理亲王’,这是——指的理郡王吗?”
  提起这事古清华顿时得意起来,两颊笑靥如花,她得意道:“不错,就是在刚才,朕刚刚进封理郡王为理亲王,将议政王降为承恩郡王!”
  “有这事!”苏浚顿时睁大了眼,一脸的讶然。
  古清华便将朝堂上之事一五一十的向苏浚说了一遍。
  苏浚越听脸上的笑容越大,道:“议政王,不,承恩郡王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稀里糊涂就把王位给丢了!这也是他活该!”
  古清华哼了一声,道:“朕本来只是想借此事狠狠给他个没脸,杀一杀他的气焰,谁知道他这么沉不住气自己送上门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是朝堂之上,竟敢对朕咆哮质问,半点儿臣子规矩都不守,朕若是不狠狠摆他一道,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此消彼长,”苏浚笑笑,道:“今晚不知多少人又要睡不着觉了!”
  “一个个都揣着各样心思,活该睡不着!”古清华鄙视的撇撇嘴,笑道:“横竖朕睡的着就行了!”
  “唔,”苏浚暧昧的眼光在她脸上、身上转悠,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意有所指的笑道:“陛下今晚,怕也睡不着……”
  古清华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今晚如何睡不着了,不由心中一荡,脸上大热,嗔着他道:“你,你一回来,便没好话!”
  苏浚大笑起来。然后正色道:“这一趟南下,诸事倒还顺手,那些投诚的海盗,也都依着你的意思安置妥当了,开放海外贸易,修建港口一事……”
  古清华听他说起南疆的事,便也忙凝神细听,时不时又问些什么。总体来说,她对南疆的处理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如今那边有沈流连和一些她自己的人坐镇,相当于那一块地盘已经牢牢掌握在她的手里的,这么想着,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如果汪海容和郝方能够尽快打入水师当中,那么,她又多了一支力量。
  只是,苏浚提到二公主古青霜的动作时,古清华的神色忍不住滞了一滞。对这个二公主,她是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应该说,人家根本没有给机会让她看过!
  “陛下,恕臣夫直言,”苏浚望了望她:“二公主那边,清儿最好能够设法见她一面。你们是亲姐妹,许多事见了面没准就好说了,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公主的态度十分暧昧,这对古清华来说是十分不利的,因为她不能保证,将来她动承恩郡王的时候,二公主会不会在背后捅上一刀。
  古清华苦笑,睨着他道:“难道朕不想见她?可她分明在避着朕,朕有什么法子?难道要朕亲自上门去找她?”古清华摇摇头,道:“拿不定她的态度之前,朕不敢冒这个险!”
  苏浚听了,一时也默然。在沥州城时,他与沈流连已经就此事进行了几番探讨,可是此事涉及皇室,两人都不便探讨得太多。何况,二公主从来不跟外边的人打交道,谁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先不说她了,”古清华笑笑,道:“三黑子、大刘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都城?朕得吩咐林芝他们,让他们好好安排一下!朕不希望他们之间将来起什么芥蒂。”
  “林芝、萧炎他们都是陛下的心腹,料想不会怎样,”苏浚道:“可是他们手底下的人是什么态度就难说了,小摩擦怕是免不了,陛下也要先敲打敲打三黑子他们。”
  古清华点点头:“这是自然!”羽林军是她的左膀右臂,是安全的保障,三黑子他们是空降兵,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这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退一步说,如果这些人还保持着土匪习气一点儿不肯容忍改变,她留着他们恐怕迟早要惹祸!
  不觉听闻有人走近,湘琳在外轻轻敲门,问何时传膳,古清华才觉得饿了,一看早已过了用膳的点,便笑着吩咐即刻就传,留苏浚一起用膳。
  刚刚用好,正欲休息一会,谁知听到殿外隐隐传来喧哗,其间夹杂着什么人哭闹似的。
  古清华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
  湘琳正欲出去询问究竟,素莺匆匆进来,屈膝福身道:“陛下,承恩王妃求见陛下,苏姑姑怎么劝也不肯走开。”
  古清华与苏浚相视一眼,嘴角轻蔑的勾起一抹笑容:“朕还以为她不来呢,果然还是来了!传她东侧殿觐见!”说着起身,拂袖往东侧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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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郡王妃入宫求情
  承恩王妃不是不来,一听到这个消息,承恩王府上下立刻乱成一团,承恩王妃更是惊吓得手脚冰凉,身子发抖,哆嗦着唇半响才“嗳哟!”一声哭了出来,抚着胸口只哭着嚷着“王爷”,丫环嬷嬷媳妇们见主母都这样了,哪有不慌神的?胆子小点的也不由得大哭了起来,一时间府上闹出一团!
  后来,还是府上管家与世子慕臻过来,方才劝住了王妃,镇住了场。
  慕臻是个养尊处优等着别人伺候的,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除了安慰母亲,就只会愤愤的抱怨不迭,压根拿不出主意。
  大管家不得已,便硬着头皮说道:“王妃、世子爷不必担心,想必这不过是陛下一时气话,过了这阵子,各位大人帮着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有什么不能回转的!”
  一句话提醒了承恩王妃,抬起泪眼急急道:“是了,赵管家,你快快派人去请廖大人、萧大人、史大人几个来,还有,把冯先生也请来,臻儿,你好好招呼着,跟几位大人商量个法子出来!咱们不能眼睁睁瞧着你父王受冤枉啊!”说毕忍不住又拭了拭泪,心底没着没落。
  “王妃,”赵管家吓了一跳,忙低声道:“这个时候,不宜请这几位大人过府,还是,先缓两天再说吧!”他眼角暗暗睨了王妃一眼,心下暗愁:这个不尴不尬的敏感时机,王妃居然还要把朝中大臣请上门来,她是唯恐宫里的那一位抓住的辫子还不够大吗?唉!
  慕臻却是不屑的“呸”了一声,气鼓鼓道:“母妃放心,咱们不去找他们,等风头过了。他们也自会找机会寻上门来!哼,父王若是倒台,他们一个个统统都得跟着完蛋!”
  “呸呸呸!”承恩王妃瞪着慕臻:“你这孽子,有这么咒自个老子的吗!”倒台两个字令承恩王妃格外心惊肉跳。
  慕臻自悔失言,顿时满脸不自在,于是也不做声。
  赵管家便叹了口气。道:“眼下最要紧的。王妃还是赶紧命人替王爷打点衣物日常用品送到太庙那边去吧!陛下下了旨,王爷得在太庙住上一个月呢,那边,可不比府里!如今王爷已经改封了承恩郡王。这府上该变动的得立刻变动起来,甚至王府正门那块匾额,也不能再挂着了。若是这当口叫人再挑出什么毛病,告一个僭越,就更麻烦了!这些日子。朝中大臣还是疏远些的好,不过,王妃倒可进宫求见陛下说说情,探一探陛下的口风如何。其他的,天大的事,等王爷平安回来再做定夺吧!”
  承恩王妃如梦初醒,不免愈加心乱如麻。连忙道:“赵管家说的是,外头的事。你和臻儿照着规矩办吧!内院传妥当的嬷嬷管事你告诉她们各处该怎样一一检查改过,我,我得赶紧给王爷收拾衣裳用品,王爷哪里受过这等苦处,可不要委屈了才好……”
  赵管家应了声“是”便与慕臻一同出去,承恩王妃这厢也忙忙打点,正院里所有丫环嬷嬷们忙得人仰马翻!
  衣衫鞋袜、枕席锦被、软椅坐垫、毛巾香胰梳头用具、修指甲挖耳朵的一套讲究用具、精致的茶具杯盘碗筷、糕点食盒、香炉熏香、痰盂夜壶、文房四宝、古琴棋盘、解闷的书、平日里喜爱鉴赏把玩的字画古董等等这些还不算太离谱,承恩王妃甚至把承恩郡王平日里最喜欢逗弄的两只卷毛哈巴狗儿和挂在书房里的笼中鹦鹉也命收拾了起来!
  赵管家看着廊上廊下堆着的这些锦绣灿烂讲究物件,目瞪口呆之余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耐着性子婉言劝说承恩王妃。承恩王妃听说这般恐怕会引得宫里那位更加猜忌,这才不得不打消了主意,按照赵管家的吩咐,重新收拾了一些相比之下较为朴素的衣裳和一套简单的洗漱用品,连包袱也换了寻常颜色布料的。
  承恩王妃见赵管家带着小厮很淡定的接过包袱离开了,气得泪水忍不住又往下掉,一跺脚就吩咐更衣,她要立刻进宫。
  女帝陛下实在太薄情了!如果当初不是她们家王爷力排众议,这个皇帝哪里轮得到她来当?没想到,她翅膀还没长硬,就翻脸不认人了!居然降王爷的爵,还关王爷的禁闭!
  承恩王妃委屈极了!
  谁知,人倒霉起来了喝凉水都嫌塞牙。承恩王妃按品大妆,打扮好了之后,才出了院子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议政王妃了,若是这一身穿出去,那还了得!
  她吓了一身冷汗,恼羞成怒气无可出之下,将身边伺候的丫头嬷嬷狠狠骂了一顿,少不得又转回房中重新换装。
  承恩王妃的朝服装饰她当然没有,思来想去,只好挑了一套水青色缠枝葡萄暗纹的袄裙穿了,对襟排扣,圆领口,搭着银灰色如意边云肩,盘着油光水滑的圆鬓,只簪了两朵淡红宝石片串成花瓣、翡翠片为托叶的芍药花。看起来既正式又中规中矩,既贴合了此时的心情又无失礼之处。
  如果打扮得太素净了,那是故意做给君上看,分明无视君上;若是太花枝招展,那是不合时宜,会让人鄙视、说闲话。
  承恩王妃来到紫宸宫,请旨求见,苏姑姑怜古清华忙碌了一上午,便温言相劝承恩王妃,意欲请她在起事间先坐坐,让古清华休息一会儿再行通报。
  这当口子,承恩王妃一听这话分明就是推脱的意思,她顿时气从心头生,怒从脑中来,便跟苏姑姑闹了起来,惊动了里头的古清华。直到素莺领了旨过来传话,承恩王妃瞄了苏姑姑一眼轻轻一哼,这才理了理衣摆发饰,随素莺进了东侧殿。
  “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承恩王妃轻撩裙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俯首在地行了大礼。
  天子面前不可怠慢,她纵然再大的怨气和委屈。也不敢当着古清华的面乱来。
  “王妃起来吧!”古清华依旧是那身百蝶云纱裙和简单的家常发饰,倚着搁臂软枕斜斜靠在一侧靠墙而置的金丝楠木绣榻上,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轻柔随和,可是,却少了往常都有的另一句话,那就是“来人。给王妃看座、奉茶!”
  “臣妾遵旨。”承恩王妃只得起身。站在当地,抬头见了她的家常打扮,再对照自身,不觉心中一怔。满腔的话倒有些不太说得出来了。
  古清华往常见她,都是朝服皇冠,赫赫生威。如此家常一见,倒像年方二八的邻家小姑娘一样,这样的心理落差使承恩王妃无法把她当成女帝来看。好些话,到了口边都觉得别扭,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古清华见她只是发怔,自己倒好笑起来,突然间也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这个时代的女人,以夫为天,又有几个不可怜?
  古清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还算知礼,懂得换衣裳了!
  承恩王妃见古清华目不转睛的打量自己的衣裳。顿时又羞又愧又委屈,也记得了来意。顿时眼眶就湿润了,取下手帕拭了拭泪,双目水汪汪的向古清华道:“陛下,我们王爷,他是冤枉的!求陛下,饶了他吧!”
  古清华面上依然是如水的平静,比之方才完全不见波澜,一双凤目仍是那么淡淡的凝着承恩王妃,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突然向承恩王妃轻笑道:“王妃这是什么话?朕倒有些不明白了!”
  “王爷,王爷已经被陛下责罚,在太庙关了禁闭,陛下怎会不明白?陛下这话,臣妾才是不明白了!”承恩王妃听了古清华这话自然是不服的,声音怯怯,话里却有淡淡的怨气。
  古清华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了几分,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原来,王妃是这样认为?”
  “臣妾,臣妾——”承恩王妃为她气势所迫,胸间一滞,下意识的有些局促没底,喃喃开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责罚他的不是朕,”古清华淡淡开口,神色却是端凝:“责罚他的是大息的国法!”
  “国,国法?”承恩王妃显然一怔。
  “若是旁人,此刻胆敢来问朕这种事,朕早派人打出去了!可是王妃不一样,朕跟王妃的交情与旁人不同,这次朕可以跟王妃解释。”古清华不紧不慢说着,瞟了承恩王妃一眼,话中意味很明确: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她进宫讨说法是如此,承恩郡王的大胆僭越也是如此!
  “承恩郡王举止不端,殿前失仪,咆哮朝堂,有辱君上,王妃可知这是什么罪?”古清华细细的柳眉挑了挑。
  “臣妾——不知……”承恩王妃的气焰不觉更弱了几分。
  “那么朕就告诉你!”古清华的声音蓦然转冷:“罪同欺君!按大息律法,轻则罢官,重则抄家流放三千里甚至杀头!王妃,你说说,朕如此罚他,是轻了还是重了?”
  “啊!”承恩王妃惊呼一声,脸色惨白,脚下一软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瞪着古清华,吃吃艾艾道:“陛、陛下——”
  “国法不外乎人情,”古清华仿佛没看到她的窘态似的,慢慢说道:“朕若是不顾昔日君臣之情份,王妃此刻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吗?王妃自己想想吧!”
  “是,是,臣妾愚钝,谢陛下恩典!”承恩王妃忍不住拭了拭额上冷汗,颤声道:“臣妾,臣妾代王爷向陛下请罪!谢陛下恩典!”如此说来,承恩郡王可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了!
  “可是陛下,”承恩王妃犹不肯死心,忙恳求道:“陛下,王爷这些日子让刺客闹得心烦意乱,所以才会忍不住失仪,王爷是无心的,求陛下饶恕王爷吧!”
  “怎么?”古清华似笑非笑的瞅着她,道:“王府上闹刺客,承恩郡王就可以跟朕发脾气?”
  “不、不!”承恩王妃慌忙摇手:“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这不等于说,承恩郡王受了刺客的气,心里不爽,古清华就活该是他的出气筒吗?这话更加其心可诛了!承恩王妃急得满脸通红,拼命想要解释却更加不知该如何解释。
  “行了,”古清华轻轻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浑不在意向她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俗话说,妻贤夫少祸,平日里王妃得多劝劝王爷!”
  “是,臣妾谨遵陛下教诲!等王爷回去了,一定好好劝劝王爷,劝他,劝他收敛着些脾气……”承恩王妃暗自舒了口气,更加不敢跟古清华再分辨什么,也不敢再求情。
  古清华点点头,道:“王妃明理,朕素来欣赏的!”
  “臣妾惶恐!”承恩王妃屈膝施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么臣妾不打扰陛下了,臣妾告退!”她又加了一句:“臣妾回去一定日日念佛,为陛下祈福!”
  “王妃有心!”古清华好笑,道:“那么朕也不留王妃了!”
  “臣妾不敢!”承恩王妃又屈膝,施礼退下。
  刚退了三四步,她又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回身,眼皮轻抬瞧了古清华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片刻方试探着问道:“陛下,臣妾尚有一事,恳请陛下解答……”
  古清华向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陛下,”承恩王妃咬咬唇,终于抬起头问道:“王爷回来之后,陛下,陛下可会还了议政王的爵位吗?”
  古清华徒然睁大了眼吃惊的瞪着承恩王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脸上要溢出来的笑!这个王妃,她该说她什么好?
  有才!这种问题也问得出来!
  慕弘如犯了这么大的罪,不罢官就不错了,她居然还天真的问是不是还给他爵位?她当这是儿戏吗!
  “这可不好说,”古清华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高深莫测的道:“那得看他自个的表现了!”
  承恩王妃眼睛一亮,忙道:“是,是,陛下所言甚是!臣妾定会好好劝王爷,陛下放心!”说毕,这才又屈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精神比刚才好了不止十倍。
  古清华无语,翻翻白眼:请陛下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147章 君臣相对论局势
  第二日,理亲王大大方方的求见,古清华立刻就传旨“宣”。
  这是理亲王头一回主动求见陛下,但是,朝堂上下大臣们你眨眨眼,我眨眨眼,眼底均露出点似笑非笑的看戏表情来,没有一个人感到吃惊或者纳罕或往别处想的。
  因为,陛下昨日才在朝堂上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过理亲王,理亲王惧怕陛下龙颜大怒,此时不得不大着胆子入宫求见,以此来响应陛下的号召,这是很好理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正因为他胆小怕事,所以才会这般主动。
  理亲王不由暗服古清华的心计:将来,他们之间需要进行比以往多得多的联系,倘若毫无缘由的,双方联系突然频繁了起来,难免会引人猜疑,但是,有了古清华先头那番话打底就不一样了!
  古清华在御书房召见理亲王,苏浚作为两人之间的实际牵线人,少不得也在场。
  理亲王一进去,下意识跟苏浚交换了个眼神,便向古清华跪了下去:“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理亲王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抬起时,一脸的凝重与严肃,与平日的形象有脱胎换骨之别,倒叫古清华眼前一刹那的恍惚。
  “理亲王快快平身!”古清华温和的笑道:“说起来,理亲王还是朕的皇伯父呢!”
  理亲王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眼睑下意识垂了垂,拱手躬身道:“微臣惭愧!这些年,什么也没帮上陛下!”
  “这不怪你,”古清华混不介意淡淡一笑。道:“古氏在朝宗亲只有皇伯父你一个人,你的身份特殊,自然不宜多有举动。何况,承恩郡王风头何其之大,皇伯父纵是想做点什么,那也难啊!”
  自然而然的。古清华对理亲王的称呼就改变了。多了几分本家血脉的亲切亲近。理亲王心中不能不说被狠狠触动了,心里就有些发热、发酸。
  “臣谢陛下体谅!”理亲王心头顿时送了一松,想了想,仍是叹道:“陛下虽不怪罪。但臣为古氏子孙,这几年眼睁睁看着陛下身处险境却无法为陛下出一份力,终究愧对陛下!陛下如此大度。臣更要无地自容了!”
  这几句话说是面子话也是面子话,说是真心话也是真心话,古清华心里一时也滋味万千起来。其实。她不能不说对理亲王怀有疑惑的,他一直不站队倒也罢了,突然之间表态,他凭什么认为古清华会接纳他?或者说,他有什么值得古清华接纳他?就仅仅凭他救了苏浚一命?
  古清华本想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但转念一想,那样的话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倒好像多么迫切需要他似的。他既然来投诚,总该先拿出几分诚意来!
  古清华打定主意。又是温和一笑,跟他打起了太极。
  “正如皇伯父所言,”古清华毫不在意的笑道:“都是古氏一脉,再说那些话就见外了!何况,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理亲王见古清华一句话将话题转了开去,不动声色的引入了正题,他便也不好再打哈哈,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卷册子,躬着身双手奉着高举过头,向古清华道“陛下,这是这些年臣安插在朝中各部与地方的人,虽然官职都不大,但都是靠得住的,或许对陛下有点儿用。”
  古清华示意苏浚接过,挑了挑眉喜道:“哦?皇伯父真是用心良苦,朕正愁培植的人手不够用呢!不想皇伯父早早便布下了这一步棋,可见上天待朕不薄!”
  理亲王心头不由跳了一跳,虽然他知道古清华这些年肯定不会闲着,但听她这么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他背地里一向来都很关注她的动静,此时从脑子里一一想去,除了林芝几个过了明面的,竟一个也想不到谁会是古清华培植的人。
  古清华展开册子快速浏览,心中不由暗暗吃惊,理亲王的人算不上遍布全国,但是,所有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占有重要地位和价值的城镇关隘,都有他的人,这些人,或者是文书小吏,或者是师爷幕僚,或者是游击千户,无所不有,诚然如他所言,他们官职都不大,但是能够经手接触的资料可不少,甚至可以说,他们的主人甚少有事能瞒得过他们!
  而且,这些人平日里看似职位低下,但倘若有一日做起内应来,却是非常具备地利天时之便的!
  古清华频频点头,合上册子抬头向理亲王笑道:“这些人,今后仍旧由皇伯父与他们保持联系,凡是承恩郡王一党的,都监视起来,朕要他们贪赃枉法、彼此来往勾搭的证据。”
  “是,陛下!”理亲王自然明白古清华的意思,她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全部发动,将慕弘如一党一网打尽。
  “皇伯父对目前的局势,不知有何看法?”古清华问道。
  这是理亲王来之前就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的,此时听古清华问起便诚恳的说道:“陛下,恕臣直言,撇开旁的不说,就军权上,江北军营、江南鹿山军营两处的总兵官、都督都是承恩郡王的嫡系,翟凤城南郊和北郊的锐健营共两万人马也在他掌控之中。如今,陛下虽然在朝堂上占了主动,可真正论到军权实力,陛下手里只有两万羽林军和北境苏大将军的部队,但苏大将军那边,说实话,只能起到震慑作用,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真动起手来,恐怕——”
  古清华脸色不觉沉寂了些。她和苏浚都很清楚,羽林军号称两万,实际上只有一万五不到,其余的人都被她通过林芝等暗暗派遣到了地方上。羽林军虽然不乏好手,但跟南郊北郊锐健营、再加上承恩郡王极其党羽手下家奴侍卫真打起来,架不住人家人数多,恐怕也就是堪堪持平的结果。
  苏严手中有大军没错,但一来要防守哥舒国,二来北境离翟凤城太远,军队长途跋涉保不了密反而会打草惊蛇逼慕弘如狗急跳墙!所以理亲王说的没错,苏严的军队,起的就是一个震慑作用、让慕弘如有所忌惮而已!一旦撕开脸,反而用不上了!
  实际上现在等于,无论地方上,还是都城中,在军事力量上,她古清华都不占优势。
  “陛下是君,承恩郡王是臣,单从君臣大义上,他便输了。他手下那些人,未必全都跟他一条心,各个击破,未必不能。”苏浚见古清华心情不好,便温言相劝。
  古清华微微抬眼与他相视,心头一暖,眸中闪过无声笑意。
  “那么依皇伯父之见,朕该如何?”古清华身子不觉微微向前倾了倾,向理亲王殷殷问道。
  理亲王沉着应道:“双管齐下。只要陛下控制住翟凤城中大局,地方上再派人出其不意夺了承恩郡王一党军权、政权,此事就可大功告成了!”
  古清华在心底很客观的权衡了一下,微微摇头道:“朕的羽林军虽然骁勇,但慕弘如那边人也不少,朕没有十成胜算!”慕弘如只要有两成机会逃出去,就会跟遍布全国的党羽取得联系结成一团,到时候反攻都城,她古清华未必等得到苏严大军来救!至于她刚刚纳入掌中的南疆,还在复苏阶段,哪有什么军事实力?况且沈流连也绝不是慕弘如的对手!
  理亲王微微有些诧异,羽林军乃天子近卫亲兵,向来俸禄优渥,但挑选要求也十分严格的,两万人马对上三四万还是有胜算的,古清华又不是胆小之人,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心思稍稍一动,心中便明白了。
  一时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忧虑。
  欣慰的是,古清华派出去的这些人跟他的人一联合起来,将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至少,用在“擒贼擒王”上没有问题;忧虑的是,如此看来,古清华身边可调配的力量又减少了。
  理亲王猛然想起一事,眼睛一亮,忙道:“陛下,翟凤城中还有一股力量可以利用,九城兵马司指挥使夏仲舒,他的手里也有近两万人马!”
  “夏仲舒?”古清华恍然:“朕竟把他给忘了!不过,他这人性子古怪,要收服恐怕也不容易!”
  做大事最怕就是碰上这种亦正亦邪之人,因为你永远无法保证在关键时刻他到底是正还是邪,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原本计划周详,看着胜券在握的事,正是因为这种人的临阵倒戈而改写得一塌糊涂。古清华不愿意做这尝试的一个。
  提到此人,理亲王也只有瞪眼的份。这个夏仲舒实在是太特别,按说他的本事并不比苏严差,如果不是这副臭脾气,恐怕也早就是一方大将了,哪用得着委委屈屈的在九城兵马司上一做多年?
  他跟慕弘如不对盘没错,但对女帝同样也没有好感!当年就曾顶撞过先帝古凤倾好几回,古凤倾懒得跟他计较,但也不搭理他,升官也好,逢年过节天子万寿赏赐也好,他得的都是最后一等。
  古凤倾不是没想过贬他的官,但他这人说起来那是一身的毛病,可你真要从他身上找点什么出来治个罪,却又一丁点儿也找不到!哪怕他顶撞古凤倾,也都是站得住脚的!

☆、第148章 君臣相对论局势(二)
  像夏仲舒这样的,如果想把他外调,除非升他的官,但古凤倾并不肯这样便宜了他,而且,慕弘如也舍不得将封疆大吏的名额浪费在他身上!
  因此,他作为翟凤城中一朵奇葩就这么一年一年的住了下来,他自己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从来也不见什么抱怨,跟手下人打得火热。当然,这么多年处下来,他跟手下人的感情那也是相当深厚和拥护的。
  于是,想冷落他的人反而更加不敢小看他。
  如果说古清华扬威之前这翟凤城中慕弘如还有忌惮的人,那就是夏仲舒了。慕弘如府上豪奴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唯独看到九城兵马司的人夹着尾巴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不易,但是,朕还是要试一试,”古清华思索半响轻轻道:“无论如何,朕不能让他倒向慕弘如一方,连这种可能性都不能有!”
  “陛下,臣愿为陛下一试。”理亲王躬身请命。
  “不!”古清华却笑着摇了摇头,双目灼灼凝着前方,语气坚定说道:“朕要亲自会一会他!”
  “陛下是要——传召他入宫?”理亲王眉头轻轻蹙了蹙,终于说道:“此人脾气古怪,恐怕会找借口推脱,到时候——”到时候反倒扫了陛下的颜面。
  古清华想了想,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既然如此,朕就亲自出宫一趟好了!”
  “陛下……这恐怕——不妥吧!”理亲王心里“咯噔”一下,生生把“危险”两个字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古清华一定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那不表示她怕了慕弘如吗?
  古清华就清清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混不介意微笑道:“皇伯父放心。朕已不是刚登基时候的朕了,翟凤城也不是那时的翟凤城。朕自有分寸!最重要的是,朕亲自见他方显诚意,他要讨价还价,朕也可以跟他面对面说个清楚明白!”
  有苏浚和夜风,再加派羽林军乔装保护。又是在都城之中。慕弘如又还关在太庙,如果这样还能出事,那她古清华也不要再混了!
  理亲王也许也想到了这些,只得点点头:“陛下所言不无道理。但仍需多带些侍卫方为上策!”
  古清华一笑点头:“皇伯父有心了!”
  她轻轻一叹,道:“翟凤城这边,朕会尽量争取夏仲舒手中的力量。”古清华眼中凌厉的杀气一闪而隐,既然已经知晓了夏仲舒手中有这股目前尚保持中立的力量,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弄到自己手中的。如果夏仲舒果然不听话。那么她一定会派人找出他的致命弱点,以此控制他。就算他没有弱点,他总爱惜自己的命吧?苏浚、夜风加上林芝、萧炎,她不信控制不住他。她是君,他是臣,真正想要收拾他,未必没有法子……
  “可是。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不知皇伯父可有章程?”古清华问道。
  理亲王叹道:“承恩郡王不是蠢人。焉不知军队的重要性?这两处乃他多年处心积虑经营的结果,上上下下十之七八是他的亲信门人或者宗族子弟,而且,这两处的武器装备也是最好,粮仓存粮也是最富余,饷银也比别处要高,所以,这些人对他无不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沉默片刻,理亲王继续道:“这两处军营分处江南江北,成犄角之势,扼山临河,地理位置尽占优势,且处于息国中间部位,极短时间可达四方重镇, 离翟凤城急行军也不过两日的时间便可到达。要控制此处,倒要好好寻个计较!”
  古清华听了有些不太高兴,怏怏道:“听皇伯父这么说来,这两处竟是坚不可摧了!”
  理亲王苦笑,“陛下,臣这几年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臣惭愧!从内部根本没有法子分化他们,实不相瞒,这些年臣想过法子千方百计想在那里边安插几个自己人都没有成功!要控制这两处,除非能够一下子将上下将领全部控制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收他们的势力!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尤其是在古清华和慕弘如之间的矛盾日渐白热化的阶段,这两股力量是慕弘如的老本和定心丸,他岂有不防着的?
  古清华的眼睛就闪了一闪,只是怔怔的望着前方出神,他快速的眨了眨眼,亮如琉璃的眸子中水光涌动,就有些迷离起来。
  “既是硬骨头,当然不那么好啃,”古清华缓缓开口,抬头向理亲王笑了一笑,道:“皇伯父回去再想想吧,朕,也好好想想!”
  “是,陛下。”理亲王恭恭敬敬答应,说着又有些内疚惆怅,黯然叹道:“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皇伯父无需自责,”古清华柔声相劝,温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若这么好解决,他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势了!”
  理亲王默然。
  “户部尚书刘嘉是朕的人,皇伯父有事大可跟他商量一二,若不便来见朕的,也可通过他,或者,通过林芝萧炎等人。”古清华想了想,又道:“堂兄古元贺如今还赋闲在家吧?让他补羽林军,不,还是去工部吧!有他在工部,今后朕与皇伯父之间就更方便联系了,且旁人也难看出什么端倪来!”
  “是,陛下。”理亲王笑道:“臣今日来本也有此意!”此举乃是顺应古清华朝堂上的训斥,就是慕弘如一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和不对的。
  古清华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有些揶揄似的含笑问道:“是了,不知承恩王府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可都撤了没有?”
  理亲王脸上不觉也露出了笑容:“回陛下话,昨日下朝之后没多久便都撤了!”因为这事议政王都变成承恩郡王了、又罚了太庙一个月的忏悔,慕家的人还不懂得将暗卫撤走,那就真是嫌命长了!
  古清华嘲讽一笑,点头道:“总算还知道几分规矩!”
  “陛下真打算关承恩郡王一个月吗?”理亲王趁机问道。
  古清华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说呢?”
  理亲王想了想,道:“依臣愚见,陛下关他个十天半月便放出来吧!震慑的效果达到了,便不虚此举了!”
  古清华粲然一笑,道:“皇伯父所言正合朕意,朕原本就是这么个意思!那么索性,到时候皇伯父上个折子替他求一求情,朕也好顺水推舟!”她想了想又道。
  “臣遵旨,陛下!陛下思虑周详,臣深感佩服!”理亲王由衷道。
  古清华还没到可以真正跟慕弘如撕破脸的时候,可以打压他的气焰,但并不能真正动他。一个月太久,万一他手底下的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起来,反倒要花心力来收拾。关他十天半月已经达到落他面子、惩戒他的目的,又可以让他一派的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陛下其实还是十分忌惮王爷的,让他们放下心来,为双方之间的紧张气氛留了缓冲的余地。
  而且,从当初的关押一月改为半月,也相当于格外施恩,慕弘如当然也就不能再恳求别的恩典。尽管他恳求古清华也断断不会应的,但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
  古清华暗自庆幸,大发雷霆这一下子,细想想倒为自己争取到了不少时间。至少慕弘如会安分一段时间了。
  否则,刚刚被陛下降爵责罚,一出来就大动作,这分明就是挟私报复!这样心胸狭窄、名不顺眼不正的人,谁要跟随他恐怕还得重新掂量掂量!
  如果是古清华冤枉了他倒还罢了,偏偏那事百分百都是他的错!
  这般的心胸怎会叫人心服?为了造反更加名正言顺,他还是要顾及几分自个的名声的!至少,不能让追随他的人觉得他心胸狭隘!
  君臣二人再闲谈了几句,理亲王见古清华面上带了几分倦色,便识趣的告退。古清华也没留他,只嘱咐了几句小心行事,有什么消息尽快跟宫里联系云云,便令他自去了。
  理亲王出去后,古清华不觉扭头向苏浚笑道:“朕没想到,皇伯父还真不简单!瞧他外头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对谁都笑呵呵的,也从不生气,哪想到心里是这么有主意的人!唉,这些年,朝中人人怕是都被他骗过了!”
  古清华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后知后觉的想道,理亲王虽然给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但是仔细想想,在风云诡变的朝堂之中,十几年来他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得罪过也没巴结过而稳如泰山屹立不倒,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本事!
  可惜,大家都没有往这上头去想!
  而这,更显出他手段的高超和心思之深刻!
  这个人,真是……
  古清华半是钦佩半是不赞同的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听不到身旁附和发表意见的声音,古清华不禁好奇的抬头,却看见苏浚在发呆出神。
  “苏浚?”她不由奇道:“你怎么了?”

☆、第149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苏浚?”古清华不由奇道:“你怎么了?”
  “呃?”苏浚猛然回神,笑了笑,深潭似的眸子划过一抹亮色,他转脸轻轻道:“臣夫是在想,最多再过三四天,三黑子、大刘和闵子山、孟延寿他们就要到了。”
  古清华心中动了动,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不错,他们很快就要到了,若用得好,也是一股很好的力量!”
  此次奉旨进京的海盗部队虽然只有三百人,但却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的进京,代表的更多是女帝和朝廷的一种态度,一种心胸宽阔的收容态度,这对将来类似事件的处理将起到很大的效仿作用,全国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而且,这三百人各具本事、各有所长,无一不是苏浚亲自挑选的。
  古清华说的不错,只要用得好,这是一股很好的力量。
  “朕有些倦,咱们到花园里走走吧!”古清华笑了笑。
  “好。”苏浚的目光怜惜的扫过她的脸庞,伸手去拉她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两人相视一笑。
  二人出了殿,沿着长廊往紫宸宫后的小花园走去。紫宸宫后的小花园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十分精致,栽植摆放的花木无不经过精挑细选,疏密得当,高低错落有致,园中有蔷薇月季金银花攀结编就的花篱,有嶙峋高大布满藤萝的假山,有精巧的飞檐亭阁,有涓涓的溪流,溪上架着洁白的小石桥,溪水汇成处有明晃晃的小水池。池中有色彩艳丽的金鱼。光洁的鹅卵石甬路穿梭花园其间,上有黑、白、黄、朱、褚五色鹅卵石拼接出**同春、花开富贵、金玉满堂、刘海戏蟾、灵芝祥云、兔衔仙草、花草四雅、榴开百子、三君子等各种图案,一步一景,甚是有趣。
  古清华与苏浚一边说话一边登上位于花园偏中间位置的假山上,假山顶上建有一座小小的红漆四柱亭子含晖亭,双层宝塔顶。四角飞檐。碧檐雕绘琉璃瓦,每一角缀着一串金线络子银片编就的风铃,底下缀着拳头大小的铃铛,风吹过。便叮当轻响,清泠泠如清泉弹就。
  这儿地势最高,站在亭中俯瞰。可将整个花园景致尽收眼底。在此处说话,也不怕会有人偷听。古清华常常会与苏浚在此消遣,一边赏景。一边探讨一些事情。
  二人登上了假山亭子,才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到山下东南边月季圃中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和女子清脆温柔的呼唤声,古清华与苏浚不约望去。孩子穿着月白团花小袍,束着金色小腰带,发上束着小金冠,不是古耀之又是谁?女子一袭水绿色曲裾宫装。正是湘琳。
  古耀之这几日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湘琳一直在照顾他。许是今日好些了,天气又好,湘琳便带了他在花园中玩耍。
  古耀之咯咯在前边跑着,小小的身躯十分矫捷,湘琳满脸是笑又有些紧张,提着裙子在后边紧跟着,一边又嘱咐他慢一点、小心摔着之类的话。
  阳光温柔的照耀着,两只掌心大的蝴蝶从眼前翩翩飞过。
  古清华瞧着,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里暖融融的。
  苏浚若有所思,冷不防偏头向古清华笑道:“湘琳倒是真心疼爱小殿下,不像主仆,倒像姐弟了!”
  古清华心一紧,迅速收住欲变的脸色,自自然然向苏浚灿然一笑,点头赞赏的轻叹道:“谁说不是呢!湘琳一向来最懂朕的心意了!”凭湘琳跟她从小一处的情意,自然比别个更厚,二人之间相处与其说是主仆倒也更像姐妹,由此看来,湘琳对古耀之姐弟般的关心也不显得太奇怪了。
  苏浚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果然淡了去,向古清华道:“也是陛下您,素来不大在乎这些,湘琳跟了您倒是福气了!”
  古清华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心中却是一叹,她和湘琳的关系,又哪里说得清?又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咱们下去吧,”古清华笑道:“这些天忙着,朕也没怎么关心耀之。”
  于是二人一同下去,古清华便扬着手叫“耀之!”
  古耀之和湘琳转身看见她二人,便忙自那头过来。
  “侄儿见过皇姑!”古耀之规规矩矩的便欲跪下请安。
  古清华忙一把携着他手,上下打量打量,柔声笑问:“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晚间还咳嗽吗?”
  古耀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摇摇头道:“不咳了,今儿太医说了,明日可以回书房上课了!”
  湘琳也笑说道:“小殿下很乖,按时服药,谨遵医嘱,一点儿都没闹别扭呢!连范院判都夸来着。”
  “是么,耀之真乖!”古清华甚喜,轻轻抚了抚古耀之的头,古耀之乖巧的依偎在她身旁。
  说起来,那些浓黑味怪的中药,她自己病了都往往皱着眉不肯喝的,病中人脾气又大,她又是天子,脾气只有更大,每次都要苏姑姑与湘琳左劝右劝方才沉着脸皱着眉勉强喝药,跟苏浚好上后,劝的人里头又加了个苏浚。
  好在,她不常病就是了。
  古清华突然就觉得苏浚和湘琳看向自己的眼光有点“那个”,顿时醒悟,于是有些讪讪起来,笑道:“来,耀之,咱们上那边亭子里坐坐,喂金鱼好不好?”
  “好!”古耀之眼睛亮了亮,很乖的点头。
  “奴婢去拿鱼食!”湘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走开了。
  古清华牵着古耀之,与苏浚一起往不远处的流光水榭走去。那是一座四方形小巧水榭,有别致的竹桥连接岸上,从西北角引进的溪水在假山东北角拐了个弯折而向东,在园子东北面汇成一个椭圆形的半亩见方的水池,池畔浅水中栽植着水仙、菖蒲、水葱、梭鱼草、小芦苇、香蒲、玉簪、水姜花等亲水植物,此时开得一片黄白相间,也不知是哪一种。池水在入水口对角处流出,引出小溪流在园中蜿蜒。
  池中养着的金鱼数量不多,但种类却不少,都是各地官员为讨好女帝欢心进贡的。看着五颜六色,赏心悦目,其实古清华也就看个热闹罢了,压根不懂哪一种叫什么名,将它们一律叫做“金鱼”!
  不一会湘琳取了鱼食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宫女,手里捧着食盒、茶壶茶碗等。进了水榭,见过古清华三人,便在水榭中小小的圆桌上一一摆下茶水糕点水果。
  古耀之今年刚刚九岁,平日里天天上书房学习,也难得出来玩得尽兴,难得与姑姑一起游园,小家伙甚是开心,拉着古清华指指点点,不时投喂鱼食,笑声不断。 反倒没苏浚和湘琳什么事了,两人只在一旁含笑看着。
  玩了好一会,直到古耀之的乳娘莫姑姑找了过来,请他回去服药,古清华才掏出帕子仔细的替他拭干净手,柔声吩咐了几句,命湘琳和莫姑姑好生送他回去。古耀之依偎着古清华有些不舍,却仍是乖巧的听话了。他突然牵着古清华的衣襟认认真真道:“皇姑,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为皇姑分忧,不让皇姑这么幸苦。”
  “好,好!”古清华心中甚喜,笑道:“耀之快快长大,皇姑可等着呢!”
  其他三人却是各有表情。莫姑姑笑了笑,悄悄瞥了古清华一眼,眼中闪烁不定。湘琳望望古清华,望望古耀之,心中甚不是滋味。苏浚一副若有所思,又有些茫然叹息。
  “耀之很聪明,也很懂事!”古清华瞧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含笑向苏浚道:“也不枉朕抚养他一场!大皇姐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苏浚轻轻叹了一声,瞥了一眼木雕泥塑似的站在水榭外远处的宫女,他向古清华道:“陛下打算,将来怎么用小殿下?”
  古清华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当初她让沈流连当老师教古耀之时沈流连说的话。她偏着头,向苏浚似笑非笑:“你这话,是怎么说?”
  苏浚有点无奈,苦笑道:“陛下,您这么问,臣夫能怎么说?总之,此事就在您一念之间——不过,再过几年,就未必了!”
  再过几年,古耀之长大了,懂事了,有能力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父母的事,谁也无法肯定他会怎么想!古清奇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女,虽然一朝被废,一派势力也遭到了打击冲击,但国中肯定还存在支持她的力量。古耀之作为她的独子,当然也是这些人看好的希望!
  古清华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此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心里也有了自己的计较,她心中一热,差点便脱口问苏浚如果她不是女帝,苏浚还会不会跟她在一起。
  古清华轻轻道:“这些事,过几年再说吧!耀之这孩子……朕相信不会看错的……”从湘琳的描述,古清奇不是个阴险卑鄙之人,作为儿子的古耀之想必也坏不到哪去吧?古耀之还没懂事就遭了祸,对父母的印象一片空白,她相信,她一手将他养大,他总会有几分感情的。退一步说,古耀之如果当真忘恩负义,使阴谋诡计夺得了天下,也会为人所不齿,而她古清华,也不是吃素的,还能由着他坐大不成?
  何况,湘琳对古清奇的愧疚简直到了非言语能形容的地步,她不善待古耀之,在湘琳跟前也说不过去。

☆、第150章 微服出宫访要人
  苏浚沉默半响,方道:“既是陛下您这么想,臣夫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愿小殿下能够明白陛下您的苦心,将来莫要辜负了!”
  苏浚想了想,终究不能真正放下心来。在他心中,古清华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要靠边站。她既然不愿意往坏处想,他替她未雨绸缪又有何不可?
  他要尽一切力量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陛下,”苏浚笑了笑,道:“小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臣夫觉得,不能光让他在书房中上课,也该习武了!身为皇室宗亲子弟,会些武功不是坏事。”
  古清华眼中亮了一下,笑道:“倒是你提醒了朕!大皇姐的嫡子,当然应该文武双全!不过,这骑射武功的教师人选,朕倒要好好斟酌一番!”
  苏浚知道她的心思肯定往羽林军那边飘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容许古耀之跟羽林军侍卫尤其是林芝、萧炎等本就是大公主旧属接触,这样对古清华无益却容易有害。
  “这还用得着找?”苏浚一副“你不是吧”的样子瞅着古清华,半叹半怨道:“陛下,难道臣夫我担不起这事吗?”
  “你?”古清华愕然。
  “是啊,我。”苏浚点点头,理所当然。
  将古耀之放在身边教导,除了教他武功,还能教一些别的东西,总之,他要他打心眼里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古清华是真心对他好。
  古清华偏着头想了想,有些迟疑道:“这样也好。不过,你会武功的事,你打算公开了吗?”
  苏浚摇摇头,道:“臣夫会暗地里教小殿下。在宫里,要遮人耳目不会太难!”
  古清华想了想,便也点头同意了。
  因议政王突如其来被降了爵位,理郡王又莫名其妙的升了亲王,一时之间,朝中诸人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面上平静无澜。背地里谁每日都要思量大半夜才勉强入睡。
  但有一点,让古清华觉得欣慰的是,大伙儿都规矩了不少,君前奏对时。少了几分先前时常可见的不以为然而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毕竟,连议政王都能有不是,何况旁人呢?古清华这一招杀鸡给猴看起到的作用是空前的好!
  过了三日。闵子山、孟延寿等三百人到了京城,古清华亲自接见了领头的几个人,好好抚慰交代一番。少不得赐衣袍赐酒赐金银;又将林芝、萧炎等传来,当着双方的面亲自交代,将闵子山等人交给了林芝,命林芝好生将他们在羽林军中安顿下来,次日起便与羽林军一同出操习武。又特意吩咐他们好生学习规矩、用心习武,如果在十月中旬的狩猎大会中拔得头筹,升官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闵子山等一口答应。磕了头便随林芝萧炎等出去。会齐了手下人,一并出城前往羽林军大营报到。
  至此。海盗一事可算是完美的告一段落了,只要各处的过渡期没出现什么冲突矛盾,这件事情就可以圆满了!
  腾出了精力,古清华开始琢磨九城兵马司夏仲舒。
  据探子回报,夏仲舒每班当值下班后,总会去西城区西二十条街猫耳朵胡同一家叫做“狗肉刘”的小馆子喝酒吃狗肉。
  据说,狗肉刘的手艺五代单传,堪称都城一绝,他家祖宗是当初跟着息国太祖皇帝进城的第一批百姓,他们刘家也见证了皇城的代代风云变幻。
  这地方一听便是贩夫走卒们出没的地方,古清华信手将手下人搜集来的资料搁在御案上,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如此看来,夏仲舒倒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了。不然,堂堂九城兵马司,再不得意,也不会沦落到跟贩夫走卒挤在一块厮混的地步。
  苏浚看古清华一脸的跃跃欲试,却有些犹豫起来,劝说她打消亲自前往的念头。虽然古清华早说过要亲自去会一会夏仲舒,苏浚又如何料得到夏仲舒会有这么古怪的嗜好、喜欢往这么偏僻低下的地方钻?古清华堂堂天子,便是微服查访民情,也不该到那等偏僻小巷去的。
  古清华自然不肯,坚持己见,她觉得越是在这种地方,说不准越容易说动夏仲舒。
  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古清华与苏浚乔装为普通人家的公子,暗暗出了宫。夜风也跟了出去,不动声色在暗处保卫,林芝等十来个古清华的心腹侍卫也乔装成平头百姓三三两两的散布在周围。离猫耳朵胡同不远处的周围酒楼中,也各隐藏了二三十个侍卫,总共有百四五十号人;五条街道之外又临时租用了一座大仓库,上百名羽林军侍卫藏身在此,宫里头,萧炎率领众手下随时待命,马厩中良马也备得足足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信号弹飞上半空时,所有人将立即出发,前往猫耳朵胡同救驾。
  这些都是苏浚的安排,古清华见众人都听苏浚的,也只好笑笑就罢了。她不由感叹,这天子微服一趟可真不容易,倒比不微服更加麻烦些,莫非以前看的电视剧都是假的?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沉,余辉灿烂铺陈,将天地间笼罩得一片金光。古清华和苏浚混在步履匆匆归家、肩挑手提的百姓群中,向猫耳朵胡同的狗肉刘馆子走去。
  老远,便闻得浓郁的狗肉香气一阵一阵的飘来,浓浓的肉香带着五香八角桂皮茴香等大料的香味,引人馋涎。
  古清华和苏浚都是情不自禁精神一振,却已听到身旁有人用力吸了吸鼻子,一人赞道:“刘家的狗肉,果然够香!”
  “那是,好几辈人的招牌嘛!”
  “哎,天天生意都那么好,可要发财了!”
  “唉,是呀!”
  古清华望了一眼擦身而过议论感慨羡慕的路人甲乙,向苏浚轻声笑道:“朕——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狗肉,今儿咱们可有口福了!”
  苏浚瞟了她一眼,本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勉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香味愈来愈浓,拐向面前右边一条更小的小巷子,可见两百米左右的前方一块凹进去的空地,乌压压一片的人头耸动,吆三喝五叫闹笑声不绝,一幅褪了色镶着红边白布的长方形幌子在一旁的杨树上高高挑起,浓黑大墨张牙舞爪写着“狗肉刘”三个大字,骄傲的向远方显摆自己的气势。
  古清华和苏浚走近前去,方看清小馆子门口一边摆着油腻的案板,板上摆着零零碎碎的骨头肉,上方垂吊着巨型的大铁钩子,乌油程亮,有的勾着半片半片的狗肉,有的空无一物,明晃晃的荡来荡去。另一边是一口巨大的铁锅,下边烧得旺旺的柴火,锅中咕噜咕噜泛着响,煮着一大锅的狗肉,老远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口大锅里传出去的。
  古清华和苏浚虽然穿着平民的粗布衣裳,脸上脖子上等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抹了一层蜡黄的药膏,五官也经过一定的乔装改变,但二人举手投足之间,又岂是寻常百姓可比?
  二人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围在大锅与案板旁的众人的注意,大家都有些怪怪的瞧着他们,原本嘈杂笑闹得要翻了天的人群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连剁狗肉的刘老板都愣住了。
  苏浚顿时就有些局促。他是大将军之子,虽然在军营里也呆过不少时间,但所接触的也是中上层官兵,这种民间下层贫民的生活场景,他还是头一回处于其间。虽然面不改色,看上去没什么,但神情却是强忍的镇定自若。
  古清华反而坦然,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上学之后零工碎活不断,为了节省一点生活费没少往专门给穷人卖东西的地方钻,什么脸色没见过?
  见这些人这副模样,她非但不觉局促,反而在心底起了一丝小小的兴奋和久违的熟悉感。古清华咧着嘴冲刘老板笑了,大大咧咧道:“里头还有座位不?”
  “有、有!”刘老板顺口便应了,和气的笑着招呼道:“呵呵,两位是头一遭来吧?看着面生的紧!请,里边请!”
  众人见古清华这样,原本的惊奇感觉一消而散,便没有再注意他们什么,继续说说笑笑,该做什么做什么。
  古清华笑嘻嘻点点头,随口道:“听几个哥们说起老刘你这的狗肉神仙吃了都舍不得走,今儿特意从东城海淀子那边过来尝尝!”
  众人恍然大悟,都笑起来。刘老板听说自己小店这么有名气,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得连连谦虚道:“哪里哪里!这是街坊们给面子,我这里,也就得了‘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八个字罢了,哪有大伙儿说的那么好!”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有人指着刘老板取笑道:“仔细,仔细!切了手指头当狗肉卖,那时名气更大呢!”
  大家听了越发大笑起来,古清华和苏浚也不由得好笑,在笑声中便抬脚进了里头的小馆子。
  外头人多,里头也不见少。屋内共摆了十张长方形的桌子,两两相对,中间是过道。

☆、第151章 言语机锋缠斗酒
  古清华和苏浚只一扫, 便看见了坐在左边最角落里的一人,虬须胡子,蒜头鼻,方脸,紫堂面皮,丹凤眼,卧蚕眉,五十来岁年纪,棕灰色劲装短打,长身挺立坐在那里,自斟自饮,面前摆着四五个盘子,最显眼的当然是差不多有个脸盆底那么宽的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狗肉。
  此人正是夏仲舒,他那显眼的大胡子和深邃的五官与呈在古清华御案上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二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色。
  “小店地方小,两位将就将就。”包着浅蓝碎花布包头的老板娘殷勤的将他们引到一张桌子旁,将刚刚离去的客人腾出的桌子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引他们坐下。
  桌子上已经面对面的坐了四人,见他们来了,下意识往那边都挪了挪。
  人多桌少,除了夏仲舒是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张桌子,其余的可以看得出来都是拼桌。
  古清华就向夏仲舒那边努了努嘴,向老板娘笑道:“那儿不是有空位吗?我们到那边凑一凑吧!”
  老板娘“哎哟哟”一声慌忙挡在古清华面前,陪着笑脸道:“这可使不得,这位夏爷是我们这的常客。他爱清静,不爱人打扰,他长年的包了那张桌子,每个月他不来时就罢了,他来了,是要独坐的!呵呵,两位今儿可是赶着巧了!且将就着这边坐一坐吧!等会这桌的客人走了。我不再往这桌上添人便是了!”
  古清华不由得就在心里感叹:生意人一个个果然是目光如炬,擅长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两人都这副打扮了,居然还能得到特殊关照!
  谁知老板娘话音刚落,夏仲舒那边却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刘嫂子,他们若是非要过来,让他们过来就是了!”
  古清华和苏浚望过去,夏仲舒眼皮子也没抬,不紧不慢的伸着筷子往嘴里夹五香豆干,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老板娘也有点疑惑,不过她是听惯了夏仲舒的声音的。总还不至于听差了,便向古清华苏浚笑了笑,往夏仲舒那边抬了抬手:“既是夏爷这么说了,两位便过去吧!两位好运气,夏爷来我家吃狗肉也有五六年了,我可从来没见他招呼过谁呢!”
  老板娘一边絮叨着一边将他们带了过去,殷勤的为他们拉开条凳,用袖子拂了拂,请他们坐下。夏仲舒听她嘴里絮叨个没完便抬起眼向她瞧了一眼。老板娘神色一滞立刻闭了嘴,向古清华和苏浚嘿嘿笑了笑。
  苏浚望了夏仲舒一眼。像是有些局促。古清华向老板娘道:“照着这位夏爷的同样来这么一份,这是什么酒?也同样来一壶!”
  老板娘答应一声,转身利索的去了。
  夏仲舒却是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盯着古清华目不转睛瞧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古清华垂眼瞧了瞧自己,并不觉有何不妥,便坦然回望着他,目光平平静静,既不示弱也不探究。更不带有攻击性。
  夏仲舒突然笑了一下,淡淡道:“这酒未必适合你们喝,这儿的菜,也不见得入得了你们的肠胃,这儿的人,与你们更是格格不入。”
  古清华心中突然就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嘴角勾出一抹浅笑,瞥了夏仲舒一眼不紧不慢微笑道:“是么?夏爷这话未免武断。适合不适合也要试过了才知道!”
  夏仲舒“哈”的笑出声来,盯着古清华,清冷的眼底生出浓浓的探究意味,然后,眼睛一眨,顺势低头,执起筷子。重新自顾自的吃一筷子菜,喝一口酒。一派悠然自在,没再理会古清华和苏浚。
  古清华胸口一梗。顿时气了个怔。傲慢的家伙她不是没见过,可像夏仲舒这样高不高兴都随自个高兴,完全当别人是空气的,她今儿还是头一遭遇到。
  手中一热,是苏浚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
  古清华不觉转头向他微微点头莞尔一笑,今日来的目的她没有忘记。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跟夏仲舒置气的。
  不一会,老板娘便端着大木托盘,将他们点的菜一一放上来,果然跟夏仲舒面前的一模一样,大盘狗肉、小碟的五香豆干、清炒白藕片、小葱豆腐丁子、裹着盐粒的小蚕豆,连盘子花纹大小都不差。外加两只阔口酒碗和一坛子一尺多高的酒。
  别的还罢了,看到这酒碗和酒坛,古清华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一变,苏浚也不觉侧脸望了她一眼。
  偏生老板娘将菜摆放好之后,将酒坛子挪至桌子边沿远离菜盘,又利索的掏出一个锥子样的东西将封了泥的黑陶酒坛撬开,老板娘一边动作轻轻撬着封泥,和着稻谷壳子的灰泥簌簌而下,一边夸奖自家的酒:“两位公子有口福了,咱家的酒是咱爹自个酿的高粱酒,一点儿不掺假,纯着呢!街坊邻居喝了都说好呢!”
  说话间,老板娘已经利索的将坛盖打开,将跌落在桌上的少许泥屑轻轻拭去,殷勤的替苏浚和古清华斟了满满两大碗酒,双手端着小心翼翼放在他二人面前,笑吟吟道:“两位客官,请慢用!”说毕殷勤的笑着点了点头,便退至别桌招呼客人。
  古清华瞥了一眼若无其事仰脖就是一碗酒灌下去的夏仲舒,咬了咬牙,端起酒碗向苏浚道:“来,咱们干了!”
  苏浚身子震了震,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被古清华圆睁的杏目一瞪,心中暗叹一下,只得举起面前酒碗,道:“好,干了!”
  酒香冲鼻,入口浓烈,酒味辛辣,如刀割喉,酒水缓缓入喉下腹,迅速在腹中带起一股火辣的刺激,自喉头至腹中一路如火燃了下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起来。
  没料到这酒如此厉害,一口气干下这一碗,便是苏浚,也不得不借助内力缓缓引导,方免了在夏仲舒面前出丑,却见古清华一碗喝干,竟是面不改色,一双眸子显得格外的亮。
  此时她将碗往桌上一放,便瞪着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夏仲舒。
  夏仲舒眼底闪过掩饰不住的诧异,随即颇有兴味的笑了笑,将面前空碗倒满,端起碗向古清华、苏浚略一示意,仰脖一口饮干,端的豪气,面不改色。
  古清华微微一笑,嘴动了动正要说话,苏浚早已抱起酒坛向自己碗中倒酒,不动声色抢先笑道:“夏爷海量,真乃酒中英雄,苏某好生佩服,今儿苏某舍命陪君子,若有失礼处,夏爷莫怪!”一句话,便将古清华撇在了一旁。
  说完,苏浚端起碗,一扬脖,同样酒到碗干。
  古清华忍不住白了苏浚一眼:自己酒量不行,干嘛还要装英雄!
  夏仲舒朗声笑了起来,连声道:“好、好,苏公子真爽快人,夏某佩服!来,咱们再干!”
  说毕,烈酒如水倾注入碗,转眼又是满满一大碗。
  苏浚面上隐隐泛着潮红,便是涂抹过的蜡黄面皮也掩盖不住那抹酒醉后的嫣红,听夏仲舒这么说,他只是笑笑,点头道了声“请!”,同样将自己面前空碗注满。
  二人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又一次一饮而尽。
  你来我往,酒到碗干,转眼间两人又连干了三四碗,仍是笑着你请我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议论着,轰然叫好,指点评论,吵闹得实在不堪。
  古清华不禁暗暗皱眉,生活单调久了,好不容易有点热闹谁舍得不看?这些围观客那是赶也赶不走的,且也不便赶。可如此这般,无论有什么话,她还怎么有机会跟夏仲舒说?
  古清华正胡思乱想,琢磨着该怎么想个法子将众人遣开,却被众人一声高过一声、一声豪迈过一声的“拿酒来!”、“老板,酒!”交换声给惊回了神。
  她不觉向桌上看去,两人面前的酒坛子居然都喝光了!古清华心一揪,目带关切下意识望向苏浚,苏浚面上虽仍微微笑着,一派举止谦谦,眼神却微微有些迷离了。
  “苏浚……”古清华不由开口低唤,示意起身离去。哪怕错过今日机会,什么都问不成,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浚因她而弄成这样。苏浚的酒量并不怎样,她是很清楚的。
  喝醉酒有多难受,她更清楚。
  尤其是,这不是一般烈的烈酒……
  “清……清弟,我,我跟夏爷还没喝好呢,是么,夏爷?”苏浚虽然说话舌头都有些大了,反应虽有些慢,神智却还清晰,向夏仲舒一字一字道。
  夏仲舒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眸光闪烁在古清华和他之间来回转了几转,似笑非笑道:“我看算了吧,再喝下去,你的清弟要恼羞成怒了!”
  古清华心中暗恼,却顺着夏仲舒的话淡淡一笑说道:“夏爷言重了,只是我兄弟二人家中离此地甚远,若是兄长当真喝醉了,回不去可就麻烦了!不如,明儿请夏爷换个地方喝,夏爷觉得如何?”
  夏仲舒颇为探究的瞟了她一眼,笑嘻嘻道:“喝酒讲究的是随缘,今日的缘未必能延续到明日,今日既喝不了,明日也不必喝了!再说了,换了地方,换了情景,换了酒,未必还有这份心境!随聚随散岂不洒脱,这位公子,又何必如此执着!”

☆、第152章 夏仲舒金蚕脱壳
  这经过高蒸馏,高度数的高粱酒后劲极大,就在古清华欲夏仲舒你来我往几句话之间,苏浚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古清华慌忙用力揽住他,扭头向夏仲舒恨恨瞪了一眼,突然发起火来,蛮横不讲理冲着他道:“夏爷,我兄长是因你而喝醉,你得负责送我们回去!”
  夏仲舒一脸无辜,茫然道:“这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强迫他喝的。”
  “可若不是因为夏爷,他又怎会喝成这样?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的,夏爷敢说我兄长今晚喝酒跟夏爷没有半点关系吗?夏爷尽了兴,便不管旁人死活么?俗话说人品如酒品,夏爷如此酒品,可见人品不怎么样!啧啧,老板娘,您这馆子虽小,却是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不愧是百年招牌的老店!这种冷漠之人在此长期霸占一张桌子,您竟也容忍?不怕掉了招牌的价么?我看啊,老板娘,今后还是不要让这种人进门的好,省得玷污了您家百年的老字号!”
  古清华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乱说一气,居然也头头是道振振有词,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当然都是针对夏仲舒的。
  而且,长久以来夏仲舒都是独霸一张桌子,面上不说,心里还是好些人看不上眼的,于是针对他的话更多了些。
  夏仲舒无奈,有些哭笑不得的瞧了古清华一眼,心中感到滑稽极了!
  苏浚一露面。他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而古清华女扮男装虽然言行举止上没有什么不妥,但身量形容摆在那里,如何瞒得过九城兵马司的眼睛?
  能够在苏浚身边出入,而且苏浚看起来亲近亲密中还颇为紧张小心翼翼的女人,除了当今天子又还有谁?
  夏仲舒没想到,身为堂堂一国之君,他的这位“主子”竟有如此无赖小性儿的一面!他很难想象,她在朝堂上是什么样;更难想象,她居然就有手段让议政王一次一次的暗中吃了哑巴亏!
  莫非。也是耍无赖耍来的?
  “行了苏公子,”夏仲舒无奈叹了口气,起身道:“我送你们兄弟一程就是了!”他目光缓缓扫过围观人群,若不送他们一趟,往后再进这店,恐怕谁都会用异样眼光瞅着他,他可不感兴趣给人当猴子看!而且,再不制止她,他不敢想她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对付女人。尤其是他惹不起的女人,他一向来没辙!
  古清华这才作罢。轻轻哼了一声扶着苏浚一边胳膊,示意夏仲舒扶着他另一边。
  夏仲舒老老实实照做,两人架着醉得脚下踉跄的苏浚往外走去,人群自动闪让出一条道来,老板娘和老板甚是过意不去,跟在后边搓着手很抱歉的笑着客气着,“对不住”三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古清华眼角飞快的扫了夏仲舒一眼,心道:今儿非得跟他说上几句话不可!
  “我都说了,你们不适合这儿。可见这话没说错吧?”离开了狗肉刘的馆子,夏仲舒慢腾腾说道。
  古清华挑了挑上眼皮,不屑不服轻哼了一声,道:“无妨!往后多来几次不就好了?想来,夏爷头一遭儿来,也不会如鱼得水吧?”
  夏仲舒微微别过了头,夜色下,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他没接古清华的话。只道:“苏公子在此稍候,我去找一辆车来!”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出了那羊肠子似的小小巷子。
  “不,我兄弟醉了,一路慢走正好醒醒酒!”古清华说道。
  不料,古清华一句话刚说完,对面就赶来了一辆马车。夏仲舒眼睛一亮,挥手拦下。马车又恰好是空的。
  古清华不由咬牙恼火,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一定是那些守在周围的侍卫们让赶过来的,不然,这个时候哪会有什么马车钻到这不怎么显眼的民巷中来?而且,还是一辆较为考究的马车。
  “苏公子,请吧!”夏仲舒挑了挑眉,黑暗中眼睛狡黠的眨了眨。
  车夫也殷勤的打起笑脸下来帮忙扶苏浚,嘴里“公子”、“爷”、“小心”、“慢点”之类的生意话满天飞。
  古清华不得已,只得先上了马车,然后帮忙将苏浚拉了上去。
  孰料,当她将苏浚安置好之后,挑起车帘子一看,哪里还有夏仲舒的影子?
  古清华勃然大怒,探手出车窗,手中火折子三明三亮,在夜色中燃出紫蓝色的明光。瞬时,便有五六名装扮成平民的羽林侍卫靠近了过来,那车夫也忙跳下了马车,古清华这才明白,原来他也是自己人。
  “方才那大胡子呢?去哪儿了?”古清华睨着凤目冷冷问道。目光自车夫一个个扫过去。
  那车夫垂首低声道:“回主子,属下,属下一个不留神,就——请主子治罪!”他声音里带着惶恐,屈膝就势跪了下去。
  其余几人也面面相觑,一人大着胆子小声道:“…...属下们……光放在主子身上,所以……”
  只有一人想了想,向右侧后方指了指:“主子,属下瞧见方才似乎有人影往那边去了。”
  “还不给朕追去!”古清华赌气沉声吩咐。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些傻了眼了。心中均想,那人能够在众人一分神之间悄莫声息的偷偷离开,有这几句话的功夫,还不知去到哪里了呢!何况又是晚上,这一带叉巷胡同又多……
  却是谁也不敢拒绝,应了声“是”留下两人守护在侧,其余的就要作势追去。
  车厢里突然传出一声带着磁性的男子的声音低低道:“陛下,不必追了,臣夫知道怎么找到他。”
  众人不约而同暗暗松了口气。
  古清华心中一喜一松,忙转头看向苏浚,关切道:“你怎样?好些了吗?”
  苏浚微微一笑,车厢一角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虽不能说一派清明,但却不见先前雾一样朦朦胧胧的感觉。
  “好多了!臣夫酒量虽然不好也不到那地步,一大半倒是装的,不然,要跟他耗到几时?”他突然靠过来,凑近古清华耳畔低低说:“他跟我约好了,明日未时中刻,在城北大慧寺罗汉殿相见。”
  古清华身子一僵,眼波闪了闪,望向他的目光闪出一段疑惑,她于是放下车帘子,冷冷道:“回宫!”
  心里有疑惑,也不必此刻问,大不了,回宫再问就是了。
  “是,主子。”外头众人均是大大松了口气,车夫忙跳上马车,在侍卫们追随护拥下缓缓驶出了巷子。一路上发出联络暗号,不断的有乔装侍卫陆陆续续加入进来。
  回到紫宸宫,苏浚便迫不及待的要去净房,举止言行依然从容,眼底却无可掩饰的显出了两分焦虑。古清华便让小太监随着他去了。
  苏浚酒量不好,不过是仗着内里深厚将酒劲强行按压下去罢了,这一路上些微的颠簸早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怕古清华担心,又要做出云淡风轻闲闲自然的神情时不时与她说话,这一来更加劳心。一到净房里,他立刻忍不住的呕吐了起来,他索性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顿时吐得更彻底些。
  小太监吓着了,忙不迭的替他轻轻拍打背后顺着气,随后出了净房,又端来茶水让他漱口、打来水让他洗脸洗手,又拿了干净外袍让他换上,好一阵子,才回去见古清华。
  古清华已经在平日里起居的东暖阁里坐下了,见苏浚这样如何不知?不由起身迎了上去,蹙眉道:“吐过了?看着眼神也清明多了!”说着又咬牙:“那个夏仲舒真是个混蛋!你也是,酒量不好还逞强!”
  苏浚轻笑一声,揽着她便在腰间揉捏了几下,拥着她坐下笑道:“臣夫倒是奇怪,陛下平日里也不大喝酒,那么大一碗烧刀子下去,居然——面不改色?”
  古清华不以为然轻轻嗤笑,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朕真能喝么?不过喝了一小口那酒劲冲得我鼻子一阵发痒差点就打起喷嚏来!你瞧瞧这个!”
  古清华说着得意拿起一物向苏浚扬了扬,像是早料到苏浚会问她这事一样。
  苏浚接过去,是一个大半尺长、十来寸宽的长方形口袋,牛皮缝制,四角有绳子,里边塞着厚厚一层棉花,开口有隐形如丝的绳子控制收缩。他将开口触细绳轻轻一拉,一股浓郁的酒味冲鼻而出,不由就扭头冲古清华笑叹道:“陛下!”
  古清华笑着接过,示意给他看:“你瞧,四角有绳子往手臂上一绑,喝酒的时候袖子遮掩着,悄悄儿将那控制开口的绳子拉开,酒都缓缓倒入里边去了,里边有干燥的棉花,吸收区区一两碗酒不是问题!朕本来也没打算跟他喝下去,你啊!”
  苏浚顿时扶额,无奈叹道:“你啊——”他想要说两句责备的话,突然想到她的身份便一笑收口,道:“怎么连臣夫也瞒着!”
  古清华顿时别过脸去,露出一丝不自然,明亮的眸子闪了一闪,问道:“对了,夏仲舒,他为何,悄悄的约了你?”堂堂一国之君,耍出这种坑蒙拐骗的小手段,难道他还要她兴致勃勃的跟他夸耀吗?如果不是看在他今天醉的不轻的份上她心里心疼,她才不会解释给他听呢!

☆、第153章 大慧寺开门见山
  苏浚面色一凝,沉默片刻,幽幽凝了她一眼叹道:“陛下,夏仲舒,他其实,是我爹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伯。”
  “你说什么?”古清华顿时大吃一惊,继而瞪大了眼瞅着苏浚:“骗着朕,很好玩是么?”她的语气也瞬间冷了下来。
  苏浚苦笑,叹道:“陛下,臣夫没有半分要瞒着你的意思!我爹跟这位师伯之间,素昔恩怨不浅且至今也未能解,这其中的缘由臣夫也不得而知。进京之前,我爹给了我一样东西,爹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拿着这东西试一试找师伯帮忙,但他老人家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用!因此我也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你和理亲王说起师伯,我才想起来此物,想着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也无妨,于是今儿出去便有意别在腰间。”苏浚说着自腰间解下一个两指半宽、七寸左右的小木片递给古清华。
  古清华接过木片,黑檀木质,上头雕着线条流畅的山川明月图纹,一头大了细细的圆孔,穿了紫色的络子,连接木片的那头还缀了颗小小的碧色珠子。
  “他,莫非就是见了这东西,才说要见你的?”古清华脸色缓和了些,也有松一口气的神情,将那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几回,道:“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如果苏浚再有事瞒她,她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对他。
  苏浚道:“是啊,臣夫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此事我也问过我爹,爹却似有难言之隐不肯明说,臣夫便也不好再问!”
  古清华稍稍沉吟,道:“罢了!既然他凭此物认出了你。那么朕的身份十之**也瞒不过他!他既然跟你约好明日见面,你打算怎么做。”
  苏浚望了她一眼,道:“臣夫想,还是去见他一趟的好。”不等古清华开口,他忙又道:“臣夫一个人去就好,陛下放心。该怎么说臣夫心里有分寸。”
  古清华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怕朕要跟着去么?朕可没这么想!今儿这一趟折腾的还不够,朕也不想再折腾了!”不过是在城中民巷那么一会会而已,侍卫们安排的那阵势简直让她看着都觉吃力,再出去一趟。先别说他们疲惫不堪,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背负着那沉沉的心理压力。
  苏浚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笑了笑。
  当晚苏浚歇在紫宸宫,次日看时辰差不多,便依旧换了寻常士子衣裳。悄悄溜出了皇宫,往大慧寺方向去。
  苏浚到达大慧寺罗汉殿时,在殿中转来转去瞻仰了好几回罗汉圣容也还没见夏仲舒的身影。
  正纳罕沉吟间,不知从哪儿走过来一个青年和尚,双手合什向他念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夏?”
  苏浚点点头,正色答道:“在下正是。请问这位师父——”
  青年和尚不慌不忙从宽大的缁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浚:“苏施主。这是一位姓夏的施主请小僧转交施主的。”
  “多谢师父。”苏浚还礼,接过信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夏仲舒约他在大慧寺后山山顶见面。
  苏浚无奈,只得又奔了后山去。
  这一回总算没有扑空,还没到顶,已经看到山顶一块小小的平坦空地上,一个披着藏青色披风的健壮身影正背向着他挺立如松,正瞧着远方出神,风吹得他的披风鼓荡起来,看过去倒有几分豪迈的气概。
  苏浚不敢怠慢,上了山顶,向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向着夏仲舒的背影躬身行了个大礼:“师伯好!弟子苏浚见过师伯。”
  夏仲舒回头瞧了瞧他,脚下一动,身子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避开了苏浚的礼,一双眼睛灼灼闪亮,似讥非讥、似嘲非嘲上下打量了苏浚几转,才一挑浓眉哂然道:“跟你爹一样没出息!不,比你爹还不如!”
  虽然周围除了两人之外再无旁人,苏浚还是感到了难堪与尴尬,饶是他平常足够冷静沉着,此时也有些瞠目结舌。
  夏仲舒的眼光、神态、言语、语气都太过直白自然,平平淡淡的这么说出来,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语气,叫人驳也不知如何驳起。
  苏浚只好沉默不语,眼光淡淡的向前方浓淡深浅的绿和高低起伏的树木,装作没听见夏仲舒的话。
  夏仲舒也没在意他的态度,他大咧咧走到一旁,靠在一块巨石上,双手盘在胸前,双脚交叉,一副疲赖的样,仰着头向苏浚似笑非笑道:“说吧,昨儿找我有什么事?”他很聪明的没有问起跟他一道的是何人,若是此时点明了古清华的身份,他反倒不好随意说话了。
  苏浚倒笑了起来,墨玉般的眸子中也带了笑意:“侄儿也有些纳闷,师伯为何会主动约侄儿出来见面?”
  夏仲舒就轻轻哼了一下,瞅了他一眼说道:“人家都已经逼到这个份上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面始终是要见的!只不过,我不大喜欢跟那家的人说话——反正,有什么跟你联系也是一样。你对人家还真是——哼!”说毕,又似笑非笑的瞧了苏浚一眼,眼底还隐隐泛出不屑。
  夏仲舒脑子里不自觉闪过昨晚古清华的话:“无妨!往后多来几次不就好了?想来,夏爷头一遭儿来,也不会如鱼得水吧?”她摆明了,不缠着他到底是不肯罢休的,天子脚下,他躲都没地方躲去,否则,又何必悄悄跟苏浚约了出来?
  苏浚不由暗暗纳罕。他不明白,夏仲舒为何如此厌恶古家的人,好像古家人人都欠了他的一样!他只知道,自己的爹应该是欠了夏仲舒的——他少有的几次提起夏仲舒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愧疚。
  苏浚一时半刻猜不透这里头的前因后果,想了想,便索性开门见山。他抬起头,双眸直视夏仲舒,坦然道:“她需要师伯的帮助。朝中的局势,师伯应该清楚。”
  夏仲舒挑眉“哦?”了一声,带着些调侃的味道懒洋洋道:“原来她看中了我手里的两万九城兵马司人马?叫她放心,我两不相帮就是了!”
  心照不宣,夏仲舒一听苏浚提起就明白了古清华意欲何为,自然而然将羽林军与都城南北郊锐健营的力量做了个对比。
  “师伯的意思——”苏浚心中微微一沉。
  “我两不相帮,”夏仲舒信手拔出一根茅草芯放在嘴里咬着,抬头望了望头顶天空悠悠而过的白云,直截了当道:“我不会掺合进那家人这一趟子浑水里,两不相帮,这是极限!当然,你可以告诉她,她随时可以罢我的官!”
  苏浚想了想,道:“师伯可有十分把握,控得住九城兵马司上下每一兵一卒?”
  夏仲舒嗤笑:“当然!”这叫什么话?九城兵马司是他带了十几年的兵,上上下下,哪一个角落里的人不是他的心腹?如果他不点头,古清华就是把他罢了职、将九城兵马司收了回去,无论谁来接手,他都有本事将来人变成一个有苦说不出的傀儡!
  “好!”苏浚爽快的点点头,道:“师伯只要能控制住九城兵马司上下不动,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夏仲舒盯了他有四五句话的功夫,然后道:“她还有多久才动手?让她快点儿吧,我可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了!”
  苏浚面上不动声色,疑惑道:“师伯这话是怎么说?”
  夏仲舒坦然道:“怎么?你爹没跟你说吗?帮了那家人的忙之后,我就不欠你爹什么了,那么我还留在这破地方做什么!”
  夏仲舒说着情不自禁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想起往事,心里那是不甘得很。
  苏浚笑了笑,闲闲道:“父亲的事,我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打听?何况,您跟爹之间的恩怨小侄也不敢听,既然师伯答应了小侄,且耐心等着便是!”
  夏仲舒突然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冷笑道:“也难怪,你爹当年设下圈套让我钻,逼得我答应留在翟凤城中保护那人,哼,他手段卑劣的很,又哪会跟你说!”
  苏浚心中隐隐被撕开了一条缝,脸上却做出完全不信的神态,摇摇头十分客气笑道:“师伯跟我爹想必有什么误会吧?我爹没道理这么做啊!”
  “没道理!”夏仲舒勃然大怒,几乎要跳起来瞪着苏浚忿忿道:“怎么没道理?你爹被那女皇帝一道永不回朝的圣旨打发出去,偏偏还要装情圣放心不下,诳了我留在翟凤城!哼,我当初就劝他不要招惹那女皇帝,他偏不听,招惹了她偏又娶了你娘,也是活该女皇帝那么对他!没取了他项上人头算是好的了!”
  听夏仲舒提起去世的母亲,苏浚心中一阵黯然,只是这黯然不知是对母亲多一点,还是对父亲多一点。他面上依然是不信的神情,淡淡说道:“爹说这些都是传闻——而且,师伯您似乎也没怎么尽职尽责保护先帝吧?不然先帝又怎么会去世这么早?慕王爷又怎么会一家坐大?”

☆、第154章 降爵位难掩失落
  夏仲舒又是一哼,振振有词道:“我怎么没尽职尽责?我只答应你爹保护她人身安全,她自个不理朝政、沉溺美酒享乐最终因病去世,与我何干?至于朝堂如何、那姓慕的如何,更与我不相干!”他说着又有些忿忿,道:“你爹倒是个老狐狸,还跟我定了年限!哼,二十年如果那女皇帝享不到二十年,女承母权,我仍是不能离开,除非,我答应替她做一件事!现在,你明白了吗?”
  苏浚不禁暗叹,爹为了先帝,也算是费尽心机安排了,但恐怕他心里,也不希望不到二十年便出现女承母权的情况吧?这也是世事难料了!
  苏浚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师伯素来言出必行,如此小侄也放心了!”虽然不能说动夏仲舒站在古清华这一边,但夏仲舒两不相帮,古清华那边也就去了一大块不确定因素,只要安排得当,不见得控制不了局面。
  苏浚虽然很好奇,当年父亲是怎么设局让夏仲舒上当的,但料想对夏仲舒来说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夏仲舒不愿意说,他也不便问。他心里对夏仲舒还是十分佩服的,毕竟,上了当还能遵守诺言,带着对古家人的满心厌恶,还能在翟凤城中一呆十几年,也不容易!
  而且,夏仲舒对他语气、态度虽然都极不友好,可是他能感觉得到,他其实是关心他的父亲的。他们师兄弟的感情素来要好。
  夏仲舒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了他半响,才愤然道:“那家人有什么好,你们父子俩这一点上倒像得很,前后一头栽了进去,还甘之如饴!小子,你以后可别后悔!”
  苏浚面上顿时不自觉露出几许柔情,眼睛里的光也温柔了几分,他不自禁的抬头望着前方,目光仿佛要穿越山山水水,望到那始终牵挂在心的人身上。
  夏仲舒脸色更黑沉了几分。眉头深深一拧,别过脸去,只觉得牙齿酸得要倒胃口。
  “师伯,她不是会让侄儿后悔的人。”苏浚收回目光,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听在夏仲舒耳朵里,那就是执迷不悟!他不由在心里暗叹,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凭直觉。古家这一代女帝比上一代那位只有更难缠的,苏浚这小子的下场。比他爹更惨都不是没有可能!
  “师伯,不知慕家的人,有没有找过师伯?”苏浚岔开了话题,问起了自己关心的。
  夏仲舒冷笑,道:“这还用问!让她放心吧,我自有主张!慕家的人想要动我的主意,也不是那么好动的!”
  “那侄儿就放心了!”苏浚豁然笑笑,夏仲舒是个一句话砸出一个坑的人,他虽然懒怠跟人解释。不过,他承诺的事绝不会变!他既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到。
  夏仲舒见他百般维护古氏,觉得跟他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便断然决然结束了谈话:“如果你没有其他的要问,咱们就此别过!还有,不必再派人跟我联系。万一实在有变数,我会跟你们联系!”说着。他询问的望了苏浚一眼。
  苏浚应了声“好”点头答应,忙道:“若有急事,师伯可以派人跟理亲王联系。”
  “理亲王?”夏仲舒略有些诧异的望了苏浚一眼,思索片刻,哂笑道:“她倒还真有些手段,连理亲王那样的人都站到了她一边?还是说,理亲王本来就是她一边的?”
  苏浚笑笑。道:“理亲王本来也是姓古的。”
  夏仲舒亦是一笑,然后又微微摇头:“这些年装得这么像。他也不容易!”
  二人再无旁的可说,便各自告辞。
  苏浚回到紫宸宫。正要去见古清华,却见刘忠明带着两名小太监守在外殿,见了苏浚忙打起笑脸上前请安问好,不等他问又悄悄告诉:“苏侧夫,这会子您还是先回去吧,陛下恐不得闲,正在里头接见承恩郡王呢!”
  苏浚恍然,笑道:“也好。等陛下得闲了,劳烦公公派个人往承庆宫招呼一声吧!”承恩王妃生怕古清华把她家王爷给忘了,这些日子天天都进宫请安,古清华有时见,有时不见让打发走,如果加上理亲王说情的折子,将承恩郡王提溜出来,也更顺理成章了。
  “好说,好说!”刘忠明忙不迭答应:“苏侧夫放心!”说毕又意味深长的向苏浚笑道:“等陛下闲下来,自然也会派人传召苏侧夫的。”三位皇夫中,苏侧夫最得陛下的宠,出入紫宸宫如同自己寝宫,刘忠明又怎么会不卖他的好。
  二人相视一笑,苏浚便转身,慢慢往承庆宫回去。
  再说慕弘如被罚在太庙中呆了十三天,内外消息阻隔得滴水不漏,把他给急得差点没上火!
  他不在,群龙无首,他一派系的人自然连动都不敢动,谁知道古清华会趁机作出什么布置来!
  这一回,他是彻彻底底的亏大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亏。
  既然无法可想,无可盼望,他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冷冷静静的,将古清华继位以来发生的事一件一件的在心头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太冒失、太轻敌了!
  其实每一次,他都有赢的机会,可是,他都输了!输就输在他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也许,是这十多年来太顺了,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自认可以掌控一切的错觉。他不禁汗颜,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在心底暗暗发誓,从现在开始,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收起以前的疏忽自大,认认真真审视眼前的敌人!
  他决不能,再让她趁空子打击他!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次,议政王的封号说夺就夺了,这分明就是他自己太莽撞而造成的!
  慕弘如这些天将自己的自尊自傲,满腔心思在心底揉过来搓过去的分析剖解,数日下来,竟也有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之感。他不由冷笑,小丫头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吧?如果不是这一罚,他未必有时间来直面正视自己!
  当宫里的太监前来传旨时,慕弘如恭恭敬敬的受了,虽然在听到自己的新称呼“承恩郡王”时心底划过丝丝缕缕的别扭和不快,他的面上却是一派感动天恩的表情,恭恭敬敬的随着宫里的太监安排自己换上新的朝服,净了脸洗了手,上了马车往紫宸宫见驾。
  他的反应倒把传旨的太监闹得有点懵了。若是往常,他定是要不冷不热挑些儿毛病找些茬的,言语讥讽也少不了!谁想,这一遭统统都没有!
  这一下转变,倒叫传旨太监有些不太适应。转念一想,也是,议政王的头衔都让陛下给拿了,他若再不老实,没准陛下还要怎么整他呢!于是心里对他也就有了点不以为然。
  来至皇宫东华门门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慕弘如正在沉思,只觉眼前一亮一黑,翠蓝银灰暗纹的车帘为人掀起,骤然的光亮让他有眼前有一刹那的眩晕,下意识眨眨眼,目光稳稳而移,盯着那掀帘子的小太监。
  “郡王爷,该下马车了。”小太监满脸是笑,却是如是说。
  慕弘如右颊肌肉不易察觉的跳了跳,若无其事起身,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下车。
  郡王爷,自然不能跟议政王相比,入宫也没有乘车入内的特权。
  下来马车的那一刹那,慕弘如抬头看天,只觉得天空的颜色都变了,变得眼前这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幻影。
  心底百般滋味咀嚼。
  他可以不介意旁人看他的目光中的变化,但他不能不介意自己发自内心那近乎羞辱的最真切的感受!他慕弘如,何时也落到这等地步了!紧握的拳忍不住又紧了紧。
  踏入紫宸宫正殿,慕弘如恭恭敬敬上前撩袍跪下,伏地口称:“罪臣慕弘如,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爱卿快快请起,”古清华才是真的若无其事含笑招呼,只是称呼也从议政王变成慕爱卿了。高高盘起的发髻带着赤金珍珠芙蓉冠,一袭金线挑绣九天翔凤的朱红广袖宽袍衬得威严赫赫,“来人,给承恩郡王赐座。”
  就有小太监抱上小小的绣花墩子来。
  慕弘如却不敢坐,甚是跪在地上起也没起。“罪臣不敢,”他的声音里带着羞愧的感激涕零:“陛下如此深恩重德厚待罪臣,罪臣更觉惭愧,有负君恩!”
  古清华和气的笑了,和颜悦色道:“慕爱卿这是什么话?怎么?难不成是在跟朕赌气?”她说着,有几分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
  慕弘如脸色微变,口内连连称着不敢,却是顺势站起了身,拱手向上告了个罪,便往小墩子上小心翼翼坐下了。
  古清华的话一下子点醒了他。其实,下意识的,他的姿态何尝没有较劲的味道?古清华一提点,他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沮丧:说着说着要沉住气沉住气,不料,仍是这么沉不住!最最可笑的是,提醒他的,居然是她!

☆、第155章 间翠阁未雨绸缪
  “此事,慕爱卿可不要放在心上!”古清华万千烦恼的叹了口气,明眸潋潋毫不躲避的望着他:“那日朝堂之上,朕罚爱卿也是迫不得已!天家威仪不容侵犯,否则,朕将来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况且,那也是保全了爱卿的名声!”
  臣大欺主的名声,可并不好听!
  “罪臣不敢!陛下此言,只叫罪臣愈加惭愧!”慕弘如早又站了起来,微微垂头向上拱手道:“陛下一番苦心好意,罪臣早已领会得了,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慕爱卿明白就好,”古清华舒心一笑,点头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往后,慕爱卿还要像从前一样尽职尽责才是,不要避嫌,更无须顾忌,好好的为国进忠,为朝廷效力!”
  古清华微笑着,徐徐说着这些话,心里却是一阵密似一阵的紧张。慕弘如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该听得懂她话中的反义;如果他真的能够了悟,趁着此时急流勇退,她也不是不能保全他余生安乐富贵,毕竟,他一派的党羽不少,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总比兵戎相见要好。她要借着保全他来让其他人安心。
  议政王却是面不改色稳稳的应了下来:“是,罪臣定当尽职尽责报效君父,进忠朝廷,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如此,方不辜负陛下天恩!”
  古清华面上不易察觉掠过一丝失望,看来,他是绝对不肯退的了!也罢,反正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慕爱卿这话极是!”古清华笑着点一点头,又跟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官面上的客套话。慕弘如也就识趣的告退。
  古清华往御座后轻轻一靠,垂着头有意无意的摆弄着手中的越窑青瓷盖碗茶,忽然将茶碗往御案上轻轻一顿,起身道:“来人,更衣!”
  刘忠明正进来要回苏浚的话,听见古清华如此吩咐。便下意识顿住了脚。规规矩矩侯在殿中。
  不一刻,古清华已脱去了华贵端庄的朝服,换上了平日常穿的轻便衣裳。一袭豆绿色的湖丝夹纱襦裙,浅浅绣着几枝缠枝莲纹。秀发反绾,梳了个斜斜的鬓,发丝黑缎子似的垂在脑后。鬓上簪了一支白玉回首龙头簪。龙口缀着一点细细的金色流苏,末端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随着移步微微摆荡。多了几分灵动。
  “苏侧夫可是来过?”古清华抬眼便向刘忠明望去。方才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哪里没看见了?苏浚出宫之事十分隐蔽,刘忠明并不知晓,是以古清华只如此问。
  “回陛下话,苏侧夫确是来过。刚才陛下在召见承恩郡王,老奴便劝他先回去了。”刘忠明精神一振,一边在心里感慨苏浚得宠。一边忙笑道:“要不,奴才这就去传他?”
  “不用了!”古清华摇摇头。道:“朕正想出去走走,摆驾承庆宫吧!”
  “是,陛下!”刘忠明忙答应一声,带着宫女太监,簇拥着古清华往承庆宫走去。
  苏浚没料到她会来,匆忙迎了出去,笑道:“陛下怎么亲自来了?派个人传召一声便是了!”他抬头望望,太阳还没有落山,八月的天气正是一年之中余热最盛之时,明亮的阳光照得地上一片明晃晃的,宫中花木纵是有专人悉心打理,也呈现着一片灰蒙蒙似的蔫蔫气色。
  古清华有些闷闷的道:“朕想走走,顺便来你这儿坐一坐!”
  苏浚便转头吩咐小邓子等将竹林里的间翠阁收拾收拾,摆上茶水瓜果,与古清华在殿中坐了一会,便往间翠阁走去。
  苏浚所住的承庆宫中有一大片竹林,林中用竹子搭建了一座两层的四方小楼,便是间翠阁,楼中桌案椅榻色色皆为竹子制成,小巧玲珑,十分清雅,又兼推窗可见层层竹海,翠叶依依,时有黄莺雀子滴沥鸣过,透着层层翠叶分外悦耳,夏季中正是消暑的好地方。
  古清华与苏浚上了二楼,便将跟的太监宫女们屏退,只命守在一楼外边。
  古清华没有一开口便问苏浚夏仲舒的事,而是先说了慕弘如,她不由忿忿:“此人脸皮当真不薄!到了这种地步,朕还以为他会迷途知返了呢,谁想竟是个不死不休的意思!哼,他既要自取灭亡,那么朕自要成全他!”
  苏浚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捏,安慰道:“陛下,慕弘如呼风唤雨十几年,怎么舍得轻易退出?陛下不必生这种闲气。”
  古清华嫌恶的秀眉微蹙,不屑道:“不舍得退出?哼,这一切本来就不该是属于他的,他有什么好不舍!既然他自个不要脸面不愿善终,那么休要怪朕手下不留情!”
  息国自来最重先朝老臣,慕弘如是先帝古凤倾倚重的老臣,一般来说,新帝继位,老臣只要告老,规规矩矩过日子,一世富贵、子孙荣耀是跑不掉的,将来朝堂中便是翻出天大的旧账,也都跟他牵扯不上多大关系。慕弘如这样的曾经国之栋梁,更是不必顾忌退下之后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他分明没有半点退出的意思。
  一阵风轻轻吹过,细枝碎叶沙沙作响,摇碎一地的光影交错。
  “陛下此次夺了他议政王的封号,虽然他面上不显,暗地里恐怕会有动作。”苏浚望着古清华道。
  古清华冷笑道:“他的动作却快不了!他应该很清楚,朕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要瞒过朕的耳目动作,就快不了!他可以动,朕也可以。对了,夏仲舒那边,可有进展?”
  苏浚有些为难,沉吟着道:“夏师伯说,他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古清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
  两不相帮?这个人好大胆子,竟是摆起了看戏的姿态?
  “他食君之禄,担着朝廷的官职,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出两不相帮这种话?”古清华咬着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夏仲舒不表态,也还情有可原,可他不但表态了,而且,还表得清清楚楚,人家是两不相帮!
  “理由呢?”古清华缓缓舒了口气,尽量已平稳的音调问苏浚,那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中正酝酿着怒火。今儿心情正不好,谁想更添了一层不好!
  理由?苏浚心里又打起了鼓。真实的理由当然不可说,否则,古清华只怕当即便传旨命夏仲舒来见了!
  “陛下,”苏浚眼底波澜不兴,古清华问他话音刚落,他便不疾不徐、自自然然的接了话茬——他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丝的迟疑,便什么也不用说了。
  “夏师伯脾气素来古怪,”苏浚无奈叹了口气,道:“他虽则说两不相帮,实则仍是帮着咱们的。对慕氏一党来说,他的威胁始终存在,那么他们便不能没有顾忌。只要他们有顾忌,就不得不提前预留出一部分人手堤防那边,这不也是帮了咱们的忙?何况,到时如果城中有事,九城兵马司又怎么能不履行职责出来维持次序?清儿,他在九城兵马司一职一当便是十几载,除了他,没有谁能够真正控制住那支人马,这个时候,不宜轻易调动以免打草惊蛇。”
  古清华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由得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突然抬头,向苏浚莞尔一笑,道:“夏仲舒,他跟你们家的关系很复杂吗?”
  “复杂?”苏浚愕然:“这是从何说起!”
  “不然,他怎么会说这么别扭的话?”古清华沉思道:“你说的没错,他纵然说两不相帮,但九城兵马司职责在那里明摆着,到时候,他未必会袖手旁观。可是,为何要把话说得那么欠扁,他对你爹和你——怕是又爱又恨吧?”
  “……陛下……”苏浚的脸差点绿了。又爱又恨?又爱又恨!
  是,夏师伯对他爹还是很关心的——尽管他嘴上说得不饶人,可是他能感觉到他怨气背后的心意。
  但,要不要用“又爱又恨”这样的词……
  古清华自己也觉得了,不禁“扑哧”一笑,挽着苏浚的胳膊便往他肩头倚了过去,咬着唇吃吃闷笑不已。
  苏浚是真恼火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袖子一拂就要起身。
  “别,别生气了!”古清华索性不忍了,咯咯笑了几句随即收了笑容,拉着他苏浚央着他道:“朕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别生气了吧!”
  苏浚无奈扭过脸来,见她愁眉舒展,怒意全消,双颊生晕,翦水秋瞳汪汪含情,明明媚媚,便也展颜一笑,在她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道:“难得陛下您开怀,罢了!”
  古清华又是一叹,道:“慕老贼不除,朕如何能够真正开怀?对了,朕准备让慕天南回郡王府一趟。”
  “哦?”苏浚挑了挑眉,目光耸动,凝着神听她的下文。
  “这些日子承恩王妃身子有些不适,朕想让慕天南回去一趟,让湘琳跟着他一起去,顺便探一探郡王府的情况。你觉得如何?”古清华理了理鬓角碎发,望着苏浚。
  苏浚点头:“这样也好,慕弘如刚刚被夺了议政王封号,陛下此时让苏浚回府,对外也显出了安抚的意思,各人见了,心里未必不会有想法,这趟水,可以搅得更浑些。”
  “朕也是这个意思。”古清华点点头。不让慕天南回去扑腾几下子,这趟水怎么可能浑呢!

☆、第156章 甘泉苑天子巡狩
  古清华所料不错,慕弘如这厢刚刚从太庙释放回府,不过十天半个月,慕天南便领了恩旨回府省亲,确实让朝堂上下大跌眼镜,谁也闹不明白女帝陛下和承恩郡王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女帝陛下冷不防夺了慕弘如议政王的头衔,又同时进封理郡王为理亲王,将理亲王的儿子提拔到工部当差,随着一口气又提拔应用了好些古氏子弟,这摆明了是开始对慕氏下手了。
  可是,原本下旨关押一个月的承恩郡王仅仅过了十三天就被放了出来,一出来就直接进宫见了驾,然后,恩准慕侧夫回府省亲的圣旨就下来了,这明明又是一副冰释前嫌的姿态。
  不然,侧皇夫回府省亲,等同后妃回娘家省亲,那是何等的荣耀?陛下怎么没来由的给承恩王府这么大一个体面!
  陛下和承恩郡王之间,到底关系如何?是相安无事,还是水火不容?众臣绞尽脑汁,思前想后的琢磨,结果得出的答案无不似是而非,谁也不敢肯定。
  不过,大家很快就挪了心思不在这事上纠缠了。因为,很快就要到十月十八了。
  打从江南回銮之后,古清华便一早下了旨意,今年十月十八要到翟凤城西北三百里外的甘泉苑皇家围场进行狩猎,届时,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世家贵族子弟们都要参加,在狩猎场上一展风姿。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选拔武将及羽林侍卫的另一种渠道,但凡家里有不爱读书弓马又过得去的子侄,得到这个消息无不心动。无论是进羽林军当御前侍卫,还是封个武职往军队里一放,将来,都有可能出人头地的!至少,要比整日价混在家中强些!
  也有的人隐隐嗅出其中的不安定因素,觉得陛下跟承恩郡王之间的矛盾一日不解决,朝堂上便一日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已经身在局中的就算了,子侄们其实没有必要也趟进来!
  但圣旨已下。点名了都要参加,也无人敢说什么,更不敢自作聪明私底下动小心思,只好规规矩矩的准备起来。
  很快,就进了十月份,礼部、工部、内府、尚宫局更是忙得飞了起来,为天子出巡做着最后的准备。尚宫局和内府、礼部、羽林军早已派了先头部队入住甘泉苑中,打理宫室、分派住所、准备狩猎期间陛下一应衣食起居各项需要、布置防务,比翟凤城中随驾出行人员更忙到了十倍。
  古清华御驾于十月初十起驾。自翟凤城中缓缓向甘泉苑出发。此次出行,比南下更加热闹。朝堂官员几乎走空了,各衙门一把手统统随行,只留下几个文书之类的看门而已。毕竟,甘泉苑离翟凤城不远,天大的事六百里加急传递,半天功夫也就到了!
  承恩郡王、理亲王等自不必说,理所当然随驾的。
  古氏子孙,也有十来人随行,有的以羽林军侍卫的身份——尚属分内。其他的官职低小,本是没有资格随行的,但古清华随意找了那么几个借口,一道特旨下来,也没人敢说什么。好在这些随行的古氏弟子们无不谨言慎行,待人接物甚是规矩客气,没有半点持宠而骄、目中无人的架势,而且也颇具才干能力。一路下来,还没到甘泉苑,就获得了不少的称赞声,众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明显的好了许多。
  此次出行,后宫也相当于搬空了。邵卿、苏浚、慕天南全部随行。
  因有正皇夫在,苏浚自然不能入南巡那般天天陪伴着古清华。倒是邵卿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多。慕天南就似笑非笑的看在眼里。
  十月十七日,浩浩荡荡的狩猎部队到达了连宫院御园带狩猎围场面积达到方圆五十里的甘泉苑。
  此时。地方官员和附近区域的几个部落土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古清华带着邵卿等入住甘泉行宫,分住宜春、光梁、曲台、钟玉等中心地带的核心宫殿。理亲王和承恩郡王以及几位殿阁大学士都被分赐了宫院居住,其他世家贵族及朝中各等官员则按品级住进了苑中东南、中南两方搭建的帐篷。虽是帐篷,也十分高大华丽,足够宽敞,各家之间自成体系,毫不干扰。
  刚到苑中,古清华便传旨休息两日,让大家各自好好熟悉熟悉环境,也可在苑中自由行走,好好欣赏苑中景致,只要不到正式举行田猎活动的鸿台一带,其他地方都是被允许走动。十月二十日,便在西面的鸿台一带开始田猎活动。
  古清华旨意一下,年轻人自然欢呼雀跃,此地山林茂密,溪流瀑布遍布,古木森森,风景清幽,更兼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好不容易从都城中出来,到了这么块风水宝地上,谁还按耐得住,于是将收拾打点屋子之类的活计统统抛给家下人,略略休息,次日一早,呼朋引伴兴致勃勃,背着弓箭,骑着大马便出门游玩,原本寂寂的甘泉苑中顿时马鸣嘶嘶,人声喧哗,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老成的臣子们却甚为诧异,按例,田猎大会未开始,是不能够随意在苑囿中游荡的,这是对天子的大不敬。而且,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借机在密林深处或者御驾必经道路上安排点什么手脚,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将如何是好?
  礼部尚书约了理亲王一起向古清华进言,言语说得很委婉,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确,古清华只是不以为然笑了笑,道:“两位爱卿小心得也太过了些!朕此次田猎,本就是图个君臣一乐,何必拘谨了呢!再说了,羽林军早已与地方官府安排了巡山巡林,能有什么事?两位爱卿若不太忙,不妨也出去走走逛逛,山里头空气好,对身体也有益处!哦,朕瞧了地图,朕倒是忘了嘱咐一句那些年轻人们,这苑中颇有几处险峻之处,山高河深的,飞禽走兽又多,出门时好歹结伴同行,多带仆从下人,可别单枪匹马的就出去了,千万别闹出什么岔子!”
  礼部尚书和理亲王哭笑不得,只得应了“是”退将下来!听听陛下那嘱咐的口气,倒好像她自己年纪多大了似的!
  礼部尚书直叹气,肩头微耸,双手微摊,想向理亲王抱怨点什么想想他的身份又忍住了。理亲王反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陛下既有主张,那便算了吧!”古清华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若不是碍不过情面,他才懒得随他来这一趟呢!
  次日,古清华除了在各处宫殿花园散了散步,余下时间倒是在自己居住的光梁宫待了一天哪也没去。直到晚间,方带着湘琳等三五宫女太监,在一群威风凛凛的羽林侍卫簇拥下,出了宫殿区,来至一片篝火熊熊的草地上。
  这一片草地在随行贵族世家、朝堂官员们帐篷居所的南面数百米外,因地势平坦开阔,且相对于居住区处于下风处,又有一条平缓澄澈的河流蜿蜒而过,因此今日出去打猎的少年子弟们不约而同选中此处作为烧烤的理想场所。
  此时,阔大的草地上燃起了无数堆大大小小的篝火,明亮的火光跳跃摇晃,烤肉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勾人馋涎,时不时响起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吵闹的喧哗,无不彰显着勃勃的生气和热络的气氛。
  古清华和湘琳等站在不远处的暗夜阴影中,凝望着眼前这一幕生鲜活动的场面,心情不自禁也愉悦了许多。
  “走,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吧!”古清华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打扮向湘琳笑说。她今日穿着月白银灰葡萄暗纹直裾长袍,这原本为男子款式的衣裳穿在女子身上,根本掩饰不住身为女子的身份,但又很显出几分女子少见的潇洒飘逸的姿态;长发也如男子一般用鹅黄的缎带高高束在头顶,两缕长长的发带随着乌油的秀发垂在肩后;头顶束发处又用白玉雕镂山水人物簪轻轻拢起,生生衬显出几分儒雅的贵气。
  古清华要来见这些新一代的权贵,目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好印象,在年轻人中间获得支持,当然不能隐藏自己女帝的身份,可是,身着女装,这等场合不适宜威严庄重的服饰,而表现一般女子轻柔婉约的纱裙罗裙又不合女帝的气场,还是如此古代侠女如同当年她所看那部叫做天下第一的电视剧中海棠那样的装束来的更加合适。英姿飒爽中又带着恬静俏丽,洒落利落中透出几分女子独有的魅力。
  湘琳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一扫,随在古清华身边,与诸人一道放重了脚步往拥着篝火欢声笑语席地而坐的青年贵族子弟们走去。
  一行二三十人的队伍走过来,且有羽林军士挺拔昂首的身姿,刚入视线,就引起了围坐嬉闹的众人。
  先是兵部尚书齐傲潭的幼子齐宣偶尔抬头发现了他们,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嘴巴微张,人顿时就僵住了,怔怔的望着神态自若行过来的众人。

☆、第157章 篝火旁巧融下情
  齐家在息**界赫赫有名,早在古清华的曾祖父英宗时期齐家家主齐宇带着两堂弟、三子侄因带兵平反西北叛乱立下赫赫战功,一时满门显耀无双,占据了息**部大半江山;在显宗时齐家更是成为显宗对付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的皇室族人的一柄利刃。虽然在古凤倾一朝不甚得重用,但老牌贵族气势仍在,根基也仍在,兵部尚书一职仍由齐氏长房家主齐傲潭担任,虽然没多少实权,但那也是齐家韬光养晦暂时蛰伏的策略罢了,古清华心里清楚,只要齐傲潭一声令下,能调动的人绝不在少数……
  军功世家的子弟,对军士武功之流较常人更为敏感,齐宣只扫过去一眼,便认出走过来的军士虽然一身便装,但绝非等闲。可他一时仍有些发怔,火光跳跃下,那率先一人,白衣飘飘,行止潇洒,身形却又显出几分女子的婉约……此人,会是谁……倒好大的气派……
  通政使司左通政万国方之子万凤山正跟齐宣说着什么,见齐宣怔怔发呆便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瞧什么呢!”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一望,自己也僵住了,怔怔的望着那边。
  不多会,围在这一堆篝火旁的几位金贵少年和一旁伺候的仆人小厮们好像传染似的,也都怔怔的望着脚步从容闲散,越走越近的古清华一行那边。
  不知何时,其他篝火旁诸人也变成了一样。
  原本热闹得要掀了半边天的草地上突然之间陷入了沉寂,只有风吹过,火苗呼呼左右摇摆的声音,还有烤肉的油滴在火上的滋滋响。
  “这位兄台好生面生。敢问是——”起身上前的共有三人,发问的是位身着宝蓝宁绸团花暗纹交领直裰的青年男子,相貌端正,举止一派稳重儒雅。他身旁一左一右两名男子看上去要比他小上好几岁,一个眉清目秀颇显几分孩子气,另一个却是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两人一着鸦青一着淡蓝长袍。料子俱是上等,光影交错下泛着柔柔滑滑的光泽。
  此刻,都好奇的打量着古清华。
  古清华就挑了挑眉,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似水滑过。疑惑的望着发问的男子。
  那男子猛然醒悟,低眉略有些歉意笑了笑,矜持客气的向古清华拱手道:“在下姓于。名承嗣,字长生,这位秦昭秦兄弟。这位乃在下三弟,于承礼。”
  于承嗣介绍完了自己,目光顺势扫过浓眉大眼那人和眉清目秀那人,向古清华做着介绍。
  古清华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眼角微微一挑,亦向于承嗣拱手笑道:“原来是礼部尚书于大人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九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秦大人家的公子,早听闻于大公子博学多才品德端正、三公子聪慧过人、秦公子熟读兵书弓马娴熟。今日一见,三位果然气宇不俗。想来传闻定是不假!”
  古清华没有说“久仰大名”之类的泛泛客套话,而是一开口就娓娓点出了三人的优点,比那泛泛夸赞更多了几分真诚和由衷,三人包括素来涵养极好的于承嗣,都情不自禁神色一松,对他显露出了几分好感。
  三人自是一番谦让客套,原本因她们出现而显得略微紧张的气氛如破冰的河流,不知不觉又活络了几分,小厮仆人们慌忙转过眼光专心致志的伺候架上烤着的各种肉上,不知不觉间,已有好些人起身围拢了过来,站在于承嗣三人旁边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古清华一行,叽叽喳喳的招呼询问。
  “呵呵,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呢,”于承礼活跃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向古清华友善一笑,瞥了一眼她身后整齐有序,默不作声的侍卫和眼观鼻、鼻观心身板挺直一看就是规矩极大的仆从——其实是乔装的几名太监,不觉压低了声音往前凑了凑:“冒昧一句,公子是……皇室出身吧?”
  除了皇室,谁有这么大的派头,年纪轻轻资历不足,在这皇家苑囿里,就敢带着这么多侍卫肆无忌惮的行来走去?怕是承恩郡王家的世子都不敢!一句“僭越”下来,不是身为臣子能够当得起的。
  目前,陛下最看重的是古氏宗亲,眼前这人,当然最有可能是古氏子弟了!且看这公子,生得眉目如画,一袭白衣如临风玉树,往众人面前一站,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贵气,这等人才,陛下心里喜欢,多宠幸几分,也是没有可能的。
  古清华呵呵爽笑起来,抬手轻轻理了理被风吹乱拂过脸上的几缕发丝,点点头道:“是,在下姓古,嗯,单名一个宁字。”古清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只说这些人都是傻子,她这身衣裳男性特征并不明显,女性特征也无刻意遮掩,他们居然,丝毫端倪都没看出来?
  “古公子来来,这边坐,可惜了,今儿我们去打猎你没来,这围场中猎物丰富得很,过瘾极了!对了,北边十多里外有一个枫叶潭,那里好多大鱼呢,我们还说了明日捕鱼去,古兄不如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到时可在岸边烤鱼,一边欣赏风景,那儿有三叠银链似的大瀑布,满山满坳里枫叶现下红的红黄的黄,看着一幅画儿似的……”于承礼滔滔不绝跟古清华说笑着,称呼都顺口改变了。他一边说一边引她坐下,于承嗣有些无奈的瞧了弟弟一眼,微微摇头,眼底却透出淡淡的疼护。
  诸人见了无热闹可看,也就又说笑着各自散开,回到各自的篝火堆旁,只不过,打量那一群看似随意一站,实际上所在位置恰好将古清华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侍卫的目光仍然不少。
  于承礼今年才刚十八岁,长得十分姣好,更兼皮肤羊脂白玉似的,真个面如满月,眼若秋水,性子天真率直,活泼好动,虽为执礼甚严的父亲不喜,但平日里最得母亲与祖母疼爱宠护,又是长房嫡子,上头又有两位嫡亲长兄罩着,于何时想着横竖还有两位出息的嫡子,将来也不必靠他子承父业光宗耀祖,平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同他计较,是以于承礼可以说是同辈兄弟中最逍遥自在、性子最淳朴自然的一人。他见古清华生得俊俏,仪态优雅,又温文尔雅言语不俗,一见之下竟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便有的没的说笑了一大堆话。
  到底世家子弟,于承礼性子再跳脱大礼数还是不错的,所以头一次见面,他对古清华再怎么有好感也只是笑着说话,而没有伸手去拉她的手,古清华思及此不由暗吐一口气,如果,于承礼再不拘小节一点,亲亲热热的要来拉扯她,她还真要为难死……
  “古兄,尝尝,今儿猎的山鸡,哎呀,怎么焦了这么一大块!你们怎么弄的!”于承礼说着将负责烤肉的仆人埋怨了一句,那仆人只是歉意笑了笑,忙道:“三公子、古公子稍候,奴才马上就烤好另一块了!”可见于承礼平日不是个跋扈的,家下人都不怕他。
  “呵呵,三公子太客气了!在下身子弱,不大吃这些东西,你们尽兴就好,不必理会我。”古清华抱膝而坐笑着说道,眼角顺势瞟了一眼身旁的湘琳,湘琳下意识脸色一松。
  湘琳自己在饮食上吃过亏,虽然好几年过去了,在饮食上仍旧是半点也不放松的,其实古清华自己也一样小心,毕竟,谁知道这儿有没有人其实认出她是谁来了呢?天色暗,人又杂,刚才又那么乱,便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点儿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哦,可惜了!” 听出她话里的推辞客气,也没再强求,便跟她聊起了围场景致和后天的行猎等话题。这些世家子弟难得出来一趟,女帝陛下又传旨不必拘束,大家兴致都很高,尤其对后日的狩猎十分期待。秦昭、于承嗣以及其他赵、洛、卢等家的公子纷纷也都加入了谈话。
  “对了,不知古兄现在在朝中所任何职?等回城了,有空也好讨教一二。”交谈片刻,于承嗣瞅了个机会便笑着问古清华。她的举止仪态分明不俗,浑身气质也非一般寻常人家公子可比,虽然身段面容有点女相,但是总的看来还是英姿勃勃的,于承嗣就很好奇,借机打探打探。
  古清华稍微一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含糊道:“比不得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修撰了,在下不过在宗人府混个闲职而已。”她说着目光在秦昭脸上滑过,向于承嗣兄弟笑道:“是了,两位一文一武,没想到竟这么要好,真正难得!”
  于承嗣和秦昭相视一笑,秦昭微微扬了扬下巴,随手用树枝将火堆拨弄了一下,笑道:“小时候,我们在一块上过学堂。”
  古清华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顺口道:“也是,秦大人是元嘉十六年从延州府通判调任翟凤城九城兵马司,想必就是那时秦公子随父来至都城,跟于公子一道尚学堂的吧?嗯,秦夫人与于夫人的二妹夫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位算起来也是亲戚呢!”

☆、第158章 露身份训斥王子
  于承嗣、秦昭、赵勇翔等在坐诸人不觉变色,诧异的望着古清华,于承礼也吃惊的睁大了眼,半响抚掌笑道:“呵呵,古兄,这些琐事你都记得住,真正好记性!”
  “三弟!”于承嗣就略带谴责的跟弟弟使了个眼色。一个宗人府的小官,对皇室掌故事务了解那没什么,可是,连旁的大臣家事关系都了解得这么详尽,那么就不简单了。或者说,她绝不是闲着没事包打听,必定有其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呢?于承嗣不由得悄悄睨了古清华一眼,情不自禁思索起来,暗暗留神。
  古清华却只笑笑,混不介意,清浅温和的目光在诸人身上一转,微笑道:“后日狩猎,大伙儿可都下场吗?”
  君子习六艺,骑射也是必修课,息国在这些方面又素来看重,是以就是于承嗣这样的读书郎谦谦公子,也是骑得了大马、拉得开长弓的,至于准头怎么样,倒不好说。
  众人眼睛一亮,对这个话题那是说不完的兴趣,于是嘻嘻哈哈的都笑着说“当然!”等话,七嘴八舌的便讨论议论起后日狩猎的事来。什么谁谁的马快肯定占便宜啦、谁谁跟谁谁不相上下不知哪一个运气更好啦、谁谁百步穿杨这回可要大开眼界了啊、如果遇到猛虎熊罴怎么办啦、不知陛下会如何赏赐啦林林总总话题说也说不完。古清华微笑的听着,不动声色有意无意引着议论各家青年公子的武艺优劣连带着性格行事作风等等。
  正说得热闹,闻得一阵喧哗嚷嚷、脚步拖沓声渐渐近来,古清华抬眼望去,却见另一群人笑闹着往这边走来。前边一位身着褚黄五福捧寿团花纹的青年男子明显是喝了不少了。一左一右两人扶着,他嘴里却大声笑嚷着:“秦昭!你这混帐小子哪去了?给小爷滚出来,上回还没喝出个胜负来呢,来,继续喝!”
  “我说,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记得来找我?看来倒也没醉!”秦昭笑着调侃。一边拍拍衣袍了起来。到底是武将出身。这一起身,干净利索,透着勃勃阳刚之气。
  于承嗣、于承礼等等也都站了起来,笑着招呼:“原来是理亲王二世子!”古清华也只得跟着起身。望着身形摇晃,醉眼迷离的古元贺微微蹙眉。他原本是想进羽林军的,古清华却吩咐了理亲王将他送到工部去。古元贺不知是古清华的主意,心里把自个的王爷爹不知埋怨了多少回。
  古元贺身份尊贵,理亲王也已今非昔比。他一来,周围篝火旁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齐家的、何家的、于家的等各家公子也都是熟人,于是都围了过来厮见。
  古元贺倒仍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众人只打了个马虎眼,便不依不饶只管嚷着拿酒来要跟秦昭拼个高下。古清华不用看就猜到,八成是曾经栽在秦昭手下。
  秦昭一脸的为难。他只是个九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儿子,古元贺却是理亲王家的二世祖。这会又是半醉不醉的,理亲王又圣眷正浓……
  何况,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家苑囿、天子巡猎围场啊!正式的围猎都还没开始呢,如果这时闹出点什么事故来,陛下那里怎么好看?
  秦昭不由抬头望了望于承嗣。于承嗣跟他私交最好,且稳重老成,由他帮自己解围再好不过,就怕这个二世祖不依不饶。
  于承嗣早已在那边想办法,古元贺的执拗脾气他是知道的,当年慕氏权势最旺时,古元贺连慕臻的账都不买,何况此时?还有谁配让他卖人情?
  “喂,不就是喝酒吗,你小子忒婆婆妈妈了点!”古元贺见他一脸的犹豫迟疑很不高兴,半认真半玩笑道:“走,咱们换个地儿喝去!来人,好好给秦公子引路。”说是引路,实则监视押送罢了。
  古清华见他闹得不像样,秀眉轻轻一蹙,拂了拂衣衫,凛一凛神,重重咳了一下。
  这一咳,不但重,而且带着显而易见的浓浓的警告,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你——”古元贺大为不满,他爹都没有过这样在他面前这样咳呢,此人也太可恶了!
  他一瞪眼,正想说几句,眼光扫过古清华,顿时身子大震,瞳孔猛的一收一缩,摇摇晃晃“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俯首在地颤声道:“陛、陛下!”
  “??”时间空间仿佛凝固,周围顿时沉寂得耳畔嗡嗡幻听作响。陛下?陛下!
  “微臣,微臣不知陛下在此,微臣——陛下恕罪!”亘古寂静中,古元贺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众人结结实实的从震惊幻听中回过神来,一片的轻轻抽气惊讶声中,不约而同齐齐跪了下去,伏地行参拜之礼:“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响成一片,不少的声音因激动振奋而显得颤抖不已。远处诸人无不唬了一跳,慌忙就势朝向此处跪拜在地,个别脑子转得慢的,下意识随着身边的人跪下磕头之后,才缓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
  “都平身吧!”古清华笑着,声音仍是方才的温和随意,湘琳扶着她的手臂,小太监们也立刻跟了上来伺候,侍卫们亦围拢了过来,护在她身旁。
  “微臣等不知陛下大驾,方才多有失礼冒犯,请陛下治罪!”于承嗣暗暗捏了把汗,心头不由得就懊恼。此时回想,古清华身段容貌那么明显,表示她分明没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而他居然只是觉得她长得文弱而已,半点没往别处想,还真是——唉!
  还好,方才没有妄议朝政,也没有说了什么说不得的话,不然,这后半辈子恐怕都睡不着安稳觉了!
  “于公子平身!诸位也都起来!”古清华笑道:“不知者不罪,朕瞧着这边热闹随意过来走走罢了,说起来,倒是朕扫了诸位的兴呢,呵呵!”
  “谢陛下!陛下此言,微臣等不敢当!”于承嗣心头一松,缓缓起身,下意识抬眼望向古清华,恰好古清华也正笑吟吟的望着他,一双清亮异常的眸眼映进自己的眸光中,于承嗣心头一跳,慌忙别开眼去。
  众人见古清华态度和气,也都松了口气,趁势纷纷起身,好奇的悄悄抬眼打量着古清华,眼底无不闪耀着激动兴奋的光芒,心里热一阵凉一阵,脑子也兴奋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起来。
  原来陛下,竟是这个样子……
  原来陛下,待人这般温和亲切,幽默风趣……
  原来陛下……
  古清华却又含嗔带怒瞪了古元贺一眼,挑眉斥道:“朕几时让你起来啦?”
  “扑通!”一下,古元贺忙又跪了下去,苦着脸讪讪道:“陛下…….”
  古清华轻轻哼了一声,道:“不知朕在此?不知朕在此就可以借着酒醉任意胡闹?你也是皇室一员,言语行动处要注意自个的身份,你若再这么着,朕不知该让理亲王将你禁在后院呢还是禁在宗人府了!”
  无论理亲王府后院还是宗人府都是理亲王的地盘,众人听了古清华这么说不由得抿嘴暗暗好笑。
  古元贺不敢逞强,只得连声答应着,只是面上并没有多难堪,更多的反而事哭笑不得!因为古清华虽然又是瞪眼又是训斥他,但神态语气可不是那么样的,居然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呃,宠溺?要知道,认真算起来,他古元贺还是古清华的堂兄呢!他当然不敢在她面前摆堂兄的谱,但是并不表示他乐意听她长辈一样的教育他。
  “好了!起来罢!”古清华皱皱眉,向陪着他一块跪的小厮沉声道:“二世子喝醉了,还不好好扶他回去歇着?这点子眼色劲也没有,怎么当的差!”
  两个小厮唬得脸色发白腿脚发软,忙磕头一叠声颤抖着答“是!”,有“旨意”在上,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了,几乎是挟持着古元贺而去。
  古清华这才松了口气。古元贺人是好人,就是脾气有点倔,也有点“二”,万一被人挑唆设计闹出点什么事来,会给理亲王,甚至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敲打他一番,料想今后该收敛许多了。
  古元贺一走,场面一时倒冷了下来,大伙儿目光虽是热切兴奋激动,但谁也不敢上前跟陛下搭话,更不敢悄悄儿在下边议论什么。
  古清华目光逡巡而过,微微一笑,抬抬手笑道:“诸位今儿收获倒是不少啊,是自己猎的还是家下人猎的?”
  近处的几个便七嘴八舌小声应着话,有说自己猎的,也有说家下人帮忙,胆子大些的便笑着赞了两句御苑中风景好、猎物多云云。
  古清华笑了笑,正欲说别的,身后阵阵马蹄声响,“陛下、陛下!”的呼唤声渐渐近来。
  众人抬头,古清华也不由转身向后望去。
  一晃眼间十来人已在她跟前下了马,是侍卫们簇拥着正皇夫邵卿来了,叫她的人正是邵卿。

☆、第159章 邵皇夫心潮反常
  众人眼睛睁了睁,不觉望向邵卿,都有一刹那的恍惚。说起来,邵卿文采过人,出身名流,不到十岁在儒林中已经赫赫有名,进宫之前跟他们其中有些人也是非常熟稔的,其中就包括于承嗣,进宫之后,彼此之间就再也没见过面了。此时突然之间乍逢,大家都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侍卫们向古清华跪下行礼,邵卿只是拱手向她微微弯腰施了一礼,眼光淡淡若无其事走向她,蹙了蹙眉略带埋怨责备道:“陛下深夜孤身来此,实属不该,倘若发生什么意外,谁担当得起!”
  古清华自然不会不给邵卿面子,于是灿烂的向他笑了笑,向带来的侍卫们努努嘴道:“这不都是带来的人嘛!况且,这是在皇家苑囿,离行宫也不远,哪里就发生什么意外了!”
  邵卿没跟她争执,只拱手道:“请陛下回宫吧!”
  湘琳也点点头,轻声劝道:“陛下,皇夫亲自来接,陛下还是回宫吧!”
  古清华望望邵卿,点头笑道:“也好!”她说着扭头向众人望了望,粲然一笑,扬声道:“天色已晚,诸位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后天围场上,朕,等着欣赏诸位的风采!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诸位都是我大息好儿郎,可莫要教朕失望了!”
  众人精神大震,无不欢欣,胸腔里顿时洋溢着满满的振奋和激荡!天子一诺。何等尊贵!何况,这天子还是格外美丽温和!众人纷纷跪下,大声答道:“微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宏亮整齐的声音响彻半空,激烈的情愫流荡在空气中,将每个人的心胸塞得满满。
  “好!不愧是我大息的好儿郎!”古清华扬声大喝,傲然转身,袖子潇洒一拂:“摆驾回宫!”
  “是,陛下!”众羽林军士齐声响亮答应,极有默契的各就各位,列队拥簇着古清华和邵卿掉头往行宫方向去。
  走在古清华身旁的邵卿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古清华一惊,下意识轻轻甩手,却被邵卿用力握紧。古清华突然觉察,他的掌心滚烫似火一般热,指尖却冰凉一片。
  她的心就颤了颤,抬眼去看他的神色,他却没有看她,只是目光直直没有聚焦的望着前方,脸上肌肉因紧张而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显得更加绷紧。他的身子也微微发僵。
  她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可是。她明白他心里一定有事。
  古清华心底一黯,垂下眼皮,顺从的由着他握手没有再挣扎。
  自从出现在此地此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那些青年公子一眼,那些,他曾经熟悉或不太熟悉、闻名或者见面的青年公子。
  曾几何时,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只因为自己一句话,他的天地从此只剩下一个方方正正的后宫,永远隔开了人群。割断了高墙外的风景。外头纵然风光,人人都赞扬陛下与皇夫相敬如宾,但她给他的终究有限……这里边的难言之处,她明白,他明白,宫外看戏的众人,又有谁明白?
  面对他们,思及往昔一样那么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心底多少也有那么一丝的难堪和不自在吧?他心里不好受,好像存心要在他们面前表示什么似的,她便是依他一回又何妨!
  邵卿握着她的手,拉着她缓缓来至自己骑过来的白马前,微微抬眼目视着她。古清华嘴角扯出淡淡微笑,一手扶鞍一手持缰绳,借着脚上一蹬之力。身轻如燕轻轻落座在铺着锦绣软垫的马鞍上,不料一阵带着男子气息的清风扑面而来。古清华下意识眯了眯眼眸,腰间一紧一热。睁开眼垂头往下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揽在自己身前,邵卿已经稳稳落座在她的身后。
  古清华的脸不由得热烫起来,转头睁大着眼讶异的望着邵卿,目光恰恰跌入两潭如秋水般沉静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吸引力,像要把她吸进去。
  “邵皇夫,你——”古清华下意识垂下眼眸别开目光,开口却是惴惴,喃喃不知该说什么才恰当。
  “陛下坐好了,我们回去。”邵卿抿了抿唇,淡淡的音调如最和缓的流水,像在诉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不知何时,缰绳已到了他的手中,他双腿轻轻一碰马腹,拢着她在身前的双手将缰绳轻轻一拉,略带暗哑的嗓音低低“驾!”的一声,马儿一甩尾巴轻轻甩头打了个响鼻,原地细碎踏了几步,便乖乖的顺着邵卿指使往前行去。
  身后,一片的沉寂。于承嗣、于承礼、秦昭等无不目瞪口呆,不知该看还是该装没看见。
  陛下跟正皇夫当众如此亲密,这真是……羡煞不知多少人!
  侍卫们也从未见过陛下与正皇夫如此亲密,一个个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垂头,十分默契的稍稍远离了她二人的白马,湘琳亦骑上了侍卫牵过来的一匹黄骠马,也主动离了他们一些距离,望着白马上的两人,目光耸动如波似潮,若有所思。
  茫茫夜色,晚风吹拂起衣襟和秀发,吹在脸上凉凉的,却吹不散心头脸上的热意。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温度隔着薄薄的绸缎衣裳在彼此之间传递。
  马儿走得很慢,时间仿佛静止了流淌,慢得古清华如坐针毡。邵卿也不说话,静静的听得到草丛中吱吱悠悠、恍恍惚惚的低鸣。邵卿的呼吸时不时吹在她的后颈,一阵凉,一阵热,古清华的脖子都要僵了,不知怎的,却一动也不敢动。
  她终于忍不住,趁着抬手轻拂被风吹乱的秀发时身体轻轻往前挪了挪,却感觉搂在腰间的手更用了两分力。古清华嘴动了动。咬咬唇一言不发。她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倒不如不说的好!
  “陛下,到了。”古清华天马行空的思绪让邵卿平平稳稳一声招呼打断,乍然回神,却见邵卿已经下马,正伸出手欲扶她下马。
  古清华点点头微微一笑,递过去的手有意伸得过了些,裹着袖子的手腕在邵卿手掌中轻轻一搭,随即轻盈的下了马。
  邵卿也不在意,随着她一起回光梁宫。
  古清华暗暗舒了口气。浑身上下总算自在多了。
  “对了,皇夫怎么知道朕去了那边?”古清华向邵卿笑问。
  邵卿唇角也露出淡淡的笑,轻轻道:“今日恰好过来看望陛下,谁想陛下不在,问了苏姑姑,她告诉臣夫陛下去了那边。虽是行宫苑囿,陛下也该小心一点,天黑了,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古清华笑笑。掠过这个话题,道:“朕宫里有昨儿罕木王进贡的顶级落玉雪芽茶还没尝过呢。皇夫一道进去尝尝?”刚刚与他一同回来,倒不好立刻就把人赶走的。
  邵卿墨玉似的眼眸凝向她,微微笑着说了个“好”。
  二人刚刚进了光梁宫,还没坐下,就听得刘忠明上前,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望了邵卿一眼,小心翼翼向古清华陪笑道:“陛下,苏侧夫求见。”
  古清华一怔,正要叫人传他进来。邵卿却水过无痕的接了话:“夜已深,陛下快要就寝了,有何事让他明日再来吧!”
  古清华和刘忠明以及殿中大小太监宫女们都愣住了,邵皇夫素来稳重,待人接物也是中中正正,今天怎么会——越俎代庖?
  众人下意识的将眼角余光去睨古清华。
  古清华心中也诧异极了,她没想到,邵卿不过是去找她见到昔日同年而已。哪里就这么情绪大爆发了?
  她在心里暗叹一声,既然已经让了他一回,再让一回也无妨!说起来,这几年拿他当枪使,他为她做的也够多了,他肯发泄心中的情绪,那是好事。若是一直憋闷着,那才要糟糕呢!
  “还不快去传旨!”古清华就瞪了刘忠明一眼。挑眉道:“让苏侧夫回去吧,有何事明日再禀!”大不了。明天再跟苏浚解释罢了!
  “……是!是!奴才遵旨!”刘忠明蓦然睁大的瞳孔好一刹才复了原,忙不迭的声音倒带了几分结结巴巴。
  他暗暗擦汗,莫非,风水轮流转,正皇夫终归压过苏侧夫了?
  不一会,宫女斟上茶来,古清华就向邵卿笑了笑,道:“皇夫尝尝,若觉得好,便带一罐子回去。”
  邵卿却将她手中的盖碗茶轻轻夺了,轻轻搁置在茶几上,淡淡道:“陛下,这茶光闻茶味便知茶性不弱,晚间不宜喝这样的茶,不然,恐怕陛下一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古清华一怔,眉眼挑了挑轻笑道:“皇夫博学,朕倒不大懂这些。”
  邵卿微微一笑,目光在随侍宫人们身上扫了扫,古清华向湘琳和苏姑姑挑了挑眉使个眼色,二人便极有默契的打个手势,领着一干人等悄无声息躬身退了下去。
  “皇夫,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古清华柔声笑问。
  邵卿却只是怔怔的望着她,墨玉般的眸子通透澄澈,涌动似潮,有什么满满的充斥其中,好像,就要满下来了。
  “皇夫……”古清华突然觉得胸腔越来越紧,将一颗心挤得要窒息,她有些困惑的瞪着邵卿。
  “陛下!”邵卿的声音充满着难以抑制的激荡,他猛然握住古清华的手,紧紧一捏,热切的目光灼灼似火,直直的望进她的眼眸中。
  “陛下,”邵卿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因语调中的三分落寞,这磁性显得更加突兀了几分,令人的心忍不住加速跳了起来。
  古清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张嘴,怔怔的瞧着邵卿。
  “这么多年了,陛下对臣夫,可有一点儿喜欢?”邵卿的声音依旧那么平平缓缓,一字一字却如千斤重锤,压在古清华心上,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皇夫——今儿,是怎么了?”古清华故作淡然漫不经心笑问。
  “陛下!”邵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颤声道:“臣夫是认真的。”
  古清华默然,不由抬头,无遮无掩的迎向他的目光。
  邵卿一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他贪恋温柔的目光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在她精致美丽的五官上逡巡流连而过。“陛下,我是您的皇夫,是陛下亲自下旨册封的皇夫。陛下说过,皇宫是我们的家。”
  古清华盯着他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她忽然就问:“当初进宫,恨过朕吗?”

☆、第160章 嗟往事已如流水
  “没有,”邵卿轻轻摇头,道:“怨过。可后来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怨了。臣夫一直以为,总有一天可以等到陛下的目光,却不想——”邵卿苦涩的摇头一笑,叹息道:“如果,臣夫在他之前对陛下主动一点,陛下,会喜欢臣夫,接纳臣夫吗?”
  古清华猛然想起苏浚,下意识一挣,将被邵卿握在掌中的手挣了出来。这一次,邵卿没有坚持,他眼神一滞,有些茫然的垂眸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掌,无力的垂在身侧。
  “邵卿,”古清华咬了咬唇,叹道:“这些年你为朕做的事朕都记得,你放心,朕不会这么误了你,无论结果如何,朕承诺你,朕都会为你铺呈一条后路。相信朕,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邵卿置若罔闻,痛楚而绝望的眼眸格外明亮,他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漂浮呓语般的声音仍然固执:“陛下,会吗?如果是那样,您会对臣夫,跟现在不同吗?”
  “会吗?”古清华不觉低语,她自己也有些茫然,也许——会吧!前提是,苏浚没有出现,而最终她又斗败了慕弘如。等到了高枕无忧的那一天,她的的确确该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她也是女人,总不甘心孤独终老吧?况且,她孤独终老,将来由谁继承皇位?邵卿出身清白,儒雅博学,品貌出众,德行高洁,跟他在一起过一生。纵然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她、懂她,纵然彼此之间不会有浓烈似火的恋爱情意,可是,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的温柔恩爱,总会有的吧?
  如果注定要找一个没有爱情的伴侣相伴一生,邵卿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再说了,时间长了,感情渐渐沉淀为亲情,总会有那么几分甜蜜和温馨吧?
  可是。苏浚出现了,她有了他,怎能再接受别人?邵卿这话,问得已经没有意义了!
  古清华的眼光蓦地沉静冷清了下来,她望着邵卿,静静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邵卿,你还年轻,你——”
  “陛下,”邵卿打断了她。自失自嘲一笑,道:“不要说了!臣夫懂了!一切都太迟了。是吗?”邵卿苦笑,涩声道:“陛下的心,早已给了他了!臣夫从未想过,陛下也会将心交给别人,如果臣夫知道——不,不亲见,臣夫怎能相信?说到底,纵是再回到从前,臣夫也是没有机会的!”
  邵卿不由得就想起入宫前。家里长辈的淳淳教导,他们嘱咐他,天家无情,帝王无心,在宫里,一定要循规蹈矩,一步也不要行差踏错,要谨慎。要保护好自己,绝对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害了自己,连累家人。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按部就班的扮演着皇夫的角色,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她放在心上的分量一点一点的加重。
  乍然惊觉。他犹豫了,彷徨了。害怕了,他不敢去争取。不敢奢望,他只是觉得,能够就这么陪在她身边,时时看到她,为她做事,让她安心,纵是如此过上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饴!
  谁料,不知不觉发生变化的,不仅仅一个他,还有他,苏浚。他没有等,也没有顾忌,他主动出手,打破了这份平衡。
  他原本虽然心里不自在,却也没有当一回事,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只等着看他被羞辱训斥的一日!堂堂天子,怎会随意动情?天子的情,又会有几分真?几分假?纵是一时皆真,这份真又能维系几时?
  他没想到,兜兜转转,曲曲折折,她的心,终究教他得了去!当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温柔似水的情愫,那柔柔的波光只为那人,那里边的眷恋和深情,好像一汪清泉,涓涓细流,永远都流淌不完一样,他的心只有沉重,只有苦涩。
  古清华一时无言,又有些懵懂,继而讶然,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她容貌算不上倾城绝色,但也算得上美艳出众,可是,她凌厉的手段和凛冽的性格实在算不上讨人喜欢,尤其是讨男人的喜欢。只看她那四位皇夫刚入宫时的情形就知道了!一个装病愣是装了一年还恨不得继续装下去;一个天天跟在她身后百般谄媚讨好,那眼底的虚伪明显得叫人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一个韬光养晦,毕恭毕敬却是敬而远之;一个为她拉拢,也仅仅是循规蹈矩的替她办事而已!她从来没想过,知进知退,从来规规矩矩、谨慎有加的邵卿居然会喜欢她!
  “陛下,臣夫僭越了!”邵卿黯然,无声一叹,退后两步,躬身拱手向她稳稳施礼道:“夜深了,请陛下安置吧!臣夫,告退!”
  “邵卿!”古清华脱口而出叫住了他,她想了想,说道:“如果,如果没有他,朕想,我们可以相伴白头。可是——”
  “陛下,”邵卿心头似是一松,不禁转身,明亮的眸子望着她,忽然轻轻一笑,笑中仍不遮掩丝丝缕缕的苦涩。可以相伴白头,他原本想的不正是这样吗?多么可笑!看到他得到更多之后,他不觉间,已经不满足于相伴白头了!他也想要那颗心!
  只是,如今连相伴白头都已不可得,又谈何其他呢?
  “陛下放心,臣夫只要还是陛下的皇夫一天,就一定会尽好皇夫的职责,绝不会,叫陛下分心为难。”邵卿一字一字坦然说道。
  古清华下意识松了口气,目光流转,璀璨若萤,她柔声道:“朕信你。”停了停,她又轻轻问道:“对了,你,你在进宫前,可曾有喜欢的姑娘?只要,只要她现在还没出嫁,朕总有办法——”
  “陛下,”邵卿微微有些怒意打断她的话,冰雪初溶的眸光瞬间冷了一冷,他漠然道:“陛下对臣夫说这种话,是把臣夫当成什么人了?”他话中的怒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古清华顿时一滞,被他噎得老大没趣,心想她还不是为他考虑、为他好?横竖她跟慕弘如的决战拖不了多久了,那之后,邵卿自然也就可以重获自由。她是好心,随便使点小手段将他的心上人留下,他将来不正好可以鸳鸯双飞吗?真正好心没好报!倒像是玷污了他的人品名节似的!
  “臣夫告退!”邵卿见古清华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淡淡施礼,转身而去。
  “唉!”古清华轻叹一声,扶额软软坐在榻上,一脸的沉郁和无奈。她一度以为这四个皇夫中,邵卿是最容易看懂看透,心底最清浅的那个,原来也不是的。
  “陛下诉完衷情,好好的又叹气做什么?”古清华闭上眼正欲理一理纷乱的思绪,一句慢悠悠的话顿时就抛了过来。这熟悉的声音和语调,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
  古清华顿时拉下脸来,眼眸蓦然睁开,冷冷的望着苏浚:“你来了多久?”她心里正心烦意乱,他冷不丁私闯大殿,总不能不让她发火吧?
  苏浚背着手站在当地,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道:“放心,臣夫什么也没听到!臣夫是瞧见皇夫打这儿出去了才进来的!”
  古清华恼火的瞪着他,道:“朕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苏浚见她摆谱,心中怒火更是“唰”的一下窜起来,脸色一白,不退反进,冷峻的声音咄咄逼近:“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也找不着,好不容易问到了,要去接你,却见你与他——一起回来!你知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御苑面积这么大,你又下了旨准许自由活动,又是晚上的,你一言不发,带了二三十侍卫就这么出去了?”
  苏浚咬着牙,上前几步,不顾她的阻拦毫无顾忌伸手去拉扯她的衣襟——“苏浚,你干什么!”古清华不由大怒,一边挡住他的手一边低喝,眸光狠狠瞪向他。
  她爱他没错,但也绝对不容许他这般对待自己!她赞成爱人之间平等,但并不表示他容许他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此冒犯!
  苏浚没理会她的恼怒,一推一挡之间已经将她的前襟拉开了口子。
  “你——”古清华这回是真的恼火了!这种侮辱性的动作,别说她是女帝的身份,就是寻常恋人,她也要爆发了!
  “你就算要出去,就算不告诉我,也该把金丝软甲穿上吧?你忘了去天寿城途中的事了吗?要论下手的天时地利,这儿,可比那时容易的多!”苏浚瞪着她,爱恨交织,目光语气中有多怜爱关切就有多大的怒火。
  古清华呆住了,脸上顿时就显过小小的尴尬,原来,是她自己会错意了……
  一腔怒火瞬间冰释无踪,心里顿时充溢着暖暖的感动。她不禁拉着他的胳膊轻轻一扯,低声道:“朕,朕很小心的,这不是没事了吗!”她胆大心细,赌的就是出其不意,她才不信慕弘如连她心血来潮的想法都琢磨到了然后提前准备。如果真是那样,那只能说明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中间出了内奸——如此,也不见得是坏事!
  “哼!”苏浚居然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用力抽了出来,冷冷道:“没事?那是你运气好!夜黑风高,又是那种地形,又是人多喧哗,只要远处有几支箭,什么都不必说了!”

☆、第161章 两相依互诉衷情
  古清华脸色微变,心底不觉一片澄空。苏浚说得很对,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夜色遮掩,只需远处一支利箭对准,也许,一切都将结束!而且,还会成为息国史上一宗永远解不开的谜案……
  可是,她仍然觉得,她有把握不会出事,他总是——大惊小怪了!
  “朕去瞧他们,并非没有目的只做寻常玩乐,你该是懂的。”古清华沉静的望着他,目光中多了几许冷静。
  “你就不能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去?”苏浚犹自忿忿,这次邵卿随着一起出巡,古清华为了遮人耳目,一路上跟邵卿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他在一起的多得多!从前她也不是没有这么遮掩过,以前理智告诉他,她这么做才是对的,他可以理解,也可以配合,可是现在,他很不舒服,一千一万个不舒服!更加谈不上配合!
  尤其是,他这厢心急如焚,她那厢却与人共骑一乘,衣袂飘飘,缓缓归来,偏偏还落在他的眼中,让他情何以堪!
  “不合适。”古清华只淡淡说了这句话,冷静理智霎时回归,她抬头凝着苏浚,道:“今日朕过去,是为了收买人心,带着皇夫在身旁,怎么合适?”光是想象,她都觉得恶寒,到时候,那些世家弟子、青年才俊们是看她还是看他呀,或者,看他们俩?然后,她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作为女帝的形象多一些。还是作为女人的形象多一些?
  虽是皇帝,但到底是女人,女人在人们印象中终究要比男人柔弱上几分,身旁跟着皇夫,难免给人一种依赖依偎的感觉,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坚强、撑得起天空的感觉,她要他们为她一个人倾倒,为她臣服,这中间。不需要出现皇夫的身影!
  何况,苏浚仅仅是侧皇夫,纵然她真要携着皇夫过去,也应该是邵卿而不是他。否则,难免会有人为邵卿不平,那么她的形象反而会大打折扣!
  苏浚没料到她会说的这么直白,顿时喉头一梗,目光直直的瞪着她,下一秒。就把她紧紧拥抱在怀中,紧得古清华几近窒息。
  “陛下。”苏浚俯身,下巴在她头顶秀发不住磨蹭,他的声音低而沉,“对不起,是臣夫暴躁了!可是臣夫,臣夫实在看不得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臣夫心里堵得不像样!臣夫——”
  “苏浚!”古清华身子一震,猛然挣开了他的怀抱。眼看进入了决战阶段,她不能,不可以在微不显眼的地方露出破绽。不能允许一丝一毫不必要的变数。苏浚的这种情绪,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
  “苏浚,你——”古清华敛正了神色,正欲告诫一番,苏浚突然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唇,他温柔的凝视着她,低笑道:“陛下。臣夫知您要说什么!放心,臣夫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乱了心绪不受控制。臣夫只要您答应一件事,无论,无论您答应或者不答应,臣夫都会帮您!如果您答应,我苏浚从此再无所求。如果,您不答应。臣夫也不会勉强,那么。只好请求您再答应臣夫一件事,成吗?
  “呃?”古清华诧异的瞪大了眼,一双水汪汪的杏目流淌的尽是困惑,她不禁蹙眉:苏浚这小子也开始学坏了,说话三弯两绕的,是为了显得自己有学问么?
  苏浚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眨了眨眼瞪着自己有些好笑,忍不住轻轻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没有让她的困惑持续太久,他郑重道:“清儿,一生一世,你只是我的,是我苏浚一个人的,好么?”
  古清华不禁心头一松,嘴角微微一动笑意隐现,绕了那么大弯子的话,竟然,只是为了这一句?古清华不禁抬眼细细的凝视他,这个傻瓜,两人相处了这么久,他难道一点儿都不了解她吗?她如果想要别的男人,何至于等到现在?别的不说,邵卿,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一个堪为良配的佼佼者。
  苏浚被她似笑非笑、肆无忌惮的目光盯着有些发憷,他脸色微变而复,身子却是不易察觉的抖了抖。她是帝王,他的要求,也许过了些吧?可他喜欢她,真真切切的喜欢,于是就想拥有得多一点,再多一点,直到完完全全的独自拥有!他不愿意、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与别人分享她,哪怕她是皇帝,也不行!
  “如果,朕不答应呢?”古清华长密柔软的眼睫毛轻轻抖了抖,像两扇小小的门帘覆盖着明亮的双眸。她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眸中狡黠顽皮、波光耸动的笑意,只听到她半真半假玩味的声调带出来的这句问话。
  苏浚脸色一白,心像是挨了重重一击,他握成拳的手紧了紧,缓缓顺了胸口凝滞的气息,一字一字说得平静而涩然:“那么,在这场斗争结束后,如果臣夫还有命在,求陛下放臣夫出宫。从此,再不相见!”
  古清华听他说得咬牙切齿的悲壮苍凉,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气、又怜又爱又心疼,她“扑哧”轻轻一笑,调侃着笑问道:“那,你是不是该学苏大将军,为朕守住北境呢?”
  “……”苏浚心头一梗,万万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抬头,只见眼前一张吟吟笑脸灿若桃花,水汪汪的杏核眼更是流淌着千万般柔情蜜意,他一下子目瞪口呆,怔怔道:“清儿……”
  “你,你真是个傻子!”古清华脸上一红,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主动揽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苏浚,朕从来就没想过,除了你,还要别人!”
  “真的!”苏浚只觉耳朵里嗡嗡一阵眩晕般得幻听,层层叠叠在脑海中叠出千百层的幻影漩涡来,将他的意识不住的往里面绞啊绞,绞得他顿时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的感觉。
  “清儿,你真是这么想?真是这么想!”苏浚又惊又喜,急不可耐一把扳住她的双肩,墨玉般温润的眸子此刻沾满了火山喷薄的炙热,令人不敢直视。
  古清华抬起右手,紧紧搭在他的手背上,郑重道:“苏浚,朕一直都这么想,古清华一生一世,只会有一个皇夫,只会是你!”
  “清儿!”苏浚眼中浓浓的喜悦喷薄而出,他扬起大大的笑容,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低下头就要去寻她的唇,古清华却轻轻推了推他,道:“朕跟你一样的要求,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别的女人,那么——”
  “不会!”苏浚立刻打断她,不容置疑道:“我苏浚此生,只有清儿一个!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
  “无论什么,这句话,这句话的变数,是很大很大的,苏浚,莫要轻易说这样的话!”古清华却是心头一动。
  苏浚眉毛高挑,自信满满笑道:“我既敢说,就做得到!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苏浚此生,只要清儿一个人!”
  古清华再也不说什么,紧紧的回抱着他,依偎在他的胸膛,鼻腔中,胸腔中,酸酸涩涩,又甜甜蜜蜜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满得有点难受,有那么幸福。
  苏浚温热中带着丝丝凉意的唇缓缓找了下来,轻轻吻住那一点娇艳红润如花瓣的樱唇,辗转吸吮,缠绵不休。古清华主动迎合着,任由他肆意爱抚,身子一寸一寸的软下去。人比花娇,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一晚苏浚没离开光梁宫,欢好之后,二人各自沐浴,然后便一起上床就寝。自那刻之后,他的目光粘着她甩也甩不开,看得古清华有些恼羞成怒,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他,朦朦胧胧的烛光隔着帐幔透进来的光线愈加朦胧,可他那炙热含着笑意的目光依然如影随形,古清华闭着眼睛仍能感觉到。她索性翻了个身,将后背给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苏浚低低闷笑,贴着她背后紧紧揽着她柔软馨香的身体,在她后颈窝低低道:“睡吧,清儿……”
  第二天,女帝陛下微服体察下情之事迅速传遍整个营区,朝臣们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可也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这儿是御苑,陛下高兴了出来走走也是很正常的,就连御史都没有当成一件要紧事上本,苦口婆心进谏保重龙体、君主不处危地之类的话。
  可年轻人就不同了!一提起女帝陛下兴致勃勃、斗志昂扬,情绪沸腾得像一锅烧开的滚水,绘声绘色,热烈的讨论着陛下的风采和气度、她临去时那一番鼓舞,少不得还有美丽的容貌,尤其是有幸跟陛下坐在一处,相谈甚欢的于承嗣、于承礼、秦昭等人更是成为众人谈话的中心人物,走到哪都是一堆人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陛下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陛下什么态度,和蔼不和蔼,有没有对他们笑云云。
  众人恨不得立刻就到了狩猎的时刻好在陛下面前表现,获得陛下青睐!个别心思灵活的,已经懂得利用仅剩的今天的时间抓紧练习,一遍遍擦拭着弓箭佩剑,检查坐骑配置。而那些头晚错过一瞻陛下风采的人,听得懊恼后悔不已,为不得一睹陛下风姿而深感遗憾!看着别人说得眉飞色舞,淡淡失落的同时又暗自鼓舞振奋:明日的围场上,一定要技压一筹,好好表现!争取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第162章 设重赏观看围猎
  围猎还未开始,就已经充满了浓浓的竞争味道,火热的氛围令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一呼一吸都能感觉得到。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当又一个白日来临时,就到了举行围猎活动的日子了。
  照例,古清华盛装而出,在銮仪卫、司仪司礼、文武官员及侧皇夫苏浚的簇拥下登上了鸿台——历代皇帝观看亲贵、精兵们狩猎厮杀的高台。
  原本,正皇夫邵卿、侧皇夫慕天南理应也陪侍左右,只是邵卿心灰意冷,没有这般心肠,便借故没来;慕天南则是识趣,料知她必不喜自己在旁,于是也告了假,索性落得在行宫中自在。
  鸿台建在御苑行宫往西二十多里外一座叫做镜栾山的山顶之上,镜栾山巍峨矗立,朗阔高耸,在延绵的群峰中顿显鹤立鸡群,山脊宽阔,山顶偏又有一大片平地,正适宜建高台观猎。
  站在鸿台之上望去,西北面草木繁盛、辽阔悠长的山谷一览无余,而山谷中,正是狩猎的中心地带。只要古清华一声令下,看守的官兵们便将早已被追赶围拢在附近山谷的野兽飞禽敲锣打鼓赶如狩猎的山谷中,任人追逐猎杀。
  息国天子狩猎之制,头一日下场的是亲贵王公及朝中要员的青年子弟们,皇帝可以借此考察他们的弓马武艺;次日下场的是羽林军侍卫与挑选出来的精兵勇士们,目的也是供皇帝挑选其中佼佼者;第三日,帝王方亲自下场,并可挑选头两日看中的人才在身边陪驾——这是所有人都引以为傲的殊荣。
  所以,今日的亲贵青年子弟们,身上的热血格外沸腾。心思格外炙热。
  一清早,古清华便起身,沐浴净手,焚香向天祷告,然后,换了骑装在銮仪卫诸臣的簇拥下骑马往镜栾山方向驶去。在镜栾山脚下的小行宫稍作休息。换了一袭火红的深衣。五彩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与展翅翱翔九天的凤凰,大袖长袍,交领处金线钩边,流云如意纹交汇如水流延绵不绝。外罩同样火红的披风,却是金丝银线绣作繁复的飞龙祥云图,头上是点翠金凤冠。有五凤交错盘旋其上,或引颈向天,或展翅欲翔。或回首凝眸,口衔滴珠,栩栩如生,珠翠泠泠,金彩辉煌,几近齐眉的一溜金丝流苏一动一摇,愈衬得额宽目明。威仪无限。
  改乘八人小轿缓缓上山,按品大妆的亲贵大臣们或乘轿或骑马或步行。缓缓随在御轿之后,羽林军士紧随而行,防卫得密不透风。
  蜿蜒的人群先是登上了山体东南面半山腰的一处平台小鸿台,小鸿台面向东南而建,京砖铺地,汉白玉雕镂栏杆,俯瞰而下,是一片阔朗的广场,整装待发的狩猎者们在此集合,接受女帝陛下最后一次检阅。
  小鸿台地方虽也不小,但仍不足以容纳下庞大的随行队伍,因此大部分人原地休息,除了天子亲兵之外,随行而上的只有理亲王、承恩郡王、兵部尚书、大理寺卿、礼部尚书、殿阁大学士等有头有脸的官员。
  古清华在湘琳、苏姑姑等扶持簇拥下,昂首挺胸,脚步威仪一步步向小鸿台前方走去,火红的身影与璀璨辉煌的金玉珠冠在明朗的阳光下格外光鲜夺目。她一出现,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响彻云霄的“万岁!万岁!万岁!”的呼喝声,年轻的声音格外嘹亮与充满朝气饱含激情,甲胄戎装,刀剑林立,骏马昂扬,触目令人心中火热,激荡的情绪霎时在血液中弥漫开来。这些,是大息的明天,是朝堂的新鲜血液,也是她古清华处心积虑谋筹的一股力量。
  古清华微微一笑,高高扬起手臂向下挥了挥,一时,呼声更烈。青年们高高仰着头,热切追随的目光充满尊崇与痴敬,她又何尝不是他们心目中的明君?
  古清华扭头,不知向身边吩咐了什么,两名身着宝蓝束袖圆领缎装的太监稳稳向前迈了几步,一人捧着乌木镶金托盘郑重托在胸前,一手轻轻将盖在上边的明黄缎子轻轻揭开,霎时,一片金光耀眼灿烂,铺着明黄软缎的盘中盛放着一柄尺余长的弯刀匕首,黄金刀鞘上流线似的镶嵌着祖母绿、红宝石、蓝宝石、猫儿眼、石榴石、珊瑚石、翡翠、珍珠等各色宝石,熠熠生辉,便是小鸿台下面瞧上来,也是一片的耀眼金光。
  诸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另一名太监手持拂尘抱在肘弯向肩后一甩,朗声道:“陛下有旨,今日拨得头筹者,封御前三等侍卫,赐红衣锦袍一件,赐西域进贡黄金匕首一把!”
  “万岁!万岁!万岁!”银光闪闪处,人头涌动,人人高举着挥舞着拳头呼喝山响,无不明显显的表露了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的心态。
  赏赐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份万众瞩目的荣耀!一进羽林军就得到天子亲封御前三等侍卫,这样的荣耀有几人能得?更何况,还有堪称无价的匕首锦袍!
  古清华微微颔首,在一片欢呼声为背景的山石画面中,头轻甩,凤冠珠翠泠泠颤晃,她干脆利落优雅转身,在众人簇拥护卫下缓缓离开小鸿台,登上御轿,继续往山顶的鸿台进发。
  鸿台分为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呈半月形,面向西北面的山谷,有雕镂繁复的大理石阑干环绕,后半部分是一个阔大的长方形广场,大块大块方形青砖拼接无缝,平整广坦,广场后方,还用娟纱绸缎搭建了一间用以小憩的空间,椅榻桌几瓶炉杯盏一应俱全,汝窑花罐中还插着刚刚盛开的百合,芳香淡雅。
  广场周围早已站满了挎着腰刀虎视眈眈的羽林侍卫,见古清华一行上来,俱躬身整齐单膝跪下,俯首参拜,古清华扬扬手道声“平身!”脚步未停,向那半月形看台走去。随行官员銮仪卫宫人侍从们在先来的礼部专员引导下各自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只有理亲王、承恩郡王等位高权重的亲近大臣得以随在古清华左右。
  古清华玉手纤纤,轻轻抚上汉白玉阑干头雕琢得憨态可掬的石狮子上,仰首眺望远山,但见千山万峦延绵起伏,林木苍翠浓深似墨,深秋时节,更兼有绯红、殷黄、暗紫、橘橙各色树叶渲染点缀,一派如花似锦,反而比春日更多了几分凝重的绚烂。俯首向一眼望不到头的辽阔山谷望去,秋草铺呈,在秋风中摇摇晃晃,似无声,似有声,阳光下,一片的静谧。静谧中,却又隐含着寥寥的肃杀。
  “很美的风景!”古清华微微一笑,轻轻抬手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山风吹鼓着阔大的袖袍翩然如蝶起舞。承恩郡王置若罔闻,眉毛微微挑了挑。
  “我大息江山万里如画,自是好风景!”理亲王却笑着附和了一声,于是引来承恩郡王一睨侧目。
  “皇伯父所言甚是!”古清华呵呵笑道。
  承恩郡王脸色微变,情不自禁向古清华和理亲王望了一眼,这是头一回,他亲耳听到古清华这么称呼从前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这个衰人。他心里情不自禁都酸酸涩涩的堵起来,不自禁的就想,算起来,他还是古清华嫡亲的舅公呢,古清华对他又何尝有过半丝半毫的尊敬?承恩郡王越想越堵,脸色绷得直直。
  古清华和理亲王浑然不觉承恩郡王异样的表情和脸色,二人相视而笑,古清华又与苏浚盈盈一笑,扭头向司礼太监仰首笑道:“还等什么?这就开始吧!让朕好好瞧瞧咱们大息儿郎的风采!”
  “是,陛下!”司礼太监恭声应答,随即转身,昂首挺胸向广场那边大声吩咐:“陛下有旨,狩猎开始!一展大息儿郎的风采!”
  那厢,立刻响起响彻云霄的大喊声:“陛下有旨,狩猎开始!一展大息儿郎的风采!”嘹亮的声音从空旷的山谷间响起阵阵回声,来回激荡,鼓振耳膜。
  随即,一声辽远而悠长的号角声在苍穹中响起,礼炮轰鸣声中,如雷的鼓声亦渐渐从附近山谷山腹中传来。万马嘶鸣奔腾,万人叫喊,刀剑铿锵,声如潮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古清华向下俯瞰,已经可以看到骑着骏马、仆从环绕亲贵子弟们背着箭囊挽着弓箭策马向着山谷中奔腾,腾起的阵阵尘雾无声诉说着即将来临的肃杀。
  远处山谷中,已隐隐可见从两边山谷中放出、又被如雷的鼓声所惊起的飞禽走兽惊慌失措没命狂奔的身影。不时还有充满恐惧的鸟鸣兽叫声合着山谷间的回音传来。
  古清华与苏浚相视一眼,二人俱是一笑。
  古清华轻轻抬手,湘琳会意的从一旁小太监捧着的锦盒中将西洋传来的单筒望远镜取了奉与古清华。古清华接过,对准着山谷中瞧去,但见麋鹿、麂子、黄羊、山獭、野驴、野鸡、野兔、锦鸡、狐狸等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没头没脑四处逃窜,四壁山谷中雷声似的鼓点震得它们晕头转向,身后的马蹄声、人的呼喝声、猎犬狂吠声如同火上浇油!

☆、第163章 获重奖出乎意料
  视野中,追逐猎物的青年子弟们已经渐渐在辽阔悠长的峡谷中分散,各自组成各自的小团队,纷纷搭弓射箭,射向惊慌失措的猎物。各家的箭头俱有标志,绝无混错的可能。
  “好!好!我大息儿郎,果然英姿勃发,不让先人!”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令古清华也不禁热血沸腾、胸腔中充满起壮志豪情起来。
  “陛下所言甚是,大息人才辈出,乃朝廷之福,陛下之福!”理亲王等都凑趣笑道。
  “也是诸位爱卿之福,”古清华嫣然一笑,道:“有了接班人,诸位爱卿也不至于太过劳累了!”
  “陛下所言极是!”这一回,附和得极干脆的只有理亲王,其余诸臣只是哼哼呵呵的含糊一笑。
  古清华微微一笑,继续专心致志的瞧着下边追逐的猎场,兴致勃勃不时相问“穿银袍披风的小将是谁?”、“右边靠近凸起大山石那位黑衣小伙出自哪家?”诸如此类,刚才那句话就像是顺口而言似的。
  瞧了有将近一个时辰,苏姑姑便上前轻声细语请她下去休息休息,喝口茶水。理亲王等也忙诚惶诚恐的直言“臣疏忽、臣有罪”之类的客气话,无一例外的请古清华下去休息。古清华便微笑着与苏浚转身,退回搭建的行帐歇息,吩咐众官员自便。
  今日猎场,不过是个开头而已,瞧着处处花团锦绣,其实并无多少技术含量。这些亲贵子弟都是家里的宝贝,虽说骑射不错,但跟羽林军及上过战场、厮杀过的军士们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
  为了避免在猎场上出现意外,他们身旁素来被准许有老成勇武的家仆陪伴。只是因为后来不时发生勇武的家仆被君上看中然后夺人所爱留在身边的状况,故大家世族们自古清华祖父那时起就不太肯让杰出的家仆陪伴子弟下场。可是又担心子弟的安危,于是渐渐约定俗成,到了如今,放入山谷的都是鹿、羊之类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物,熊、狼、虎、野猪等是绝不会出现的。
  他们上场。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性的过场。其实古清华心里早有了一本账内定谁谁该授予何职。至于堵住悠悠之口?她在心底暗暗好笑,三百多羽林侍卫以保卫安全的名义随行,他们想让谁博得头筹想让谁空手而归,其实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
  直到申时初。各世家子弟们才在仆从的簇拥下骑着马陆续出谷。
  厮杀了大半天,对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极限。狩猎时。因为受浓浓的氛围感染,很快就全身心的投入,追逐厮杀得不亦乐乎。身体神经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叫做“累”,此时停了下来,才感到浑身酸疼,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有的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或者腿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竟还沾着血污或者撕裂口子划出淤痕。于是那疼痛就更深刻了几分。
  好在,精神的支柱还在的。那一团如火的红衣,高高在上的身影,就是最好的强心剂,因此,所有亲贵子弟居然没有一个落下的,全部雄赳赳气昂昂,排列成队跪在镜栾山脚下的广场上。古清华,早已在广场东面靠着山壁的十二级台阶上的小平台安然落座,身后撑着明黄的华盖。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亲贵子弟们虽然疲惫,一见着陛下,想起那日晚间微服温和的陛下,一颗心禁不住又振奋起来,山呼万岁,群山摇撼。
  “诸位平身!”古清华微微抬手,盈盈的笑着,清亮的声音如叮咚的清泉,又似春阳里湖面上拂来的暖风,令人每一处感官、每一个毛孔 舒展开来,熨熨贴贴。
  “诸位好身手,朕在鸿台上,可谓大开眼界!大息有诸位这样的好儿郎,不愁国力不昌、兵力不盛!朕,心中甚慰!”古清华一扬首,笃定清亮的音调中透出的引以为傲的意味愈加打动着这一群热血沸腾的青年,无人心窝中不充满着暖融融的热血热意,都觉得这一日再苦再累,能够得到陛下这一句话,就什么也值了!
  自古以来,女子,尤其是身处高位而又仪态优雅、风姿卓越、温和亲民的年轻女子,更容易获得人们的青睐亲近与崇敬,几句话便如痴如醉当她是心中的女神。
  “陛下谬赞!臣等万不敢当!”
  “陛下圣明!为陛下之臣子,亦是臣所幸!”
  “陛下厚爱,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陛下万岁!万万岁!”
  一时之间,现场的气氛热烈到无与伦比,众人纷纷叫着、嚷着、喊着,本就是热血青年,此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
  老成的臣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傻了大半个人!只有承恩郡王不动声色阴测测的睨了古清华一眼,心中却也暗暗惊异于她拉拢人心的手腕。然后,少不得在心底咒骂她不要脸:有哪个君主——还是个年轻的女君主,这么不自重、不顾及自个的身份,当众大呼小叫!
  “大家静一静!”礼部尚书于何时见场面热闹激烈得要掀翻半边天,又见古清华神色自若只管笑吟吟的瞧着下边,在理亲王连连猛使的眼色下,他不得不清清嗓子上前两步,挥了挥手臂扬声喝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结果,还是古清华微笑着缓缓扬了扬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现场的声音才渐渐的平复了下去,众人又恢复了先前规规矩矩列队而排的模样,但是可见,人人的眸子亮得似燃烧了一簇火苗。
  “陛下,微臣请旨,请陛下派人清点各位公子的猎物。”于何时躬身拱手。
  “准奏。”古清华微笑着点了点头,扭头瞧了刘忠明一眼,刘忠明会意,手微微一挥,使了个眼色,便有二十四名太监排成两列,与他一同随着于何时等礼部干事一同到广场外围清点战利品。
  这亦是息国传承的规矩,让君主身边的侍从亲自点验猎物,一则为公平起见,二则表示君主的重视。实际上,猎物一堆堆的,早已由各人家的仆从检点清楚,并有清客幕僚之类的文书整整齐齐将战果统计抄在了纸上,小太监们只是检查一下数量对不对罢了。
  不到两刻钟,于何时与刘忠明等返了回来,二人向前复旨,刘忠明率小太监规规矩矩退了下去,于何时却向古清华低声禀报着什么,又将誊抄的纸张记录献上。
  古清华接过看了看,亦低声微笑着向于何时说了什么,于何时连连点头,仍旧接了记录,躬身自古清华面前退了下来。
  二人一番互动,直看得下边各人心头突突直跳,眼睛都直了。尤其是自我感觉有望获得冠军的几人,更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于何时迈着稳稳的四方步上前,面向众青年在台阶边缘站定,清了清嗓子,悠悠稳稳的唱喝道:“奉陛下旨意,现宣布狩猎结果!”
  先从第三等获奖名单念起,共有十二人,于何时自己的小儿子于承礼、理亲王的小儿子古元贺、刑部尚书之子廖宪亦赫然在内,封羽林军四品护卫,赐皇家御制弓箭一把;接着念第二等的名单,共有八人,齐宣、秦昭以及三名古氏子弟等亦在内,封羽林军四品护卫,赐银色铠甲一副、皇家御制弓箭一把;接下来,便是那万众瞩目的一等奖即将新鲜出炉了。
  众人的心无不提到了嗓子眼,双目灼灼的盯着于何时。紧紧的盯着他的嘴,像要把他看穿。于何时顿时就感觉自己成了个刺猬,千疮百孔。一时之间,这位循规蹈矩在礼部干了几十年的老臣腿肚子竟然有点发抖,心脏有点发颤——年轻人的目光,太过火热、太过直接了,杀伤力——好大!
  于何时觉得胸口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强压而来,堵得发慌。他暗暗运气,好好的舒缓几下,方才板着脸故作镇定一字一字念着,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飘的:“黄羊十八只,野驴八头,麋鹿八头,山羊八只,麂子十三只,狐狸四只,野兔子三十三只,野鸡二十只……,共计获得猎物一百二十七只,此人是兵部尚书齐傲潭之子齐东来!”
  众皆哗然,随即又点头轻叹,最有竞争能力的秦昭、齐宣意外只落得第二等,齐东来获得第一,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大伙儿望着他,仍然要在心里念叨一句“他运气太好!”。此人没有什么出色的,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存在,平日里在翟凤城社交圈中比一个影子还要没有存在感,是个提起了还有人要想半天才想到他是谁的,没想到,居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女帝陛下面前获得了这样大的脸面,将来,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得他了!
  世事无常,无过于此。
  齐东来却是一脸的愕然,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沮丧,在嫉妒得要将他扎出无数个窟窿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越众而出,在台阶下跪倒俯首道:“臣,齐东来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64章 斗争渐现探知情
  “免礼!”古清华笑吟吟,半开玩笑半认真微笑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今日的冠军!大息箭术绝佳的儿郎!”
  “臣,遵旨!”齐东来脸颊僵硬,缓缓抬起头来。他简直有点要哭出来的神气,当然,看在别人眼中,也可以看做是激动得过了头了。
  齐东来心中已是叫了几百声苦,尤其是看到站在随驾诸臣中自己老爹惨白的脸色,更是心底一个哆嗦。
  其实,他一直牢牢记得爹的吩咐,这个奖,他不想拿的,而且,他觉得狩猎场上人才济济,他本身又是个文武两面皆平平的人,压根没有胜算。爹叫他机灵点,千万别出了风头时,他还暗暗好笑,心想出风头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轮到他呢?
  谁想,他不但稀里糊涂的出了风头,而且,还获得了千人嫉万人妒的女帝陛下亲口夸赞,他以后,可怎么活——
  原来,爹果然是爹,爹未卜先知了!
  “果然虎父无犬子,一表人才!”古清华向齐傲潭笑了笑。
  “犬子侥幸,当不起陛下夸赞,微臣惶恐!”齐傲潭忙出列陪笑回话,暗暗跌足叫了一肚子苦。
  他这些年表面上是跟承恩郡王走得很近,而且多年来从未有过什么违抗承恩郡王命令的行为,但是,他并不是铁杆的承恩郡王一党。尤其是几年前经过虞国那一丈后,他才突然意识到,承恩郡王不好惹,陛下也同样不好惹。
  而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不是没想过辞官,但是。他怕辞官了不得善终。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哪有那么轻易能够成功而退的?他知道的太多!他只想平平静静的熬日子,等到陛下和承恩郡王两人真正分出个胜负来了之后,那时再来辞官,那样,他才可以真正的得以解脱。因为那时。他不会再成为谁心中的刺。
  可是,古清华显然没给他机会。从前她就明里暗里逼他站过队,现在倒好,倒是不逼他了。直接把他儿子拉了过去!
  如果,他的儿子是个文武双全、聪明过人的天之骄子,他不介意为儿子劈桥开路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可问题是,他家儿子资质平平啊!连他都觉得应付吃力的人事,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听听陛下这些话。居然还当面再三的夸耀他,试想下边那些青年才俊们,哪个会福气?话说,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服气的。
  古清华似仍嫌不够,竟在贴身宫女的扶持下笑吟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齐东来的面前。从单膝跪在自己身侧的小太监双手高高捧起的托盘中,轻轻将那柄镶嵌着各色珠宝流光溢彩。象征着最高荣誉的黄金匕首亲自交到了瞠目结舌的齐东来手里,不待于何时开口,自己扬声宣布:“封齐东来羽林军三等侍卫,赐黄金匕首一把,再赐锦袍一袭!”
  齐东来微微张着嘴,傻得有点呆了。这一刻,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少许的雀跃和兴奋的。这么多人,只有他得到了这项殊荣,只有他,得到了女帝陛下亲手递与的赏赐!这份荣耀,就是爹也未必得到过吧?
  “齐东来,还不谢恩!”于何时轻轻咳了一下,适时提醒。
  齐东来如梦初醒,慌忙俯首在地,叩谢道:“臣,谢主隆恩!”
  “平身吧!”古清华嫣然一笑,从容回至御榻落座。
  于是宣布,晚上要命宫中御厨就着大家猎回来的野味好好准备,举行篝火晚宴,君臣同乐!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跪拜领旨,山呼万岁。
  一日的围猎活动,正式圆满落幕。而真正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回到行宫,因为晚间尚要参加晚宴,古清华顾不得休息便忙着沐浴更衣,重新梳妆打扮,一边派人去告知邵卿和慕天南,晚宴上二人都务必要出席。
  至晚,君臣同欢,尽兴而散,古清华回到寝宫时,已过了三更了。匆匆洗漱了,便披着外裳在灯下看今日送来的奏折。因与三位皇夫一道回宫,古清华也不便单独叫唤苏浚留下,便也让他回去了。此时,湘琳在一旁添茶倒水,眉目间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有些心不在焉。
  古清华这才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跟湘琳秉烛夜谈了。
  古清华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瞟了一眼闭着的红木雕花门,示意湘琳坐下,她还没开口问什么,湘琳眼神黯了黯,轻轻道:“陛下,这是要开始挑明了吗?”
  古清华似是不解,瞪着眼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湘琳悠悠道:“今日亲贵子弟狩猎,那慕臻也参加了,可是连个三等奖励陛下也没给他,陛下可是打定主意要跟慕家宣战了?”
  古清华轻轻一笑,道:“今日狩猎场上,但凭真本事而已,他慕弘如的儿子自己不争气,他赖不到朕的身上!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朕已经决定,要让他知晓,他慕弘如一个人说了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所以,齐东来今日拔得头筹,也是必然的!”湘琳点点头。
  “不错!”古清华冷笑道:“齐傲潭比刘嘉那条老狐狸还要滑溜,他手里又有兵权,手底下心腹众多,朕倒不好像对付刘嘉那样对付他!好在,他有个好儿子!”古清华重重的咬音在那个“好”字上,惹得湘琳相视一笑。
  “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那么今后,宫里更要加紧防范了!”湘琳眉心微微蹙了蹙。
  古清华凝着她,片刻垂眸轻轻一叹:“湘琳,其实朕最多只有一半胜算,不是活,就是死,没有中间选择。如今,只要你愿意,朕的意思是说,只要你想,朕可以设法送你离开——”
  “陛下此话怎讲!”湘琳的声音里含着挥之不去的愠怒,她咬咬唇,低声不满道:“你别忘了——我,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息国的!我要亲眼看着慕老贼灰飞烟灭!”湘琳微微抬头,眼中的恨意直达心底。
  “是朕说错话了!”古清华不禁叹气,悠悠道:“朕是想,如果,如果你想去樊国,也不是不可以的!”
  湘琳不由心头一跳,怔怔的情不自禁生出几许如梦似幻、如在云端的希翼来。
  凭古清华的身份地位,要找个借口将她送到樊国皇宫不是难事,而她凭着对太子哥哥的了解,纵然不能得她如同往昔的爱恋怜惜,可是,要陪在他身旁伺候相伴,却不是难事。
  太子哥哥,每每午夜梦回,思及他的音容笑貌,她有哪一刻曾经忘记过?没有,从来没有!
  可惜,无缘注定无缘,既然已经无法回到过去,抱残守缺、退而求其次还不如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回忆!
  回忆,永远不会因现实而褪色,也永远不会插入叫人心烦意乱的插曲。
  那是属于她的一方纯洁无暇的净土,她不容许任何人将之玷污,包括她自己。
  “不,”湘琳摇摇头,冷淡道:“我跟他早已经了断了!我从未想过要用另一种方式在他身边生活下去!何况,他已经娶了太子妃,我们——早已不可能了!”
  湘琳酸楚落寞的神色差点让古清华一个不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来,她嘴唇动了动,半响道:“好,湘琳,咱们一起看着,看着那恶人灰飞烟灭!”
  “嗯!”湘琳破涕为笑:“陛下,您不能拿我当外人,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吩咐!这样,我将来也才好去见大皇姐……”
  古清华胸腔中梗了一梗,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勉强微笑道:“守好紫宸宫,看好慕天南,照顾好耀之小殿下,这都是你的事呢!”
  “这个自然!”湘琳一笑,沉吟道:“二皇姐那边,不如,我去找她一趟!我是您的宫女,我私下无找她,无论她态度如何,总不会扫了您的面子!二皇姐现在变了很多很多,她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若是万一——”
  古清华颇为心动的望了她一眼,权衡再三,终于摇摇头,道:“此时提此事尚早,且过些时候再说吧!”
  正因为古清霜现在变了很多很多,所以她才不能让湘琳去冒险!
  第二日,又是一场壮观的狩猎。这一场,跟头天的相比就大不一样了!参加的是羽林军中挑选出来的各等侍卫、刚加入羽林军的海盗代表以及地方官兵、翟凤城守城官兵代表等等,全部是正规军营出身乃至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勇士们。
  这一日的猎物,也比昨日有趣的多。除了黄羊麂子、野兔野鸡等无害纯良的猎物,也有虎狼熊野猪等本性凶残、具有强大攻击性的大中型食肉动物。这才是真正的猎物,属于勇士的猎物!
  古清华依旧与随从及伴驾臣子们站在鸿台上观看,狼嚎虎啸在林间回荡,反射在石壁山谷,声声震荡回环,令人既心惊胆战又兴奋刺激,明朗的秋阳仿佛也沾染了几分戾气。
  照例下午依猎物多寡进行封赏,这一次,倒没有昨日那么令人心思绕绕弯弯,虽然也同样是笼络人心,可少了许多政治成分在里头,也就单纯好办得多了!古清华倒还真从中挑出了几名身手格外灵活的好手,加封进爵,留在身边做亲卫队。

☆、第165章 围猎麋鹿突发奇想
  也许是今日虎啸狼嚎听得多了,晚间回到寝宫时,古清华的耳畔还时不时回荡着那种幻觉,半响都无法入睡。
  尤其一想到明日自己也将亲自下场,心情就显得更加激动。
  苏浚不放心,今晚便没有离开紫宸宫,临时抱佛脚的又跟她详细说明嘱咐了一大堆围场上需要注意的事项,更是特特嘱咐,金丝甲千万不可以忘记穿了。
  古清华难得见他婆婆妈妈的,又是好笑心中又是甜蜜,嗔他笑道:“明儿主要是射麋鹿,又不是别的什么狮虎之类的,有什么好怕呢!”
  苏浚却一本正经道:“麋鹿不可怕,人心却不可不防。往往以来,猎场上时最容易发生‘意外’的!”
  古清华明白他所指为何,不屑的挑了挑眉哼了一声,道:“所以啊,朕亲自点了他的宝贝儿子伴驾,若是朕出了什么意外,他的宝贝儿子恐怕也会出点意外呢!朕想,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懂得怎么做的!”
  苏浚仍是一脸不甘,道:“别说他,依臣夫看,他那个宝贝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陛下您点名他伴驾,仍要嘱咐专人将他盯紧了!”
  古清华似笑非笑,双手圈着苏浚的脖子,轻笑道:“你这话听起来,呵呵,怎的有那么一股子酸味呢?”
  苏浚一怔,自己也笑了,拥着她的手一紧,咬牙道:“那小子惦记过你,我如何能忘!”
  古清华嫣然一笑,轻轻吻上了他的唇,呼吸重重间,两人又滚到了一块。
  可是。苏浚似乎天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事后,气得古清华大骂他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偏是他,说什么就来什么!
  次日狩猎。乃天子头一遭下场。照规矩是在镜栾山东北面七八里外的一处叫做红岩谷的旷谷密林中围射麋鹿。
  狩猎的麋鹿乃是处于半野生半放养的状态,早在半月之前便让御苑中负责放养之人缓缓驱赶到了此处,方圆数里早已堵上。这些麋鹿的日子虽然仍如同往日般悠闲,活动也仍是自由活动。可是,已然是待宰的羔羊了!
  清晨用过早膳,古清华便换了一袭浅墨绿色缎子裁制的骑装。紧束着裤腿,穿着麂皮高靴,将修长纤细的身材展现无遗。披着同样墨绿缎子绣着浅浅流云暗纹的披风,骑着高过人头、身长八尺的雪白骏马,比女扮男装那日更显出几分女性独有的英姿。
  在从前两日猎场上御笔钦点的子弟侍卫卫护下,在羽林军侍卫前后左右防护下,古清华带着一众扈驾臣子浩浩荡荡策马扬鞭直往红岩谷而去。
  这是古清华头一遭下猎场,放眼望去,谷中阔朗。树高林密,实实是狩猎的好地方。远处山谷边缘处裸露的大壁岩石皆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果然谷如其名。上边爬着长着各种山藤灌木,青红相间,格外夺目。
  秋草肃肃,秋风猎猎,马踏嘶鸣,策马持缰立于谷中,浑然令人而起一股振奋人心的气概,古清华凤目半眯,扬鞭指着前方大笑道:“猎场上无分君臣,只看本事!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来,让朕好好瞧瞧我大息儿郎的手段!”
  “臣等遵旨!万岁!”一张张洋溢着勃勃傲气的年轻脸庞神采飞扬,明亮的眼眸中灼灼燃烧着振奋的火焰。
  “陛下,请陛下移驾醉荫山林!”御苑引导小吏上前拱手作势相请。
  “好!前边带路便是!”古清华俏脸一扬,爽声笑着点头。
  “微臣遵旨!”小吏恭恭敬敬骑着马在前引导,沿着谷中林路前行,大约两刻钟之后,转过一道弯,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眼前谷地格外宽阔平坦,林木灌丛分外茂盛,正是狩猎麋鹿的好地方。
  “陛下,正是此处了!”小吏小心翼翼拱手道。
  古清华点点头,随即翻身下马,有小太监上前替她解开披风,露出窄身束腰的戎装。
  随从众人见状方纷纷下马。自有仆从们将马匹拉到远处隐藏起来。古清华一点心不必操,引路小吏上前请旨,便将她带到一处早已收拾过的绝佳掩隐位置藏好身子,苏浚和乔装的夜风等心腹侍卫四下打量一番,在她身旁步好位置,有经验的猎手们见君上已安置好了,领队们凑在一处低声商议,便有三队人马默默往远处山谷林丛中走去,担负着将鹿群吸引过来的重任,其余众人打着手势,悄无声息在丛林中掩隐开来,形成一个绝好的包围圈,只等着被引来的鹿群进入射程,根据领队指挥的手势展开猎杀活动。
  古清华紧紧盯着前方,双目灼灼有光,她突然转脸,向苏浚低低微笑道:“朕怎么瞧着,这狩猎也太单调了些!不像狩猎,倒像是守株待兔了!”
  苏浚要笑又忍住,也轻声向她道:“陛下千金之躯,焉能随意冒险?”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陛下若是喜欢,明儿叫人收拾出一座山谷来,驱赶些黄羊、山鸡、野兔之类的供陛下追逐射猎也无不可!”
  古清华抿唇一笑不再说话,心中却不觉想着,恐怕,就算驱赶些野物让她射猎,也必然是做过手脚的吧?不然,万一堂堂天子猎不到活物,岂不丢脸?丢脸也就罢了,丢脸之后恼羞成怒,那才要紧吧?所以,这个狩猎还真没多少趣!只是,野味很好吃就是了,古清华如是想。
  御苑小吏及贴身太监们服侍得极是到位,同样是隐蔽在林木深处,别的人动作也不敢大一些,话也不敢说,独有古清华这边甚是热闹,小太监们一会儿献茶,一会儿献点心,一会儿献水果,一会儿又绞了毛巾给她净脸,一会儿又抱了厚厚的地毯过来铺呈着请她坐下歇息。
  古清华一概不用统统打发了下去,不搞特殊化,就是喝水也是拿起带在身边的兽皮水囊仰头就喝——也不敢多喝,怕万一内急尴尬,只是润润嗓子。于是,古清华在诸位亲贵子弟、羽林军士们眼中的形象,无形中又高大了几分,获得了更多的敬服,就是有幸随行的武将武官们,也不自禁露出钦佩的目光。
  引诱鹿群的活计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等待的时间那么长,她身为天下至尊的君主能够忍得住这份单调跟枯燥,在他们眼中,就已经不简单了。
  大约过了近一个时辰,方有猎手轻轻过来,单膝着地向古清华拱手低声禀道:“启禀陛下,鹿群就要来了!”
  古清华精神一振,锐利的目光穿过林间草叶望向前方的空地,眸光流转睨眼低问:“还有多久?”
  来人忙道:“大概,不到一刻钟。”
  “好!”古清华顿时兴奋起来,微笑道:“传旨诸人准备,让朕开开眼界!”
  “是,陛下!”来人领命而去。
  果然,不多时,古清华便听到呦呦的鹿鸣由远至近、由朦胧渐渐清晰的传入耳中,再凝神细听时,已能听得到鹿群乱蹄踩踏草丛枝蔓的声音了,正渐渐的往醉荫山林包围圈中行来。
  遗憾的是,无论古清华怎么凝神倾听、细细分辨,仍是分辨不出来,哪些声音是引诱鹿群的猎手发出的声音。
  眼前一花,健壮的麋鹿进入了眼帘,一只,两只,三只,一群……,一只只肌肉健壮结实,棕黄色的皮毛又细又密,在阳光下缎子似的发着光,它们的头上,长着小小的骄傲的珊瑚枝似的鹿角,十分讨人喜爱。古清华看着,就有些不忍心起来。
  转眼去瞟苏浚,想从他那里找点儿共同语言,却见苏浚两眼发光,正是标准的猎手瞄准猎物的眼光。古清华一愣,顺势看去,恐怕除了她,在现场每个人眼中,这些生灵都仅仅是猎物而已,是他们角逐、表现自己的猎物,也是踏上权力之路的跳板。
  古清华不由得自嘲一笑。
  眼光随意一瞟,突然之间不由得凝注了目光,一头看起来像是没出生多久的小鹿欢快的蹦来跳去,皮毛水光发亮,又浓又密又干净,顶着极可爱的手指头长短的小鹿角,呦呦叫着,东张西望,样子憨憨的,眼睛又大又亮。
  古清华顿时喜极,目不转睛,只是望着那头憨态可掬、活泼俏丽的小鹿微笑。
  这时,领头猎手恰恰猫着身子上前禀报鹿群已经进入包围圈,请旨是否开始?
  古清华抬手指着小鹿,转头向领头猎手低声道:“瞧见那头小鹿了吗?传令下去,朕要活捉,不许伤了一丝一毫!”
  “陛下?”领头猎手瞠目结舌,忙善解人意道:“陛下是喜欢小鹿吗?围场中甚多,回去之后,卑职命人捉几头呈奉陛下!”
  弓箭无眼,这些鹿群都已经被包围了,等会射猎起来,谁敢保证不会伤了那么小一头小鹿?古清华没有经验,他确是看一眼就断定这头小鹿生下来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三天,这样的小鹿最容易受惊,受惊了少不得乱冲乱撞,又不是一动不动的木垛子叫人的弓箭能够轻易避开,在陛下面前一口应承,万一到时出了什么差池,这个责任他可担当不起!

☆、第166章 挑衅圣意慕臻受罚
  古清华摇摇头,笃定的道:“朕就要这头小鹿!不许伤了!”
  领头猎手还想说点什么,苏浚冷不防淡淡道:“你还不明白?陛下是要一试大家的箭法!”古清华配合的丢过去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高深莫测的眼神。
  领头猎手如梦初醒、幡然领悟,忙肃然拱手垂眸道:“卑职明白,卑职这就传旨!”领头猎手暗暗点头称是,甚为钦佩陛下的心思。能猎得到鹿算不上本事,能够在不伤及保护目标的混乱情况下猎到鹿,这才是本事!
  古清华微笑着点点头,不由轻轻捏了捏苏浚的手,随即抽出弓箭,挽着弓,轻轻将箭搭上,向外瞄准。君臣同乐,她总不好空手而归。
  众亲贵子弟和羽林军众猎手们手中弓箭已经瞄准了好几回,急得心里直冒火,只是鉴于没有指令,谁也不敢动手。不然,在陛下面前落下个“不听号令、不遵纪律”的印象就划不来了!
  孰料,等待的时间仍是很长很长,长到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但在听闻悄声传来的陛下旨意之后,人人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愈发沉稳瞄准着手中的弓箭。
  终于,随着低沉凌厉一声“射!”鸣镝破空呼啸而出,锐利冰冷的箭锋直射往前,各人手指一松,手中弓上之箭纷飞如簧向着包围圈中的鹿群呼啸而去,箭雨纷纷、银光闪闪中,一头头麋鹿应声而倒,剩余的因惊慌失措而嘶鸣四窜,四周退路早已被围堵严实,只能够在包围圈中挣扎闪避而已,哪里能够逃得出去!
  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之后。箭雨突然之间就疏了下去,人人小心翼翼寻找、瞄准目标,一边还要避开目标,生怕伤了那头陛下指明要活捉的惊慌得不成样子狂奔乱窜的小鹿。
  十只、九只、六只、三只,随着一头一头的成年麋鹿相继倒下,那仅存的小鹿更加惊慌失措。幼嫩的鸣声透着阵阵惶恐。
  “呼!”的一箭破空而去。最后一只雄壮的麋鹿应声而倒,众人一声欢呼,纷纷从藏身处起身,准备上前清点战利品。不料此时,一只响箭直直向那仅存的小鹿射去,众人情不自禁睁大了眼“啊”的一声惊呼。直愣愣的瞧着那去势如流星的银箭。秦昭下意识反应,抬手一搭,轻巧一箭射出去。恰好将那原先之箭射偏了一个角度,那先前之箭箭身一歪,仍是“扑!”的一下射入了小鹿的前肢,小鹿悲鸣一声,前肢跪在地上。
  “何人如此大胆!”领头猎手眼看大功告成,一口气才松到一半顿觉眼前一黑,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喝问,一边向那小鹿飞奔过去。
  小鹿受了伤。反倒不能到处乱跑,活捉时反而没费什么力气。
  众人不敢做声,一个个也从隐身处缓缓出来,也不敢上“战场”去清点战利品,先等着此事处理。
  古清华脸色沉沉,绷得秋日里纹丝不动的深潭水一般,与苏浚等向前后,招呼那领头猎手:“到底是何人之箭?”
  “陛下……”领头猎手有些尴尬和迟疑。
  “陛下,微臣该死,请陛下降罪!”冷不防,慕臻扔下手中弓箭,来到古清华面前跪下俯首道:“陛下,方才微臣手一抖,就——”
  若是旁人说这话,古清华是会信的,可是说这话的是慕臻,古清华就是再傻也不会信!她脸色唰的变得冷峻无比,双目灼灼盯着慕臻,一言不发。一股怒火自心头燃起:她就知道,慕家的人随时随地都会出其不意的试探她的底线、招惹她不痛快!
  为了一只小鹿而已,又不是多么矜贵之物,如果因为慕臻这“不留神”射偏的一箭而重罚他,她古清华岂非成了薄情寡义、挟私报复之人?若是请责几句、不痛不痒的饶了她,她心里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而且,落在慕氏一党眼中,还以为自己怕了他们呢!
  慕臻虽然垂着头,可也感觉得到古清华冷冰冰锐利似剑的目光自上而下笼罩着自己,盯得自己如锋芒在背。周围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敛神屏息,均自暗想:难怪人说天子之怒不可测,陛下那么温和之人,发起怒来,却也是——
  古清华足足盯了慕臻有七八句话的功夫,盯得他窘迫无地自容得也够了,方蓦然放松面上神色,以极其温柔和气的语调微笑道:“慕世子严重了,意外之事谁想得到呢!快快平身吧!”
  “微臣,谢陛下隆恩!”慕臻心头一松,磕了个头便爬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轻蔑之意。他就知道,她再怎么着,还是不敢跟慕家作对!
  原本严峻的空气也顿时松懈了下来,众人无不暗暗舒了口气。
  “好在,这头小鹿无事,朕也就不同你计较太多了!”古清华却又微微一笑,声音仍是柔和,柔和中却带了三分的凌厉,四分的调侃,她挑了挑眉,凤目半眯,睨着慕臻似笑非笑道:“朕已传了口谕,无论你有心或者无意,总归是抗旨。承恩郡王素来忠心,极尽为臣之道,朕若不罚你,岂非连累了承恩郡王的好名声?叫人说上一句‘教子无方’,就是朕,也不忍心的!”
  “陛下……”慕臻身子一紧,只得僵硬的又跪了下去,脸色惨白:“陛下——微臣,甘愿领罪!”
  “起来!又跪下做什么!”古清华面上仍是盈盈笑意,向慕臻挥了挥手。看着他一边答应着起身一边向他笑道:“朕也不罚你别的,这头鹿既然是你射伤的,那么,就由你亲自照顾,等它的伤好了,你的罚期也就完了!你看如何?”
  众人包括慕臻在内,无不目瞪口呆,怔怔的疑是自己听错了。女帝陛下这近乎玩笑的处罚,不像是罚,倒更像是捉弄人了!
  “怎么?你不愿意?”古清华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眸光中透出几许危险。
  “微、微臣不敢!”慕臻吓了一跳,下意识慌忙应答,脑子里迷糊成一团浆糊,不明白古清华这是何意?
  “那好!”古清华傲然点点头,理所当然又道:“朕十分喜欢这头小鹿,不忍心让它流落在外。这样,你抱着它随朕一道回行宫,朕让宫人给你单独辟个院子,你就好好的留在行宫中照顾小鹿吧!可别怪朕有言在先,朕甚喜此鹿,若是有半点儿差池,可别怪朕不客气了!”
  “陛下——微臣——微臣,遵旨!”慕臻十分沮丧,对上古清华凛然扫射而来的目光,终于又硬生生的咽下了要说的话,满脸羞愧的答应了下来。众亲贵子弟和羽林军士们要笑不笑的目光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古清华如果正儿八经的罚他,他反倒不怕,也尽有言辞可以狡辩,可是,这近乎儿戏却偏偏叫人哭笑不得又羞愧难当的所谓“惩罚”却令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抱怨什么?抱怨罚重了吗?其实一点儿也不重!抱怨罚得儿戏?那不等于变相骂陛下不正经,他没这个胆子!
  而且,还让他住进行宫……
  慕臻想想就觉得后怕,他敢肯定,他在宫里住的这段日子,可以预见绝对不会好过!到时候,还不是随便她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
  只有祈祷,这只鹿赶紧痊愈了……
  慕臻在心里哀叹。
  古清华向那领头猎手笑道:“还不快把小鹿交给慕世子抱着,在那儿愣着做什么!”
  不多会的功夫,小鹿的伤腿已经被包扎好了,领头猎手正在经验丰富的安抚着小鹿,小鹿美丽的大眼睛中已经褪去了惊慌失措,正滴溜溜的转着,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人群。
  “是,陛下。”领头猎手遵旨,抱着小鹿过来,交在慕臻怀中。
  慕臻硬生生忍住嫌恶欲向后退的脚步,笨手笨脚的在众人或嘲笑或戏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接过小鹿。于承礼瞧得有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忙又掩住嘴,换来当哥哥的一记警告的眼神。
  众人不敢不给慕家
  面子尽皆忍着不敢嘲笑慕臻,小鹿却不懂这许多人情世故,它只知道,慕臻抱得它很不舒服,于是忍不住四蹄挣扎,呦呦鸣叫提出不满。慕臻哪里干过这种事?又兼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更做不好,不由得手忙脚乱、脸上通红。
  领头猎手见了不像样,悄悄瞟了古清华一眼,不得不上前手把手的教导慕臻:“慕世子,您应该这样这样……”
  慕臻只觉面上发烧,心如猫抓,脑子里轰鸣乱响混混沌沌成一片,听在耳边的一字字一句句忽上忽下的漂浮起来,眼前的人影也忽而放大忽而缩小……眼前的世界,怎么看怎么不真实。
  慕臻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腿一软差点跌倒。领头猎手和慕臻的亲随仆从慌忙扶住他。老成的家人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向古清华跪下磕头道:“陛下,求、求陛下开恩,世子爷他——”

☆、第167章 内部冲突女帝尴尬
  “他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想必是累了!小连子,”古清华扭头吩咐身边小太监,道:“带几个人先引慕世子回行宫,让苏姑姑给收拾一处干净院落出来,就说慕世子可能要在行宫中住一阵子呢,再配两名小太监伺候!”想装病逃避?门都没有!古清华在心里冷笑。不是要挑战她的底线吗?很好,她就让他变成个笑话!
  “奴才遵旨,陛下!”小连子尖声尖气躬身领旨,于是领着苦逼的慕臻一行告罪先行离去了。
  “今日战果颇为丰盛,还等什么,还不快快清点出来!朕可等着晚上新鲜鹿肉呢!”古清华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满是喜悦微笑。
  “是,陛下!”
  “臣等遵旨!陛下!”众人这才又活络起来,欢声笑语的清点战利品,浩浩荡荡满载而归。
  慕弘如得知自己的儿子从猎场上就被古清华直接带回了行宫相当于人质一般扣住,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当即黑趁着脸欲去找她理论,还没走出院门又猛的定住了身形。他抬头瞪着头顶的白云,咬咬牙冷声道:“古清华,咱们走着瞧,哼!”
  一场围猎曲曲折折,仍旧圆满落幕,至少,在古清华眼中,那是相当圆满的。晚间少不得又有篝火晚会,烧烤鹿肉,香气四溢,君臣把酒,载歌载舞,尽欢而散。
  接下来的数天,便是自由活动。古清华少不得接见周边部落头领,商讨事宜,又召见了当地官员及名流乡绅,考察工作,勉励抚慰。而众亲贵子弟及羽林军士们则悠闲多了。可以在御苑中的狩猎区任意狩猎,古清华偶尔来了兴致,又刚好有空闲,也会在侍卫们的陪同保护下骑马搭弓加入狩猎阵营,随便检验检验各人的武艺,或者。在御苑中策马赏景。
  过来五六日。前来相会礼见的部落首领们陆续离去,召见地方官员的工作也已经进入后期,算算时日,也该起驾回銮了。礼部和内府、尚宫局已经请旨预备收拾行囊了。古清华准奏。于是,御苑中各处行辕便开始忙碌起来。
  就在回銮的两日前,老牌羽林军士宋时、万十三等人与孟延寿、大刘等海盗收编的羽林军士却打架打到了古清华前面。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目瞪口呆。
  这等于狠狠给了古清华一个清脆的耳光。
  古清华怒不可遏,命理亲王会同刑部尚书就地彻查。
  事情起因很简单,当天晚上。理亲王便同刑部尚书请旨禀报。
  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双方争夺猎物而起,也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对阵叫骂,然后,就变成大打出手了,五十多名羽林军士与六十多名海盗都参与了进来。而这次随驾出行的海盗。总共也只有七十名!
  打架的结果是双方各有损伤,淤青淤紫什么的不算。十来人都见了血。
  古清华听完禀报,脸色立刻“唰”的一下变得铁青,紧紧抿着的唇不见一丝血色,双眸直直的瞪着前方,胸膛一起一伏,可见是气得不轻。
  在御苑中惹事斗殴到见血的地步,自打这甘泉苑建成以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何况,这斗殴的虽然是两拨人,实际上又是一拨人,等于是女帝陛下的亲卫军窝里斗,古清华焉能不气?
  正因为是自己人,古清华才更气,若是旁人,她定然毫不留情治一个大不敬罪!该打的打,该撤职的撤职,该流放的流放,毫不手软。可是,这偏偏都是她的人!羽林军士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海盗是她需要大家笼络收服的,这两拨人,恰恰都是她最为看重的!
  一想到承恩郡王慕弘如得知此事后可能有的反应,古清华鼻子差点气歪!
  古清华端坐在御座上不做声,半响方沉着脸传旨,命将挑事的领头羊绑着来见。
  理亲王和刑部尚书廖钟相视一眼,默默退守在侧,各怀心思。理亲王不安又忧心,时不时偷偷瞟向古清华一眼,廖钟是承恩郡王的心腹,出了这种事自是称意,不动声色绷着脸站在一旁等着看戏!
  不一会,宋时、万十三、孟延寿、大刘、三黑子等七八个人被反剪了双手押着进殿,一个个脸颊眼角还带着瘀伤,不是青一块就是紫一块,或者肿起老高,古清华见了,就忍不住怒火直往心头窜。
  “卑职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狼狈不堪的一群人摇摇晃晃的跪了下去,拱背俯首参拜君上。
  “哼!”古清华抓起御案上的青花茶碗狠狠往他们脚边砸了过去,铁青着脸冷笑道:“万岁万万岁?朕不叫你们气死就不错了,还万岁!”
  宋时、孟延寿等无不垂首,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哑巴了?”古清华利剑似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扫视而过,挑眉冷冷道:“不是挺能打的吗?倒是再打一个让朕瞧瞧!让朕也开开眼,好能耐、好身手呀!”
  “陛下,卑职,卑职该死,求陛下降罪!”宋时躬身,满脸羞愧。
  “哟,这不是宋副统领吗?该死,哼,朕还得靠你们保护呢,哪里就敢治你们的罪了!该死?这话,朕可当不起!”古清华犹在气头上,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锋利,一句比一句不客气!
  “陛下!”宋时等俱皆失声惊叫,诚惶诚恐。古清华在拐着弯的骂他们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不遵法纪、不敬君主,每一条都可以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听起来,当然格外肝胆俱裂,悔恨不迭。
  “这就是朕使出来的好人?出息,真出息了!也不枉朕一片心思栽培!”古清华越说越气。
  “陛下……”宋时等涩声哑然,额上情不自禁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子。
  理亲王和刑部尚书从来没听过古清华这么狠狠的跟臣下讲话,理亲王面上的不安于是更加明显了些,刑部尚书那千古深潭似的眸中似乎也漾起了浅浅的涟漪。
  理亲王猛猛的向刑部尚书使眼色,刑部尚书眉棱骨微微挑了挑,故作不见:他又不傻,才不会趟这趟浑水呢!何况,人家窝里斗,与他何干?
  “陛下!”理亲王无奈,见古清华句句绝情,句句凌厉,心知再这么下去要糟糕,只得硬着头皮勉强上前,拱手微微躬身陪笑道:“陛下息怒!也许,也许双方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既是,既是双方人都来了,不妨当面对质,误会解开,也就好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刑部尚书见状只得也上前附和道:“理亲王所言甚是,陛下,龙体要紧,请陛下息怒!天大的事,说开了,也就了了!”
  “哼!”古清华忿忿哼了一声,发泄一通,心中怒气稍降。她沉着脸瞪了宋时、孟延寿半响,方冷冰冰道:“说说吧,这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是他们!”宋时和孟延寿同时出声。
  古清华稍稍缓解的脸色“唰”的一下又黑沉得像锅底。
  “陛下!借着
  今儿这个机会,卑职不吐不快!卑职乃是粗人,不会说话,倘若说得不好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卑职计较!”孟延寿不顾大刘猛猛使来的眼色,豁出去了的叫嚷了起来。
  “陛下,孟大哥他,他——”大刘急得直瞪眼,想要找个恰当的理由将孟延寿的话头截下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合适。他也不是官场上打滚的人,哪里懂得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当下,只有在心头暗暗焦急的份。
  古清华一个眼神,就制止住了犹在那“他,他”的大刘,眸光灼灼,盯着孟延寿冷喝道:“好,朕今儿倒要听听!”
  理亲王愈加忧心忡忡,趁隙盯着孟延寿,声音平平中暗含警告:“孟侍卫,君前奏对,有什么话想清楚了好好的说,不可大声喧哗。”
  孟延寿却是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压根不理会理亲王的好意,反而瞪着他索性嚷道:“这种日子我可受够了,好好说?哼,不就是嫌老子是个粗人说话不够酸吗?没错,老子就是个粗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粗人!老子只知道,有什么说什么,若是嫌不中听,最多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你——”理亲王气得脸上发白,瞪着孟延寿一口气差点转不上来!
  刑部尚书差点喷笑出来,忙板起脸厉声呵斥孟延寿:“放肆!在陛下面前,胆敢自称老子?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在朕的面前,容得你们左一句右一句替朕教训属下?”古清华凤眸凝霜,眼风冷冷扫过理亲王和刑部尚书。
  “微臣不敢!”理亲王和刑部尚书悚然一惊,慌忙躬身拱手应答。理亲王心中倒没什么,刑部尚书心中怨念一闪而过:陛下,还真是护短呐!哼,护短之人偏偏带出了这种属下,且看她怎么着!他心里不由一阵快意。
  “孟延寿,”古清华面无表情,沉声低喝道:“你也不必摆出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给朕看,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朕从来都知道,用不着你特意表白表白。今天的事,你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你当朕真的不敢砍你的脑袋吗!”

☆、第168章 两厢冲突根源深种
  “孟延寿,”古清华面无表情,沉声低喝道:“你也不必摆出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给朕看,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朕从来都知道,用不着你特意表白表白。今天的事,你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你当朕真的不敢砍你的脑袋吗!”
  “卑职不敢,”孟延寿重重的磕下头去,恳然道:“陛下对卑职等人好,卑职等心底从来只有感激。如果没有陛下天恩,卑职等今日还在海上漂泊狠斗,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卑职等兄弟提起陛下,无人不敬服。陛下好意,许了卑职等前程,可是,陛下不介意卑职兄弟的过去,不代表旁人不介意。”孟延寿说着,怨毒怨恨的瞪了宋时、万十三等人一眼,道:“自打卑职兄弟们头一天入羽林军大营,这些人哪个有过好脸色?嘴里的风言风语也就算了,瞧在陛下的份上,卑职兄弟们又本是朝廷钦犯,有错在先,也怨不得他们!就是处处挤兑、事事刁难排挤,卑职们也都忍了,可今日,分明就是他们欺人太甚!”
  孟延寿喘着粗气,狠狠瞪了宋时等几眼,方接着将今日之事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海盗中有个叫做阿楼的汉子从前惯会捕狼,前几天一群人便商量好了,在阿楼的指点下设下诱捕狼群的圈套,今日准备过去收网猎杀。不料恰好碰上宋时等人,平日虽然不对眼,一个营的,见了面少不了打个招呼。宋时等听说他们要去猎杀狼群,觉得有趣,于是也跟了去。
  阿楼设下的圈套共有三处,每一处收获颇丰。算下来不但有二十几头恶狼中计,居然还引来了两头铁塔般咆哮如山的黑熊和一头吊睛白额大虎。众人十分兴奋,一场恶斗,将猎物统统猎杀。孟延寿等有意要在宋时等人面前摆弄武艺,竟不用刀箭,凭着拳头和棍棒结果了两头黑熊和一只大虎。扬言要将完整的熊皮、虎皮献给陛下。
  宋时等听罢无不心中酸溜溜的既嫉且羡。赤手空拳杀死熊虎,献到古清华面前,龙颜大悦那是肯定的,而他们的勇武也势必为古清华所赞赏。为群臣所哗然,趁机加封进阶,那是稳稳当当的!想到要被这些人赶上超越。这口气堵着就别扭起来。
  宋时等几个等阶高些的,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可偏偏有人不服气。硬是要冷言嘲讽一番才罢休。也不知是哪一个,当时就阴阳怪气的叹了口气说道:“杀过人打过劫的果然不一样,比禽兽还狠呐!喂,当初打家劫舍,是不是也这么勇猛啊?”
  羽林军们听了这话自是快意,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孟延寿、阿楼等人大怒,当年的旧事就像一个伤疤。是他们最忌讳的事。阿楼就“呸”了一口,愤愤道:“有的人比禽兽还不如!”
  羽林军们顿时也怒。纷纷上前喝骂质问:“你说谁比禽兽还不如?”、“狗杂种,你们这种人也配进羽林军!”、“呸,爷们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孟延寿等人听到这些杂七杂八气势汹汹的叫骂,想到平日里受的各种刁难轻慢,无人不怒,不由得也大骂起来。双方越骂越上火,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动手。不知是谁拔出宝剑,顺手在旁边倒毙的黑熊身上深深的划了一道长口子,鲜红的皮肉顿时翻显出来,一张完整的熊皮就这么毁了……
  “欺人太甚,弟兄们,揍死他们!”孟延寿等人气血上涌冲了一脑门,大喊一声,双方立刻混战起来。
  此次围猎狼群的海盗共有近三十人,宋时等正规羽林军只有十五六人,机灵的便悄悄离开去找援手,不一刻,就找来了好几十人,眼看海盗这边不敌,谁知自家一大群兄弟此时恰好转悠到这附近,听到兵刃交接、喊打喊杀呼喝声理所当然绕过来看,一看这情状,哪还用想?大喊一声立刻加入了混战……
  最后,直到萧炎得到消息带人过来,才喝止了下来。可是此事显然是瞒不过去了!
  萧炎气得将两拨人狠狠骂了一顿,思来想去,觉得依古清华的性子坦白从宽尚有一丝余地,于是硬着头皮向古清华禀奏。
  古清华闻言大怒,喝令他将御苑防卫统领一职交由副手,自己回去面壁思过,然后即刻宣理亲王和刑部尚书,命他二人彻查此事,将闹事的领头羊缚了来见。
  孟延寿越说越激愤,不但今日之事,连平日里兄弟们遭受的各种挤兑刁难也都语无伦次的说了出来,越说越难以自制。
  古清华的脸色越来越沉,目光越来越冷,浑身散发的气势压迫得令人胆寒。
  理亲王频频使了好几次眼色孟延寿仍是看不见,他只得轻咳一声,又一次见缝插针的插进了话,压着声调淡淡道:“孟侍卫,今日之事,可说完了?”
  孟延寿这才闭了嘴,发泄一通心中积攒了几个月的郁气也消散了一半,向古清华又磕了个头:“陛下,卑职所言句句是实话,陛下不信的话,尽管去问旁人!”
  古清华凌厉的目光扫过宋时一干人等面上,冷冷道:“朕用不着问旁人,若你所言不实便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诛灭九族,朕料想你也没这个胆子!好,好得很呐!朕使出来的人居然给朕没脸!哼,既如此朕留着你们做什么?廖尚书,军士执械内斗,该当何罪?”
  廖钟上前,拱手道:“回陛下,挑事者当斩,胁从者按律处以二十至一百军棍!,一律降职听候差遣。”
  宋时等人皆变色。
  “陛下,此事不等同寻常军士内斗,还请陛下三思。”理亲王忙劝,又扫了宋时等一眼,陪笑道:“天色已晚,还请陛下早些安置。依微臣之见不如暂将一干人等监押,明日再判也不迟。”
  古清华扬声便喝“来人!”一挥手命将宋时、孟延寿等人押下去看守起来,于是又回转头来向理亲王、廖钟坚决道:“此事有损天子威严,朕等不到明日,今晚,非要拿出个章程来不可!不然,明日何以面对诸臣?你们有话但说无妨,这些人若不狠加整治,哼,没准哪天朕的小命丢在他们手里都难说!”
  “陛下!”理亲王和廖钟吓得赶紧跪了下去,理亲王勉强陪笑道:“陛下此言……未免过了些!羽林军素来纪律严明,办差更是从未有过一丝儿闪失,至于私底下,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没有几分气性呢?又兼各人性格秉性脾气不一样,私底下不合或者拌几句嘴也寻常的紧,只要差事办好就不算渎职了,陛下不必为这些小事动气!”
  “理亲王此言差矣!”廖钟深思,沉吟道:“羽林军身负保卫陛下安危重责,这会又不是在皇宫里,这是不容一丝一毫疏忽天大的事!他们私下斗嘴斗气,虽说无伤大雅,可难免影响心神,万一当值时神思疏忽,出了什么纰漏,谁当得起这个后果?”
  理亲王顿时气结,盯着廖钟道:“那么依廖尚书,此事该当如何?”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自然是按律处置!”廖钟说得斩钉截铁,道:“不然,不足以儆效尤,不足引以为戒!倘若此次不严惩,下次再有类似事情,该当如何?要依微臣的意思,羽林军身份特殊,身系陛下安危,等于身系一国安危,这惩处只应比一般军营更重,而不是更轻!”
  “陛下……”理亲王望向古清华,欲言又止。
  古清华挥手止住他,扭头吩咐刘忠明:“去,把萧炎给朕传来!”
  “是,陛下!”古清华动怒,刘忠明侍奉一旁腰杆子挺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古清华吩咐传人,心头一松,躬身领旨从容退出,趁此机会倒好活动活动筋骨。
  “朕想听听萧炎的意思,毕竟,他是羽林军副统领,或许,他比朕、比两位爱卿更了解羽林军的状况。”古清华悠悠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理亲王和廖钟自然不会跟她作对。
  不一刻,萧炎带到。此时的萧炎,少了几许先时见驾的狼狈,显然,他下去之后也已将此事从头至尾好好的想了一遍。
  古清华目视理亲王,淡淡道:“皇伯父将方才的讨论跟萧炎说说。”
  理亲王领旨,便简洁的将自己的想法和廖钟的意见说了一遍,然后,闭了嘴退在一旁。
  古清华便睨着萧炎道:“你是他们的上司,你来说说,对此事有何看法?”
  “卑职管教不严,还请陛下恕罪!”萧炎重重的磕下头去,然后方抬起头道:“理亲王与廖尚书所言各自有理,可是,卑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古清华凤眸一闪,挑眉道:“有话,你但说无妨。”
  “是。”萧炎禀道:“陛下,如果将宋时、孟延寿等人问斩,固然可震慑众人,可是从此之后,恐怕羽林军中两派之间矛盾再也无法调和!孟延寿等三百人身份本就特殊,若因此事闹出人命,恐怕其他投诚的海盗心里会有想法,而且,羽林军士们心中也会不平。”

☆、第169章 组建水师谪贬发落
  “萧副统领所言甚是,”理亲王叹气道:“陛下费了多少工夫才肃清了南疆海域,眼看通商在即,这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这多划不来!”
  “可廖尚书所言,也是正理,”古清华这时,反倒附和起廖钟来,眼风淡淡向他一扫,道:“军纪如铁,军令如山,此例,断不可开!”
  廖钟有些诧异古清华会这么说,他不禁叹道:“陛下恕臣直言,那些海盗,本就是粗俗野蛮之人,根本就不配进羽林军!陛下破例提拔,这是多大的恩典,他们竟如此儿戏,实在有负陛下天恩!”
  “他们由匪道入官道,一时的不适应在所难免,不过,大规矩上还不含糊,平日里也算遵纪守法,能吃苦耐劳,功夫也过得去,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萧炎淡淡替他们开脱。
  “是朕疏忽了!”古清华抬头凝着前方半响,长长舒了口气,叹道:“当时收服海盗,朕只想着安抚人心,尽快将风波平息下来,这才将他们安置在羽林军和谁是军营,却没料到海盗终究是海盗,跟正规出身的朝廷军士根本不同!羽林军中有此种情况,蓝湖水师、易州水师恐怕也难免,此事,倒不能不管,省得将来弄巧成拙,反为不妙。”
  理亲王、廖尚书、萧炎都沉默了起来,三人都有些意外,没料到今日这场斗殴居然能引出这么多的事来。
  “陛下,那些海盗好斗勇狠,倘若不将他们放在军队中,恐怕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地方可放啊!少了军纪约束,恐怕更不得了!”理亲王忧心道。
  “可混在一处亦非上策!”古清华冷笑。略略沉吟,道:“朕想,单独另设一处水师安置他们,从蓝湖、易州两处抽调一些教头教师负责训练管制,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三人俱是心一震。廖钟有些茫然,理亲王也有些怔忪。只有萧炎结结巴巴问:“陛下、陛下是说。羽林军中那三百人也,也抽调过去?”
  “不错!”古清华冷笑,不由恨意道:“羽林军与别处还不同,不但孟延寿三百人要调走。就是宋时那些惹事的混蛋也一并调走!哼,他们不是海盗长、海盗短的挂在嘴边吗?朕就偏偏把他们跟海盗凑在一处!”
  萧炎垂头不敢做声,理亲王和廖钟也情不自禁颤了颤。古清华这一处罚。不可谓不促狭。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拟个章程,明日再议吧!”古清华疲倦的挥了挥手。
  三人忙敛了心神。规规矩矩跪拜退下。
  一晚上,自然是通宵未眠。理亲王回去与自己人商议,萧炎也找手下心腹出主意,至于廖钟,理所当然少不得悄悄去见慕弘如,一起商议计较一番。
  慕弘如理所当然笑得差点歪了嘴,古清华狠狠摆了他儿子一道。哪想到报应这么快,自己的亲卫军内掐。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丑闻,够她消遣很一阵子了!
  次日,三方意愿向古清华方向靠拢,一致认为应当将收编的海盗们**出去组建一支所谓的“水师”安置,哪怕朝廷养着他们养老,也好过成为一支不安定因素到处惹事生非。
  至于怎么安置?安置在哪儿?对外用什么理由?此等细则待回銮之后再做商量。
  事情就此定下来,宋时、孟延寿等以带罪之身被先行押送还都,不几日,古清华亦起驾回銮,回到翟凤城时,已是十一月十五日了。古清华一刻也等不得,别说年后,定要在十二月之前,将孟延寿、宋时等遣送出京。众臣子情知此事大大落了她的面子,她心中有气方如此不留情面,谁也不敢相劝。
  很快将新建水师的地点定在西南三山省的中部,一处叫做大于泽的水域,此处水域辽阔,港叉众多,沼泽也多,四周为延绵山峦环绕,陡峭崖壁,林密谷深,正是隔离外界养老的好地方。古清华对外宣称,为将来海域防守着想,朝廷准备新筹备一支水师,因投诚的海盗们对海洋更为熟悉,所以,将他们统统剥离抽调出来,调往大于泽进行训练,同时为了堵外人的嘴,象征性的亦调遣了四百多非海盗人士前往,实则行监督之责。
  旨意一下,于是众人忙得人仰马翻,尤其是理亲王和林芝萧炎、廖钟、齐傲潭等更是不得闲。要跟蓝湖、易州两处水师交接派调,要派人前往大于泽勘察设计规划水寨,要下调令往大于泽调派大小船只、兵器及其他训练用品,还要为那近两千人衣食住行预备,还要跟户部核算饷银——古清华的意思很明白,宁可多花几个钱买清净!
  忙忙乱乱了大半个月,所有人员终于在十二月一日启程,前往大于泽。孟延寿等大大咧咧混不在意,反而当做一件解脱的好事,宋时等就不那么好受了,原先还妄图托关系、说情什么的,但古清华在气头上,谁敢替他们言说半个字?少不得死心,挥泪与家人朋友告别,凄凄凉凉的跟孟延寿等一起踏上征程,到大于泽那穷山恶水去过年。
  送走了这批人,在巡猎中被封了羽林侍卫的众亲贵子弟及地方选拔脱颖而出众人便接到了报到引见函。林芝、萧炎就宋时、孟延寿等人事例对大家进行了严肃的警告和教育,严禁重蹈覆辙。众人见识了古清华促狭而不留情面的手段,谁也不敢儿戏,羽林军中风纪顿时肃然一新,比先前更多了几分严肃。
  此事告一段落,碍眼之人统统滚蛋,古清华紧绷了半个月的脸色方稍稍和缓,对待众臣时也少了几分凌厉。又加上南边传来沈太傅的喜报,说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落霞港、东泉港等港口恢复建设得很快,海船修整与建造也已有条不紊开始,明年开春,便可试着往南洋一带进行贸易交易,最迟两年后,远洋也将成为现实,东南的经济开始复苏。
  古清华甚是高兴,特意赐了老山参和宫中御制美酒命人送往东南郡,嘱咐沈流连保重身体,凡事多交给底下人分担,不可操劳过度云云。
  众臣见龙颜大悦都松了口气,也就放心准备过年事宜,不然,心里七上八下的,哪还有什么心思过年!
  宫里也一样,内斗事件结束后,邵卿才趁势跟古清华提起过年的事,往年都是邵卿准备,古清华便仍命他负责,命内府、尚宫局和苏姑姑一起随他裁夺着办。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很晚,过了冬至小年,方下了第一场雪。不过,这场雪下得极大就是了,古清华一大早上朝时,下了一夜的雪仍纷纷扬扬、扯棉搓絮一般密密坠落,眼前一片雪花纷飞,十步开外都看不清人面。
  直到午后,大雪方渐渐止了,云开雪散,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清冷干净的空气立刻明亮洁净得令人心旷神怡。一切建筑山石树木皆覆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只显出流线型的雪白晶莹弧度,看过去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陌生的熟悉感,顿时成为一道崭新的风景。
  自朝堂中议完事,乘着烘得暖暖的御辇回紫宸宫。在宫门前落辇,刚踏出御辇,素莺便将火红的羽缎斗篷替她披上,身前两旁各有两名宫女提着鎏金提炉,炉中烧着火红的银霜碳,烘得近身空气中一片郁郁暖流。
  古清华呼了口白气,放眼四顾,向素莺微笑道:“朕身体好得很,你们也太小心了!下回不必如此。”
  素莺笑得甚甜,娇声道:“刚下这么一场大雪,气温降得厉害,还是小心些的好,陛下身子金贵,这又是年边,倘若伤了风、着了凉,可怎么好呢!”一边说一边扶了古清华进殿去。
  刚刚换下家常衣裳,在东暖阁中歇着饮了口热茶,便有小太监通报苏侧夫求见。古清华忙放下茶碗叫快请。
  一时苏浚入了暖阁,宫人们识趣各自默默退去。两人依偎拥抱着腻歪了一阵,古清华便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苏浚便笑道:“不知疏影阁那边的梅花开了没,若是开了,映着大雪倒也赏心悦目。”
  古清华眼睛一亮,目光凝向软榻对面的云头黄花梨长案上,努努嘴笑道:“你瞧瞧,那是湘琳她们采了来插瓶的!”
  苏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高盈两尺的青花折枝花卉冰影梅瓶中,插着数枝娇艳若胭脂的红梅,吐艳含香,分外精神。
  “咱们走!”古清华一笑起身。
  苏浚握着她的手笑道:“好几天也没见陛下您这么高兴!”
  于是二人换了衣裳,披上出风毛的一口钟锦缎披风,相携出了紫宸宫。素莺从后边追着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紫铜鎏金南瓜型小手炉奉与古清华,说是苏姑姑吩咐的。古清华没接,只道:“拿回去吧,这么点冷意,朕受得了!”
  素莺眼巴巴的望着苏浚。苏浚握住古清华的手向素莺微微显了显,笑道:“陛下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吧,让苏姑姑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陛下冻着冷着!”
  素莺脸上一热,屈膝垂首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去。

☆、第170章 梅林挑拨为哪般
  素莺脸上一热,屈膝垂首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去。
  他掌心的温度包裹着自己的手,古清华心中一暖,盈盈眼眸向他一笑,苏浚心口一热,抬手替她理了理领口柔光水滑的洁白貂绒。
  二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穿过御花园,边走边说往疏影阁旁的梅林中去。
  一夜大雪纷扬,枝头朵朵红梅覆着串串璀璨晶莹的冰雪,晶莹剔透中露出一抹一抹鲜红的胭脂色,白雪红梅交相辉映,格外别致。枝枝丫丫交错穿插,外层皆包裹着水晶似的冰棱,远望如水晶般夺目。
  古清华与苏浚身上披风披风一为月白银线流云花卉纹,一为银白竹叶暗纹,走在琉璃世界般的梅林中几为一体,甚不显眼。
  有风吹过,粉白的雪粒簌簌而落,盈盈暗香萦绕身旁,沁入鼻中,冷冽清香。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落花的声音。
  岁月静好,说的就是如此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生怕一说话就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在一株高近四米的老梅下站定,仰头去看,但见枝干遒劲,苍黑如龙,枝枝丫丫交织如伞,绽着满树繁花低垂,和着白雪,愈见苍劲娇媚,柔与刚,仿佛得到了最好的结合。
  苏浚信手捻了一朵铜钱大小的梅花,吹去花瓣上浅浅的雪粒,将花朵小心翼翼簪在古清华鬓边,双手扶在她肩头端详端详,像在端详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他琉璃般温润的眼睛温情脉脉,唇畔也露出温柔的笑容。凑过去,冰凉的唇扫过她同样冰凉的前额,两下相碰,一股暖意却由此升起。“清儿真美!”他低声笑赞。
  古清华微微垂下头,双颊一片微热,被风一吹。凝成一层浅浅的胭脂色。他不是第一次亲她。也不是第一次赞她,可是仍然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些日子,清儿辛苦了。”苏浚轻轻笑道:“以前倒没想过。清儿演戏演得这么好!“
  古清华不由得抬起头来,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流转,望着他嫣然一笑:“那也是你安排得好!不然。此事哪有这么顺利。只是不知,能否真正骗过慕老贼。”
  “放心,”苏浚道:“若说他丝毫不起疑恐怕未必。不过,他查不到什么。”
  古清华心头略宽,自打理亲王袒露心迹一番长谈之后,她和苏浚经过几番商议便定下了此计,一步一步的,她谨慎小心,但终究是在一步一步的前进。要不了多久,步伐将会变得更急。然后,便是出其不意——
  “接下来的每一步,也许都不好走。”古清华眸中光华沉了沉,幽深的目光看不见底。
  “等一切结束,清儿,随臣夫去北境一趟,好么?”苏浚笑了笑,有意将话题引开,兴致勃勃笑道:“北境的风光,与都中不同,与南疆也不同。南疆有海,北境有海一样大的草原和大漠。草原上的湖泊,比海的颜色还要蓝,蓝得像天空融化了在里头一样,而大漠的雄浑苍莽,见过的人无不为之震撼。清儿若是见了,一定也会为之震撼的!”
  古清华嫣然一笑,点点头道:“好,等天下太平之后,我们一起去,带我去你生活过的地方,去看大漠不一样的风景!”
  苏浚不觉动情,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欣喜道:“清儿,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古清华伏在他胸前,星眸半阖,是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而且这一天,显见已经不远了!双方之间的斗争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摆在明处,要不了多久,纵然有其中一方想遮掩,也不能够了!
  两人相拥,暖热的呼吸交错,彼此的心跳缓而有力,一下下,听在对方的耳中,仿若令人安心的定心丸。
  能够至始至终,有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的陪在身旁,何其难得!
  万籁俱静中,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古清华身子微微一颤,脑中瞬间清明。自苏浚怀中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询问。
  苏浚将她的手用力一捏,二人悄无声息往旁边一簇浓密的梅树后掩了掩身。
  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又清晰了几分,说话的声音也随风传来。
  “听说皇夫病了,没想到还有兴致来梅园中赏梅,看来,是大安了!”此人声音清亮,隐含着友好的笑意,古清华细细一辩,听出是慕天南。
  “不劳慕兄挂念,不过偶感风寒而已,算不上什么病!”邵卿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清,带着淡淡的疏离。
  古清华的心中不由得就涌过一股愧疚,自打御苑行宫那晚之后,邵卿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她,跟她说话时也多半是垂着头敛着眉,说完事立刻就退下,比最守规矩的臣子还要守规矩。
  “呵呵,虽然如此,可皇夫还是要多加保重,”慕天南混不介意他的疏离,依然很友好的笑着道:“不然,宫里这么多事,没有皇夫分忧,陛下怎么顾得过来!你若是病倒了,第一个着急的,就是陛下。”
  邵卿似是若有若无低哼一声,淡淡道:“朝堂上无数纷繁政事需陛下用心,后宫些些小事,怎好劳动陛下?不过说起来,眼近年关,事关祖制,宫里事务也甚繁复,慕兄也太清闲了,明日起,便到我那儿去帮帮忙吧!”
  慕天南失笑,无奈苦笑道:“皇夫别开玩笑了,我的出身在哪儿摆着,陛下对我,始终有所忌讳。我看,苏兄同样清闲,常常躲在兴庆宫里睡觉看书,皇夫不如找他帮忙!”
  苏浚微微蹙眉,慕天南的话,看起来无害,可一句句细听下来,无不明里暗里带着挑拨。苏浚悄悄睨了古清华一眼,古清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绷得紧紧的。
  “这你就不必担心,”邵卿依然平平缓缓、波澜不起说道:“我说叫你帮忙,就是叫你帮忙,陛下那里,我自会跟她解释。这点面子,陛下料想不会不给我!”
  古清华心中大畅,邵卿虽然没有跟慕天南争论什么,但是他的态度显然已经很明确,那就是,古清华仍然是向着他的,他不必在他面前左一句苏侧夫右一句苏侧夫的挑拨!
  慕天南显然也觉得了,呵呵一笑,客气道:“那是自然,皇夫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又岂是旁人能比的?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每天过去跟皇夫做个伴也好!不然,有时候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也没什么意思。”
  “嗯。”邵卿的声音里带了浅浅的放松和笑意,淡淡道:“如此,明日恭候光临。”
  “不敢!”慕天南忙谦虚,又道:“天寒地冻,皇夫风寒刚愈,若无事还是早点回去吧!”
  总算说了句人话!古清华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想到邵卿生病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你先回去,我,我折两枝梅花就走。”邵卿说道。
  “是要折回去插瓶吗?”慕天南笑道:“皇夫好兴致!皇夫若不嫌弃,在下愿意效劳。”
  沉默片刻,邵卿才淡淡道:“不必。这梅花,是交给湘琳姑娘的。”
  慕天南、古清华、苏浚都是一愣,慕天南嘿嘿笑了笑,很理解的说道:“原来是送给陛下啊!这个,在下倒不便越俎代庖了,在下告辞,皇夫慢慢挑吧!”说着,听见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古清华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脑海中不自禁浮现出暖阁中那凝若胭脂,香欺兰惠的瓶中红梅。她就说嘛,湘琳怎么会突然之间巴巴折了梅花回去,原来……
  “啪”的轻微一声细响传来,有雪粉簌簌跌落的声音,良久,又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周围恢复了原先的沉静,古清华和苏浚才自梅树丛后站了出来,苏浚挑了挑眉,瞅着古清华,神色之间似笑非笑。
  古清华有些恼羞成怒,烦躁的别过脸去。
  “清儿,”苏浚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邵皇夫是个好人。”
  “一开始朕便知道,”古清华瞪着他,不客气道:“他还没进宫,朕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苏浚沉默,然后试探着问:“等事情结束之后,清儿——有何打算?”
  古清华柳眉轻挑,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此事不急,到时候——再说吧!倒是慕天南此人,”古清华眸中蓦然一亮,有几分咬着牙道:“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既然投诚了朕,背地里为何要挑拨邵卿?莫非他想脚踏两只船不成?哼!赵孟能贵之,赵孟能贱之,他若不老实,朕索性先除了他!”
  苏浚心底也是暗暗警惕,却安慰古清华道:“也许是清儿想多了,慕天南小心眼,想挑拨挑拨出口气也难免,若说别的,宫里防守得这么严,他身边又安插有咱们的人,料想他也是有心无力!”
  古清华点头不语。二人经此一场打扰,也没了再逛的兴致,便慢慢的踱出了梅林,往紫宸宫回去。

☆、第171章 哥舒国屯兵边境
  不知不觉,昭宁六年又走到了尽头,随着衙门封笔,六部闭堂,爆竹声声中,一年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昭宁七年。不知不觉,古清华来到息国,已经过了六年了。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仍是按部就班,臣子们也都循规蹈矩,局中人却不约而同的各有自觉。表面上的事,是做不得准的。
  昭宁七年二月,北境发来六百里军情急报,乃苏严苏大将军亲笔上书,言说哥舒国屯兵边境,蠢蠢欲动。
  朝堂哗然,人人闻之大惊。
  哥舒国与息国不冷不热相处了二十年,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屯兵边境,不由得人不惊奇。一时间,朝堂上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有先例在,惧于古清华的“淫威”无人敢说不战。大家议论纷纷出着主意,着户部速速准备粮草药品、可从西南调遣士兵、让苏大将军加强防范工事、打造兵器送往北境等等都有人说,就连承恩郡王也说了句:“哥舒国欺人太甚,哥舒皇夫才刚刚去世一年多,他们就如此翻脸无情,这口气绝不能忍!”
  众人恍然大悟,此时方想起来后宫一年多前才刚刚有位来自哥舒国的皇夫因病去世。忽然又记起哥舒皇夫身体向来健健康康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去了!当时就有不少人心存疑惑,只是事关皇家宫闱,谁也不敢打听什么,此时听承恩郡王这么说,不由得心头疑云顿起:莫不是因为哥舒皇夫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哥舒国才会兴师动众?一年多前,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对哥舒皇夫到底做了什么……
  群臣中那些躲躲闪闪、含猜带忌的眼神如何瞒得过端坐在上的古清华?古清华顿时一股怒火窜上心头,睨着下方冷冰冰道:“哥舒国的确欺人太甚!就是昔日那哥舒侧皇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后宫中多次跟慕侧夫有过冲突,若不是朕从中调和,还不知早发生什么事呢!亏得是个没福的,早早去了,倒也少了个祸害!”
  众臣的心中顿时又是一跳。似有几分恍然大悟。
  承恩郡王气了个怔。
  古清华睨了他一眼暗自冷笑。不过是些模棱两可、引人猜测的话嘛。他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会说不成!
  此刻,她可没有功夫跟他在这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上打嘴皮官司,古清华望向理亲王:“此事,理亲王有何看法?”
  众人忙敛神静听。
  理亲王定了定神。出列回复道:“陛下,臣以为,也许去岁哥舒国境内寒冷。牛羊牲畜冻死无数,此次屯兵边境,想必是打草谷冲着粮食来着。苏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且素来领兵有方,有他在,防御上应该不成问题。”
  户部尚书刘嘉也忙上前道:“理亲王所言甚是,眼看开春,便是春耕农忙,粮食青黄不接。又要修河堤防桃花汛,这银子——也有些紧呢!若是打起仗来。微臣恐怕——”刘嘉拖长了尾音,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嘉的话古清华可以搁在一旁不理,但是理亲王素来是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最有主意的,连他也是不必轻举妄动的意思,古清华就不能不掂量掂量了。
  “能守得住最好,”古清华垂下眼眸慢慢开口:“于社稷百姓,打仗都不是什么好事,能够将他们拦在境外,避免一方生灵涂炭,亦是功德一件!不过,倘若人家步步紧逼咬着不放,朕,也断断不会怕了!”
  “陛下圣明!”理亲王忙道:“陛下体恤苍生,实乃我朝之福。”
  诸臣附和,就连承恩郡王,也不过微微冷笑,并无异议。
  古清华便向刘嘉沉沉道:“朕不管你怎么着,从户部拨出三百万银子来,速速遣人押送北境交与苏大将军,命他好生防范!他若没有把握,可先行后奏,直接从邻近州县调遣人马,无论如何也得将北境给朕守住!若对方知难而退,便也罢了,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古清华细细的柳眉一挑:“让他无需客气,替朕好好教训他们!”
  “微臣遵旨!”刘嘉心口一阵肉痛,微微打了个哆嗦。三百万两,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了……这一下了,又打了水漂!
  说来说去,看样子这仗还是要打……
  古清华甚是满意的点点头,眼光一睨,冷声道:“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十分默契的一齐跪下,俯首叩拜。
  古清华微微蹙眉,裙裾窸窣中起身离去。
  刚刚退出神龙殿,古清华便吩咐小太监前往承庆宫传苏浚,对于哥舒国、北境、苏大将军,满城中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苏浚更了解的了。
  这几日苏浚奉了她的旨意在忙别的事情,此时并不在宫中,直到午后,苏浚才匆匆赶了过来。
  他一听古清华说起哥舒国屯兵边境,蠢蠢欲动的消息,瞳孔徒然一睁,下意识便脱口讶道:“这不应该呀!不可能!”
  古清华目光一闪,很奇怪的盯了他一眼,道:“不应该?不可能?这是为何?”苏浚的反应太过下意识,语气也太多笃定,使得古清华就有几分疑惑。他凭什么这么说?难道就因为他爹英明神武,哥舒国就不敢打北境的主意了?
  苏浚意识到自己失态,笑了笑,提醒她道:“清儿可还记得,当初哥舒宇进宫,是冲着什么来的?”
  古清华脑子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密约!太极宫中的密约!”她不禁又思索起来,问道:“哥舒宇冲着密约来不错,可是,你敢肯定,这份密约在朕手上,哥舒国便不敢乱动吗?”国与国之间订约毁约、翻云覆雨的事一点儿也不少见,那份密约到底是什么内容能够死死的吃得住哥舒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古清华暗暗纳闷,背地里也不知猜测过多少次,可绞尽脑汁她也猜不透。
  可惜,她心中十分遗憾,那份密约锁在精钢所铸嵌入地底石壁的壁柜中,钥匙没有下落,她想看也看不到!如果不是造册上有登记,她连这件东西的存在都不知道!
  苏浚笑了笑,道:“若是敢动,他们早就动了!这十来年,哥舒国在哥舒天的统治下日渐强大,收服了哥舒国周边不少小部落,哥舒天野心极大,是个狂妄之人,倘若不是顾忌密约,又有我爹防守得紧,他们早就动手了!”
  二十多年前息国与哥舒国的玉碎之战,哥舒国差点因此而灭国,这一战在所有哥舒国国人心中,是一道抹不去的耻辱,哥舒天如果能够洗刷掉这份耻辱,那么他在国内的威望和地位将会达到无人能及的巅峰,到了那时,任何兄弟王族的都不可能再对他造成威胁,这其中的好处他不可能不清楚。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仍然没有动息国一下,只能说明,他有顾忌,那份密约的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先帝并没有对此事交待半句,连苏姑姑也不知道。”古清华蹙了蹙眉,又道:“朕也曾细细找过紫宸宫上下、检点过先帝遗物,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蛛丝马迹,你说,这把神秘的钥匙,会在哪里?总不会,在穆弘如手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在穆弘如手里,”苏浚给她安定心神:“先帝虽然宠信慕氏,但这国与国之间的密约如何存档,是有规矩的。慕氏就是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古清华咬咬牙,道:“实在不行,朕派工匠将那密柜砸了!”
  “使不得!”苏浚吓了一跳,又好气又好笑,忙劝道:“清儿你想得太简单,那密柜设计得这么精巧,哪有那么容易砸得掉?万一弄巧成拙,东西毁了,岂非得不偿失?”
  古清华烦躁起来。
  她也不过说说气话而已,哪就真能那么做!
  恰此时,湘琳来禀:“理亲王求见。”
  古清华料想他是来说北境之事的,心不在焉说了声“宣。”也没有叫苏浚回避。
  果然,理亲王说起了哥舒国屯兵之事,不过,内容却不是古清华意料中的,而是与苏浚有异曲同工之处。
  理亲王也觉得,哥舒国出兵,出得蹊跷。语气如同苏浚一样笃定。
  古清华心里有底了,看来,他也要说密约的事,原来这事,国中老臣,都是知道的。
  “那份密约,皇伯父可知是什么内容?”古清华就问理亲王。
  理亲王呆了一呆,摇头道:“臣不知。密约的内容,只有先帝、蜀国皇帝陛下和哥舒国先帝三人知晓。旁人,一概不知!可是陛下,臣今日求见,有一物要献于陛下!”理亲王说着,一撩袍子又跪了下去,双手恭恭敬敬捧着个小木盒高举过头。
  古清华望了湘琳一眼,湘琳上前,将木盒接过,奉与古清华。
  古清华像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心一紧带起骤然一阵眩晕,她将木盒“啪”的一声轻轻打开,一把黝黑透亮的钥匙静静的躺在红绸衬底的木盒中,粗如指头,长近四寸,齿轮繁复凹凹凸凸,一看便知不晓得耗费了能工巧匠多少的心血。

☆、第172章 先女帝未雨绸缪
  “这,这是,太极宫中密柜的钥匙?”古清华抬起头,明亮如墨玉的眸子中星辉闪烁,唇畔嫣然,含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古清华笑得眉目灿烂,道:“皇伯父,这钥匙,怎么会在皇伯父那里?朕正为此事发愁,可巧皇伯父就送来了!”她轻轻抚摸上那沉沉的钥匙,触手有一刹那的停滞,挑眉诧异道:“这是……墨玉所制?”
  理亲王也很吃惊,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太极宫中有密室了!是,那把锁的锁心是用磁石打制,一般材质的钥匙不顶用。”
  古清华心中大定,轻轻瞥了理亲王一眼:“原来,母皇最信任的人,是皇伯父啊!”
  理亲王赶紧俯首,沉痛道:“臣,有愧先皇!先皇临终嘱托,将这把钥匙交给臣,命臣好好保管,等到陛下有力量能够与承恩郡王一争长短,便将此钥匙交付陛下。臣总算,没有辜负先皇嘱咐!”
  古清华点点头,若有所思瞧着那钥匙,忽然将盒盖轻轻合上,向理亲王怅然问道:“皇伯父的忠心,朕和母皇都知道的。母皇她——可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交代皇伯父的?”
  理亲王心中顿时闪了一闪,忙垂眼道:“还有就是,先帝嘱咐臣好好辅助陛下,担好安抚古氏宗亲的职责,将来有机会,请求陛下赦免古氏宗亲,渐渐准许古氏血脉参与朝堂——这些,陛下都已做了,臣惭愧!”
  其实,古凤倾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理亲王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古凤倾病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苍白的脸上更是瘦得一丁点肉都没有。双颊颧骨高的吓人,两只突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靠在床头,气喘神虚,可是眼中却一派冷静深沉,笃定不乱。
  她以不容置疑的声调和胸有成竹的信心,一句一句有条有理的向他交代身后事。她说,她去世之后,慕弘如肯定要做的两件事一是把年幼的三公主从樊国接回来继承帝位以便控制,二是寻找机会处死关押在冷宫中的废太女。她教他怎样跟他虚与委蛇,怎样悄悄的跟南疆的二公主联系。待时机成熟。便与二公主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慕弘如,奉二公主登上帝位。然后,将密柜的钥匙交给二公主。她说,只要他做到这些。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而百年之后,他也可以坦然的去见列祖列宗了……
  当时,他听得胆战心惊,心跳如雷,混沌百忙之中,他竟然还没有忘记问她一声,那么到时候三公主该如何处置?
  提到远在樊国的小女儿,她清冷的目光中顿时闪过丝丝缕缕说不清亦不愿说的复杂。她疲倦的说,由着她去吧!
  由着她去吧!直到现在,他也没参透她这话到底何意?当时她语气中透出的浓浓倦意,令他不敢再细问。
  他不是没考虑过执行她的遗命,三公主登基之后,他一直在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渐渐的,他越来越觉得,她不简单,从最初的一无所有,一点一点的,她渐渐掌控了朝堂,便是慕弘如,也不敢如当初那般在她面前摆架子。
  坐这个位置,她能力足够,魄力也足够。
  灯前月下,他思来想去诸般权衡,终于咬咬牙决定违背她的遗命。既然新帝有能力和手腕跟慕弘如抗衡,收拾慕弘如是迟早的事,他又何必再将二公主拉扯进来,使息国卷入一场不必要的动荡。既然她是一个好皇帝,那么没必要再在她们姐妹之间挑起争端,再造一场腥风血雨。他想,她在天有灵,也该是赞同他的吧?也许她当时也没料到,这个继位的幼女会有这般手腕!
  所以,在南巡之行,他没有跟二公主联系,也正是那时,他下了决心要帮新帝。
  他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于国于民都是上上之策,可是他并不打算让古清华知晓里边的内幕。这件事,他打定主意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便是亲生儿子,也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
  古清华微笑道:“既然钥匙已经到手,皇伯父在此稍候,,朕这就想瞧瞧,那密约中到底写的什么!”
  “是,陛下。”理亲王恭声答应,他眼光悄悄瞟了苏浚一眼,陪笑道:“陛下,这密约内容若是不便透露,陛下还是不要透露的好!”
  密约密约,值钱就值在一个“密”字上,如果满大街人都知道了,那还密什么?理亲王是怕古清华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古清华微笑着点点头,扭头向苏浚道:“苏侧夫,不如你陪皇伯父对弈一局,朕去去就来!”
  “好!”苏浚心领神会,笑应着。
  过了大半个时辰,古清华方回紫宸宫,面上难掩兴奋之色。理亲王和苏浚见她这副神色,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下棋,不约而同望向了她。
  古清华却没有解释的意味,只说那密约果然了不得,哥舒国屯兵是真,进犯未必就敢。理亲王放了心,再说了几句话就告退而去。
  古清华也没有跟苏浚说起密约的内容,她不是不信他,而是一国君主行事理应有君主该有的原则,不该说的事,绝对不能说!
  难怪,那份密约能够制约哥舒国不敢乱动,密约以哥舒国国君的口吻写成,语气极尽卑躬屈膝之下贱,内中那一条条承诺无一不是丧权辱国,几乎等于把绝大半个哥舒国都送给息国了,下边,还有哥舒国先帝的亲笔签名、画押,盖着醒目的大大的哥舒国玉玺。
  如果这份当孙子当到不行的密约一旦在哥舒国内公布,可想而知会有多么热闹!到时候,不但那些已经臣服的小部落要嘲笑、鄙视、不屑、造反,就是哥舒国亲贵臣子百姓,也势必要将先帝和先帝选定的继承人骂得体无完肤,脸面丢尽。那么,哥舒天还有什么脸面和威仪来统领群臣子民?他总不能宣布跟他爹划清界限吧?而他爹已死,众人气愤难当,不迁怒他又迁怒谁?
  到时,堂兄弟或者宗亲们趁机浑水摸鱼、煽动人心……
  也许,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古清华当即修书一封,命快马加鞭传递北境,让苏严将信函转呈哥舒天,此事,便可暂且搁置一旁了。
  古清华在此事上并未跟苏浚多说。密约密约,够秘密才有威慑力,好比原子弹,没发射时放在那里,对蠢蠢欲动敌人是个巨大的威胁,一旦发射出去了,这份威胁也就烟消云散了。同样,密约的内容倘若散落了出去,哥舒天尽管丢脸受尽唾骂,却也正好可以撕破脸!
  少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保障。
  此时,古清华要跟苏浚说的是另外一事。
  “苏浚,你可知道,那密柜中除了这一份三国签署的密约,还有什么?”她的眼睛亮得夺目,笑吟吟望着苏浚。
  苏浚心头一跳,道:“这么说,先帝留下的好东西还不少?”
  古清华点点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她的手握成拳下意识紧了一紧,咬了咬唇,由衷道:“母皇到底是母皇,朕跟她比起来差得太远!她留下的东西,对朕来说,无一不是要派上大用处的!”
  古清华说着,从怀中抽出两张纸,摊开其中一张放在御案上,平平展展抚了抚,指着向苏浚道:“你瞧这张地图。”
  苏浚望过去,地图上画的是息国中南偏西部的崇山峻岭,山谷沟壑河流标的十分清楚。古清华纤细的手指在微微泛黄的地图上划过:“这儿,是一大片牧场,母皇留下的密函说,这处牧场是她多年前暗中安排下的,牧场中饲养着上万匹骏马,她还留下了信物和详细说明怎样跟牧场接头。经过这么多年,朕估计,牧场中的骏马恐怕不止万匹,苏浚,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苏浚闻言大喜,不由道:“清儿,有了这一批骏马,必然如虎添翼。”
  古清华嫣然一笑,挪过另一张地图,指着道:“你瞧,还有这个,这是埋藏兵器的地方。具体的数额,你瞧瞧就知道了!”古清华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交与苏浚。
  苏浚将小册子翻了翻,脸色微变,不由叹道:“先帝果然英明!没想到,真没想到,先帝不声不响居然做下了这么多安排,唉!如果先帝不是中了毒,未必不能亲自收拾了慕弘如!”
  “中毒?”古清华眼中锐光一闪,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先帝中毒?难道,难道真如外头传闻,先帝是被慕老贼下毒害死的?”古清华的心就是一紧。古凤倾正当盛年而病逝,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苏浚自悔失言,忙道:“我,我也是猜测。毕竟早些年,慕弘如是有机会下手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此时他还不想将夜探王府一事告诉她,生怕她得知后面对慕弘如会忍不住露出情绪。
  古清华一阵失望,怔怔的凝神想了想,叹道:“此事朕也疑心过,可是,从先帝的病例档案和日常起居录中看不到半点儿不妥!如果,”她沉吟着,“如果此事是真,慕老贼更不能再留了!”

☆、第173章 哥舒宇改头换面
  古清华一阵失望,怔怔的凝神想了想,叹道:“此事朕也疑心过,可是,从先帝的病例档案和日常起居录中看不到半点儿不妥!如果,”她沉吟着,“如果此事是真,慕老贼更不能再留了!”
  “如今咱们手里有了先帝留下来的这股力量,他的日子本来就不长了!”苏浚轻巧的将话题转了过去。
  古清华果然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含笑赞同:“不错!母皇英明!你不知道,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呢——且不说别的,单是银子,就留下了不少!”古清华含笑望着苏浚,笑道:“五百万两,足够运营经费了!”
  苏浚目光耸动,两人相视一笑。
  自打筹谋以来,两人面对的最大难题就是银子问题。暗中要安排的许多事无一不需要大笔的银子,可是,又不能堂而皇之的从户部调取——况且户部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至于古清华自己的小金库,不过刚好够自个过日子罢了!古董字画倒是不少,可那些玩意又不便拿出去变卖!无奈之下,古清华不得不暗示苏浚跟先头提拔起来的富商牵头,找个借口从他们那里借调。可是,这终非长久之道!
  理亲王适时献上来的钥匙帮了大忙!
  这使古清华不由得就感叹,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古清华的目光收回,落在交叠铺呈在御案上的两张地图,纤细手指在上头有意无意的轻轻摩挲,“苏浚,”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犹豫:“这些东西,朕。不放心交到别人的手中——”
  “让我去吧。”苏浚语气不容置疑,平平稳稳接过他的话:“便是陛下放心,我也不放心!如果陛下信得过,我亲自去一趟!”
  古清华笑笑,“如果连你都不能信,朕还能信谁?事不宜迟。你准备准备。就这几日动身吧!早去早回,还有,一路上别忘了跟朕联络!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不要自己硬扛着!”
  苏浚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懂。”他的神色不由得也凝重了几分,将这两处的马匹和兵器顺顺当当的取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安顿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怎样跟人接洽、怎样转移、怎样动用最少的人、怎样保密,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一旦暴露,让慕弘如有所察觉而提前动手,先前所有的努力必将功亏一篑。
  这一去,恐怕得好几个月的功夫。
  古清华些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这一去,恐怕得好几个月,你多加小心!”
  苏浚一笑:“你也一样,翟凤城中。未必太平。”
  古清华缓了口气笑道:“只要北境无事,慕弘如料想也不敢轻举妄动。除非。他已经等不起了!”
  苏浚心一紧,自从慕弘如被撤了议政王的头衔之后,表面上看起来安静了许多,但仅仅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宫外的暗探不止一次回报,往往深更半夜有神秘马车驶入承恩郡王府——只进不出,也许出来时,已是白天,经过乔装改扮,遮掩深藏避过了人的耳目。也不是没有跟踪过从里边出来的车轿仆从,却没有一次有所收获!
  而且据探来的消息,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的操练频繁了很多,强度也加大了,又借口武器陈旧,新增了一批。
  想到这些,苏浚的心头又沉沉甸甸起来,这个时候离开翟凤城,他的心里,还真有点儿不安。
  苏浚情不自禁脱口又道:“还有,不要轻易食用外边的东西。”
  古清华眼睛闪了闪,轻轻嗯了一声。
  三月初,古清华在神龙殿接见了来自哥舒国的使者,拆阅了哥舒天亲书的国书。而在这之前,古清华已经看过苏严的密报了。
  苏严来函中言,哥舒国骑兵屯兵边境之后,倒没有进一步动作,后来,也曾发起过一次进攻,但与其说是进攻,反倒更像是陈兵列威,就连沙场多年、经验老到的苏严也给他们这一下子弄糊涂了!于是下令加紧防范,不得随意出城一步。
  正当他与部将幕僚商议,多方分析筹谋时,不料又传出了哥舒国退兵的消息。
  苏严目瞪口呆,派出多路经验丰富的斥候打探,证实了哥舒国退兵消息的的确确不是陷阱,而是真的。同时,他们也带回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此次领兵的是一位从未出现过的年轻将领。据说,此人是当今天子哥舒天的旁支远房堂弟,叫做哥舒复,是去年因勇武无敌而被哥舒天选上来的,因为文武双全,又善于训练骑兵,很快就得到了哥舒天的重用,还封了王,而他待人又十分谦逊和气,礼让有加,很快就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在朝堂中风头之旺盛无人敢出其右。
  此人右边脸颊上有伤,以半张薄薄的黄金面具遮住半边脸,从来不曾以完整面目示人,就算在哥舒天面前,也是如此。
  听完斥候报告,苏严眼前情不自禁浮现出前几日哥舒复率领骑兵在城外陈兵列威的阵势变幻演练,他不得不承认,此人领兵,的确独有一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可是,哥舒国突然之间冒出这么个将才,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不太可能!哥舒国中有不少他安置的探子,尤其是哥舒国都城瀚宇城中,没有一件大事能够逃得掉他的耳目。他从来没听说过哥舒天有这么个出色的堂弟——退一步说,纵然有,哥舒天那种性格,也绝对不会重用他而只会当做威胁来打压!再退一步说,即使他要重用此人,也应当是循序渐进,而不是一步登天。毕竟,哥舒国国内平静无事,并非什么特殊时期比如国难当头,用人理所当然也不会走特殊捷径而应按照正常的升迁!
  苏严想来想去,最后脑中霹雳一下划过一道闪电,突然就想到了哥舒宇头上。
  除非,此人是哥舒宇!
  不然,这一切都无法解释得通。
  只有哥舒宇,才有本事与哥舒天分庭抗礼,突如其来的在朝堂上崛起。也只有哥舒宇,心底一口怨气不消,才会陈兵列阵,耀武扬威!
  苏严不敢怠慢,慌忙写了密函送呈翟凤城,信中除了详细说明了此次哥舒国屯兵边境直至退兵的经过,也隐晦的将自己的猜测附叙在后。
  毕竟,哥舒宇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苏严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可是古清华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她折着信沉思,微微冷笑两声,便将慕天南传来,将哥舒宇很可能就是哥舒复的消息告诉了他。
  慕天南很聪明,他当然不会认为古清华将他传来说这番话是因为苏浚又“病”了没人陪她解闷所以才勉为其难传了他来!
  他从来不是她聊天闲谈的对象!
  慕天南安安静静的听完古清华的话,微微垂头拱手道:“不知陛下需要臣夫做什么?”
  古清华倒毫不吝啬的朝他抛过去赞许一瞥,盯着他勾起一抹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义父。”
  慕天南眼皮骤然轻抬,随即又放下,依旧低头道:“是,臣夫明白了。”
  古清华点点头,扬手道:“下去吧!”
  古清华相信,慕弘如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他一定会求证哥舒复到底是不是哥舒宇——这倒省了她的事了!虽然凭感觉她断定十之七八哥舒复就是哥舒宇,但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之前,她并不愿意凭着主观臆断来判断一件事。
  往往看起来理所当然之事,背后的真相却令人瞠目结舌。
  她冒不起这个险。
  据慕天南先前招供,慕弘如早已与哥舒宇勾搭在一起,他得知这个消息,势必不肯干坐着。何况,如果此人真是哥舒宇,就算慕弘如不去找他,他也多半会主动联络慕弘如,慕弘如迟早会知道这个消息,瞒是瞒不过他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慕天南主动告诉他,向他卖一个好,借此反而可以获取他更多的信任!
  古清华不急不缓的拆阅哥舒天的国书,又看了附着的礼单上罗列的一大串礼物名称,就对来使亲切的笑了笑:“你们主上也太客气了!既然是一场误会,朕又怎会见怪,来封信说说就成,倒劳烦贵使辛苦一趟!”
  哥舒天在信中连连抱歉,说是远房堂弟刚刚从边远地方进入朝堂办事,年轻气盛,不懂规矩,练兵就练到了边境,以至于让陛下和苏大将军起了误会!不过幸好,双方没动兵戈,不然,他真是没法跟两国百姓和陛下交代!他已经将堂弟召回去严加斥责了,请陛下不要介怀!本来是想让他亲自前往致歉的,但他身有残疾,面容丑陋,有污凤目,且已被罚禁足出不了门,就自作主张没让他来!后边,又是反反复复的道歉。最后说,献上薄礼一份,不成敬意,但请陛下消气,不要因此影响了两国邦交云云。
  来使十分伶俐,忙顺着古清华的口吻陪笑道:“女皇陛下大仁大量,彼国国主必将感激不尽!小人回去也尽可交差了!小人得以来到贵国见见世面,这是小人的荣幸,一点儿也不辛苦!女皇陛下您太客气了!”

☆、第174章 郡王爷拉拢外援
  古清华哈哈一笑,又与他说了一阵客套官样话,便笑着吩咐礼部尚书和理亲王、承恩郡王、鸿胪寺卿等设宴好好招待来使,切不可怠慢了。
  话已至此,也就没太多可说的了。来使识趣,便告辞下殿。
  随着这一封国书的到来,随着与来使之间一番友好交流,两国之间紧张的兵戈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暗地里,有人大大松了口气,也有人透出失望。
  退朝之后,刘嘉急巴巴的追往紫宸宫求见有事禀奏。古清华略感奇怪,命即刻传宣。
  谁料刘嘉进了紫宸宫,哼哼唧唧了半天还在那儿欲言又止。古清华就没多大功夫敷衍他,眉头不由得就蹙了起来,不耐烦的瞪向他。
  “陛下,”刘嘉吓得瞳孔一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提醒:“既然北边不打仗了,那,那三百万银子是不是——”
  古清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讨要银子的!
  “哦,”古清华不轻不重应了一声,淡淡道:“边疆将士也辛苦,银子既然已经划拨过去了就算了吧。虽说眼下不打仗,但不能不引起警惕啊,防御工事要加紧,战马兵器该添的也要添了,算起来,三百万两还不一定够呢……”
  刘嘉一哆嗦,原本要出口的半截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他本来还想说,已经运走的一百八十万两就算了,剩下的一百二十万两是不是暂且压下?听古清华这阵势,不追加就好了,哪还会截下?
  他忙改口,诉了一连串的苦。坦言这三百万两已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了,再多也不能够了!
  古清华笑笑,理解的点点头:“既如此,暂且就拨这三百万两吧!当家人不容易,刘爱卿精打细算,忠于职守。朕很欣慰!”
  “此乃臣下分内。陛下谬赞了!”刘嘉恭声应对,缓缓告退。
  古清华不禁扶额轻叹,要从户部抠点银子可真不容易!幸好,有古凤倾给她留了一笔意外之财。否则,光是银钱短缺,就足以制约许多。要打赢这场仗。就更难了!
  承恩郡王得到慕天南带出的消息十分震惊,继而心思又火热活络起来。当初救下哥舒宇,正是看中了将来内外合作互补的潜力。可谁知古清华抢先动手,一道哥舒侧夫薨没的消息昭告天下,等于彻底切断了哥舒宇归国的路——即使他活着,也没有了哥舒国“二皇子”的身份势力,对承恩郡王来说,也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承恩郡王十分憋屈加失望,虽然仍旧帮助哥舒宇从翟凤城中逃了出去。但并不以为他还能有什么作为。谁知哥舒宇果然不凡,回国之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心计。换了个身份又活了下来,而且,短短时间内就建立起了如此庞大的势力。
  承恩郡王前后一推敲,跟古清华一样,信了十之七八哥舒复就是哥舒宇,否则,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哥舒复就有点不太合情理了!只有他是哥舒宇,迅速接收了哥舒宇的心腹力量,才能一夜崛起,而陈兵北境,无疑就是一种宣泄与挑衅,非如此不能出心底一口恶气!
  既然哥舒宇重新掌控了强大的力量,承恩郡王与他之间的合作又变得可能。承恩郡王与幕僚商议之后,立刻派人前往哥舒国打探,重新与哥舒宇取得联系。
  五月中旬,承恩郡王派往哥舒国的心腹平安归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他预料之中的好消息!哥舒复果然就是哥舒宇!
  心腹回报说,哥舒复十分感念王爷昔日相助之情,将来王爷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云云,然后,奉上了哥舒复的密信。
  承恩郡王大喜,有了哥舒复的力量,完全可以牵制住北境的苏严,这样一来,他筹谋策划就可以更加放开手脚!
  不过,哥舒复此人,也要先听听他有什么需求,这样,双方的合作才能更长久、更愉快、更教人放心。哥舒复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然口口声声表示让他“尽管开口”,可若是没有好处,他未必真的兑现。他说承他的“情”而不是“恩”,可见此人相当自负,而改头换面、后发制人仍能收拢旧日力量与兄长抗衡,他的能力绝不简单。
  承恩郡王就觉得很有必要派己方重量级的人物再去一趟哥舒国,双方可以坐下来细谈。
  朝中心腹各有公职在身,不方便远行,更不要说掩人耳目,一般的办事心腹分量又不够,万一让哥舒复认为他心怀轻视反为不美,承恩郡王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冯士夫头上。
  冯士夫是他身边第一得用的谋士,而且当初哥舒宇逃离皇宫暂住王府时他们彼此也见过,由他代表自己出行,怎么看怎么合适。
  冯士夫听到他这么说,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坦然自若,处变不惊,这是头一回,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承恩郡王还没来得及察觉,这一点微动又隐得无影无踪。
  “王爷吩咐,老朽怎敢不从。”冯士夫缓缓说道:“只是,老朽只不过是王爷门下食客,哥舒复不介意,他手下那些人——”
  承恩郡王脸色也不由沉了沉,显出了些为难。冯士夫的顾忌无不道理,哥舒复跟他合作的那是多大的事,他少不得也要跟自己的心腹部署商议一番,一个冯士夫,的确有些撑不住场。哥舒国都城瀚宇城跟翟凤城相距不近,且又要冒着风险经过苏严的地盘,不可能一次次的反复来往,最好就是一次性将事情解决彻底,让双方都可以踏踏实实的做各自的准备!
  “王爷,不如,让世子爷一道去吧。”冯士夫淡淡开口。
  脑海中闪过儿子的面容,承恩郡王有一刹那的犹豫,随即断然点头,向冯士夫微微拱手:“好,臻儿年轻无知,凡事还得先生拿主意!一路上小孩子若有什么冒犯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冯士夫爽朗呵呵一笑,起身向承恩郡王恳切道:“王爷此言老朽可不敢当!世子爷对老朽素来尊敬,也是个明白事理的,恕老朽托大说一句,他所欠缺的,也就是历练罢了,经过的事多了,王爷也就可以放心了!”
  承恩郡王不由得想起儿子这些年来被古清华整治的窝囊事,深为感触的点点头叹息道:“是啊,臻儿也该历练历练了,不然……”
  冯士夫作出赞同的神情微微一笑,心底却是大不以为然,历练很重要,天赋本性也同样重要,慕臻就是一堆烂泥巴,当王爷的父亲一心要把这烂泥巴扶上墙,也难!可惜,王爷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这么说定了!”承恩郡王精神一阵,向冯士夫笑道:“这件事,得好好参详参详,做好万全准备再上路。臻儿那里,这些日子本王会让他过来陪伴先生,听听先生的教导指点。”
  “王爷放心,老朽定当尽力!”冯士夫和气的笑了笑,又道:“那么王妃那里——”
  承恩郡王面上显出几分不耐,挥手蹙眉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先生放心就是!”王妃溺爱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冯士夫今日一番话将他点得很清醒,他的儿子,确实需要历练了!
  冯士夫垂下眼皮没再做声。承恩郡王连这种话都随意在他跟前提起,可见他的确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冯士夫的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
  承恩王妃果然大为不快,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去冒这个险,上千里的路途,又是异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光是想想,就够让她心惊胆战了。承恩郡王这一回却是没有半点回转余地,冷冰冰的任她哭也好闹也好,就是不松口,索性住在书房,连内院也不进了。最后还是冯士夫出主意,让慕臻亲自劝说王妃,王妃心头稍稍好受,看儿子自己执意坚持,还一脸的向往和期待,也就赌气不说什么了!
  六月初,慕臻在父王的安排下,与冯士夫前后乔装出城,在城外会和,带着二十来随从,前后分三拨启程前往哥舒国。
  慕臻心里很有几分得意,他几乎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哥舒复的现况。他不喜欢慕天南,同样也讨厌哥舒复。
  冯士夫冷眼旁观,心中暗自摇头,此人蜜罐子泡大,千顷地一棵苗,被承恩郡王和王妃保护得太过周到,虽不至于不学无术,却显然够不上承恩郡王继承人的资格。就看此时,一点大局观都没有,这种人,也配让他冯士夫为他卖命?何况,他本来就不是要替他们父子卖命的!
  从开春之后起,承恩郡王一党开始频频动作,借着吏部选派机会,做了许多人事上的动作,又有江北军营、江南鹿山军营等几个军营总兵官上奏,称本部兵器陈旧,官兵住宿、操练等诸多设施需要添置休憩,请求朝廷拨款。
  古清华居然没反对,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照准,让户部尚书刘嘉跟他们协商拨款事宜。

☆、第175章 樊太子再游凤城
  古清华居然没反对,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照准,让户部尚书刘嘉跟他们协商拨款事宜。
  承恩郡王不敢置信,理亲王、刘嘉等也不敢置信,文武大臣无不觉得事出蹊跷,毕竟,陛下与承恩郡王之间暗地里的较劲,摸爬滚打能够到了都城六部的官吏,没有一个是傻的!只有古清华一个若无其事,该上朝上朝,该议事议事,完全不受干扰,一心一意等着苏浚办妥事回来。
  苏浚是二月中旬出的宫,已经六月份了,报平安的信倒是发来了几封,但人却还没回来。
  六月中旬一天,理亲王求见,形容有些支支吾吾。古清华瞟了他一眼心头无奈,他苦口婆心劝说自己要警惕再警惕,别让承恩郡王又动人又要钱的得逞,不然,两方力量对比之下更见长短。古清华只一笑置之,除了同时将羽林军待遇规格提高之外,别的什么也没做。承恩郡王不做最后的准备,怎么会放心放手一搏?她要的,就是他的动作,他不动,她怎么知道他的安排和走向?她不让步,他又拿什么动?
  古清华以为理亲王又是来进谏的,不料他从小心翼翼得过分的从袖中携出一封信函呈递古清华,古清华示意小太监接过,漫不经心瞟了一眼,眸中徒然精光大震,锐利的目光直直瞪向理亲王。
  “陛下,这信是对方辗转交至微臣手里,微臣想了一番,觉得不应该隐瞒陛下。”理亲王垂着头,声音四平八稳。
  古清华收回目光,捏着信缓缓点了点头。声色不动道:“皇伯父做得对,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微臣明白!”理亲王吐了口气,瞧瞧抬眼打量了古清华一眼。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便识趣道:“陛下。微臣告退。”
  古清华只是出神,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看他。理亲王便悄悄退了下去。
  古清华想了想,将信函收入袖中没有立即拆开,晚膳过后。照例在书房看折子,照例也只有湘琳一个在旁侍奉。古清华便将那封信拿了出来,轻轻推到湘琳面前轻轻道:“朕想。此信还是你来拆阅比较好。”
  湘琳瞟了一眼身子触电般震了起来,失声道:“这是——太子哥哥!”
  古清华无声一叹,朝着信努了努嘴:“你自己看吧!”
  湘琳望她一眼。毫不犹豫拿起信拆开,匆匆浏览,顿时急得直跺脚:“太子哥哥又来了翟凤城,他怎么可以这样,这,这多危险!啊,他还要见——”湘琳胸口一堵。没再说得出来话。她不知接下来得字该是“你”还是“我”。
  湘琳垂眸,将信笺缓缓推至古清华跟前。空洞洞的声音苦笑道:“太子殿下求私下一见,陛下瞧着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古清华不由蹙眉。她没想到樊其英这么长情,更没想到他会这时候来翟凤城要求跟自己见面。
  她跟承恩郡王之间的斗争正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双方都像拉得紧紧的弦,任何一点小小的触碰,都有可能让这紧紧的弦等不到最后的准备而提前断裂。当然,如果断裂的是承恩郡王的弦她没意见,可如果是自己的,那就不好了。
  这种时刻,牵一发可动全身,她不愿意出现任何不可控的因素,樊其英,正是这不可控的因素之一。
  古清华盯着湘琳:“你觉得,朕应该见他吗?”
  湘琳目光耸动如粼粼的湖面,既热切渴望又充满矛盾。她最终摇了摇头,决然道:“还是算了! 陛下不理会他,便是了!”
  这种时候,古清华的确不便再见樊其英,无论她是不是原来的古清华。或者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她二人之间的人生轨迹曾经交错过,但是已经错开太久太久,并且在各自的轨迹上越走越远,远得永远也靠近不了,也没有机会回头了。既然如此,何必再见,再将过往的痛苦翻出来煎熬一遍?
  古清华不禁望向垂眸咬唇的湘琳,灯光下,她只看到她的侧脸,柔和的侧脸弧度完美,象牙色的肌肤光洁无瑕,娇艳的唇红润饱满,虽然换了一副容貌,可那股天生高贵的气质遮也遮不住,每当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一处时,这种气质便无遮无挡的散发出来,叫人想要忽视都不能。
  天生的金枝玉叶,不是她这个冒牌货能比的,也难怪,樊其英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朕决定见他。”古清华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湘琳惊讶的睁大了眼,错愕不敢置信,随即急道:“不行,陛下!那样太冒险!”樊其英和古清华的过去朝中诸臣不知道的还没几个,如果此事落到承恩郡王眼里,借机生出什么事来,古清华的名声就完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女帝,还指望百姓怎么敬她、服她?
  还有一个不能相见的理由湘琳没说,也不好说,那就是古清华现在跟苏浚情投意合、情深意重,现在的苏浚相当于她的臂膀,许多事只能他去做,他的背后还有苏大将军,如果苏浚回宫之后得知此事,他会怎么想古清华?如果他撂挑子不干或者阳奉阴违,古清华又能怎么办?她冒不起这个险,她也同样冒不起这个险!
  “让理亲王安排,带他进宫。”古清华徐徐道:“朕在宫里见他,料想无事。如果不见,不把话跟他说明清楚,朕担心他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来!”
  湘琳一时语塞,怔了半响叹道:“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此事,仍需小心安排!”
  古清华向她笑着点点头:“这件事,你跟理亲王安排吧。横竖,你担着大内羽林侍卫副统领一职,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个把人进宫,不算太难!”
  湘琳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点头含糊道:“奴婢明白了!”她的心里竟是莫名的兴奋快乐起来,也许,她也是想见他的吧?一听到他的消息,她整个人好像都要晕了,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尽管她已经不是她,可是,只要见他一眼,再见一眼,都是上苍对她的恩赐。
  三天之后,樊其英在理亲王与湘琳里应外合之下进了息国皇宫。进了紫宸宫,理亲王侯在正殿,湘琳便引着樊其英往御书房走去。这是事先都说好的。
  自打踏入紫宸宫,踏入这座清华妹妹起居生活的宫殿,樊其英的心就沉浸在一种轻柔得像羽毛一样的感觉中。他的心底洋溢着满满的如融化的蜂蜜似的甜意和温馨,这儿的一切,都有她的身影她的气息味道,他离她,竟是这么近,这么近……
  樊其英贪恋的目光怎么看也看不够眼前的一切,一桌一椅,一瓶一炉此刻看在他眼中,比世上最珍贵的珍宝还要美好!
  偌大的书房中空无一人,湘琳的脊背就僵了一僵,她默默屈膝,引樊其英落座,一边奉上茶水一边轻轻道:“陛下想是有事耽搁,一会便来,请太子耐心等候。”湘琳的心里又酸又涩,想哭又想笑。她何尝不知,古清华这是故意制造机会,让她跟樊其英单独呆一会!
  湘琳的声音因激动酸涩而发颤,递茶碗的手也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她怕一看就再也遮隐不住内心如脱缰野马的情绪。
  她的举止在樊其英看来,自然就透了一百二十分的古怪。
  “湘琳,你不舒服吗?”樊其英唇畔含笑,温和的询问她。
  湘琳目光一闪,身子抖了抖,张了张嘴,心头萦绕百转千回,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樊其英好笑宽容的轻轻摇了摇头,眸中低黯,轻叹道:“这些年,过得好吗?清华妹妹,她还有没有任性?”
  湘琳身子一僵,她的头依然低垂着,低得脖子发酸,眼眶中禁不住盈上了濛濛的水雾,她快速的眨眨眼令水雾在眼眶中散去,勉强笑道:“陛下她——还好,奴婢,也好!太子您——也要保重!”
  她的声音酸涩而低哑,窸窣的鼻音和浓得化不开的哭腔令樊其英大吃一惊。樊其英心一紧,猛然起身,伸手一下子抬起她的下巴,一张挂着泪水的脸就这么活生生的暴露在他的眼前,盈着水光的眸子格外的亮,亮得灼伤人的眼。
  樊其英目瞪口呆。
  湘琳猝不及防,吃惊的瞪着他,泪眼模糊中,这张梦里梦外百转千回千回百转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英俊脸庞生生的倒影在自己的瞳仁中,隔着水光,影像反射交错,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了!
  “你哭了?湘琳,你怎么了?”樊其英下意识的就被这双翦水秋瞳所吸引,一刹那的恍惚,他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许多曾经熟悉的东西,而这熟悉的东西跟湘琳此人并无关系,他的心没来由一痛。
  “湘琳,湘琳!”樊其英焦急的摇着她的肩,问:“你别哭,别哭!是不是清华过得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湘琳,你说话啊!”

☆、第176章 叹相见两番心肠
  “湘琳,湘琳!”樊其英焦急的摇着她的肩,问:“你别哭,别哭!是不是清华过得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湘琳,你说话啊!”
  湘琳用力扭身甩开他扶在自己肩头的手,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她摇头再摇头,掏出帕子拭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向樊其英勉强一笑,深吸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努力道:“太子殿下,陛下她很好,真的很好,您,您不必担心,真的!她——”
  眼眶骤热,一串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湘琳心口火烧剧痛,有什么东西像要爆裂开来。她的喉头顿时哽住,胸腔里的空气一瞬跑光,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什么也不敢想,也不能想!她迅速拭掉眼泪,匀住气息,接着说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公主了!她,她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樊其英怔怔的,脸上露出既欣慰又伤感难过的表情,他怅然叹道:“她好,孤也放心了!”他的目光突然亮起来,凝着湘琳,一字一字道:“湘琳,自小,她就只肯听你几句劝,你,你要好好照顾她!她的身边,也就只剩下你了!”忆起往昔,樊其英顿显几分萧索。
  听了这话,湘琳的心痛得天翻地覆,仿佛痛到亘古蛮荒亦减轻不了一丝一毫,她在心底暗暗说,太子哥哥,没有了,谁也没有了,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只有我一个了!
  “奴婢会的!”湘琳用力的咬了咬苍白的唇,自见面以来第一次抬眼直视樊其英。她一字一字承诺他:“奴婢会侍奉陛下,奴婢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陛下,只要有奴婢在一日,就有陛下!”
  樊其英有些微的怔忪,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也许从前的湘琳。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跟他说过话。也不该奇怪。如今,谁还是当初的自己呢!樊其英在心底暗叹,唇畔就扬起笑容,道:“清华妹妹素来当你是好姐妹。有你相伴,孤也放心多了!”
  湘琳点头,深深的望了樊其英一眼。轻轻道:“太子殿下,您也要保重!您一定要保重!”
  樊其英心中忍不住又动了一下,望着她有些发怔。迎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会的。”也许是思念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见了她身边的人,都会有见了她的错觉!樊其英在心底自嘲。
  湘琳点点头,默默屈膝福了一福,低声道:“太子殿下保重,奴婢。告退!”咬咬牙,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避在一旁的古清华看到湘琳离去,才整了整思绪,吐了口气,从容推门,进了御书房。
  樊其英犹自沉浸在方才的伤感中,见了古清华推门进来,倒是一愣,然后,通透得如同琉璃似的一双眸子中霎时就含满了清清浅浅的笑,只是怔怔的瞧着她,心底的温热与冰凉的情感一层交替一层汹涌着,将心煎熬。恍恍惚惚,眼前的活生生的人似乎也变得光影交叠般不真实,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明明近在眼前,可是他却没有了从前的勇气,不敢上前,不敢去握她的手,不敢,替她掠去鬓角凌乱的发丝。
  古清华被他这似悲似喜似隐忍似火烈的目光凝得吃不消,下意识扭开了脸,手挡在唇畔轻轻咳了一下,好让自己调整调整状态,也提醒对方该调整调整状态。
  樊其英眸中一醒回神,向她绽放出一个最温柔心疼宠溺的笑容,古清华心一颤,眼前立刻浮现出苏浚的面容,那双亮晶晶的似笑非笑的眸子似乎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盯着。
  “清华……”樊其英低低开口,怅然的语气叫人没来由心情低沉。
  “太子……坐吧!”古清华舌头打结,无论如何叫不出“太子哥哥”四个字,叫“樊太子”或者“太子殿下”似乎又太疏离、太绝情了些,她只好含含糊糊的招呼了一声太子,便勉强一笑,请他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到了他的斜对面。
  樊其英的脸上立刻显出一种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的表情,因吃惊、愕然而睁大的眼睛向古清华愣了愣,黯然一收,轻轻落座。
  他的心情从未有过如此刻般低沉。他的手紧紧握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清华妹妹,他的清华妹妹,果然不是当初那对他百般依赖的人了,湘琳的话就浮现在脑海中:“她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樊其英自失一笑,他不是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对吗?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太子要见朕,不知为了何事?”古清华眼光一展向他望了一眼随即垂下,语气淡淡得就像寻常朋友间的对话。
  没事就不能找她了吗?从前,她巴不得他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呢……
  樊其英心底有些失落,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淡笑。
  不过,这样也好,这说明,她长大了!他曾经多么希望她长大,她终于长大了……樊其英强硬的令自己的心情宽慰起来,凝了脸色,郑重向古清华道:“孤来翟凤城,已经有一阵子了,清华,孤问你一句,承恩郡王的居心你知是不知?”
  古清华的心一紧,思索着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凝眸望向樊其英,却咬了唇没说话。
  樊其英轻叹一声,劝道:“清华,自打去年你夺了他的议政王头衔,孤心里便不放心,派了人在翟凤城中打探消息。两月前却是得报,说是息国朝廷官吏多有调动,两大军营也在增添兵器勤加操练——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表面上看起来也一切正常、符合惯例,可是清华你可知晓这背后都有承恩郡王的影子吗?”
  樊其英目光炯炯望着古清华,忧心叹道:“他绝非善类,你要小心,这些动作绝非无的放矢。”
  古清华心中不由一阵温暖,想来,樊其英之所以要冒险见她,正是担心她被臣下蒙蔽,特意来给她提醒的!可信,他对她的这份心,她是永远无以为报了!
  古清华笑了笑,不答反问道:“太子哥哥为何会走理亲王的路子呢?你就不怕万一——”谈话间,她倒是叫得出“太子哥哥”了。
  古清华言外之意十分明显,万一理亲王不是古清华的心腹,樊其英这么唐突提这种要求,就不怕暴露出去?
  樊其英奇怪的瞟了她一眼,有些诧异她为何冷不丁的问这个,他不假思索道:“理亲王进爵之日恰是承恩郡王失封之时,他除了靠向清华还能有第二条路走吗?”
  古清华一愣,握着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樊其英说的不错,如果理亲王不主动靠向她,将来慕弘如如果逼宫得逞,怎么可能会不找他秋后算账?他最倒霉的时刻与理亲王最得意的时刻撞在一起,慕弘如怎么可能没有想法?纵然没有,凭他的性格也有迁怒的必要!何况,理亲王可是姓古……
  无论如何,自那一刻起,理亲王只要没有彻底昏了头,就该选择对她古清华死心塌地!如此,樊其英又怎么没把握去找他?即使他不肯帮忙,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出卖樊其英!
  这个道理身为局中人的古清华一时半刻察觉不到,但樊其英看的懂,慕弘如一定也看的懂,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古清华把理亲王一点一点的捧上去跟他抗衡,所以,他的动作才会越来越按耐不住……他是真的,快要动手了!
  “清华,你,你怎么了?”樊其英看她眸光闪烁不定,像是在思量盘算什么不由轻声问道。望着她的目光,又有一刹那的恍惚,他似乎觉得,他已经看不懂她了……
  那种怪异的,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明明感觉得到却又捉不住的感觉忍不住又从心底悄悄的蔓延上来。
  “朕没事,”古清华笑笑,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好,她想了想,就轻轻叹了口气:“太子哥哥出来太久,恐怕陛下和皇后娘娘挂念,还是早早回去吧!”
  樊其英微微蹙起了眉,有些上火着急道:“孤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承恩郡王,不是好对付的!”
  “朕知道,”古清华声音平平,音调稳稳,坦然望着樊其英:“你放心,朕心里都有数!此心腹大患不除,朕就永远也得不到安宁,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让他继续坐大、安插人手?”樊其英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心急如焚恨不得代她处理。
  古清华当然不肯告诉她自己对付慕弘如的全盘打算,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可她没想到樊其英是这么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她只好含含糊糊道:“你放心,朕心里都有数!再说了,朕若是不准,难道他就不会背地里动手脚吗?与其如此反不如痛痛快快的应了他,让他对朕心生蔑视也不见得不好,朕倒要瞧瞧,他还有什么手腕没使出来。”

☆、第177章 起冲突夜风被禁
  樊其英目光灼灼,似要把她看穿。
  “既然清华你并未被人蒙蔽不知道这些事,孤也可以安心一点了。”樊其英叹了口气,道:“你不肯细说,自有不能细说的道理,不过如此一来,孤反而更相信你有了万全准备。一切小心,如果,如果有什么要孤帮忙的,尽管吩咐夜风,他知道怎么联络上孤。”
  古清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并无太多热情,樊其英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动了动嘴正欲说话,古清华又道:“太子哥哥,赶快离开翟凤城吧!你不该在这儿呆得太久!往后,也莫要再来了!”
  樊其英心头一酸,无声点点头,有些伤感自我解嘲轻笑道:“放心,清华,咱们两个闯祸的那一个从不曾是孤——”樊其英突然意识到此时说这话有些尴尬,便闭了嘴,眼睫毛闪了闪,终是抬眼深深的再凝了她一眼,低声道:“清华,孤去了!”
  “路上小心!”古清华点点头,眸中的无动于衷令樊其英整个人都闪了一闪。他低低叹了口气,终是踏出了御书房。
  古清华也无声叹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他来是要纠缠过去,不会那么轻易肯离去的,该怎么劝他她甚至腹稿都打好了,谁知,他其实只是关心她、担心她,见到她好好的,他离开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叫她为难!
  古清华幽幽叹了口气,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也许,将从此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七月底,消失了四个多月的苏浚终于安然回宫了。也许是连日奔波筹划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饱经风霜的皮肤也变得黑了几分,不过,风骨反倒更显得挺拔俊朗了。
  古清华瞪着他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外头的日子。过得很艰辛吧!”
  “不艰辛!”苏浚唇角漾起笑容。手臂一勾就将古清华勾到了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俯身轻轻道:“一想着清儿你,什么难都是甜的!”
  古清华脸上微热。微微垂下了头去。虽然垂着眼眸,仍感觉得到苏浚火热的目光在自己脸上身上流连不断,他少有说这种肉麻的话。虽然他看她的目光一向来都是那么多情温柔毫不掩饰自己感情的。
  “才出去几日,怎么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古清华咬咬唇,抬头嗔了他一眼。
  苏浚大笑。火热的掌心抵在她的肩头不断摩挲,柔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清儿,叫我怎么能——不想你……”苏浚说着俯身便吻了下来,古清华轻轻“唔”了一声,身子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倒在他怀中,被他触手所及揉搓抚摸。很快撩拨得身心都是火。
  “苏浚!”古清华喘着气,用力将他推了一把。拢了拢衣裳下意识离他远了点坐过去,稀里糊涂的,苏浚已揽着她滚到一旁的芙蓉榻上了!古清华脑子总算还留有几丝清明,她洁白的贝齿咬着娇艳鲜红得如同带露玫瑰似的唇,凤眸半眯,瞪着苏浚道:“你还没给朕说了这一趟结果如何!”
  苏浚仰面望天,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正色向古清华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一点儿风声也没漏出去……”苏浚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小的四方油布包裹,携了古清华的手来至书桌前,摊开了一一讲解给她听,古清华蹙起的眉头越来越舒展,本就明亮的眼眸愈发神采奕奕,唇畔的笑容亦如拂过柳梢桃枝的三月春风。
  “清儿,”末了,苏浚长眉一挑,似笑非笑、似真似假的问古清华:“听说,樊太子——来见过陛下?”
  “嗯,——你听谁说的?”古清华下意识点头,猛然发觉不对,绷着脸盯着苏浚。樊其英进宫的消息所知者仅有理亲王、古清华、苏姑姑和湘琳四人,就是那些由理亲王和湘琳内外安排行方便的侍卫们都一点儿不知内情,苏浚才刚刚回来,他怎么会知道?古清华心头不由一沉:难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排了内奸?
  苏浚明白她定是想左了,苦笑道:“好陛下,我苏浚再傻也不会做这种事!实不相瞒,我在宫外恰好碰上樊太子,是他亲口说的。”
  古清华更加诧异,忙问:“你遇上他?怎么可能!这,是巧合,还是设计?”如果是巧合,也太巧合了;如果是设计——樊其英怎么知道苏浚去了哪儿?
  苏浚疑惑的瞟了古清华一眼,沉吟道:“我觉得——多半是巧合,但我奇怪的是,他居然认得我!”
  “是他主动跟你打招呼?”古清华眨了眨眼。
  “是,当时在昌州镜凌渡口,我带着两个随从恰好被一帮地痞无赖纠缠,还是他出面替我解了围”苏浚说起这话来还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显然这件事让他很憋屈。或许,还有点怪樊其英多管闲事的心在内,毕竟,古清华相信收拾几个地痞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古清华不由得抿嘴笑了笑,眸中突然一沉,冷哼道:“他为什么认得你?朕倒是忘记了,朕的身边不是有他的人嘛!”古清华说毕大步踏出暖阁,扬声道:“夜风,给朕进来!”
  夜风虽然是她的贴身护卫,但她有机密事要谈时却不喜欢让夜风在一旁听,毕竟夜风不是她亲手带出来的人,听去太多的机密,她也不放心。夜风觉得古清华此行有辱他的职业道德,开始时非常不满,古清华却说,如果他不满,他随时可以离开!夜风咬牙切齿,恨恨的权衡再三,终于黑着脸闷声不响的默认了。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迅速闪了进来,向古清华屈膝行礼:“陛下,卑职在!”
  “抬起头来,”古清华的声音冷冰冰的,如寒夜突降的霜雪。夜风身子微僵,一动不动。
  “抬起头来!”古清华抬高声音喝斥。
  夜风抬头,沉静如古井深水的两只眼睛不带半点情绪的望着古清华,甚至连疑问都没有,就好像在执行一个简明而正常的任务。
  “樊太子怎会知道苏浚?”古清华盯着夜风。
  夜风的瞳孔骤然睁大,呆呆的望着古清华。那双沉静如古井深水的眼睛也似乎起了脉脉波澜,霎时令他的思绪陷入一种说不清理不明的混乱中,这种混乱,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他突然就不安起来!
  自从手上拿起那把雪亮的剑开始,他从来都没有过不安。
  “是不是你?”古清华仍盯着他。
  夜风嘲弄的轻轻笑了,“是!”他很干脆的回答,昂着头向古清华坦然道:“太子殿下关心陛下,想了解一下宫里四位皇夫的品行性情喜好,看看陛下过的好不好,在下不忍让太子殿下失望,见殿下可怜,所以索性将四人的画像也描了一副送给太子殿下。怎么?”夜风挑了挑眉,向古清华笑道:“莫非苏侧夫出宫办事遇见太子殿下了?”
  “你还真猜着了!”古清华冷笑,眸光一转顿时凌厉:“你用不着在朕面前说这些言三讽四的话,朕跟樊太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夜风缓缓站了起来,目光缓缓在她紧绷着的脸上滑过,又滑过一脸云淡风轻的苏浚,打了个哈哈道:“卑职怎么敢管陛下的事!陛下英明神武,手段千出百转,卑职只有佩服的份!太子殿下对陛下用情何深,想必陛下也早已不在乎了吧!”
  “夜风!”古清华大怒,瞪着他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苏浚眼中一黯,不觉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低声道:“陛下,犯不着动气。”
  “往日看苏侧夫倒也不俗,没想到也是个俗人,嘿嘿,”夜风望着苏浚,眼底的讥诮更浓:“苏侧夫,你可要小心了,陛下今日这么对待太子殿下,明日,说不定就轮到你!”
  话犹未完,古清华“啪”的一下狠狠掀了夜风一个耳光,夜风猝不及防,空有一身武功居然没避过去,怔怔的瞪着古清华。
  古清华心底的愤怒憋屈无与伦比,她是夜风口中那种人吗?不,她不是!她不是吗?其实,夜风说的也没有错!
  错的是谁?错的是阴差阳错的巧合!
  夜风会这么想,苏浚难道不会吗?古清华的心猛一下像狠狠挨了一针,疼得紧缩起来,她下意识转眼去望苏浚,眸中流转的情愫,说不清,也道不明。
  苏浚回望着他,凝眸一笑,依然深情款款,充满怜爱。苏浚握着古清华的手微微向前显了显,一手轻轻扶着古清华的胳膊,他扭头望着夜风,一字一字道:“遇上陛下是我苏浚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信陛下,我不信她曾经爱过别人。”他的语调那么平淡,平淡得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可又是那么坚定,坚定得让人相信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古清华眸中一亮,又惊又喜的凝向苏浚,那一刹那的光华明艳得赛过天边最璀璨的霞光。

☆、第178章 慧眼如炬识真情
  总有一个人,这个世上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就够了!
  他相信她,他撇去他明明清清楚楚的她的过去,而宁愿相信眼前这个重生的“她”,他没有被表象蒙住双眼,透过她的眼睛,他仿佛窥见了她的灵魂。
  “苏浚……”古清华百感交集、五内俱沸,鼻腔一热,眼眶中顿时泛起一层水雾。她何其幸哉!
  夜风微微张了张嘴——他没料到苏浚“无耻”到这种地步,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地步!他“嗤嗤”冷笑两声,道:“苏侧夫好天真!难道说,陛下跟太子殿下从前的感情都是假的?这话,怕只有你一个人信吧!”
  古清华垂眸不语,一脸的平静,她相信,苏浚自有苏浚的理由。
  “从前的事我不知道,”苏浚淡淡道:“陛下与樊太子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间的比旁人来得更亲密亲近有何不妥?”一句话,竟是把男女之情全盘抹杀,堂而皇之换成兄妹之情了。
  “你——”夜风气得一瞪眼。苏浚这话说得对或者不对,只有樊其英和古清华两人知道,樊其英不在跟前,古清华不开口反驳,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但愿,你不会有后悔的那天!”夜风不屑的转过头:“太子殿下当真瞎了眼!”
  “朕看你才是狗胆包天!”古清华冷冰冰道:“夜风,你今日对朕如此不敬,朕的身边断断不能再容你。不过,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夜风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么陛下想怎么样卑职?杀了卑职泄愤吗?”
  古清华反倒轻轻笑了起来,温言道:“朕有何愤要泻?”她温柔的瞥了苏浚一眼。唇角轻轻扬了扬,用更加愉悦的声音轻笑道:“朕今日,觉得很高兴才对!你怎么着也是樊太子派来的人,朕杀了你太不给他面子,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呆上几年,朕自然会放你出去!”
  “几年?”夜风恼火。目光望门帘处一闪。挑眉道:“陛下以为能留住卑职吗?”
  古清华嫣然一笑:“你若想试试,朕也不反对!不过朕可先说好了,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呢,日子就过得好些。若是抗旨,朕只好找人挑了你的手筋脚筋了!”
  “你——”夜风握着拳,瞪着古清华欲冲上来。苏浚将古清华往身后轻轻一拉,淡淡道:“有我在,你是伤不了陛下的。”
  夜风突然激动起来。双眸中情绪跌宕激烈如涨潮时拍打沙滩的海浪,古清华一眼扫到,心中倒是怔了一怔。
  “卑职冒犯陛下,任凭陛下处置!”夜风终于服软,身体无力的松懈。
  “来人!”古清华扬声,不一刻,便有小太监引了四名侍卫过来。古清华指着夜风道:“将此人拿下,送往大内诏狱。严加看管!”
  “陛下!”夜风被擒大叫,他恼羞成怒的瞪着古清华,她刚才说什么?说“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呢,日子就过得好些,”下诏狱,就是所谓的“过得好些”?
  古清华轻轻一笑,转头吩咐道:“给他一个单间,日常饮食生活也多照看着些,还有,牢房门窗都要挑最结实的,明白了吗?”
  领头侍卫垂首恭敬道:“是,陛下!陛下放心,诏狱里每一间监狱都牢不可破,下在诏狱的犯人,插翅膀也难飞!”
  “嗯!”古清华点点头:“将此人看好了,朕重重有赏!”
  “是,陛下!卑职等定不负陛下厚恩!”
  “带下去吧!”古清华挥挥手,再也不瞧夜风一眼。除了诏狱,把他放在哪里她都不能够放心,此人嘴巴那么可恶,让他吃点苦头也不坏!等与慕弘如决战之后,再放他就是了!
  苏浚悄悄扯了扯最后一名侍卫的衣角,低声道:“此事你们四人要保密,不然”他将手在脖子下一横,做了个杀头的动作,侍卫脸色发白,点着头不住的说着“是,是”,心有余悸瞟了古清华一眼,慌忙退了出去。
  “苏浚,”古清华重新整理了情绪,她吸了口气,转身面对着苏浚,直直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浚愕然,道:“什么真的?”
  古清华不禁暗恼,道:“就是,就是你说你不相信——”
  苏浚恍然大悟,轻轻叹了口气,携着她的手笑道:“是,当然是真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说着又是低声一叹,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奇怪:“清儿,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但有时候又觉得一点儿也不了解!”
  古清华跟樊其英之间的感情,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一点不在乎?借着出宫的机会,也曾派心腹到樊国调查取证过,回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是面对着她,一天天一刻刻相处下来,他又觉得不对。如果她真的对樊太子有感情,不可能一丝一毫都无表现;如果她对樊太子没有感情,他更不信自己派出的心腹个个都来欺骗自己——何况,用这个明显令自己不快的结果来欺骗自己,他们有什么好处?
  饶是苏浚聪明多智,遇上这个问题,较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原因何在!这种无解的痛苦逼得他要发疯!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她和樊太子之间的感情,是小孩子间不懂事的感情,跟她与他之间完全两码事,是大人们自己以己度人,才会如此谣传开来!也许,樊太子多半是喜欢她的吧?但是她,并不喜欢他!
  苏浚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从此,也就坦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一心一意的跟她好。否则,以他的个性,岂能不给他二人添点堵?
  “这话,是怎么说呢?”古清华眨了眨眼,偏着头笑问。
  苏浚伸出食指在她细腻光滑的鼻头轻轻点了一下,笑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我觉得,”苏浚望着她,道:“清儿你很多时候不像是个皇帝!”苏浚脑海中顿时显现出一幕幕与她相处的情形,她不要他叫她“陛下”,她撒起娇来跟个无赖完全不像金枝玉叶,她有时候说话豪爽得太多了——近似于“粗鲁”,她在床上会的那些——
  总之,苏浚觉得,她盛装在身,端坐在上的威仪跟她私底下与他相处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人,他很困惑,一个深宫里长大的公主,再怎么调皮活泼,也不至于养成她那样的性格吧?嗯,说句不好听的,看看湘琳进退举止就知道了,樊宫中绝对不是一个不讲教养的地方!
  “不像皇帝?那像什么!”古清华圈上了他的脖子,极感兴趣咯咯笑了起来,弯弯的柳眉像两方浅浅的月牙,明眸似水满含兴味笑吟吟望着他。
  她根本不在乎会暴露身份这种事——除非她亲口说,不,她亲口说没准苏姑姑还会慌着神请高僧来为她驱邪呢!苏浚既然这么说,她反而隐隐感到几分刺激和期待,她想知道,她在他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脱去皇帝这层面纱!
  苏浚呼吸一粗,双手自然而然的就揽上了她柔软的腰肢,轻轻抚弄摩挲着,脚下轻移,又重新坐在了芙蓉榻上,顺势将她玲珑有致的温热身子推了推,半伏在她的身上。古清华双颊泛着玫瑰色的红晕,一双秋水眼水汪汪的,潋滟流动着醉人的光晕,几缕青丝迤逦拖在榻上,遮住了小半边脸颊,鬓边镶珠嵌宝的金凤凰步摇一动一摆,颤颤巍巍,惹人怜爱。
  她细腻的肌肤、娇媚的红唇、胸前的起伏、扭动的身子更惹人怜爱,“清儿,清儿”苏浚一边顺着脸颊往下落下无数的轻吻,一边低低叹道:“你不像皇帝,像女人,像草原部落中长大的女人——不,她们没有你这般好看!清儿,若能和你一辈子浪迹江湖,赏春花秋月,观云起云落,走尽世间山水,看尽世间百态,那可多好……我曾经——”苏浚不再说下去,只是专心的吻着已经傲然挺立的樱桃,引逗得古清华一阵阵轻颤娇吟。
  他曾经,曾经梦想的妻子就是可以如此相伴的,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而他,也不曾后悔。
  “苏浚,苏浚!”古清华美眸半阖,眼睫毛轻轻颤动,如扇动的蝶翼,那么美丽那么脆弱,她的身子火热般滚烫,搂着他**的上身与自己肌肤贴合,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腿摩挲着,呓语般轻轻道:“我,朕——本就不是皇帝,我只做你的女人……”世上既然有不为表象所迷惑,能并且肯透过表象看本质的男人如此待她,她此生还有何求?两生两世,只有这一个人,就只有这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欺骗他,哪怕他听不懂。
  苏浚自她胸前抬起头来,重重的吻上她的唇一番缠绵,又爱怜的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道:“你说过,这一辈子你只有我一个,可是现在再听一遍,我仍然——高兴!”他修长的手指触摸到她早已浓滑湿热的私密,在她战栗的娇哼还未结束,身子一挺,满足的伏在她身上长长的叹息一声……

☆、第179章 现疑点心惊肉跳
  宫里的日子仍旧波澜无惊的过着,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古清华和苏浚二人之间的感情自然又上升了不知多少级,即使古清华面上不显,苏浚在人前也从不恃宠而骄,但宫里上上下下,说起三位皇夫来,无人不用那种羡慕得要死的语气说一句:“苏侧夫真好命!”就连一向温润如水的正皇夫邵卿,对苏浚也开始有些别别扭扭,反而跟慕天南走得更近些。
  一直到十一月份,朝堂上都没有起什么大波澜。只古清华心里,有过一阵小小的纳闷,宫里,也发生了一点波折。
  7月初,古清华得到密探禀报,承恩郡王独子慕臻曾经在北境一带出现过,一行人乔装打扮,身边跟着的除了武功不低的侍卫还有王府清客冯士夫。看侍卫仆人们对冯士夫的态度十分恭敬,此人在王府中地位必然不低。
  古清华捏着密报,用不了几分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哥舒复。难道慕臻和冯士夫一行,是慕弘如派去跟哥舒复联络的?
  苏浚安慰了她一阵,便派人快马加鞭给父亲苏严大将军去信,附上慕臻和冯士夫以及密探们偷偷描绘下来的几个长相特点明显的随从画像、附上一行人举止行事打扮特点,请父亲帮忙严格盘查。
  古清华和苏浚都认为必然会有所收获——北境一带毕竟是苏严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地盘,只要慕臻和冯士夫在北境出入过,苏严不可能查不出来!
  不料,一直到7月底苏严才给苏浚回信,信中居然信誓旦旦的表示,他派人在北境和哥舒国境内势力所能渗透的地方统统细查过了。没有抓住嫌疑人,也根本没有苏浚所描述的那样一行人出现过,肯定是苏浚这边的情报出了问题!在信末,他又隐晦的表示了慨然忠君的意思,表示北境只要有自己一天在,陛下就不必操心。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古清华和苏浚面面相觑。瞅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古清华甚至直言不讳的问苏浚:“这封信,会不会被人掉包了?”
  苏浚苦笑,摇摇头无比坚决道:“没有!这是我爹的亲笔信!”
  “那。会不会是你爹在被人胁迫的情形下写的信?”古清华不死心的问。
  苏浚就白了她一眼,不做声。古清华自己也没好意思起来。如果还有人能够胁迫得了万军之中坐镇、武功高强、老谋深算的苏严,那她古清华的皇宫恐怕也不安全了!
  “难道说。朕的情报出了问题?”古清华的手心一下子就是满满一把冷汗。她抬起头,吃惊的瞪着苏浚,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陛下。”苏浚温热的手轻轻扶在她的肩头按了按,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笑劝道:“不会的!如果真的是你的情报出了问题,他们造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有何用?难道还嫌你对承恩郡王不够警惕吗?”
  古清华一想也是,慕弘如现在在朝堂上不知道多么低调,低调得恨不得让大家忘记他的存在!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主动吸引古清华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北边的情报暂时不能用了!”古清华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朕会再挑两个,令起一条线送过去。”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她不能命另一拨人去暗查其他一拨情报人员,那样做未免太让人寒心!可是她冒不起那个万一的险,只要暗中另安排人过去,原先那条线上送来的消息,就未免要再三斟酌了。
  “可是,如果朕的人没问题,难道是苏大将军——”古清华脑中一片清泠,吃惊的睁大眼瞪着苏浚。
  难道,是苏严有问题?如果是苏严有问题,情况就会更加严重,古清华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她脸上表情瞬间阴晴不定,眼中神色转变了千百回次。
  苏浚也不由得黄了脸,半响道:“不,不会的!”他从古清华手中夺过信纸,指着末一段向古清华解释:“你看,如果爹他有外心,何必要说让陛下放心的话!”
  “可是,这一段话,你不觉得有点多余吗?”古清华的声音轻飘飘的,她心里有点虚,脚下感觉也有点虚,像踩在棉花堆里。
  苏浚顿时怔住了。不错,他去信只是询问是否见过慕臻那么一行人,他甚至将慕臻的名字、真实身份都没说!那么,苏严只需将查探到或者没有查探到的消息告诉他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在后边加上那一段放心云云之类的话。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也隐瞒了什么,自然而然在后边加了一段劝慰他们稍安勿躁、无需焦虑的话。这段话,本着让儿子放宽心的目的,无形中,恰恰暴露了自己的本心!
  “陛下……”苏浚的声音苍白空洞得跟他的脸色一样,他扳着古清华的肩膀,一字一字重重道:“臣夫不信,臣夫绝对不信,我爹,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古清华目光空洞的回望着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苏浚怒了,他手上一紧,有些暴躁的捏着古清华的肩膀:“陛下,他不会!不会!”
  古清华吃痛,皱眉低呼一声挪了挪肩膀,苏浚慌忙放手,随即又轻轻的替她揉了揉,“对不起!”
  古清华看着他一脸的矛盾、痛苦和内疚,心下也十分不忍,抬手轻轻搭上他微微颤抖的沁凉手背,低声道:“你是你,他是他,朕没有那么糊涂。”
  “他也不会!”苏浚的声音既快且急,含带着无可辩驳的坚定坚决坚持,他直直盯着古清华,放缓放平了声调劝道:“陛下,臣夫想亲自去一趟北境。”
  “不!”古清华也坚定坚决坚持的摇摇头,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咬着唇道:“不许你去!”
  “让臣夫去吧,不然,不仅仅您一个人不得安心。”苏浚轻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也不肯相信,他的父亲会做出有悖君上的事情。
  古清华不答,神情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舍不得他去,要试探苏严,不光有让苏浚回去这一个办法,还可以有别的办法!
  如果,苏严真的反了她,苏浚回去只有两种结果:一是,被他软禁,然后随便捏个什么遇害身亡的消息回报给她;二是,苏浚在孝道面前,选择背叛她。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而如果苏严没有反她,那么苏浚回去便是多此一举,她甚至还联想丰富的想到,这会不会是一个局,一个慕弘如他们设下的将苏浚调离她身边的一个局!
  “陛下!”苏浚难得暴躁,额头上青筋都若隐若现,脸上那种焦急忧心之态近乎抓狂,与平日一派儒雅温润如玉或者不怀好意使坏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你说什么,朕都不会让你去!”古清华板起脸,瞪着他一字一字道:“苏浚,你若是敢踏出皇宫一步,从此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朕一言九鼎,从未食言过!”
  苏浚呆了三秒,然后差点跳起来,气得扳着她双肩道:“你,你还是不信我,还是不信我!我爹他一定不是这种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问个清楚呢!”
  “要探明真相,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古清华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那么苍白无力。
  “但是还有谁比我更合适?”果然,苏浚立刻质问。
  “我害怕!”古清华突然就扑在他怀中,紧紧拥抱着他的身体。这句话,她一半真心一半演戏,她相信苏浚不会不投降!
  不出所料,苏浚身子一僵,随即渐渐软了下来,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际间轻轻摩挲,呼出的气息一阵温一阵凉触碰着她的头皮,让她全身也带起了一种酥酥的战栗感。
  古清华不说话,只将他抱得更紧了紧,头也往他怀中钻了钻。
  “清儿,”苏浚最没奈何就是如此相待的她,他的情绪也渐渐回缓了平静,但是并不表示他放弃自己的想法。
  “陛下,臣夫想给您说一个故事,您愿意听吗?”苏浚忽然叹着气问。
  古清华本来是闭着眼睛伏在他怀中的,听见这话不由得挣了开来,眨了眨,轻轻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苏浚便拥着她轻轻坐下,低声道:“从前,有一位将军……”
  古清华越听越心惊,睁大的眼睛半响也没眨一下,因为苏浚说的所谓“故事”,正是先帝古凤倾与苏严苏大将军的一场虐恋。
  苏浚说,那位将军与女帝情投意合,二人准备在将军回乡探亲之后共结连理,孰料,将军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在家乡娶了另一名女子,女帝伤心欲绝,从此不再见他,而将军也黯然伤神,不知该怎么跟女帝解释。将军留在朝中,二人免不了要时时相见,这对大家彼此都是一个折磨,而将军又不忍心辞官回乡令女帝失去臂膀,左思右想之后,向女帝请辞,请求再回边境,为女帝守住这万里江山。
  谁知,女帝不但不准,反而下旨要对将军所守边境那边的国家御驾亲征——

☆、第180章 诉往事相叹情殇
  古清华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抬了抬眼皮,露出注意的神情。当年古凤倾莫名其妙的就找了个借口下旨御驾亲征哥舒国,所有的人都昏头昏脑不知所措,原来,根由却在这儿!古凤倾因情生恨,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可惜了,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却落得半生凄凉,惨淡收场!
  古清华不由低低一叹。
  听到她的叹息苏浚的身体似是动了动,然后又接着说下去——
  边境两国在将军的努力下,已经交好数年,双方边境居民相处得也十分友好,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将军接到女帝批复大吃一惊,当下也顾不上别的,急急进宫求见女帝,请求她收回成命。
  谁知,女帝铁石了心肠定要打这一仗,她说,她就是要把他的心血毁于一旦。不但不准将军所请,还下旨将将军软禁在将军府中闭门读书。
  古清华不由抽了口气轻轻“啊”了一声,脱口问:“后来呢?”
  苏浚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这样的战争,后果可想而知——”没来由的下旨仓促御驾亲征、熟悉边境战事的大将军又被软禁,试问将士如何不离心?试问士气如何不低落!
  “那,女帝最后失败了?”古清华怀疑的问。她不是怀疑古凤倾没败,而是怀疑古凤倾败了,苏姑姑告诉她的,只是一片之词!
  “没有。”不想,苏浚也摇了摇头,道:“女帝先败后胜,后来,在蜀国皇帝的帮助下。她反败为胜,将那敌对之国逼迫得差点亡国!”
  “她运气真好!”古清华舒了口气,由衷叹道。
  “也许吧,”苏浚沉默片刻,接着道:“她为了感激蜀国皇帝出兵相助,在边境犒劳蜀国大军三天三夜。然后。带着敌国皇帝签下的盟约书和财富班师回朝。却在回朝后不久,将闭门读书的大将军贬去边境,命他一生一世不得踏入都城半步……”苏浚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眼中却像充满了许多许多的东西。沉重得让他墨玉般光辉熠熠的眸子也显出了几许暗色。
  “大将军在边境一呆就是十几年,他谨遵诺言,从未离开边境一步。将边境防守得滴水不漏。后来,十几年后,女帝去世。大将军得知消息时正在校场操练新兵。他率众向南磕了三个头,然后镇定自若按着朝廷固有礼制有条不紊发布命令,命三军戴孝,为国节哀。可是那天晚上,他的儿子却看到他一个人在军帐中喝得伶仃大醉,嘴里只是念着女帝的名字,一会哭一会笑——他自从离开都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后来,他的儿子看到他哭着哭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要——自杀。”
  苏浚的声音有些发抖,然后唇边又扬起一丝不知是甜蜜还是心酸的笑:“他的儿子冲进去死死止住了他,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就对他说:‘爹,你死了,新帝年幼,谁来辅佐新帝,保住她的万里江山!’他听了之后,呆了一呆,匕首当啷落地。他的儿子舒了口气,可是后来父子二人左想右想,就是想不到什么法子跟新帝联系,更不用说保护先帝,因为——”
  “因为朝中有权臣把持朝政!所以,当大将军听到新帝甄选皇夫之际,便使尽手段逼他的儿子进宫竞选,他的儿子也不负重望顺利当选,对不对?”古清华瞪着苏浚。
  她就说嘛,苏浚才貌俱全,潇洒不羁,当初倘若没点内情怎么可能来凑这个热闹?哼,说不准朝廷下旨点名征召,他都不肯来呢!而且,他即使是来了,也是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随时打算金蝉脱壳,可见此人——实在可恶!
  古清华心里顿时就万般怨念起来。
  “清儿!”苏浚先是愕然随即恍然,这段往事别人不知,苏姑姑如何不知?他有些讪讪的笑了笑,拥着古清华怜爱的吻了吻她的唇,柔声道:“清儿,也许这都是天意,冥冥中注定你我该在一起!”
  苏浚想起当初父亲百般威逼诱劝,一再的表示自己将来绝对可以功成身退、勿需担心云云,手段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就不寒而栗。可是此刻回想起来,却只觉得侥幸与好笑。如果不如此,也许今天他还在山水之间逍遥,在江湖上快意,但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良人。两下对比想想,他觉得还是现在比较好一点儿……尽管,有那么点角色错位……
  “清儿,”苏浚指腹温柔的轻轻抚摸古清华的脸庞,低头问:“如果,有人说,这位将军会背叛女帝和她的女儿,你信吗?”有一句话他仍然没有告诉古清华,那就是,当他说出那句“爹,你死了,新帝年幼,谁来辅佐新帝,保住她的万里江山!”后,他爹仍然神志半迷,他又紧跟着加了一句“女帝陛下正当壮年,如此仓促去世,其中定有隐情,难道爹就不想查明真相、替她报仇吗?”
  当时,他爹的神志瞬间就清明了起来,从地上跳了起来,搓着手来回徘徊,嘴里急速的唠叨着什么。后来,也不知他动用了什么关系和办法,居然还真就找到了疑点,矛头直指慕弘如……
  “世事无常,那可说不准,”古清华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她的眼眶都红了一圈,可是,她仍然不肯让他说服自己放他回去。越是这样,她越是要珍惜他,珍惜心爱的人在身边的每时每刻。
  古清华突然觉得,哪怕明天就被慕弘如给杀了,她也一定坦然无憾……
  古清华接着说道:“如果将军对女帝真的那么深情,为何要娶了别人”她突然想到这个所谓的“别人”是苏浚的亲生母亲,自悔失言,内疚道:“苏浚,对不起,我——”
  苏浚身子一僵一松,眸中的神色复杂得古清华看不懂,他苦笑着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他爹还是他娘。
  古清华亦沉默,脸上讪讪,却最终忍不住好奇起来,望了望苏浚,往他身上靠了靠,低声问道:“苏浚,朕,朕可不可以问你,大将军当年,为何没有——没有和女帝在一起?”古清华硬生生刹住口,总算及时更换了字眼,尽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这话可以当做故事来说却不能实话实说,不然,就变成非议先帝和长辈,这是大逆不道!大不敬!
  苏浚仍是拥着她,身子却下意识的微微僵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他自然有他迫不得已的原因。”苏浚的声音里有些些不自然。无论如何,议论的总是他的父母,他不愿意做这种事。
  古清华心中却大为不屑,迫不得已的原因?娃娃亲?报恩?酒后乱性?
  她撇撇嘴,忿忿不平道:“你们男人十个有八个都是这样,朕就不信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这么要紧?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最重要是坦诚相对,全心全意的敞开心扉信任彼此,任何困难,都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有什么问题非要以‘迫不得已’四个字来搪塞?害人害己,还自以为高尚!”
  “清儿!你不能这么说!”苏浚揽着古清华的手瞬间一僵,语调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怒意,古清华的话像一根根尖利的针,毫不留情的直直刺进他的心里。
  古清华脾气也上来了,轻轻一挣离开他的怀抱,盯着他直直质问道:“难道朕说错了吗?如果说错了,你又何必恼羞成怒!哼,口口声声说有多爱多爱,结果到头来连个理由都不给,转身就娶了别人!这样的男人有何资格说爱?我真替那女帝不值当,她那一辈子可真够冤的,活着堵心,死了,也不会瞑目——想必她至死,都不明白自己被背叛的原因吧?”
  “你——你不能这么说!”苏浚霍的站了起来,气得身子乱颤乱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垂在身旁也直抖。如果古清华不是他心爱的女人,哪怕她是天子,他也忍不住要动手了。
  古清华亦缓缓站了起来,挺直着身体毫不害怕的直视苏浚,道:“朕为何不能这么说?难道,你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瞒着朕一些事情吗?”
  苏浚的瞳仁猛的一张,讶然的瞪着古清华,不敢置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的脸色瞬息变化万千,终于似狂风暴雨后的海面渐渐平静了下来,这平静却是蕴含着汹涌波涛的平静。
  “如果陛下要这么想,臣夫,亦无话可说。”苏浚说这话时本来应该是心虚的,但是,他实在是被她气坏了,理亏也活活气出了三分道理来。他冷笑道:“原来臣夫在陛下心目中,不过如此!”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处心积虑,不辞劳苦,筹谋策划,付出的一切一切,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心情,为了她少操点心,为了她能够好好保养身体,为了她的江山永固、帝位坚牢,最终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苏浚的心忍不住一寸一寸的灰下去,一分一分的发凉、发涩,偏偏,又痛得窒息。

☆、第181章 一言不合起争执
  “朕不过就事论事,你又何必委屈?”古清华见他突然傲骨上身似的作出一副疏离的样子来也不禁更气。她本来还只是随口一说,此时却不禁真起了几分疑心。
  苏浚目光灼灼盯着她,波光流转如沸腾的滚水,他的脸色气得青白交加,胸膛一起一伏,连呼吸也粗了几分。
  他的父亲和母亲为他付出了毕生心血,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诋毁他们,就算是他最爱的爱人,也不能!
  “臣夫不敢委屈,”苏浚好不容易平缓了脸色和声腔,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臣夫一定要出宫返回北境探知虚实,臣夫不能眼睁睁看着家父蒙诟此不白之冤!”
  “不许去!”古清华心中一缩一痛,情急之下懊恼且怒。
  她懊恼的是无论她心里是什么想法,她都不应该在苏浚面前诋毁他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苏大将军又是威名赫赫的大英雄,苏浚对父亲定然崇拜万分,她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比当着众响亮的打他一个耳光还厉害,他怎么能忍得住?没有恼羞成怒向她挥舞拳头,她应该庆幸了!
  她怒的是,他居然一点初衷都不改,不懂她的一片苦心,执意要出宫,要——离她而去!而且居然,他还用了“返回”这样的词!那么皇宫算什么?她算什么!
  古清华又酸又痛,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苏浚扭头,紧抿的唇轻轻丢下一声轻哼给她,表示自己的不屑、不服从。
  “朕说不许就不许!”古清华气极了,冷冰冰道:“苏浚。别忘了自个的身份!朕说不许你出宫,你就一步也走不了!”
  “不然呢?”苏浚微微挑眉,语带讥诮,他从没想过,她会用这么冷酷无情的面目面对他。
  “不然,白绫、匕首、毒酒。任苏大将军选一样!”古清华毫不客气。绷着脸沉声道:“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朕送他一程,让他早日跟九泉之下的先帝团圆,想必他也会感激朕的!就是先帝。怕也要夸朕一句孝顺呢!”
  “你——”苏浚气得说不出话,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轰”的一下炸了开来,死死的瞪着古清华。
  “朕说到做到!”古清华冷然道:“苏大将军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是要做孝子还是不孝子,你自个掂量掂量吧!”
  苏浚半响不言语,连连冷笑道:“好、好。臣夫今日,才算完完全全认得了陛下!话已至此请陛下放心,臣夫定然不会踏出宫门一步。可如果,如果臣夫父亲因为冤枉遭人迫害有什么不测的话,臣夫,亦绝不会罢休!”话里话外,是浓浓的威胁警告。
  古清华的心瞬间凉了一截。却是面不改色,连眉毛也不动一下。绷着脸道:“你看朕像昏君吗?岂能动手断自己的膀臂!”如果不是膀臂是敌人,那么,也绝不会轻易饶了去!
  “臣夫告退!”苏浚自然听明白了她不甘示弱的言外之意,轻哼一声,面无表情告辞而去。
  古清华怔怔站在暖阁中,半响,长长舒了口气。原来跟爱人拌嘴吵架是这种滋味,这么——闹心!
  她自己也有几分困惑,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这等地步?
  她垂着头缓缓踱至榻前坐下,撑着脸颊凝神发怔,忽然自失一笑,摇了摇头,自我解嘲的想道,这些时日还真是不顺,先囚了夜风,又禁了苏浚。
  没多久湘琳进来,古清华料想是她,也没在意,仍然是这副样子。如果是别人进来,哪怕是苏姑姑,她少不得都要做出君主的样子,但是今天烦透了,她实在不愿意还在湘琳面前装模作样——何况在她面前她也装不了!
  “苏侧夫出去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带着怒气,”湘琳的声音很平静,用略略带着不满的说教语气道:“陛下,非常时期,什么大不了的事,您非得跟苏侧夫闹翻了呢?”
  还不是为了你娘!古清华在心里轻叹,又哪敢跟她说半句?如果湘琳知道了真相,她敢保证她会比她更加冲动。
  “传理亲王进宫,朕有差事要他去办!”古清华缓缓坐直了身子,理了理鬓角衣襟,目光平静无澜,向湘琳微微一笑。
  “是。”湘琳盯了她一眼,点头去了,不一刻又回转身,道:“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陛下,苏侧夫那边——”
  “朕传理亲王入宫,是想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让他巡视北境,犒劳北境守关将士们。”古清华打断了湘琳的话,声音轻缓而有力。
  湘琳瞳孔一缩,惊讶的张了张嘴,半响才手心一紧,脚步一沉下意识顿了半步:“陛下,您的意思是,是——苏大将军他,他——”湘琳只觉字字千斤压在舌头上,一个也说不出来!
  古清华将苏严来信递给湘琳,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朕只是有点儿不放心,想要探一探底。”说着,将缘由和自己的猜测向湘琳说了,然后问道:“你说,苏浚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
  湘琳却是不语,半响才轻叹道:“苏侧夫,确实过分了!可是,他也不至于为了此事与陛下闹翻吧?而且,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古清华蹙眉,道:“几句话争执下来,可不就这样了!并非没有解决之道,他太自作主张,心里还有没有朕!”古清华说着,忍不住又有几分愤愤起来。
  湘琳抿着嘴偷笑,然后正色道:“苏侧夫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过两日也就好了。倒是苏大将军这事——陛下可有几分把握?”
  二人相视,心头俱是一沉,古清华沉吟道:“说起来,竟是没把握!觉得绝无可能,但也,也说不好万一——”
  湘琳意见却不一样,想了想,断然摇头道:“奴婢觉得,苏大将军不是这样人!”
  “何以见得?”古清华惊讶了。
  “你忘了苏姑姑说的吗,”湘琳叹了口气,道:“苏大将军对母皇——我不信他会害母皇的子女,就像我绝不会信太子哥哥有一天会害我一样!何况,”湘琳瞟了古清华一眼,道:“苏侧夫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背叛陛下能有何好处!况且,他如果当真跟姓慕的狗贼勾搭在一处了,姓慕的狗贼何至于等到现在还不敢动手!”
  古清华顿时愕然,想了想,仍是摇摇头,咬着唇道:“话虽如此,可此事朕不能容忍一丝丝疑影儿留下,不弄个水落石出,朕是不会安心的!”
  “如此也好,顺便让理亲王跟苏大将军谈谈,”湘琳见她如此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说道:“横竖北境哥舒国才刚刚有动静,陛下不放心北境派个钦差过去巡视一番,也无人说得出什么!”
  “可也无人不会琢磨什么!”古清华顺口说。
  两人相视,会意一笑。
  晚饭过后,湘琳趁着古清华批阅折子时悄悄折入了苏浚所住的承庆宫。苏浚倒也沉得住气,湘琳到时,他手持书卷正看得津津有味,湘琳不禁抿嘴微笑:“苏侧夫好兴致!”
  苏浚见是她不觉一愣,忙搁下书卷笑着起身道:“湘琳姑娘?稀客!”说着招呼她坐下。
  湘琳是在古清华面前都能够有位子的人,苏浚又常常出入紫宸宫,彼此之间已经很熟了,当下也就客套谦虚了两下,便笑着在椅子上斜斜坐下了。承庆宫小太监奉上茶来。湘琳微笑着向苏浚道了声谢,端起茶碗,眼角余光朝小太监和站在苏浚身侧的墨雨一溜。
  “你们都退下!”苏浚转头吩咐。
  墨雨等垂首答应,轻移脚步向外退了出去,墨雨将门掩好,亲自守在外头近处。
  苏浚望着湘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询问。
  湘琳眼底不禁带了点笑意。这两年来,她性子越发沉稳了,身为局外人,有时候反而比局中人看得更透。
  “湘琳姑娘——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苏浚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主动询问。只要一跟古清华沾边的人或者事,他很少有能忍住不管不顾的。
  “苏侧夫以为呢?”湘琳却是卖关子抿唇微笑。
  苏浚的心顿时就放了一大半。湘琳是古清华的心腹,她神定气闲,说明古清华应该也不会——苏浚不由暗叹一声,这种时候,他都没能忘记关心那言词比刀子还要锋利的女人!
  “我今日跟陛下不欢而散,湘琳姑娘该是知道吧?”苏浚自嘲一笑。
  “陛下的事,从来不瞒着奴婢。”湘琳微笑。
  “那么湘琳姑娘过来承庆宫是自个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苏浚笑笑,索性坦然相问。
  “是湘琳自己的意思,”湘琳眼皮抬了抬,淡淡道:“今儿苏侧夫离开紫宸宫后,陛下又召见了理亲王。”
  苏浚的眉毛动了动,望着湘琳。
  湘琳双眸如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陛下封了理亲王作钦差,三日后启程前往北境巡视边境,顺便犒劳守境军士。”
  苏浚身形震了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神色甚是复杂。半响咬牙道:“她终究,派人去查我爹了?”

☆、第182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对她说了那么多,将父母的**往事都告诉了她,没想到她还是不放心,还是要查。她难道不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说服自己,才将那些事说的出口,于她,却是一个字不信,不但要查,还要撇开他去查,他们之间,亦不过如此……
  湘琳静静的望着他说道:“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难道苏侧夫便能心安么?陛下他不让您去,是为了您好!您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陛下言辞也许激烈了点,其实,其实她心里,也颇为懊恼的。”
  苏浚心越痛,面上却平静,他嘴角讥诮的勾出一个弧度,抬头望着湘琳,缓缓说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她除了自己一个也不信,没想到,总还有一个。她居然连这些话都告诉你了!”
  湘琳望着他激动的神情有一刹的怔忪——他从来都是稳如闲庭信步八风不动,为何会如此控制不住心神?湘琳不知怎的心中一动,微微挑了挑眉,平视着他,居然默认了。
  “轰”的一下,苏浚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既怒且愤且羞辱,无数种感情一时之间喷涌而上,在脑海中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漩涡,将他所有的理智通通卷了进去,他忍无可忍,羞怒道:“不错,我爹是娶了我娘!那是因为他不娶,我娘就会死!但是他没有对不起先帝!反言之,先帝对他难道就情深意长了吗?玉碎之战班师回朝后,不过一个多月,先帝便有了身孕,先帝还不是——”苏浚顿时意识到当时先帝肚子里的那块肉正是今日把他气个半死的古清华,低哼了一声扭头不语。脸上的忿忿之色却毫不掩饰。
  湘琳愣了愣。突然脸色大变,目光直直的瞪着前方,呓语般喃喃道:“先帝班师回朝不过一个多月,就有了身孕?”
  玉碎之战,先败后胜,蜀王出兵相助。边境犒劳三军。班师回朝,有了身孕……
  湘琳的脑海中突然之间闪过这一幕幕史籍上记载的事件,小时候离开樊宫之前的破碎片段也突然之间一股脑的涌上心间,湘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低呼一声,一偏身,一手无力的撑在身旁茶几上。
  “湘琳。你怎么了?”苏浚大惊,望着失魂落魄的湘琳,诧异得连“姑娘”两字都忘了称呼了。
  “我没有事。”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气,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垂着头,向苏浚缓缓道:“苏侧夫,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您该最清楚不过。您是个聪明人。许多事,仔细想一想。您便明白了陛下的心意。”她屈膝,行礼,垂着头小声说道:“湘琳还有事,就不打扰苏侧夫了!”说毕怔怔转身,不等苏浚回答,竟自去了。
  苏浚顿时呆了,愣愣的瞅着她轻飘飘离去的背影,心里是迷糊又迷糊,不解又不解,他千思百想,也想不出湘琳为何突然间会变成这样。莫非,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苏浚细细回想,头疼的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湘琳离去前说的话,不由又发起怔来。
  湘琳摇摇晃晃的出了承庆宫,神情恍惚,目光直瞪瞪的,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走着。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和麻木。
  她不愿意去想,不敢去想,可儿时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场景却不依不饶、争先恐后,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件件对上她的思考和判断,那可怕的、惊人的、极有可能的事实,会让她发疯!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了满面犹未可知。
  脚下被什么绊倒,湘琳“哎哟”低呼一声跌倒在地,脑中瞬间清明了几分。怔怔的瞧着眼前,湖水澄碧,荷香阵阵,远处亭台楼阁飞檐画栋掩映在葳蕤茂盛的花木树丛中,色彩明艳,神采飞扬,身旁的石榴树碧叶浓荫,缀满枝头的果实压得沉甸甸的。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青玉湖畔。
  湘琳怔怔的起身,望着眼前的石榴树发愣。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棵石榴树枝干似乎更加苍黑遒劲了,也更加粗壮了。
  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她刚刚五岁,去樊国的前期,那时,正是榴花胜火的时节,也是在这儿,她捡了一兜的娇艳落花,蹲在湖畔将花朵儿一片片的扔到湖里逗鱼儿玩,看着活泼泼的鱼儿越聚越多,游来游去的接喋落花高兴得咯咯直笑。
  “三妹,蹲在水边做什么?小心掉下去!跟你的人呢?又躲懒去啦?怎么湘琳那丫头也不见影儿!”一个娇脆爽气的女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浅浅的责备和浓浓的不满。
  责备的是她,不满的是身边服侍的人。
  她丢开衣兜中的余花,起身拍了拍手,向那女子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依偎,仰着头娇笑道:“二皇姐,我在看鱼,可好玩啦,你也来!湘琳去给我倒茶去了,奶娘估计有事,刚刚走开!”
  “你呀,就知道玩!掉下去看你还玩!”当时已经十五岁的二公主古清霜含嗔带笑瞪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道:“走,咱们回寝宫去。”
  “好。”小小的古清华向二皇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高兴兴的由她握着手一起回去。
  可惜,还没走几步,大公主古清奇的声音却又冷冷传来:“清霜,还不去书房读书?又跑来胡闹!”古清奇那年十七岁,四年前已经被封为皇太女。她为人稳重沉静,端庄雍容,一双凤眸明亮且深沉,是个一出现就能震住场的人物,古清霜对她既敬且怕。
  “大皇姐,太傅今儿不舒服,跟母皇告假回家休息去啦!所以我——”古清霜忙陪笑辩解。
  古清奇目光一扫,沉着脸拧眉斥道:“太傅不在,便可偷懒吗?你今年多大了,还这么好玩!还不回去!”
  古清霜呼吸一滞,终于垂下头,慢慢的放开了古清华的手,慢慢的去了。
  古清华站在那里,怯怯的,一动也不敢动。大皇姐的目光,冰冷得像利剑刀子,强掩隐的厌恶之感反而让她感觉得更加清晰明确,她从来不懂,为何大皇姐看她从来没有好脸色。
  后来,奶娘就来了,奶娘擅离职守,吓得脸色发白向大公主请罪,大公主却是轻蔑厌恶的瞟了她一眼,连训斥也懒得训斥奶娘半句,就带着从人走了。至始至终,她没有正眼瞧过她,更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她才突然惊觉,每次二皇姐笑着过来跟她玩,大皇姐总会恰好出现,以各种理由将二皇姐带走,原来,如此……
  泪水划过脸颊,滴在唇角,一点一点渗入嘴里,苦涩的滋味在唇舌间一点一点的浸染散开,麻木了神经和触感。
  从小,大皇姐对她虽从未辱骂责打,却是极端的厌恶与冷漠,那种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哪怕她回国继承帝位之后她倾心竭力的帮她,她也不能忘记;父王对她,是淡淡的疏离和放任,他从来不抱她、不对她笑过,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就连母皇,也十分不喜欢她出现在眼前!只有二皇姐对她笑过,但大皇姐却从来变着法儿的不让她靠近她……
  没有一个亲人亲近她,没有一个!小小的她,自然比旁人更加敏感,不快乐的记忆,也记得很清晰很清晰。
  也正因如此,疼爱她的樊国皇后和护着她宠着她的太子哥哥,对她来说格外的重要。
  她突然发起抖来,站也站不稳,脚下一软,顺势跌坐在地上,早已是泣不成声。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各种片段和印象却逼着她、推着她一步一步向前,将破碎的片段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形成一幅清晰的画卷,残酷的事实!
  蜀皇出兵相助,边境犒赏三军,班师回朝一月有余即有身孕;父王的疏离、母皇的逃避、皇姐的厌恶,所有的片段凑成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极有可能不是父王和母皇的孩子,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蜀皇!
  不然,一切都解释不通!
  她从小到大都在思索答案,为什么父王那样待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母皇不喜看见她——因为她是她的耻辱;为什么大皇姐厌恶她——因为她不是她的妹妹!为什么蜀国出兵相助不要报酬?为什么自那之后蜀息两国非但没有交好反而停止了一切邦交甚至连通商都不许?原来,如此!
  这不是她的猜测,她敢肯定十之九成九,这,就是事实。
  多么可笑,她自记事以来就在追寻的答案终于水落石出,她应该心底一松才对啊,可是为何会这么伤心、这么难过、这么绝望?
  回过头来想想,不值当,一切都不值当,她牺牲了太子哥哥,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笑话!然而,事已至此,除了一步步往前走,她还能回头吗?

☆、第183章 回心转意
  湘琳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低低的从指缝间露出来,五内俱焚,柔肠百结。她从来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绝望过!
  回到紫宸宫时,夜色已浓,素莺在紫宸殿外廊下见着她上前微笑道:“湘琳姐姐,你刚才去哪儿啦?陛下还问起呐!”
  “我——”已经恢复了心情的湘琳微微一怔,想起自己红肿的双眼和明显的泪痕,迟疑道:“我方才去御花园里散了一会步,这会子腿脚有点儿酸疼,你跟陛下回一声,我回房洗个脸就来!”
  “不用了,”素莺瞟了一眼殿内,悄悄向湘琳低声微笑道:“苏侧夫来了,陛下跟他在书房里呢,该不会叫人伺候了!湘琳姐姐既是腿脚酸疼,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若是等会陛下问起,妹妹自会同陛下回明。”古清华待湘琳向来比别个宽厚,素莺等是都知道的。
  湘琳想了想勉强一笑,点头道:“那就有劳素莺妹妹了!”
  “姐姐快别这么说!折煞妹妹了!”素莺甜甜一笑。
  湘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径自去了。忍不住扭头瞟了殿内一眼,怅然失落自心底涌起,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她的命,比自己好得多了!也罢,她的根既然不在这儿,心底的责任自然可以一扫而开,这,也没什么不好!
  自湘琳离开后,苏浚纳闷的想了半响,灵光闪电般一闪而过,他猛然震神,明白了古清华弯弯绕绕的心思。她非是蛮横不讲理,而是不愿意冒失去他的风险,哪怕这风险只有万分之一。
  苏浚心头一松。却又长长叹了口气,心底似喜似怜似悔似痛,沉思片刻,终于踏出承庆宫,往紫宸宫走去。
  古清华一下午沉着脸,宫女太监们无不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触了她的逆鳞遭到责罚。看见苏浚进来,人人不觉透了胸口一口大气。刘忠明殷勤的笑着上来引路,活像看见了祖宗:“苏侧夫,您来啦!陛下在书房呢!”
  苏浚点头一笑。正欲开口让他通报一声,刘忠明赶紧抢先陪笑道:“不若您直接进去便是,您是知道的。陛下在书房时不喜人打扰,除了湘琳,就只有您可以进去。奴才们——呵呵!”
  “怎么?”苏浚挑了挑眉,玩笑道:“怕挨板子?”
  “哪能呢!”刘忠明笑道:“陛下宽厚,从不乱惩罚下人。”何况,有您在,陛下的火怎么着也撒不到我们身上。刘忠明悄悄在心底加了一句。
  他引苏浚来至御书房门前就停住了脚步,打死也不肯再挪一步,只是微微躬身望着苏浚客气的笑。
  苏浚也不好再说什么。笑了笑便轻轻推门进去。古清华坐在御案后,一手执笔。一手轻轻抚在面前的纸张上,正凝思出神,似乎并未发觉苏浚进来。淡淡烛光掩映下,嘴角紧抿,轮廓分明,五官在灯光投射下覆上一层浅浅的阴影。
  苏浚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无声一叹,轻轻向她走去。
  古清华似是微微一怔,仍置若罔闻似是无查。苏浚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用力捏了捏,仍没说话。古清华保持坐姿,亦是不语,连提笔的姿态都没有改变半分。
  “陛下,”苏浚轻轻开口,低沉的声音不失慑人心动的磁性,他在她头顶上方低低笑道:“还在生臣夫的气吗?”
  古清华眉棱骨跳了跳,淡淡道:“朕只做朕喜欢做的事,有何可气?倒是你,”古清华拂开搭在肩上的手,仰着脸盯着他道:“你又来做什么?”想起下午时的争执,心火复又腾升,她的一片心意,白白放在他身上了!
  苏浚索性握着她双手,笑道:“如果臣夫是来讲和,陛下接受吗?”
  古清华一怔,料不到他态度转变为何这么快,她怀疑的盯着他从上到下,别过脸去别扭道:“你——不会吃错药了吧?朕生性多疑,心胸狭窄,又不够信任你,又口不择言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反而来讲和?”
  “陛下,”苏浚叹了口气,说道:“是臣夫误会您了!其实您说的很对,两个人之间,理应坦诚相待,所有的困难和苦衷,也应该一起承担。自以为是的隐瞒和承担,只会给彼此造成更大的痛苦和伤害,抱憾终生,更为可叹!可他们是臣夫的父母,陛下,您能理解臣夫的心情吗?”
  古清华面上神情一松,五官轮廓线条也柔和了几分,她往一旁让了让,轻轻反握了握苏浚的手拉着他一道坐下。“对不起,”古清华垂着眼眸道:“朕一时失言,那些话,不该当着你那么说!”古人将孝道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子不言父母过,她确实有些过火了!
  “陛下您身为君主,即便这么说也不算过分,”苏浚笑得灿烂,墨玉般的眼眸又呈现出了往昔的温润的光泽,他嘴角一勾,接着道:“可是,有一件事,您确着实不该!”
  “哦?朕,愿闻其详!”古清华诧异的挑了挑眉,似嗔非嗔的瞪着他。等待中的甜言蜜语万般温柔没来,却等来了句教训的铺垫。
  “两人之间理应坦诚,可是你对我,也没有坦诚,这算不算自个打嘴了?”苏浚笑问道。
  “胡说!”古清华一怔,断然道:“哪有这样的事,朕没有!”
  苏浚轻哼一声,道:“真没有?不然你舍不得人家离开为何不明说?”
  古清华心知他想通了自己的弯弯心思,不由发窘,脸上一热,垂头啐道:“舍不得?朕是怕你一走,万一苏大将军真有事,朕手里少个人质了!”
  苏浚“嗤”的一笑明显不信,知她脸皮薄也没再逗她,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半响低语道:“陛下,无论在哪儿,臣夫都是你的人质。”
  古清华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望着他反道:“朕也信苏大将军不会有异心,可是,这件事太奇怪了!朕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朕担心,苏大将军的亲信部属有问题!”
  苏浚眸中一闪,肃然半响道:“你说的不错,这,这倒不能保证。可是,理亲王并不熟悉北境,他去了能查到吗?”
  “朕没指望他查,此事要查,也得苏大将军自个去查。”古清华下颔轻扬,凝着前方道:“但是朕相信,皇伯父能查得出苏大将军是否有问题,这就够了!”如果苏严有问题,也不必再查他的下属,如果苏严没问题,理亲王将会把此事告知苏严,传口谕命他彻查。她这次派了一明一暗两路钦差前往北境,她不相信会一无所获。当然,暗地里那一路钦差,她也没打算告诉苏浚。
  苏浚轻轻点头心里稍安,随之又皱起眉来,喃喃道:“父亲的部署都是跟随多年的老将,若说有问题——”他摇了摇头,叹道:“但愿一切只是猜测!”
  古清华却突然盯着他看,看得他不自在起来挑眉疑惑无声相问才问道:“你怎知朕派了皇伯父前往北境?”她下午才召见理亲王商议此事,打算明日在朝堂上宣布,天才刚刚黑一会儿,苏浚怎么会知道?
  “就知道你会问!”她心思素来清明,柔情蜜意时也乖顺撒娇像只小猫,但那隐藏在厚厚的肉垫似的掌下利爪随时都有可能伸展出来,冷不防的给人一下。
  “是湘琳姑娘去我那说的,”苏浚叹道:“她对你,比我还了解几分!”想到湘琳离去时失魂落魄的情形,苏浚心底隐隐的有些不安。
  “朕就说,怎么一晚上都没见着她!”古清华笑道:“原来去了你那,这么说——”古清华睨着他,半眯的凤目似笑非笑。
  “她只让我好好想想陛下的话,”苏浚道:“我想通了,就过来讲和了。”
  古清华心底泛起的那一点子不舒服这才散去,一笑作罢。
  阴翳的心情一扫而空,下午的不快一消而散,两人又闲谈一阵便洗漱歇息,度过了彼此都很愉悦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朝堂之上,古清华下旨封理亲王为巡边大钦差,命次日北上,至戍边大将军苏严驻军一带巡视,诸臣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古清华的旨意下得太突然,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不意外的是哥舒国刚刚闹出了那一场事故,虽然最后消弭于无形只是一场虚惊,但息国也很有必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姿态,派个大钦差过去巡视一番,也好教哥舒国那班狼子野心的家伙们明白息国君主和朝廷的心思,不要想着动什么歪脑筋。
  只有承恩郡王心中有鬼打了个突,暗暗挑眉观察古清华,好几次恰好跟她的目光碰上随即又闪开。这让他更加不安,总觉得古清华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北巡之举是针对他来的。不然,他的儿子刚刚回来,她就派钦差过去,哪有这么巧?
  古清华心中更加确定,只是暗暗冷笑,瞥向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承恩郡王越看,心中越无底。
  承恩郡王回到府上,便忙忙将冯士夫和慕臻叫来细问,北上一路是否露出什么行迹。他输掉的越来越多,他已经输不起了!从现在开始,每一步,他都要精打细算,稳稳妥妥。

☆、第184章 疑思
  古清华心中更加确定,只是暗暗冷笑,瞥向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承恩郡王越看,心中越无底。
  承恩郡王回到府上,便忙忙将冯士夫和慕臻叫来细问,北上一路是否露出什么行迹。他输掉的越来越多,他已经输不起了!从现在开始,每一步,他都要精打细算,稳稳妥妥。
  如果,真的泄露了什么,那么他的计划,少不得要提前了!提前总好过让她有时间充分准备。
  刚刚离开翟凤城时,慕臻还觉得新鲜刺激有趣,没几天就不耐烦起来,只是碍于临行前父亲的训斥不便发作,虽然脸色极不好不时抱怨,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配合冯士夫的安排的。
  到了哥舒国之后,看到哥舒复如今虽然不是原来的身份,半边脸从此不得见人,但是颐指气使、神采飞扬堪比从前不知多少倍,威风极了!弄得他这个本来要来示威讥笑的人深受打击,老大没趣。谈判的内容,又十分枯燥无趣,瀚宇城走的是粗犷风格,也不过新鲜一两天而已,没多久,慕臻就不耐烦起来,不停的催促冯士夫赶紧办完事启程。
  回家之后,他才懂得自己国内是多么美好,这些日子呆在府上保养身体,美酒佳肴任意取用,美人歌姬随时陪侍,小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快活滋润。这日还没起床,就被父王传唤,一听他问起的又是北行之事,慕臻心虚,不由得望向冯士夫。
  冯士夫镇定自若,向承恩郡王疑惑道:“一路上非常顺利,我们乘着集市开放日分批混在商队里去了瀚宇城。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王爷此问,莫非——有人说了什么?还是陛下做了什么?”
  “对,对!一路上很顺利,没有什么意外!”慕臻松了口气,忙附和。
  “先生料事如神!”承恩郡王心头略松,佩服道:“今日朝会。陛下突然下旨封古梁振那窝囊废为巡边大钦差前往北境巡视。本王担心,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原来如此!”冯士夫呵呵轻松一笑,道:“王爷多虑了,您想想。陛下那么精细的人,又争强好胜,哥舒国前些日子闹了那么一出。她能善罢甘休?所以王爷您不必多想!”
  承恩郡王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不然——”他眸中寒光一闪,突的阴鹜起来。
  “万事俱备。总会多几分把握!”冯士夫微微一笑。
  看到冯士夫胸有成竹、不惊不燥的样子,承恩郡王的心一下子也放松下来,笑道:“先生也这么说,本王便放心了!不错,多一份准备,就多一份胜算!”
  承恩郡王说完,便转头去教育儿子。他没有看到,冯士夫看着他父子二人的眼神。隐隐含了一股说不出什么意味的情愫。
  两个月之后,理亲王自北境边关回到了翟凤城,照规矩先进宫复旨方可回家。
  古清华下朝回宫时,理亲王已经在起事房处等候多时了。
  “皇伯父一路辛苦了!”待进的紫宸宫,行了参拜大礼,古清华抬抬手向他微笑寒暄几句,便吩咐赐座上茶,然后,方听他细述见闻。
  理亲王将北境的防御工事、士兵操练巡狩情况、居民百姓生活状况、两国之间贸易情况向古清华做了个简短的说明,然后方说到苏严的事。
  他抬头望了望目光炯炯神情专注的古清华,肃声道:“陛下,臣伙同方自珍方大人一个明察一个暗访,都没有发现苏大将军有何不妥,而且,苏大将军也没有任何背叛陛下的动机,臣以为,他是清白的,所以,便将那事与他说了,请他暗中查访。”
  “哦,那他是什么反应?”古清华眼光闪了闪。
  理亲王神色有些郁闷,苦笑道:“苏大将军说,先头苏侧夫去信亦问过此事,他已经查得很清楚,并无一丝意外。他请陛下放心,北境只要有他一天,就一定给陛下一个清静边境,绝无不妥!”
  古清华脸色沉了沉复又恢复,继续问:“那么,他手下那些部将,依皇伯父之见,可无不妥?”
  理亲王谨慎道:“几位重要职位上的将军,老臣也一一见了,无不是跟随苏大将军多年的宿将,并且这几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臣想,他们也不会有问题。”
  古清华不禁黯然轻叹,其实这句话问了等于白问。苏浚是她的侧皇夫,先头给苏严去信说的又是皇家暗探探知之事,苏严见了信自然该明白那封信其实是古清华的意思,他断无不认真查处的道理。就算真的被手下人隐瞒了什么,那么随之理亲王又亲自去了一趟,正常来说,他应该再派人仔细查一次才对!他不查,除非他心里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丝儿疑虑都没有!也就表示,查处此事之人绝对心腹,不存在欺瞒之猫腻。
  苏严不是不知晓事情的重要性,在坚持此事的看法时,反复强调自己与北境的关系,向古清华表忠心。这让古清华更加敏感的意识到,苏严,他定是有事瞒着她的!
  她几乎可以肯定,冯士夫、慕臻一伙出入北境之事苏严必定知情,他为什么要隐瞒?他跟慕家不对板,难道,是跟冯士夫有什么关系?或者,跟他们随从中其他某人有关系?古清华不明白,这种关系得多么特殊、多么重要,才能够让苏严冒着被自己怀疑的危险死扛下来!
  “苏大将军坚持己见,皇伯父你有何看法?”古清华面上淡淡,微笑着问道。
  理亲王像是早在等着这一问似的,忙拱手回道:“陛下,苏大将军是磊落光明的好汉,保家卫国,不辞劳苦,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北境将士百姓提起他来无人不敬,他绝对不是奸臣!这一点,老臣敢以项上人头来担保!”理亲王语气决然断然,不假思索。
  “哦?”古清华对苏严不由得生出几丝兴趣,理亲王这样谨慎小心之人都敢拿项上人头来为他做担保,看来此人果然不错!
  “朕也信得过苏大将军的人品!”古清华微笑道:“也许,这是有人使反间计,故意诱朕上当!”
  “陛下英明!”理亲王下意识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臣也觉得极有这个可能!”苏严镇守北境多年,他平日里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军队里上上下下对他无不敬仰有加,惟命是从。如果古清华因为疑心不去而找个借口将苏严贬职或者调离,北境军心民心势必涣散,局势一动,不可收拾。哥舒国如果趁虚而入,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幸好,古清华没有处置苏严的意思。
  古清华焉能不知他为何紧张为苏严作保又为何松了口气附和自己?她这么说是让他放心罢了!但是她的确不会动苏严,可也不表示这件事她打算就这么算了!
  “皇伯父一路辛劳,回去休息吧!明日,您且在府上歇着!”古清华笑着送客。
  “老臣谢陛下体谅!”理亲王起身,向古清华躬身拱手行了一礼,缓缓向后退了出去。
  古清华双手撑在御案上,垂首凝思片刻,抬头道:“刘忠明!去,传苏侧夫!”
  她怔怔的望着前方,眨了眨眼甩甩头,轻叹一声,转身往御书房去了。
  不多会苏浚过来,看她仍是拿着前些时候北境密探报回来的信函发呆,心一紧,忙问:“陛下,是不是理亲王回来了?”
  “嗯!”古清华将信笺随手押在镇纸下,与苏浚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手捧茶碗把玩,缓缓将方才理亲王所言说了一遍,然后,望着苏浚。
  苏浚松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我爹他绝不会背叛陛下的!”
  古清华似若未闻,只是垂眸,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捏着碗盖轻轻拨弄碗中浮浮沉沉的茶叶。
  “陛下?”苏浚侧身轻问。
  古清华将茶碗放在身旁小几上,向苏浚道:“朕想查几个人的底,你能不能帮朕?”
  苏浚一怔,道:“陛下要查什么人?”
  古清华起身走向御案,将密探发来的那封信笺扬了扬,凤眸一闪,泠然道:“冯士夫,以及那一行中除慕臻以外所有人,朕想查他们的过去!”
  苏浚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可是待要想却想不出来,引得他下意识专注去琢磨,一时有些怔住了。
  “你可以调用羽林军和朕的密探帮忙,”古清华不紧不慢的声音继续道:“那个叫冯士夫的,是头一个重点对象,其他的,能查到几个查几个。苏浚,”古清华蓦然提高了声音。
  “啊?陛下!”苏浚猛然回神,望着古清华。
  古清华望着他,神情是说不出的严肃,她一字字道:“朕只要你答应一件事,无论查到什么,完完全全的告诉朕,一个字也不要隐瞒,可以吗?”
  苏浚轻声一叹,握着她白腻秀美的手紧紧一捏,点点头轻轻笑道:“我会的,陛下。”

☆、第185章 病湘琳执意离宫
  古清华久久的望着他,眼光终于渐渐柔和了下去,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容,她轻轻“嗯”了一声,顺势依偎在苏浚身上,伸手紧紧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你坐镇翟凤城便可,牵涉到外地的,让下边的人去做!”
  她温软的身子靠着他,浅浅的呼吸和着她身上发出来的淡淡的馨香让苏浚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扭头俯身凝着她微笑,一手轻轻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清儿这是舍不得我吗?”
  古清华娇咛一声,明晃晃的眼眸满是盈盈的笑意,苏浚呼吸一粗,将纤腰一搂,抱入怀中,俯身便吻了下去。顺理成章的,当两人身心俱陷入欲火包围后,又一块滚到了软榻之上。
  待到云消雨散,花褪娇红,重理云鬓,收拾衣裳之后,已近午时了。苏浚神清气爽,瞥了一眼明眸如水犹自盈盈的古清华,忍不住又揽到怀中亲吻了几下,然后方依依不舍含笑道:“陛下,臣夫这就办事去。”
  古清华轻轻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心中涌出一股冲动,她下意识抓住苏浚的衣袖,抬眼向他轻轻道:“苏浚,我,朕——”想了想,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朕再告诉你吧!但愿,我们都还有命等到那一天!”
  “一定会有,”苏浚轻轻掩住她的温热柔软的唇,坚定道:“陛下,有臣夫在,一定保陛下万全!”
  古清华眸光耸动,似倒映万千星辉在内,她的神色中。有苏浚读不懂的情愫。“嗯!”她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苏浚告辞而去,古清华瞥了一眼御案上堆积的奏折,轻叹一声走了过去。将所有奏折分好类,捡简单的批阅了,便到了午膳时分了。
  出乎意料的。今日。竟是湘琳在一旁侍膳。古清华来至用膳的偏殿时,湘琳正在指挥小宫女们摆放饭菜,她自己手里则拿着一双用软缎黄绫裹着的银筷子。
  “湘琳,你的病好了吗?”古清华见了她倒是十分高兴。眉眼挑的高高的朝她笑了笑,又往她脸上觑了觑,道:“可瘦了不少。脸颊都凹陷了,你多休息几日,叫小厨房做些滋补的食物补补元气。忙着上来做什么!”
  自打七月里苏浚跟古清华不欢而散那一次之后没几天,湘琳就病倒了,病势来势汹汹,将众人都吓了好大一跳!古清华以为是因为樊其英的缘故,生怕被众人看出什么不对,反而百般替她找理由掩饰,嘱咐她好好休息。特意派遣了老老实实的小宫女伺候。只有苏浚心里有点儿疑影,但湘琳又不曾明言。而他也仅仅是凭着直觉的猜测,又有古清华很不愿意众人提起的神气,他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湘琳这一病,就病了两月,今日还是这两月来第一次露面。昔日的鹅黄绫纱宫裙穿在身上,徒然宽大了许多,虽是纤腰细细,更显楚楚可怜,但也可看出其实身子虚弱,病态未成净退。
  “躺了两个月,也是气闷,陛下无需挂念,让奴婢有点儿事做,于身体也有益。”湘琳抿嘴微笑,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光泽,声音里依然轻飘飘的若半空的游丝。
  古清华一笑,也就随她去了。
  用过午膳,古清华照例在廊下遛弯消食,然后回寝殿小小午睡一阵。湘琳便在一旁陪伴着,容颜恬静,神色温和淡然。可是古清华总觉得,她温和淡然的神情后,似乎蕴藏着说不出的哀伤和凄楚。她不由叹气,情之一字,何其伤人!到了今天,湘琳还是不能放下心中的痛。
  谁料下午刚进书房,湘琳就向她盈盈一跪,俯身道:“陛下,往后息国社稷,万千子民,就交给陛下了,奴婢,想要出宫。”
  “你——”古清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相信道:“湘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奴婢知道。”湘琳的声音平静中略带伤感,和淡淡的绝望。“奴婢想了许久,可是心,却总静不下来,想来想去,也许离开这儿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求陛下成全。”
  “湘琳,你忘了你当初跟我说的吗?”古清华不由得严肃起来,走到她身边,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目光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不容她丝毫的回避躲闪:“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守住息国江山,守住古氏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这锦绣河山,替大公主报仇,你都忘了吗!你,樊太子在你心底,真的就那么割舍不下?”
  “我没有忘记,”湘琳眸中一痛,低声道:“跟太子哥哥也没有关系!我只想出宫,却也并不想去找他,我只是,我只是有点茫然,想出去透透气!”
  古清华愕然,半响作声不得。“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会这么想?湘琳,为什么!”古清华的思绪简直要陷入一片混沌了!她突然发觉,两月不见,湘琳的神情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脱胎换骨、洗涤灵魂的变化,这种变化深入她的骨髓,侵入她的血液,每一处每一处,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变得,苍白而绝望,还有说不出的哀伤,还有她的茫然,她不是撒谎,这正是她如今的状态!
  “陛下,”湘琳眨了眨眼,琉璃般的眸子闪耀着明亮的光辉:“许多事,突然一下子就想通了,想通了,就觉得没趣了!息国的江山早已是你的,将来,也是你的,有苏浚、理亲王、沈太傅、林芝、苏姑姑他们在,一切都逃不出你的掌握,慕弘如的死是早晚的事,大皇姐的仇,你就能报了。我留下来,又有何用?求求你,让我离开吧!求求你!”
  湘琳的目光小鹿般楚楚可怜,盈盈的泪珠就要滚落下来。
  “你就算要出去,也要再等等,”古清华被她说的没法,心软道:“现在外边局势这么紧张,到处都有慕弘如的人,如果你——”
  “不会的!”湘琳嘴角勾出一抹满不在乎讥讽的轻笑:“翟凤城中认识我的人尚且不多,出了城,就更没有几个认识我了!”她停了停,又道:“陛下,就算你不让我出去,我也总会找着机会偷偷溜走,除非,你将我关在牢笼里!”
  古清华苦笑,心情突然就低沉下去,她叹了口气,无力点头:“既然你这么说,我留你也留不住了!我派两名侍卫陪着你一起——你不能不要,不然,我不放心!”
  湘琳望望她,依旧摇了摇头:“不必!侍卫跟着,反而招人耳目!”
  她语气坚决,古清华一时气闷,忽然脑中一闪,笑道:“倒忘了一个人,让夜风跟着你,如何?他是暗卫,不会碍事,更不显眼,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湘琳心下怦然,轻轻点了点头。
  湘琳已经下定决心,竟然一刻也不肯再在宫里呆下去,她执意三天之后就要离开,古清华没办法,只得在当天晚上,夜黑风高,命人将夜风从诏狱里提溜出来。
  夜风被点了大穴,手脚都上了铁链,他对古清华出尔反尔的行径仍然怀有怒气,一听说让他去保护湘琳三年,他就嗤嗤冷笑,仰头望天,一副傲然不屑、就像古清华在说笑话的样子。
  “你不肯?”古清华玩味一笑,深深的瞥了他一眼。
  “哼!”夜风将头一扭,表示连看都不想看她。
  “朕不知道到底你跟太子哥哥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不过,如果朕跟太子哥哥说点你的坏话,想必,太子哥哥不会那么痛快履行协议吧?”古清华淡淡的抛出这么句话。
  “你怎么知道!”夜风吃惊得身子一震,继而大怒,厉声道:“你无——”想到古清华极有可能这么做,后边一个“耻”字生生的咽了下去。
  古清华不屑道:“这有何难猜?你很厌恶朕,却忠于职守保护朕;提起太子哥哥的时候虽然总是忿忿不平的样子,却也不见得有多恭敬。朕猜想,你一定有把柄落在太子哥哥手里吧?你说说,你是愿意保护湘琳三年呢,还是愿意朕向太子哥哥把这把柄拿过来握在手里折腾你一辈子啊?”
  三年,三年之内,必定和慕弘如决战,到了那时候,逆党扫清,湘琳也就不需要什么保护了。如果不幸她落了败,又有何资格再谈保护她?
  “你——”夜风气得脸颊上肌肉抽搐,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不住发抖,狠狠的瞪着她。他绝对相信,如果古清华真的那么说了,樊太子那个愚蠢的傻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她的要求。
  “想骂朕无耻你就骂吧!朕不在乎!”古清华淡淡一笑,果然是毫无生气的迹象,秋波一转,微笑道:“只要你答应,朕必定向太子哥哥说情,将你的把柄还给你!”
  “此话当真?”夜风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松动和疑虑。
  古清华不语,将一封信笺递给他:“你自己看看便知!到时候你拿着这个去找太子哥哥。”
  夜风展开一看,心中不由得就欢喜起来,他抬了抬眼皮,悄悄瞟了古清华一眼。

☆、第18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夜风展开一看,心中不由得就欢喜起来,他抬了抬眼皮,悄悄瞟了古清华一眼。
  古清华坏笑道:“别乱打坏主意,你且看清楚了落款日期。”
  夜风下意识的就向落款日期处看去,这一看不由得一滞,抬起头眼光冒火瞪着古清华道:“你——你——”今天是昭宁七年十月初五,落款上分分明明写的是昭宁十年十月初四。整整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她倒是好算计!
  “整整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古清华却已笑了起来,而后眸中一黯,轻叹道:“湘琳与朕情同手足,她心情不好,想要出宫派遣,朕也只好随她去了!三年的时间不短,可也不长,如果你真的极重要的把柄握在太子哥哥手里,用这三年去换,该是值的吧?”
  “真的,只有三年?”夜风不信,她算计起人来,他又不是没见识过。
  “朕的亲笔信都已经交在你手中了,你若还是不信,朕也无话可说。”古清华没给他什么保证与解释。她相信她就算保证,人家也不会信!
  夜风沉吟着,眸中波光闪烁不断,脸上表情一时阴一时晴,可见其内心的天人交战何其激烈。
  古清华也不催他,惬意的往椅背上靠了靠,端了茶碗轻轻的喝茶。她的心中却不由得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樊其英那样温柔多情的男子竟然也有这么绝然的手段,将个倨傲的夜风折腾成这样!还用这种抓把柄的阴招!
  “好,我答应你!”夜风一昂头,剑眉朗朗,向古清华傲然道:“但愿陛下遵守承诺。否则,卑职纵是不敌,也绝不肯白白叫人欺骗了去!”
  “好!”古清华笑得眉眼弯弯,“朕相信你一定会护好湘琳安全,如果朕欺骗了你,大不了你混进宫来把朕一剑杀了就是!”
  古清华说得干脆满不在乎。倒叫夜风怔了怔。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瞪着她。
  “下去准备准备,三天之后,朕会派人送你们出宫。”古清华说着,将一沓银票和一袋子金叶子、珍珠、宝石、猫儿眼之类的珠宝交到夜风手上:“拿着这些。朕不想让湘琳吃苦。”
  夜风望了望她,幽深的眸子黑不见底。他毫不推辞将东西接过,揣进自己怀中。转身淡淡道:“卑职回去恭候陛下差遣!”
  “去吧!但愿你我都能达到彼此的目的。”古清华淡淡道。
  “借陛下吉言!”夜风没有回头,匆匆去了。
  三天之后,湘琳就这么离宫了。古清华登上宫门附近的高高角楼。怔怔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滚滚人潮中,深深的叹了口气。世事总是这么无常,当初的盟友,突然之间转变心意,反而是当初的棋子,一路温润,始终陪伴。
  眼看着就到了十一月。南疆如落霞等港口早已建好,有南洋等近处不少船队往来商贸。息国也有商船前往近洋或者远洋,往昔惨淡荒凉的南疆近海一带在渐渐的恢复生机,人烟也渐渐繁盛。全国各地的商号在那里竞相开设分号,巨商大贾们带着特产货物从各地汇聚而来,带动了当地待兴的百业,赋税一月比一月见长,百姓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富庶。
  古清华又下旨,东南郡、汝南郡、南阳郡南疆三郡今年所有赋税只上缴朝廷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用于地方建设,修桥铺路、整修街市、修建寺庙、修建学堂、修建养老院育婴堂、定期为穷苦百姓免费供应药品等等,南疆官员百姓无不感恩,称颂陛下英明!就是那一干投诚过来的海盗,也因心中敬服又收了不少心。
  南疆由此大定,一片平和。
  不料,就在十一月过了半个月,翟凤城中各家各户已经在盘算着过年的问题时,发生了一件事,将暗波汹涌的朝堂震得要掀翻了天!
  起因为沈流连递上来的一封奏折。
  沈流连身为帝师,又兼管着海运事宜,有直接上奏的权力。
  他在奏折中毫不留情的弹劾节制南疆三省的总督范仕明种种罪行,贪污巨款、草芥人命、勾结奸商谋取私利、任用亲属把持地方经济等等,一条一条,触目惊心,证据确凿。沈流连本就文采风流,才思敏捷,满腔的义愤填膺将他的才思潜能统统激发了出来,这一份四万多字的奏折写得淋漓畅快、一气呵成、引经据典、情真意切,格外令人潸然泪下、触目惊心、忿忿不平。
  这封奏折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因为,范仕明范总督是承恩郡王慕弘如最为倚重的三大心腹之一,是慕党的中流砥柱人物。
  范仕明的夫人是四大家族之一赵郡王氏现任家主的嫡亲妹妹,嫡长子媳妇又娶的是同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博陵崔氏长房嫡女,这位长房嫡女的母亲则来自江南鹿山军营万都督家,乃万都督的亲姐姐。可以说,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关系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是属于那种拔一个萝卜能带出一坑泥的类型!
  如今,范仕明这只萝卜被刚正不阿的沈流连拔出来了,毋容置疑,若是追查下去,一坑的泥也将浮出水面。
  当官当到这份上的,有几个敢说自己清白?萝卜不清白,泥同样不清白!
  沈流连乃是帝师,是古清华十分倚重的人物。朝堂上下包括地方大员在将目光投入到这起巨案上来时,自然而然难免猜测到背后是否有古清华的意思。
  古清华叹了口气,暗暗叫苦。只有她和苏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里头没有她半点意思。
  甚至,她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在这双方表面平静暗地里波涛汹涌的非常时刻,小小的一颗石子都能激出滔天巨浪,更不用说这是一块巨石了。
  可是现在,还不到决战的时候,绝对不到。
  沈流连丢了一个极其烫手的山芋给古清华。
  古清华急得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里都是这件两难之事在打转。范仕明的罪行证据确凿,而且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朝廷必须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思来想去,只有装病一途可暂缓局势。
  古清华毫不犹豫的装病,将沈流连的奏折交部议处,命理亲王主持会议。
  承恩郡王慕弘如也很有默契的托病闭门,一个不见。
  理亲王深能体会古清华的意图,借故将几个态度明确坚决耿直不怕死的大臣遣了开去没让参加会议。于是,参加会议的统统都是哼哼哈哈、态度模棱两可之流的官员,对着这份烫手的尴尬折子,议论了三天也议不出个结果。
  一连五天过去了,民间已是将此事炒得沸沸扬扬,再拖,也拖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苏浚从宫外回来的很晚,一回宫便让古清华宣了去。
  “沈太傅到底在做什么!范仕明该死,但不是现在!”古清华急得双眸发赤。
  苏浚也不由轻叹,只要温言安慰她道:“事已至此,陛下稍安勿躁!沈太傅心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既然查出了这等事,岂肯隐匿不报的?”
  “是朕疏忽了!”古清华疲倦的叹了口气,闭上眼扶额道:“朕早该嘱咐他的!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浚,你说,朕该怎么办!”
  苏浚沉默片刻,低声道:“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范仕明是非杀不可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也会影响陛下的声誉。”
  “可是,”古清华怔怔的望着前方,吞了吞唾液艰难道:“杀了范仕明,慕弘如必反!”
  范仕明是他在地方的中坚力量,身为帝师的沈流连出手拔了范仕明,慕弘如绝对认为这是古清华的意思,他不会坐以待毙,那么就会狗急跳墙!
  “也罢!咱们未必,没有胜算。”苏浚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虽轻,眼底的稳如泰山却让古清华的心莫名一安。
  “苏浚,”古清华任由他紧握双手,借他手心的温暖让自己战栗的心一点一点的恢复如常。哪怕,他的话只是一句安慰,也总比没有好!
  “臣夫是说真的,陛下。”苏浚望着她,说道:“陛下,臣夫已经查到冯士夫的底了。”
  古清华眼睛一亮,怔怔的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爹,他在北境是见过冯士夫的踪迹的,是吗?”古清华顿时大怒,用力去甩他的手:“这个消息,你该不是今天才查不来的吧?苏浚?”
  苏浚的声音却似非常艰难,仿佛陷入了沼泽之中,挣扎着,隐忍着,终于低声道:“他,他本名薛绍夫,跟我爹——是发小……”
  古清华眼光霍然一跳,眸中精光大盛,她睁大着眼,死死的瞪着苏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轻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浑身瞬间穿过一种战栗的麻木,深入灵魂的麻木。
  冯士夫,与苏大将军,是发小?是发小!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一个是她的肱股之臣,一个是慕弘如格外倚重的心腹幕僚,他们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关系!

☆、第187章 投诚心意
  冯士夫,与苏大将军,是发小?是发小!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一个是她的肱股之臣,一个是慕弘如格外倚重的心腹幕僚,他们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关系!
  “你爹,他在北境是见过冯士夫的踪迹的,是吗?”古清华顿时大怒,用力去甩他的手:“这个消息,你该不是今天才查不来的吧?苏浚?”
  “陛下!”苏浚死死的攥着她的手,一字一字重重恳切道:“你听我说!没错,前些天我便查知,但是我想弄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给我爹去了一封信,我在等他的答复!相信要不了几天,他的答复就会到了!陛下,清儿,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并非存心隐瞒——”
  “是么?那么现在,你为何又说了?”古清华气得脸上一阵黄一阵白,身子也在轻轻发抖。
  “因为,今天冯士夫给臣夫递了一封信。”苏浚眸光沉了沉,声音也沉了沉。
  古清华目光一闪,就看见苏浚伸手从身上小心翼翼的将信掏了出来递给她:“陛下。”
  古清华接过信展开匆匆浏览,脸上阴晴不定,犹疑万千。
  冯士夫在信中说,明日欲与苏浚一见,有要事相谈,字里行间流露出投诚的意思。
  “你信吗?”古清华咬咬唇问。冯士夫突然之间抛出橄榄枝示好,背后的原因定不简单。
  苏浚苦笑:“臣夫希望,这是真的!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我们就有胜出慕弘如的办法。”
  “怎么说?”古清华挑了挑眉,一时不太适应他跳跃的思维。
  苏浚精神一振,道:“陛下。范仕明之事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若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若杀他,慕弘如受惊之下必定按耐不住。但是,只要我们把握主动。让事态按着我们的节奏发展。未必斗不过慕弘如。”苏浚吐了口气缓缓说道:“他不是想反吗?我们索性逼他反,逼他按着我们的节奏反!”
  古清华眼睛一亮,不觉道:“怎么逼他?”
  苏浚徐徐道:“这就看冯士夫的本事了!他既然投诚,就得拿出投诚的诚意。臣夫想探探他的意思。”
  古清华想了想。迟疑道:“你,是想让冯士夫做手脚,逼迫慕弘如当机立断?”
  “是!”苏浚点点头。
  “好。朕将此事再拖几日,你明日去见冯士夫,看看他怎么说。”古清华的心怦怦的跳个不住。目光却格外的清明与坚定:“无论冯士夫怎么说,范仕明都死定了,只不过是怎么死的问题!”
  如果冯士夫答应合作,就明目张胆的宣布范仕明的罪状,押送都城听候问斩,并且做出彻查此案的姿态,逼原就惊慌的慕氏一党狗急跳墙;如果冯士夫不肯。便命人将范仕明报个“畏罪自裁”,迅速将此案草草了结。让慕氏一党松口气暂缓节奏,而她,也可抢时间速速安排。
  “冯士夫能够得到慕老贼如此信任倚重,此人绝非简单之辈,苏浚,面对他,你要小心!”古清华忍不住嘱咐。
  “放心!”苏浚微微一笑。
  古清华轻叹,疲倦的挥挥手。低声道:“朕这儿已经无事,你回去休息吧,明天……”
  “明天,陛下等臣夫好消息!”苏浚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温润的目光中满是心疼与怜悯:“陛下也早日歇息,明天,还有许多事要操劳。”
  古清华点头嗯了一声,苏浚又轻轻吻了吻她,这才转身匆匆离去。
  次日,苏浚前往明市街镜坊茶楼,进了一间叫做“松风”的雅间,内中临窗背门坐着一个衣着苍灰的中年人,听见轻轻的推门声,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缓缓转身,抚掌轻笑道:“苏公子爽快,不愧苏兄后人!”
  此人正是约苏浚见面的冯士夫。
  他一上来就套交情,倒教苏浚一怔,只得微笑着上前,按辈分向他微微拱手做了个揖,半玩笑半认真笑问:“不知该称您为冯先生还是薛伯父?”
  冯士夫一愣,随即呵呵大笑,一边抬手向苏浚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一边含笑叹道:“跟你爹一样,直肠直肚。”
  苏浚微微蹙眉,暗道此人果然不寻常,明明约了他是要投诚,却偏偏摆出一副长辈的样,还不断的表示跟他爹多么亲密,这叫什么事?为谈判增加筹码?还是,要扰乱他的心神、打乱他的计划?
  苏浚于是不愿意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想了想,笑着说道:“别人都说,我爹的脾气跟当年比可是变了好多,您前些日子不是才见了他么,竟不觉得他有了改变?”
  冯士夫面上一僵,片刻轻笑道:“人之一生在这无常世事中煎熬沉浮,焉能不变?又有几人能至始至终保持本来赤子之心!”说毕眼底一黯,复又展眸向苏浚微笑道:“贤侄既肯前来,想必,已想得很周全、同陛下可商议过了吧?”
  苏浚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确定的事,哪敢随意跟陛下提起?欺君之罪,在下实担当不起!”
  冯士夫便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还用担心欺君之罪?谁不知宫里三位皇夫,陛下敬一个冷一个宠一个,而你,就是那个受宠的?
  “不知苏侧夫要怎么确定?”苏浚一而再的疏离态度让冯士夫也改变了称呼,两人之间,这才算是真正进入角色了。
  “先生乃慕王爷府上得用心腹之人,突然之间投诚,总得给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苏浚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冯士夫一点也没意外,坦然道:“老朽不过一个俗人,在慕王爷府上为他办事,求的不过一隅安身之所,既然慕王府已经不安全,老朽为何还要呆下去?”
  “冯先生,只是为了保命?”苏浚有些讶然。
  “当然,”冯士夫脸不红气不喘:“老朽无子无女、孑然一身,这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慕王爷待老朽为上宾,老朽替他办事,这不过是一桩彼此各取所需的交易,老朽没有必要为了一桩交易将命搭上。如今范仕明东窗事发,陛下不杀他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杀了他,慕王爷惊弓之鸟必定拼命一搏,老朽虽年纪大了,却也不想卷入此中白白送命!”
  “哦?”苏浚玩味一笑,半真半假问道:“先生就这么肯定他会失败?”
  冯士夫冷笑:“他一定会,因为范仕明一案打乱了所有的步骤和计划,他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况且,北境有苏严苏兄,南方又有二公主、沈太傅,陛下手里有羽林军,都城中还有一支虽然中立但却实际偏向陛下的九城兵马司。退一步说,他纵然一时胜了,这胜利也难以长久!老朽为何要陪着他送死?”
  苏浚沉默,然后道:“如果,他的准备充分,今日冯先生想必就不会坐在这儿跟在下见面了吧?”
  冯士夫望他一眼又挪开眼神:“苏侧夫,有时候,话还是别说得那么直白的好!”
  苏浚哈哈一笑,心底却是一松。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是真有此心。
  “空口无凭,您总得拿出您的诚意。”苏浚盯着他,神色淡然。
  “你想让老朽做什么?”冯士夫扬了扬眉,很上道的问。
  “先生还记得慕王府闹刺客的事吗?实不相瞒,正是在下。”苏浚望着他说道。横竖慕弘如与古清华已经快到翻脸的边缘,他也不怕这件事让慕弘如知道。
  冯士夫只是动了动眼皮瞟了他一眼:“原来如此,好身手!这些年还没有人敢私闯慕王府。”
  苏浚继续道:“在他的书房里,从左边靠墙的罗汉榻往右走六步的地毯处,有一道密室入口,可惜,我当时没能进去。”
  冯士夫这回讶然了,深深的瞥了苏浚一眼,能够闯入慕弘如的书房,不是人人都有这本事的。
  “你若有诚意,便取来两件东西表决心,一样是两卷先帝晚年病历卷册,一样是一种叫做沉光兜木的毒药。我推测,这两样东西多半藏在密室之中,当然,也可能在别的地方,少不得要先生费心了!”苏浚微微一笑。
  “如果,这两样东西都不在了呢?”冯士夫似笑非笑。
  苏浚胸有成竹:“病历卷册是要挟太医的把柄,慕弘如轻易不会毁了;沉光兜木乃西域奇毒,他更加舍不得毁!如果真的毁了,那是您运气不好!我也没有法子了!”
  冯士夫顿时噎住,盯了苏浚两眼不说话,心中却不由感叹:没想到苏严会生出这么刁钻花花肠子的儿子!
  苏浚所言这两样东西,都是慕弘如的把柄,如果将这两样设法盗了来,他就再也不可能回头,否则,慕弘如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浚也不催逼,瞟了他一眼便垂眸拨弄手中茶碗,闲闲品起了茶。他正是在逼他自断退路,他相信,如果冯士夫与慕弘如串通想当卧底,这两样东西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交出来的;如果是冯士夫真有诚意,他就无需顾忌,只需照他说的做。

☆、第188章 失窃
  苏浚也不催逼,瞟了他一眼便垂眸拨弄手中茶碗,闲闲品起了茶。他正是在逼他自断退路,他相信,如果冯士夫与慕弘如串通想当卧底,这两样东西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交出来的;如果是冯士夫真有诚意,他就无需顾忌,只需照他说的做。
  “好,”不知过了多久,苏浚终于等来了意料中有意料外的答案,冯士夫淡淡道:“三天之后,还是这个时间,还在此处见面!”
  苏浚就挑了挑眉,怀疑的瞪着他。
  冯士夫嗤笑,“别忘了,在慕王府中我是什么身份,没有哪一处,我到不了的,也没有什么都东西,是我找不到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苏浚点点头,起身向他告辞而去。
  “走好,不送。”冯士夫点了点头,瞟了一眼苏浚面前的茶碗,果然,连一滴水都没喝,他不禁微微一笑,喃喃道:“苏兄啊苏兄,跟你这个儿子比起来,你差得远了……”
  苏浚刚刚回到宫中,便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他忙取过来拆阅。他父亲在信中坦认了的确在北境见过冯士夫一行,他们过关还是他放行的。但他当时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冯士夫只是告诉他过去见一个重要的人,他们多年未见,且他又欠他的人情,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拒绝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言外之意俨然表示,哪怕他知道冯士夫去干什么,他仍然是要放他过去的。
  当苏浚将这信交给古清华过目时,古清华气得抓狂。恼羞成怒变成迁怒,瞪着苏浚道:“你爹好大的胆子,他身为守关大将,竟将一己私情凌驾于国家大局利之上!这。这算什么?”
  苏浚也很纳罕自己的爹到底欠了冯士夫什么人情让他不得不违反原则作出这种决定来。古清华不了解他爹,他却再熟悉不过,他治军严谨。从不徇私,为冯士夫破了这么天大的一个例,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但也正因如此,他更能体会到他的无奈,因为,这并不是他的本性!
  面对古清华的愤怒指责。他却哑口无言。想了想到底是自己的爹,便勉强辩道:“陛下放心,我爹镇守北境多年,就算慕家跟哥舒复当真达成了什么协议,哥舒复也绝无可能过得了我爹那一关。更威胁不到陛下!”
  “最好如此,不然,朕也想看看苏严怎么跟朕交代,怎么对得起息国子民!”古清华犹自气忿忿,到了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苏浚又向他细说了今日去见冯士夫的情形,最后将自己留给冯士夫的难题也说了出来。他自然不会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而是换了个立场,说成是他让冯士夫表诚意。冯士夫主动提出将那两样东西设法弄出来交给他。
  古清华听罢大惊,心有余悸道:“原来,原来先帝真的是死于非命……”
  苏浚叹了口气,附和道:“谁说不是!那姓慕的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朕果然不能再跟他周旋下去了!”古清华。如果说前一刻古清华还有些犹豫要不要逼慕弘如狗急跳墙,那么此刻,她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范仕明的死。未必不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如此,也好!
  冯士夫没有食言,三天之后,果然将东西交到了苏浚手上,苏浚翻阅查看一遍,确定是真。至此,双方算是达成了合作之意。
  苏浚与冯士夫留下联络方式后匆匆离去。
  第二天,古清华如常上朝,竟是不管不顾慕弘如依然“患病”的情况,派出一队侍卫,下旨“就是抬也要将承恩郡王抬了来”,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对范仕明的处决,让文武百官以儆效尤。
  慕弘如一听来者如是说,心中大惊,脸上更添了几分病色,在家人的扶持下,换了朝服,虚弱的乘着轿子赶往朝堂。
  古清华下旨,范仕明罪大恶极,立刻抄家,府上人口一律收监,听候发落。他自己则着地方派人押送来都,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一同会审,务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
  连日来胶着的僵局骤然打破,众皆哗然。
  朝堂上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各人面色惊慌没定,就是理亲王、刘嘉、齐傲潭等已是古清华阵营之人,也无不目瞪口呆,不知陛下为何突然之间做出这么激烈的应对。
  范仕明身后有哪些人、可能有哪些人,众人即使不是心知肚明,也能猜到**分!惶惶不安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向慕弘如扫视过去。
  好在慕弘如正在装病,为了装的更像一些,他出门时又特意在脸上涂了些药膏,此事看来,真正的面色倒遮掩了几分,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跟所有人一样,他也没想到古清华会这么大胆,居然,竟敢——下这样的旨意。
  这几天在府上,他跟冯士夫、廖钟等心腹商议了不知多少次,大家一致认为,陛下装病,就是为了找一个台阶下!王爷忧心,没准陛下更加忧心,大家暂时都不会有事,尽可放心!就连冯士夫,也是语气笃定,说古清华绝对不敢轻举妄动撕破脸,还让他以退为进,托病在家,窥察动向。
  他更加安了心。
  不料,退是退了,恐怕再也进不得!她的动向也不必再窥察,因为一切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原先的安心有多笃定,现在的惊慌就有多严重。好比一个人,信心满满就要爬上山顶,却不料反而跌落下万丈深渊,这种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心理上的落差,能将人所有的理智混乱、所有的思绪惊扰。
  慕弘如此刻,正是处于这种状态。他面无表情站在当中,只觉身子发软,天旋地转,嗡嗡的声音如潮水将他包裹席卷,将他身心淹没。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像是处于幻境之中。
  “陛下圣明,此乃万民之福!”理亲王见朝堂上似有大乱之像,心头一寒猛然回神,于是忙敛神肃容,出列率先向古清华跪了下去,伏地叩首。
  “陛下圣明!”众人亦回神,忙不迭的一齐跪了下去,伏地叩首。
  慕弘如亦随众,僵硬的膝盖努力向下弯曲,僵直的跪了下去,触地钻心的痛,“陛下,圣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低沉哑涩之音陌生得连他自己也不认识。
  “众位爱卿平身!”古清华双目炯炯向下一扫,然后道:“已近年关,不便上路,暂且关押地方,待年后,再着送范仕明进都城!廖爱卿、李爱卿、姚爱卿,你们做好准备,年后严审范仕明!”
  “是,陛下,微臣遵旨!”三位大人慌忙磕头答应,心中却不约而同略松了口气,还好,此案年后才审,起码还有两三个月时间。两三个月,谁也不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慕弘如亦是愕然,既然古清华雷霆震怒,将此案定性如此严重,又摆明了要彻查同党的意思,为何不趁势而为,反而要挨到年后?难道,她就不怕什么变数?
  退朝之后,众臣鱼贯而出,头一回悄无声息,各人独自垂头默默走自己的路,不像往常三五结伴,边走边谈笑风生或者议论时政。慕弘如与相熟二三眼神一碰各自闪开,亦各自走开。
  慕弘如越想越怒,回到府上立刻将伪装撕破,目光徒然一闪,精光四射,厉声吩咐赵管家:“将冯先生请来小书房见我!”
  赵管家好像早就在等着他回来似的,他话音刚落立刻急急接口道:“王爷,不好了,府上失窃了!”
  “失窃?”慕弘如顿时站住了脚,浓黑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沉着脸道:“失了什么?怎么回事!”心底不由凭空更添一层怒意。
  “小人不知!”赵管家努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等他雷霆之怒化作喝骂劈头盖脸而下,慌忙抢着道:“失窃的是王爷的内书房,小人不敢进去,已经拿大锁锁了,派了心腹家人在那守着,王爷您……”
  赵管家话没说完,慕弘如 脑子里“咣当!”一声差点摔了一跤,已经抬起脚急匆匆往那边奔去了。内书房,居然失窃了!
  慕弘如一口气来到府中深处的内书房处,居然不觉疲劳。
  “王爷!”守卫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单膝着地蹲下去请安,一个个神色肃穆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将门打开!”慕弘如瞪着那如藤般缠绕在门上乌油发亮的大锁,咬着牙厉声喝道。
  “王爷,王爷!”赵管家气喘吁吁跟了上来,听见那一声暴喝慌忙出声,一边跑过来一边伸手在腰间乱掏。
  抖手抖脚打开了门,慕弘如一脚将门踹开,踏进去第一眼便向密室入口处看去,这一看,不由脸色大变,蓦地转身向后望了去,门口空无一人,所有侍卫都退到了台阶下,垂着头盯着地面,就连赵管家和跟着的奴仆们也一样。

☆、第189章 紧
  弘如心下稍安,随即掩上了门,瞪着那被撕开掀起的地毯口子恨恨跺脚,心急火燎忙忙下去,直奔核心地点。他颤抖着手打开与一壁相平掩饰得极好的密柜橱子,向中间一格摸去。手上一空,心里也一空,慕弘如忍不住低呼出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目眩,差点软了下去。
  ……不见了,那最要命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
  他目视密室周围,整整齐齐完好如初,什么也没少,什么也没乱,独独——
  很明显,对方是有备而来!而偷走那件东西,显然别有用心!这是要治他于死地!
  想要治他于死地的,只有一个人……
  慕弘如冷哼一声,心里反倒镇定了,脑子里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多此事不多,少此事不少,横竖,那人与他,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转身出了密室,将被撕破的地毯勉强复原,拂了拂衣裳,推开门,又恢复了从容威严的神色。
  “把冯先生请去外书房!”慕弘如丢下一句话,一脸平静的走过众人面前。小厮们忙跟上,赵管家舒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应“是”,不敢怠慢,亲自小跑着去请人。
  冯士夫匆匆来到外书房,慕弘如已经换了常服,五福捧寿团花暗纹的褚色湖丝长袍贴身而裁,腰间束着白玉腰带,干净利落,简洁大方,倒衬得多了几分优雅贵气。
  他步履闲闲,背着手在书房中轻踱缓步。面容也是一片平和淡雅,就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样了。
  “王爷,”冯士夫的声音淡淡在他身后响起,透着份无人可比的从容和淡定。往常,慕弘如就是心里急上千分万分,遇上千难万难的事。只要一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便会不自觉的觉得安定几分,可是今天,随着冯士夫话音刚落,他的心却是一紧。
  “不知王爷传唤老朽有何吩咐?”冯士夫微微笑着向他施礼,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慕弘如深深瞥了他一眼,囧囧盯着他道:“王府中,失窃了!”他从来不提“承恩郡王”四个字。说起话来仍旧是“本王”如何如何,“王府”如何如何。
  冯士夫就稍稍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怔忪,做出注意听他往下说的意思。
  慕弘如便不紧不慢,将内书房密室失窃一事说了出来。又叹了口气。将今日早朝时古清华对范仕明的处分也说了一遍。
  冯士夫的眉头越拧越紧,露出深深的沉思。
  “冯先生,此事先生如何看?”慕弘如问他。
  “陛下这是,正式跟王爷翻脸了!”冯士夫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慕弘如瞳孔骤然一亮一冷,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是迟早的事!本王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恕老朽冒昧,不知王爷内书房中失窃之物是——”冯士夫犹豫的问慕弘如。
  慕弘如脸上一闪掠过几许不自在,弑君之事,他纵然有这个心。有这个胆,也有这个手段,但终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提起来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尴尬和心虚,而且,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毕竟。古凤倾待他不薄。
  慕弘如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密室里藏的,自然是一些不宜泄露的东西,可到了眼下这地步,她若以为拿着那两件东西就可以逼我就范,哼,那她就太天真了!”他停了停,又将话题扯回起点:“本王府上素来防守严密,侍卫如林,内书房更是铜墙铁壁一般,而且,而且密室入口,除了本王自己,连臻儿都不知道,本王想不通,这到底——让谁给探了去?本王不信外人有这个本事闯进来,难道,是府上有奸细不成?”
  “王爷还记得去年七月份夜探王府的刺客吗?”冯士夫不徐不疾的提醒着。
  慕弘如浑身猛的一震,仿佛挨了一道晴天霹雳,他心头瞬间一空,喃喃道:“不错,不错……本王,倒差点忘了那事了!”
  虽然刺客不是在内书房被发现踪迹的,但如今想来,没准正是那日种下的祸根,而且,他也是因为此事被夺了议政王的头衔,提起此事格外光火,胸中怒火就熊熊的烧了起来。再说了,那天晚上刺客被发现是侥幸,谁知道在那之前或者之后还有没有刺客潜入不被发现的?原本,他是绝对不信有刺客可以夜晚王府的,但是现在联系今事,回想旧事,他也没那么肯定了!
  “贱人!原来那时,她就琢磨着算计本王了!”慕弘如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中把古清华从龙椅上拉下来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恨,却浑然不想想自己自一开始就已经在算计她的事实!
  他幽深不见底的黑眸愈显几分黑沉,紧绷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有些东西在这一刻被做了决定。很好,既然人家那厢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动手,步步紧逼,他的步伐也必须加快才行!这口气,终究快要忍到头了!
  冯士夫无声的瞥了他一眼,故作沉思道:“陛下的心意,老朽倒似有几分不解。”
  “哦?请教先生详情!”慕弘如挑了挑眉。
  “陛下既然派人自王爷内书房中窃取了要紧物件,即等于跟王爷正式翻脸,想以此打击王爷。按照王爷所言,今日朝堂之上她对范仕明的处决来看,似乎矛头直指王爷,要彻查此案,揪出幕后所有有所牵连人等,但是,为何又下旨地方年后方押送范仕明来都城?这不是有意给事情一个缓冲吗?”
  慕弘如也是一呆,眼底生出了几许疑惑。冯士夫所言不错,年后才押送范仕明进京,离现在至少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要是稍微再拖一拖,还能再拖上一两个月。时间一长,就有了回转的余地,而且风头过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古清华一边派人夜探王府盗取先帝被害的物证,一边在朝堂上发雷霆之怒发落范仕明却又有意留下一线回转,这,却是为何?
  “依先生之见……”慕弘如注视着冯士夫。
  冯士夫微微仰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微闪的眼神望着慕弘如道:“陛下,她是在麻痹王爷。”
  慕弘如目光一炯,粗浓的眉毛就高高一挑,一张国字脸异常的严肃,他向冯士夫抛过去一个充满疑虑的眼神。
  “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冯士夫淡淡吐出几个字。
  慕弘如一呆,随即瞳孔中光亮大盛,闪烁似粼粼的鬼火湖光。
  她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把握给予他致命一击,所以,她这是在麻痹他,让他误以为她有雷声大雨点小欲将事情压下去的意思,让他放松警惕,然后自己再暗中准备,待准备充分完毕之后,再来跟他重新算账!而她之所以同时派人盗取了他府中密物,则是暗含着警告,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一边退步示弱示好,一边暗含警告,双管齐下,她果然打的好主意!
  慕弘如的脸色渐渐的阴沉下去,仿佛天边越聚越浓的阴云,压城欲催,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嘭!”的一下,慕弘如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红木书案上,拳头一阵泛红泛白,他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
  “这个贱人!竟敢如此算计老夫!”慕弘如双目燃着浓浓的烈火,将他的心神焚烧着,他咬牙切齿道:“老夫真是瞎了眼,抬举了一个白眼狼!”
  慕弘如霍的转身,目光似剑瞪向冯士夫:“本王不能再等了!这口气,本王一天也不能再咽下去!”
  “王爷何须跟一个小丫头置气,这般生气岂非趁了别人的意!”冯士夫干脆果断道:“王爷,依老朽看,除夕之夜,是一个好日子。”
  慕弘如瞟了他一眼,想了想,咬牙道:“好,就是除夕!今天除夕,本王要好好的送一份大礼给那贱人!”
  古清华对范仕明的罪行做出裁决后,民怨也很快平息了下去,慕弘如保持沉默,在朝堂上面色一直淡淡的,既没有因此而跟古清华作对也没有因此对她讨好,只是守着自己的本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别人看到这样,自然也不敢再议论这件事,渐渐的,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大家都被这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所吸引,也就将此事更加淡忘了。
  随着年关一天比一天近,慕弘如那边愈加紧锣密鼓起来。明面上其党羽一群却是滴水不漏,该禀奏的禀奏,该处置的处置,家里该置办年货的置办年货,甚至连来年的工作计划方针策略都提了好些向古清华提前备案打招呼。
  一切的不正常,都被掩映在正常的表象之下。
  除夕如期而至,照例这一日金吾不禁,四面城门大开,城中灯火辉煌,爆竹声声,街市上所有的店铺灯火通明,彩旗飘飘,油漆粉刷得崭新漂亮的店铺廊檐下挂着四角八角的彩绘宫灯,人们吃过晚饭,走出家门,汇聚成热闹的人群,在欢声笑语中欢度新年。

☆、第190章 惊变
  除夕如期而至,照例这一日金吾不禁,四面城门大开,城中灯火辉煌,爆竹声声,街市上所有的店铺灯火通明,彩旗飘飘,油漆粉刷得崭新漂亮的店铺廊檐下挂着四角八角的彩绘宫灯,人们吃过晚饭,走出家门,汇聚成热闹的人群,在欢声笑语中欢度新年。
  危险,却是在悄悄的逼近。南、北两城门外不到七里远的各一处小山谷中,锐健营、烽火营各一万八千士兵甲胄鲜明,刀剑程亮,正静静潜伏,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即将咆哮山林,将百兽撕裂!
  承恩郡王府、刑部尚书廖钟吏部左侍郎刘谦等慕党府上健壮家丁也都集结完毕,静静待命。
  狂欢的翟凤城中的空气里,已经混进了弦一样紧绷的因子。
  狂欢的人群,还在继续;欢快的笑声,还是那么愉悦;幸福的生活,仿佛能延续到明天,延续到未来的日日夜夜中……
  一匹快马急匆匆的直奔入宫,临近北宫门,马上人翻身下马,跌跌撞撞的奔向看守宫门的侍卫,不知说了什么,侍卫大惊,慌忙领他去见领队,领队听完之后亦是脸色大变,立刻带着他急急忙忙往紫宸宫奔去。
  紫宸宫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摇曳的烛光和无声的寂静平添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怪异。古清华一身黑色戎装,披着斗篷,腰间配着短剑,头发也利落的束了起来,苏浚亦是同样的装束,在一旁默默的陪着她。两人的脸色很平静。静静的坐着,等着宫外的消息。
  “陛下!陛下!”尖锐中带着焦急的呼声刺破这寂静的夜,令人听来忍不住从心尖上打起颤来。
  古清华与苏浚相视,二人俱是微微蹙了蹙眉。
  苏浚安慰性的捏了捏古清华的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向外大步走去,边走边喝道:“什么人大惊小怪!”
  今夜负责守卫北宫门的领队姓风,是林芝、萧炎新提拔起来的。平日里胆大心细,深得重用。
  苏浚正欲问风领队发生了何事,一眼瞥见九城兵马司秦副指挥使的儿子秦昭不由得心中“突”的一下,忙道:“秦昭?你怎么来了!”
  狩猎大会上,秦昭表现亦颇为出众,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加入羽林军的,古清华将他安排在九城兵马司任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用他们父子用得更顺手。
  今夜,秦昭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不好了!苏侧夫!”秦昭气喘吁吁一脸惶急,急急道:“夏指挥使,夏指挥使被发现横死家中!”
  “怎么回事?”苏浚脸色大变,手心不由一紧。
  夏仲舒。居然死了!
  古清华也霍的从屋中出来,死死盯着秦昭,听他的解释。
  夏仲舒虽然口口声声说两不相帮,但是古清华仍然通过理亲王将此计划添添减减的跟他说了。夏仲舒今晚虽然休息在家,但是也做了万全的安排,更是有意将指挥权交到了秦昭父子手中,其用意不言而喻。
  “我爹有事需要请示夏指挥使,所以命卑职前往夏指挥使家中,谁料却发现。发现夏指挥使被人杀死在家中,已经毙命,看样子,是死于至少两个时辰之前……”秦昭尽管强自镇定,声音仍是有些发抖。
  “此事不能泄露半个字出去,”古清华盯着他冷冷道:“你赶快回去见你爹。传朕口谕,由他暂代指挥使一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快去!”
  “陛下,我爹说,夏指挥使死的蹊跷,没准,没准是出了内奸走漏了消息,陛下,宫里说不定已经不安全,您还是——”秦昭抬起头,年轻的目光中满是担忧和恳切。
  “此处没有你的事了,你赶紧回去是正经,陛下这边,你们不必担心!快去吧!”苏浚不欲他再说,冷不防打断他的话。
  秦昭一怔之下心中一宽,忙拱手道:“是,陛下!”说毕起身匆匆而去。
  古清华没有让风领队退下,转向苏浚道:“你怎么看?”
  苏浚仰头望望蓝黑无尽看不到底的苍穹,转头向古清华一叹:“陛下,秦昭说的没错,宫里恐怕不安全了!”
  夏仲舒十几年来都以两不相帮而出名,从来没有掺合过这些事,慕弘如虽然看不惯他,但也从来没有难为过他。他这支力量不轻,古清华试探过他,慕弘如一定也试探过他,以夏仲舒的聪明和一向的性格作风来看,他自有法子令慕弘如相信他两不相帮,明白他心意的,只有古清华、苏浚等寥寥几个人。
  如今他突然被杀,只能说明他的真意已经暴露,慕弘如为了削弱古清华的力量这才派人杀了他!单看他已经将权力下放给秦副指挥使,秦副指挥使都还要派儿子向他请示事情就知道他在九城兵马司中是多么核心的位置和作用,慕弘如得知了他的心意岂有放心的?没准,就连秦副指挥使,这会儿都有了危险......
  如果真的出了内奸,而这个内奸连夏仲舒的事都知晓底细,那么,他就可能还知晓别的……
  “陛下,卑职一定守好宫门,誓死保卫陛下!”风领队单膝着地向上行礼,言行慷慨。
  “一切由形势而定,无需做不必要的牺牲!”古清华双眸炯炯,盯着风领队命令道:“你现在回去坚守自己的岗位,记住朕的话,凭势而动,无需做不必要的牺牲!朕只有你们,你们只有保全了性命,才是保全了朕的力量,明白了吗?”
  “是,陛下!卑职遵旨!”风领队眼神一凛,忙忙起身飞奔而去。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廊下山茶杜鹃松柏等枝叶翻拂扭曲,窸窣有声,映出地上一片摇曳如鬼魅的黑影,古清华生生打了个冷颤,紧了紧领口的披风,呼了一口凛冽的寒气,明亮的眼眸异常的澄澈通透:“苏浚,你说,今晚我们能过得去吗?”
  “只要,只要那个内奸不是冯士夫——”苏浚喃喃,话没说完,二人相视,却是脸色同时一变。
  冯士夫,只有此人,最具备内奸的资格和动机。古清华和苏浚虽然没有摊开告诉过他夏仲舒的立场,但是在做各方安排时,冯士夫是基本上都知晓的,因为只有他知晓了古清华和苏浚的安排,他那边才能引着慕弘如一党上当。从这些安排中,不难看出蛛丝马迹!凭冯士夫的聪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已经足够……
  “糟了!苏浚,我们该怎么办!”古清华急得心急火燎。
  “清儿,”苏浚紧紧握住他的手,眉毛一扬,咬牙道:“到了此刻,只能放手一搏了!孰胜孰败,还难说得紧!”
  “不!”古清华咬牙,摇头道:“太被动了!这个险,冒得太大!”她目光闪烁不断,她的力量都是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丢失一点,就少一点,她冒不起这个险!
  “那,陛下的意思是?”苏浚问道。
  “顺势而为。”古清华无力的吐出这四个字,只感觉心底的力量正一点一点的被抽空,她咬牙道:“苏浚,咱们这就走!离开翟凤城!”
  “陛下!”苏浚大惊失色。翟凤城乃国都所在,是一国的政治中心,是心脏,怎么能说丢就丢?丢了国都,就等于丢了政权。
  但是古清华并不这么看,能屈能伸方能笑到最后,只要保存了力量,失去的照样可以重新夺回来!话说,当年国共两党时,我党还不是也放弃过延安?
  古清华很平静的望着他,嘴角扯出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掏出怀表就着殿中透出的微光瞧了瞧,语气严肃了起来,低声道:“时间不多了!咱们必须早做准备!”说着,跟苏浚耳语一番,苏浚怔怔的望着她,仍是犹疑,直到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冷硬,方苦笑一声,点头叹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臣夫,遵旨便是!”
  两个时辰后,咱们在北郊十里外双鹤亭汇合。如果,如果过了约定时间半个时辰仍没有等到对方,那,那便不必再等了!”古清华咬咬牙。
  “清儿!”苏浚的心猛的一沉,他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俯身热烈的吻上她的唇,“你一定要平安,我等着你!”
  苏浚匆匆而去,这里古清华也传唤了刘忠明等人秘密嘱咐了一番,然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便领着一队心腹侍卫,带着苏姑姑、古耀之乔装改扮,悄悄出了宫门。
  刚刚穿过长长的宫外长巷没多远,便听到隐隐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兵刃交接声和受惊人群的恐惧尖叫哭喊声。古清华等相视,策马直奔,来到大街上时,更见混乱,不少地方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片大片的火光被风吹得呼呼直响,火星噼啪四射,一张张惊恐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变幻出无数的形态颜色,原本的欢乐祥和瞬间变成了地狱!
  “主子,随奴才来!”领头侍卫咬咬牙,挑选了人群稀少的民巷住宅区方向拍马跑去。拥挤的街道已经不适合骑马,而且太显眼。但是古清华要逃亡,缺不得马,只能选择往民巷中蜿蜒穿梭曲线而逃!

☆、第191章 失踪
  所幸,城中两下里短兵相接,慕弘如一伙的注意力盯在皇宫、理亲王府、九城兵马司指挥所等地方,谁也想不到古清华没有坐镇宫中指挥反而提前逃了,一行人越走竟是越顺利。
  出了城,古清华等打马往约定汇合地点而去,不料,眼看胜利会师在即,冷不防走在前头的马失前蹄哀鸣声声,却是为绊马索绊倒了!
  随即,从道路两旁的魆黑中无声无息跃出来三十多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桀桀怪笑着亮起兵器杀过来。
  古清华大惊失色,失声道:“是哥舒国的人!”
  哥舒宇当初前来征选皇夫带有哥舒人,上半年哥舒国的使者又来过一次,是以古清华一看身形、一听言语便认了出来。
  当中一人哈哈大笑,索性痛痛快快的叫嚷出来:“陛下好眼力,好记性!不错,我们是皇子特意派来请陛下过去做客,相信陛下不会不给面子吧!”
  “大胆狂徒,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跟陛下这么说话!”侍卫们都怒了,将古清华护在中间。
  就听得对方重重冷哼,又是那人将手一扬,双方斗在了一起。突然之间对方数人突然将手一扬,顿时升腾起一股浓浓的迷雾将视线遮掩,待迷雾散去,众人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古清华和哥舒国诸人的影子!
  “糟了!陛下不见了!”领头凌侍卫大惊,忙道:“我带几个弟兄追去,你们几个。快快去找苏侧夫报信!”
  众人忙称是,辨明方向,各自飞奔而去。
  苏浚已经带了近三百羽林侍卫包括林芝、萧炎、林放等核心力量在内的侍卫们在双鹤亭处等候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众人也一点一点的着急起来。慕弘如他们一旦攻进皇宫。稍微搜寻一番就会发现古清华 不在宫中,到时候一定会四下搜查,少不了也会派人出城搜查。
  多挨一刻。便是多一刻危险。
  终于听到得得的马蹄声隐隐从远方传来,众人的心头俱是一震,紧悬着的心也有一半落了地,纷纷翘首引颈望眼欲穿:“来了,终于来了!”
  苏浚的心也是一松,吐了口气,翻身上马一甩马鞭抽着坐骑迎上前去。
  没有看见期待中的身影。苏浚心头一沉,还来不及开口询问,来者已是七嘴八舌道:“苏侧夫,快,快去救陛下!”
  “陛下怎么了!”苏浚的声音尖利得可怕。灼灼的眸子锐利似剑,他的脑子里瞬间空白,身上一凉仿佛被抽干了血液。这一刻,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随着苏浚身后迎上来的一众侍卫亦焦急起来,尤其是林芝等,更是恼火的瞪着对方数人不住逼问,不少人更是已经愤恨的骂了起来。那几人又急又愧又慌,被众人相逼瞠口结舌,一时之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住嘴!”苏浚厉声一喝。他努力使自己将理智一点一点的回归,盯着最先一人冷冷道:“怎么回事,快说!”
  “是哥舒国的人!”那人吞了口唾沫,气急败坏道:“卑职等护着陛下一路出城,不料就在离此处四五里处遭到了埋伏,是。是哥舒国的人劫走了陛下!”
  “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不好好保护好陛下!”
  “陛下被劫走了,你们还回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众人大惊失色,无不惶然。谁也没料到,恰好在这个特殊时刻,居然冷不防杀出了哥舒国的人。外边人不知道古清华与昔年的侧皇夫哥舒宇之间关系如何,守卫皇宫的羽林侍卫们无不心中有数,古清华这回落到了哥舒国手中,十九**便是哥舒宇派人干的,那么古清华面对的——
  “林芝、萧炎,你们带着三百弟兄分别赶往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与咱们的人汇合,我带着他们去找陛下!”苏浚咬咬牙,立刻做出决策。
  “苏侧夫!我们也要去救陛下!”
  “是啊,救不回陛下一切白搭,陛下不能有事!”
  林芝和萧炎等无不焦急万分,却不肯独自离开。
  “此事得听我的!”苏浚不容置疑,冷冰冰道:“你们若不速速赶往两处军营,就回了陛下又能怎样?只有咱们手里握有兵权,才有救陛下的筹码!不然,哥舒国没了忌惮,陛下就危险了!再说了,人多目标大,反而不便!时间紧迫,你们休要多言,快走吧!”
  “苏侧夫,您一定要把陛下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林芝萧炎等无言可答,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我会的,只要我苏浚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救出陛下!”苏浚心头沉沉,心乱如麻,一想到古清华此刻不知遭遇了什么就急得差点要发疯。
  “苏侧夫,卑职等告辞!定不辱命,等着陛下!”林芝萧炎等齐齐跪下,向苏浚磕了个头,跃上马背,呼喝声声中绝尘而去!
  “走,咱们快追!”苏浚望了余下的十来名侍卫。
  “是!”众人翻身上马,往古清华失踪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个半时辰,不知不觉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众人的心里却无不阴雾迷蒙,一想到古清华仍在险境,大家的心又揪了一揪。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却愕然发现前方迎头而来一队十来人的队伍,苏浚等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古清华被劫走之时就追去的十来个侍卫。只见他们个个沮丧,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他们之所以能够一路追来,全靠的是先头之人留下了记号,不料,留下记号的人,反而掉头回来了。
  “刘二,怎么回事?主子呢?”苏浚身后的范选华忍不住策马上前大声喝问。
  “苏侧夫,”刘二哭丧着脸:“我们跟丢了!被他们甩掉了!”十来人无不面带愧色垂下了头。
  “什么!你们——”众人变色,旋又忍不住大怒,破口大骂哥舒国。
  “苏侧夫,怎么办?”范选华扭头问苏浚。
  苏浚反而镇定了下来,定着目光想了想,冷静道:“大家别慌!那些人既然甩掉你们,无非不想让你们追上,生怕你们救出陛下,也就是说陛下暂时没有危险。”如果他们有心要杀掉古清华,古清华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杀了人之后,他们也可以逃得更快。但他们没有这么做,也就说明古清华没有生命危险。
  “可是,陛下还是在他们手里……”范选华吞了吞唾液。他这一说,众人又忧心起来。
  苏浚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无论他们采取什么路线,终归是要回到哥舒国!”
  “对、对,咱们快走,去哥舒国!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一定要把陛下救回来!”大家听了苏浚的话不约而同心头大振。
  苏浚望着他们,说道:“哥舒国不必去太多人,十二人随我去,剩下的,”苏浚仰头轻叹一声,道:“剩下的速速赶去边境见我爹,请他老人家留神!”
  “是是,”众人不觉又安了几分心,都道:“苏大将军在北境十几年,没有什么瞒得过他老人家,有他老人家出马,哥舒国那帮小贼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就是,如果敢为难了陛下,哼,苏大将军索性出兵灭了他们!”
  “事不宜迟,这就分头行动吧!”苏浚又道。
  北境,他很熟,从哪儿去瀚宇城最近,他自然知晓。就在这一刻,他已经下了决心,无论此事是否哥舒复做的,这笔账都算在他头上定了!直捣瀚宇城,拿住哥舒复,逼迫他交出或救出古清华。虽然这也很冒险,但是此时这已经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翟凤城中,此刻还不知乱成什么样,他拖不起,古清华,必须尽快出现在息国子民的视野中。
  再说翟凤城中,慕弘如的人并没有遭到太激烈的抵抗,九城兵马司本来就只是保持中立的一股力量,发现不对劲仅仅是呼喝了几下就被慕弘如控制住了。夏仲舒已死,秦副指挥使根本不在慕弘如眼中,稍微吓了一吓,他就老实了!他一老实,其他的人更不能怎么样!
  至于羽林军,一开始倒是抵抗,但眼看势弱不敌,也就放弃了抵抗,除了小部分冥顽不灵的拼死杀开一条血路逃出城去,其余的都被控制住了,虽然看上去他们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叛乱大军很快攻入皇宫,宫中尖声哭叫四起,太监宫女们乱撞乱叫,到处乱成一团。
  慕弘如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杀入紫宸宫,却发现紫宸宫中已是人去楼空。他心中恼怒且惊,立刻下令关闭宫门,又派人飞骑传话,关闭城门,掘地三尺也要将古清华找出来!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统统被集合起来,关押在紫宸宫旁边的宫殿中,派了专人看守。慕天南、慕臻亲自带人将所有太监宫女一个一个的过目,以防古清华乔装混在里头。
  皇宫中各处宫殿,也派了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一寸一寸地的搜查!
  天很快就亮了,恐慌的皇宫也在他们的控制下被迫平静了下来,可是依然没有搜到古清华的踪影。紫宸宫的管事太监宫女们都被带下去严加拷问,逼问古清华的下落。

☆、第192章 枉为他人做嫁衣
  天很快就亮了,恐慌的皇宫也在他们的控制下被迫平静了下来,可是依然没有搜到古清华的踪影。紫宸宫的管事太监宫女们都被带下去严加拷问,逼问古清华的下落。
  慕弘如在冯士夫的陪伴下,坐在紫宸殿正殿的龙椅上,双目灼灼,绷着脸等着消息。
  找不到古清华,他绝对不能够安心!
  “难道,让她给跑了?”慕弘如重重一掌拍在厚实的御案之上,突然目光一闪,向冯士夫道:“本王今日突然发难,这小贱人难道收到了风声提前跑了?难道——王府中有内奸不成?”
  “那倒未必,”冯士夫沉吟道:“如果真的有内奸,她还不会将计就计,何必要跑?依老朽之见,今晚除夕,城中热闹,陛下会不会和苏侧夫微服出巡去了?”
  “恐怕真是这个可能!”慕弘如呼吸一滞,却是不觉点点头,继而又冷笑着阴测测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一家一户的搜,本王也要把她搜出来!瓮中之鳖还想逃,哼,她做梦!”
  “义父所言极是,她想逃那是绝无可能的!”慕天南笑吟吟的自殿外走了进来。
  慕弘如见了他不觉眉头微蹙,绷着脸冷冷道:“宫里头你比臻儿要更熟悉,你不带人去搜,跑来这里做什么?”
  慕天南哈哈大笑,没有像往常那样毕恭毕敬连声答应,反而又向前走了几步,他瞟了慕弘如一眼,气定神闲道:“那点小事焉用得着儿子。倒不如在义父面前尽尽孝,不然,可没多少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慕弘如厉声喝斥,身体都不动一下。双眸霍的闪亮,锐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慕天南。对这个一手养大、素来卑躬屈膝的义子,他没有什么顾忌。尽管慕天南的听起来有些古怪。但除了引起他一肚子怒火之外,实在引不起别的什么。
  慕天南仍是温文尔雅的微笑了笑,混不介意他的喝斥,也浑不在意他的喝斥。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慕弘如面前不过四五步距离,他微笑道:“义父,儿子似乎还是头一回在离义父这样近的距离挺直了腰杆呢!”
  “慕天南!你想做什么!”慕弘如勃然大怒。他就是再迟钝,也终于觉察到一点什么不对劲了。“你这个逆子,你——”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后心一痛,身体徒然一僵。痛苦的呻吟一声,喉咙里咕噜几下,睁大着眼不可置信的缓缓扭身,死死的盯着身后的冯士夫。
  冯士夫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此时正缓缓的抽回手,鲜血立刻浸染了慕弘如后背衣襟,正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他的后心上,插着把雪亮的匕首,锋刃雪白。鲜血血红,看上去格外刺目可怖。
  “冯,冯先生,为什么……”慕弘如吃力的瞪着不可思议的眼,死死的瞪着冯士夫,半边身子歪歪斜斜倾靠在龙椅扶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冯士夫轻轻拂了拂衣襟,像是极不好意思似的苦笑了笑,淡淡道:“王爷,您年纪大了,该给年轻人腾位子了!”
  “好,好!”慕弘如哈哈大笑起来,惨白的脸色如同鬼魅,他吃力的扭头瞪着慕天南喘道:“畜牲!那么你呢?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你,你,你……”
  “义父,”慕天南唇边勾起一抹温润儒雅的微笑,道:“您对孩儿自然不薄,不然,就不是光骂孩儿‘畜牲’这么简单了!”慕天南脸色蓦地一变,毫无顾忌迎着慕弘如的目光,直直的直看进他的眼底,他的目光中突然充满了恨意,他恨恨道:“慕弘如,你之所以收养我,不就是看中我有利用价值吗?你以为,给我一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赐、就可以随意打骂呼喝、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吗?还有你那个蠢得像猪一样的宝贝儿子,从小到大,他是怎么羞辱我的,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哼,口口声声‘天南孩儿、天南孩儿’,你可有半点儿当我是你儿子?我慕天南在你父子眼中,恐怕跟条狗也差不多吧?不,你儿子曾说过,我连狗都不如!”
  “臻儿……你、你把臻儿怎样了?”慕弘如被他骂得目瞪口呆惊愕不已,即使是临死前,他也有一种浑然不敢置信的感觉,眼前这面目狰狞、恨意滔天的人,真的是那个从小顺从、恭恭敬敬、从来没有半点违抗他意愿的义子吗?直到慕天南提起慕臻,他才猛然一惊,瞬间回复了清明,立刻急急开口。
  慕天南眼底更恨更妒,他哈哈大笑讥诮道:“好得很,好得很!真是骨肉连心、父子情深啊!我真是要感动死了!义父,您就放心的去吧,”慕天南温和的望着他,腻声微笑道:“我慕天南就这么一个兄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我绝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你,你——”慕弘如心神大震,身体徒然僵直,一口气上不来,喉咙里发出一阵低而含糊的胡噜声,头一歪,扑倒在御座上,两只眼睛因惊怒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死不瞑目。
  冯士夫伸出两指在他鼻子前探了探,向慕天南摇了摇头。
  慕天南冷笑,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向冯士夫敛神躬身拱手谢道:“多谢先生相助,不然,天南也没有今天!”
  “慕公子客气了,老朽也是不忍明珠蒙尘罢了,这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冯士夫忙向他回礼。
  慕天南微笑:“我慕天南不会忘记先生的大恩大德,先生不必客气,还是叫我天南吧!”
  冯士夫推辞,慕天南执意让他称呼名字,冯士夫也只得笑笑,勉强从了。
  “对了天南,可有找到陛下了?”冯士夫关切的问。
  慕天南眉头就皱了起来,摇摇头道:“还真是邪了门了!我不信她能够未卜先知逃了出去,可是这宫里都搜遍了,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冯士夫沉默片刻,突然问:“古耀之呢?可找着了?”
  慕天南猛然兹了口气,变色道:“糟了!不但古耀之,连苏姑姑也不见了!”
  “这就糟糕!”冯士夫皱眉道:“老朽从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陛下不见、苏侧夫不见、古耀之小殿下不见、苏姑姑也不见,这绝对不是巧合!”
  慕天南心头“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他恨恨道:“难道,难道真的有内奸!”
  “不是难道,而是确实!”冯士夫不容置疑的纠正他。
  “那又如何,”慕天南冷笑:“翟凤城如今已在我的掌控中,一家一户一寸地的搜,我也要将他们搜出来!”一天没有古清华的下落,他的心同样一天也安定不下来,古清华的存在,对他来说,太危险!
  “天已经亮了,总要先给朝臣和城中百姓一个交代。”冯士夫缓缓的说。
  “……不错……”慕天南咬咬唇。
  昨夜翟凤城中的动乱早已传遍各家各户,原本应该是热闹非凡、喜庆洋洋的大年初一却变得冷冷清清,昨晚上经历过厮杀的那些街道巷子仍然一片狼藉,地上沾满着七零八散的紫黑血迹。闹市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各家店铺皆大门紧闭,居民区里也是一片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百姓们连门口都不敢出。
  富庶的翟凤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慕天南派宫里的太监挨家挨户的前往朝臣们家中,请大家上朝议事。胆小的本不想去,但一看到跟随在太监身后的雄壮带刀侍卫,什么话都咽了回去。
  不多时,神龙殿朝堂上默默的站满了聚集而来的朝臣,有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有的默默垂首站立不言。清冷的空气中传达着一股无言的紧张和低沉,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昨晚的动乱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清楚。
  人终于来齐,慕天南缓缓自一侧登上御座,挨着正中御座旁摆放了一张较小的椅子,这自然是给他准备的。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慕天南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侧,向下扫视一眼,沉痛说道:“承恩郡王、刑部尚书廖钟、都察院左都御史萧望之、吏部左侍郎刘谦、京都外城护军参领史铁崖、昨日逼宫叛乱,现已伏诛,贼子野心,咎由自取,落得此下场也是天意!只可惜,惊扰了各位大人与城中百姓,各位大人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无需担忧!更要带个好头,令城中尽快恢复正常!”
  众臣一阵哗然,无不面色大变,不由得窃窃议论起来。承恩郡王居然死了?赫赫扬扬了大半辈子的承恩郡王居然,就这么死了!
  “陛下呢!陛下在哪儿?”突然有人大声喝问,众臣看去,正是户部尚书刘嘉。
  刘嘉此言一出,众臣无不回过神来,纷纷望着慕天南道:“对,陛下呢!陛下在哪儿!”
  慕天南没想到刘嘉这么大胆,他担心理亲王乱出风头,控制了理亲王府家眷以此要挟,却不料又横里冒出个刘嘉!
  刘嘉平日里也是个谨言慎行的,慕天南倒是被他问得怔了一怔。

☆、第193章 二公主
  刘嘉平日里也是个谨言慎行的,慕天南倒是被他问得怔了一怔。
  “陛下昨晚受了惊,正在宫内休息,特意嘱咐在下前来抚众,暂代处置国政,各位大人不信么?”慕天南质问得理直气壮。
  “那,邵皇夫呢?为何不见邵皇夫?”不知谁又问。
  慕天南依然不紧不慢道:“邵皇夫在紫宸宫照顾陛下,明日,便会出来与诸位大人见面。”慕天南暗自冷笑,整个皇宫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叫邵卿出来露面邵卿就得乖乖的来!哼,这些人真是蠢笨,难道邵卿出来露个面就能说明什么吗?
  “既然慕侧夫暂代国政是陛下的意思,我等臣下亦无话可说。可是,陛下究竟情形如何,见不着陛下,我等却始终不能放心!还请慕侧夫代为禀报,我等欲推选三四代表给陛下请安!”刘嘉又说。
  慕天南暗恨,面上却微笑着道:“这是应该的!且陛下早料到诸位的心意,陛下口谕,退朝之后传理亲王觐见!”人人都知道理亲王这几年深得古清华重用与宠信,他又是古氏一族,由他去拜见古清华一探究竟再好不过,慕天南虽然将刘嘉提议的三四代表换为理亲王一人,众人也不便有何意见,但一个个的神情却是十分不服气的。
  “臣遵旨!”理亲王出列,平平静静向上拱了拱手,浑然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
  “陛下有旨,诸位各自回衙,将本衙门差事办好。如有无可决断之事,便将折子呈上。若无旁事,便退朝吧!”慕天南中中正正说道,完全没有半点揽权的意思。
  众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个个不由得都有些怔忪,他们绝大部分都以为,慕天南一定会趁此机会大肆弄权、狐假虎威的。因此心下无不对他反感。不料,他居然只有这么几句话,传话果真只是传话而已,对谋取权柄没有任何兴趣,大家纷纷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一时间,望着他的目光居然带了丝丝缕缕的愧疚。
  慕天南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的同情。看到殿下众臣脸上的这种神情,他愤怒得差点要咆哮起来!好不容易在嘴角扯起一丝微笑,淡淡道:“诸位无事,本宫先行告退!”说毕,转身在小太监的簇拥下离开朝堂。径直从侧门退了出去。
  朝堂上顿时又炸开了锅,忧心忡忡议论着古清华的身体和昨晚暴动的遗留问题,只有少数几个灵醒的暗暗担忧:陛下身体素来健康,且又非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且与承恩郡王不合亦非一日,承恩郡王突然起事陛下纵然吃惊也断断不会因此吓得上不了朝!退一步说,即使陛下真的吓坏了,此时也必定会强撑着出来见一见众臣好安定人心!
  她不出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着实动不了,另一种是被慕天南所控制……
  无论属于哪一种,都不是太好的情况……
  慕天南借口清理叛贼余孽,紧闭城门,在翟凤城中大肆搜查,手下兵丁门顺手牵羊不知捞了多少便宜。搅得城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连过去了五天,依然找不到古清华的踪影。
  在众臣的催促和百姓们强烈的抗议不满声中,慕天南迫于压力,不得不假传“口谕”四方城门各开一个,供城中百姓出入。当然,出入时少不了是要受一番盘查的。
  请见古清华的折子越来越多,慕天南一律留中不发,气得在紫宸宫中咬牙切齿。冯士夫的眉头也不觉蹙得紧了些。
  “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慕天南不由得皱眉。
  只要两处军营的精兵猛将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臣们将会是怎样一幅嘴脸!
  冯士夫优哉游哉笑道:“天南放心,为了行踪保密,他们的动作自会慢些,也许,明天就到了!”
  “若是再不来,辛辛苦苦创下的局面,恐怕就要撑不住了!”慕天南愤恨不已。
  只要那两支精锐部队一来,有了震慑人心的力量做靠山,他就可以命御医宣布古清华不治身亡,到时候再随便弄个身量脸型差不多的宫女替代,横竖也没有几个人会仔仔细细的去看死人的脸相,再命化妆宫女给上一层浓浓艳艳的妆容,戴上满头珠钗,穿上华服,试问谁能分辨的出来?纵然有人怀疑,又有谁敢嚷出来?到时候,他便可以由理亲王出面,安排一个古氏的小孩子登基称帝,那他身为“皇夫”,自然应该担任起抚养幼君的重任,过得三五年,等将朝臣陆续替换掉,安插上自己的心腹,他就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收拾苏严,然后再收拾古青霜,有了这两处军功做底子,又加上挟天子以令诸侯,手下人要黄袍加身,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是他筹谋策划了不知多少回的程序,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过来了,虽然迈得不算太干净利索,但终究他过来了!古清华这个漏洞,他迟早会补上!一个女人,没有了羽林军保护,没有女帝身份依靠,除了苏严那点子兵没有别的心腹军队,她隐姓埋名一辈子也就算了,想翻身,没那么容易!
  慕天南冷笑,苏严那点子兵,只要他和哥舒复两下夹击,转眼间便可灰飞烟灭……
  但是,最关键一步的最后一环却将他死死的卡住了,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的人,直到现在,还没出现!
  第六天,慕天南正在宫中等候得心如沸水、坐立不安,已经喝命侍卫拖了五名太监出去打板子出气,却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冷不防,心腹侍卫长曹光明气喘吁吁的奔进来叫着“主子!”,慕天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眼皮蓦地一番,灼灼盯着来人道:“快说!”他的心骤然提了老高,紧张中含带着丝丝兴奋。
  他期盼已久的两大军营主力,是不是很快,就要来了!
  “主子,二公主、二公主回来了!带了两千亲兵,现已到了城门口了!”曹光明不敢对上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
  “二公主?”慕天南顿时呼吸一滞,不敢相信道:“南疆的二公主?”
  “……是……”曹光明的头垂得更低。
  慕天南怒了,情不自禁怒骂道:“岂有此理!她,她怎么可能突然回来!”
  “……”这不是曹光明能够回答的,他只好保持沉默。
  慕天南总算回了神,冷冷道:“消息可有传开了?”
  “是,”曹光明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二公主已经派遣亲信跟宗人府、礼部、六部衙门、理亲王府都递了贴子,恐怕——”
  慕天南脸色阴晴不定,绷着神经冷冷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曹光明如释重负忙忙退下。慕天南匆匆找来冯士夫,将二公主古青霜突然回都之事告诉了他,不等慕天南问什么,冯士夫脸色悚然一变,惊呼道:“这么说,真的有内奸!那内奸早就将消息传给了二公主,不然——唉,只不知那内奸到底是在慕弘如那里还是咱们这里……”
  慕天南本来还对冯士夫有几分疑心——因为他手下诸人,唯一一个他拿捏不准的只有冯士夫,要将这消息传给千里之外的二公主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冯士夫这一开口,慕天南心底的疑虑随即消失殆尽,下意识的就顺着他的思路来了。是啊,慕弘如虽然死了,其主要核心成员也死了,但慕党一系怎么可能全部灭绝?只要还剩下一个,没准就是内奸!
  此时这个问题容不得多想,他不得不抛开,蹙眉道:“二公主已经到了城外,该怎么办?”
  冯士夫苦笑,叹了口气道:“如今情形,除了将公主恭恭敬敬的请回来,还能怎样?”
  慕天南顿时沮丧,脸色蓦地一阴。
  古青霜光明正大的回都,且消息已经传遍城中,慕天南在众人面前打着古清华的旗号而已,又不能跟古青霜公开翻脸。还真如冯士夫所说,除了将她请回来,还真没有第二个办法!
  “就算她回来又如何!”慕天南冷笑:“这儿不是她的地盘,她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我倒要看看,她回来,想干什么!”
  冯士夫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瞅着慕天南道:“二公主曾发誓一辈子不回都,可是偏偏在承恩郡王起兵叛乱、陛下受惊卧床的时期回都,你想想,别人会怎么想她?”
  慕天南心头霍然一亮,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冯先生所言不假!她来得正好,这盆脏水,是她自己要接的,可别怪我!好,这就叫人迎接她去!”
  慕天南这厢刚刚做好计较,理亲王、礼部尚书于何时等已经求见,商量的正是二公主回都该当如何之事。
  慕天南很民主的将正皇夫邵卿请来一道商量,装模作样的“请示”一番古清华,然后假传古清华口谕,命理亲王与礼部一道出城,按公主仪仗礼节迎接二公主回都,因公主府早已不在,且姐妹多年不见,特赐二公主进宫居住伴驾,可携带随从亲兵一百人。余者驻扎城外,交由驿馆官员负责饮食起居。

☆、第194章 问话
  慕天南很民主的将正皇夫邵卿请来一道商量,装模作样的“请示”一番古清华,然后假传古清华口谕,命理亲王与礼部一道出城,按公主仪仗礼节迎接二公主回都,因公主府早已不在,且姐妹多年不见,特赐二公主进宫居住伴驾,可携带随从亲兵一百人。余者驻扎城外,交由驿馆官员负责饮食起居。
  理亲王等想想古清华南巡时对二公主的态度,又想着二公主住进宫中最起码能够跟慕天南抗衡一下亦是好事,因此俱无异议。
  礼部便忙起来,准备各种仪仗,足足忙了一天半夜,次日,方率着仪仗队旗帜鲜亮、驾着六匹纯白骏马拉着的华盖青鸾车,由理亲王领头,率着文武官员,浩浩荡荡出城迎接二公主。
  古青霜比古清华大十岁,今年已经三十有二了,多年富裕尊贵、悠闲自在的生活令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五六岁,正是风韵正茂的青年美妇人。她的皮肤略有点儿黑,五官轮廓分明,双眸又黑又亮如上等的墨玉,宽额头,薄薄的唇紧抿着,无声诉说着主人的高傲与威仪。
  理亲王已经有十来年没见着她了,朝中众臣们更是一大半以上根本不认识二公主。此时乍然相见,除了理亲王心中惘然,余者却是各种心思,默默垂首,按部就班跪下行礼,口称:“参见二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古青霜入鬓长眉挑了挑,眼角凌厉扫过,唇畔扬起淡淡的笑。挥手道:“众位大人平身!本宫仓促回来,倒扰了各位大人清净了!”古青霜笑笑。
  众人心里都是一动,不知古青霜这话是否有什么言外之意,心中一紧。急忙再叩首,谢过公主,依次起身。
  “皇伯父。多年未见,您倒没怎么变,身体也依旧安康!”古青霜毫无顾忌的打量着理亲王,笑着招呼。
  理亲王抬头望望梳着八宝鬓,插戴着六对凤首金钗,一袭橘红阔边广袖金绣翟凤襦裙,眉目凛凛。气质逼人的古青霜,却是一刹那喉头百感交集,咽了咽唾沫,嚅嚅道:“二公主……”当年那个骄傲自信、神采飞扬、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娇媚女子,依然骄傲自信。依然神采飞扬,却再也不是当年那种味道了!时光在这里边添加了别的东西,一种叫做“沧桑”的东西。
  古青霜倒是“咯咯”一笑,洒脱的挥挥袖子,下巴轻扬:“走吧,回宫!本宫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还真有点迫不及待呢!”
  “是,二公主!”理亲王忙收拾心情恭声答应,向于何时打了个手势,于何时目视司礼太监。在司礼太监悠长尖细的唱喝声中,细乐顿起,一派悠扬,古青霜骄傲的微仰着头,在贴身侍女的扶持下,登上了装饰华丽的御辇。
  “公主起驾——”
  随着长长一声传唤。御辇缓缓启动,古青霜瞥了眼湛蓝的天空,嘴角冷冷勾起一抹笑意。
  回到宫中,邵卿与慕天南亲自率领尚宫局等有头脸的女官、太监首领们在内宫门处迎驾,古青霜在宫门外已经下车,改乘软轿。见了这两位皇夫也只吩咐侍女掀起轿帘朝他二人略点了点头并未下轿,她眼光一溜,目光便停留在邵卿身上,望着他微笑道:“陛下呢?可是在忙着?”
  邵卿冷冷瞥了慕天南一眼,略带讥讽的向古青霜道:“禀二公主,慕侧夫说陛下前几日受了惊,此刻正卧床休养。”
  “哦?”古青霜眼底顿时闪现一抹笑意,轻轻抚弄自己涂着丹蔻修剪着十分漂亮的指甲向慕天南玩味道:“竟有这事?”
  慕天南尴尬且怒,勉强陪笑道:“禀二公主,此中一言难尽,还请二公主先回寝宫歇息,此事容后细禀。”
  古青霜一笑不语,淡淡吩咐一声“起轿”,示意放下帘子,竟自扬长而去了。她堂堂公主,手握重兵经济**的地方一霸,焉把两个夫凭妻贵的皇夫放在眼里?
  邵卿倒没什么,慕天南却是气得不轻,不想他一口怒气还没下去,古青霜身边一个侍女又转头跑了回来,向他二人象征性的微微屈膝福了一福,道:“二公主请两位皇夫过去说话!”
  慕天南正欲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邵卿却冷不丁在他前头开了口:“二公主有令,我等自然遵从,姑娘请,我们随后就来!”
  那侍女微微点了点头,一转身又跑着追上去了,行动之间干净利索,颇有几分英气做派。
  慕天南狠狠瞪了邵卿一眼,邵卿连理也没理他,瞟了迎二公主驾的女官太监等一眼,吩咐了声“都散去吧!”便带着自己的人往古青霜入住的青雀宫去了。慕天南阴沉着脸在后边跟着。
  朱雀宫是二公主昔年所住寝宫,古清华登基之后为了向古青霜表示自己的友好态度曾命人大大修葺了一番,又特意派了四名太监负责日常打理,因此不需要怎么收拾也能住人了。
  古青霜踏入这昔日寝宫,一切陈设布置皆如往昔却比往昔更华丽几分,虽然高傲倔强之人,心底深处那一点也不禁柔软起来,殿前殿后大致转了转,回至前殿,抚着雕花窗棂轻轻叹了口气。
  一展眼看见进来的邵卿和慕天南,古青霜不由笑叹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本宫,本宫真是有愧!”
  “陛下确是常常念叨公主,一脉姐妹,陛下怎能轻易忘了公主!”慕天南只得陪笑回答。
  古青霜却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瞅着他道:“你倒是,挺了解陛下的嘛!”也不等慕天南搭腔,扬手道:“坐吧!”说毕一使眼色,自有侍女上前将邵卿和慕天南带来的随从带去偏殿休息。
  青雀宫殿门就从外边轻轻合上,邵卿和慕天南心头都是“咯噔”一下。
  “将这二人拿下!”古青霜脸色一沉,冷冰冰低喝。
  “是,公主!”早已隐藏在帐幔屏风后的七八名侍女一拥而上,眨眼间将邵卿和慕天南反剪着双手押了起来。
  邵卿微微一惊下意识挣扎两下旋即放弃,任由古青霜的人押着他;慕天南也是一惊,正欲大力挣扎也回过神来放松了肌肉力气,抬头愕然向古青霜道:“二公主您这是——”
  “陛下到底怎么样了?慕弘如那狗贼造反,有没有伤到陛下?”古青霜面若寒霜,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厉若冰。
  慕天南却是心头一松,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眼角瞟了瞟邵卿不语。邵卿是正皇夫,自然该他先开口。自己几次三番开口,二公主似乎有点儿反感了。
  邵卿本来一派沉默,见慕天南居然也闭了嘴,古青霜的目光又灼灼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只得勉强道:“慕弘如那奸贼在除夕之夜突然谋反,如今连同其党羽已经被诛灭。可是陛下,陛下——至今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古青霜大为意外,死死盯着邵卿不动声色道:“怎么本宫听说陛下在紫宸宫养伤?”
  邵卿瞅了慕天南一眼,语气无不讽刺:“那是慕侧夫为了安抚人心放出的烟雾弹。”
  “放肆!”古青霜怒而拍案:“你一个小小的侧皇夫,胆敢插手国家政事,陛下失踪,这是多大的事,你居然敢私下隐瞒消息?你好大的胆子!”
  “二公主息怒!”慕天南悔痛交加急道:“臣夫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慕弘如刚刚被诛,如若陛下下落不明的消息传了出去,民心势必大乱,都城中又无可掌住局面之人,万一有人趁此机会铤而走险又闹出什么乱子,局面将无法收拾。臣夫,臣夫,陛下深信臣夫,臣夫不敢辜负陛下所信,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假传陛下受惊卧床休息稳住众人之心,一面则派人暗中打探陛下行踪,只要找到陛下,一切也就迎刃而解!”
  古青霜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已不似先前凌厉,突然又冷冰冰问:“如果找不到陛下呢?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瞒下去!”
  “不、不会的!”慕天南身体忍不住一颤,他瞳孔骤然一缩,露出恐惧的光芒,急惶惶颤声道:“陛下、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如果,如果陛下真的发生了什么,一定早就被人发现了……”
  古青霜见他一脸的惶急,真情流露,对古清华的关心毫不掩饰心头稍缓,口气却依然冷冷:“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瞒着了,不妨继续瞒着便是!陛下的行踪,却要加紧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再拖些日子,是挡不住众人的疑心的!”
  “是,二公主!”慕天南紧绷的神经略松,想了想旋又试探着道:“既然二公主回宫,都中有了可主持大局之人,即使,即使公布陛下失踪的消息,也未尝不可……”
  “怎么?”古青霜似笑非笑瞅着他:“这话是在试探本宫吗?若是本宫干政,那些臣子们心里头会怎么想!”

☆、第195章 问话(二)
  “是,二公主!”慕天南紧绷的神经略松,想了想旋又试探着道:“既然二公主回宫,都中有了可主持大局之人,即使,即使公布陛下失踪的消息,也未尝不可……”
  “怎么?”古青霜似笑非笑瞅着他:“这话是在试探本宫吗?若是本宫干政,那些臣子们心里头会怎么想!”
  “臣夫失言,请二公主恕罪!”慕天南慌忙垂下头。
  古青霜哼了一声挥挥手命押着他们的侍女松开,向二人扫了一眼:“你们回去吧,该怎样仍是怎样,寻找陛下一事,你们也不必操心了!”
  “是,二公主!”邵卿和慕天南一齐答应,慕天南心中叫苦,却又不敢不听古青霜的话。
  邵卿告辞而去,脚步从容,很快就离开了青雀宫。慕天南却是一步三犹疑,半响还没挪动了几步。他还没走到宫门口,又有侍女前来传话说是二公主相请,慕天南心中暗喜,低着头恭恭敬敬往回走。
  “你可是还有话要跟本宫说?”古青霜瞅着他。
  “公主英明!”慕天南忙拱手施礼。
  古青霜自顾饮茶,握着茶杯垂首淡淡道:“有话就快说,本宫见不得磨磨唧唧的人。”
  “是!”慕天南敛敛神,抬头直视着古青霜却是一字字问道:“臣夫敢问二公主,二公主为何会在此时回都?”
  “放肆!”古青霜身边的侍女勃然变色喝斥:“胆敢对公主无礼!”
  慕天南却是面不改色毫不畏惧的与古青霜对视,一副刨根问底的神情。
  古青霜抬手止住了侍女,沉着脸与他对峙着。锐利的目光似乎要透穿他的眼底直达心间。
  殿中一时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的响着。
  片刻,古青霜眼皮一眨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缓了脸色淡淡道:“尽管所有人对此都是一肚子好奇。但却只有你敢明目张胆的问本宫!本宫是接到了一封密信,心知都城将有变动,所以。才暗中赶了回来。”她说着深深瞅了慕天南一眼:“本宫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至于密信,却是不能给你看。”
  “臣夫不敢!谢公主赐教!”慕天南忙道。察颜观色早已深入骨髓的慕天南这大半天下来若是还不能摸清古青霜这么富有特点的脾性,那么他在慕王府根本熬不过这么多年!他敢那么问,就算准了古青霜一定会回答他,答案其实不重要,因为他知道这种事古青霜根本不可能详详细细的跟他一个侧皇夫说明。重要的是古青霜因此对他的态度会大大改变。
  果然,古青霜非但没有怪罪他僭越,反而脸色又缓了两分,颇有几分夸赞他胆色的意味。
  “听说,慕弘如那老贼是你带人拿下的?”古青霜冷不防问他。
  “是。”慕天南脸色微变,矛盾和痛苦自眼底一闪而过,他以一种不愿提却不得不提的语气低叹道:“可惜,义父终究走上了这一步,臣夫——唉!”
  “大义灭亲,忠于君上,你这么做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那狼子野心的慕天南!”古青霜冷笑。面上又变得阴测测的浮现无限恨意,当年,慕弘如权势滔天时,她又何尝没受过他的刁难?就是二驸马一事,古青霜也坚信,其中必定有慕弘如的手段!
  “臣夫惭愧!”慕弘如仍是痛苦的轻叹。黯然神伤。
  古青霜皱皱眉将手一挥表示此事暂且揭过,转而又轻轻道:“陛下,究竟在哪儿呢……你说句实话,陛下,到底会不会有事?”古青霜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紧紧的盯着慕天南。
  慕天南心中一紧,摸不透古青霜这话何意,或者说,他不敢确定古青霜到底是希望找到古清华还是不希望找到古清华。他就犹犹豫豫道:“臣夫,臣夫心里也没底,也许,也许——”
  慕天南突然跪了下去,向古青霜俯首道:“二公主,臣夫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古青霜眼角闪过一丝不屑,却是挥挥手温和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臣夫先请二公主恕罪,然后才敢说。”慕天南仍在打太极拳。
  古青霜微微蹙眉有些不耐烦:“说不上什么恕罪不恕罪,你是陛下的皇夫,这恕罪不恕罪的话也不是本宫说得起的!快说吧!”
  “是,”慕天南终于开口,望着古青霜涩声道:“臣夫猜测,陛下,陛下是被苏浚苏侧夫挟持去了北境!”
  “什么?”古青霜大为诧异,想了想道:“苏浚?可是那个传闻中最受宠的侧皇夫,苏严苏大将军的独生儿子?”
  慕天南心底一阵不舒服,在出身上他始终低人一等,是以一听到这种话本能的就很反感。但他此刻并不敢在古青霜面前表露出来,只好垂着头低声道:“正是此人。陛下失踪的同时,此人也一并不见了踪影!外头传闻他最受陛下宠爱,可是,可是臣夫却总觉得他跟慕老贼之间,关系匪浅。”
  “这又是怎么一说?”古青霜目光闪烁,不动声色。
  “苏严苏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边陲,慕老贼向来颇为忌惮,可是他却胆敢挑了除夕夜造反,竟毫不顾忌北境苏大将军的威胁,便是极有可能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慕老贼事败,苏浚见势不妙,便挟持了陛下退回北境,此事也很难说。”慕天南说的振振有词,古青霜一时不禁也深思起来。
  “苏严素来忠心,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古青霜问。
  慕天南坦然摇摇头:“臣夫没有!”
  古青霜点头不语。一想也是,慕弘如和苏严那是什么段数的人,如果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协议的话,有几个人能找得到他们的证据,慕天南这么说,这话反倒更不像假的。
  “其实此事想要弄清楚也不难,只要二公主下一道懿旨传苏严前来,如果他心中无愧自然会来,如果他不肯来,那就不得而知了。”慕天南又轻轻说道。
  古青霜正欲说先帝有旨苏严一生一世不得回都,但转念一想自己还不是发誓一辈子不回来结果此时还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青雀宫中?事迫从急,如今发生了陛下失踪这种大事,苏严身为两朝重将,这个时候传他入朝,也没什么不可以。而且,陛下失踪之事对朝堂中公开可能会引起动荡,但悄悄告知苏严以此逼迫他回来,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此事,容本宫再想想!”古青霜想了想,淡淡瞥了慕天南一眼。
  “是,一切任凭二公主做主。”慕天南愈加恭敬。
  古青霜轻轻点头,瞅了他一眼道:“本宫对都中情况不熟悉,这些日子想要清清静静的休息几日,顺便理一理思路。但朝中诸事,也不能任由朝臣把持,长此以往,那成什么样了!本宫虽有心为陛下分忧,但是本宫刚刚回来,不便立刻插手朝政。这样,由你将所有奏折收回后宫,你就说是奉了陛下之命收回来便是了!待本宫看过批复后再下发各部衙门,你看如何?”
  慕天南吓了一跳,慌忙道:“二公主,这如何使得!”
  慕天南为了塑造出自己淡泊名利的形象,朝中诸事他虽然有暗探打听了告诉,明面上却是半点也没沾手的,只假传口谕让理亲王偕同六部尚书办理。古青霜这分明就是想将他往火坑里推!
  她躲在后边倒没什么,朝臣们还不得恨死他?
  古青霜毫不为意哼了一声:“本宫说使得就使得!陛下虽然不在,但你是皇夫,份位在诸臣之上,此事由你来做有何不可?此事就这么定了,休得推辞!你若是办事不力,那就是眼里没有陛下,不肯为陛下分忧,陛下不在,本宫也不会轻饶了你的!”
  慕天南张了张嘴,只得应了声“是,可是,此事也当循序渐进,臣夫——”
  古青霜会意点点头,体谅的道:“开始这几天,先捡重要的几本收上来,其他的再慢慢要也行!”
  “是,谢二公主体谅!”慕天南吐了口气。
  眼看着慕天南离去,古青霜身边的得力心腹侍女龙四儿上前一步忍不住道:“公主,这个侧皇夫看着不像个老实的,公主为何这么倚重他?”
  古青霜冷笑:“他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且等着瞧好了!”
  龙四儿对自家公主自是深信不疑,轻轻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道:“公主以为他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陛下不会——真的叫苏侧夫挟持去了北境吧?”
  “是不是又如何?”古青霜回瞟了她一眼:“苏严不能为本宫所用,本宫本来就想找个机会铲除了他!没想到,这个机会却着落在此了!”
  慕天南从古青霜处出来,心中愤恨不已。他没想到古青霜会来这么一招,古青霜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会有眼线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是正经的公主,自己此刻还不能跟她明面翻脸,若是触怒了她,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少不得,只要敷衍敷衍了。

☆、第196章 摄政
  慕天南料想的没错,他原来几天一直都很大方的摆明了局外人的身份不插手朝堂,此时突然提出要看折子,朝臣们无不反感极了,直截了当反对的也不在少数。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大臣喜欢后宫干政,哪怕这个后宫是个男人也不行——除非这个干政的后宫是自己的女儿或儿子。
  更何况,慕天南仅仅是一个侧夫,而且是个原先并不怎么得宠、出身也不怎么样的侧夫。
  慕天南拿出古清华来压人,众人无奈,只得勉强照做敷衍他,慕天南也不挑刺,如此依葫芦画瓢再去敷衍古青霜。古青霜居然也没挑什么刺,略看了看,隔了一两天便仍旧命慕天南将折子送出去。
  如是过了十来天,慕天南才发现,自己上了古青霜的当了!
  十来天后,由理亲王领头,要求二公主古青霜出面摄政,众大臣居然众口一词无一反对,反而是古青霜拿乔,再三推辞推说不可,然后方勉为其难的勉强应承下来,预备次日上朝摄政。众臣无不心中甚慰。
  慕天南此时方心中一震,蓦然回过了神。
  古青霜根本就是一开始便打好了主意的,为的,正是今日之目的!
  她故意命慕天南插手朝堂之事,引得众臣排斥,两相权衡之下,她古青霜乃堂堂正正的二公主,身份地位比慕天南不知正统高贵了多少倍!相比之下,古青霜摄政比慕天南指手划脚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慕天南想通了这一层,不由恨得牙根直痒痒。但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在慕王府一忍二十多年,这区区一时之辱算的了什么?他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走着瞧!”,此时,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古青霜如愿以偿拿到了大权。笑吟吟的遣人召见慕天南,轻描淡举的暗示他,为了都城安全。她已经下懿旨,将驻扎京郊附近的羽林军、北坳锐健营、南山烽火营命理亲王与兵部尚书齐傲潭、翰林文华阁大学士李东来共同节制,九城兵马司则由她自己节制。慕天南满脸都是笑,说是如此甚好,如此都城中可保百姓安全,上下无恙,心中却是暗恨且惊。
  北坳锐健营和南山烽火营在平反叛乱中立功甚伟。其中不少中层将士是受了他慕天南的收服,他本想趁热打铁,一举将这两处拿捏在自己手中,不料古青霜又来横插了一手。古青霜绝不会没来由的跟他说这些,她跟他说这些。很可能表明她其实已经知晓他从前跟这两营暗中的联系。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慕天南再三权衡,终是咬咬牙试探着道:“一时半刻无法找到陛下踪迹,想必二公主还需要在宫中住甚长时间,二公主有何吩咐但说便是,臣夫不才,愿供二公主差遣。”
  古青霜微微冷笑,此人上道的倒也不慢,只几句话就迫不及待表忠心了!
  “慕侧夫此言差矣。陛下不在宫中,你主内,本宫主外,本就是为陛下分忧,你这话太见外了!且显得本宫擅权似的——对了,你说说。陛下到底还能不能找到?”
  慕天南一惊,下意识抬眼,对上古青霜灼灼的目光深沉似水的目光,他的心里一个一个的打突。她想干什么?莫非,她也想造反?
  “此中自有天意,非臣夫一介凡夫俗子所敢妄言。臣夫斗胆,此事不知二公主有何看法?”慕天南脸色一黯,显出百十分的关心,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将球又抛回了古青霜手中。
  古青霜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片刻方微笑道:“依本宫看,你先前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也许,都城内外都找遍了仍无陛下踪影,苏浚又恰好一并失踪,没准真是他挟持了陛下!”
  “苏家的人,实在大胆!”慕天南不觉忿忿。
  “正是!此事本宫不会就此作罢!”古青霜也义愤填膺。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会意一笑。无论他二人之间心思如何,苏严,都是一块绊脚石。慕天南是迟早要除掉他的,心想借古青霜的手也不错!古青霜对苏严除了当做绊脚石更有一腔莫名的恨意,她非要他死不可,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先帝所爱之人。她自己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凭什么她爱的人,还在这个世上!
  古青霜正欲跟慕天南进一步探讨,宫女来禀:“理亲王求见!”
  古青霜于是向慕天南道:“你下去好生琢磨琢磨吧,本宫不会忘了你的好处!”古青霜说着,又是意味深长一笑。
  “是,二公主。”慕天南做小伏低,垂着头深深忍下眼底的不甘。
  目送慕天南走出青雀宫,古青霜慵懒起身往正殿中主位走去,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曳地外罩长裙,挥挥手道:“传理亲王进来吧!”对这位皇伯父,她一向来还是蛮尊敬的。因为,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古氏宗亲的意见,无论何时,她都需要他的支持。
  理亲王踏入殿中正欲行礼,古青霜宫中的小太监早已堆着笑将他搀扶着,古青霜亦笑道:“皇伯父快别如此,您是长辈,本宫这可当不起呢!来人呐,给皇伯父赐坐,奉茶!”
  理亲王谢过坐下,欠身接了小宫女递上来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搁在一旁几上。
  “皇伯父今日入宫不知有何要事?”古青霜浅笑着问,琉璃般澄澈通透的眸子显露出天生流露的果敢决断。
  “二公主,小殿下和苏姑姑回来了,今日进了臣的府邸。臣不敢怠慢,所以安置了他二人之后便立刻进宫,向二公主禀报。”理亲王慢条斯理的说道。
  “小殿下?”古青霜眼睛骤然一闪,倒是想了好一阵子,才迟疑道:“是——大皇姐的儿子古耀之?”古耀之出生时她早已不在翟凤城中,对这位从未见过的侄儿并无印象。
  “正是!”理亲王点点头,虽然没有直视古青霜,眼角却是十分注意在偷偷观察她的脸色。
  “这太好了!”古青霜顿时满面喜色说道,笑得眉目弯弯,眼底都是浓浓的笑意。“耀之侄儿本宫还从来没见过呢!皇伯父,劳驾皇伯父,快快送他回宫吧!这孩子也真可怜,唉!还好他福大命大,逢凶化吉,不然,大皇姐一脉可真正要——”
  古青霜轻叹一声,刹住大家都忌讳的话,连声笑着只是催促理亲王赶紧将古耀之送回宫,然后不住口的询问古耀之在外是否受伤?是否受了惊吓?瘦了没有?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会来的等等之类不厌其烦。
  理亲王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便一一向古青霜说明。他忍不住有些些的惭愧,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古青霜回都的时间太过巧合,且转眼间又摄上了政——虽然这是朝臣们请求的,但实际上受益的却是古青霜。
  当时不觉得什么,但到了此时回过头去看,不由得理亲王不怀疑古青霜的意图。他向她诉说古耀之回来的消息时,便存了打探之心,古耀之是古清奇的独生儿子,代表的是大公主一派,且又素来为陛下所看重,古青霜如果真有什么意图,她绝不会喜欢古耀之回来!可是,古青霜的表情很自然,欢喜也毫无矫揉之色。理亲王总算是安了不少心。
  无论如何,他总是向着古清华的。
  “二公主,不知现今,可有陛下的消息了?”末了理亲王又问起了古清华。古清华不在宫中的消息可以瞒着诸臣,但却不便瞒着理亲王,因为还需要理亲王跟她里应外合将这台戏唱下去。而且,将来事发追究起来,也多个人一起分担责任!
  古青霜的眉头就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眼底的犹疑一闪而过旋又复原,她向理亲王若无其事微笑道:“现今,倒是有了一点儿线索,只是——不知这条线索对是不对。皇伯父放心,等一有了确切消息,本宫自会知会皇伯父!”
  “那,老臣就等着二公主的好消息了!”理亲王失望叹气。他心中虽然疑惑二公主一闪而过不自然的表情,只是她既然刻意隐瞒他也不便再问。
  古青霜亲自派了尚宫局的人和自己身边得用的心腹宫女在羽林侍卫的护拥下前往理亲王府迎接古耀之和苏姑姑。
  安排完毕,却又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古耀之居然在这时候回来了,这是她意想不到的!
  古耀之已经十三岁,算是个小大人了,他特殊的身份摆在那里,古青霜想要瞒过他做什么就有点儿难了。
  原本,她是古清华唯一一个最亲近的人,古清华不在,理所当然由她来代理一切,可是,古耀之回来了,朝臣们便又多了一个选择……
  而在此非常时期,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动古耀之。非但不能动,还要将他好好的保护起来,不然,即便不是她做的她也说不清。
  “真是个麻烦!”古青霜抿了抿唇。

☆、第197章 被俘
  再说古清华被哥舒国侍卫阿鲁花等挟持之后,便一直处于昏迷之中,醒来时身处一处偏僻的高原山谷,极目所见,俱是荒凉。
  古清华一动,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上了铁链子。她嘴角不由勾出一抹嘲弄的微笑,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阿鲁花冷冷的瞅了她一眼,用生硬的汉话喝道:“你最好别耍花样,这儿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你们的人是找不到的,你耍花样,是自己找死。”
  古清华亦冷冷回眸,扭过头去来了个不理不睬。
  阶下囚又怎么了?阶下囚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横竖凭她先前对待哥舒复的手段,此番落到他的手里横竖是讨不了好的,她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
  对方气愤不已,其中一个粗鲁的嘴里忍不住乌里哇啦乱嚷起来,抬起脚就准备踹古清华,古清华抬头挑眉瞪向他,目光直直锐利如剑,那人一怔去势不觉减慢,阿鲁花狠狠瞪了他一眼,亦乌里哇啦喝骂了起来,那人愤恨的收回脚,狠狠的瞪了古清华一眼。
  阿鲁花一行骑着马押着古清华在高原山谷间穿梭,古清华神色始终冷冰冰的自始自终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一直那么高扬着头,高傲冷漠,将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她行动上却很配合,他们停她也停,他们说休息便休息,也不挑剔食物,更没有趁机逃跑的企图。一路下来,反倒让阿鲁花等有些不习惯。觉得这不像个俘虏的样子。
  渐渐的,视野中开始出现人烟,一个个衣着打扮发式都与息国不同,马背游牧民族风情浓郁。古清华明白,这已经来到哥舒国了。
  阿鲁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马车,将古清华塞进了车里。四面遮得严严实实。古清华手上脚上上着铁链,身量形容面貌及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太显眼,而哥舒复显然不欲让此事显得太招摇。
  在马车中挨了三天,终于,隔着车帘听到外边人声鼎沸喧嚣杂闹超过了一路上所有的乡镇,古清华明白。十有是瀚宇城到了。古清华不由苦笑,没想到自己堂堂息国女帝,居然是以这种身份和方式来到另一国的都城,传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阿鲁花也跳上了车,坐在一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古清华的举动。这儿是都城。万一古清华要是乱叫乱嚷起来容易引人注意。古清华看出他的企图,索性闭目养神,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一向来很识时务,在瀚宇城中她能逃到哪里去?落在哥舒复手里和落在哥舒天手里好像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苏浚一定会来救她。她要做的只是保住自己一条命,乖乖的等苏浚来救。
  马车七弯八拐的在瀚宇城中穿梭了一个多时辰,穿过闹市,外边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安静。古清华的心这时才开始剧烈的跳了起来。
  马车轻快,路面突然变得好了许多,古清华情知应是进了哥舒复王府,只有王府中的地面,才会修饰得这么平整。
  果然,阿鲁花跳下了车。撩起帘子向她道:“下来!”
  古清华瞟了他一眼,从容下了马车,行动间牵动得手上脚上镣铐一阵叮呤当啷的响,配合着她从容优雅的动作,倒让人觉得动听悦耳了许多。
  下了马车,便有梳着许多小辫子披散在背后肩头的侍女上前,用黑布将她的双眼蒙上,然后,她又被塞进了一乘小轿子里。轿身轻摆,有人抬起轿子,脚步轻快的继续前进。
  大约走了有一刻多钟,轿子停下,一左一右两名侍女搀扶着古清华下轿,引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先是进了屋子,然后一步一步下阶梯,一股子因空气不流通阴暗潮湿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古清华心中一个“咯噔”随即坦然:也是,她将人家关押在牢狱中,凭什么人家不能够关回来?
  蒙着眼睛的黑布突然被解下,古清华眨了眨眼便适应了眼前。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便是一壁上一盏昏黄的油灯,跟完全黑暗比起来也亮不了多少。
  古清华环顾四周,黑魆魆的四壁,阴森森的刑具、刑架、铁链一一映入眼帘。跟她想的没错,果然是一间刑室。
  两名侍女见她仍是一脸淡然,既不惊讶也不害怕她们反而好奇的相视了一眼,随即垂首轻轻退了出去。
  此时,刑室中只剩下古清华一个人,她站在当中,瞬间为令人窒息的静谧所包围。她眼中一黯,不由得无声一叹。
  苏浚,但愿苏浚能够早日找到她!
  “陛下,别来无恙!”身后响起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声音,既熟悉又久违,不是当初的哥舒宇如今的哥舒复又是谁?
  古清华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哥舒复,只见他一袭缝着兽皮的棕褐色齐膝长袍,绑着绑腿,头上戴着圆边尖顶皮毛镶边帽子,镶着各种宝石,两边还各自垂着一条长长的软毛在肩前。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半边脸上罩着一面金色的薄面具,凸显的鼻子格外的高,眼睛格外的锐利。
  古清华柳眉轻挑,淡淡道:“二皇子别来无恙!”
  “托陛下的福,在下还好。”哥舒复也淡淡的应她。
  古清华“嗤”的嘲讽一笑,嫣然道:“别客气!朕至今后悔没有早早杀了你呢!”
  哥舒复目光一冷哼了一声,咬牙道:“陛下不用后悔,你也没让我好过!”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冷冷道:“这都是拜陛下所赐!陛下没想到,也会有今天吧?”
  “朕虽为天子,却也是凡胎不是神仙,哪想得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哥舒王子也不用得意,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古清华不屑道。
  哥舒复狠狠的盯着她,那目光似乎要将她撕裂,他突然上前粗鲁的抬起古清华的下颔,冷冷道:“虽然很幼稚,可是本王还是想问一句,如果,本王当初真心实意做陛下的皇夫,陛下待本王会有几分真心吗?”
  古清华柳眉弯弯,双眸中闪烁着讥诮的光芒,她咯咯取笑道:“哥舒复,你问得果然很幼稚!”
  “说!”哥舒复目光一寒,手上突然加劲。
  古清华疼得抽气皱眉兹了一声,却是毫不犹豫说道:“你想知道吗?那么朕就坦白的告诉你,朕不会喜欢你,因为朕从来就没想过要喜欢你!”
  “是因为苏浚?”哥舒复不依不饶:“当初,恐怕陛下也不见得想过要喜欢他吧?后来,不是也变了吗?”
  “他跟你不一样!你永远也成不了他!”古清华的脸颊被他捏的变形,说话也含糊不清,可她仍努力挣出几许笑意,讥诮着哥舒复。
  哥舒复更怒,狠狠用力一捏,旋即一放,他后退两步,背着手哈哈大笑:“古清华,你还是太天真了!他跟我不一样?哼,你怎么知道他跟我不一样!”
  古清华揉了揉火辣辣发疼的脸颊,凤目斜睨:“朕看你才是太天真,挑拨离间的段数,也不怎么高明!”
  “挑拨离间?”哥舒复冷笑:“不错,本王是冲着那份密约去的,慕天南是慕弘如的眼线,至于邵卿,想必是陛下为了拉拢清流一派而算上的吧,我们四个,或许只有他没有目的。至于苏浚,哼,陛下认为像他那样才貌双全的骄傲之人,没有目的会肯入宫?本王也是后来无意中得知,苏浚昔年入宫,是为了调查先帝的死因,可不是为了陛下!”
  古清华心中掠过一丝不自在,面上却纹丝不动微笑道:“原来如此,先帝去得蹊跷,有此忠臣敢于质疑,朕听见了也觉欣慰!”
  古清华心底却不着痕迹的划过一丝失落,面上的微笑亦掩饰了心底微微冒头的火苗。她的耳畔不自觉的回想起苏浚的话,苏浚说,当初他爹逼他入宫是为了保护自己……现在想想,倒是哥舒复的话更加有令人相信的成分。苏严对古凤倾情深意重,他可以为了调查古凤倾的死因命自己儿子冒险入宫,却未必会为了保护古凤倾的女儿而同样如此做!
  苏浚信誓旦旦说再无事瞒着她,原来,他仍旧是有私心。
  古清华心底微微泛起苦涩:就算她知道苏浚是为了查古凤倾的死而入宫,她也不会有意见,他为什么要可以说那样讨好她的话呢?
  由此而推,这件事他骗着她,别的事,他未必不骗着她……
  可是,此刻自己除了盼着他来相救,又还能怎么样呢?古清华突然就觉得很讽刺、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古清华,你是不是女人!”哥舒复见她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不自在反而满脸的欣慰欣赏不由妒火中烧,他自认为一向来很能拿捏女人的心思,女人吃起醋来是不讲道理不分青红皂白不顾轻重的,为什么,她偏偏就不是!
  “古清华,昔日你加在本王身上的,本王如今要一样一样的还给你!”哥舒复双目燃着熊熊的妒火,粗暴的揪着古清华的胳膊往前往拉去,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将她双手吊在了刑具之上。

☆、第198章 哥舒天
  哥舒复从架子上取下黑油油的皮鞭子,狞笑着朝古清华走来,他手腕一抖,手中的鞭子蛇一样活了起来“呼”的划破空气,“古清华,你还记得那天你是怎么折辱本王的吗?”
  哥舒复五官扭曲,狰狞的面孔犹如嗜血的魔鬼。
  此刻,古清华心中反而坦然了下来,一片安静。她闭上眼睛,没再看他。该来的,始终要来。自打落入阿鲁花等手里之后,这个场景她想象过不止多少次,此刻终于想象成真了,也算是让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哥舒复见她一脸的倔强心中更怒,一股热血自心底直冲脑门,手腕一扬,“啪!”的一声脆声,古清华身上生生挨了一鞭。
  古清华一下“啊!”的疼得尖叫起来,眼睛蓦然一睁,微微喘着,身子轻颤。
  “这就受不了了?”哥舒复冷笑:“原来你也会痛!本王还以为你多硬气不怕痛呢!”
  “朕——”古清华忍着鞭子过后肌肤上起的火烧火燎的痛,喘息着道:“朕早就说过,朕也是**凡胎,焉能不晓得痛?”
  哥舒复冷笑:“你可服了?”
  古清华愕然,奇怪的望着他:“服什么?”
  哥舒复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上一扬,又是一鞭,随着清脆的鞭声刚落,古清华又是一声呼痛。哥舒复的鞭子十分刁钻,这第二鞭落下去的位置竟与第一鞭几乎一致,使古清华这疼痛更深更切,火上浇油。
  古清华死死咬着唇。疼得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转不上来。
  哥舒复冷笑:“怎么,还是不服?”她肌肤娇嫩,明明挨不过痛却不肯服软讨饶,难道向他低头。就这么难?一时间,他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你要报仇、要出气就尽管打好了!”古清华喘着气一字一字颤声道。
  哥舒复扬起鞭子的手终于缓缓的垂了下去。他将鞭子往堤上一抛,向古清华冷冷道:“本王懒得跟你一般计较!若是打坏了,反倒坏了本王的大事!”哥舒复定定的盯着她,似要把她盯出个窟窿,他突然笑得愉悦:“本王如果把你交给慕天南,你说,他会出什么价?”
  古清华听见这话内有玄机心中大吃一惊。那天晚上她果断跑出了都城。后来又被阿鲁花等劫走,目前为止是一点儿也不知晓翟凤城中的局势,她脑中飞快计较着,却是挑了挑眉,嘴上浑不在意说道:“慕天南?怎么。哥舒王子不是一向来跟慕弘如勾搭的吗?好好的怎么改人了?”
  “原来陛下还不知道啊!”哥舒复嘻嘻笑道:“慕弘如已经死了,死在了慕天南的手里,如今主事的,可是慕天南!”
  古清华身子微震,不由暗暗叫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和苏浚都没想到,居然会是慕天南!
  古清华哈哈大笑,轻蔑的望着哥舒复道:“你以为朕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慕弘如手下党羽心腹无数,别的不说。单说他府上第一幕僚冯士夫便是个罕见的人才,有他在,慕天南怎么可能得逞?”
  “陛下慧眼如炬说的没错!”哥舒复毫不动容,唇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从容道:“冯士夫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慕天南有他相助。所以才会这么顺利!”
  古清华脸色大变,心底一片空白。许多原来想不通的事,突然一下子都想通了!
  难怪夏仲舒会死,难怪她们的计划会暴露,原来,一切都是冯士夫搞的鬼!她和苏浚,都看错人了!
  哥舒复却不知她狠狠吃了冯士夫一个暗亏,只当她是惊讶冯士夫会投靠了慕天南,心情甚是顺畅,于是笑嘻嘻道:“陛下没想到吧,慕天南也不是个简单的!嘿嘿,陛下的皇夫一个个能耐都挺大嘛,哪天邵卿那家伙干出点什么事来,陛下也不必吃惊才是!”
  古清华唇角扬起一抹笑,眸中波光流转:“哥舒王子这是在夸自己吗?”
  哥舒复顿时想起自己也做过她的侧皇夫,不由脸色一变,恼火的瞪向她。
  古清华视若不见,又笑吟吟道:“嘿嘿,原来哥舒王子早就跟慕天南勾结一起了,慕天南连自己的义父都能出卖,又有什么人是他不能出卖的?哥舒王子今儿起最好日日三炷香,祈求佛祖保佑吧!”
  “哼,你以为本王会信了你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哥舒复不屑,心里却没来由的一动。慕天南的人品信誉绝对不好,且此人又惯能忍耐,他哥舒复自认聪明过人,但也不得不承认,面对慕天南时,他根本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再说了,本王乃哥舒国王子,与你息国千里之遥,本王与他之间不过交易而已,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本王这儿,倒是谢陛下关心了!”
  古清华只是冷笑,没有再说话。
  哥舒复见她这样不由老大没趣,当下脸一沉,上前一步冷冷喝道:“说,那份密约藏在哪儿?”
  古清华嗤笑:“慕天南不是很有本事吗?你让他给你找呀!”
  哥舒复大怒:“放心,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总能找到!一日找不到,陛下就在此待一日,一年找不到就呆一年,本王这儿,还不缺这一碗饭!”
  “你——”古清华狠狠瞪向他,他竟然要将她作为与慕天南交换的筹码!
  哥舒复不再理会她,转身大步出去。他沉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牢狱中又恢复了原先那种令人心凉的静谧。身上的鞭伤火辣辣的疼起来,古清华整个人仿佛陷入熊熊烈焰中,煎熬得十分难忍,她咬着牙,额上不知不觉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迷迷糊糊间,似是有人进了牢狱,将她从刑架上解了下来,她身子一松,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倾靠,便有人一左一右挟住了她,将她关入了刑房旁边的牢狱中,然后,又替她在鞭伤处上了药。
  古清华悠悠醒转,就着豆大的灯火打量所在的牢狱,她不由得苦笑,哥舒复果然是个记仇的,她当初怎么对他,他如今一点不差的也还给了她!不过仔细算来还是她占了便宜了——她挨的鞭子没他挨的多!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男女的体质不一样,承受的鞭子抽打疼痛程度也不一样,算起来,她也不算占便宜……
  古清华自己都觉得奇怪,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算这种烂帐!
  一连几天,古清华都没有看到哥舒复,也没有苏浚的消息。她并不知道哥舒复因为息国政权变更最新消息正在与手下人商量应对策略没空理她,不过这倒正好,可以让她安安心心的养伤,默默等着苏浚来救。
  不料这日,突然进来了几名侍卫簇拥着一名衣饰不俗的太监,古清华眼神一晃,不动声色的瞅着他们。
  领头太监将她上下瞅了一番,捏着嗓子尖声尖气道:“这位,可是息国皇帝陛下?”
  古清华站起身从容点头:“正是朕,公公是谁?”
  “是就对了!咱家奉皇上圣旨,请息国陛下进宫一见!”公公傲然点了点头,向身边的侍卫挥了挥手:“去,打开!”
  古清华忍不住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哥舒复虽然鞭打她,但对她这个人还算尊敬,不像这个死太监,一副压根不把她当回事的态度!只是人在屋檐下,古清华只得忍下怒气,人家淡漠,她便以更淡漠对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也不看那公公一眼走了出去。
  那公公倒是一怔,脸上拂过一阵不快,尖声尖气道:“走吧!”
  牢房外停着一乘小轿,古清华刚从昏暗的地牢中出来,骤然间眼前大亮倒让她眯了眯眼,眼前的眩黑劲过去了方重新迈步上了轿。
  随即有四名侍卫将轿子抬起,侍卫们及传旨太监跟上,簇拥着出了哥舒王府,整个过程中,哥舒复没有露出一面,就连哥舒府上管事之类的也没有露面。
  看来,这兄弟俩的关系也很值得玩味……
  古清华不禁微微笑了笑。忽而又纳罕:哥舒天不知是怎么得知自己在哥舒复这儿的?她相信,绝对不会是哥舒复主动告诉他的!
  哥舒国的皇宫比起息国来差得远了,建筑也比较敷衍应付,不如息国那般庄严肃穆、精雕细琢。
  古清华的轿子一直到皇帝哥舒天居住的洪德殿才停下,古清华在太监的引导下缓缓步入洪德殿,刚踏入殿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跟着眼前一亮,一位身穿如同哥舒复差不多样式、只是做工更加讲究、珠宝等配饰也更加华丽的中年男子英姿勃勃踏了出来,笑吟吟道:“陛下大驾光临,真是稀客!朕有失远迎真是失礼,还请陛下不要介意!”
  古清华心底冷笑,哥舒天一身华丽的在刚从牢里出来脏兮兮的她面前显摆,显然是想着强烈对比下跟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自惭形秽!嘴里,倒是说得好听!

☆、第199章 请见
  古清华微微一笑,淡淡道:“不敢当!你我地位、身份皆是一样,谈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
  哥舒天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尴尬一笑,随即佯怒的瞪着传旨的太监喝道:“怎么不先请息国陛下梳洗一番,息国陛下可是贵客,尔等好大胆子竟敢怠慢?”
  “不必了!”古清华出声拒绝,瞧了哥舒天一眼淡淡道:“朕习惯了穿自己的衣裳,哥舒陛下无需客气!”笑话,哥舒复不是什么好东西,哥舒天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孤身一人在此,怎敢在此沐浴?若是被人看了去她岂非颜面尽失?或者,哥舒宇弄一套低等宫女的衣裳给她穿她是穿还是不穿?她宁可臭死,也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既是如此,朕亦不勉强!”哥舒天和气的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他一使眼色,众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一时间,殿中只剩下他和古清华两人。
  古清华暗自戒备,下意识握了握拇指上的戒指。这是苏浚特意请人为她打制用以防身的暗器,戒指中有机关,启动机关,会有毒针突出,若是哥舒天无礼,说不得她也只好铤而走险了。
  “陛下,请坐!”哥舒天向她笑着抬抬手。
  “多谢哥舒陛下!”古清华点点头还礼,与他隔开一定的距离落座。
  “两国素来交好,朕一直想请陛下前来一聚,呵呵,今日倒是赶巧了!”哥舒天说毕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
  “是么?”古清华亦微微一笑,嫣唇轻启道:“可惜朕来得匆忙。未曾预备得什么礼物!”说着,也是深深的瞥了哥舒天一眼。
  哥舒天听见她这话似有言外之意,不禁怦然心动,半认真半玩笑哈哈笑道:“息国好东西甚多。陛下这么一说朕倒有些心动了!”
  古清华听他这话也上道,便又笑道:“别的也不敢说,像什么密约、合约之类的。倒也轻便容易携带!”
  哥舒天目光霍然一闪,不自然的别开脸手握成拳挡在嘴边咳了咳,他当然知道古清华说的密约是什么,而密约的内容他知道,他相信古清华也知道。这是他心底横梗着的一根刺,古清华此刻提起来,不由得他不尴尬。
  古清华似是未觉。握着茶杯欣赏杯上雕镂的精美花纹。
  “陛下当真愿意将合约送还?”哥舒天内心天人大战,终究抵抗不过这个巨大的诱惑,这次开口,语气尽失方才的调侃和故作轻松愉快,突然的严肃郑重反而让古清华有些不适应。
  古清华抬眼。幽深如潭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你觉得,朕还有的选吗?”
  哥舒天一怔,不觉失笑。心想:看不出来,倒是个爽快人!古清华所言不错,她如今落入了哥舒天的手中,只要哥舒天想,现在就能杀了她,而她手里唯一能要挟他的东西,就是那一纸合约!
  哥舒天久久的盯着她。忽的一笑:“陛下如今自身难保,朕如何相信陛下?再说了,朕要那份合约,也不一定非得跟陛下合作!”眼下之意,跟慕天南合作也是一样,没准还跟保险一些!
  古清华轻蔑的哼了一声。不屑道:“哥舒陛下想跟慕天南合作吗?当初,朕的侧皇夫就是跟慕天南合作想打那份合约的主意,不过可惜,让他失望了!”
  哥舒天目光一凛脸色微变,冲着古清华脱口而出:“他,他也在找那份合约?”
  “哥舒陛下以为呢?”古清华淡淡道:“正因如此,朕才将他下入大牢,可惜啊,后来多半又是慕天南那混账搞鬼,将他悄悄放了出去!”
  哥舒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炯炯的盯着她不语。
  古清华发现哥舒天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
  古清华奇怪的瞟了他一眼,叹息道:“朕当初还以为是哥舒陛下授意呢,心底甚是恼火,没想到,原来竟不是!”
  哥舒天心中十分不自在,此时面对着古清华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说是那等于承认自己人品低劣,堂堂天子居然出此下策偷窥觊觎别人的东西,简直就是恬不知耻;若说不是,那不明摆着告诉古清华他的亲弟弟跟他离心?这也不是长面子的事!
  哥舒天索性闭口不言此事。但是他嘴里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他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初哥舒宇请求前往息国竞选皇夫之事。当时的哥舒宇,说得可多好听呐,什么为了哥舒国的未来、为了两国的邦交,说得掏心掏肺大义凛然,把他说的感动不已,对他的那一点忌讳也消失殆尽了!毕竟,哥舒宇如果做了息国的侧夫,就等于是嫁出去的女儿一样,是远离了哥舒国的政治权利中心的,试问他对他如何还会有忌讳?又何须还有忌讳?
  但是后来,他发现接收哥舒宇的力量十分不顺利,他不愿采取过激手段以免底下人说他绝情无义,只想通过时间来渐渐调和。谁知,还没等他调和好,哥舒宇却又摇身一变变了哥舒复的身份重新出现,他手下的势力居然完好无缺又让他兜了回去,此时,他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也已经拿他没有办法!现在听了古清华这么说,他才明白他的用心是多么险恶。
  他作为先帝传承人,代表的就是先帝的脸面,继承了先帝的地位自然也不得不继承先帝的罪过,那份合约只要一公开,哥舒复再从中挑拨几句,哥舒国内乱迫在眉睫!
  哥舒天下意识瞟了古清华一眼,不自觉便想:如此说来,反倒是她帮了自己大忙了?
  他轻咳了一下,想了想,却是缓缓向古清华开口:“陛下恐怕还不知道吧?贵国二公主已经回朝主持大局,如今息国做主的,可不是慕天南,而是二公主!”
  古清华眉棱骨豁然大跳,这个消息,比慕天南攥权背叛来得还要劲爆!那个窝在南疆享福,推三阻四不肯见她的二公主,居然,在她离开之后这么快就回到了翟凤城,还把持了朝政,难道说——
  古清华心里一紧,面上却做出不信的样子微笑道:“哥舒陛下这话是唬人的吧?二皇姐的性子我最了解了,她怎么可能会回翟凤城?哥舒陛下这消息定是有假!”
  哥舒天却是未和她争执,只淡淡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这就是事实。皇室子弟,谁心里没有个不能说的想法?陛下身为皇室中人,难道还不了解这点?”哥舒天这话是向古清华在说,心里却下意识的想到了他和从前的哥舒宇如今的哥舒复,心底一时不是滋味起来。
  古清华沉默,似是默认了他的话:“这么说,哥舒陛下是打算跟二姐合作了?”
  “还说不好,”哥舒天眼光转了转,笑得有点意味深长:“朕乃一国之君,做任何决定总得从国家的角度出发。”
  古清华瞥了他一眼不语,心中却是微微冷笑。此人倒打得好算盘,懂得漫天要价。他吃准了古清华进无门、退无路,他是想要从古清华这里得到更大更多的好处,最好能够像当初的哥舒国对息国一样。
  “朕亦是一国之君,代表的也非是个人的利益,哥舒陛下容朕再想想。”古清华忽然一笑。
  “好说。”看她一副混不着急的样子,哥舒天倒是心里有些嘀咕,忍不住提醒道:“息国国内如今一片混乱,非陛下不能平息稳定,只要陛下想通了,朕立刻拍兵护送陛下回朝,决不食言!”
  “那么朕在此先谢过了!”古清华不以为意笑笑点头。
  古青霜虽然掌权,但终究没有称帝,古清华只要出现,无论古青霜愿意不愿意都得将她恭恭敬敬迎接回去。至于她回去之后她们姐妹二人之间怎么争怎么斗那就不管哥舒天的事了,或许,哥舒天巴不得她们斗呢!古清华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她算准哥舒天的合作对象绝对是她而不是古青霜,他手里有她,对古青霜造不成任何威胁,古青霜不会受他的拿捏,他想要尽可能多的利益,只有从古清华这里下手。
  古清华偏偏不着急,哥舒天无法,也没有什么兴趣再交流下去,勉强打起精神跟古清华客套了几句,便借口有政务处理,命宫女进来带古清华下去休息。
  古清华反正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是丝毫的不挑不捡,任凭哥舒天安排,笑吟吟从从容容的随着四名身材高大的健壮宫女下去了。据古清华目测,这样的宫女一个绝对能够打赢她这样的好几个,逃跑什么的她也就不想了!一心一意等着苏浚来救。
  一连在哥舒国皇宫中呆了四天,每每哥舒天扯起交换利益的问题,古清华便叹息着拿话岔开去,一句态度明确的话也不说,弄得哥舒天也恼火起来,他最后很明显的暗示古清华:为了两国的邦交,他正准备派遣使者出使息国。使者到了息国会做些什么事,古清华不问可知。

☆、第200章 再见
  如果古青霜有野心,她必然要古清华死;如果她没有野心,她必然会想法交换古清华回去。无论她是哪种态度,哥舒天都有跟她合作的机会,只不过,在她那里将会得到的利益不会比直接更古清华谈来得更多就是了!
  “这么大一笔交易,朕总要盘算清楚,哥舒陛下也有点太心急了!”古清华微微笑道。
  “三日之后乃远行吉日,陛下如果还没想好,那么就让朕来想吧!”哥舒天语气很冲,显然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苏浚还没有来,也许,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得了皇宫。古清华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哥舒天的态度神情越来越不对劲,那种少数民族独有的暴戾浮躁之色让她很不安,拖字诀,快用到头了。
  不料,就在这天晚上,四名黑衣人悄无声息潜入了皇宫,神不知鬼不觉将古清华从哥舒皇宫中救了出去。
  古清华心中甚喜,什么也来不及问便随他们出了宫。
  几人轻车熟路,将她带至一处芦苇塘边。此时正是二月初,在哥舒国正当寒冰,芦苇塘边衰草迷离,映着月光,结了厚厚冰层的塘面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冰寒刺骨,吠戾如山猛怪兽,古清华忍不住交叉搂抱着双手冻得直发抖吸气。
  一袭带着体温的绒毛大氅突然而至,将她暖暖包围,古清华的身体情不自禁松弛下来,拉了拉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紧,转眼一望。才发觉除了身边一人之外,其余三人都远远的避了开去。
  古清华心中不由一紧,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而她太想当然了。认为会去救她的只有苏浚,连一句话都没问便稀里糊涂的跟着人出来了。古清华有些叫苦:别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么一辗转,苏浚想要找到她。恐怕更难了!
  “敢问,阁下何人?”古清华强自镇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迎视眼前此人的目光,坦然相问。
  月色冰光下,她的眸子如澄玉清澈,如墨玉温润,就那么平平静静的望着眼前人。
  眼前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着她,从这双眼睛里,可以看到万千种情绪翻滚涌动,却都隐藏在那波澜不兴的眸光中。
  “阁下为何要救朕?是朋友。还是敌人?”两人僵持了有五六句话的功夫,那人还是一个字不发,古清华便又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多了几许凌厉和严肃。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眼前此人,只怕来者非善!
  “你是谁?”那人突然开口,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因带了冷漠而变得淡淡,他盯着古清华。一字一字道:“你不是古清华,你到底是谁?”
  古清华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偏偏又不够清晰,这个声音,她应该是在哪里听过,可是到底是哪里,她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听到他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这话来。古清华忍不住一股怒气从心头直窜上来,没好气冷笑道:“朕不是古清华,那么你说说朕是谁?”
  那人沉默,仍是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你是,也不是。”
  “你——什么意思?”古清华脚下向后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腾”的自心头升起,她咬了咬唇,盯着眼前的男子,竟是莫名的起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恐惧。
  “你不是她,她,她绝对不会认不出我,绝对不会……”那人的语气突然变得伤感凄凉,他缓缓摘下黑巾,静静的站在古清华面前。冰面反光下,古清华将他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她蓦然睁大了眼,吃惊道:“樊太子!怎么是你!”
  难怪,那种古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突然想到樊其英和原本古清华的过去,她的心里又是一紧,吃惊的瞪着他。
  “你果然,不是她!”樊其英的脸色惨白而平静,轻飘飘仿佛抽空了精神气的声音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孤早有疑心,只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此种怪力乱神之事,没想到……”他背手仰天长长叹了口气,蓦地盯着古清华,向她逼近两步:“清华妹妹,她呢?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古清华下意识避开他极富攻击性的目光,心中慌乱如麻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在樊其英面前摊开了身份,她也不便再自称“朕”了。
  湘琳现在在哪儿?她怎么知道?她和夜风离开皇宫之后去了哪里,她也很想知道!不过,她也很庆幸,幸好,她走了,反倒逃过了这一劫……
  “不知道!”樊其英瞪着她厉声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恐惧和颤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眼前飘过却用尽全力也抓不住。他一把揪着古清华的衣领:“说,她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古清华衣领被他揪着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推打着他的手,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我,我能,把她,怎么——样!她,她——”明显感到樊其英揪着自己的领子又是一紧,古清华憋得喉咙发痒咳起嗽来,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说!她到底怎么了!”樊其英不管不顾,浑然不觉不是古清华不想说而是自己把人家快要憋死了,只是厉声崔问着。
  “你放开她!”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旁大急而起,随即一条黑影从樊其英左侧飞快掠了过来,劈手直取他面门,樊其英不得不偏身侧开,古清华衣领一松,跟着又落入了另一人手中。
  “陛下,你没事吧!”那人温柔而焦急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古清华心中一热,眼眶一热,差点滴下泪来,她自他怀中抬起头欣喜的望着他:“苏浚……”
  苏浚的目光温柔如最美好的月光,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陛下,苏浚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古清华摇摇头,望着他满心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只回旋着一句话:他一定听见了,一定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她不是你们的陛下,”樊其英已经静静开口:“你不会没听见吧?她不是清华妹妹——”
  “无论她是谁,她是我苏浚这辈子唯一的女人!”苏浚打断了樊其英,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他利索的将她身上的大氅接下来抛给樊其英,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重新给她披上。俯身在她冰凉的额上轻轻一吻,向樊其英道:“我很庆幸,她不是你的清华妹妹!”
  “你——”樊其英气得身子发抖,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苏浚这话何其残酷而冷酷,生生的抽走了樊其英心底最后残存的一点侥幸。
  “苏浚!你——”古清华却是心中暖融融的激荡不已,幸福如春日里消融的冰雪,一瞬间便汇聚成一条溪流,她凝着他,眸中的欣喜胜过漫天星辉。
  “樊太子,你的清华妹妹,她没有死,”古清华靠在苏浚怀中,心底温暖而踏实,哪怕瞬间天崩地裂,她,亦无有可憾,无有可悔。
  樊其英和苏浚俱是身子一震,不约而同望着她。樊其英更是双目灼灼发光,连呼吸都紧张凝重了起来,生怕重一点便惊跑了他的希望。
  “她,她到底,到底——”樊其英颤声发问,问到一半喉头打结,只是祈求的望着古清华。
  古清华轻叹,苦笑道:“樊太子既然看得出我不是古清华,为何看不出湘琳就是古清华呢?”
  “你说谁?湘琳!”樊其英呆住了,“轰隆”一声天雷滚滚直劈而来,老天爷这是开了什么玩笑!
  湘琳,湘琳,她居然,就是他的清华妹妹!
  苏浚也震惊了,直愣愣的半响也回不过神来!
  “你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古清华悠悠道。
  “我信!”樊其英的表情懊悔得要吐血,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中,他忍不住尖利凄凉的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这个笨人、蠢人、呆子、混账!我怎么没想到,为什么没想到……”
  “湘琳她几个月前已经出宫了,有夜风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应该不会有危险!只是,她到底在哪里,我却也不知道!”古清华又道。
  “无论她在哪儿,孤一定会找到她!”樊其英望着尽头长夜,夜很长,很黑,但远方不知道哪一处,却有他毕生所系之人,看着这夜,想着尽头那人,他的心,瞬间燃起火热的希望!
  “这件事,孤不会说出去,”樊其英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扫过古清华和苏浚:“她不适合做皇帝,从来就不曾适合,你是古清华,是息国的皇帝,现在是,将来也是!”
  古清华心中顿时感慨万千,思绪如潮起伏,她怔怔望着樊其英叹道:“但愿你们两个,能够早日团聚!每每看着湘琳黯然伤神,我的心里,也很难受!我也不跟你多说了,等你找到了她,她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樊其英向他们点点头,一刻也等不得,带着自己的属下匆匆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无尽夜色中。

☆、第201章 不合
  “陛下,咱们也快点儿离开,此处不宜久留!”苏浚拥了拥怀中的女子便欲前行,语气有些许焦急。
  古清华突然站住,她迟疑的望着苏浚,轻轻道:“苏浚,你,你为何不问我是谁?”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陛下,咱们——”
  “我不是陛下!”古清华赌气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为何还要这般称呼?”
  “你是!”苏浚望着她,语气说不出的认真与坚决:“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你对湘琳和古耀之的心胸,亦是为君之气度,陛下,这不是每个如你这般遭遇的人能够做得来的!”如果换了别个,恐怕湘琳和古耀之、甚至古氏众人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哪还能活着这么好?
  “真的吗?”古清华心头一松,脸色稍缓。在这个思想剧烈变动的时刻,她最需要的就是来自外界的支持,特别是她所看重倚重信任之人的支持,借以来巩固自己的信心,获得内心的安定。
  “真的,”苏浚正经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与戏言:“樊太子所言甚是,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再对第三人说起,不然,息国势必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朝野动荡,民不聊生,决非好事,陛下您又怎么忍心?”
  古清华不由心头一凛,脑子里顿时恢复了几许清明,不自觉又想起哥舒天所说的二公主古青霜摄政一事,如果这时候她的身份暴露了出去,那么息国铁定免不了一场动乱!她好不容易才打造出如今的局面。断断不容就这么毁了!她在息国已经做了六年的皇帝,对息国的感情来得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深厚!
  “苏浚,谢谢你!”古清华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浚听她改变了自称。知她是想通了,心里不由大松了口气,捏着她的手笑道:“咱们快离开这儿。陛下!”
  “以后没人的地方,你,你还是叫我清儿吧。”古清华凝眸望着苏浚,星眸樱唇惹人怜爱,眼底尽是脉脉情意。
  苏浚心口一热,忍不住俯身吻住她的唇,纠缠好一阵方恋恋不舍放开:“清儿……”
  古清华轻轻喘着“嗯”了一声。靠在苏浚怀中揽着他的腰,她突然轻轻问道:“苏浚,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原来是谁?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吗?如果,我是个男的呢?”
  “清儿!”苏浚脸色微变,不知所措的瞪着她。
  古清华“扑哧”一笑。眨了眨眼仰天长长透了口气,向苏浚道:“逗你玩呢!我,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缕孤魂,我们那个世界,跟这个时空完全不一样,我遇难在我们那个时空死去,却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儿,附身在古清华身上,苏浚。你信吗?”
  “那你,究竟是男,是女?”苏浚迟疑着问道,他是被她刚才那句话给吓着了!尽管怀中朝夕相处的心爱之人是个女儿身,可是如果这具身体中的灵魂是个男人,他还真会——真会怎样。他也不知道!
  古清华撇撇嘴:“自然是女,你连这点都瞧不出来?哼,比起樊太子,可差得远啦!”
  苏浚心上一松,也不在乎她似真似假吃味的话,眉开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至于别的,他是压根都不在乎!他想了想又偏着头道:“你们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等将来有空了,倒想听听!”
  古清华笑道:“好啊,只怕说了你不信,还当朕胡言乱语!”
  苏浚笑道:“不会!你说什么,我都信!”
  古清华心中一甜,却又听苏浚催促道:“天就要亮了,我们快点离开这儿!”
  “不,朕不想走!”古清华却夺过手。
  “陛下!”苏浚微微蹙眉,心中焦急不已:“这种时候,开不得玩笑!也许您还不知道,如今二公主——”
  “我已经知道了,是哥舒天说的!”古清华打断了他,依然坚持道:“哥舒天和哥舒复之间矛盾重重,只要再添一把火,他们俩不翻脸也得翻,苏浚,打铁需趁热,朕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解决了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哥舒国,朕才能一门心思应付二皇姐那边!”
  苏浚望着她毫不退让的目光终于摆下阵来,苦笑道:“罢了,陛下有旨,臣夫敢不遵从?不过,最多十天,十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陛下都要离开此地!”
  “好!就十天!”古清华想了想,慷慨点头。
  苏严在瀚宇城中安插有不少暗探,经营了好几块联络点收集情报,苏浚当即招呼了守在芦苇塘不远处的兄弟们,带着古清华来到一处据点,地点居然就在皇宫北门外不过三四条街的距离的一间裁缝店里。只因这一片靠近着皇宫中的冷宫,地方偏僻,是以虽然沾了皇宫的边,平日里却十分冷清。但作为据点,这却是一处极佳的位置,地方够清静,而且,谁能想得到有人胆子这般大敢在皇宫附近做这种事?
  店中有后院,还有地下室,地下室挖有长长的地道通往两条街外的街口处,既方便躲藏,亦方便逃生,因此苏浚第一个便想到了此处。
  趁着天还没亮,古清华吩咐布置一翻,苏浚便如此这般吩咐了手下众人,自己和古清华则留在店中等候消息。
  第二天晚上,苏浚得力手下许地山前来报告,说得眉飞色舞……
  据说,今日街市上突然多出许多盘查搜寻的皇宫侍卫,侍卫们打听来打听去,影影绰绰不少人都说夜色朦胧中看见有人往西鲁王哥舒复府邸方向而去,身段形容恰与皇帝吩咐自己要找的人有许多共同点,侍卫们不敢怠慢,便回宫禀报了哥舒天。
  没过两个时辰,便看见宫里的太监宣哥舒复进宫;这边哥舒复前脚出府,后脚就有皇宫侍卫总队长亲自带着人领着圣旨要硬闯西鲁王府搜查。据说,宫里进了刺客,追了一夜,有人看到刺客跳进了西鲁王府。
  哥舒复府上亲卫们哪里肯依,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跟宫里侍卫冲突,拖字诀也用的溜熟,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宫里头,哥舒天则是气急败坏直截了当问哥舒复:是不是他派人将古清华掳走了?
  哥舒复脸色立刻变了,口气很冲的说“没有!”,他心里既愤怒又不屑,愤怒的是哥舒天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先是强行将人从他府上要走,现在人在宫里丢了他反而来问他?不屑的是连个阶下囚都看不住,显然他手底下的人都是饭桶!
  但是看在哥舒天眼中,认定哥舒复脸色大变是因为做贼心虚,想到哥舒复所图,又见他态度倨傲、语气生硬,哥舒天心里更加气急交加,限令哥舒复三天之内将古清华捉拿送还,否则,休要怪他不讲情面!
  哥舒复被他这蛮不讲理的话气得脸色发白,他不阴不阳的说宫里的侍卫比他手下的人能干多了,不如让宫里侍卫去找!
  哥舒天听他话中含讽带刺更加大怒,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厉声责斥哥舒复,又质问他当初拿住了古清华为什么不主动跟他交代,反而暗暗将人藏在府上?究竟有何居心?
  哥舒复顿时语塞,却是出言讥讽,表示横竖他在自己府上安插有探子,又何必他多此一举?
  哥舒天恼羞变成怒,立刻喝命左右将哥舒复拿下,不料此时小内侍匆匆进来在哥舒天耳畔低语。哥舒天听罢望向哥舒复的目光愈加凌厉,质问他王府中的人是不是想造反?竟敢连圣旨都不听!
  哥舒复愕然,还是小内侍在哥舒天的示意下低声解释宫里走了刺客搜查云云。哥舒复心中顿时窜起火焰三千丈,什么“刺客”,哥舒天根本就是认定了古清华在他府上!
  此时,哥舒复已经冷静了下来,在皇宫里,处处都是哥舒天的人,如果哥舒天现在就叫人将他拿下砍了脑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刚才哥舒天气急败坏喝命左右拿人时他便已经瞬间冷静了。
  “那些奴才太放肆了!”哥舒复皱眉道:“陛下放心,此事臣定给陛下一个交代!臣这就回去,一定让侍卫们到处搜查一遍,走了刺客,非同小可!”
  “那就快去吧,省得迟则生变!”哥舒复势力庞大,哥舒天若不是气急了根本也不敢轻易拿他,此时正好就着下台阶,见哥舒复服软,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是,臣告退!”哥舒复忍着气,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回府途中,哥舒复却是越想越气,哥舒天摆明了是故意调开他好对他的府邸动手,他可没想到自己府上的人对自己会如此忠心,反而得自己出面才能够顺利执行这道搜查的圣旨!
  哥舒复忍不住又担忧起来,自己的部属对自己的忠诚超过了对皇帝,哥舒天怎么可能会安心?恐怕,他已经在盘算着了……他盘算,他哥舒复也不是绵羊,乖乖的等着人家来宰割……

☆、第202章 煽风点火
     哥舒复忍不住又担忧起来,自己的部属对自己的忠诚超过了对皇帝,哥舒天怎么可能会安心?恐怕,他已经在盘算着了……他盘算,他哥舒复也不是绵羊,乖乖的等着人家来宰割……
  哥舒复回到王府,却看见府前正闹得厉害。
  宫里侍卫们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走到哪儿威风便抖到哪儿,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哪里受过这种憋屈?此刻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破口大骂,瞪着王府众人眼里都快冒出火来!若不是对方人多且丝毫不让,他们早就拔出兵器强行搜查了!虽然此时被堵在门口,但是让他们就此知难而退,那也是不可能的!
  退一万步说,如果这次让步了,以后他们在同僚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看到哥舒复回来,双方都舒了口气。宫里侍卫们立刻摆出皇家御林军的威风,气势汹汹质问哥舒复,王府侍卫们则一言不发恭恭敬敬垂手一旁。
  哥舒复看着这帮人可恶的嘴脸恨不得操起马鞭抽个痛快,他脸上却和颜悦色的安抚,又沉下脸喝斥手下人,命将领头的拖下去打板子,然后吩咐打开府门,让宫里侍卫们尽管搜!
  哥舒复这话倘若是一开始便这么说,宫里侍卫们定会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搜查,可经过了这么一番风波,看到阿鲁花等王府侍卫们炯炯的目光和沉沉的脸色,以及哥舒复不动声色却气势压人的神情,宫里侍卫们情不自禁心里便存了怯意,之所以坚持要搜查一来是应付圣旨。二来是找回场子,真正得到了允许,反而不敢放肆,生怕再起波澜。内宅各处包括哥舒复的书房都不敢搜,只象征性在王府中转了一遍,便欲回宫交差。
  “都搜明白了?”哥舒复在王府大厅端坐着。淡淡问前来回话预备告辞的侍卫队长萨剌。
  萨剌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梁骨升腾而起,他忙回道:“回王爷话,都搜明白了!”
  “哦,没有什么地方漏了没搜吗?”哥舒复又问。
  萨剌心中一怔,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府中处处都搜过了,没有遗漏哪一处……”
  “那就好!”哥舒复放心一笑,向他轻松笑道:“这样你们也好交差。本王也洗脱了嫌疑!今日的话,你可要记清楚了,过后再反口,本王虽人微势轻,也不是任人随意欺负的!你不妨再仔细想想。可有哪里漏过了!”
  萨剌唬得心中一跳,慌忙道:“不、不,卑职肯定,绝无落下,王爷,王爷大可放心!”
  哥舒复冷笑,斜睨着他:“本王有何不放心的?本王清者自清,要担心的,是你们自己!行了。既然没有漏了什么地方,本王也不留你们了,回去缴旨吧!”
  “是,王爷!”萨剌下意识拭了拭额上汗珠,慌不迭的行了礼匆匆离去。
  “王爷,他们欺人太甚!”鲁西王府家将仁都恨恨瞪着萨剌背影。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王爷,今日之事后,恐怕皇上……”管家乌拉满也忧心忡忡。
  哥舒复冷笑:“就算没有今日之事,皇上对本王难道就不忌讳吗?”
  “可是从前那是暗地里,如今,却显到了明面上。”乌拉满说道。
  哥舒复咬咬牙,眼底闪过一抹狠辣:“这都是他逼的,可怨不得本王!仁都、阿鲁花,将各位旗主和四大勇士都给本王传来!”
  “是,王爷!”仁都、阿鲁花答得响亮痛快。
  萨剌等一无所获回宫缴旨,哥舒天十分不快。虽然这个结果其实跟他心中所想的结果差不离,但是,他还是十分不快!
  “每一处,可都搜仔细了?”哥舒天语气淡淡,甚至连望也没有望萨剌一眼,但萨剌心中却是一提,紧紧的揪在了一起。
  “回皇上,每一处,都搜仔细了。”萨剌低首垂眸,慌忙回话。
  “哼!”哥舒天冷冷道:“怎么?连他的书房、内室、密室都搜过了?”
  “皇上!”萨剌脸色大变,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俯首在地不能言语。他想不到,怎么连这哥舒天都问得出来。
  “萨剌,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哥舒天勃然大怒。本来问这句话只不过是个试探而已,但是萨剌那一瞬间的犹疑和随后大变的脸色已然说明了一切,不幸的,他又猜中了!
  哥舒天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恼怒,他只知道,这几天他实在是太不顺!哥舒复,他从前是小看了他了!他派去的人被他的人挡在门外,他的人不敢搜他的府邸却回来欺骗他!好,很好!
  萨剌见哥舒天气得双目圆睁,脸色蜡黄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先顾眼前哪还管的了以后,他赶紧磕了个头急急道:“皇上恕罪!卑职不敢欺瞒皇上,鲁西王府上家奴们态度嚣张人多势众,对卑职等百般刁难,卑职等——”
  “哼!”哥舒天咬牙:“朕不是下了圣旨吗?鲁西王府的奴才敢抗旨?”
  萨剌一声不吭,给哥舒天来了个默认。哥舒天只觉气血上涌直冲脑门,冲得他手脚发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不知死活的奴才竟敢抗旨,朕饶不了他们!但你们,也罪无可恕!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明白给朕回实话,竟敢欺君?朕若不是多问一句,萨剌,你就打算这么瞒着朕过去了?”
  “卑职该死!”事已至此,萨剌除了求饶再无二话,他磕头惶恐道:“卑职,卑职胆小怕事卑职该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再给卑职一个机会将功折罪!”
  “哼!”哥舒天气得胸口窒闷,直挺挺跨着两条腿端坐在龙椅上喘着粗气。
  “没用的东西!”哥舒天恨恨道:“带人将鲁西王府给朕看死了!这回若是再出差错,朕新罪旧罪一并罚!”
  萨剌知道皇宫中肯定有哥舒复的耳目,自己将他给卖了,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这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不想过,索性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萨剌心一横,便又向哥舒天磕了个头,为难道:“陛下,鲁西王府一个个都非等闲之辈,狡诈阴险得紧,卑职担心,担心能力不够坏了皇上的事,求皇上多派给卑职一些人手——”
  “放肆!”一个小小的侍卫队长居然也敢跟他讨价还价起来,哥舒天刚刚消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又窜了上来。
  “皇上恕罪!卑职,卑职——”萨剌满腔的欲言又止,又委屈又为难又惶恐又害怕,脸上表情一应俱全,连眼神都发自内心!
  哥舒天睨见他这样,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暗自心惊。他一直知晓哥舒复势力庞大,但却没料到庞大到这个地步,他府上的人,明着暗着都敢拿他的圣旨不当一回事,他不信这里头没有哥舒复的纵容和默许!
  “你细细说来,鲁西王府中,究竟是怎样?”哥舒天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望着萨剌的眼神也沉静了许多,温言开口道:“你想清楚了再开口,不用着急,想仔细了,朕要听实话!若是日后对出来你有半句虚言,萨剌,朕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卑职不敢!”萨剌惶恐,果然收敛心神,一边回想一边战战兢兢又强自镇定慢慢回话,添油加醋将哥舒复府上一众侍卫家将家奴告了一状,明里暗里的将哥舒复也牵扯了进去。
  哥舒天的神情越来越平静,双眸沉静如波澜不起的潭水,脸上也是纹丝不动,但萨剌却是越说心里越有底。他了解哥舒天的脾性,哥舒天越是这样,就表示他心中越是愤怒,就表示他几乎完完全全的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萨剌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停,然后匍匐在地,一声不言语,等待着哥舒天的裁夺。
  “下去吧!“哥舒天淡淡开口,倒引得萨剌仰头一望。
  “在宫中候命。”哥舒天挥挥手,似是不耐烦。
  “卑职遵旨!”萨剌心中暗喜,只是一怔之间便明白了哥舒天的意思。先前他让他在哥舒复门口盯梢,还仅仅是对哥舒复起了防范忌惮之心,那么此刻他索性让他在宫中候命,只能说,他根本已打算跟哥舒复翻脸,防范不防范已经没有意义了!
  哥舒天一个人在殿上沉默了半响,冷静的思考即将到来的抉择。他绝对不能容忍一方明目张胆不把他放在眼中的势力在眼皮子底下存在,从前不知道是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能忍!
  哥舒天有所动作,哥舒复也在暗暗准备着。次日,古清华和苏浚便得到消息,哥舒复在瀚宇城北面两百里外的大本营有调动的迹象,古清华和苏浚相视一眼,二人都明白,先前的煽风点火已经起了作用,就连苏浚也直叹没想到效果来得这么快。
  古清华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苏浚不知,她前几日先后在他二人处呆过,那两人之间的矛盾有多深厚稍微有点眼力界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203章 反
     古清华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苏浚不知,她前几日先后在他二人处呆过,那两人之间的矛盾有多深厚稍微有点眼力界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朕想再添上一把火,要将这把火立刻引到他们身上烧起来!”古清华明亮的目光在许地山、罗耀、舒天寿等人身上一一扫过:“各位对瀚宇城的情形比朕熟悉得多,可有什么主意?朕如今想做一件事,让哥舒天当成是哥舒复对他下旨搜府的报复,这件事一定要够分量,且不便拿到台面上说得清。”
  许地山等收集情报、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可是说到有什么能够挑拨哥舒天和哥舒复反目的手段,几人都有些局促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向古清华表示任凭差遣,主意,却是不知。不然,他们早就做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告诉古清华!
  一时寂静无声。
  许久,古清华突然抬起头,凝着他们,缓缓说道:“今天晚上,朕想杀了齐鸣,你们,做得到吗?”
  许地山等不约而同低呼一声,面面相觑,当时便怔住了,随即躬身应命:“愿听从陛下差遣!”
  这一两日,古清华已经向许地山等人问得十分详细关于哥舒天和哥舒复的情况。古清华刨根问底,许地山等人无论方便说的不方便说的到了最后一股脑儿都让古清华给问了出来。
  齐鸣,是哥舒国中为数不多的精通儒家文化的年轻臣子,目前任哥舒国典仪编修官。正六品。从表面上看来,这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不过,却大有机会接近天子。算得上货真价实的天子近臣。
  而且哥舒国中朝臣们都知道,他是哥舒天的男宠,极得哥舒天的宠爱。据说哥舒天为了齐鸣。生怕齐鸣吃味,已经有一年多未招幸过后宫妃子了。原因在于一年半前哥舒天因为甚喜一名其他部落进献的异族美人,齐鸣打翻了醋坛子,好几个月称病不理哥舒天,哥舒天百般哄他不回转,急得茶不思饭不想,最后没奈何。只好找了个由头将那异族美人赐死,又下了千百倍的功夫,才渐渐将那齐鸣哄转了回来。
  这件事,一度在王亲臣子中间暗暗传为笑柄,许多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因此心底生出了几分萧索和冷意。暗暗叹息不已。哥舒复等也越发的心里生出了别的想法。而那向来精明的哥舒天,却浑然不以为意!也不知道他是太痴情,还是太自信!
  齐鸣为人好面子,虽然暗地里大家都知道他跟哥舒天的关系,但是他却坚决不肯搬进皇宫与哥舒天同住而是在外建有府邸,两人平日里相会都是打着“讲学”的名号;他跟哥舒复的关系也向来不好,曾经多次顶撞哥舒复。二人在道上相遇,齐鸣从来不下车下轿或者下马向哥舒复行礼,连问候都是懒洋洋眼角都不带斜的。在这些事上,哥舒复倒是大度得很,笑吟吟的混不介意,从来不同他计较。但是,像他那样的人,心里头中怎么可能不恨齐鸣呢?
  有胆量敢杀了齐鸣的。在这瀚宇城中,除了哥舒复就只有哥舒天,古清华这么做,无论如何,哥舒天第一个怀疑的人一定是哥舒复,再加上先头的旧账,哥舒天能忍得下那才怪!
  “咱们安插在哥舒复府上的人,也是时候启出来了!”苏浚缓缓说道。哥舒国眼看内乱在即,只要一乱,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人在此探听消息的必要,反不如撤回去的好。
  “陛下,不如后晚动手吧,今日,属下会立即跟蛰伏在哥舒复府上几人联络,既然要栽赃于他,不妨做得像一些。”就由哥舒复府上那几人动手,跟齐鸣府邸诸人假装无意中再打个照面,到时,哥舒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除非,他能将那几人交到哥舒天手上,他交不出人,就只有跟哥舒天立刻翻脸。
  古清华点点头:“要快!最好,能够明晚动手。朕担心,照如今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哥舒天会想到齐鸣有危险提前将他接入宫去,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许地山等人听了也是心头一紧,忙道:“陛下放心,卑职们今日尽量跟他们取得联系!如果能早,一定尽早。”
  古清华点点头,又免不了嘱咐:“一切仍要小心,切不可疏忽了叫人发现破绽可疑之处,否则,先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是出不得半点错,功亏一篑的事件,她不希望在自己身上再发生一次!如果当初再谨慎一点,再小心一点,今日之种种,就不会发生!
  “是,陛下!”许地山等齐声答应一声,神情凛然,各自下去准备。
  这厢,苏浚握着古清华的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古清华轻轻闭上眼睛,默默的靠着他。
  沉默片刻,苏浚揽着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传入他掌心,是一种充满温情的舒适。他俯身轻轻道:“既然一切都已安排好了,此地已不可久留,清儿,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有点担心!”
  “好。”古清华略一沉吟,点头道:“后日咱们出瀚宇城,在城外等候消息,只要得到确切消息动乱一起,咱们马上离开!”
  不亲眼见到,她仍是不放心、不甘心!
  苏浚顿时胸中一滞,苦笑了笑,轻叹道:“也罢,依你!”
  这边商议已定,那边许地山等人跟潜伏在哥舒复府上一共四人联络也十分顺利,约好次日晚上一起脱身,然后悄悄前往古清华和苏浚所住的那间裁缝铺子汇合。
  到了那日,四人先后来到约定地方,拜见了古清华。这四人中一人为后花园伺弄花草的花匠、一人为后院劈柴的小厮、其余两人都是王府侍卫,其中一人化名八音的还是哥舒复颇为倚重的小首领,平日里经常跟哥舒复出门,瀚宇城中许多人都是认识的。
  古清华十分兴奋,只要此人装作不慎在齐鸣的侍卫们面前露上半个脸,那么哥舒天和哥舒复之间非立刻翻脸不可!
  当晚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齐鸣仗着哥舒天的宠爱素来骄横惯了,压根没想到在这瀚宇城中有人胆敢谋害于他,因此府上的守卫并不森严,许地山等十二人悄无声息潜入齐鸣府上,轻而易举便得了手,若不是故意制造动静放起了一把火,恐怕要到第二天早上齐鸣府上下人才会发现他已经死亡。
  许地山等人见目的达到,已不多做逗留,相互之间招呼一声,按照事先既定的线路分头逃窜。齐鸣府邸上顿时乱成一团,乱嚷着救人的、追刺客的、进宫报信的、救火的,热闹得人仰马翻!
  齐鸣已死,大家无不胆战心惊,个别聪明伶俐的已经可以预见到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没准哥舒天迁怒下来,将他们统统处死呢!于是趁着乱赶紧收拾包袱准备跑路,少不了顺手牵羊,将齐鸣府上的财物搜刮哄抢一空,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齐府弄得更是人仰马翻!
  消息传到哥舒天那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心中一凉,竟亲自带人前往齐府,看到齐府的乱样不由大怒,将没有逃跑的所有下人立刻锁拿投进了大狱,又将昨晚与刺客交手的侍卫们拿来问话。
  侍卫们看到他的脸色无不心惊胆战,此时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恐怕就算不是哥舒复做的也要一口咬定是他了,何况,好几个人都认出了其中一个蒙面黑布突然掉下来的人正是哥舒复府上的亲卫八音。
  哥舒天一听他们连对方名字都叫了出来显然不是杜撰,顿时气得双眼冒火,吩咐替齐鸣收殓设灵堂,随即摆驾回宫,立刻派人宣哥舒复进宫。
  哥舒复已经收到风声,哪里还肯主动再入牢笼,嘴里答应得好好的一派恭敬,却是冷不防将传旨太监及随行宫中侍卫杀死,带着手下心腹众人打马夺门而去,彻彻底底的反了哥舒天!
  此时,古清华和苏浚已经安然出城,听闻此消息,二人相视一笑,旋即安心快马加鞭返回息国。
  哥舒国两大巨头一开战,双方势均力敌,这一场战争断断不会轻易了结。无论战争持续多久,无论谁
  胜谁败,至少二十年之内,都无力再打息国什么主意,古清华正好,也可全力以赴应付国内的二公主。
  再说翟凤城中,慕天南百般挑唆古青霜向苏严动手,古青霜自己也将苏严恨得要死,此事便提上了议程。
  这一下,朝堂中犹如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反对,就连理亲王也吓了一跳,半响会不过神来,直言二公主三思!
  众人的反对早在预料当中,古青霜将之冷了几天不做任何言辞辩解。只是后来,古青霜冷不防曝出古清华失踪的消息,并且表示经自己明察暗访,古清华十有是被苏浚掳了去,苏浚是苏严的儿子,而苏严驻守北境多年,谁知道他会不会野心膨胀跟哥舒国有什么勾结?
  苏严那可是守边大将军,经营北境十来年,手握重兵,在军中的威望能力无人能及,古青霜冷不防竟要动他,这真正是——

☆、第204章 回城
  众人的反对早在预料当中,古青霜将之冷了几天不做任何言辞辩解。 只是后来,古青霜冷不防曝出古清华失踪的消息,并且表示经自己明察暗访,古清华十有**是被苏浚掳了去,苏浚是苏严的儿子,而苏严驻守北境多年,谁知道他会不会野心膨胀跟哥舒国有什么勾结?
  众人更是目瞪口呆,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弄得晕头转向!古清华如果真的被苏浚掳走去了北境,北境又与哥舒国接壤,再联想两国的关系,此事就变得十分暧昧与敏感了!
  偏偏古清华失踪之后,苏浚也同时失踪不见,这不由得人不对古青霜的话更信了几分。况且,这种事情,若是完完全全没影,古青霜也不敢撒这种弥天大谎!
  空穴来风,尚且未必无因。
  事关国君生死,出兵之事,再也无人反对。即便谁心中存疑,此时也不便说什么阻拦的话,不然,就会被扣上“同谋”的嫌疑,平白的惹祸上身。再说了,若是那苏严确实冤枉,他自会辩解。
  古青霜心怀大慰,名正言顺的下了旨意,就近调动江北军营七万人马,合同京师驻军、羽林军共三万人,起兵十万,由古青霜亲自统领,浩浩荡荡杀往北境。
  当古清华和苏浚一路疾驰,回到息国驻北大军的军营中时,古青霜的大军也正好到了,双方,正剑拔弩张的对持着。
  苏严见对方杀气腾腾而来,且领兵的不是女帝而是摄政的公主,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他并非束手就擒之人,立刻下令全军戒备,与古青霜对上了。在他眼中,古青霜和他一样。都是臣子,如今天子不在,她没有权力来质问自己。有什么话要问。他只认天子!
  只是这一来,古青霜阵营中那些原本还有些拿不准的将领们见此也暗自长叹,更加信了古青霜几分。
  他们哪儿想到苏严他自有他的看法。他忠诚的对象只是古凤倾和她的正统继承人古清华,古青霜此举对他来说分明就是大逆不道,还想妄图借此拿捏他?做梦!
  古清华和苏浚回到苏严军营中时,看到的正是这般两军对持的情况。古清华吃了一惊,忙问苏严出了何事?苏严自不隐瞒。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古清华。
  古清华的脸色阴了又晴,晴了又阴,半响方咬着唇轻叹道:“难道,二皇姐真的反了吗?难道一直以来,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苏浚气得七窍生烟,忿忿道:“我爹为国效忠从无二心,二公主和慕天南竟然如此栽赃嫁祸,真是,真是——”被苏严眸光一瞪,苏浚闭了嘴,鼻子里却是哼了一声。
  “陛下,此事陛下有何打算?”苏严冷静的问古清华。
  古清华抬头看了看他,苏严虽已人过中年。但习武之人,又长年在军中,身体依然十分强健,深邃的五官不怒自威,目光炯炯精光四射,军人气概十足。是个令人见一眼便不敢小觑的人物。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守得住此地。
  “朕此时,不能露面,”古清华望着苏严,缓缓说道:“苏将军,请你明日写一封信送至二公主手上,无论如何不能承认朕在北境军营之中。”
  “是,陛下,臣遵旨!”苏严恭声答应,看向古清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他心里也是这个主意,只是怕古清华认为他别有他心不好说出来。
  如果此时古清华此时在三军面前露了脸,无疑等于坐实了苏浚挟持她的谣言。[ ~]到时候,古青霜让苏严表示忠心将古清华放回去,古清华是回还是不回?
  不回,古青霜可以说她是受苏浚父子挟持身不由己;回,古清华冒不起这个险,她不知道古青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万一这一去羊入虎口,她到时哭都没地儿哭去!
  到时候她一死,古青霜军中将领再受她一挑拨,两军之间的大仗就开定了!相反,只要古清华不露面,古青霜无论如何将这顶帽子扣在苏浚父子头上,总归没有证据仅是猜测而已,这场仗就还有拖延的可能。
  “苏将军,你设法再拖延上一些时间,朕想绕道回翟凤城。”古清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清——陛下,让臣夫替陛下去一趟吧!”苏浚心一紧,脸色大变。翟凤城,也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翟凤城了,谁知道古青霜有没有做了什么安排?她好不容易控制了都城,没有道理不做准备便领兵前来。古清华这么冒冒然回去,谁也无法确定,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是臣民百姓的欢迎?还是对手敌方的牢狱?
  “不!朕必须亲自去,”古清华摇摇头,声音缓缓,语气却更加凝重了几分:“只有朕亲自去,才有用!”
  只有她现身,才能够打破一切的谣言和不安定,如果不设法打破僵局,这场仗下来,两边的死伤都是自己人,她不忍心看到。
  凭着从前打下的基础、提拔上来的人,古清华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个会全部背叛了自己 !再说了,不是还有羽林军吗?羽林军的人,那都是暗中培养的她的自己人。还有理亲王、刘嘉,也不会这般轻易背叛了她!
  “臣夫陪陛下一起回去!”苏浚望着她,语气中亦是丝毫不让。既然阻止不了她,那么便陪她一起去吧!无论生死,总归在一处了!
  古清华心中一暖,凝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温柔,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严望望儿子,无声长叹,终究没说什么阻拦的话。他向古清华拱手躬身道:“陛下,臣的亲卫俱是勇武可靠之人,臣这就点齐三百人随陛下一道走,倘若真遇上个什么事,也能派的上用处!”
  古清华不由笑了,略带责备说道:“苏将军,带这么多人朕还怎么隐藏行踪呢?三百人太多,就请苏将军从中挑出三十六人,足矣!”不是古清华胆子大,而是三百人看起来多,但若暴露了行踪,跟千军万马比起来,还不够人家磨刀的!
  “陛下!”苏严和苏浚不约而同惊呼出声。三十六人扔到了翟凤城中,好比撒了一把沙子到沙漠中!倘若城中真的有什么事,这么点人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饶是苏严刀枪剑海几番生死中翻滚过来的,也不由几分心惊。
  古清华微微昂头,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的笑意:“昔年班超三十六人独闯敌营,斩杀匈奴首领首级,朕带着三十六人,回自己的地盘,有何不够?此事,就这么定了!”
  “陛下一路上多加小心!事不宜迟,臣这就下去安排!”苏严不由自主便被古清华气度所折服,见她如此爽朗豪气,自己也不便再小家子气,当即点头应承,又起誓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拖住二公主大军,等陛下的好消息!”这儿可是他经营了十来年的地盘,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他可是白活了!
  古清华点点头:“理亲王也随了军,如果可以,苏将军可设法跟理亲王取得联系,试探试探他的意思,如果有他帮忙,对你有利无害。”
  “是,臣谨遵陛下圣意!”苏严恭敬相答。理亲王么,他子啊脑海中回想了想。
  “快些准备吧,”古清华抬头望望外边,轻轻说道:“朕打算天黑之后便动身,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慢一天,便多一天的变数,而此刻,她已经等不起了!
  “是,陛下!属下这就去安排,天黑之后,便可安排妥当!”苏严心一紧,忙转身去了。
  入夜之后,古清华和苏浚带着那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十六人扮作商人,趁着夜色悄悄骑马离开了驻北大营,沿着边境线一直往东而行,在百里外转而往西南,绕过古青霜驻扎大军,过大横山,渡白水河,再取道往北直奔翟凤城。
  一行人只在路上略作休息,昼夜不停的赶路,十五天之后,终于回到了久违的翟凤城。
  古清华抬头仰望那高高的巍峨的城墙,和穿梭不息的人群百姓,一时有些恍然隔世的怔然。当初那样离去,如今这般回归,就不知这前路,会是如何!是再现辉煌,还是黯然收场!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进城吧!”苏浚见她只是发怔,便挨近上前,在她身边轻轻说道。
  古清华骤然回神,向他嫣然一笑,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于是一起进城不提。
  也许是古青霜和慕天南根本没想到古清华会突然之间回銮,也许是为了粉饰太平,翟凤城内外十分平静,丝毫不见紧张氛围,百姓的生活统统如常,街衢上依然是那般热闹。
  一行人安置下来,苏浚便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告诉古清华,打听到如今古青霜出征“掳掠挟持”陛下的苏严父子在外,都中由大公主遗子古耀之留守,兵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文英殿大学士共同监管朝政。

☆、第205章 掌控
  一行人安置下来,苏浚便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告诉古清华,打听到如今古青霜出征“掳掠挟持”陛下的苏严父子在外,都中由大公主遗子古耀之留守,兵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文英殿大学士共同监管朝政。
  古清华听得又是一怔,再次打听之下得知古耀之回宫乃是由理亲王亲自找回并且护送进宫。她顿时有了主意,想了想,便命人悄悄投了封信入理亲王府,交由理亲王长子古元佑拆阅。
  古清华几乎可以确定,理亲王父子仍是向着她的。古青霜掌控朝政之后,如果理亲王向着她,完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唯恐人不知的将古耀之弄回去给古青霜添堵而是没准暗中就将古耀之给处理掉了。有古耀之在,凭着古耀之的母亲古清奇的声望和人脉,纵使古清华去世了,这皇位是他坐还是古青霜坐还不一定呢!
  理亲王偏偏就这么做了,他显然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牵制古青霜!牵制古青霜为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古清华所料不差,古元佑见信大惊失色,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半响回不过神来,入夜后,便悄悄来至约定的芙蓉茶馆与古清华见面。
  亲眼见到古清华笑吟吟的出现在眼前,一旁还站着苏浚,古元佑脑子里“嗡”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叩首,颤了半响方哽咽着低泣道:“陛下!您,您终于,回来了!天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堂兄快快请起,此地不宜如此!”古清华摆摆手,一名随从便上前将古元佑扶了起来。
  “臣谢陛下!”古元佑抹了抹眼睛,颤抖着站起来。强行稳定了情绪,向古清华道:“陛下是何时回来的,可入了宫?糟了。二公主和我父王他们,他们——”他的脸色一白,神情突然变得惶然大急。
  “朕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古清华冷静的挥手打断了他,凝着他面色一肃:“朕问你,这些日子翟凤城中形势如何?二公主有多少人留在城中?还有耀之,他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邵卿。他有没有受什么牵连?”
  古元佑蓦地变色,他这才注意到古清华和苏浚等几人身上的装束打扮,心底亦猜到了三四分。他心头一凛,不敢怠慢,将古清华走后翟凤城中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回禀了古清华。一直讲到半夜,才勉勉强强讲完。
  古清华冷笑,手中情不自禁握成了拳。她没想到,她的这个二皇姐,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她可以出其不意的坐收渔翁之利,她为何不能攻其不备夺回所有?
  古清华目光闪烁星辉熠熠,轻轻舒了口气,抬起手。手握茶盅轻轻摩挲着只是出神。半响,方抬起头,目光缓缓望向古元佑。
  “臣愿为陛下效劳,万死不辞!” 古元佑立刻跪下,毅然决然迎着古清华的目光。本是同根,又有父亲临走前的嘱咐交代。他怎能坐视不理!
  “堂兄请起,”古清华微微笑了笑,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碎发:“事情还没这么糟糕,羽林军还有八千人留在城南琼林苑的军营,如今都中空虚,八千人,足够做很多事了!”
  “理亲王府侍卫亦有五百号人能用得上,还有九城兵马司,只要控制住二公主派去的那几个将领——” 古元佑又道。
  古清华点点头,抬眼道:“堂兄这两日幸苦些,找个机会跟耀之联络上,朕还要瞧瞧,他是个什么态度!”
  “是,陛下!” 古元佑恭声答应,想了想,又说道:“陛下恕臣僭越,小殿下,他一定会向着陛下的!”
  古清华一愣,随即微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她想也是,古耀之是她从小带在身边,跟苏浚又有师徒情谊,这孩子目光清明,心思稳重,不是个歪门邪道的,况且,又是理亲王亲自将他送回去,他们父子对他的近况也更了解!
  “陛下,臣斗胆,请陛下移驾理亲王府,府上,总要比这外边安全得多……”古元佑想了想又请求道。
  “陛下,世子所言甚是!”苏浚听罢也相劝。理亲王府,没有人会想到古清华在那里。
  古清华想了想,点点头道:“今日恐怕来不及,明日,朕会悄悄与苏浚过去。今日天色已晚,倘遇上巡夜的士兵反倒惹人起疑,依朕看,你就暂且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吧!”古清华见他为难又笑了一笑:“朕早已派人送了信回理亲王府说明,你就放心吧!”
  “臣疏忽了!” 古元佑不好意思勉强一笑:“臣遵旨!”
  君臣就此议定。在古元佑的帮助下,古清华很快联络上了宫里的古耀之,将宫中如今的防守摸得一清二楚。三天之后,苏浚又带着人悄悄潜入羽林军营,将古青霜和慕天南留下掌控的人出其不意的除去;当天晚上,城中宫里宫外突然起事,已被理亲王府侍卫暗中盯梢监视的古青霜和慕天南安插诸人被同时除去,羽林军突然冲入城中,控制了皇宫、六部府衙及各大城门。次日天刚刚亮,众臣便得到消息:陛下回朝了!
  众臣大惊之下不敢怠慢,慌忙穿上朝服朝冠,匆匆入宫,往举行早朝的神龙殿而去,不多时,便聚了一殿乌压压的人,各自心头忐忑,三三五五压低声音谈论着。
  当盛装金冠的古清华牵着古耀之的手缓缓而来出现在朝堂之上时,诸臣们无不目瞪口呆,怔怔的望着古清华,身体僵了,脑中也空白,连下跪行参拜之礼都忘记了!
  古清华携了古耀之坐在旁边小椅上,凤目凌厉一扫,轻轻摆头,黄金流苏泠泠轻响,“诸位爱卿,辛苦了!”
  当古清华那摸不透情绪的声音在殿中沉沉缓缓响起,诸臣才如梦初醒,忙不迭跪伏在地,俯首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平日里那极具默契整齐划一的声音因张惶而略显得参差不齐。
  “都平身吧!”古清华抬了抬手,再开口时语气已然缓和许多,神情也柔和了一两分。
  “谢万岁!”诸臣暗自吐了口气,依着品佚缓缓起身,这一刻,大家的心居然不约而同的都是一定,如同有了主心骨。
  “陛下回銮,实乃朝堂大幸,万民大幸!微臣等日夜提心吊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礼部尚书于何时出列,向上弯腰拱手,声音因激动而带着轻颤。
  于何时此言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诸臣顿时争先恐后的表示忠心和忧心,朝堂上响起七嘴八舌的哄哄声。
  古清华那袖中握着的拳攥得紧紧,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心中只是冷笑,她失踪的时候,他们有谁找过她?关心过她的下落?古青霜找了个那么烂的理由带兵征讨苏严,这帮家伙居然没有一个抗争阻挠的,这时候倒来歌功颂德?一个个的,都当她是傻子不成!
  古清华只是冷冷的瞧着,她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本打算除掉慕弘如之后顺带狠狠整治这一批尸位素餐的墙头草,却不料后来有变。如今虽然回来了,但大局未稳,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摆平了古青霜,再来算账也是一样。
  古清华不开口,只是不动声色的瞅着下边,任由他们表现,她想看看,到底他们能耗到几时!到底几时,才会跟她提起该提的事。
  诸臣甚是尴尬,本以为古清华会出言接应,然后顺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君臣和和乐乐平缓下来。不料她只在那听,目光炯炯打量着下边,似是倾听又似出神,半句话也不接。这一来,诸臣反倒不好停下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搜肠刮肚的歌功颂德,直到最后实实找不到可说的话了,声音才渐渐的低了下去,慢慢消失。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地。
  古清华仍不搭话,端坐在上,眼光缓缓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偌大的神龙殿一时静寂无声,人人心怦怦的剧跳着,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呼吸声出挑了被陛下捉住错处。
  如此下去终非了局,吏部左侍郎钱翼在诸臣的眼角余光射杀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这原本该是吏部尚书的事,但吏部尚书在除夕之夜已经被古清华的人趁乱杀死了,之后古清华一直“养病”,后来又被苏侧夫“掳走”,吏部如今便由左右侍郎及手下几位堂官主事。
  “陛下,叛贼慕弘如伏诛后,陛下受惊,微臣等护驾不周心中惭愧,有负陛下圣恩,请陛下治罪!”钱翼颤抖着声音开口,说着一撩袍子又跪了下去。
  “请陛下降罪!”诸臣一齐趁势跪了下去。
  “治罪?降罪?尔等可知何罪?”古清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是蓦地转过一划凌厉。
  钱翼哑口无言,额上迅速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俯首在地,汗珠往下聚集很快连成条条细线缓缓流过鼻尖,痒痒的像有千百条小虫子在蠕动,但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第206章 决定
  钱翼哑口无言,额上迅速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俯首在地,汗珠往下聚集很快连成条条细线缓缓流过鼻尖,痒痒的像有千百条小虫子在蠕动,但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说!”古清华猛的一拍面前御案厉声喝斥!如果不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人,过几天她一出城,天知道这城中又会变成什么样!
  “微臣等不该轻信谣言!不该——”钱翼被她一吓慌忙开口,说的话却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轻信谣言?什么谣言、谁散播的谣言却都不说,而后一个“不该”说了两字便迟疑下来了,显然是一时想不到什么不轻不重的借口不便再说。
  “慕天南一个小小的后宫侧夫,就把你们都拿住了?”古清华却是懒得再跟他们扯皮,冷冷道:“况且,他还是慕老贼的养子,你们一个个,竟半点儿顾忌都不管,可知犯的什么罪?”
  诸臣无不变色,古清华这话可轻可重,轻了可以既往不咎,重了,便是谋**犯!
  “陛下!那慕,慕天南杀了慕弘如有功,说是陛下受惊在宫中休养,微臣等不得不信;后来,二公主又回来主持大局,不知怎么又说道陛下为苏侧夫挟持去了西北,先前那般说辞只是为了安稳人心,微臣等亦不知真假,也是为他二人所欺骗,求陛下开恩!”大理寺卿范卓然见古清华发怒也顾不得别的,慌忙上前禀奏解释。
  “对对!如今二公主还领了兵去北境——”钱翼脱口而出,却是脸色大变。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
  诸臣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也都是一惊,满心满肺的惶惶失措。
  陛下已经安然无恙回来了,二公主古青霜却领兵去了北境向苏大将军讨逆要人,这明摆着——
  “二公主。二公主想必是听了慕天南的谗言,误以为陛下在北境所以才——陛下,此事不宜拖延。若是双方开战,损伤的可是我大息的兵士和财力!”文华殿大学士林轩和也忙说道。
  “哼!”古清华冷笑,斜睨他一眼,面若寒霜,冷冰冰的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事是二公主听信谗言而不是她自己的主意?你又怎么知道朕不是从北境而来?”
  林轩和低呼一声瞠口结舌,诸臣一时也都怔住了,心跳越发加快。情不自禁抬眼向上望去:难道这是二公主要——
  “造反”二字,终究不敢想!
  古清华心下知道,他们对于自己突然之间回都重新掌控大权无不充满疑问,纳罕自己先前究竟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事?但是,她又怎么可能将这些告诉他们?她只要他们记住一点。那就是她古清华没那么容易倒台,她有的是神出鬼没的办法,这就够了!只要明白这一点,他们就不敢随便乱动。
  “刘嘉、齐傲潭!”古清华冷冷道:“三日后,朕将率五千羽林军士前往北境,你们偕同九城兵马司辅助小殿下、理亲王世子将这翟凤城给朕守住了!派几个妥当人看好南山烽火营和北坳锐健营,若是再出一点儿差错,等朕回来,哼!”
  “微臣遵旨!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刘嘉和齐傲潭精神一振。慌忙领旨。
  古清华目光又冷冷扫视诸臣:“都给朕守好本分,各司其职,朕回来之后,自有道理!”
  “微臣遵旨!”诸臣心中稍定,无不暗自警惕。
  齐傲潭想了想,忍不住说道:“陛下。五千羽林军是否——太少了点,其实南山烽火营与北坳锐健营还可调用一万人马,军中叛贼已除,这剩下的,都是能用的……”
  慕弘如都死了这么久,南山烽火营和北坳锐健营他的人马还不早就被慕天南收拾干净了?这还用得着齐傲潭来说?古清华自有她的道理,这一万人马是不会带走的。
  “既是可用,便留着协助守城吧!朕自有打算,齐爱卿不必多言,都下去做事吧!朕不在朝中,所有奏折需小殿下阅过批复方可下发,退朝!”古清华没给他们再多嘴的机会,带着古耀之径自去了。
  诸臣心中又是一振,不约而同望向古耀之挺拔的少年背影,突然之间才发现,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古清华回到后宫,便忙问苏浚:“怎么样?人抓住了吗?”古清华一控制住皇宫,便立刻命人去抓捕冯士夫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此人出卖了她,又素来狡诈多端,她自是很放在心上的不敢再忘。
  苏浚闻言摇摇头,无奈苦笑道:“臣夫有负陛下嘱托,还是迟了一步,让他给跑了!”
  古清华闻言心头一凉,不禁咬牙:“他的腿长得倒长!”
  “像他这种四处挑拨之人,还能不狡猾?不知这一次,他会上哪儿去!”苏浚又道,心情也十分郁闷沮丧。
  古清华皱眉,半响道:“你说,他到底会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
  他先前投在慕弘如手下多年,后来又假意向自己投诚,结果暗中又与慕天南勾结在关键时刻倒打自己一耙,没准,自己被掳哥舒国也是他卖的消息,还有古青霜,偏偏这么巧正在这时候回来,也保不准这里头有他的事!
  古清华越想越觉得头疼,似乎所有的事都有冯士夫的影子,但是所有的事都抓不到他的把柄。而自己刚刚回来重新掌局,他居然又跑掉了!只能说他如果不是太聪明就是天生对危险有太强的嗅觉。无论哪一种,都令人心惊!
  “你说,他会不会去找二皇姐?”古清华望着苏浚,一字字定定的问道。
  苏浚眼光一跳,立刻想起冯士夫与自己爹苏严的关系,他心头一震,急道:“陛下,冯士夫阴险卑鄙,花样百出,我担心我爹——”他更担心的是,他早已隐隐感的觉到,他爹苏严对这个冯士夫的态度很不一般,像是愧疚,但又不全是,而且,要多深的愧疚才会让一个人抛弃自己的行事原则?如果冯士夫再使什么花样,苏严会怎么做?苏浚第一次对自己的爹感到没底!
  古清华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了,她皱眉,坚决道:“不能让他再兴风作浪!后天,咱们便出城,往北境赶去!”古清华终究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只要她活生生出现在古青霜所帅大军之前,她不信对那些人没有半点震慑力,不信所有的将领军士会死心塌地没有一丝犹疑的跟着古青霜造反!
  “耀之,皇姑马上又要离开皇宫,朝中政务、防务诸事,你多跟理亲王世子和刘嘉、齐傲潭商量,一定要将翟凤城守得牢牢的,你能做得到吗?”古清华微微俯身,向古耀之严肃道。
  古耀之小小的身子挺了挺,抬起头,双目灼灼,一本正经点点头说道:“皇姑放心,耀之一定会好好守住翟凤城,等皇姑回来!皇姑如今平安归来,朝臣们的心也就定了,再加上北有苏大将军,南有沈太傅,轻易不会有人敢闹事的!”
  古清华赞许的点了点头,脸上不觉露出欣慰的笑容。古清奇的儿子,到底不同寻常!
  剩下的两天里,古清华一直将古耀之带在身边,抓紧一切时间将朝中主要大臣的职责行事风格脾性等说给他听,又将自己处理政务的经验方法教授给他,命苏姑姑和尚宫局好生照料,又将剩余的羽林军全部调遣进城,将皇宫和皇城的守卫加强,两日之后,便与苏浚带着五千人马急行军昼夜兼程赶往北境。
  此去北境与回都不同,无需顾忌遮掩,反而越张扬越好。越张扬,对手就会越惊惧,可从心理上扰乱他们。
  这一路行程苏浚往返过多次,对此十分熟悉,照他们行军的速度,只要八天的功夫,就可到达。
  来去往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只要苏严和理亲王取得了联系,再加上苏严治军有方,手下军士骁勇善战令古青霜不得不有所顾忌,这点时间,他定能拖得住古青霜的大军。
  可是,如果冯士夫出现了,那么一切就不好说!对这个人,古清华始终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即使当初合作,她其实仍是有一丝丝不安的,只不过冯士夫表决心的举动十分干净利索,而后事事配合得也恰到好处,那一丝丝的不安也渐渐消失,最后,让她也被他麻痹了!
  她已经大意了一次,绝不能再有一次!这一次如果再错,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古清华所料不错,有理亲王从中周旋,原本还可以多拖延一些时间的,但是因为冯士夫的到来,一切,又起了变化……
  冯士夫也是一路疾驰,是在一天半夜里到的军营,他等不及天明,立刻求见古青霜。
  古青霜的女亲兵古娜看到冯士夫独身前来大吃一惊,她是古青霜的心腹,她是知道古青霜出兵前命冯士夫与古青霜另两名心腹幕僚一同,名为辅助实为监视在皇宫里陪着古耀之的。冯士夫大半夜来到此地,不用说,翟凤城中,是肯定已经发生大事了。

☆、第207章 变数
  古青霜的女亲兵古娜看到冯士夫独身前来大吃一惊,她是古青霜的心腹,她是知道古青霜出兵前命冯士夫与古青霜另两名心腹幕僚一同,名为辅助实为监视在皇宫里陪着古耀之的。冯士夫大半夜来到此地,不用说,翟凤城中,是肯定已经发生大事了。
  古娜不敢怠慢,慌忙进帐,娓娓将古青霜唤醒并禀报了她。
  古青霜听罢心中也“咯噔”一下,立刻下榻穿衣,随意理了理秀发便传见冯士夫。
  匆匆见礼,不等古青霜相问,冯士夫便将古清华和苏浚突然回朝,将翟凤城夺了回去的事情说了一遍。古青霜虽然事先已经隐隐猜到是这么回事,可是听冯士夫如此说来,心中仍是一凉,寒着的脸上阴晴不定,双眸灼灼盯着前方,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早料到会有变数,却不料是这般变数,亦不料来的如此之快!
  “她究竟,是从哪儿回去的?”古青霜问出了这样一句。她怎么也想不通,气得脑门上一阵血气上涌。
  “老朽也不知,”冯士夫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提醒道:“二公主,此刻也不是探究此问题的时候。陛下回朝的消息一旦传过来,势必动摇军心,到时候,二公主就是想要平安回南,恐怕也难了!”
  冯士夫这是在提醒古青霜,她和古清华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她现在退缩,古清华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可没瞒过他的眼睛。他布置了这么多年,不能在此刻出现变数。
  古青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眸中划过一丝寒意。她当然不会退缩,母皇当年杀了她最爱的人。她为什么不能杀了她最爱的人?同样是凤子龙孙,她为什么就不能坐那个宝座?这么多年的隐忍孑然,这么多年的苦楚。也该是时候讨回一点利息了!
  如今,江北军营、江南鹿山军营都在她掌控之中,南方本就是她的根据地,只要控制了大将军苏严这一军,整个息国的军队就都在她的手里了!就算古清华还活着,就算她现在是皇帝,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谁手里有权。谁就说了算?当初,她就是手里没权,才没有办法救了她的夫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个一心一意爱着她、她也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死在了母皇的屠刀下!
  虽然时隔多年。可是此刻想起来,古青霜心头仍是腾起熊熊的怒火,如毒蛇信子将她复仇的心烧得通红。
  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要再进一小步,所有的一切便唾手可得,放弃,绝无可能!何况事已至此,不是她说放弃就能够放弃的。
  “二公主,老朽在东宫密室中还找到了一样东西。想必,对二公主会有些用处!”冯士夫淡淡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油布包,恭恭敬敬双手奉与古青霜。
  古青霜的脸色却“唰”的一下变得有几分难看,她不满的瞪着冯士夫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去搜查大皇姐的寝宫?”
  古清奇是她的同胞亲姐姐,从小对她十分照顾关爱。也十分严厉要求,从小,她就对她十分依赖,又十分敬仰。无论母皇怎样,父王怎样,对这个皇姐,她的敬仰始终不曾减过一分。
  “请二公主恕罪,老朽这也是为了二公主好。老朽保证,二公主看了此物,绝对不会后悔!”冯士夫象征性的淡淡请罪,口中的话说得十分笃定,也十分具有诱惑性。
  古青霜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轻轻打开油布包,纤长细腻的手指将那一卷册子缓缓翻开来看。
  这是古清奇亲手所记的笔记,一看到这熟悉的字体,古青霜忍不住心中一痛一沉,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匆匆浏览了几页,便一下子翻到了冯士夫折起的地方。
  她漫不经心的目光徒然一亮,身子同时一僵,死死的盯着那纸上的白字黑字,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脸上露出赫然震惊的神情,她白着脸,抬起头,满眼的不可思议。
  “冯士夫,此事,容不得有半点虚假,如果本宫发现这是你造的假,本宫会叫你知道,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古青霜的语气蓦地凌厉,没有丝毫的客气和通融,她瞪着冯士夫的眼光锐利得像两把锋利的宝剑,似乎要将他的心剖出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撒谎!
  “老朽以性命起誓,此本笔记绝对不是老朽造假!二公主与大公主是亲姐妹,难道二公主认不出大公主的笔迹和昔日东宫所用的纸张笔墨吗?”冯士夫没有半点惊慌心虚,一副坦坦荡荡,眼神沉静如水,丝毫不避让缓缓的对上古青霜迫人灼灼的目光,楞是把她那凌厉如剑的冷意寒意消释了几分。
  古青霜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眼底波光汹涌不能自已,古清奇的笔迹,东宫专用的纸张墨汁,她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只是,这个消息太过于意外,她一时不能接受、不敢相信是真的而下意识发问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古青霜轻轻合拢手中笔记,脸上怔怔的望着那点跳动的灯火,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得很远很远……
  难怪,小时候她就觉得大皇姐对三皇妹的态度很奇怪,那时候她很不解,明明同样是亲姐妹,为什么,大皇姐那么讨厌三皇妹,那种深入骨子里的厌恶,连说都不屑说的厌恶,她一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三皇妹五岁时就离开皇宫去了樊国,时间长了,她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隐秘!
  大皇姐,她是偷听到了母皇和父王吵架,得知了三皇妹乃是蜀王之女,所以,她厌恶三皇妹,所以,父王对三皇妹也是淡淡,所以,母皇也不喜三皇妹,原来,如此!
  古青霜紧紧攥着手中的笔记卷册,手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
  冯士夫沉默的低头垂手站在一旁,一个字也没再多说。他之所以把这册东西拿出来,不过是想逼着古青霜下定决心与古清华决裂。他相信,为了皇家的体面,古青霜是绝对不会将这笔记内容泄露出去的,但是古清华落到她的手里,那是十有**活不成,纵然不死,也是软禁终生不可!
  “来人!”古青霜突然扬声大喝,背对着帐篷门口应命而来等候吩咐的亲兵冷冷道:“立刻升帐!”
  古青霜再也不想等,明天一早,立刻攻打北境驻军!同时,将派出一队人马在翟凤城之北境必经之路埋伏,她相信,走了冯士夫,古清华是一定会派人来的!没准,她还会自己来!
  古青霜升帐,军令一下,诸将有的大喜,有的了然,有的失色,有的犹疑,但无一例外的都有意外,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古青霜半夜三更的召集诸人下此军令。
  “二公主,是不是太仓促了些?”理亲王暗暗着急,强压下大变的脸色故作镇定。
  古青霜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本宫已经决定了!苏严那厮太不识好歹,本宫岂容他一次次挑衅狡辩?他若是肯老老实实让本宫派人到军营搜一搜岂不是很容易就去了嫌疑,他这般做派,显见是心虚!本宫难不成要让他牵着鼻子走!”
  “二公主所言不错,陛下在苏严军中一日便要受一日的罪,大家都是陛下的臣子,岂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受苦而袖手旁观!”古青霜手下的参将李京鸿大叫。自有三三五五的将领附和。
  “可是——”理亲王还想争取。
  “本宫心意已决,就这么定了!明日,拿下驻北军大营,捉拿反贼苏严,谁救出陛下,就是我大息的功臣!”古青霜一挥手打断理亲王的说话,随即又冷冷睨了理亲王一眼:“都中有几分奏折刚刚送来,本宫如今没空,有劳皇伯父处理一下可行?”
  理亲王眼见她是在下逐客令,心中虽然气恼,看了看及时站在自己身后那两名目光炯炯的侍卫,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答应一声,退回自己的帐篷。
  理亲王走后,古青霜这厢便忙着调兵遣将,分派任务,约定第二日午间,一鼓作气向三十里外的苏严军营发起进攻。
  之所以选择这这个时候,她料定,苏严防早防晚,不见得会防中午,这是最好的机会,必须抓住他们任何一丝的松动下手,否则,等古清华回朝的消息一来,情况就很难说了!而她,既然知晓了古清华的真实身份,断断是不肯容她继续当皇帝的,息国的皇帝,岂能掺合蜀国的血统?而且,还是个见不得光的!
  理亲王在营帐中踱来踱去,不时站定,望望帐顶,摇头叹息一声,时而又望着昏黄的烛火发呆,脸上犹疑不决,可见内心正在天人大战。
  他咬咬牙,终于整了整衣裳,系上大毛披风,一掀帐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第208章 心结
    理亲王咬咬牙,终于整了整衣裳,系上大毛披风,一掀帐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古青霜的心结他很清楚,她们母女当年闹得多僵他也很清楚。这件事,他本来一辈子也不想说,可是此刻,他不得不重新选择。此时说了,不见得能够消除古青霜的心结,但是,起码会让她恢复些许理智,她今晚的神态,实在太反常,令人不安……
  理亲王刚刚出了自己的帐篷,才刚走过一射之地,突然发现冯士夫站在前边,气定神闲的向他微笑。
  理亲王尚不知慕天南的心眼,自然也不知冯士夫早就不是自己人了,他心下一怔,忙上前向冯士夫急道:“你不是该留在翟凤城中的?怎么来了此地?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了?”
  冯士夫笑道:“王爷操心了,朝中一切好好的,能有什么事?至于老朽过来,自是有事向二公主禀报?对了,王爷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
  理亲王心中没来由的一动,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仍是淡淡开口:“本王有事要跟二公主说。”说着瞟了冯士夫一眼,示意他让路。
  冯士夫微微躬身向旁边退了退,理亲王心头又是一松,暗笑自己多疑,抬脚正欲走,突然“吧嗒”两声轻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跟着淡淡光影一阵晃动,理亲王一惊回头,赫然发现随在自己身侧的两名持灯随从已是扑地身亡,被人刺了个透心我。
  “你们——”理亲王又惊又怒,仍滴着血的刀就驾到了脖子上。冰凉的触觉令他的心一下揪起,怒目瞪向围上来的军士:“你们要造反吗?好大的胆子!”
  冯士夫呵呵低笑起来,不紧不慢笑道:“王爷息怒,您是宗人府宗令。[ ~]又是朝中唯一的亲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伤了您呢?不过,您现在却不能去见二公主。且委屈几日吧,过后,老朽亲自向您赔罪!”冯士夫说着沉声喝道:“将王爷带下去,好生伺候!”
  “冯士夫!”理亲王又气又急,挣扎着要冲过去跟他理论,却被士兵们答应一声冲上来堵嘴的堵嘴,绑手的绑手。转眼间就押着他去了。理亲王愤恨得双目通红,心中懊恼之极!他终于明白,古清华一开始就错信了冯士夫!这个墙头草!
  天渐渐亮了,古青霜军营里看起来一切如常,军令的调动却在不动声色的执行着。只等着临近中午时分出发,估摸着驻北军营里正用午饭的时候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恰好杀到,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古青霜一身银甲戎装,高高束起的发以金冠固定,腰间佩着宝剑,坐在大营中整夜未眠,脑子里思潮起伏想的尽是从前的事。垂眼看着手中紧捏着那本卷册,好几次下了决心又好几次犹豫,也没有将它焚烧毁去。
  帐外的光线越来越亮。烛火的光寸寸的微弱下去,女亲兵上前轻轻将烛火吹灭,将烛台移走,请她梳洗用膳。
  古青霜无声一叹,将册子收入怀中,眼眸一转。复又灼灼生辉,精神抖擞。一番梳洗用膳之后,传见各位将领,做最后的确认和安排。
  太阳越升越高,日影不断的变换着投下的方向。终于,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三军阵前,古青霜干净利落翻身上马,手持缰绳向后一拉,挥手一扬,大喝一声:“出发!”,顿时应响如雷,旌旗如云,马腾飞尘,迷雾滚滚,除了留下与慕天南一道守营的两万士兵,其余八万人马兵分三路,齐齐往驻北大营杀去……
  两军相距最短距离只有不到五十里,当古青霜亲自率领的一万骑兵冲向驻北大营时,果然不出她所料,苏严驻军只见烟尘滚滚、万马奔腾响声如雷,夹杂着金戈铁鸣的喊杀声转眼就到了眼前,无不目瞪口呆。
  好在众人乃边防驻军,对付的本就是来去急迅如风的哥舒骑兵,虽然多年无战,但苏严治军严格,平日里的训练却是具有针对性丝毫不怠的。眼见古青霜骑兵冲杀而来,虽然惊慌失措大感意外,却也没有完全慌乱了阵脚。
  苏严眼见对方来势汹汹,锐气正盛,忙命闭门死守,箭弩如蝗飞射,一场恶战下来,终有惊无险将古青霜骑兵冲势顶了回去。
  苏严正舒了口气,不料手下将领来报,南面、东面俱已被围,敌方正发动攻势。苏严蹙眉,心中叫苦,驻北军有十五万,但却是分驻四处,相互之间成掎角之势,他这一处为中军,只有四万人马,其余十一万分守沿境大大小小的关隘边镇,古青霜显然将所有人马都拉来围攻他这一处了!
  “这婆娘是不是疯了!”耳听着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的阵阵喊打喊杀攻城声,苏严恨得咬牙切齿。
  “将军,要不要发求援信号!”手下孙副将亦是满面怒容。只要求救信号发出去,最多半天,就会有援兵赶来。
  苏严想起绕道赶回都城的古清华和苏浚,心里斟酌掂量,终是咬牙道:“先不要发!传令下去,死守!”古青霜可以突然之间发疯,但是他不能陪着她一起疯,虽然哥舒国已经被古清华和苏浚搅乱无法趁火打劫,但这交战的双方都是息国的子民,他不能眼睁睁的由着更多的人卷进来自相残杀。他要做的只有死守,守到古清华和苏浚赶回来!
  “将军!”几位副将同时开口,俱是愤愤不平。为国效劳一辈子,风餐露宿,抛家离子,没想到最后却落到这种下场!那摄政的二公主,居然口口声声称他们与苏侧夫合谋挟持了陛下要造反?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我的!死守!”苏严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鼓声如雷,马嘶人喊,刀枪剑戈雪亮刺目,不断地有人冲上前,不断有人凄厉哀嚎着倒下,鲜血染红了衣裳,染红了泥土和沙砾,翻滚席卷至半空的尘土遮住了日光,蒙蔽了双眼,古青霜勒马中军,瞪着眼前的城楼,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攻上去!只要除掉苏严,古清华无论在哪里,都失去了最后的依仗,她若死了倒也罢了,她若活着,她迟早会找到她!
  这一仗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打到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古青霜命鸣金收兵,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样子,而是命所有将士就地休息,预备夜战。
  苏严和诸将反而被她这不要命的打法激起了满腔的愤怒和斗志,孙副将等无不喝骂女子发起疯来果然了得!于是传令三军,全神备战!
  苏严听着各位将领报上来的三处战况和伤亡情况,暗自斟酌,照古青霜这种打法,两天之后,古清华还不出现,他也只得发出求援信号了!
  又是通宵一战,双方均是疲惫不堪。苏严站在城楼上冷冷的瞧着仍旧围着丝毫没有退兵迹象的军队,怒火一阵一阵的窜上心头,将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同室操戈,竟可以如此这般不顾他们这些军人的性命吗!他将期限在心中又缩短了一天,明天,明天如果古清华还不来,他也不陪他们玩了,倒不如招来援兵,与他们斗个胜负!
  不料,古青霜还没来得及再发动新一轮的进攻,就听到远处滚滚如雷的马蹄声渐渐近来,那是她驻扎大营的方向!
  古青霜心头大震,立刻传令全军戒备,一头防着苏严,另一头防着来人方向。她暗自揣测:莫非是慕天南不放心,带着那剩下的兵马赶来了?来了也好,她也没料到,苏严这班驻北军竟是这样难缠!想当初收服南疆叛乱部落,她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一举大盛,没想到苏严竟然能抵得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鲜亮的旌旗在腾起半天的沙尘中迎风飒飒,古青霜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盯着那旌旗,笑意蓦然变冷,眼睛蓦地锐利起来,那当先巨旗,分明绣的是张牙舞爪的金龙……
  “二公主……”显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陛下驾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驾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亮彻天的声音声声震耳,声声如雷,直击耳膜人心!众人哗然,三军无不变色,尤其那些小兵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都呆住了。
  “古青霜!见了朕还不上前参拜,你想造反吗?”古清华骑着金鞍骏马,发髻高高盘起,明黄的龙袍刺人眼目。她的身边除了有苏浚,还有气宇轩昂、身穿金丝罩甲腰佩宝剑的羽林军卫。背后,是望不到头的大军。
  古青霜怔住了,静静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苏浚一扬手,慕天南以及她留守在大营的心腹将领一溜十二人统统被五花大绑押了出来。
  “给我冲!”古青霜蓦地柳眉冷竖,“唰”的一下抽出佩剑,指着古清华大喝一声,拍马直取上前。
  苏浚手一招,数百羽林军士将古清华团团围住,左右大军掩杀而出,金戈相击喊杀阵阵,双方厮战在一起。

☆、第209章 结局(上)
  苏浚手一招,数百羽林军士将古清华团团围住,左右大军掩杀而出,金戈相击喊杀阵阵,双方厮战在一起。
  古青霜一军突然阵脚大乱,却是身后的苏严趁机率领手下将领也冲了下来,前后夹击。
  古青霜大骂“卑鄙”,冯士夫却大声道:“二公主,先退一步避其锋芒,未必不能再战!”古青霜恨恨骂了几句,打了个手势令旗一招,且战且退,率领手下残兵退往三十多里外的其巍山,不多久,从另两处城门败退将领一并来到,三处合在一起,据着其巍山清点人马,暂作休息。
  苏严那边率众参拜了古清华之后,主动请缨与二公主一战。古青霜军心大乱,纵然兵力不少,也没剩下多少战斗力了。何况,她们连攻一日一夜的城,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古清华没有答应,当下也不进城,命苏严回城处理善后事宜,亲自带人在苏严手下两位副将的陪同下,率军在其巍山下驻扎,她要亲自跟古青霜问个清楚,何况,理亲王还在古青霜手里,她必须要救他出来!
  古青霜恨恨不已,瞪着山下那一袭明黄的身影,心头涌起的是无以伦比的恨意。这个女人,一个私生女而已,还是有着蜀国血统私生女,怎配做她息国的皇帝?是她大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眼下,她只有顺利撤回南疆,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些人马,本就没有几个是她的,羽林军被她留在大营,如今又归顺了那女人,跟在身边这些,除了两千名自个的亲兵,其余的都是用江北军营、江南鹿山军营里调来的,那些人是她得到神秘信件告密之后,趁着都中混乱突然出手控制了江北、江南鹿山两处军营得来的。即使此刻失去了也没什么。
  也正因此,慕天南在都中迟迟等不到援军。
  当然,也不见得就会失去,只要她此刻能够逃离出去。到了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只要将率领出来的军营将士皆死于古清华之手的消息带回去,不愁那些人不继续听她的,何况,她还有心腹将领在那两处军营中主事呢!纵然将北境输给了她,那又如何!
  古青霜素来是个果断利落的性子,打定了浑水摸鱼的主意。便欲传令休息,天黑之后立刻行动。不料,军队中却是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古青霜大怒,立刻带人往那喧闹之处三步两步过去,喝问何事?
  原来是冯士夫要杀了理亲王,几位将领不许,正与他争执吵闹。
  大家都知道理亲王是古清华的心腹,皇室的宗亲。如果他被杀了,哪怕投降,古清华也绝不会饶了他们。试问谁愿意在这暧昧不明的时刻自断了后路?冯士夫毫不留情面的直指这一点,指责这些人对古青霜三心两意,其心可诛,众人不服,也有几分恼羞成怒,与冯士夫大吵了起来!
  古青霜一来,谁也不敢再说话,万一古青霜恼羞成怒下令立刻斩了他们,死了也是白死!
  “二公主,此人不死。军心不稳,且带着也是个累赘,请二公主下令杀了此人!”冯士夫面不改色、掷地有声的请示。
  古青霜冷冷的瞪着理亲王,半响轻轻吐出一句话:“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要跟皇伯父说。”
  冯士夫等面色有滞,被古青霜厉喝一声。终于缓缓的都退了出去。
  古青霜拔出匕首斩断了绑着理亲王的绳子,将怀中的册子掏出来扔在他的面前,淡淡道:“皇伯父自己看吧。”
  理亲王诧异捡起,一看之下,脸色如同当初见这册子的古青霜一样变得惨白,他目光连接闪烁了好几回,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喘着气喃喃问:“这,这,二公主是从何得来?”
  “是冯士夫无意中从东宫找到的。”古青霜背对着他,声音平缓如水。她缓缓转身,向着理亲王:“皇伯父您说,她还配当这个皇帝吗?”
  “冯士夫不是什么好人!”理亲王脱口而出。
  “但这的的确确是大皇姐的笔迹、东西的确是东宫的东西!”古青霜的眼神蓦地含了几分冷意,炯炯逼视着理亲王:“难道皇伯父仍然以为,一个血统不纯的女人,还可以做我大息的君主吗?”
  理亲王静静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古青霜,目光中有怜悯有同情有失望也有希望,他轻叹道:“二公主,一码事是一码事,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先帝九泉之下——”
  “不要提她!”古青霜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她的心猛然一缩,恨恨道:“不要提她!我可以放过古清华,但我一定要杀了苏严!”她的丈夫早已死了,她的爱人凭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
  “二公主,先帝,先帝她对您很好很爱护,您,不该这么对她。”理亲王的声调依然很平静,平静得有些空荡。
  古青霜没有说话,只是嗤嗤冷笑,眸中的恨意如严冰涌上,将她的目光冰得发寒。她爱护她?杀了她最爱的人连个解释都没有反而不承认,这就叫爱护她?就是死,她也不甘心!
  “二公主,臣也有一样东西,请二公主过目。”理亲王轻叹着,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古青霜:“臣那天晚上就想把这封信交给二公主,可惜——还是请二公主自己看吧!”
  古青霜狐疑的接过来,拆信一看,却是火烫般扔了出去,胸口犹如挨了重重一击,她的脸色唰的变得惨白,双眸睁得大大的瞪着前方,脚下一软,撑住一旁的树干,喃喃摇头道:“不、不,这不可能,你撒谎,你,你撒谎!”眼中一痛,两行清泪竟是不可抑制的流过脸颊。
  “二公主,先帝的笔迹您想必不会看错,臣也没有必要欺骗二公主。”理亲王叹气,缓缓说道:“先帝怕您伤心,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可又怕您一辈子解不开心结,故而临终前写了这封信交给臣,并且吩咐臣,如果公主您从此开开心心,对此事早已放下,那么便毁了此信不必再让您知晓;如果……,就把此信交给您。二公主,您可是明白了!”
  “这不可能,”古青霜突然之间变得脆弱无比,她浑身颤抖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站稳了身子抱着一旁的树干才不至于跌倒在地,她语带梗塞,喃喃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凭这一封信,能说明什么!”她突然大叫起来,发狠的将手中的信撕得粉碎,抛向空中,化成片片惨白的蝶。她终于忍不住,扶着树干身子缓缓软了下去,跪在地上捧着脸压抑的痛哭起来。
  理亲王眼中一黯,无声轻叹,摇了摇头,默默站在一边,怔怔望向了别处。
  数十年的执着与坚持,最终发现竟是一个骗局一场笑话,发现自己最恨的人,其实是爱自己最深,最爱的人,却是个骗子,换了谁,谁能受得了?
  古凤倾的信中说得有证有据,还附带着花了押的供词,杨玄青,竟是哥舒国的暗探……
  古凤倾知道自己的女儿爱此人甚深,她怕她忍受不了这个打击,宁肯自己被她怨恨也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她以为,时间长了,她也就想开了,却不知自己远远小看了她的执拗!她坚持了十年,直到这一切在她面前真真切切的变成笑话。
  “二公主……”听得古青霜哭得声咽气堵,搜肠刮肺,伏在地上几乎起不来,理亲王终于不忍,轻轻的连唤了她几声。
  “二公主,此刻,不是哭的时候,二公主,您要拿个章程!”理亲王叹气。
  古青霜止住了哭声,拭泪缓神,深深吸了口气,跪坐在地上背对着理亲王低声道:“章程?还有何章程?”
  “二公主,都是息国的子民,万万不能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呀!”理亲王痛心疾首。
  “她不能再做皇帝!”古青霜仍是斩钉截铁:“她血统不纯,古氏江山,不应由她来坐!”不容理亲王插话,她接着继续道:“这个皇位,本宫不坐,她也不能坐,应该传给耀之!”
  心底为深深的愧疚和悔恨填满,这个江山,她更要护住,她没脸当那君主,但那个位置,本就该是大皇姐的,是耀之的!
  理亲王目瞪口呆,不料她仍是这般固执。他嘴唇动了动,正想替古清华辩白几句,古青霜冷冷道:“这些年她做事虽说颇有几分才干手段,可是,本宫依然不能容忍。耀之,不见得会做得比她差。”她对不起母皇,便要守住她的江山,她不许母皇不喜欢的人坐在此位上。
  “二公主的意思,打算继续兵戎相见吗?”理亲王的语气冷了下来。
  古青霜心神一滞,咬牙道:“本宫自有打算!皇伯父老老实实呆在此处吧,莫要乱动,便伤不了你!”
  “二公主!”理亲王脸色大变,又气又急瞪着古青霜,还欲跟她理论,古青霜却是一招手,扬声喝道:“来人!”吩咐一队亲兵将理亲王又看管了起来,理亲王气结。

☆、第210章 结局(中)
  “二公主!”理亲王脸色大变,又气又急瞪着古青霜,还欲跟她理论,古青霜却是一招手,扬声喝道:“来人!”吩咐一队亲兵将理亲王又看管了起来,理亲王气结。
  “陛下,要不要冲上去?”与此同时,几位随行副将跃跃欲试向古清华请示。
  古清华盯着山上,想着理亲王还落在他们手中,不由望向苏浚。
  苏浚便道:“山上没有水源没有粮食,纵然他们随身携带有水囊干粮,也挨不了多久!快则今晚慢则明早定会突围,只要守住沿途各处出口,他们逃不掉的。”
  古清华点头,便命苏浚与熟悉当地环境的苏严手下两位副将一同商量斟酌,将众人都派遣了开去,埋伏在各处。古清华则在羽林军亲兵的簇拥护卫下,退到了数里之外的一处山丘。
  下午,苏严又率了大军前来接应,微调了各处埋伏,亲自带人保卫在古清华身边。
  果然不出苏浚所料,半夜时分,古青霜兵分四路下山突围。她没有那么幸运,受到了苏严事先安排的各处埋伏袭击。古青霜不愧领兵多年之人,声东击西玩得十分漂亮,终究让她带着一队人马逃了出去,苏严本欲率兵穷追,古清华却拦住了,吩咐先派人上山找理亲王的踪迹。如果找到理亲王,说明古青霜还没有丧心病狂,她可以考虑饶她一命,如果理亲王惨死,她发誓,迟早要将古青霜绳之以法。
  理亲王没有死。被五花大绑扔在乱草丛中被人找到了。
  古清华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忙命侍从扶着理亲王。理亲王声音哽咽,道了声“谢陛下!”再也说不出别字。想起逃走的古青霜,心中十分不安。
  待找到理亲王后。天色已经隐隐透亮,孙副将等留下来打扫战场,苏严及其他人簇拥着古清华进了北境边城。
  古清华颁下圣旨安抚人心。除了古青霜的心腹被押入大牢听候审讯,其余从犯一律免罪,慕天南等十来个首犯,她则没什么审问的兴趣便直接赐死。慕天南落到她手里,情知再无活路,倒有自知之明,不等她动手。已经抢先撞墙自尽了。
  一场大乱,终于消弭。
  可是,冯士夫依然逃了,不见踪迹。
  古清华冷笑:“不必着急,此人上蹿下跳不安生。他迟早会自个跳出来!”古清华说这话时,眼角似有意似无意向苏严睨了睨,恰好苏严目光也正望过来,有些心虚的避了开去,古清华心里一紧,寻思着苏严和冯士夫之间的关系定不简单,定要找个机会问一问不可。
  “陛下,您还是先休息吧,善后事宜我爹我驻北诸将自会处理好。那冯士夫孤身一人,料想也逃不到哪儿去!”苏浚望着脸色憔悴的古清华说道。
  古清华心中一暖,望向他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目光四下一扫:“你们都退下。一切听苏大将军安排!”
  “臣领旨!”苏严率着众将退下,随行侍女们在古清华的眼色下也垂眸敛眉而退,独有苏浚留了下来。于是诸将瞧着苏严的意思都有点挤眉弄眼。
  诸人皆退,苏浚上前迫不及待将眼前人紧紧搂入怀中,古清华亦紧紧回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闭着眼轻轻磨蹭:“苏浚,这是最后一次了,是么?往后,我们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是,再不会了!”苏浚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慕氏一党垮台,古清华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无论冯士夫还是逃走的二公主,拿下那都是迟早的事。
  古清华抬头,向他温柔一笑,又靠入了他的怀中,感觉他拥抱自己的力度又紧了紧。
  突然门外一阵喧哗,跟着有小宫女在外焦急道:“陛下!苏侧夫!不好了,苏大将军被冯士夫挟持了!”
  古清华和苏浚俱是悚然一惊,苏浚脸色大变,眸中冒起几分怒火和气恼,他太了解他爹了,正常情况下,冯士夫根本不可能挟持他。他就不明白,一个二十多年不见的发小,交情就这么深厚?
  “人呢?在哪儿?”古清华几步上前掀起帘子推开门问。
  “此刻,在南城城门角楼上,姓冯的说,说让陛下和苏侧夫过去——”这次回话的却是苏严手下的孙副将。
  “荒唐!”苏浚断喝,不由瞪了孙副将一眼,这种话怎么好当着古清华的面说?不会悄悄的暗地里告诉他吗!
  “既如此,朕便与苏侧夫去一趟,正好,朕也有事要问他呢!”古清华既不觉被冒犯了也不吃惊更不害怕,神色淡淡。
  “陛下!”苏浚蹙眉。
  “朕是一定要见他的。苏浚,你也该见他一面。”古清华的语气说不出的认真。
  苏浚的嘴动了动,见她神色坚决,当着众人面他又不便跟她叫板,只得无声默认,想到她穿了金丝甲,心底稍安。
  古清华和苏浚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南城城门角楼下时,果然望见冯士夫挟持着苏严在上边,角楼下围满了士兵,个个满脸焦急,却无人敢上前去。
  见了古清华和苏浚,众人一起跪下参拜,古清华摆手命平身,微眯着眼向上望,却见冯士夫将抵在苏严背心的匕首紧了紧,喝道:“陛下,苏侧夫,对不住了,请屈尊吧!”
  古清华秀眉一扬微微冷笑,招呼着苏浚昂首挺胸便往前去。
  “陛下,陛下!”
  “陛下三思!”
  “万万不可啊陛下!”
  众人惊恐万分,慌忙又跪下苦苦哀求,就是将这消息告诉古清华的孙副将也暗自懊恼后悔不已。古清华乃天子之尊,如果出了什么事,后果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起的。
  苏浚此时反而镇定了,不是他不担心,而是他比他们更加了解古清华的脾气。他狠狠瞪了孙副将一眼,冷冷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没有陛下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说着携着古清华的手,暗暗警惕着冯士夫,与她一步一步往角楼上登去。
  “朕已经来了,说吧,你想做什么!”古清华和苏浚站在他们对面,语气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冯士夫仰天狂笑:“陛下好胆色!此事跟陛下无关,我只想,要苏家父子的命!陛下,无非做个见证!”
  “冯士夫!”苏浚厉声道:“我父子与你无冤无仇,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冯士夫眼中突然显出怨毒无比的神色:“没错,我是疯了!二十几年前我就疯了!”他狠狠的瞪着苏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夺妻之恨,誓不两立!”
  “休得胡言!”听他出言辱及亡母苏浚不由大怒,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却没注意到苏严眼底的痛苦。
  “苏浚,不要这样。”古清华握着他的手,温柔的望着他。苏浚心中一暖,紧紧回握着她,低声道:“清儿,我——”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丈夫,我这一生一世最爱最爱的人,苏浚,你答应我。”苏浚不明白她为何此时会说出这么古怪的话,心却情不自禁被她脉脉含情的眼神言语所打动,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更紧了,被冯士夫挑起的怒火也消弭了几分。
  古清华向冯士夫冷冷一笑,目光徒然变得凌厉,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刺绣精细却有些褪色的香囊,举着向冯士夫冷笑道:“冯先生可认得此物?”
  冯士夫以为她在耍什么把戏,先是不屑一顾,继而脸色大变,厉声道:“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苏严亦脸色大变,望了苏浚一眼,苏浚则目瞪口呆,突然心口一缩,一股冰凉的不好的预感自心尖上升起,他胸口一堵,怔怔的望着眼前。
  “你从哪里得来的!”冯士夫心神大乱,差点要推开苏严向她扑过来。
  古清华温柔的望了苏浚一眼,轻轻一笑:“是我丈夫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难产去世的娘留给他的礼物。”
  冯士夫不由得瞪向苏浚,一刹那,他有些恍惚,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苏浚的面容,这一看,却模模糊糊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难道苏浚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冯士夫血气翻腾,他不敢想,更不敢猜,满腔翻滚激荡的气血无处可泄,他狠狠瞪着古清华,颤声道:“你,你想扰乱我的心神,你,你是个骗子,骗子!”
  “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浚眼中满是痛苦矛盾和打击,他的脸色白得像蜡,望着苏严,充满乞求又那么绝望。
  “苏大将军,事到如今,说不说,都随你。”古清华的声音依旧冷淡,一手却仍紧紧握着苏浚的手。
  “陛下,陛下怎么会知道?”苏严长叹一声,望着古清华。
  古清华瞥了苏浚一眼,道:“这是苏浚送给朕的礼物,朕时常把玩,就在前些日子,朕发现这香囊对着阳光时,可看到夹层里绣有两行字。冯先生,是什么字,就不必朕说了吧?”
  “苏严,你说,你说!我和阿娟的定情信物,怎么会到了她的手里?”冯士夫牙齿咬得咯咯响,苏浚的脸色更是一分一分的白了下去,手心一片冰凉。

☆、第211章 结局(下)
  苏严愧疚疼惜的望了苏浚一眼,冷冷哼道:“你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当年你抛下阿娟离开乡里,阿娟未婚先孕,若不是我恰好回乡探亲,她已经被人沉塘了!”
  “那,那你和她——”冯士夫的气息紊乱了,心怦怦的跳着,他想知道真相,又怕受不住真相的打击。
  “我和她?”苏严恨恨道:“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你会不知道?如果我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以为她能活下来吗!”
  “爹!”苏浚强忍着颤抖的身体,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却混进了慕王府,哼,出息!阿娟怎么会看上你!”苏严忿忿,望着苏浚的目光充满怜悯:“阿浚,爹,唉!爹对不起你!”
  “爹!别这么说!”苏浚脸色惨白,轻飘飘道:“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只是我没想到,”他望了冯士夫一眼,空洞洞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冯士夫脑子里一片混沌,手里的匕首“当啷”一下落在地上,他茫然的后退了两步,怔怔的望着前方。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又浮现出阿娟那清秀温柔的样子,她那么爱他,他不信她会把跟自己的定情信物随意送给别人,他也不信他刚离乡没多久她就转身嫁了人……还有苏严,他抬头望着他,他是他的兄弟啊,自小光明磊落,又怎么会夺人所爱,何况,他那时候和先帝——
  “我只是想给阿娟挣一份荣耀和富贵,”冯士夫直愣愣的望着眼前,怔怔道:“我来到翟凤城,想求一份前程。不料遇上窃贼盘缠被偷光了,当时又病着,被店家赶了出来……这当口却听到你苏大将军娶亲的消息,娶的竟是——苏严。你想想,我心里怎能不恨!”
  “所以,你就投入慕弘如门下,做他的走狗?”古清华冷冷道。
  “不错,”冯士夫也不理她话中的讥讽,咬牙道:“我恨苏严,也恨先帝。恨她跟苏严都传成那样了,为什么还不看好他让他破坏别人的因缘!我发誓,终有一天,我要搅得整个息国天翻地覆!”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苏浚的声音竟是异常的平静:“你鼓动慕弘如造反,却又假装投诚陛下,暗中又跟慕天南联手,一边又通知了哥舒复,又给南疆的二公主写了信。是吗?”
  “……是……”冯士夫望着他的目光十分复杂,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古清华和苏浚俱是无语,他们琢磨分析了许久。都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何在,谁这么做、动机又是什么,却原来——
  “你为了一己私愤,做下这等罪恶滔天、生灵涂炭之恶事,冯士夫,这事怎么了断?”古清华冷冷问道。
  苏浚脸色微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陛下!”苏严心一紧,叹道:“逝者已矣,往事何必再言。陛下,便准许他活着赎罪吧!”
  “朕本来也没想要他的命,”古清华说这话时,握着苏浚的手紧了紧,她心心念念的是苏浚,看的。也是苏浚的面子。
  “纵然陛下原谅我,我又还有何面目活着!大哥,我对不起你!多谢你,替我们将儿子养大!孩儿,若有来世,爹一定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冯士夫惨然大笑,跌跌撞撞奔向城头,不等人反应过来,猛的一跃,往城下跃去,等苏严三人过去看时,他早已跌落在地,气绝身亡。
  苏浚咬着唇,脸色一片雪白,怔怔的望着一动不动死去的冯士夫和那身旁一滩鲜红的血迹,心中空荡荡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古清华和苏浚回到翟凤城没几天,古青霜便被秘密押解回来,押送人正是当时被古清华发配大于泽训练的宋时、孟延寿等人。古清华当时与他们演的一出苦肉计,将他们派遣至大于泽,明面上是训练水师,实际上练的是一支精锐的骑兵。古清华本来预备用这支骑兵牵制江北军营和江南鹿山军营,不料除夕夜状况有变,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后来,两处军营又落到了古青霜的手里,宋时等人与赶来汇合的林芝等便暗中察看并未轻举妄动,直到前些日子得到古清华密令,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拿下控制了两处军营,处理了慕天南和古青霜的人。古青霜自北境一路往南逃潜,经过这两处军营时,自然而然在此落脚,顺便查探重新安置一番,谁知,却落入了宋时等人的手中。
  “二皇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古清华端坐在龙椅上,静静的望着被绑成粽子一样的古青霜。
  古青霜被侍卫强按着跪下,此刻殿中只剩下她和古清华两人,她自然不甘跪着古清华,吃力站起,恨恨瞪着古清华,不屑冷哼:“既已落入你手,悉听尊便!”
  “朕并不想杀你,二皇姐,朕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恨朕。”古清华叹了口气。
  古青霜毫不顾忌的直视着她:“本宫并不恨你,只是,本宫并不想你做皇帝。这皇位,应该是耀之的。”
  古清华盯着她,反而蓦地一笑:“就为这个?就为这个二皇姐看朕的眼神,为何这般奇怪?”
  古青霜心头一凛,下意识别开眼神。虽然落到了古清华手里必死无疑,可是,她并不想说出古清华的身世之谜,她死了不要紧,她不愿意连累其他的宗室,特别是理亲王。试想,古清华如果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为绝后患,保不准不会将手伸向宗室皇亲,甚至是古耀之。
  “本宫就是不喜欢你,你要杀,就来个痛快!”古青霜的语气冷冰冰的。
  古清华心里泛过一丝苦涩,暗叹这本尊还真是不受人喜欢,爹妈不疼,姐姐也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
  “朕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古清华轻轻一笑,扬声便道“来人!”,将古青霜带下去软禁宫中。她在南疆的势力并不小。还没有真正控制那边,她岂能轻易杀了她?古青霜似乎也料到这一点,面不改色混不介意的任由人将自己押下去。
  刚刚送走古青霜,却见苏姑姑笑着上前禀报。眉宇间皆是喜气,苏姑姑说,樊太子与湘琳求见。
  古清华眼睛一亮,忙起身叫请。
  与湘琳相见,彼此之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欢喜,古清华拉着湘琳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嗔道:“你也是的。光让朕担心,去了哪儿也不来信!”
  “我听到你出事,慌忙就赶过来了,谁知,还是慢了,什么也没帮上,幸好,你平安无事!”湘琳微笑着。眼光柔和,满脸幸福。
  再看看一旁柔情满溢的樊其英,古清华知道他二人已经破镜重圆了。笑嘻嘻的正欲打趣两句,这才发现除了樊其英、湘琳,随从五六人中还有两人特别显眼,一人不用说了,是那讨厌的夜风,另一人仪表不俗,英伟不凡,中年年纪,望向湘琳的目光,也是说不尽的温柔。
  古清华本欲刺夜风几句的。见了那人,却是一怔。
  那人向她和善的笑了笑,双目炯炯却是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目光中的神色越来越柔和,一时之间,古清华不知他是在看湘琳还是看自己。
  “这位是——”古清华疑惑的目光扫过樊其英和湘琳。
  在湘琳的示意下。命除了此人与夜风之外所有人都退下。
  湘琳过去,亲亲热热拉着那中年男子的手臂,那中年男子满脸宠溺,温柔的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湘琳回以嫣然一笑,向古清华柔声道:“陛下,这是蜀国陛下,也是我的……义父。”
  古清华心中一凛,她情不自禁便向蜀国陛下投去了然疑问的目光,蜀国陛下刘绍棠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似悲似喜,在看她,又像透过她在看别人。
  “陛下……你,你叫古清华,是么?”刘绍棠喃喃低语,像在问她,又像自言自语。
  “陛下,父皇他,他什么都知道……”湘琳在一旁轻轻说道。
  古清华早已料到。虽然不知道湘琳是如何到刘绍棠身边的,可是看到刘绍棠显然是真心疼爱她,她也暗暗代她欢喜。古清华心中只是叹息,刘绍棠恐怕是爱惨了古凤倾,不然,当初就不会不计报酬的帮助古凤倾攻打哥舒国,无论他是挟恩逼迫也好,威胁利诱也好,与古凤倾有了那短短一夕露水情缘,从此就有了古清华这个人,平白得了一个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女儿,虽然没有那副皮囊,他心底也必是欢喜的!
  古清华忍不住握着湘琳的手,由衷道:“湘琳,恭喜你!你终于,苦尽甘来!”
  “这一切,还要谢你!”湘琳望着她的目光很复杂:“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已不在了,慕老贼也不会这么轻易失败。你,你做的很好,真的!”
  古清华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转而望望樊其英,笑道:“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
  湘琳脸微红,不由垂眸别过脸去,刘绍棠呵呵一笑,说道:“只等樊国太子妃薨,朕便将蜀国公主许配樊太子!怎么着也得一两年后吧,朕刚刚认的女儿,舍不得这么快出嫁!”
  “啊?”古清华不由睁大了眼,樊太子妃薨,刘绍棠不会为了达成女儿心愿这么狠吧?
  樊其英瞟了夜风一眼,淡淡道:“太子妃早与夜风定终身,孤与她不过假夫妻罢了。”
  古清华瞬间明白,不由得狠狠瞪了夜风一眼。难怪,难怪夜风那么不情愿也不得不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原来是受樊其英要挟不得不为!难怪他看到自己跟苏浚好上了那么一脸的别扭和不屑,敢情将自己当成个水性杨花之人了!难怪自己跟苏浚好之后,他非要出宫一趟,恐怕是生怕自己爱人也跟樊其英日久生情,回去查看打探的吧?
  古清华不由心头火起,瞪着夜风恨不得撕了他!
  “陛下,卑职从前冒犯,还请陛下恕罪!”夜风见形势不妙,慌忙跪下请罪。虽然明白了湘琳才是正主,可是凭古清华跟湘琳的关系,凭她的手段,真要拿捏他,他可是一点点胜算都没有,那樊太子妃,可还在樊宫中呢……
  古清华哼了一声,沉着脸冷冷道:“朕哪敢怪罪你呀,你也是事出有因嘛!”古清华发誓,将来若再碰上他,她是绝对不饶的!
  湘琳既然已经身份不同,也不便在宫中居住,如今朝局刚刚乱后初稳,樊其英、刘绍棠为了避免引起多方猜测,也不便在此久留。当天,几人便出了宫。古清华与湘琳依依不舍作别,从此一件大事,终于尘埃落定。
  古清华的心情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快乐,晚上苏浚回来时,她迫不及待拥抱着他,嘴角唇畔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苏浚心下一怔,温柔的俯身亲吻她,笑道:“清儿这是怎么了?今天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吗?”
  古清华抬起头,嫣然笑道:“苏浚,还记得我说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吗?苏浚,我们离开皇宫,好不好?”
  苏浚身子大震,双目灼灼,越来越亮,他又惊又喜,紧紧将她搂在怀中,“好!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云游天下!清儿,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古清华叹道:“这龙椅本就不属于我,我坐着心里也不太踏实,倒不如早早传给耀之!如今天下太平,咱们游山玩水,岂不自在?”
  “只要清儿你愿意,去哪儿我都陪着你。”苏浚满脸是笑,满心也是笑,他一生的理想莫过于此,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希望了,不料峰回路转,人生处处有惊喜!
  “那也得一年之后吧!”古清华不由笑道:“我要好好教耀之,还有古青霜,也得拿出个处理法子来……”还有,邵卿,该何去何从?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苏浚握着她的手,温暖的感觉由身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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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清华向古青霜摊牌,表示自己欲将皇位传给古耀之,古青霜大为震惊,得知她不是开玩笑之后,极爽快的承诺,她会好好辅助古耀之,绝无二心。
  至于邵卿,古清华与他深谈之后,他便出了宫,从此不知去向。
  一年之后,古清华禅位于古耀之,群臣哗然。古耀之封她为太上女皇,命人打制了一面如朕亲临的玉牌献与她,古清华临出宫前,却将玉牌悄悄留下,她已经有了苏浚,没有玉牌,她相信也不会有人伤的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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